《在古代老干部面前作死后》   作者:沙舟踏翠   文案   顾馨之一睁眼,成为功臣孤女。   婆婆不喜,夫君厌弃,连奴仆都能任意欺侮。   顾馨之:呵!   她果断和离,包袱款款,带着家仆住到陪嫁庄子,享受咸鱼生活。   好日子没过几天,伴驾南巡的谢家家主谢太傅回来了。   一手促成俩家婚事的他亲自押着人过来道歉。   还要接她回去,复她正妻之位。   顾馨之看着这位不足而立、帅气逼人的谢太傅,笑了。   她说:“要我回谢家也行,但我要换个方式。”   谢太傅面容沉静:“请说。”   顾馨之笑吟吟,道:“听说谢大人丧妻数年……这样,你娶我为妻,我就跟你回谢家!”   规行矩步的谢太傅:“……”   前夫:“!!”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馨之,谢慎礼 ┃ 配角:谢宏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房子着火,撩不起!   立意:坚持本心,方得始终 第1章 你娶我   “谁来了?”顾馨之头也不抬,继续蹲在河边捏泥巴,竹青裙摆垂在湿软的河泥上,洇出一片深绿。   贴身丫鬟香芹站在后边,一手支着油纸伞遮阳,一手提着她后边裙摆,试图挽救一二,听见禀报,分神看过来。   来传话的仆妇小心翼翼:“是姑爷——不是,是谢家大公子。”   捏泥巴的手一顿。顾馨之终于舍得抬头,疑惑不已:“你是说,谢宏毅来了?”   仆妇诶了声:“对对对,张管事正招呼着呢,就等您过去了。”   香芹惊喜不已:“当真?姑娘——”   顾馨之摆摆手制止她,皱眉道:“他来干嘛?孤男寡女不合适,让他滚。”   香芹:“……”   仆妇:“……”她想了想,补了句,“还有一位客人,但小的不认识。”   顾馨之:“……”   庄子下人一年到头都没见几回客,禀事不周全也是正常,回头还得调jiao一番。   她蹲在那里有些走神。   香芹却比她还着急:“姑娘,姑爷——谢公子肯定是后悔了,咱们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让谢公子久等了。”   后悔个鬼!顾馨之翻了个白眼,拍拍手站起来:“换什么换,没得浪费时间……走,看看谢宏毅带人过来搞什么鬼!”   香芹连忙举着伞追上去:“姑娘,还是回去收拾收拾吧,这般乱糟糟的如何能见客?哦不对,谢公子不是客——姑娘,不要再与谢公子置气了……”   顾馨之听而不闻,提着裙摆跨田穿埂,娇小的身躯生生走出关二爷的气势。   裹着这股气势,她卷进待客的厅堂。   “谢宏毅。”跨过门槛,顾馨之张嘴开始骂,“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过来找——”   对上一双沉黑眼眸。   “——骂。”顾馨之扔下裙摆,挑眉打量来客。   剑眉入鬓,高鼻薄唇,眼睛狭长,单眼皮,看人的时候,仿佛透着股凉意——   那双眼睛突然微微垂下。   顾馨之下意识往前,想看个清楚。   挨了骂的谢宏毅开口了:“顾馨之,你不要太嚣张,你也不过——”   “宏毅。”低沉的嗓音平稳无波,“出门时我说什么了?”   谢宏毅顿住,不甘不愿地嘟囔了句什么。   顾馨之微诧,再次打量高大男人。身材高大,没有寻常书生的文弱之感。身上穿着直裰,衣料是好料子,却没什么花纹,头发整齐束着,长衫几乎找不到皱褶,单手虚握横于身前……每一丝细节都透露着无趣和古板。   总不能是来打她的吧?   谢宏毅应该没这个狗胆。   她看了眼旁边战战兢兢的庄子管事,想了想,挥手让他离开。   等人出去了,她才看向谢宏毅,啧了声:“今儿还带帮手?上次没把你打服气?”   谢宏毅大怒:“你这泼妇——”   “宏毅媳妇。”高大男人突然开口,“今天我跟你谈。”   顾馨之双手交叉:“别,饭可以乱吃,名字不能乱叫,我现在跟你们谢家没有任何关系。”她放下手,“我姓顾,你们可以称我为顾姑娘。”   高大男人顿住,微微颔首:“抱歉,失礼了。”然后意思意思拱了拱手,“我昨日才回京,得知消息便赶来这里……虽于礼不合,但事急从权,万望理解。”   顾馨之挑眉。   谢宏毅嘟囔:“小叔你对她太客气了。”   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   谢宏毅缩了缩脖子。   男人转向顾馨之,语气淡然:“顾姑娘,可否坐下详谈?”   顾馨之没漏听谢宏毅那声小叔。   她翻了下记忆,终于知道面前男人是谁了。   面前这位高大男人,乃是谢家家主,谢宏毅最小的叔叔,去年冬新上任的太傅,谢慎礼,亦是谢顾俩家亲事的牵线人。   难怪她第一眼没认出来,原主以前压根不敢抬头看这位主,自然不记得他的样子。   这位怕是个大麻烦啊。顾馨之皱眉。   她想了想,问:“谢大人今天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谢慎礼飞快看了她一眼:“今日只论交情。”   那就是跟她死人爹的交情。顾馨之笑了,朝着主座左下手第一个位置伸手:“谢大人,请。”   谢宏毅震惊:“你竟然让小叔坐下首?”   顾馨之没搭理他。她是主人家,让人坐下首怎么了?她只看着谢慎礼。   后者亦不吭声,慢步上前,掀袍落座。   谢宏毅:“……”   顾馨之满意不已:“香芹上茶。”   香芹惊喜过后已然冷静许多。她看看左右,屋里门窗尽开着,但她家姑娘只有一人……她想了想,快步走到门口,招手让人送来茶水。   顾馨之没管她,施施然走到主位落座,顺手拽了拽沾着泥污的裙摆,然后发现鞋子也湿了,怪不得脚是冰的。   她挂念着一会回去换衣服换鞋,说话便单刀直入:“谢大人贵人事忙,大老远跑到我这破地方,咱就别拐弯抹角,直接说事吧。”   站那儿无人搭理的谢宏毅脸黑了,踏着重重的脚步,“砰”地一下坐到谢慎礼下首。   后者瞟了他一眼。   谢宏毅一僵,下意识坐直身体。   谢慎礼却已经挪开视线,避嫌般垂眸看着自己袖口,淡声道:“顾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你和宏毅的亲事——”   顾馨之打断他,视线落在他脸上:“谢大人,听说,你与我爹是过命的交情,所以我爹死了,你才让我嫁进谢家,好照顾我?”   啧,这位谢太傅的颜值很可以啊。   谢慎礼:“是。”他微微掀眸,视线落在右前方那片绿得深深浅浅、沾着星星点点的布裙上,委婉道,“虽说宏毅性子未定,但他是谢家长房长子,你跟着他,虽不定有泼天富贵,也不至于——”   “谢大人。”顾馨之再次打断他,“你知道谢宏毅几岁吗?”   谢慎礼顿了顿:“今年及冠。”   顾馨之却换了话题:“听说谢大人十七岁中探花,十八岁闯西北,二十岁斩敌首脑,二十三凯旋,二十四入朝堂,二十七得封太傅……你几岁定性的?”   谢慎礼沉默了。   谢宏毅脸上阵青阵白。   谢慎礼再次开口:“顾姑娘,我们今日是来讨论宏毅与你的亲事。”   顾馨之懒洋洋倚到小几上:“我没说要讨论。”   谢慎礼:“……”   谢宏毅气愤:“这是小叔,你别扯些有的没的,好好说话。”   顾馨之当他在放屁,继续盯着谢慎礼,道:“我的和离书是官府盖章入册了的,既然和离了,还有什么可以讨论?”   谢慎礼:“那不过是冲动之举——”   顾馨之漫不经心:“哦,我是有责任心的人,我愿意为冲动埋——负责。”   谢慎礼:“……”他缓缓抚了下袖口,淡声开口,“顾姑娘可否听我一言。”   虽然这人没什么表情,顾馨之却觉得他不高兴了。她单手托腮:“好吧,你说。”   谢慎礼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宏毅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那起子欺主的下人被发卖了,大嫂往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宏毅是长房长子,你将来定会是谢家的当家主母,这番意外,便当是个磋磨历练。回头我会让人把和离书撤了,你依然是堂堂正正的谢家长媳。”   顾馨之好整以暇地听着,见他停下来,还接了句:“然后呢?”   谢慎礼:“……?”   顾馨之:“?”   谢慎礼仿佛明白了什么:“你若是犹觉得委屈……谢家在城南有几家铺子,回头我让人给你两间。”   顾馨之:“……”   谢宏毅震惊:“不是,小叔,那些铺子——”   顾馨之:“谢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跟我和离。”   谢宏毅:“……”   谢慎礼:“……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挑眉:“那请问未定性、已及冠的谢宏毅,过来干什么?来吆喝助兴的?还是走个过场?”   谢宏毅:“……”   谢慎礼顿了顿,视线慢吞吞移向坐在下首的谢宏毅。   谢宏毅不傻,立马起身,拱着手站那儿哼哧半天。   谢慎礼半垂眼眸,叩了叩茶几。   谢宏毅打了个冷颤,朝上座的顾馨之拱手行礼:“往日是我不对——”   顾馨之毫不客气点头:“嗯。”   谢宏毅脸有点僵:“……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介个,往后我——”   顾馨之:“我是小女子,没有大量。”   谢宏毅:“……定不负你。”   顾馨之:“就这?”   谢宏毅看了眼谢慎礼,暗自磨牙:“你想如何?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会拒绝。”   顾馨之指了指地板:“来,负荆请罪会吗?先跪一个我看看。”   谢宏毅大怒:“顾馨之,你休要得寸进尺!!”   顾馨之挑眉,扭头看谢慎礼:“呐,你看到了,请罪的人比我还嚣张呢。”   谢宏毅:“……”他顶着右前方的注视,忍怒道,“顾馨之,我是真心赔罪,往日是我不对,以后——”   “没有以后。”顾馨之啧了声,“我没有吃回头草的习惯,何况还是颗烂了根的毒草。”   谢宏毅脸都黑了,看了眼边上的谢慎礼,没敢吱声骂回去。   谢慎礼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茶几上慢条斯理地轻叩,一声一声,敲得谢宏毅头皮发麻。   敞开了门窗的厅屋冷风嗖嗖,还能听到远处孩童嬉闹之声。   顾馨之脚趾冰凉吹着风,又半天等不到说话的,不耐了:“好了,没什么事你们谢家以后不要——”   “顾姑娘。”淡漠无波的低沉嗓音慢慢道,“你若是对和离时那场混乱有所忌讳,谢家可以双倍聘礼,再次迎你进门,复你正妻之位。你若有何想法,亦可以尽管提,只要我们谢家能做到,必不会拒绝。”   谢宏毅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看了眼自家小叔,又不吭声了。   顾馨之却对这车轱辘的话不耐烦了。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拿乔吗?   “我说了我——”她的视线落在谢慎礼帅气逼人的容颜上,到嘴的话突然转了个弯,“要我回谢家也行,但我要换个方式。”   谢慎礼面容沉静:“请说。”   顾馨之的视线在他那剑眉薄唇高鼻梁上逡巡,笑吟吟道:“听说谢大人丧妻数年……这样,你娶我为妻,我就跟你回谢家。”   谢太傅:“……”   谢宏毅:“!!!” 第2章 好狗不挡路   一通作死,把人吓走,顾馨之愉快地回房换衣裙鞋子。   香芹怕她着凉,给她翻出暖炉子,烧得热热的给她烘脚。   顾馨之顿时觉得这万恶的封建社会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人果然就是如此容易堕落!   她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烘脚,香芹一边给她端茶递水,一边不停念叨。   “……听奴婢一句劝,给谢公子服个软……”   “……有五爷作保,谢家那帮奴才肯定不会再为难你……”   五爷就是谢慎礼,他在家中排行第五。   “……女子立户哪有那么容易,谢公子再不济,也能撑着场——”   顾馨之受不了,起身一把捂住她嘴巴:“我的好姐姐,别念了,再念下去,我要聋了。”   香芹:“……”   顾馨之警告她:“我才是你姑娘,你再向着谢宏毅,我就把你送去谢家。”   香芹:“……”   确认警告到位了,顾馨之才放开她。   香芹垮着脸:“可家里只有您一个姑娘家,往后日子怎么过?那些立户的娘子,哪有几个日子平顺的。咱就算不惦记谢公子,也可以考虑别人啊——对,找个人家也行——”   顾馨之捂住耳朵:“行了行了,这事我自有主意——徐叔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三五天就能到吗?”   香芹瞬间被带跑:“奴婢记着去荆州确实只要三四天,以前老爷快马两天就能到呢……难不成是路上耽搁了?”担心顾馨之着急,又连忙安慰她,“徐叔他们是跟着商队一起去的,安全肯定没问题,许是回来的时候没遇到合适的商队吧。”   顾馨之数了数日子,觉得不妥。她仔细翻了翻记忆,心里大概有成算了。   她道:“让张管事来见我。”这张管事,就是方才接待谢宏毅俩人,连茶都没上的那位——当然,对谢宏毅来说,给进门就算礼遇了。   香芹:“是。”   很快,张管事再次回到大厅。   顾馨之先不着急安排工作。   她接过香芹递来的茶,连着啜饮了几口,缓了渴意,开始问事情:“张叔,上回让你去找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张管事愣了下,支支吾吾道:“这,刚过冬,大家都不乐意把余粮拿出来卖……暂时还没买上……”   得,是压根没去找了。   顾馨之暗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张叔,我唤你一声叔,是念在你曾经伺候过我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语气一转,“但是,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个家底让你们厮混不干活,倘若你不能好好听令干活,我只能把你换下,或者……发卖出去。”   一个两个,觉得她没依没靠,就想给她当二主子?这些人是不是忘了,他们的一家老小,都捏在她手里。   张管事苦着脸:“姑娘饶命,奴才并非厮混不干活……只是,姑娘对农事不了解,那所谓的土豆,虽然产量还行,但没几家人吃的,您一口气要这么多,还打算栽种,万一出问题——”   顾馨之冷笑:“我吩咐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说这些?再说,我办事,还得给你解释缘由,好让你放心?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这话说得重了。张管事扑通就跪下了:“奴才断不会有这等想法!”   顾馨之:“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我吩咐下去的事情,这么多天,连句禀报都得不到……看来是我人微言轻,使唤不动你了。”   张管事伏地:“奴才不敢。”   顾馨之没搭理他,歪头问香芹:“我记得,张叔家里还有一对孙儿孙女?”   香芹福身答话:“是的,一个八岁一个七岁。”   张管事心里一突,偷偷抬眼看她。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唔,咱家家底不厚,这小孩家家的不能干活还要吃饭裁衣……香芹,去找振虎他们过来。”   她爹离开家时,给她们留了几名看家的护卫。这些护卫都是从小买回来,被她爹当兵蛋子训练长大的,别的不说,比这些一年见不上几回的庄子刁奴靠谱多了。   她当初给母亲留了四名,自己带了四名当陪嫁。振虎几个,就是跟着她出嫁又跟着她和离回家的护卫。   前段时间她调了两名跟张叔出门,剩下振虎俩人护着她。人是不多,吓唬吓唬这些庄子奴仆尽够了。   香芹偷覰了眼顾馨之,应了声是,慢慢往外挪。   张管事听话知音,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急忙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才不敢了。奴才的孙儿孙女还小,求姑娘开恩……”   顾馨之冷眼看着他磕头,一声不吭。   香芹已经到门口了,最后跟顾馨之对视一眼,麻溜踏出去。   眼看孙儿孙女就要被卖掉,张管事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再顾不得那些下马威、杀威棒,又磕头又给自己打嘴巴:“姑娘饶命,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自作主张……但奴才的孙儿孙女还小,求姑娘开恩!”   顾馨之直等到他额头磕出了血、脸肿成了馒头,才慢条斯理开口:“行,我姑且给你一次机会。”微微扬声,“香芹,回来。”   在门外候着的香芹立马进来,再次站到她身后。   顾馨之斜睨了她一眼。   香芹吐了吐舌头。   张管事没看见这番官司,伏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擦着眼泪鼻涕感恩道:“多、多谢姑娘开恩!”   顾馨之语气淡淡:“我要的东西,现在能买齐吗?”   “能能能,奴才这就去找。”   “去吧——哦差点忘了,让人准备好车马草粮,明儿我要出趟远门。”   张管事迟疑。   顾馨之:“嗯?”   张管事连忙道:“奴才知道了……不知姑娘能否说说离开几天,奴才得让人备些干粮什么的。”   “这些自有香芹去操心,你准备好车马就行了。”   “是。”   顾馨之端起茶盏:“下去吧。”   “是。”张管事小心爬起来,覰见她低头喝茶,微松了口气,忙不迭退出去。   打发走张管事,顾馨之轻呼了口气。   香芹又开始发愁了:“姑娘你看,家里没个男人,连个庄子管事都欺负你。”   顾馨之不以为意:“振虎他们不是男人吗?再说,我拿着他们身契,要是再犯,卖了就是了。总能买到合心意的。”   香芹哑然。   顾馨之端着茶盏想了想,道:“把振虎叫过来。”   香芹惊了:“姑娘你还要发卖——”   顾馨之摆摆手:“有别的事情吩咐他。”   “哦,好,奴婢这就去唤人。”   ……   把事情安排下去后,顾馨之又懒了下来。大冷天的,她也不想再换一身衣服,索性捡了本书窝在屋里慢慢看着。   这一看便看到傍晚,趁着天色还亮吃过晚饭,散了两圈消食完毕,便去洗漱歇息。   起来,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   用过早饭,再将庄子里这几日的事情安排妥当,便该出发了。   香芹昨日已经收拾好行李,这会儿正忙着给她裹披风。   早晚还是冷,顾馨之没有拒绝。   踏着料峭春寒,她慢悠悠往外走,边走边继续吩咐事情。   “……这几日抓紧时间,把我要的东西都做出来。其余人等,能干活的,都给我去挖沟。”   张管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诶,奴才省得,绝不会让他们偷懒的。”   “也不用往死里干,每天得空的时间去挖一挖……对了,天气还冷,每天给大家煮点姜汤,不要活没干多少,倒把人冻冰了,姑娘我再穷,也不差这点姜,知道吗?”   “诶,姑娘放心。”   “行了,这几日你好好看家,等我们回来。”   “诶,姑娘放心,庄子要是少了一块砖,尽管找老奴!”   顾馨之笑骂了句:“那你赶紧给我数数庄子里有几块砖的!”   张管事登时垮下脸:“姑娘诶,这可就难为奴才了。”   顾馨之看到院门口的马车了,摆手:“行了行了,我就开个玩笑。”   张管事松了口气。   顾馨之提起裙摆跨过院门。   候在马车边的振虎俩人朝她拱了拱手:“姑娘。”   顾馨之点点头:“走吧,赶早不赶晚的。”   “是。”   顾馨之走向马车,眼角一扫,看到大道上烟尘滚滚。   庄子所出的位置挺偏的,怎么还有车队路过?   她皱了皱眉,赶紧爬上车——她可不想被扑一脸的尘土,出门在外,洗头不方便啊。   香芹随她上车坐好。   驾车的振虎喊了句:“姑娘坐好了。”   一记鞭响,马车得儿得儿往前小跑。   顾馨之解了披风,往自己腰后塞了个软枕,打算睡个回笼觉。   香芹麻溜将披风接过去,展开,盖在她腿上。   “吁——”   马车陡然停下。   刚靠到软枕上的顾馨之差点摔飞出去,好悬被半跪在旁边的香芹拦了下。   倒是香芹坐了个屁股墩儿,疼得龇牙咧嘴的。   顾馨之大怒:“做什么突然停下?”   振虎的声音有些紧张:“姑、姑娘,是谢、谢大人的车架。”   顾馨之:“?”   她爬起来,越过香芹,一把掀开车帘,恰好看到对面马车里也掀起车帘,露出有些眼熟的身影——   高大的身影,端正的坐姿,几无皱褶的仙鹤补服,一丝不苟的束发,入鬓剑眉,半垂的狭长眼眸……不是谢太傅又是哪位。   顾馨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呛声过去:“谢大人可真是闲,一大早的,就穿着官服到处乱晃,看来我朝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啊。”   刚掀车帘尚未来得及说话的谢慎礼动作一顿,黑沉双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没好气:“谢大人慎行了吗?还好意思让人慎言?”若不是香芹,她都不知道摔成什么样了,哪有这样拦马车的?她越想越气,“好狗尚且不挡路,你——”   谢慎礼打断她:“在路上遇到令堂,便一起过来了。方才发现是顾姑娘的车架,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若是没有要紧之事,不如一起移步回庄,详谈一番?”   放屁,有这样拦马车要求谈话——不是,遇到她娘??顾馨之愣住了。   正自惊疑,谢慎礼那马车后跑过来一道身影。   “姑娘!”一脸褶子、风尘仆仆的徐叔气喘吁吁,“幸不辱命,夫人接回来了。”   顾馨之顿时顾不上谢慎礼,忙问:“人呢?我娘呢?”   徐叔喘了口气:“在后头马车里呢……这趟多亏了谢大人,否则我们不知道还要拖多久才能把夫人接回来。”   顾馨之:“……啊?”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那双乌沉沉的黑眸。   对方与她对视一瞬,微微皱眉,下一瞬,他垂下眼眸,掩上车帘。   顾馨之:“……”   什么意思?这是嫌弃她还是嫌弃她?? 第3章 情投意合   顾馨之这趟出门,本意就是去荆州接原身母亲。   原身母亲许氏,出身荆州,娘家只剩下嫡母嫡兄。她嫁人之时,顾家还只是个稍有家底的农户。直到顾父参了军,一步一步爬上来,家里才好过些。   但这么些年,许氏与娘家早就无甚联系。   顾父战死沙场,许氏带着独女关起门来过日子,待孝期一过,便在谢慎礼的牵线下,将顾馨之嫁入谢家。顾馨之婚后不久,她自觉寡居难支,索性变卖家产、遣散仆从,回去荆州,傍着嫡兄一家过日子。   算起来,也不过回去了两年而已。   但,不管是论嫡庶之别,还是论许氏与嫡兄的情谊,顾馨之都能想象许氏的日子有多难过。   故而,她和离完,来到这陪嫁庄子,将屋子收拾得能住人了,便急急派徐叔和水菱去接人。   谁知他们一去就是十天,连声消息都没有。顾馨之心知不妥,打算亲自去荆州接人来着。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刚出门的车架再次返回庄子。   不等车停稳,顾馨之立马跳下车,提起裙摆疾步走向后头。   她本就打算快去快回、轻车出行,故而就一辆马车。谢慎礼只是出城走一趟,也只有一车。倒是许氏……顾馨之这回接她,便不打算让她回去,原本料想她的东西得不老少。但她竟然只有一车,还是徐叔、庄姑姑赶过去的那辆车。   顾馨之心里有数了。   车里有低低的说话声,顾馨之刚走到跟前,帘子便被掀开,跟着许氏回娘家的庄姑姑率先出来。   看到顾馨之,她踉跄着跳下车,跪下就开始流泪。   “姑娘啊……奴婢、奴婢愧对您的嘱托啊……”   顾馨之看着这位仿佛老了十岁的姑姑,心里酸涩,拍拍她:“回来了就好!快起来吧,有事回头再说。”   “诶。”庄姑姑也知当下不是说话的地儿,抹了把眼泪,退开两步。   随后,一道瘦弱身影被水菱搀出来。   顾馨之愣住。   她记忆中的许氏,是身材微胖、皮肤白皙、脸有点圆但是笑起来很好看的妇人,但眼前妇人,脸色枯黄、身上干巴巴没几两肉、憔悴得仿佛风一吹就倒。   她让人去接许氏,不过是念在白得了原身身体,尽力为她做点事,但看到这样的许氏,她心底突然漫出沉沉悲意……   顾馨之握了握拳,心道:你放心去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仿佛听见她的心声,那股悲意慢慢散去。   “馨之……”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颤抖。   顾馨之回神,连忙扶上去:“娘!”仿佛握住一把骨头。她暗骂了两句,低声安慰,“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半分不问许氏在舅家的情况。   许氏眼泪婆娑:“娘苦些没关系,你怎么——”   顾馨之轻声细语:“娘,你舟车劳顿,先进屋喝口茶。有什么待会再说。”她瞄了眼已经下了马车站在那儿候着的某人,压低声音道,“谢大人还在呢,可不能失礼了。   许氏应当是在路上就听说了,擦了擦眼泪:“好,我听你的。”   一行人进了庄子。   顾馨之让舟车劳顿的许氏等人都下去梳洗更衣,自己则领着急奔出来的张管事和香芹在厅堂里招呼谢慎礼。   茶水到位,俩人各自抿茶不语。   半晌,顾馨之终于想起有客人。   她抬头看向下首淡定端坐的谢慎礼。   这人不知道是不是装逼属性点满,不管做什么,都非常端着,坐姿如此,喝茶如此,连走路也慢条斯理。   顾馨之暗啧了声,率先开口:“这回多谢谢大人了。”   谢慎礼前日才回京,想必知道和离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荆州请许氏了,否则许氏不会这么快回来。徐叔出去十多天,都没把人带回来,若非他插一脚,想必还要一番折腾。   故而这句道谢,她道得真心实意。   谢慎礼放下茶盏,半垂眼眸,淡淡道:“顾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只是为了请顾夫人回来解决事情罢了。”   顾馨之噎住。半晌,她假笑:“不管出发点为何,总归是受你恩惠了……改天我备礼一份,让人送到谢家。”   谢慎礼:“礼就不必了,在下更希望在谢家看到你。”   顾馨之:“那你准备好聘礼呗。”   谢慎礼:“……”   顾馨之暗笑,目光落在他那微微垂下的长睫上,继续道:“我看这个月黄道吉日多,赶早的啊。”   谢慎礼:“……”他眸光半敛,语气冷淡,“顾姑娘,我念你年纪小,不与你计较,若是再犯……”   顾馨之:“我犯什么了?我一没犯法二没惹事,你追着我要我回谢家,我没把你轰出去算我大度了。”   谢慎礼:“……”   顾馨之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了句:“待会我娘出来,请大人好生叙旧,别的话就没必要多说了。”   谢慎礼微微掀眸:“我该如何说话,还不需要顾姑娘指点。”   简而言之,就是要跟她娘搞逼婚那一套咯?   既然如此……   “谢大人久等了。”许氏略带无力的嗓音在门口处响起,她歉然福了福身,“我耽搁太久,真是失礼了。”   这么会儿工夫,她已经净了面、梳了头、换了身新衣。衣裳是顾馨之特地准备的,没想到她瘦了许多,套在身上,有些空落落的。   谢慎礼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顾夫人多礼了。反倒是我冒昧前来,多有失礼。”   顾馨之暗自撇嘴,起身去搀许氏,温声道:“娘,你刚回来,歇着就好了,有什么事往后再说呗。”   许氏拍拍她胳膊:“说说话不碍事。”   谢慎礼亦开口:“在下这番前来,确实有事与顾夫人相商,不如我们坐下详谈?”   许氏点头:“求之不得,谢大人请坐。”   顾馨之没法,只得扶着许氏走向上座——   许氏赫了一跳,再看谢慎礼竟然站在下首处,急忙抓住她的手,惶恐道:“怎的让谢大人坐那儿呢……”她急急福身,“小女无状,请谢大人见谅。”   顾馨之:“……”   谢慎礼避开她的礼,淡声道:“无妨,不过是小事。”   许氏回来路上已经听说,亡夫这位往日好友,如今已是当朝太傅,她哪敢让人继续呆在下首。她颤巍巍握住顾馨之,一叠声道:“快请大人上座。”   顾馨之:“……哦。”只得转向谢慎礼,福身,“谢大人,请上座。”   许氏紧张地看着他。   谢慎礼迟疑了片刻,抬脚上前,掀袍落座。   许氏大松了口气,在庄姑姑的搀扶下,坐在下首位置。   顾馨之则老老实实站到其身边。   不等香芹重新上茶,许氏便直接提出心中疑问:“谢大人,小女可是做了什么错事,为何她会与宏毅和离?”将将开口,已带上哽咽,“我儿命苦,父亲早亡,又无兄弟姊妹扶持,谢家再与她和离,是要将我儿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谢慎礼下意识扫向她身后的姑娘,正好将其撇嘴的表情收入眼底。   谢慎礼:“……”不知为何,他心底竟涌出些许无奈。他斟酌了片刻,慢慢开口,“顾夫人,此事说来话长——”   “娘。”顾馨之心知他要说什么,立马打断他,“宏毅心中有他人,打成亲以来,一直对我冷落无比。我虽心中难过,却谨记自己正室之位,不敢有半分妒恨。”   谢慎礼停下来,安静听着。   顾馨之:“无奈谢府中人看菜下碟,见我无宠,欺我辱我,婆母也怨我得不到宏毅宠爱,两年无所出,对我百般折辱……”   许氏听得垂泪:“我儿命苦啊……”   气氛烘托到位,顾馨之借着宽袖遮掩,狠狠拧了下大腿,生生逼出一把眼泪:“我心中苦闷,然后遇到府中唯一关心我、爱护我的谢大人——”   谢慎礼怔了怔,暗道不好 ,立马张口试图打断她:“顾姑——”   顾馨之微微扬声,盖住他的声音:“我便情不自禁,对谢大人芳心暗许。谢大人对我……亦是如此!”低头装羞涩。“我们心意相通,情投意合。”   谢慎礼:“……!!”   顾馨之语气坚决:“所以,为了他,我下定决心与谢宏毅和离,也成功了。”羞涩地瞄了眼帅气的谢太傅,“我们接您回来,一是为了侍奉您,二是等您主持亲事呢。”   谢慎礼:“……”他盯着胡说八道的顾馨之,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许氏更是瞠目结舌,视线在俩人身上打转,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们、你……”   顾馨之演嗨了,开始捂脸嘤嘤嘤:“娘,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我与谢大人是真心相爱的。”   谢慎礼终于回神,深吸了口气,沉声解释:“顾夫人,顾姑娘只是为了摆脱谢宏毅,不想与——”   “五哥!”顾馨之放下手,绝望又深情地看着他,“你竟然要对我始乱终弃?!你、你……”哭不出来,继续捂脸,“呜呜呜呜,你若是不要我,我也不活了呜呜呜呜!”   既然要演,那就演到底,谢慎礼在兄弟中排行第五,直接称五哥,更为刺激。   谢慎礼脸都僵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许氏被刺激得够呛,哆嗦着手瞪向谢慎礼,厉声道:“谢大人便是为此接我回京的?!你、你好呀,你真是——我夫君看错你了!!”   谢慎礼:“……”   当下情景,解释成了不负责任,不解释平白背了风流债。他生平第一次尝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他看向那挑事的顾姑娘,却发现对方透过指缝,眉眼弯弯地偷看他。   谢慎礼:“……”   好一个顾馨之。 第4章 五哥   裹着一身凉意的谢慎礼回到住处,换下官袍,擦拭干净手脸,坐下来,敲着茶几陷入沉思。   侍从苍梧送上茶水,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   谢慎礼眼也不抬:“有事便说。”   苍梧跟了他多年,看出他现在情绪还算平和,遂禀道:“爷,隔壁大公子求见。”   谢慎礼微微皱眉,问:“所为何事?”   谢家人口众多,住的宅子也大,但他嫌那一大帮人整日吵闹,索性买下旁边宅子自己独居。因挨着谢宅,勉强也算是谢宅的一部分,算不上分家,倒也没人说什么。   只是平日里,谢家的人要见他都要绕一绕。比如现在。   苍梧:“大公子听说你刚去庄子了,想过来问问情况。”   谢慎礼端茶的动作一顿,掀眸看他:“谁告诉他我去庄子的?”   苍梧忙解释:“老张他们刚回来就遇上大公子,挨不住问,就说了几句。”   老张正是谢慎礼派去荆州接许氏的人。   谢慎礼神色有些不愉:“看来是没搞清楚谁才是主子……让他们自去领罚。”   苍梧苦着脸:“……是。”他偷覰了眼男人神色,小心翼翼道,“那大公子那边?”   谢慎礼指节轻叩茶几,沉思半晌,淡声道:“告诉他,这事作罢,往后他的亲事不用再来问我。”   “是。”苍梧领命便要退下。   “等等。”谢慎礼想起顾馨之的话,吩咐道,“去查查宏毅,看他是不是对什么人上心了。”   苍梧愣了下:“是。”   等他退出去,谢慎礼端起茶盏,再次陷入沉思。   ……   另一头,顾馨之正在挨骂。   说挨骂也不对,正确的说,应该是听许氏哭着教训她。   “……母亲自身都难保,你无依无靠,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如何能做这等任性妄为之事?别的不说,哪个好人家的愿意取和离过的姑娘?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还小,你怎么能做这等傻事啊……”   “那谢大人是你能高攀的吗?若是旁人较真起来,给你一个红杏出墙的罪名,浸猪笼都是轻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他那身份地位,想要什么姑娘不行,做什么要招惹你?他这分明是轻贱于你啊!!”   顾馨之头都大了。   可她不能自打嘴巴,若不然,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让她滚回谢家,再次面对谢宏毅那软蛋。   她左思右想,索性装到底。   “娘。”她给自己掐了把狠的,跪下来,泪水涟涟,“我知错了,你别伤心……你身体不好,不能太过激动……我听你的,我以后跟五哥、不,我以后一定离谢大人远远的……我再也不见他呜呜呜呜……”   她趴到许氏膝上,认真演着失去爱情的悲痛。   “我命苦的儿啊……”许氏抱着她痛哭。   许氏看着就虚,哭了没多会儿就昏厥过去,把顾馨之吓了一跳,急忙喊人去城里请大夫。   庄姑姑许是有经验,仔细检查了下,说是累过头了,睡一觉就好,庄子虽然号称在京郊,快马加鞭也得近大半个时辰,别浪费那个钱了。   顾馨之不放心:“还是让人来看看,给你和娘都把把脉,调理调理。”   庄姑姑小心翼翼:“这来回一趟,得花不少钱的。”   顾馨之安慰她:“钱就是拿来花的,别担心这个。”   庄姑姑没吭声了。   顾馨之有些难受。面前这位有几分畏缩的人,与她记忆里的性格,实在相差甚远。   她想了想,温声道:“我知道你担心家里条件不好,我心里有数的,否则我也不敢让人去接你们回来,没得让你们回来受苦。”   庄姑姑怔了怔,待反应过来后,红着眼睛“诶”了声:“奴婢省得了。”   顾馨之便不再多说,给许氏掖了掖被子,她起身:“趁现在得空,跟我说说你们这两年的情况吧。”   “是。”庄姑姑恭敬跟上。   ……   等她这边问的差不多了,许氏也醒过来了,张管事去请的大夫也到了。   顾馨之忙让大夫给两位诊脉。庄姑姑还好,约莫是习惯了干活,除了有点虚,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许氏,先是丧夫,然后与独女分离,加上生活颇为艰难,身体便垮了大半。   好在,还能养。   顾馨之让人送大夫回城,顺带拿着方子去城里抓药。   许氏听着那诊金和药钱,心疼不已。   顾馨之又是一顿安慰。   一上午便是这么过去,用过午饭,把俩人并徐叔几人赶去歇息,她再次走向河沟。   张管事一路跟着:“上午已经吩咐下去,这会儿应当开始了。只是……”   顾馨之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犹带着血痂的额头停了停,问:“只是什么?”   张管事赔着笑:“姑娘有所不知,咱们的田离河道有点距离,靠近河道那块,又全是石头,要是挖渠,难度不小……春耕之前,怕是弄不好。”   顾馨之:“我知道。你尽管挖,按照我规划的线路走就行。今年挖不好我们明年继续,总能挖好。挖好之后,不管种稻种菜,都省事点。”   张管事松了口气:“诶,姑娘心里有数就行。”   顾馨之忍不住笑:“担心什么,做错了,姑娘我也不会让你背锅。你就是听令干活而已。”   张管事嘿嘿笑:“这不是,以前没接触过嘛……”   顾馨之摆摆手。   说话间,昨儿她捏河泥的地方到了。   她昨天让人挖了些河泥,此刻仍堆在河岸边,隔了一夜,已经干了。   不远处分散着十余名汉子,一个个擎着锄头挖地。   看到她们一行,这些汉子都有些紧张。   顾馨之朝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便蹲下来,抓起一块干涸结团的河泥,仔细观察,确认颜色,再捏碎,在指尖磨了磨。   香芹在后边大呼小叫:“姑娘你怎么又玩泥巴啊!”   “去取些水来。”顾馨之头也不回,又捡起一块泥巴搓磨。   香芹:“啊?”   张管事:“奴才去,奴才去,香芹姑娘照顾好姑娘就行。”   顾馨之没管他们,径自翻着河泥。   没多会,水取来了。   顾馨之也没问那木桶哪来的,左不过是庄子里哪户人家的呗。   她伸手,准备接过木桶。   张管事、香芹齐齐惊呼:“您别动。”   顾馨之愣了愣,无奈:“那你们把水倒泥里。”   张管事二话不说,直接提桶倒下去。   顾馨之避开那蜿蜒而下的泥水蹲下来,拉起袖子,伸手进去搅和。   香芹都不忍直视了:“姑娘诶……”她看看左右,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要是想玩,让人装些回去放院子里嘛。”   顾馨之:“……”   她也不解释,搅和了几下,抓出一团泥仔细打量,再捏捏,然后满意点头。   “可以,这些河泥质量不错,等天气暖和点,让人多挖点出来,就堆在这里,过段时间我要用。”   张管事张大嘴,半晌,才道:“这,这也有用啊。”   “嗯。”顾馨之没多话,在周围转了两圈,满意点头,“地势平坦,不错。”   张管事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顾馨之却拍拍手:“完事……明天进城大采购!”   张管事香芹:“?”   ***   转天。   顾馨之陪许氏用过早饭,又到田里晃了一圈,看看挖沟进度,确认没啥事了,就坐上马车,摇摇晃晃进城去。   今日驾车的是张管事,徐叔不放心也来了,再有一个水菱作陪。香芹性子活泼,正好留下陪许氏说说话、逛逛庄子。   抵达京城时,才不过巳时。   顾馨之带着人直奔药铺。   张管事俩人在车上等着,她带着水菱走进铺子。   这个时辰还早,药铺里没有客人,只有一名短须中年人在柜台后划拉着算盘。   顾馨之走过去:“掌柜的,有新鲜的赭魁吗?”   中年人头也没抬:“什么新鲜的赭魁?”   顾馨之:“也叫薯莨。我要新鲜的。”   中年人顿了顿,停下手抬头,看到顾馨之主仆后,拱了拱手:“这位夫人,我们这儿是药铺,薯莨有,但都是干的。你若是要新鲜的,不如去布坊里问问,兴许能买到。”   没错,顾馨之梳的是妇人髻。一是看起来成熟干练些,二是为了省事。这年头,已婚妇人在外头行走,比姑娘家方便。   听了掌柜的话,顾馨之抚额:“诶瞧我这脑子,我光记得药铺会用到薯莨了。多谢掌柜了,回头帮衬你啊。”   中年人无语:“夫人,咱开的是药铺,可不兴这种祝福。”   顾馨之笑了:“掌柜仁义。”   中年人摆手:“谈不上谈不上——”   “老郑。”一道声音由远而近,“我昨儿让你留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中年人忙钻出柜台,拱手:“东家,留好了,小的这就给您取去。”   “去吧去吧。”   顾馨之见状,转身准备离开——   对上一双沉黑眼眸。   赫!!   顾馨之吓了一跳:“你怎么冤魂不散的?!”   站在数步外的黑眸主人:“……”   此人正是谢慎礼。   “你们认识?”方才说话的男声凑过来。   顾馨之循声看过去,发现这位药铺东家长得颇为俊朗,只比谢慎礼矮了半个头,较之常人,已算高大,长相也比谢慎礼要柔和些。   顾馨之礼貌地对他笑笑,解释道:“确实认识,昨儿刚见过面来着。”   那东家很诧异:“昨儿才见过?”他扭头看谢慎礼,“这是哪家夫人?还不快给我介绍一下。”   谢慎礼的视线掠过对面姑娘温婉的妇人髻,沉默了一瞬,淡声道:“是谢——”   “五哥。”顾馨之眉眼弯弯,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儿,“乱说话可是会出事的哦。”   谢慎礼:“……” 第5章 偶遇   那位药铺东家发现不妥,视线在他俩身上打了个圈,落在沉默的谢慎礼身上。   他问:“会什么出事?”等等,“她叫你五哥?你哪来的妹妹?”   谢慎礼暗叹了口气,道:“顾姑娘开玩笑罢了。”   药铺东家愣住,下意识再次看向顾馨之的发髻。   顾馨之却笑眯眯应和:“谢大人年纪比我大,与我……家有些交情,这句五哥,他当得。五哥,我说的对吧?”   谢慎礼垂眸:“于礼不合,顾姑娘还是换个称呼吧。”   顾馨之眨眨眼:“那我喊你谢叔叔?”扫了眼他一丝不苟的束发和平整如展品的长衫,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逗他,“谢叔叔,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什么这一口——谢慎礼僵住。   顾馨之闷笑。   药铺东家没听见,忍不住上前:“你们说什么呢……老谢给我介绍一下啊。”他实在好奇,这位梳着妇人发髻,却被老谢称为姑娘的,是哪家的。他笑眯眯,“你们看起来很熟啊,老谢的熟人,我应当也认识才对。”   谢慎礼:“嗯,这是顾大哥独女。”   药铺东家愣了愣:“顾大哥独女?我怎么记得是嫁给你那大侄子来着?”   顾馨之笑着点头:“前些日子和离了。本着做人要低调的原则,我便没摆酒庆贺,请您见谅。”态度要摆明,省得谢慎礼又来唧唧歪歪,她嫌烦。   药铺东家:“……”   谢慎礼:“……”   顾馨之也没兴趣给人八卦,朝他俩福了福身:“我这边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二位——”   药铺东家:“诶诶,等会。”他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顾馨之,道,“我姓陆,名文睿,按照我跟令尊的交情,你可以叫我陆叔叔。”   “我不知道你跟谢家是什么情况,但我当年得了你爹不少照顾,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到长虹街陆宅找我——找我夫人。虽然我品阶不及慎礼,但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顾馨之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慎礼。后者眉眼半垂,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模样。   这是赞同之意?   她略一思索,索性大大方方道:“多谢陆叔叔,以后劳您多多照顾了。”场面话谁都会说,往后日子长着呢。   谢慎礼的视线在她那弯弯的眉眼上打了个转,飞快挪开。   毫无疑义,顾馨之长得很好。不是那等艳丽抓人的殊色,而是甜美宜人的娇俏。尤其那弯月眉、葡萄眼,若是带着狡黠,便仿佛意图使坏的小狐狸,灵动又活泼,一如昨日那般。   但这一回,她却笑得落落大方,让人只觉春风拂面、冬日沐阳。   同样一个人,竟是有两幅面孔。谢慎礼漫不经心地想着。   正当时,去取东西的掌柜出来了。   他看到陆文睿与顾馨之说话,愣了下,忙笑道:“竟不知夫人与我们东家相识,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顾馨之忍不住笑:“掌柜客气了,方才你何来失礼之处?”   掌柜恭敬地将东西递给陆文睿,才转过来回答:“没帮上夫人,便是失礼。”   顾馨之随口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陆文睿好奇:“你要买什么?”   顾馨之:“想买点新鲜薯莨而已,忘了药铺里的都是干货。”   陆文睿摸了摸下巴:“这名儿有点熟啊……”   掌柜提醒:“东家,新鲜的薯莨是布坊用来染色的东西。”   陆文睿一敲掌心:“对,我说怎么这么耳熟。你买这东西作甚?”最后一句问的是顾馨之。   顾馨之坦然:“掌柜不是说了吗?用来染色的。”   陆文睿诧异:“你要染布?你打算开布坊?”   顾馨之没有隐瞒:“嗯,买点试试。”   陆文睿了然,一指谢慎礼:“那就找他买去,他那南北货铺子东西全,就算没有,还能让他的人去南边给你跑个腿,要多少都不成问题,价格还能下来许多。”   谢慎礼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顾馨之想了想,摇头:“算了,我还是去布坊问问吧。”   陆文睿不解:“你找你谢叔叔不是更便(bian)宜?“   谢慎礼也开口:“为何要去布坊?若是你担心谢家有意见,大可不必,那南北货铺是我的私产。”   顾馨之微微诧异。谢慎礼这种身份的人,有私产她不奇怪,她只是以为,此人只会关心自己与谢宏毅的亲事。   旁边的陆文睿跟着帮腔:“对啊,虽然你和离了,但我们是冲着你爹的面子,又不是冲着谢家面子。这点忙对我、好吧,对老谢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不必太过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馨之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客气。实在是,咳,手头有些拮据,买的不多,就没必要劳烦五——叔叔了。”差点又喊五哥了。   拮据?谢慎礼目光一凝:“你的银钱花哪去了?”   陆文睿也诧异:“我记得当初朝廷给你们赏了不少东西,这才两年,怎么——”陡然想到这两年她是在哪儿过的,立马闭上嘴,狐疑地看向谢慎礼。   顾馨之没打算多说:“钱嘛,都是不禁花的。”   谢慎礼脸色有些沉。一内宅妇人,又不管家又不走礼,哪来的花销?   陆文睿看看左右,轻咳一声:“那没事,什么时候去找他都行……对吧?”   谢慎礼:“嗯。我那铺子在西大街,挂着云来招牌,若有需要直接过去找掌柜。”   顾馨之笑笑:“好,多谢了。”顿了顿,她接着道,“如无他事,我便告辞了,两位叔叔请自便。”   陆文睿点头:“去吧。”   谢慎礼也微微颔首。   顾馨之福了福身,带着水菱绕过他们,走出药铺。   陆文睿收回视线,扫了眼避到另一边的掌柜,皱着眉问谢慎礼:“你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和离了?这不是欺负人孤儿寡母吗?”   谢慎礼脸色也不甚好看:“皇上为了盐案一事,出了正月就去南巡……我伴驾回来时,木已成舟。”   陆文睿哑口,半晌,才道:“为什么离的?这亲事是你保媒的,他们怎么敢?就算再……那也是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怎么还和离了呢?”   谢慎礼:“……据说,那顾家姑娘砸了花瓶,拿瓷片怼着宏毅的脖子,硬逼他写下和离书的。”   陆文睿目瞪口呆:“什、什么?”   谢慎礼淡淡扫他一眼。   陆文睿抹了把脸:“不是,你们谢家是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了?”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是我失察了。”   这会儿倒不说自己忙了。陆文睿拍拍他:“算了,你也忙。如今离都离了,往后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呗。”   谢慎礼:“……嗯。”   陆文睿又想起一事:“等下,她怎么会没钱?她那嫁妆可不薄,顾嫂子断不会全部拿走,一点都不给她留的。”想到她和离的方式,顿时皱眉,“这是为了离开你们谢家,连嫁妆都没带?”   谢慎礼语气有些冷:“我回去便查……原以为她只是被欺负,受了些委屈,我便只发卖了些下人,也罚了邹氏跟宏毅,没想到……”   陆文睿长吁短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唉,回头我让我家夫人给小姑娘送份帖子,请她过来喝口茶。”   这是摆明车马要给顾家小姑娘撑腰了。   谢慎礼:“多谢了。”   陆文睿无语:“你谢什么,人姓顾你姓谢,她现在可跟你谢家没有关系了。”   谢慎礼语气平淡:“顾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自当尽力。”   陆文睿:“……唉,也是。”   俩人沉默片刻。   陆文睿打起精神:“不提这些了……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继续当鳏夫啊?真就给你那便宜亡妻守节呢?”   谢慎礼淡淡道:“不着急。”   陆文睿没好气:“我儿子都开始启蒙了,你还不着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看,连走礼都要自己来,怪不得镇日忙得跟什么似的。”   谢慎礼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平日都是谢家走礼,这是给先生的。”   陆文睿跟他一所书院出来,自然知道他说的先生是谁。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一个样,你若是放心他们,何至于自己来。”   谢慎礼敛眉不吭声。   陆文睿啧啧两声:“你这性子啊……下回休沐就是先生寿辰,我估摸着,又要有满院子的如花女眷等着你了,我看你届时还敢不敢跑。”   谢慎礼:“……”   陆文睿:“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就算是想找个天仙,你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吧?”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只是对娇弱的姑娘无甚好感罢了。”   陆文睿顿了顿,叹气:“你还惦记着你家里那点破事啊?你娘都走了多少年了——”   谢慎礼打断他:“好了,走了,晏书该等久了。”   “每回提起这个话题,你都这德性——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陆文睿语带嫌弃,“你这性子,谁受得了啊!”   ……   “查出什么了?”谢慎礼换了身衣服,端着茶盏轻刮,眉眼也不抬,   苍梧苦笑:“主子,时间太短了,还没查出什么有用的。就目前看来,大公子跟府里的丫鬟们倒是挺清白的。”他想了想,补了句,“大夫人管得严,他身边的丫鬟都不太那个……”总而言之,谢宏毅看不上。   谢慎礼也不着急:“接着查,不在府里就是在府外,顾家那姑娘看起来不像胡说。”   苍梧:“诶,小的明白。”   谢慎礼抿了口茶:“当下先去办一件事。”   “主子您说。”   “去将顾家姑娘当初的嫁妆单子,抄一份过来。”谢慎礼放下茶盏,语气淡淡,“再让人把她离府时带的东西列一份单子。”   苍梧愣了愣:“是。”   “去吧。”   苍梧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谢慎礼略歇了歇,便起身去书房看书。这回去南边,倒是找了好些不错的书,能打发一段时间了。   刚翻没几页,苍梧苦着脸回来了。   “主子,大夫人说,那嫁妆单子被顾家姑娘带走了,眼下只有顾姑娘带走的清单。”   谢慎礼翻书的动作一顿:“带走了?”他冷笑,“寻常宗族,婚丧嫁娶都得将聘仪誊抄一份收好,她身为当家主母,连自家儿媳的聘礼单子都没抄,看来也难堪大任……带人去收了她的账册,交给二房管家。”   苍梧乐了:“诶,奴才这就去。”   谢慎礼“嗯”了声,继续翻书。   又过了片刻。   苍梧喜滋滋回来:“主子,大夫人说前些日子气病了,忘了这事,现在找到顾家姑娘的嫁妆单子了。”   旁边伺候茶水的青梧噗地笑出声。   苍梧斜了他一眼,继续问谢慎礼,“主子,您看,那管家账册?”是收,还是不收啊?   谢慎礼没答话,将视线从书册中挪开,伸手:“拿来我看看。”   苍梧麻溜递上嫁妆单子跟出府清单。   谢慎礼一目十行扫过,脸色瞬间冷下来。 第6章 送东西   谢家这边风风雨雨自不必说。   顾馨之确实是不得空。   出了药铺,她带着水菱几人在附近找到家布坊,跟掌柜软磨硬泡,才要下十来斤的薯莨,价格还不低。   但,这么点量,如何够用。   顾馨之没法,只得带着人满京城转,逮着布坊就进去问,连着转了几家,好歹是凑了数十斤薯莨。关键是一点都不便宜,直把她心疼得直抽抽。   忙完这一通,已然过午,顾馨之这才觉出饿来,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的徐叔几人估计更饿。她赶紧带着人找了家干净的馆子用午饭。   五菜一汤,又花了数两银子。   她觉得四个人点这么几道菜算简单,徐叔三人却觉得不胜惶恐。顾馨之好生安抚了一番,他们也只敢小心翼翼挨着板凳坐着,吃的时候更是半天不敢伸筷子。   顾馨之没法。这些根深蒂固的主仆思想,不是她说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她索性找小二拿来一些干净碗碟,每道菜拨出少许,剩下部分留给他们自用。水菱还觉得不够,又给她补了点。就这样,一张桌子分成两边吃用,他们才敢伸筷子。   顾馨之囧然。   行吧,反正都是她的人,以后多照顾几分就是了。   顾馨之算了下自己的余钱,默了。太穷了,想给他们多做身衣服都办不到呢……得赶紧赚点钱才行。   用过午饭,接着去采购。   她们现在一大家子住在离京半个多时辰的庄子里,日常要买点什么都不方便,只能趁着出来的时候买齐了。调料、米面、针线、绸缎、澡豆……想到许氏昨儿晕厥,顾馨之索性又回到陆文睿的药铺,趁着掌柜眼熟她,便宜买了许多常用药,省得在庄子里遇到什么事,连药都没有。   钱哗哗地出去。   顾馨之心痛得无以复加,还得在水菱几人面前装淡定,心累得一逼。   等到半下午,终于将马车塞满,一行四人紧赶慢赶地回庄子。   走了一天,顾馨之累得话都不想多说,陪许氏用过晚饭,她便去洗洗睡了。   一夜都是噩梦。梦里一会现代一会古代,又是种田遇灾荒,又是开公司破产。不管在什么场景,她都带着一帮家奴挨穷挨饿,到最后甚至开始沿街乞讨……   醒过来后,顾馨之简直比睡前还累。   她穿好衣服,披头散发站在床边做伸展运动,感觉浑身都在嘎吱响,还酸疼不已。   她一边晃手晃脚,一边苦着脸嘀咕:“我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个大夫……上回请个大夫跑一趟,就花了足足十两,好贵啊。”   水菱边收拾床铺边笑:“您是昨儿走得太多,累着了吧?多歇两天就好了。”   顾馨之眨眨眼。仿佛……是这样?   不管在谢家过得多惨,原身好歹也是个主子,半点活儿都不用干,昨天从早走到晚,可不是过度运动了嘛。   知道不是生病,她立马恢复精神。   吃过早饭,将张管事轰出去周边村子收土豆,她则开始干活。   让人加急打好的水槽,买的绸缎,都到位了,就差薯莨。   顾馨之挑了几名力气大的妇人,亲自带着她们干。   昨儿买回来薯莨清洗后切块碾碎,用竹箩盛着浸入水槽里,揉搓薯莨碎,得到“头过水”。再用竹箩捞出薯莨,放到第二个水槽里,得到“二过水”,以此类推,接连准备好“三过水”、“四过水”。薯莨液便制备好了。   这边在浸薯莨液,另一边,庄姑姑按照顾馨之的吩咐,扯开昨儿买回来的绸缎,剪成几段,每段两端缝上棉布套,套上木棍。   等这边“头过水”出来,处理好的绸缎便可直接浸入其中,搅拌浸透,再取出来,铺到河边河卵石上晾晒。   几番重复,直到把所有绸缎都铺在河岸边,活儿才暂告一段落。   留了人盯着这些绸缎,省得被牲畜弄脏了,顾馨之便拍拍手回院子。   好奇旁观的许氏不解:“这就弄好了?”   顾馨之摇头:“这才刚开始呢,少说得折腾上一个月。”   许氏惊讶:“要这许久的吗?”她忧心忡忡,“真能做出来?你以前也没做过,万一折在手里……”   顾馨之信誓旦旦:“书里说了,按照步骤基本都没问题,只是成色会有差别而已……娘你放心,我可是要给你养老的,没把握的话,我怎敢乱来?”   许氏很是沮丧:“都怪娘,把钱都用光了……”   顾馨之安抚她:“钱都是用来花的,你在舅舅家不容易,多花点也是正常。等我以后挣多多的钱,你直接装一马车银锭回去,砸死他们!”   许氏忍俊不禁:“瞎说,再有钱也不能这样折辱别人。”   顾馨之挽着她胳膊:“就是瞎说嘛,这样说,我心里高兴。”   许氏愣了愣,拍拍她胳膊,不吭声了。   顾馨之看了她一眼:“娘,这段时间你都得跟着学哦。”   许氏不解:“怎么了?”   顾馨之理所当然:“以后这些活儿就交给你了呀。”   许氏大惊:“这如何使得?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   顾馨之:“这不是正带着你学嘛。再说,熟能生巧,一次记不住,多来几次不就会了。我还要赶在入夏之前多做一点呢,过了夏日,这玩意就不好卖了。娘,你可要帮我啊~”   许氏:“万一学不会……”   顾馨之不以为意:“学不会就多学几遍,实在不行,就拿笔记下来呗。”怎么说也是识字的人。   许氏犹犹豫豫:“那我,试试?”   顾馨之大手一挥:“试!”   她娘回来不过两三天,就仿佛恢复了大半,饭能多吃半碗,脸上有了笑容,也没有了刚回来时的虚弱,每天都能在庄子四周散散步。   按那老大夫所说,她身体底子差,需要长时间调理,但她却恢复得这般好,除了不能走动太久,其他已然看不出太大问题……想来,不过是生活有了盼头罢了。   她一寡居妇人,丈夫早逝,女儿远在他方相见不易,又遭嫡母、嫡兄磋磨,身体能好才怪呢。虽然她仍然难以释怀女儿和离之事,但抵不过天性里对亲情的渴慕。   人闲着就容易多想,若不给她找点事情,等她缓过来,自己怕是要倒霉。   顾馨之对目前的和离娘子身份十分满意,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简直不能更完美。   她能怼谢慎礼,许氏……还是得悠着点。   索性给许氏找点事呗,忙起来,就顾不上她了。   越想越靠谱,顾馨之偷覰了眼忐忑不安的许氏,坏心眼地补了句:“娘,以后咱家吃饭还是喝粥,可就看你了。”   许氏登时慌了:“这、这担子太大了,我、我不行。”   顾馨之一锤定音:“所以你好好学,我只带你做这一回。”   许氏:“……”   许氏如何担忧不说,第二日,顾馨之就开始带着她一起洒莨水、晒莨。   这一步骤用的是“二过水”,晒干的绸坯上洒莨水,用细密的竹枝束均匀抹开,再进行晾晒。如此反复,数遍后,才可进行下一步。   这过程刚进行到第二步,去京郊各村搜刮土豆的张管事回来了。   他还带回来了数百斤土豆。   顾馨之高兴不已,立马将晒莨之事全权托给许氏,自己带着人去做薯粉,打算先拿这个赚点钱,好缓一缓燃眉之急。   她为了摆脱谢家,和离的时候是快刀斩乱麻,拿了和离书就出府,匆忙之下,只收了她院子里的银钱、首饰、衣料,至于别的陪嫁,那是想都不敢想。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她一无娘家可靠,二是人单力薄,断不可能从谢家那种虎狼窝里挖出肉来,能脱身已经可以了。   陪嫁的这庄子统共三十亩。听起来多,但大都是旱田,还得养着庄子里一大帮人。往日她在谢家,这庄子也不过是三时两季送点米粮家禽,别的就没了。   也是因着贫瘠,才没被谢家那帮财狼给啃了。   只是这么一来,她手里便没什么银钱了。   庄子有田有粮,吃的倒是不愁。但想要过得好点,就得花钱。比如调料、比如肉。   庄子好几年没住人,压根没修缮过。这段时日不下雨还好,等到春雨季节……怕是要漏雨。   还有,许氏回来,带回来的衣裳都旧的不行,看着,仿佛还是两三年前做的。纯棉布料不比现代材质,洗多了可是会发白开线的。这一来,还得花钱做衣裳。   还得采购薯莨和绸坯。   桩桩件件,都得花钱。   这段日子的花销,可都是靠她当掉部分首饰支撑下来的。   首饰总有当完的一天。在此之前,她得先把日子过下去,再攒点创业基金。   恰好她和离那天,出城时看到贴在城门边上的告示——是去岁朝廷鼓励种植土豆的告示,许是与农桑相关,至今仍贴在墙上,旁边简单的土豆食用简介。   顾馨之当时便有了些想法。   老百姓刚接触土豆,怎么吃都得问人,何况翻花样?   正好她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人。   找来几名得空的仆妇,直接在最为宽敞的前院摆开架势,顾馨之斗志昂扬地投入到……切土豆、剁土豆、揉土豆的大业里。   苍梧奉命前来的时候,正正撞上这般场景。   他盯着埋头在泛黄水盆里搓揉着一些……不明物体的顾家姑娘,咽了口口水:“那个,顾姑娘。”他小心翼翼,“奴才奉主子之命,给您送点东西。”   “啊?”奋力搓揉的顾馨之茫然抬头,看到他,懵了片刻,“你家主子谁啊?”   苍梧赔笑:“奴才的主子乃当朝太傅,谢家家主。”   顾馨之回忆了下,恍然:“哦,那天赶车堵我、害我差点摔倒的人啊!”   苍梧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顾馨之略有些不耐烦。谢慎礼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起身,接过香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苍梧扫了眼满地的盆,抹了把汗:“顾姑娘,奴才带来的东西,有些琐碎,需要您核对一二……可否,移步他处详谈?”   顾馨之瞅了眼他手里抱着的木匣,挑眉:“怎么,你家主子来给我下聘了?”   苍梧:“……”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休要坏他家主子的名声!!! 第7章 几本书   顾馨之穿着身半旧裙裳,身前还围了块比寻常襜衣要长许多的旧布,上面已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水泽和黄色泥状物。   她宛若未觉,淡定地坐着翻看那为数不多的纸张。   苍梧候在下头,满脑子都是“主子怎么能和大公子的媳妇搞在一起”和“主子怎么如此没眼光”之类的想法。   顾馨之已经看完东西,随手搁在匣子里,淡定问道:“谢大人还有什么话吗?”   苍梧回神,忙拱手答道:“有的。主子说,邹氏这两年估计昧了不少铺子营收,查的话,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索性不查,只折算成银票,一并交给您。另外,铺子这两年都是邹氏在管,好不好另说,人是不敢给您留了,主子另外给您挑了几名奴才,都是干净清白的人家,姑娘可以放心用,现在人已经安置在铺子里,姑娘方便的时候可以去看看。”   顾馨之淡定点头:“知道了。”   苍梧迟疑了下,接着道:“主子说,谢家确实非良缘,顾姑娘日后珍重。”顾家姑娘刚刚才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再转述他家主子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顾馨之诧异:“他当真这么说?”   苍梧回忆了下,肯定道:“是。”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喃喃道:“难不成真吓到他了?”   苍梧惊了,假装没听到,盯着面前一寸三分地,继续道:“主子还说……”他下意识顿了顿。主子是不是安排的有点太周到了?   顾馨之不解:“他说什么了?”   苍梧回神,忙道:“主子还说,已经着人去南边采买薯莨,约莫月底能回来,您到时若是有空,可以过去看看。”   顾馨之愣了下,笑了:“知道了,替我谢谢你家主子。”想了想,她道,“我这边做了点新鲜东西,不值几个钱,只当是我谢谢你家主子的照顾……回头我让人送到谢家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苍梧呐呐:“这……奴才不敢做主。”   顾馨之理解:“没事,你回去问问,能不能都让人给我回句话。”再怎么说,她也是谢家刚和离出府的媳妇,转头给前夫叔叔送礼什么的,确实不太好看。   苍梧大松口气:“是。”   ……   苍梧一走,顾馨之立马跳起来,“砰”的一下阖上匣子,抱起来撒腿就往后边跑。   “娘————”   声音之凄厉、语气之急促,仿佛正被狗撵。   正盯着仆妇们晒绸坯的许氏吓了一大跳,急忙迎过来:“怎么了?”   顾馨之眉飞色舞,但看到院里的仆妇,好悬把到嘴的话压下去,拽着许氏钻回房里。   “你看,咱家有钱了!”她打开匣子,“银票!铺子!还有几个免费得来的奴仆!!”   许氏懵了,接过来自己看,然后瞪大眼睛:“……这不是你的嫁妆铺子吗?你不是说都被……”   “嗯。”顾馨之兴奋不已,“没想到还能拿回来!这下好了,咱可以慢慢来,不着急挣钱了!”   许氏却皱起眉头:“怎么来的?”   顾馨之随口道:“谢大人让人送过来的啊。”   许氏不敢置信:“你还跟他联系?”   顾馨之:“。”   许氏仿佛想到什么,怒了:“他前面不帮你,现在假惺惺送过来作甚?是不是还想哄骗你?!”   顾馨之:“……”   一个谎言,果真是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填。   好不容易把许氏搪塞过去,又想起,她还打算送份谢礼给谢慎礼……算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另一边,回到谢宅的苍梧立马去禀谢慎礼。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看到书桌后的谢慎礼动作一顿,掀眸看了他一眼。   苍梧惶恐:“可、可是奴才说错话了?”   谢慎礼收回视线,换掉写坏的张纸,重新落笔。   “她要送什么东西过来?”他头也不抬道。   苍梧回忆了下,肯定道:“顾姑娘只说是她做的新鲜东西,不值几个钱……但具体是什么,她并没有提。”   谢慎礼没说话,好好儿把字收尾。   苍梧知道他的习惯,安静地候在边上。   半晌,谢慎礼轻呼了口气,收笔撂笔,淡声道:“既然是她的感谢之物,让她送过来吧。”   苍梧愣住,急忙道:“主子,这不合适吧?”   谢慎礼接过青梧递来的湿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指尖沾染的墨渍,:“有何不合适的?”   苍梧支支吾吾:“顾、顾姑娘,那个、毕竟刚与府里闹翻……”   谢慎礼将湿帕子扔回给青梧,冷冷扫了他一眼:“哪个府里?”   苍梧凛然,立马给自己一巴掌:“奴才该罚。”完了才小心翼翼,“主子,明面上您还管着谢家呢,这么大张旗鼓地与顾姑娘交好,不太好吧?”   谢慎礼:“无事,往后少不了要来往,不必在意这些。”   苍梧瞪大眼睛。   谢慎礼:“以后她的东西,不必过谢家。”   意思是,直接送到他手里?苍梧想到今日的经历,忍不住牙疼般嘶了声:“主子,您真的看上……那错辈了啊……”   谢慎礼:“……”   苍梧苦着脸:“而且,您这般人物,那姑娘如何配得上?今儿奴才还看见她一身脏兮兮地在玩泥巴水。”   谢慎礼:“……什么泥巴水?”   苍梧立马来劲,将那破落庄子里的景况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完了道:“也不知在捣鼓什么……都跟那些村妇们混在一起,穿得也破破旧旧的,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谢慎礼盯着他。   苍梧缩了缩脑袋。   “青梧。”   青梧躬身:“奴才在。”   谢慎礼转身走向博古架,语速不疾不徐:“把苍梧送去高赫那边,跟高赫说,这个月护卫队的茅房都归他洗了。”   苍梧:“!”   青梧忍笑:“是,奴才这就把人送过去。”反手抓住苍梧的后领,直接把人往外拽。   苍梧不敢反抗,顺从地被拽出书房,确定主子听不见了,他才挣脱青梧,郁闷不已:“主子好久没这么罚人了……我怎么这么嘴欠!我怎么这么嘴欠啊!!”   青梧没好气:“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当着主子面说人是非……但凡你说出个子丑寅卯,主子都不会罚你。你看看你说的什么,顾姑娘穿什么做什么惹着你了?你是哪个牌面的人物,还轮到你去嫌弃?”   苍梧:“……我觉着不是因为这个。”他看了眼书房方向,压低声音,“我瞅着,主子跟那顾姑娘,有些……那什么。”   青梧:“……什么?”   苍梧急了:“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啊!我就说一句错辈了,主子就给我冷眼了。我在那庄子时,那顾家姑娘还直接问我,是不是来下聘的?!听听,听听!刚和离还没俩月呢,就惦记上我们主子了!”   青梧愣了下:“那我也不管,我跟着主子走就是了。”   苍梧:“那顾家姑娘压根配不上——”   青梧一把捂住他,没好气道:“你是主子,还是主子是主子?”   苍梧蔫了。   青梧:“好好洗你的茅房吧,主子都不操心,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   青梧轻手轻脚进门,先朝安静看书的谢慎礼行了个礼,才走过去,先是摸了摸茶盏,发现凉了,赶紧端走,重新泡茶,换了盏新茶。   谢慎礼翻了页书,眼也不抬:“那小子说什么了?”   青梧没有隐瞒,三言两语将苍梧的意思转述了遍。   谢慎礼无语:“如此操心,那就洗俩月吧。”   青梧暗乐:“是。”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谢慎礼突然放下书,起身,行至堆满书的角落,挑挑拣拣选了几本书。   “待会让人去传话时,把这几本书一并送过去,”他神色淡淡,“让顾家姑娘得空多看看。”   青梧愕然,反应过来后,连忙应诺:“是。奴才这就让人送过去。”   ***   午后。   顾馨之美美地睡了个午觉,打算继续处理那些土豆。   本来打算将土豆做成粉条赚一点小钱,现在,有了谢慎礼送来的银钱铺子,她就改主意了。   在这个物流水平低下、市场流通商品品种少的当下,她既然有钱,这些米粉当然要留着自己吃用。   幸好昨天还没来得及把所有土豆都处理了。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吩咐身后的水菱:“剩下的土豆让他们别动,都放地窖里,想吃就挖一点出来。”   “诶。”   她伸了个懒腰:“还是留一些,今天给大伙加两道菜,省得天天白菜萝卜的,腻歪死了。”   水菱好奇:“听刘婶说,这土豆粉糯糯的,大家都是煮熟了囫囵吃,顶多就抹点盐,真的能当菜吗?”   顾馨之:“那是他们不会吃!等做好了你们就知道了。”她开始捋袖子,“现在嘛,得赶紧把那些粉收拾出来——”   “姑娘!”香芹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顾馨之停下:“怎么了?不是让你去——”   香芹气都没喘匀,慌慌张张四处看了眼,确认没旁人了,才遮遮掩掩地将怀里木匣给她看,低声道:“刚谢家的人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   顾馨之拧眉:“谢家?他们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香芹连忙摆手:“不是那个谢家,是——哦不对,就是那个谢家——”她一跺脚,“害,是谢大人。”   顾馨之眨眨眼:“哦,是他啊。”随手接过匣子,沉得她手臂一坠,差点把匣子扔了。边上的水菱连忙帮着托住。   “然后呢?来人说什么了?”顾馨之随口问道。   香芹:“那人说,顾姑娘若是有什么新鲜玩意,只管往谢家西院送。”   西院就是谢慎礼独居的那处宅邸。顾馨之点点头:“知道了。”打开匣子,看到满满一匣子书册。   “?”她懵了。谢慎礼巴巴让人送书过来?干嘛?   香芹继续:“那人还说,这匣子是送给姑娘的,让姑娘得空多看看。”   顾馨之:“??”   她低下头,翻了翻书册——   《道德经》、《弟子规》、《礼记》、《周礼》……   顾馨之“啪”地一下阖上匣子。   她哪里没道德、没规矩、没礼貌了?!!   凸(艹皿艹 ) 王八蛋谢慎礼! 第8章 参宴   又过了数日。   庄子来人了,是陆家的管事来送帖子。陆夫人邀她过两日前往陆府,参加小儿子的周岁宴,还特地言明是小宴,只请了些近亲好友,让她放心参加云云。   这位陆夫人,是陆文睿的夫人。   顾馨之诧异。她以为陆文睿是客套话呢。   她倒是不惧陆文睿有什么阴谋诡计,她顾馨之如今除了一个和离名声,是半点价值也没,别人想从她身上薅点什么,也不必费这么大周章。   如是,她便决定去参加。她来到这里,除了谢宅,就只在庄子里打转,太闷了点。   既然决定参宴,那小孩的周岁礼物就得备上一份了。打个银制的平安锁最是万无一失。再想到陆文睿似乎还有两个大的,索性再买两对银镯子。反正她这家底,贵了她也折腾不起。   这等小事自然无需她亲自操心。   到了当日,徐叔不光将精致可爱的银制平安锁并两对银镯子送过来,还让人安排了两大筐自制土豆干粉条,并一些时令新鲜野菜,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让人去摘的。   野菜便罢了,但两大筐土豆粉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他们统共就做了几筐,自家还得吃呢。   顾馨之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徐叔是跟了他们家多年的老人,也相当于是看着顾馨之长大的。闻言,他慈爱地看着她,笑道:“姑娘忘了,前几日您不是说了要送谢大人一份吗?”   所以这两筐,有一筐是送给谢慎礼的。顾馨之恍然:“害,瞧我这记性!”   这样一来,再看车上的东西,就觉得少了。她想了想,大手一挥,让人添了两筐土豆、几只家禽。   然后她回屋,翻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大几页土豆菜谱。   她家庄子离京城远,本就是提早出门,耽误这一会儿也不碍事。   等她忙完这一切,才提裙上车,慢慢悠悠往城里去。   如今家里人手不缺,她这回出门,许氏与徐叔联合安排,她不光要带香芹、水菱,还带了三名护卫,并两名奴仆。马车她带着丫鬟坐,另有奴仆驾着牛车,拉着一车要送人的东西。   只是去吃个席,搞得浩浩荡荡的。   她觉得夸张了,但长辈担忧,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便听之任之了。   一路晃晃悠悠,很快便抵达京城。   他们先去的谢家。   谢家东西院的大门距离颇近,顾馨之压根没考虑避开谢家绕道后门、侧门什么的,而是直接让人到大门,大刺刺停在西院门口。   振虎上前敲门,跟门房说明来意。   许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门房立马让人出来帮忙搬东西。   顾馨之在马车里闷着无聊,掀开车帘看他们搬,还不忘隔空喊话:“记得那几张纸啊。”   振虎远远“诶”了声:“姑娘放心,忘不了。”   “顾馨之?!”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右前方传来,带着满满的不敢置信。   顾馨之皱眉,循声望去,对上一张令人生厌的小白脸。   可不就是她前夫谢宏毅。   她翻了个白眼,一甩车帘,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车里的水菱、香芹也看到了,登时面面相觑,皆有些不知所措。   还未等俩人说什么,脚步声已经抵达车厢前。   “顾馨之,”谢宏毅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说不想再进谢家门的吗?”   不理他还来劲了?顾馨之唰地拉起车帘,皮笑肉不笑:“哟,这是谁啊?这不是吓得尿裤子的——”   “顾馨之!”谢宏毅铁青着脸,“休要胡说八道!你这悍妇,怎么还敢到我谢家门前?”   顾馨之:“呵,怎么,这条大街都被你家包了?写你家名字了?地契拿来我看看?”   谢宏毅语窒。   顾馨之好整以暇:“看到我你凑过来干嘛?是不是还想把我娶回去啊?刚好我在这里,反正是二婚,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一起去给你娘敬个茶,走个过场得了。”   谢宏毅:“……谁要娶你这悍妇?!”   “哟,你小叔不在,不装乖了?”顾馨之冷下脸,“果真是臭不要脸的人!”   谢宏毅咬牙切齿:“你——”   “大公子?”搬完东西出来的门房看到他,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车里的顾馨之,惊出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道,“您可是要找五爷?五爷晨起上朝还未归来呢。”   谢宏毅深吸了口气,回头:“我知道了,等小叔回来再说。”他突然反应过来,扭头瞪向顾馨之,“你是来找小叔的?”   顾馨之笑眯眯:“关你屁事。”   谢宏毅差点气出好歹。   门房躬身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张脸拉得比苦瓜还苦。   顾馨之看了好笑,朝他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诶。”门房作了个揖,小心翼翼看向谢宏毅,“大公子,那奴才先回去了。”   谢宏毅生气:“你听她的作甚?她已经不是我谢家人了。”   门房吓了一跳,噗通跪下:“奴才不敢,奴才——”   “谢宏毅你发什么疯?你是不是除了为难一下下人没别的正经事了?也对,正该努力的大上午,你不学习不温书也没正经工作,确实是闲得很。”   谢宏毅气得脸都涨红了:“顾馨之你休要胡说八道——”   “哦?我胡说八道什么?你是有正经工作还是有温书?还是说你没有为难一个下人?”   谢宏毅:“……”转头一脚踹到那门房身上,“还不快滚!”   顾馨之:“!”她坐直身体,冷冷盯着他,“谢宏毅你除了撒泼还会什么?”   谢宏毅怒瞪她:“我教训自家下人,关你屁事?”   顾馨之冷笑:“是我高看你了,二十岁的人,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摔下帘子,“振武,我们走。”她当然能呛回去,就怕是要连累这些下人。   哼,她定要找个机会向谢慎礼打小报告!   “是。”振武理都没理谢宏毅,马鞭一扬,车架得儿得儿地小跑离开。   谢宏毅铁青着脸站在那儿运了半天的气。   等顾馨之的马车走远了,他才看向那依旧跪着的门房,问:“她来干什么?”   门房战战兢兢:“奴才不知。”   谢宏毅又是一脚:“你不知,你还当什么门房?说不说?”   门房连忙磕头:“奴才真的不知,奴才只是帮着把东西送进去,交给管事,其他的一概不知道啊。”上回车马房的人不过多说了两句,就被杖责,他怎么可能说,反正这大公子压根管不到西院这边。   谢宏毅却瞪大眼睛:“送东西?送什么东西?”   “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道!”知道也打死不认。   谢宏毅也没多想:“谅你也不敢瞒着。”完了他自言自语,“她给小叔送东西做什么?难不成她反悔了?”   思及此种可能,他心头一凛,再顾不得教训门房,扭头就走。   ……   另一边,顾馨之离了谢宅,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慢悠悠欣赏沿途街景。   毕竟是京城,路面大都铺了石板,干净整洁多了。沿路都是青砖瓦房的铺子,看着就有钱。行人来去,穿着打扮也比京郊外的料子好、颜色艳,经常还有抬轿子、赶马车的经过。   顾馨之看得趣味盎然,偶尔看到挑夫吆喝着经过,还要往人家担子里张望,看看能不能买到得用的东西。   可惜,谢宅与陆宅相距不远,完全没经过热闹些的街区,就到了。   顾馨之有些惋惜,放下帘子。   香芹已跳下车去门房那边递帖子。   片刻后,那半掩的木门打开,出来一名管事打扮的妇人。   香芹朝她福了福身,转回来迎顾馨之。   这么一会儿工夫,水菱已经给顾馨之整理了遍衣裳,确认没有问题,才扶着她钻去。   顾馨之慢吞吞挪下马车——就这么点高度,为什么不能跳?好碍事啊。   香芹小声道:“我们从大门进,会有人引着振武哥他们去后边马房,车上的东西也交给那边的人。”   顾馨之点点头。反正重点是银锁跟菜谱,都在水菱身上,不担心。   那名妇人已经迎上来,福了福身:“顾姑娘大安,实在是抱歉,家里宅子小,还得劳动姑娘在大门口下车走进去。”   顾馨之笑道:“多走走身体好,挺好的。”   那妇人微松了口气,忙引着她们入内,一边轻声给她介绍:“陆家祖籍在恒州,只有我们老爷在京上任,家里也只有老爷、夫人并两位少爷跟一位姑娘,所以买的宅子也不大。”   顾馨之点头:“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宅子嘛,够住就行了。”   那妇人微微笑:“诶,是这个理儿。”她接着介绍,“我们家夫人祖籍平昌府,但家里已经定居京城多年,夫人的父亲与伯父都在琢玉书院当差,我们家老爷,还有老爷的知交好友、当朝太傅谢大人皆是师从夫人的伯父呢。”   顾馨之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那陆夫人真真是出自书香门第之家啊,想必琴棋书画都是了得的。”   那妇人傲然:“那是自然。”   院落确实不太大。不过几句话工夫,一行便穿过两道门廊,来到二门处。   许是得了通传,一名年轻高挑的清丽妇人已带着两名丫鬟候在二门处。看到顾馨之一行,清丽妇人略一打量,便笑着迎上来:“可是顾家妹妹?”   顾馨之没想到她还迎了出来,受宠若惊地福了福身:“陆夫人大安。”她直起身,笑道,“家父是已故镇国将军,倘若陆夫人问的是这位顾家,那我便是了。不过,陆大人可是按照他跟家父的交情,称我为侄女啊。”   那陆夫人愣了愣,噗嗤笑出声:“他才多大 ,这分明是占你便宜呢!你今年仿佛不到二十吧?我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姓柳,闺名霜华,‘朝光浮烧野,霜华净碧空’(注①)的霜华,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姐姐。”   “我闺名馨之,‘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注②)的馨之。”顾馨之大大方方介绍自己,然后道,“我今年十九岁,比你小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喊你一声姐姐了,不过,陆叔叔那边,怕是不好改口。”   “诶。”陆夫人笑道,“咱论咱的交情,理他作甚。走,我们进去说话。”   这陆夫人倒是个爽快人,不像那等死读书的迂腐人。   顾馨之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笑着跟上。 第9章 再遇   一如柳霜华所言,她小儿子的周岁宴确实没请什么人。   柳霜华带着她逐一介绍。她娘、她大伯母、她堂嫂、亲嫂……还有三名好友,这些是已婚的。剩下各家带来的小姑娘们,她更是记不住了。   除了那些小姑娘们,顾馨之是年纪最小的,她跟着柳霜华一一见过礼,被拉到窗边坐下。   屋子不大,但都是熟人,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小声聊着天,偶尔还能听到笑声。   顾馨之笑叹道:“一屋子的书香气,我光坐在这儿都觉得自己多了几分文人气质呢。”   可不是,柳霜华那一堆的亲戚,不是琢玉书院的先生夫人、就是国子监大人的夫人,转一圈仿佛自己被众多老师检阅了一番。   许是得了柳霜华提醒,大家对她都没有什么异样眼光,部分人态度冷了些,她也不放在心上——不相干的人,她向来不放在心上。   柳霜华笑道:“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的,哪儿像你说的那般夸张。”她招手让人将小儿抱过来。   三月天,春寒料峭,一岁的小娃娃穿着红通通的袄子,可爱得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顾馨之看得两眼放光:“我能抱抱他吗?”   柳霜华笑:“当然。”   顾馨之小心翼翼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   “哎哟,好可爱啊!!”顾馨之半托半抱地将小娃娃放在膝盖上,“嗷呜,嗷呜”地逗着他说话。   小奶娃也不怕生,很快就露出无齿笑容,还挥舞着软乎乎的小拳头跟她一起玩。   奶娘本来小心翼翼地护在旁边,见她动作娴熟,还知道怎么逗弄孩子,大松口气。   柳霜华看她俩玩的开心,凑过来,跟着一起揉捏那小胖脸蛋。等到有人来禀事,才抽开身。   顾馨之见到管事娘子过来,倒是想起一事,忙唤水菱:“差点忘了,把东西给姐姐。”   水菱一直把东西抱着呢,主子不发话,她自然不敢送上前。她上前两步,将匣子递给柳霜华的贴身丫鬟。   顾馨之托着小娃娃,侧头笑道:“家底不丰,只能送点小礼物了。对了,那两对镯子是给宝宝的哥哥姐姐的。”   柳霜华已经看到了,笑了:“咱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这样足够了。都是心意呢。把镯子送去给老大他们,让他们没事戴一戴。”后一句是吩咐丫鬟的。   “是。”   不管如何,态度是亲人的。顾馨之转回来,捏住小娃娃的胖爪子轻轻摇晃,笑眯眯道:“祝小宝贝健健康康、快高长大呀~”   谢慎礼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前两次见面,顾馨之皆是穿的半旧袄子,尤其在庄子那回,那衣裙脏得宛如农妇。上回在药铺见面,也只是干净了些,素净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家。   今天许是为了参宴,特地换了身新亮的袄裙,赪霞色的短袄配浅杏色襦裙,颜色活泼了,整个人也更为鲜活。   “阿礼?”走在前边的陆文睿没听到脚步声,回头喊他。   谢慎礼掩下视线,慢步跟上。   他们一行堂而皇之走进来,大伙自然都发现了,说话声便缓了下来。   马上就有人诧异:“文睿怎么把阿礼带进来了?”   顾馨之记得这位,是柳霜华的大伯母,仿佛,亦是谢慎礼和陆文睿的师母。由她来问这话,倒是合适。   陆文睿轻咳一声:“听说您在这儿,先生让他进来给您打个招呼。”   谢慎礼顺势上前,低眉垂目:“师母安好,弟子慎礼给您见礼了。”   大家都在京城,也不是许久未见,没得巴巴跑进内院来打招呼的吧?那位师母板起脸,正要训斥一二——   “咳咳。”陆文睿状似诧异般道,“哎哟,四表妹也在啊,都长这么大了。”   师母到嘴的话一顿,瞬间理清个中缘由。她哭笑不得,没好气地瞪了眼陆文睿,朝谢慎礼道:“行了,肯定又是你先生逼着你来的,人也见过了,你回去前边宴席吧。”   压根没抬过眼的谢慎礼再次拱手:“多谢师母体谅。”放下手便要转身——   “诶诶,”陆文睿一把抓住他胳膊,“你还没见过我家胖小子呢。”他左右张望,然后看到抱着小儿子的顾馨之,诧异一瞬,便笑了,“小姑娘也来了呀。”   顾馨之抱着孩子,微微颔首权作招呼:“陆叔叔。”   陆文睿笑眯眯:“让你婶子陪你说说话,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找她去。”   柳霜华不乐意:“没得把我叫老了,这是我顾家妹妹,她喊我姐姐咧!”   陆文睿:“……啊?”   顾馨之忍笑:“该怎么称呼你们好好商量呀,确定了我再一起改口?”   完了她也不理会这俩口子的眼神机锋,她还记得方才陆文睿说要看孩子,说完便朝边上的奶娘招了招手。   奶娘注意力一直在娃娃身上,见状立马快步过来。   顾馨之熟练地托抱起小娃娃,递回给她。   谢慎礼低垂的眼眸,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幼童红彤彤的袄子上,纤细手指微曲分开,托在小儿后背,红白交映,衬得那手指如上等羊脂白玉,殊色逼人——   在旁边略低的说话声中,那抹玉色收了回去,半掩在赪霞色宽袖里。   很快,红彤彤的奶娃娃被抱到他跟前。   他垂眸看着这圆滚滚的奶娃娃,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昀信周岁福乐。”小奶娃大名为陆昀信。   陆文睿没好气:“你这谢大才子,怎么就这几个字?”   “好了。慎礼的礼儿应该给了,现在也见过孩子了,赶紧回前边去吧。”师母开始赶人了。   谢慎礼从善如流,头也不抬,拱手作揖:“那弟子告辞。”转向柳霜华拱了拱手,也不多说,直接拽住陆文睿衣领,把人往外带。   后者:“哎哟,哎哟,我还没抱我儿子呢!”   柳霜华无奈,转身回来,不甚好意思地朝顾馨之道:“让你见笑了。你陆叔——你陆大哥就这性子。我这些亲朋好友们啊,都已然习惯了。”   坐在谢慎礼师母旁边的中年妇人、也即是柳霜华母亲啐了她一口:“这会儿就嫌弃上了,平日别人说他一句,你怎么还跟人翻脸呢。”   众人顿时笑起来。   柳霜华登时被臊了个红脸。   看来,这里果真都是亲近之人啊。顾馨之暗忖。看来陆文睿的照顾之心挺实在的。   尴尬的柳霜华见她没笑,跑过来挽住她胳膊:“走,不跟她们玩笑了,跟姐姐去边儿说话。”   顾馨之自然无不从。   刚走了两步,她想起什么,唤住柳霜华:“等等。”待她停步,扭头朝水菱伸手。   柳霜华不解:“礼儿不是都送了吗?”   却见水菱从袖口抽出一份好生封着的信笺。   顾馨之接过来,递给她:“姐姐,我今儿过来,还带了点东西,野菜跟家禽都好打理,另还有两样,是干土豆粉跟土豆,我估摸着你家厨子不一定会做,我写了几份菜谱,回头让你府里厨子学学,给你多添两道菜。”   柳霜华诧异接过来,边拆边笑:“这年头,送礼还带菜谱的吗?”揭开,一看,诧异,“你这手字,很可以啊。”   顾馨之谦虚:“还行,还能见人。”她上辈子什么兴趣爱好都没法学,唯有这毛笔字,只要有杆毛笔,沾水都能练,她便硬生生坚持下来了。   柳霜华随口道:“我听陆大哥说,顾大哥是武将出身,一家子都没读什么书,他这是框我的吧?就这字,没有十年八年工夫,哪里练的出来!”   顾馨之:“……”   坏了,她还让人给谢慎礼送了一份。 第10章 笔墨   面前这些人都与顾家不熟,顾馨之倒是不慌。她只担心谢慎礼那边出问题。   不过眼下不是担心的时候。   顾馨之面上装出几分怅然:“这几年……没什么事,就闷在屋里练字,倒没想到把字练起来了。”   柳霜华愣了愣,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说你的字好看。”   顾馨之笑道:“我的字好看,不是好事吗?”她打趣,“还是说,你只是给我的字打个同情分啊?”   柳霜华仔细打量她,发现她确实没有不悦,松了口气,然后有点高兴:“是真的好看。”她想起什么,突然起身,抓着那张信笺快步走到谢慎礼师母那边。   顾馨之懵了,茫然站起来,想到方才这些长辈们对她态度淡淡,就没跟过去。   柳霜华却将信笺递给谢慎礼师母、柳家大伯母:“大伯母,您看看这字好不好?”   柳大伯母顺手接过信笺,低头看:“写的什么——哟,这手字当真不错,再练练,很快就能自成风骨了。”她随口问道,“这谁的字啊?怎的拿去写菜谱了?”   柳霜华指了指傻站在那儿的顾馨之,笑道:“馨之妹妹的呢。她送了点新鲜东西给我,怕我不会做呢。”   柳大伯母似乎微微诧异,打量了两眼顾馨之,再低头看看纸张,再看顾馨之。   顾馨之被看得一阵紧张。   柳大伯母招手:“小姑娘,来。”   顾馨之疑惑,但这是长辈,没事她不会下别人面子,故而她乖乖上前,端正行礼:“老夫人。”   柳大伯母温和地看着她:“你这手字练得不错,平正中和,舒朗大气。”所谓字如其人,字好,人通常差不了,“就是你这字风格,颇为少见,可否问问师承何人?”   顾馨之想了想,答道:“习的颜真卿颜公的字。”   这朝代叫大衍,往上数的朝代,皆是从未在历史书上听闻,她猜测这里只是某个平行空间。故而,她就放心大胆地说了。   “颜公?” 柳大伯母果然一脸茫然,转头问旁边的柳母,“你听过这位大家吗?”   柳母回忆片刻,摇头。   柳大伯母转头看向顾馨之,迟疑道:“这位颜公……”   顾馨之知她想问什么,忙道:“晚辈也不知,颜公的字帖我也是偶然得之,之前在谢……被弄毁了,后来再找,就找不到了。”   她含糊其辞,但故意漏了个谢字。   在场都是陆家近亲,即便陆文睿没提,柳霜华应当也不会忘记提点一二,故而都知道她刚与谢家子和离,一听这话,顿时脑补出一大堆的后宅阴私,看她的眼神不由自主便带了几分同情。   人都是主观动物。顾馨之看着白白净净、乖乖巧巧,方才还抱着孩子逗弄,看着心地也不差,不像那等搅家精,自然很容易俘获大家的好感。   柳大伯母皱了皱眉:“那谢家……算了,背后不议人非。”她再次捏起信笺,仔细端详,然后问顾馨之,“我观这字,似乎讲究左右对称、内舒外紧,但你竖钩大都用转笔,竖画也带了明显弧线,是字体本就如此还是你修改的?”   顾馨之睁大了眼睛,敬佩地看着她:“老夫人好眼光。颜体讲究齐、圆、疏、均,字体看起来应当是大气中正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喜欢圆一点、俏皮可爱一点,就稍微加大了竖画的弧度,让字体看起来稍胖一点。”   其实,也是受到网络那些可爱体的影响。   柳大伯母莞尔:“你这孩子……”再看一眼,忍不住又点头,“但很不错,画皮画骨,还能自得神韵,当真不错。霜华几个的字都规规矩矩的,稳倒是稳,就是少点韵味,不如你。”   顾馨之更不好意思了,歉然地看了眼柳霜华,赧然道:“老夫人谬赞了。”   柳母也不甚服气,将信笺接过去仔细看,完了叹气点头:“确实好,霜华几个都不如。”   柳大伯母笑了:“我练字几十年,要是这点眼光都没有,早该买块豆腐撞死了。”她想了想,“这年纪里的,仿佛只有慎礼的字还算有点风骨。”   柳母回忆了下,点头:“但慎礼的字要更为稳健含蓄。”   “确实。”柳大伯母将信笺递回给柳霜华,随口问顾馨之,“对了,你让人送来的东西,叫土豆?仿佛朝廷去年才让人广而种之?”   顾馨之点头:“是的。出京城去庄子的时候,在城门口排了会儿队,恰好看到城门告示……”她微赧,“正好这段时间不是萝卜就是白菜,吃腻味了,就买了点回来,研究吃法了。”   为了口吃的百般折腾,听起来不像是会管家的样子……这些老夫人会不喜吗?   柳大伯母仿佛并不在意:“响应朝廷号召,是个好姑娘。对了,好吃吗?”   顾馨之老实道:“我挺喜欢的。”   柳大伯母看向柳霜华,后者意会,立马道:“我这就让厨房试着做做。”   柳大伯母笑眯眯:“不错,那我们就等着尝鲜了。”   顾馨之:“……”   有了这一出,接下来,顾馨之突然受欢迎了许多。   进门后,大伙态度都冷冷的,她四不相识,全靠柳霜华陪着说话,才没显得突兀和冷落。柳大伯母这一搭话,好几名妇人便凑过来与她聊起书法、聊名家,甚至开始聊诗词。   不被排斥是好事,但……顾馨之哪里知道这时代的书法名家,只能装乖听着,偶尔跟着感叹几句。   倒也混过去了。   时间差不多了,便有下人过来请,抓周的东西都布置好了。   众人便起身移步,去看吃饱喝足的小奶娃抓周。小奶娃争气,左手抓毛笔右手抓书本,博得满堂彩。   抓了周,差不多便开席了。请的都是自家亲友,统共不过四桌人。宴席菜色大都是提前定好的,柳霜华定的是八菜一汤一羹,因着柳大伯母提了句,她便让人撤去了上汤白菜,换了顾馨之菜谱里的醋溜土豆丝,再添一道土豆烧鸡、一道新鲜野菜。   这两道菜都是柳霜华跟顾馨之讨论后换上来的。醋溜简单又解腻,再加一道鲜嫩野菜,省得有人不爱吃酸。鸡也是顾馨之送来的,不用着急着慌去采买。如此一来,一桌子菜满满当当,吃得宾主尽欢。   醋溜酸爽可口,土豆烧鸡软糯入味,这里的大都是家里的掌家娘子,吃得惊喜,纷纷向顾馨之讨教这土豆的法子。   柳霜华没奈何,只得道:“行了,回头都给你们抄一份菜谱,回家自去研究。”   有人打趣:“用得着你,我自请顾丫头给我写一份不行吗?她的字不比你好看吗?”   柳霜华:“……”   众人喷笑,纷纷转向顾馨之,向她讨要墨宝。   这是往后要跟她来往的意思了。顾馨之哪有不乐意的道理,一一都应了。   宾主尽欢。   宴罢,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去,临走,好几家妇人都要与顾馨之交换名帖。   原主未出嫁时,甚少出门,出嫁后更是终日以泪洗面,顾馨之根本不知道参宴还得带名帖。而且,她以为她现在顶着和离身份,常人并不会太待见她呢。   是她对这大衍风俗了解太少。   但当下,她就有些尴尬了,只得借口说刚搬到庄子,原来的帖子不合适,等她收拾好住处,再给各位补派名帖云云。   不管是不是面子情,反正众人都纷纷表示理解。顾馨之才微松了口气。   辞别陆家,她也不着急回去,趁着进城,打算去铺子里看看。   ***   另一边,参宴的男宾们都喝了点酒,许是高兴,先生有点喝多了。谢慎礼不放心,亲自送先生、师母回去,才转道回府。   刚进门,刚要换掉身上沾了酒气菜味儿的外衫,管事就来报,说顾姑娘亲自送了些东西过来,还附了封信。   谢慎礼解衣带的手一顿:“信?”   管事忙将信笺递上。   谢慎礼看到那未封口的信笺,冷眼扫过去:“你拆的?”   管事忙不迭解释:“不是,顾姑娘送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谢慎礼微微皱眉,接信展开,一看,哑然。他问:“她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管事忙答:“一筐土豆,一筐新鲜春菜,一小筐粉条,还有数只鸡鸭。”   谢慎礼,微微颔首:“知道了。”   他忆及方才宴席上的菜品,心下了然,再次低头,盯着信笺上的字看了半晌,然后将信笺递过去,“这是菜谱,拿去给——”顿了顿,收回手,“准备笔墨。”   旁边伺候的青梧愣了愣,忙去铺纸磨墨。   谢慎礼也不着急更衣了,拿帕子擦了擦手,铺开顾馨之的信笺,提笔誊抄。   片刻后,他将抄好的纸张递给管事,道:“把这个拿去给厨房,找个识字的好好讲解。”   “是。”管事也不敢多问,拿了纸张便退了出去。   谢慎礼再次将顾馨之那张信笺捡起来,又看了几眼。   青梧疑惑:“主子,可是有何问题?”   谢慎礼蓦然回神,将信笺递过去,淡声道:“收起来。”   青梧愣住。   谢慎礼略一扫,便明白他想什么,宛若解释般道:“姑娘家的墨宝,岂可随意外流。”   青梧恍然,忙恭敬接过信笺,道:“奴才定然好生收起来。”   谢慎礼想说不至于,想到那手字,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第11章 请您过去   天气晴好,阳光洒在街上,照得人暖融融、昏欲睡。   顾馨之最近睡惯了午觉,这会儿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便觉累得不行,索性带着水菱、香芹下车步行,振虎几人在后面慢悠悠跟着。   这个点,街上行人不多,又是大京城,路面极为宽敞,他们一行也不算碍事。   没走多久,铺子所在的华阳街到了。   原主出嫁前曾经跟许氏来看过,稍微有点记忆。只是这两年,铺子一直被谢宏毅母亲邹氏管着,她也不知经营成什么德性。   依着记忆一间一间地看过去,她的视线落在“鸿利货铺”之上。   无他,这条街还算繁华,唯有这家铺子关着门,两旁的铺子,都与记忆对得上。   顾馨之看着上面还算新的招牌,再看看破了几个洞、补了几块板子的木门,挑了挑眉,示意振虎上前敲门。   许是天天都等着,振虎刚敲,门吱呀一下就开了。   半开的门缝里,一脑袋探出来:“都说了,不卖不租不,我们主子——”说话声顿住,谨慎地将门阖上几分,戒备地看着振虎,“你是谁?”   振虎敲了两下门框:“东家过来了,开门。”   那人愣了愣,下意识道:“你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吗?”   振虎:“……”他让开身体,让其看见顾馨之几人,道,“这是东家,顾家姑娘。”   那人瞪大眼睛:“东、东家?”   顾馨之打量他两眼,问:“李大钱?”谢慎礼送来的几张身契里,年纪外形对得上的,也就一个李大钱了。   “诶!”那李大钱再无疑问,立马拉开门,噗通跪下,“奴才李大钱,给姑娘问安。”   顾馨之:“……不必如此大礼,起吧。”   “是。”李大钱赶紧爬起来让开,完了还往屋里头喊了句,“都出来呀,姑娘来了!”   里头乒铃乓啷一顿响。   顾馨之好笑,领着水菱几人踏进去,刚扫了眼铺子,还没看清楚状况,又是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冲出来,跪下问安。   顾馨之:“……”   那谁,谢慎礼那名车夫,不是说这几个奴仆都是做惯做熟的吗?怎地如此慌张?   却听其中一人开始哭:“姑娘,奴才几个绝不会有二心的,谢家的人过来我们连门都不开,他们把门砸了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身家性命都在您手里,怎么会不尽心呢?求姑娘开恩……”   顾馨之:“?”   “……不管要奴才做什么,奴才定然赴汤蹈火,求姑娘开恩——”   顾馨之捏了捏眉心,问:“谢慎礼的人跟你们说什么了?”   “啊?”那人连忙摇头,信誓旦旦道,“没有没有,我们跟谢家的人绝对没有联系!”   顾馨之皱眉,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原来,这几人的身契,是谢慎礼直接让人以她的名义去采买回来的,完了便直接扔进铺子里,告诉他们,要好好干活,但凡不尽责的,或者铺子缺砖少瓦的,姑娘就把他们卖到西北挖矿去。结果,他们刚来,收拾铺子东西的谢家就闹了两回,把门都砸破了。   他们吓坏了。   不知是因着关门还是什么,还总有人过来问铺子租不租、卖不卖……再加上主子一直不出面,他们便以为主子准备把铺子卖了。若非买他们的管事留了点钱,他们都要饿死了。   顾馨之倒是没忘记这铺子,但苍梧说过给这几人留了钱,让她得空过来看看就成……而来回京城实在远,她就犯懒了。倒没想到,仿佛给了这几人一场下马威了。   搞清楚来龙去脉后,她也没多解释,甚至都不需要问谢家为什么闹事,左不过是邹氏那等小性之人不服气做点小手脚罢了。   看铺子比较重要。她带着人绕着铺子前后转了个遍。   毕竟是寸土寸金的京城街道,以顾家当时的家底,能有个铺子就不错了。所以,这铺面很小,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平。后边倒是挺大,左右两边各有一间房,隔着几平米的小院,是间小仓库,还有隔出来的小厨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打扫的很干净。   顾馨之很满意:“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点吃的用的,你们几个安心住着,过几日铺子要重新装修,招牌也要重打,到时你们盯着点。”   这是不计较之前的失职,还要准备开店的意思了。几人狂喜,忙一叠声应诺。   “不过,”顾馨之接着道,“这里将来是要开布坊,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不太合适——”   话未说完,三人就吓得跪下了。   顾馨之摆摆手:“别瞎想,我这里活儿多得是,只是会把你们调去别的地方。”   几人这才微微放松些,只面上总归有些忐忑。   顾馨之可不管他们怎么想,逛完铺子,她已经稍有想法。她点了三人中年轻些的李大钱:“你跟我们回一趟庄子,认认路,往后有什么事,可以过去找我。”   李大钱惊喜:“是。”   想到京城与庄子的距离,顾馨之皱了皱眉:“唔,回头让徐叔给你们买头驴,来回也方便些。”   李大钱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多谢姑娘体恤!”   将接下来的事情安排一番后,顾馨之便打算回府。   还没走到铺门,就听外头有人脆生生喊话:“李大钱!李大钱!”   顾馨之眨眼,扭头看向身后二十来岁的李大钱:“……找你的?”   苍梧给她铺子、身契的时候,还把铺子里几人的情况介绍了下。这李大钱是因为妻子生了病,他自卖自身换钱给妻子治病,没想到人没熬过去……人品是可以的,还识字,是给她留来当掌柜、管事的。   怎么才多久,这李大钱就招惹姑娘了?   李大钱仿佛知道她想什么,急忙解释:“我不认识她们,她们是、是来找您的。”   顾馨之:“?”   外头娇斥仍在继续:“李大钱!别以为装死就可以躲过去,你们主子是不是过来了?我看到你们的车了,别躲躲藏藏的,快出来。”   隔着墙,还能听到另一道细声细气的劝说声。   李大钱偷偷抹了把汗:“那个,她们说话不太好听……奴才去把她们撵走吧。”   看来,外边的人来了不止一次啊。顾馨之皱了皱眉:“出去看看。”   也不等李大钱动作,振虎当先,将铺子门打开。   为防挡着别人铺子生意,顾馨之带来的车马都停在门口。   踏出门的顾馨之,隔着车马,看到俏生生站立的两名姑娘。   正确的说,是一主一仆。尤其那被搀扶着的姑娘,长得真真可人,发髻上只簪了朵碧玉碎珠花,清丽脱俗,站那儿便似空谷幽兰、水上青莲。   那姑娘也在打量她。   “你就是那顾家的姑娘了?”   顾馨之回神,视线移向旁边那位问话的丫鬟,好脾气道:“没搞错的话……听说你们经常过来?有什么事吗?”   振虎几人将车马稍微移开些,空出铺子门口位置。   那名丫鬟便扶着清丽姑娘上前两步,怒瞪她:“你怎的如此厚脸皮?都和离了,还要巴着谢公子不放,谢公子压根不喜欢你!”   顾馨之:“……啊?”   她还没转过弯来,那清丽姑娘轻声细语开口了:“谢公子人中龙凤,你爱慕他亦是正常。只是,他与我本就情投意合……若非你逼迫于他,他怎会与你成亲?如今你们已然和离,便请顾姑娘不要再为难他了……”说着说着,她泛红的眼眶中已洇上水雾,端的是楚楚可怜。   顾馨之:“……”   这是谢宏毅的桃花???跟她有什么关系?   ……   因着今日要去陆府吃宴,谢慎礼上午只处理了要紧事,余下事情,都带回府里。   正忙着,管事许远山进来禀事。   他愣了下,缓缓放下手中的公文,掀眸:“你说……谁请我过去?”   管事许远山亦是无奈,再次重复:“是顾家姑娘,她请您过去华阳街看热闹。”   谢慎礼:“……”   许远山以为他不高兴了,忙道:“您吩咐过,这位姑娘的事,都得报到您跟前,奴才便没敢拦着消息了。”   谢慎礼皱眉:“胡闹,她是姑娘家,怎可随便约男子出去?回绝了。”   许远山:“那个,传话的人还说,倘若您不过去,他们家姑娘约莫要多位好哥哥了……奴才也不太明白是何意。”   谢慎礼:“……” 第12章 开始吧   顾馨之决定在铺子里歇歇脚,喝口茶。   茶几呢,是没有的,李大钱他们直接将后边吃饭的桌子搬出来,凳子也是他们自用的条凳。   铺子里没有茶具茶叶,瓷器铺子就在一条街上,顾馨之便让人去买了套回来,洗过烫过,再泡上茶,此刻便端在她手里。   原来的货物、柜子都搬走了,屋里很宽敞,地面也干干净净。门窗都打开了,光线也颇为充足。   顾馨之特地让人将桌椅置在窗下,避开大开的大门,路人看不清,又能得到良好采光。   然后她坐在窗边,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听着对面小姑娘讲述她与谢宏毅的美好爱情故事。   谢慎礼冷着脸踏进铺子的时候,隔窗洒进来的暖阳正落在那捏着茶杯的莹白手指上,更显透亮。   杯子小,手的主人仅用三指捏握,无名指、尾指微微翘起,宛如枝上轻蝶,低调不张扬,又如待放白兰,轻轻微微,娇娇软软——   “哟,五哥可算来了。”   软糯甜声由窗边传来。   谢慎礼瞬间回神,避嫌般站在门口处拱手:“顾姑娘。”忆起方才对方的称呼,他顿了顿,补了句,“还望慎言。”说话间,视线飞快扫过其对面飞快起身的姑娘,在其满脸惊恐紧张中,收回视线。   顾馨之已放下茶盏,起身迎过来,闻言笑了:“还是算了,叫叔叔不如叫哥哥好使。”微微弯起的杏眼透着狡黠。   谢慎礼垂眸:“若是合理之事,谢某定不会拒绝。”   顾馨之歪头:“这个合理,如何界定?谁界定?”   谢慎礼默了片刻,转移话题:“不知顾姑娘请我过来,有何要事?”   顾馨之笑了声,也不再追究前面的问题,道:“请你过来喝茶听故事。”   谢慎礼:“……恕在下官务缠身——”   “你那好侄子呢?我可是让人一并去请了的,怎么,就挨着的两个院子,还走出两种路?”   谢慎礼若有所思:“这故事,与他有关?”   顾馨之轻嗤:“当然,当事人不在,这故事可听得不得劲啊……”她转头,笑盈盈道,“我说的对吧,张姑娘?”   为了方便谈话,振虎、李大钱等人都被她赶到后院,此刻屋子里站着的丫鬟们,就剩下她跟一名惊惧交加的姑娘。   谢慎礼的视线随之移过去。   那姑娘目光躲闪,嗫嚅道:“既然你有客人,那我、那我先告辞了。”   顾馨之诧异:“你要走了?”她劝道,“别啊,你都为这事来了好几回了,既然遇到我了,咱就一次把事情解决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谢慎礼眯了眯眼。好几回?   那张姑娘张了张口,咬唇道:“顾姑娘可是怪我……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找到此处的……”   顾馨之:“我又不住这里,怪你干嘛。”言外之意,她做的不过是无用功。   张姑娘:“……”   眼看这姑娘眼眶瞬间红了,顾馨之勾了勾唇,转向安静旁观的谢慎礼,娇滴滴喊了句:“五哥啊~~”   谢慎礼僵了僵。言语推拒没有用,他索性退后一步,以示拒绝。   顾馨之看着他几乎退到门槛上,闷笑了两声,才恢复正常:“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呢,是前户部都给事中之女,姓张,名明婉,时年十八——”   谢慎礼打断她:“顾姑娘,姑娘家的名讳年岁不可胡乱外传。”   顾馨之愣了愣,“哎哟”了声:“瞧我,没把重点说出来。”她笑吟吟,“这位张姑娘啊,跟你那好大侄儿,是两情相悦、情深义重,在两年前就已经私定终生了呢。算下来,你就是她的长辈,听一听不碍事。”某些词,特地加重音。   谢慎礼没漏听,微微眯眼,视线再次落在张明婉身上,缓缓道:“你说,两年前?”   顾馨之笑眯眯:“对啊。”两年前,刚好是她嫁入谢家之时呢,真巧啊。   那张明婉似乎颤了颤,咬唇低下头,她那丫鬟倒好些,但她看看谢慎礼,也不敢吭声。   谢慎礼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朝身后的青梧道:“去看看宏毅到哪里了。”   他都到了,谢宏毅还未到,不是消息未传到,便是不在府里。由他出面去找,底下的人才不会推脱。   青梧意会,应了声“是”便退出去安排。   顾馨之心情很好,伸手:“既然还要等上一等,五哥一起喝口茶吧。”   谢慎礼垂眸拱手:“不了,我在外边站一会儿便好。”   顾馨之也不勉强:“香芹,给谢大人搬张条椅,水菱上茶。”   两名丫鬟立马动作起来。   没多会儿,谢慎礼便挨着门口坐在半旧的双人条凳上,手端着简陋的白瓷蓝花茶杯。但他依然衣衫齐整、直身端坐,抿茶的姿态,宛如置身华宅。   张明婉紧张兮兮,不停往窗外张望,偶然惊惧地偷覰一眼谢慎礼。   后者宛若未觉,抿了茶,随手将茶杯搁在条凳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袖口衣摆,仿佛生怕上面多一丝一毫的皱褶。   顾馨之以手托腮,兴趣盎然地看着他:“五哥,听说你还上过战场,你在战场上也这般矫情的吗?”   矫情?谢慎礼整袖的动作一顿,掀眸看她:“此话何解?”   顾馨之挑眉,戏谑道:“上马后,得先整理衣袍?对敌时,砍下去的刀痕都得整整齐齐?若是衣衫被戳了个洞,也要在对称地方再戳一个?”   谢慎礼:“……”他垂眸,“顾姑娘多想了,战场上岂容丝毫分心。且,上马对敌,自当穿战袍。”   顾馨之眨眨眼:“你在战场可以不分心,怎么在京城这般讲究?”   谢慎礼:“……”   正哑口,外边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小叔。”   随声而来的,正是那冒了些细汗的小白脸谢宏毅。   “听说您找我?”他有些紧张,“怎么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在家里说就行了……”   谢慎礼看了他一眼,指向屋里,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宏毅这才往屋里看,先是看到以手托腮、笑吟吟看着门口这边的顾馨之,脸色便有些沉——   “宏毅哥。”娇软唤声陡然响起。   谢宏毅愣了下,急忙看向旁边站起身的姑娘,登时大惊:“婉儿?你怎么在这?”下一瞬,他反应过来当下场景,僵住了。   顾馨之压根没起身,继续托着腮看热闹:“看来确实是很熟啊,都叫婉儿了。”她歪头看向张明婉,“呐,你不是让我成全你跟谢宏毅吗?现在人过来了,能主事的长辈我也请来了,开始吧。”   张明婉白了脸,揪紧帕子,泫然欲泣地看向谢宏毅:“宏毅哥……我、我……”话未说完,便开始低声呜咽。   谢宏毅又心虚又心疼了,踌躇不前,哼哧半天,只说了句:“婉儿别着急……”   顾馨之:“……嗤。”她直接问张明婉,“听说你现在住的宅子,是谢宏毅给置办的?”   张明婉咬唇,不吭声。她的丫鬟立马道:“那是自然。谢公子对我们姑娘好的很呢。”   张明婉忙软声:“和玉,别说了。”   顾馨之挑眉,转头看谢宏毅:“我记得你的月银只有十五两,看不出来,还挺有钱的嘛。”   谢宏毅紧张地看了眼面色淡淡的谢宏毅,无甚底气道:“我平日无甚花销……”   “是吗?”顾馨之手指轻点脸颊,状若疑问,“那你这外室都收了两年了,连个人命都没闹出来……别不是不行吧?”   谢宏毅脸黑了:“胡说八道,若非婉儿懂事——”话未说完,脸就白了。   端坐在门口的谢慎礼已是面沉如水。 第13章 抄一份   谢家有条家规,正室五年不孕,方能纳妾,违令者,逐出谢家。若是家主还是谢宏毅他爹便罢了,偏偏……反正,谢宏毅至今不敢将张明婉接回谢府,还将其瞒得死死的。   虽说他现在和离了,但把人养了两年……   谢宏毅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解释道:“小叔,我不是——婉儿家里出了事,父母已经没了,一个姑娘家,日子如何过得下去。我、我、我只是帮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在谢慎礼淡漠的视线下,闭上了嘴。   “谢大人,”张明婉突然开口,轻声细语,柔软又卑微,“请不要责怪宏毅哥,宏毅哥是个好人,若非有他,三年前我家中遭遇横祸之时,世上便再无张明婉了……”说到这里,她开始哽咽。   谢宏毅顿时心疼了:“婉儿……”   张明婉摇头:“宏毅哥,让我说完吧……”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望向神情平淡、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谢慎礼,接着道,“但我与宏毅哥相识三年,相知相爱,若非谢大人为一己之私,威逼宏毅哥另娶他人,此刻会是什么结果?”话说到此,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怨恨。   谢宏毅心头发软,走前几步,握住她的手:“婉儿,你放心,我、我定不会负你。”   张明婉轻轻抽噎:“对不起,宏毅哥,我失态了……实在是……”   “我知道,我都明白……苦了你了。”   “宏毅哥。”   “婉儿。”   俩人握手对视,含情脉脉,就差当场来个KISS诉情。   顾馨之:噫,好肉麻。   她看向那位不动如山、端坐门口的谢太傅。   条凳不高,他那双大长腿有些憋屈的曲起,两手安安稳稳地搁在腿上,坐姿端正又古板,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帅脸——   唔?不对啊。   顾馨之又看了他两眼。虽然面无表情,但她总觉得,谢慎礼现在比较像是……气到不想说话。   许是她打量的视线太过明显,谢慎礼深眸一转,直直对上她。   顾馨之眨眨眼,朝边上努努嘴:看她干什么,看热闹啊。   谢慎礼仿佛看懂了,慢吞吞挪开视线。   这眼神机锋不过几个呼吸,那对鸳鸯也终于回过神来。   仍然是张明婉开口。她语带哽咽:“谢大人,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谢家。宏毅哥能帮我,我已是感激非常……我现在只想好好跟着宏毅哥……求谢大人成全,求顾姑娘成全。”说完,“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还是朝着顾馨之。   顾馨之正津津有味地看戏呢,突然被拉进剧目里,还被跪了个瓷实,汗毛都吓得飘起来了,迅速起身避到一边——开玩笑,奴仆她都没好意思让人多跪,这姑娘是要折她的寿吗?   那张明婉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说什么都是错。”   顾馨之确认自己没被跪正才敷衍应道:“嗯嗯,然后呢?”   张明婉:“……虽非我所愿,但这两年因着我,你确实受了些委屈,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不要记恨宏毅哥,他只是为了我才做了错事……”   顾馨之:“可不是,宠妾灭妻——哦,你连妾都不是。谢宏毅要是当官,早被言官骂死了吧。”   谢宏毅生气了:“你好好说话,若非你,婉儿哪至于受这般多委屈,你休要针对她!”   顾馨之没好气:“她委屈又不是我造成的,关我屁事。”   谢宏毅:“……”   张明婉暗自咬牙,继续往下说:“……请顾姑娘念在我不曾伤天害理、不曾对不起你的份上,给我留几分生路——”   “打住打住。”顾馨之满脸黑线,“什么叫我给你几分生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明婉震惊,继而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你、你竟不愿容我?”   谢宏毅搀扶她起身,心疼道:“她若不容你,我定然不会再娶她的。”   顾馨之:“……”她皮笑肉不笑,“谢宏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还想娶我?你小叔同意了吗?”扭头,威胁地瞪向某人,“我说对吗,谢大人?”   谢慎礼:……倘若他回答的不对,这称呼怕是又要改回“五哥”。   他暗自无奈,掸了掸衣袖,终于站起来。   “顾姑娘所言不差。”他看向谢宏毅,“我已说过,你跟顾姑娘的亲事已作罢,为何又出此言?”   谢宏毅睁大眼睛,看看他,再看顾馨之,呐呐:“可是,馨之今日去府中找您,不是——”   “打住打住!”顾馨之很头疼,“谢公子,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请你规矩点,叫我顾姑娘,好吗?”   谢宏毅愣了下,解释道:“我们毕竟夫妻两年,一时改——”   顾馨之打了个激灵,一把抱住可怜的自己:“请不要再提起这种事,我犯恶心。”   谢宏毅顿时不悦:“我已经不计前嫌,准备再次娶你,你不要——”   “谢大人!!”顾馨之扭头怒瞪置身事外的某人,“你真当我请你来看热闹的吗?”   再一次置身事外的谢慎礼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这场热闹确实有趣,多谢顾姑娘款待。”   顾馨之哽住,跟着假笑:“好说好说……热闹看够了,你也该管管了吧?”   谢慎礼微微颔首,转向谢宏毅。   他淡淡道:“宏毅,你要纳妾,自当回谢府找你娘,休要扰了顾姑娘的清净。”这话一出,便是将顾馨之与谢家的关系彻底撇清。   谢宏毅张了张口,看向顾馨之,对上她大松口气的神情,愣住了,继而有几分受伤。她竟是如此厌恶自己吗?   张明婉察觉到他的分神,软软靠过去,低唤道:“宏毅哥……”   谢宏毅回神,正要说话——   “倘若这位张姑娘确实跟了你两年,该收就收了,没得让人笑话了。”谢慎礼的声音稍显冷淡,“谢家没有蓄养外室的风气。听到了吗?”   谢宏毅大喜:“是!”   张明婉也大大松了口气,挽着谢宏毅胳膊袅袅福身:“多谢谢大人成全……只是,谢夫人那边……”   谢宏毅忙安慰她:“别担心,只要小叔不反对,我娘定会支持我的,她最是心善了。”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没错过她的白眼,心下微哂,根本没搭理张明婉的话,视线直接转回谢宏毅身上,淡淡道:“谢宏毅,你读书多年,可还记得《千字文》?”   谢宏毅下意识绷紧神经:“记得。”小叔又要考他吗?但……《千字文》?   顾馨之挑了挑眉。她突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匣子书册了。   谢慎礼神色淡淡:“‘矩步引领,俯仰廊庙,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如何解释?”   谢宏毅忙答:“心胸坦荡,方可昂首阔步,以应朝廷重任;衣冠严整,举止庄严,宛如临朝祭——”他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掰下张明婉的胳膊,乖乖站好,“小、小叔,我一时情急……”   没反应过来的张明婉差点摔倒,好悬在最后一刻被她丫鬟扶了下。   她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偷覰谢慎礼。   谢慎礼却半个眼神也不给她,只朝顾馨之拱手:“今日扰了你的清净,回头让人备礼一份,权当赔礼道歉。”   顾馨之心里正翻着小本本记仇呢,闻言毫不客气:“我要自己选!”   谢慎礼:“……好,回头我让青梧找你。”   顾馨之想了想,笑眯眯不说话。   谢慎礼:“若无他事,在下便先告辞了。”   顾馨之摆手:“快走快走,看到就烦。”   谢慎礼:“……”   “哦,我不是说你。”顾馨之看到他这棺材脸就想逗,“你看着养眼,多看看也不碍事。”   谢慎礼:“……”这句倒是不必补充。   谢宏毅:“……”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顾馨之,后者却完全没给他一个眼神。   谢慎礼警告般:“宏毅。”   谢宏毅一激灵,忙不迭赔笑:“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几步跨出门槛,才想起还有张明婉,连忙转身去扶她。也不知有意无意,扶上张明婉后便飞快离开,也不管书僮丫鬟在后头撵着。   仿佛极怕与谢慎礼同行似的。   谢慎礼冷眼看着,眸中思绪晦暗不明。   犹自记仇的顾馨之贱兮兮凑过来:“谢大人呐~”   谢慎礼回神,立马退后两步,立在墙后:“顾姑娘还有何事?”   顾馨之紧追上前,眉眼弯弯宛如小狐狸。   被逼到墙根的谢慎礼垂下眼眸,只听面前姑娘缓缓道:“你方才说了,赔礼我来选。”   谢慎礼:“……请说。”   顾馨之眼带狡黠:“听说你字挺好的——上回你送我的书,手抄一份给我吧。”   谢慎礼:“……?”   顾馨之佯装勉强:“其实,这些个《道德经》、《礼记》、《弟子规》什么的,让你那大侄儿抄写更合适,但,谁让我恶心他呢?既然亲事是你保的、书是你送的……这字,你就勉为其难帮着抄一份吧。”   谢慎礼:“……”   顾馨之最后朝他眨眨眼:“好好抄哦。”   谢慎礼:“……” 第14章 送鱼   接连数天春雨,晒莨的工作被迫暂停。   没有日晒,本可改用火力烘烤。但这年代,柴草火力需要耗费巨大人工,顾馨之懒得折腾,索性停了工作,只让人将绸坯、莨水好生收起来。   不能干活,顾馨之着实闷了几天,直到张管事来禀,说准备通沟渠了。   她立马来劲,打算跟着去凑热闹。   盘起头发,套蓑衣,戴斗笠,再换一双鹿皮靴,她便与村里妇人无甚两样。   许氏在旁边担忧不已:“要不,等雨停了再去玩吧?”   顾馨之:“张叔不是说了吗,这雨小,再下几天也没事。要是雨大了我们马上撤便是了,再说,我就是去玩儿而已。”   许氏:“他们也是,下雨天怎么还忙活呢?是不是你强压他们干活?”   顾馨之喊冤:“哪里啊,我还怕他们生病呢,是他们想趁下雨河水涨起来,把渠挖通了,好通水。”   许氏这才作罢:“咱家可不兴欺压佃户的。”   顾馨之:“放心放心。娘,那我走了啊。”   许氏无奈:“去吧。水菱、香芹看着点,别让你们姑娘磕了碰了。”   同样装扮的俩丫鬟连忙应声。水菱甚至摸出一把油纸伞,打算待会给顾馨之撑上。   顾馨之:“……我都这副打扮了,还带什么伞。放下放下!”   水菱犹豫:“下着雨呢。”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说,径自出门,直接闯入蒙蒙雨雾里。   香芹、水菱急急拎上鱼竿、小桶跟出门。   雨是毛毛细雨,配着远山雾气缭绕,四野新绿,颇有一番意境。田埂湿滑,顾馨之放慢脚步,好生欣赏这现世难得一见的田野春景。   不过片刻,河岸到了。   庄子里的人挖了近月的沟渠,此刻已经接近收尾。她那三十亩地只覆盖了一小半,剩下的就等春耕后继续挖。而今天的任务,是把沟渠与河道最后的一小段路打通。   一堆人聚在河岸边,汉子们冒雨挖着最后一段,妇人们说说笑笑地把挖出来的泥块、石头搬到边上。河卵石上还摆了好些木盆木桶,一看便知早早做好准备。   顾馨之暗乐,大步上前,扬声问:“还有多少能打通?”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到来,纷纷停下。   “姑娘好。”   “姑娘大安。”   顾馨之摆摆手:“不必多礼!”找到沟里的张管事,问,“张叔,大概还要多久?”   张管事喜笑颜开:“快了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好。”   顾馨之:“不错,大家加把劲,搞完这段,今天就能加餐了!”   大家轰笑。   看大伙继续热火朝天地锄泥挖石,顾馨之走向妇人那边,问:“有没有准备汤水?”天还凉着,又下着雨,这些汉子嫌干活碍事,连蓑衣都不穿,冻着了她可有得愁了。   厨房的管事娘子指了指搁在一堆桶盆中的大锅,她笑道:“姑娘放心,备着驱寒汤剂呢,冻不着。”   顾馨之见那口大锅还用厚厚的旧棉布裹着保温,放心不少:“那就好。”想了想,又道,“若是哪个病了也别瞒着,尽管报到我这里,该看病看病,该吃药吃药,知道吗?”   “诶,放心。”那娘子乐了,“您都叮嘱过好几回了,大家都省得的。”   顾馨之这才作罢,掀起斗笠,走向河道上游。   连下了几天小雨,河道水位有些上涨,却没有那种浑浊污黄之色,看来水土流失并不严重,不愧是开发较少的古代。   顾馨之确认可以开搞,转去河边翻石头。   披着蓑衣的香芹、水菱笨拙地将带来的东西摆好,跟着凑过来。   “姑娘,你在干什么?”   顾馨之头也不抬:“找蚯蚓啊。”   “……蚯蚓?”   “哈哈,有了!”顾馨之掐着一蠕动长条物,惊喜转身,“快拿——”   “啊——”水菱俩人尖叫着扑上来,一个“啪”地把她手里蚯蚓拍掉,一个把她往后推。   “天啊天啊!”   “姑娘你怎么能玩虫子!!”   顾馨之:“……”   又是道理又是镇鸭(不是错别字),好歹把俩丫头的阻拦摁下去。   好在下雨天,蚯蚓都喜欢出来活动,顾馨之很快又翻出几条。   穿好鱼饵,她坐在小马扎上,开始钓鱼。   啧,柳宗元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她是孤凳蓑笠女,独钓春江雨!   不错,意境到位了!   ……   可惜,直到沟渠挖通,她也没钓上一尾鱼。   切,一定是挖沟那边动静太大,影响她发挥。   她悻悻然收竿,脚下却半点不慢,飞快过去看热闹。   因不知道河里会不会有吃草根稻根的鱼类,大伙商量过后,准备在河道入水口张块网,不让河鱼入内,这会儿,渔网已经张好,三边用石头、泥块压得实实的。   顾馨之过去时,河水正哗啦啦往沟渠里灌。   “来了来了。”   “哈哈哈哈,好多鱼!”   “这鱼好肥啊~”   “姑娘,今晚咱能加餐吧?”   顾馨之被水菱等人死死拦着,没法凑前去看,正郁闷呢,就听到这话,忙道:“加,必须加!刘婶,今晚必须全鱼宴啊!”   刘婶便是那位厨房的管事娘子。   “得嘞!姑娘放心,只要鱼管够!”   众人顿时笑骂出声。   “姑娘都比你大方!”   “看看,你看看,这网眼都快堵上了,你还担心不够!”   “真堵了、真堵了!”   “我下去抓!”   “哈哈哈哈我也来!”   扑通几声,几名汉子跳下大腿深的沟渠,弯腰抓鱼——   “哎哟,快拿桶来!”   “哇这鱼好肥!”   “哈哈哈哈老子这么大还没试过这么抓鱼的!”   ……   抓鱼归抓鱼,河水引入沟渠是大事。   张管事带着人一路巡视过去,遇到堵住的,就给几锄头。但河水漫过所有沟渠还需要时间,只能后续盯着。即便这样,大伙还是很高兴。   张管事兴奋不已:“至少能有十亩旱田变水田……今年咱庄子肯定大丰收。”   顾馨之也很开心:“大伙的活儿也轻省多了。”   “诶诶,托您的福!”张管事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馨之提醒他:“记得给我囤河泥。”这也是她挖沟渠的原因之一呢。   “忘不了,忘不了!”张管事搓着手,“如今沟渠一挖,旱田变水田、渠口能蓄鱼、还能得河泥……姑娘有远见啊!”   顾馨之斜睨他:“这会儿不嫌我浪费人力物力了?”   张管事干笑:“这不是担心姑娘银钱不就手嘛!”他有些感慨,“哪家主家会这般大方,干活管饭就算了,还天天给他们熬姜汤、熬驱寒茶,隔三岔五还加肉加蛋,换了别人家,怕是得……”熬死好些个了。   顾馨之:“……哪这么夸张,就是多几两银子的事。”其实是好多两,若非有谢慎礼送来的五百两银子,她估计心都要滴血了。   张管事感慨:“姑娘年级小没见过,有些主家,压根不把佃户当人呢,死掉了,没人干活,就换一户,总能找到干活的人。”   顾馨之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不接他的茬,只哼道:“怪不得你当时各种阳奉阴违的,这是怕我害了人呢!”   张管事轻轻给自己一巴掌:“哎哟,是奴才想瞎了心,姑娘勿怪啊~”   顾馨之下巴一扬:“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张管事笑呵呵:“诶,多谢姑娘!”   ……   春雨连绵,河水略有泛滥,新开的渠沟慢慢溢入河水。许是一冬天都无人捕捞,为拦鱼入田而挖的蓄鱼池天天能搞来许多活鱼。   庄子上下连吃几天,吃得大伙嘴角流油。   别人倒罢了,顾馨之先受不了。   往后厨转了一圈,发现还堆着许多盆桶,她决定……拿去送礼。恰好她让人新做的帖子也拿回来了,正好搭上鱼,给上回欠了帖子的人家送去,好看又体面。   一口气写上几封短信,顾馨之立马让人往城里送。   想到上回柳霜华的照顾,陆家的份,则由她亲自去送。而谢家、陆家只隔着一条街……罢了,一起吧,没得让徐叔他们绕一大圈的。   如是,她换了身衣服,带上两桶鱼,直奔陆家。   柳霜华很是惊喜,将她迎进去,拉着她一通好聊,又是问那挖沟渠通河道、又问抓鱼钓鱼,完了满脸羡慕,恨不得立马跟着去庄子住两天。   顾馨之哭笑不得,拿她那刚周岁的小儿子压着,才把她的念头压下去。   这一聊便是近一个时辰,眼看饭点就要到了,顾馨之担心鱼闷不住,着紧给人送去,便告辞离开。   刚踏出陆家,就遇到结伴下班的陆文睿和谢慎礼。   俩人看到她很是诧异,当然,主要是陆文睿,另一个面上压根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陆文睿:“哎哟你过来找霜华啊……怎么不用过午膳再走?”   顾馨之朝俩人行罢礼,笑道:“这不有事嘛,下回再吃也行的。”转向他身侧的谢慎礼,“看到谢大人真高兴,省得我再跑一趟了。”   许是刚下朝,谢慎礼仍穿着朝服,朝服庄重,显得他愈发肃冷严谨。听见顾馨之这话,他微微垂眸:“顾姑娘找我有事?”   顾馨之点头:“对啊。”指了指自家马车,“我庄子里弄了些河鱼,给你们都送点,不多,就当尝尝鲜。”   陆文睿笑了:“看来是先送我这儿了?那我多谢了。”   顾馨之笑眯眯:“霜华姐姐说待会就烧了,陆叔叔要是吃着喜欢,回头我再给你们送。”   陆文睿拱手笑道:“放心,一定不跟你客气!”   谢慎礼也跟着拱手:“多谢顾姑娘。”   顾馨之:“客气了。”看了眼他身后的马车,“既然你的车在这,直接给你搬上去吧?”   谢慎礼:“……行。”   顾馨之立马让赶车的振虎去提桶。   陆文睿好奇上前探看,诧异,扭头看她:“怎么就两尾?”   顾馨之不解:“这河鱼养不久,今天就得杀了。”   陆文睿皱眉:“那也太少了吧?”谢家那么大一家子,如何够分?   顾馨之压根没想到那些,只随口道:“他一个人,吃一尾就够了,这河鱼大,一尾都能烧几道菜了。放两尾不过是怕万一在路上死掉了,不好看罢了。”   谢慎礼:“……”   陆文睿:“……”   顾馨之看着振虎将桶提给一脸复杂的青梧,想到什么,转回来,提醒谢慎礼:“谢大人,我家的桶不多,下回你送手稿到庄子时,记得一并把桶还给我啊。”   谢慎礼:“……??”   陆文睿:“……这桶才几个钱,怎么还往回收呢?”   顾馨之不解:“我是送鱼又不是送桶,你们家的鱼,我都是让霜华姐拿桶来接的……谢大人的车上总没有桶吧?”   谢慎礼:“……”   陆文睿:“……”   好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15章 谢家大房   目送顾家马车离开,陆文睿笑叹了句:“顾大哥这女儿,真是……”   谢慎礼没有接话,只默默收回视线。   恰好下人将书册取出来,陆文睿也没再多说,转手递给谢慎礼,问:“难得早下值,真不留下用膳吗?都这个点了。”   谢慎礼:“不了,还有事。”   陆文睿无语:“再有事也得吃饭不是?”   谢慎礼敷衍:“下回吧。”   陆文睿朝他肩膀就是一拳:“这话你说了八百遍了。”   谢慎礼:“哦。”   陆文睿:“……拿着你的书快滚!”   谢慎礼并不在意:“那在下便告辞了。”   陆文睿:“……行了行了,走吧。”   谢慎礼拱了拱手,微微掀起朝服下摆,登上马车——   哗啦一声响。   他被甩了一脸水。   谢慎礼:“。”   托着车帘的青梧:“!”   旁观的陆文睿:“……噗哈哈哈哈!顾家这鱼,可真鲜活哈哈哈哈哈——”   青梧飞快翻出帕子,欲要给谢慎礼擦拭。   后者摆摆手,随意拿手一抹,越过那与马车格格不入的水桶,掀袍落座,淡定道:“走吧。”   “……是。”   甩鞭声响,在陆文睿狂放的笑声中,车身开始往前移动,木桶中的水也跟着晃动起来。   谢慎礼盯着桶中鱼看了半晌,见其安安分分的,缓缓松了口气。   然后有些哑然。   这真是……   谢陆两家相距不远,马车慢慢走了片刻,便抵达谢家西院的侧门。   跟往常一样,青梧直接将车停在二门处。   谢慎礼起身下车,走了两步,停下,回头吩咐:“让厨房把鱼收拾了。”   青梧愣了愣,忙道:“是。”   谢慎礼这才步入院内。   等他换下朝服,还未喝口茶,西院管事许远山便一头汗地冲进来。   谢慎礼扫了他一眼,掀袍落座,接过书僮递来的茶水,头也不抬:“说吧,什么事。”   许远山苦着脸:“主子,大夫人听说您回来了,带着人过来闹腾了。”   谢慎礼顿了顿,抿了口茶。   倒是许远山似乎颇有怨言:“您难得早回一天,连午饭都没吃呢。这些人整日闹腾——”   谢慎礼:“让她们进来吧。”   许远山愣住:“可是……”   谢慎礼放下茶盏,摆手:“去吧。”   许远山想到那难缠的邹氏,咽下到嘴的话,应诺出去。   片刻,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院子,邹氏的哭声跟着传来。   “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啊,没了当家的男人,就是要受欺负呜呜呜!如今连小叔也容不下我们了……”   谢慎礼神情淡淡,甚至声音都不见抬高:“我只给你们半刻钟时间。”   哭声一顿。   一身华服珠钗的邹氏踏进屋里,怨怒地瞪着他:“谢慎礼,你这么对我们,你不怕你大哥、你爹半夜回来找你算账吗?!”   谢慎礼扫了眼她身后跟着的人,除了有些心虚憔悴的谢宏毅,剩下皆是大房子女,除了邹氏那未长成的儿女颇为分开,余下庶子庶女,皆是眼神闪躲、态度畏缩。   他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回道:“我如何对你们了?”   邹氏声音尖利:“你凭什么让人收走账册和库房钥匙!!谢家从来都是长媳管家,就算你当了官,在谢家也不过是卑贱庶子,若非我当年惦记着你娘,哪里还有你的出生……你有什么脸面收走我的东西?!”   许远山并青梧几人忍不住怒瞪她。   谢慎礼却毫无所动:“嗯,然后呢?”   邹氏声音都快刺破屋顶:“凭什么让刘氏那贱人查我的账?还敢抢我的钱!那是我的嫁妆银子!!你身为太傅,连长幼有序、礼义廉耻都没有了吗?!”   说着,她直接坐地嚎哭:“爹啊,夫君啊,你们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些,该如何伤心啊呜呜呜呜”   谢宏毅去扶她,都被她撒泼推开。   谢慎礼难耐地皱起眉峰,声音微冷:“你若是没哭够,我让人送你去大哥坟前,好好跪上几天。”   邹氏一哽,不敢再嚎,只坐在那儿呜咽:“谢慎礼,你就是仗着我们孤儿寡母没人撑腰,可劲欺负呗!”   谢慎礼看着她,缓缓道:“倘若我没记错,你们应允娶顾家姑娘的时候,拿了我不少好处。如今亲事作罢,我取回来,有何问题?”   邹氏已然大怒:“人我们已经娶回来了,她自个儿想走,谁拦得住?我还没怪你给我儿子找个丧门星呢!”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厉色:“我让你们娶顾家姑娘,是要保她后半辈子无忧——”   邹氏:“怎么?我们是饿着她还是累着她了?我还没计较她拿利器划我儿子脖子呢!两年了连个蛋都没下,整日哭哭啼啼,没得把我们谢家都哭倒霉了!我儿子至今没中个举人,就是她克的!”   谢慎礼转向谢宏毅,淡声问:“宏毅,你也这般想的?”   谢宏毅张了张口,不吭声了。   谢慎礼了然。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叩扶手。低沉的声音带着冷意:“是我心慈手软了。”   谢宏毅心头一凛。   谢慎礼转向许远山:“去给刘氏传个话,宏毅是我们谢家的长房长孙,他纳妾,怎能低调?从西院账里挪出一百两,让她给宏毅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纳妾宴。”   许远山愣住。   邹氏却是大怒:“谢慎礼,你干什么?!我儿子还要娶妻呢!你大张旗鼓的给他纳妾?是要害死他吗?”   谢宏毅张了张口,想到张明婉那清丽脱俗的脸,又默默闭上嘴。   谢慎礼却不搭理,只道:“苍梧,备笔墨。”   “是!”苍梧飞快跑去铺纸磨墨。   谢慎礼转向许远山:“我修书一封,你亲自送到琢玉书院。”   谢宏毅如今正在琢玉书院念书,等着今年下场。听到此话,顿时升起不详预感。   谢慎礼冷冷看着他:“琢玉书院以进士科为主,你还得先考举人,当以明经为主……我看,通州的桃蹊书院更适合你。”   预感成真,谢宏毅如被当场泼了盆凉水,脸唰地白了。   邹氏尖叫:“谢慎礼,你敢?!!”   谢慎礼微微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把他推进琢玉书院,是看在顾家姑娘的份上。如今,没有顾家姑娘做依仗,你说我敢,还是不敢?”   邹氏瘫软在地。   大房诸子女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许远山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劝道:“主子,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大公子还小呢,做错了以后慢慢教便是了……”   谢慎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下。   是真笑,不是冷笑。   许远山差点惊掉下巴。他、他、他说什么笑话了吗?   却听谢慎礼道:“嗯,还小,不曾及冠,还未定性。”   谢宏毅惨白的脸瞬间涨红。   许远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笑:“对啊,还不到二十——额。”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二十岁时,都……   他登时讪讪。   ***   谢家这边各种干戈,都与顾馨之无关。   她带着人在城里下了顿馆子,吃得肚圆腰肥,方心满意足地去逛街购物,然后载着一车的东西晃晃悠悠回庄子。   刚下车,就被神色焦急的徐叔拦住。   “姑娘,出事了。” 第16章 河鱼之争   顾馨之一路往里走,徐叔紧跟着她,简单快速地把事情说清楚。   一句话总结,就是:因着她让人挖的沟渠,村领导来找麻烦了。   她这庄子,虽然号称在京郊,实则离京城远的很,并不归京城府尹管辖。按位置,应该是归这边的村子管,村名为建安。   顾家底子薄,祖上只是农家,全靠顾爹顾元信争气,考了个武探花、当上武官,家里才慢慢好起来,置办了宅子田地。   宅子不说,田只有十亩。剩下二十亩,是皇帝念在她们孤女寡妻,特地赏下来的。除了这二十亩地,还有一间铺子并一些金银。   只是,顾元信再有功劳,亦已身死。人走茶凉,负责采买的小吏自然不会上心,铺子便罢了,天子脚下,谁也不敢太过乱来,除了铺面小些、位置略偏,其他都没太大问题,倒是这二十亩地……不光东一块西一块的,还是各种低等劣田。   谢慎礼回京后,帮补着将这些零散的田地全部置换了遍,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甚至庄子那小小的两进院子,也是他贴钱修缮的。   谢慎礼对顾家的照顾之心不假。所以顾馨之对他,从来都是亲近大于反感——即便这老古板做的事情挺傻的。   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怀疑谢慎礼会给她弄一个村治有问题、或里正难缠的庄子。   所以徐叔把情况一说,她便问:“是哪个村的里正?”   徐叔飞快答道:“平安村的。”   顾馨之诧异停步:“那我们挖沟渠,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徐叔解释:“平安村恰好在我们庄子下游,他们觉得水源被我们截留了,往后会影响他们田地收成。”   顾馨之:“……”她无语至极,“这是哪位天才得出来的结论?”那河道足有丈许宽,不深,但几年来从未断流,哪至于挖个沟渠就能将其截流?   虽然不是很明白何谓“天才”,但意思懂了。徐叔汗颜:“都是愚民,本是小事,奈何他们带了许多人来,建安村的村长怕出事,也带人过来了……这不,就有些闹大了。”   顾馨之:“……行,先去看看。”   她家庄子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徐叔请示了许氏后,直接把人领到了河岸边——也即是通沟渠的小鱼池边。   听说许氏在那边,顾馨之连忙加快脚步。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争执声。   “……水……鱼……”   “……不行!别人……”   “……自私自利……”   嗯,看来激动的都是平安村的人。   没等他们走近,有眼尖的看到了,大喊一句“来了来了”。   挤挤攘攘凑在一起,就差开打的人群立马被分开,露出中间主事的人。   许氏站在中间,她身边有张管事、庄姑姑、几名庄里的婶子,还有刘田等护卫,外围还有她庄子里的佃户们,再加上那些带着锄头镰刀、看着有几分眼熟的村民……   唔,对上对面平安村那二十来号人,完全不在怕的。   顾馨之暗乐,面上不显,甚至先发制人扬声质问:“这是我顾家的地,你们是何人?过来做什么?”   一名两鬓染霜的黑瘦中年人走前两步,朝她拱了拱手:“可是顾家姑娘?在下建安村的里正,姓陈。今日事出突然,多有失礼了。”   顾馨之放慢脚步,端着姿势缓缓经过众人,停在他面前几步之外,福了福身,道:“陈里正日安,往日不曾拜会,是我失礼才对。”   另有一名微胖的中年人走过来,打量了眼顾馨之,转向陈里正:“陈大福,别打官腔了,趁着这会儿雨停了,赶紧的,把这给填了,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陈里正怒道:“我村里的人正儿八经——”   “这位,想必就是平安村的里正吧?”顾馨之上前一步,“不知我们村、我们庄子挖沟通水,如何影响你们平安村?”   那微胖中年人皱着眉头:“男人说话,有你小姑娘什么事?边去边去!”   陈里正脸色微变:“刘老四,你——”   顾馨之却笑了,扭头吩咐:“振武,把这些人统统给我撵出去,哪个不走的,打断腿扔出去。”   壮硕的振武拱手:“是!”招呼兄弟们,“都别站着,动手!”   那刘里正大怒:“你敢?!”   顾馨之笑眯眯:“这里是我庄子,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我害怕的很,只能把你们先赶出去再说了。”   振虎、刘田几人带着仆从佃户们开始赶人。   平安村诸人下意识去看刘里正,后者脸色难看:“陈大福,你们村就是这样待客的?”   陈里正看了眼顾馨之,轻咳一声:“这里是顾家的地,自然听顾家姑娘的。”   顾馨之补了句:“待客自然不一样。”她扫了眼平安村那些提棍握锄的青壮,“那也得是客人才行。”   眼看自己带来的人都被赶开了几步,刘里正憋着口气:“我们是来商议河渠之事——”   顾馨之:“带着锄头?哦,你们是不是听说我这沟渠没挖完,过来帮忙的?怎的这般客气啊。”   刘里正:“……”   陈里正忍笑:“顾姑娘,恰恰相反,这位刘里正是要来堵沟渠的。”   顾馨之佯装诧异:“为何啊?哦不对,我一姑娘家,没有说话的份儿……振武,你们动作快点,别耽误两位里正的事。”   刘里正:“……”   陈里正袖手旁观。   许氏看看左右,犹豫着道:“我家里的事现在都是我女儿在管,要不,刘里正听听我女儿的意见?”   刘里正憋红了脸。   平安村诸人被推搡地有点上火,开始举起手中锄头或长棍。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陈里正忙给台阶:“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乡亲,有什么话好好说。这沟渠是顾家姑娘做主挖的,你们村要堵要挖,都得问问人意见吧。”   顾馨之也见好就收,让振武等人住手,然后主动提起话题:“平安村就在我们村下游,是担心河流断流还是如何,不妨说个明白。”   刘里正脸色这才好些,跟着入正题:“这长安河统共就丈许宽,你们在前边挖沟,万一影响了我们怎么办?”   顾馨之问:“刘里正,你也不年轻了,这么多年,你看过这河断流干涸的吗?”   刘里正:“……那倒是没有。”   顾馨之:“连你都觉得河流不会断流,那有何可担心的?”   刘里正大眼一瞪:“这会儿春水上涨,自然不会断流,谁知道到了秋冬天,会不会影响?”   顾馨之点头:“那就到了秋冬再说。”   刘里正:“……”   陈里正咳了声,提出建议:“顾姑娘,若是秋冬河道断流或下游缺水,可否将沟渠堵上?”   这么多年都没断流,他这话不过是,给个面子罢了。   顾馨之了然,爽快点头:“倘若河水减流,我也不会置下游的老乡不顾,届时我自会将沟渠堵上,省着点用。”   刘里正脸色好看许多。   “还有鱼呢!”   “对,鱼呢?全给他们捞光了,我们吃什么?”   “对啊,必须堵上!”   一群人嚷嚷起来,声势颇为浩荡。   许氏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往顾馨之身边靠。   顾馨之神色不变,只问:“这河里的鱼,都被你们平安村的人买下了?”   刘里正皱眉:“这河鱼如何能买?就在河里,谁要——”   顾馨之接话:“谁想要,就去捕去捞去钓,对吧?”   有人骂道:“你们都拦截了,我们捞什么?”   顾馨之笑眯眯转过去:“那河鱼写你名了?”   那人梗着脖子:“那也没写你名。”   顾馨之:“哦,那你买了?”   那人:“买什么买,就在河里,跟谁买去。”   顾馨之点头:“所以,你们平安村的人能捕能捞能钓能吃,我们建安村的人不行,是这个意思吗?”   那人:“谁特么拦着你们不给你们抓了?”   顾馨之指了指他,再指了指他身边提着锄头的村民,然后指向刘里正:“你们不是过来拦着我们吗?”   那人:“……”   刘里正:“……这不是一回事。”   顾馨之:“怎么不是了?你们要河鱼,自个儿想法子去啊,实在不行,学我们挖沟渠池子呗,怎么,等着别人把鱼塞你们家厨房里呢?”   刘里正生气:“都被你们拦住了我们抓什么?”   顾馨之下巴一点:“这话说得……你们去看看池子里多少鱼,再看看河里多少鱼呗,鱼又不傻,留着那么大的河道不去,偏钻我这里吗?”刚挖那两天确实很多鱼傻乎乎冲进来,如今每天能有个几条就不错了。   刘里正恼羞成怒:“反正你挖了这个池就不行,你把鱼都抓了,我们下游还有什么剩下的?!”   顾馨之看向其他人:“你们都这样想?”   “就是。”   “河鱼本来就没多少。”   “都被你们拦了我们吃什么?!”   许氏听得一阵心虚,抓住顾馨之袖子:“要不……”   顾馨之一拍掌:“原来大家都这样想啊!那我要是没做到岂不是对不起你们?”她转头,“徐叔,待会去买几张大渔网,直接把河道拦起来,抓的鱼肉除了自家吃用,剩下都卖出去,多个进项。”   徐叔意会:“是,定然不会放过一条鱼的。”   刘里正平安村诸人:“……”   陈里正汗颜:“不至于不至于,顾姑娘也不差这点钱吧……”   顾馨之:“我差,我家里一大堆人等着吃饭呢。”   刘里正大怒:“你若是胆敢如此,我们直接报官去!”   顾馨之笑眯眯:“你去啊……官衙来了,我就让人收了渔网呗,多大点事。”   刘里正气了个倒仰:“陈大福你就由得你村里人这般胡闹?”   陈里正板起脸:“人顾家姑娘如何胡闹了?方才你们也见了,他们在沟渠里张着网拦住进水口,压根没打算把这河鱼当进项。你们要是不服气,自个找人挖沟渠,要想吃鱼,也自己挖池张网。就这么点事,我们建安村的人都没说话,你们大张旗鼓过来,是欺负人孤儿寡母没人撑腰?当我们建安村的人都死了吗?” 第17章 叔叔好   平安村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陈里正等人见事了,也要告辞离去。   顾馨之忙让人将厨房养着的鱼用草绳拎出来,全送给这些来帮忙的村民。她家的佃户这几日都吃了不少,都不要,将鱼让给其他人,这以来,倒是每家都分到一条。   大家意外又开心,有几个心眼多的忍不住往那小水池瞄。   许氏心惊肉跳,紧紧抓着顾馨之的手,后者愣了愣,看了她一眼。   陈里正索性直接问:“就挖个小池子,真有这么多鱼啊?”   顾馨之回神,笑道:“其实这两日已经没了,方才大家都瞧见了。应当是前几日一直下雨,涨水涨来的鱼。”   众人一想也是。要是真有这么好捞,大家都别种地,光了捞鱼去了。   顾馨之又道:“要我看,还不如钓鱼来的靠谱些。”   陈里正随口问了句:“你钓过?”   顾馨之点头:“钓过啊,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要是再给我点时间,肯定能钓上一尾。”她有这个信心!   陈里正:“……”他摆摆手,“听着就不靠谱。”   顾馨之笑眯眯道:“怎么会不靠谱,家里老人闲着没事,弄个鱼竿,若是钓上来了,不就可以给家里添道肉菜嘛。”   陈里正:“也就这时候能玩玩,等开始翻地种粮了,哪个得空?”   顾馨之惋惜:“也是。”遂不再多言。   “倒是你这田沟……”陈里正问,“好挖吗?”   顾馨之老实:“就是挖的辛苦点,干活的人得吃点好的才能抗住,而且,天冷的话,得好生注意,病了就不太好了。”   有她家佃户搭话:“确实,跟开荒似的,累。”   “还冷。干活的时候可不兴穿大棉袄的,动都动不了。”   “多亏了主家心善,天天都喝驱寒茶、姜茶的,否则,铁定要着凉。”   众人七嘴八舌,顾馨之听得熨帖,连紧张的许氏也放松不少。   陈里正也笑:“这段日子大伙都看着呢,要是你们今年干活轻松了,到时大伙肯定跟着一起挖沟。”   顾馨之:“那不错,如果大家都挖,干脆村里弄一抬水车回来得了,这样大伙还省事点。”毕竟靠河边的地基本都被她家包了。   陈里正摆手:“这钱就大了去了,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事情了了,鱼也拿了,都回去,别留着碍眼!”   众人遂笑着告辞。   陈里正最后离开,临走犹豫半天,还是朝一直默不吭声的许氏道:“你们俩母女不容易,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到村里找我……只是吧,这么大的家业,若是家里没个男人,总归是……我再怎么帮,也是隔着姓,你家姑娘还年轻,能再找一个就找一个吧。”   许氏郑重点头:“多谢里正提点,我会好好考虑的。”   顾馨之:“……”可恶,临走还给她挖个坑!把她的鱼还回来!!   可惜,陈里正压根听不到她心中腹诽,说完话,拎着鱼拍拍屁股走了。   留下许氏神色复杂、忧心忡忡地站着。   顾馨之小心翼翼:“娘,我们先回去吧?”   许氏叹了口气:“走吧。”   顾馨之见她不提亲事,暗松了口气,安慰她道:“娘你吓坏了吧?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别管,庄子里这么多人呢,把人撵出去就完事了。”   就许氏这性格,好听了是温柔善良,不好听了,就是软弱,出去容易被欺负。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你就关起门来装不知道,等我回来再说。”   许氏有些难过,眼眶微微泛红:“我是你娘,应当是我护着你才对。”   顾馨之愣了下。   她突然想起一事。   原身出嫁时,许氏除了给自己留了几亩荆州的田和些许金银,剩下都塞进嫁妆里,让家底不厚的原身可以风光些,好在谢家这样的大宅里过得舒服些。   她没有什么主见,也没有处理麻烦的能力,她甚至有些守旧……但她是个好母亲。   顾馨之深吸了口气,压下某些泛滥的情绪,佯装玩笑道:“娘,我又不是小孩,你看我现在,比你高比你壮,连饭都比你多吃一碗,要是打起来,肯定我比较厉害。”   许氏:“……怎么说到打架了?”   顾馨之眨眼:“不是你说要护着我吗?”   许氏:“……调皮。”   这一打岔,她的神情倒是放松了不少。   她扫了眼跟在后头的庄姑姑等人,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问道:“你现在还有跟……联系吗?”??   顾馨之茫然:“哈?谁?”   许氏轻拧了下她手背,声音更低了几分:“我是说谢慎礼……你还有跟他联系吗?”   顾馨之:“……有的。”收到许氏的瞪视,她立马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我、我——谢大人一直照顾我们家,怎么着也不能立马断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吧?那不成了忘恩负义了吗?”   许氏盯着她看。   顾馨之心虚不已,一叠声强调:“娘,就是,正常礼节来往,正常的!”   许氏这才作罢,颇有些难受道:“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与谢家是这样关系,你怎能跟他……”她声音带出几分哽咽,“早些走出来的好,往后娘好好给你挑。”   顾馨之:“!?”   不要啊!!!   ……   因着这一句话,顾馨之开始密切关注许氏的动态。   许氏果真送了几封信出去,然后开始出门。   虽然离开了两年,但许氏也是有三五好友的。顾馨之估摸着她是怕自己寡妇名头不好听,怕影响好友们的名声之类的。   但顾馨之更紧张了。   这几天天气好转,她得盯着晒莨,只能眼睁睁看许氏天天早出晚归,一连几天都说不上两句话。   看起来就非常像……相看人家什么的。   果然,没两天,许氏喜气洋洋地拿着张贴子过来,让她明儿一起去吃酒。   顾馨之:“……”她就知道。   许氏很是激动,着急着慌就开始给她找衣裳。   顾馨之:“……不至于,不是明儿才去吗?”   许氏:“这可是琢玉书院山长的寿辰宴,不能失礼了。”   顾馨之大吃一惊:“娘你怎么认识书院的人?”她爹可是武将出身,她娘虽然识字,但也算不上有才学,往日交往的也是武将女眷多……怎地画风突然转变?   许氏摆手:“不认识不认识,不过山长大人这次是大寿,京里很多人家都请了,我这帖子是托你徐阿姨弄来的。”   她口中的徐阿姨,是她曾经来往较多的好友,没记错的话,这位徐夫人夫君仿佛是云骑尉。   顾馨之迟疑:“这……不太对吧?”   不是她看不起云骑尉啊,但琢玉书院的山长寿宴,跟武将,真的……不太搭。还能再匀一张帖子给她们?   许氏皱眉:“怎么不对了?这就是个寿宴,咱也没犯事,喜宴不好去,寿宴难不成还不能去吗?”   顾馨之:“……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氏叹了口气:“放心,娘心里有数,这寿宴啊……”她抿了抿嘴,“反正不会有问题,你跟着去就成了。”   顾馨之:“……”   这听起来更有问题了好么!!   不管如何,许氏打定了主意要参宴,翻箱倒柜地找衣裳,折腾半天才给她搭好一身。   第二日一早。   顾馨之刚起床,许氏就紧张兮兮地过来了,一看她竟然还是梳妇人常用的倭堕髻,生气极了:“换垂挂髻。”   顾馨之:“……”她嘀咕,“这不是骗人嘛!”   许氏难得硬气:“谁说骗人了?你现在就是姑娘家,平日你说要出去镇场子,我才没管,这场合你怎么着也不许梳。”   顾馨之小心翼翼:“什么场合?”   许氏一窒。   顾馨之委婉:“我这情况也瞒不住别人,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许氏:“谁遮遮掩掩了?这相看又不是一天两天——咳,反正不准梳。”   顾馨之:“……”可恶,果真是去相亲!   她在现代都没享受过呢,怎么回到古代,反而要相亲?   不过,即便是在现代,和离过的姑娘家都不见得好找对象,何况古代。就当去见见世面、吃吃喝喝呗。   她只纠结了片刻,便快快乐乐地跟着许氏出门了。   一路还拽着许氏打听她那些朋友的近况。   不过两年时间,大都还是那样,有两个已经外调出京,剩下几个也纷纷抱了孙子外孙,惹得许氏再次长吁短叹。   顾馨之只得赶紧转移话题,谈起自己铺子的装修情况。   一通瞎聊,位于京城东郊的琢玉书院到了。   她们庄子离得远,即便早早出门,抵达的时候,也将将踩点。许氏很紧张,急惶惶就要往里走。   引路的是名半大小童,只听他道:“有些客人得等下朝再过来,开宴时间会比较晚。夫人、姑娘可慢步观赏游玩。”   许氏顿时松了口气:“多谢。”   小童笑着拱手:“应当的。在下还要去前边迎客,两位慢走。”   顾馨之俩人再次道谢。   小童辞别离去,车架奴仆等也有人引去别处歇息。   山长寿宴,琢玉书院特地空出后山,开放给宾客们游览观赏,宴席之处也这通往后山的园子深处。   听说时间还早,顾馨之挽起许氏胳膊,兴奋道:“走,逛园子去!”   许氏自然由她。   刚走了两步,后头传来马蹄声。   “谢大人万安!”守园门的奴仆声音洪亮,“山长他们正等着您呢,都让人催了好几回了!”   顾馨之下意识停步回头,对上一双沉静如墨的深眸。   隔着攀满藤花的园门,高坐马上的谢慎礼拽着缰绳,朝她微微颔首。   顾馨之:“……”他怎么也来了?她心虚地看向许氏。   许氏跟着回头,看到谢慎礼一惊,下意识便去看自家女儿,果真看到其满脸的忐忑。她登时冷下脸,淡淡行礼:“谢大人万安。”   谢慎礼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下人,大步上前,拱手:“多日未见,顾夫人似乎康健许多,如此,在下也放心了。”   许氏不好打笑脸人,抿了抿嘴,干巴巴道:“……多谢惦记。”拧了下顾馨之手背,道,“还不赶紧跟'叔叔'打声招呼。”   “叔叔”二字,特地加重音。   谢慎礼:“……”   顾馨之吃痛,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迁怒般瞪向谢慎礼,福身,咬牙切齿道:“谢叔叔好。”   谢慎礼顿了顿,唇角勾起,道:“嗯,顾侄女不必多礼。”   顾馨之:“……”   侄女你妹! 第18章 撞见   遇上了,又是都要去园子里参宴的,没道理还分开走。反正许氏是做不出这般无礼之事。   她在这里,这俩人应当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看着面前这位对自家颇为照顾的谢太傅,许氏暗叹了口气,终是温声道:“谢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一起进去?”   谢慎礼微微颔首:“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便并排前行。   庄姑姑、水菱避到后边,打算给青梧让位,后者连连拱手,直接站在最后边。   庄姑姑愣了愣,朝他福了福身,带着水菱跟上前头的主子们。   前边三位已经往前走了数步。   谢慎礼身份最高,走在前边,居右的许氏略后半步。顾馨之继续挽着她娘的手,落在最右边。   谢慎礼看起来不是多话之人,许氏巴不得她俩不再接触,一时间,颇为宽阔的花园小径除了脚步声,便再无动静。   顾馨之已经做好安安静静走到宴席场所的准备了。   谢慎礼却突然开口:“想不到,竟能在这种场合见到顾夫人……若是顾大哥在天有灵,定然能安心不少了。”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怅然。   顾馨之愣了下,翻找记忆,发现……自打她爹走了,许氏果真再也没串过门,只有她出嫁,才出来吃了顿酒。如今为了她的亲事,竟然主动出门。   许氏似乎叹了口气,轻声道:“都是为儿女计长短罢了。”   谢慎礼扫了眼另一边的顾馨之,顿悟。他温声道:“倘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顾夫人尽管开口。”   许氏语气转淡,婉拒道:“谢大人事务繁忙,这种琐事何须麻烦您呢。”   谢慎礼并无不悦,甚至还颇有耐心:“顾夫人,虽然你对我有所误会,但在京城,我交友还算广阔,或许能帮上些许。”   许氏顿时动摇。   “谢‘叔叔’。”顾馨之突然开口。   俩人齐齐扭头看她。   顾馨之笑眯眯:“虽然你人脉广,但是,你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不太行呢。”比如谢宏毅。   谢慎礼:“……”   许氏:“……”   谢慎礼越过许氏,看向那笑得眉眼弯弯的顾家姑娘——   顾馨之察觉,歪头,朝着他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谢慎礼看懂了,是“五哥”。   是在警告他让他别插手?   他有些头痛。这姑娘,可真是……   “咳咳。”许氏不满极了,转头瞪了眼顾馨之。当着她的面就眉来眼去?!   顾馨之缩了缩脖子,心虚地朝她笑笑。   许氏气不过,隔着衣衫拧了她胳膊一下。   她是真气,但也没舍得用力气,更何况还隔着衫子。顾馨之却“嘶”地一声,痛得龇牙咧嘴。   许氏唬了一跳,急急道:“我没用力啊……可是掐着哪儿了?”   顾馨之瞬间变脸,可怜兮兮地搂着她胳膊:“我是心里疼,娘生气了,我难过。”   许氏:“……”她没好气,“调皮。”脸上却不自觉带出笑意。   谢慎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比之两年前的死气沉沉,和刚从荆州回来的绝望无助,此刻的许氏,多了许多……生气。   他对两年前的顾馨之无甚印象,但是,她这样的性子,怎会被邹氏、谢宏毅压了两年?   未等他想个明白,便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   宴场到了。   虽是在园子中心设宴,男女宾客也是各自活动,中间用些花木盆栽隔开,盆栽或置地、或摆几,高低不一,疏朗雅致,倒是成了园中一景。   男左女右,三人在此处分开,各随丫鬟、奴仆入园。   顾馨之松开许氏,规规矩矩落后半步,跟着她往前走。   花木扶疏,人群三两,春衫蹁跹,远处桌椅正在布置……确实还未开席。   许氏彻底放下心,便想去找找徐夫人,让她领着自家见见主人,打声招呼送份寿礼,过个场,却不想那引路的丫鬟笑着说不必,然后直接将她们引到最右侧的临水小榭。   里头坐了十来名夫人,大部分年纪都不小。   许氏很紧张。   她们踏入水榭时,恰好一阵笑声响起。   许氏顿了顿,步伐更慢了。   顾馨之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她胳膊,低声道:“放心。”柳家的夫人们给她印象不错的。   许氏看了她一眼,挺直了腰。   俩人继续往前。   还未等靠近,就听到一声招呼——   “馨之!”   顾馨之循声望去,看到快步过来的柳霜华,笑着福了福身:“霜华姐姐,又见面了。”   柳霜华先朝许氏行了一礼,道:“顾夫人日安,我是柳家二房的小女儿,夫家姓陆,夫人叫我霜华就好了。”   那不就是山长的侄女吗?许氏微愣,忙不迭回了个半礼:“陆夫人日安。”   柳霜华笑笑,然后转向顾馨之,半抱怨道:“等你老半天了,怎么才到?”   许氏吓了一跳:“怎么了?”她们迟到了吗?   顾馨之忙解释:“娘,我跟霜华姐姐认识呢。”   许氏顿时茫然。她女儿何时与柳山长的侄女相识??   旁边的顾馨之已经跟柳霜华聊起来了:“我们住得远啊,一大早就出门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过来?”   柳霜华:“大伯母跟我说的呀。”   顾馨之一想便明白了。她们拿了帖子,于情于理,作为中间人的徐夫人都要给柳家打声招呼。顾家再不行,那也是挂着镇国将军名头的,柳家就算不认识,也知道一二。   再加上前几天,她才在陆府见过柳夫人。   想到这里,她忙道:“我们先过去跟柳夫人打声招呼吧。”   柳霜华:“要的要的,我领你们过去。”   一行人直接走到水榭里头,站在那一群老太太面前。   还未等柳霜华开口,主座上的霜发老太太眼一扫,看到许氏俩人:“哎哟,可是顾家媳妇儿?”   许氏愣了下,赶紧带着顾馨之上前行礼,并送上给山长的寿礼。   东西自有丫鬟收去登记,柳大夫人笑呵呵的:“来就来了,怎么这般多礼……来来,坐这儿说说话。”   有丫鬟立马在下首位置添了两个座,正好挨着柳霜华。   许氏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坐上去。   顾馨之倒是轻松,扶裙落座。   柳霜华将在场的夫人们都介绍了一遍,不是御史、国子监之流的官员夫人,便是书香门第的大族大户。   唬得许氏战战兢兢,不停起身行礼。顾馨之身为晚辈,更得全礼。好在她爹虽然不在了,还是给她娘挣了个诰命,这时候也算是不输场面。只是这些都是长辈,礼不可废罢了。   一通介绍完毕,刚坐好,就听柳大夫人对着许氏道:“徐家的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有点不相信……往后多出来走动走动,没地儿去了,尽管来我这儿串门,说说话,逛逛园子都成。”   许氏受宠若惊,她既懵又喜,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含糊应道:“打扰您不太好……”   柳大夫人摆摆手:“我们家不讲究那一套,得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呗。”完了语重心长,“你也是有诰命在身的,该硬气自当硬气起来。”   许氏嗫嚅。   顾馨之看得直乐:“老夫人,我娘胆小,您别吓着她了。”   许氏唬了一跳,赶紧按住她的手,低声:“怎么说话的?”   柳大夫人诧异,打量了两眼许氏,再看看顾馨之:“倒是跟你不像。”   顾馨之坦然:“诶,我更像我爹。”她记忆力的顾元信,也是爽朗大方的。   柳大夫人颔首:“听慎礼、文睿都提过。”她惋惜,“可惜了。”   提及亡夫,许氏颤了颤,下意识握紧拳头。   柳二夫人忙转移话题道:“害,提这些干嘛,咱还是说说馨之的事。”   顾馨之:“……?”谈她什么事?   听到跟女儿有关,许氏打起精神望过去。   柳大夫人一抚掌:“对对对,说说馨之的事。”她转向许氏,笑眯眯,“很不巧,在你托徐家的要帖子前呢,慎礼跟文睿刚好都托我帮个小忙。”为防许氏不记得,她还贴心地介绍了这两位是谁。   顾馨之心头顿时浮现不详预感。   许氏自然认识谢慎礼,陆文睿……她也有些印象。故而,她只迟疑了下,便小心翼翼顺着话往下说:“两位大人都请您帮什么忙?”   柳大夫人只笑:“你也知道我家老头子这寿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许氏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发现,有些尴尬:“略知一二……”   柳大夫人半点不隐瞒:“我这老头子,当了一辈子先生,别的不多,学生那是真的多……穷的富的,老的少的,一把年纪没娶上媳妇的,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所以,慎礼他们才来拜托我们,可别说,我问过我家老头子,他那边呢,正好——”   顾馨之突然起身,干巴巴道:“那个,我跟霜华姐先出去逛逛。”   在座的夫人们顿时都笑了起来。   柳大夫人还想打趣两句,顾馨之拽起旁边的柳霜华,飞快溜走,快得连话都没来得及听。   诸位夫人更是笑得不行。   柳大夫人打趣许氏:“都嫁过一回了,怎的面皮还这么薄?”   许氏:“……”   ……   长辈们聊得如何,顾馨之是不管了。   她跑当然不是因为羞涩,就是,尴尬。   躲得过长辈,没躲过柳霜华。   后者被拽出来后便一直笑,甚至还把柳大夫人打算介绍给她的那几家告诉她,完了还开始给她分析各家情况。   “……这家虽说家境不好,但是胜在人口简单……”   “……这个是名鳏夫,前面留了名女娃,还小,虽然不太好听,但这位师兄人品……”   “……这家的是通州大族,虽说规矩严些,但是……”   顾馨之听得头都大了,看到前边有个凉亭,赶紧把人拽过去,摁着她坐下,问:“这些等会再说,现在先告诉我,更衣之处在哪儿?”   柳霜华:“诶?我带你——”   顾馨之:“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柳霜华也不勉强,点了身后的丫鬟,让她带路。   虽说附近到处是人……顾馨之想了想,还是让水菱留下陪着她,然后才跟着那丫鬟离开。   毕竟是园子,更衣之处,在园子外围,隔着矮墙,是座比较清幽的小楼。   顾馨之颇为好奇:“园子里就这一处吗?”   那丫鬟笑了:“当然不止,绕一圈好几处呢,这处比较近而已。”   顾馨之了然。   她自进去更衣洗手,出来后,再次跟着丫鬟往回走。   刚转进园子,就看到名姑娘一手捂肚子一手撑着路边小树,神情痛苦。   丫鬟吓了一大跳,忙不迭上去搀扶:“夏姑娘,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顾馨之也快步跟上去:“要不要去找大夫?”   那姑娘唇色发白,脸却有些红,她看了眼顾馨之,压低声音对丫鬟说:“我、我来那个了,我那丫鬟帮我取衣物,秋蝉姑娘可以扶我去更衣处吗?”   顾馨之并丫鬟秋蝉齐齐松了口气。   后者为难地看向顾馨之。   那夏姑娘看出几分,虚弱道:“不方便也没事,我丫鬟一会儿就到了。”   顾馨之忙摆手:“你这样儿就别勉强了,秋蝉姑娘赶紧扶她过去吧,我自个儿回去就行了……放心,就那么一条路,我丢不了。”   秋蝉带着歉意:“抱歉,回头奴婢再与您请罪。”   夏姑娘也朝她笑笑:“多谢了。”   顾馨之摆摆手,不再多言。   待那俩人离开,她才转过身,循着来路慢慢往回走。   三月天,春色已然漫上枝梢,园中一片新绿,间缀数多桃花,清幽雅致。隔着园子矮墙,还能听到随风传来的说笑声。   顾馨之想到回去还要被柳霜华介绍一堆男人,脚步便愈发慢了。   她走的这条小径贴着园子矮墙,间或有高大树木遮挡,夏日应当是个好地方——   “……倾慕……谢大人……”   顾馨之愣住,下意识停步。   隔着几丛花木,她看到了不久前刚见过的谢慎礼,垂眸敛眉,掩在宽袖下的右手虚拢在腰前,另一手背在身后,是与往日无异的冷淡肃然。   再看他对面站着的高挑姑娘,满脸通红、羞涩不安地拧着手中帕子,声音虽带着颤意,却清晰、分明地……在诉衷情。   顾馨之有点尴尬。   正打算躲开,那边的谢慎礼仿佛察觉什么,掀眸望过来。   枝叶间洒落的斑驳阳光落在他冷峻的五官上,仿佛将他身上冷意驱散了不少,平日被气势所掩的俊朗容貌便凸显出来。   啧,便宜叔叔的皮相还真是不错,怪不得勾得小姑娘神魂颠倒的。   顾馨之这般想着,顺手朝他比了个拇指。   谢慎礼:。   他看懂了。 第19章 警告   顾馨之比完拇指,便打算退却。   却听谢慎礼开口:“你是张家的姑娘吧?”   顾馨之脚步一顿,忍不住竖起耳朵。   那姑娘惊喜又娇羞:“是的,您也记得——”   “张大人家出身同州大族,不管学识规矩,皆是人人称颂。”谢慎礼敛眉,声音缓慢又清晰,“你既出身张家,想必学识规矩皆是不凡,可否解释一下,何谓妇德、妇容、妇言、妇工?”   这相当于指着那姑娘的鼻子,骂她没有规矩、德行不良了。   隔着花木,顾馨之都能看到那小姑娘的脸唰地白了。   谢慎礼犹自继续:“孟子有云,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呜——”小姑娘哪里受得住,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顾馨之:“……”   谢慎礼闭上嘴,确认那姑娘远离后,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暗啧了声,拐出小径,隔着花木与他对立。   “好狠的嘴,好狠的心啊~~”她摇头晃脑,“谢大人这般不解风情,何日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谢慎礼神色淡然:“顾姑娘慎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何日娶亲,自有长辈操心。”   顾馨之看不惯他那副装逼样,吐槽道:“那你也没必要这么骂人吧?人小姑娘才多大,你这么骂,回头不得落下心里阴影啊!”   谢慎礼漠然:“倘若几句话便受不住,那也太过没用。”   竟还怪人没用?顾馨之被他的无耻惊住了:“那姑娘真是瞎了眼啊,竟然看上你。”   谢慎礼:“……”   顾馨之仔细打量他。   冠发一丝不乱,墨竹长衫儒雅斯文,加之身高肩宽、面容沉肃,连那虚拢在宽袖中的右手,看着也是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看着就是比普通书生多几分气势……   “顾姑娘。”谢慎礼眉眼微敛,“你该回去了。”   顾馨之回神,下意识看看左右,发现花木丛林后竟然隐着一处歇脚凉亭,凉亭之后还有几丛假山。   她眼睛一亮,果断钻进花木,径自走向那凉亭,毫不客气道:“我累了,决定要在这里歇会儿……哦,谢大人要事缠身,我就不送了。”秋蝉那边估计还要耽搁些时间,她正好趁机躲会儿。   谢慎礼:“……”   顾馨之提裙走上凉亭,摸了摸石凳,很干净……多半是方才有人坐着。她斜睨了眼站在那儿的谢慎礼,一屁股坐下,感慨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谢慎礼:“……”   他沉默片刻,拱手:“顾姑娘好雅兴,在下不打扰了,告——”   “阿礼去哪儿了?”   杂乱的脚步声从挨着凉亭的假山丛传来。   谢慎礼未完之语顿时停在嘴边。   顾馨之眨眨眼,差点喷笑出声。   “仿佛说是去洗手了。”   “半天不见人影,指定又去躲起来了。”   “找找找,这小子,跟狐狸似的!”   ……   听着脚步声远去,顾馨之这才笑出声来。   “谢大人,您方才说什么?”她笑吟吟,“你的友人们仿佛正在找你?赶紧去吧。”   谢慎礼沉默。   顾馨之笑得不行,若非记着隔墙有耳,怕是要把这林中鸟雀都笑跑。   谢慎礼:“。”   顾馨之终于缓过来,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问道:“你在那边好歹不会被小姑娘拦着吧,怎的还不敢回去呢?”   谢慎礼掀眸,扫了她一眼,淡声道:“那顾姑娘为何躲在此处?”   顾馨之:“。”   得,看来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她皮笑肉不笑:“究其原因,还得多谢谢大人给我保的好媒啊~”   谢慎礼:“。”   顾馨之又想逗他了:“谢大人当真不考虑娶我回去吗?别的不说,我比方才那姑娘坚强,你随便骂,我要是哭了算我输。”   谢慎礼:“……”他直视顾馨之,“顾姑娘,令尊不在,在下勉强算是你半个长辈,有些话,便直说了。”   顾馨之眨眨眼:“你说。”   谢慎礼:“……你和离在先,再嫁已是艰难,你若再如此轻浮孟浪,但凡规矩些的人家,定不会迎你进门,你将来如何自处?”   顾馨之敷衍点头:“嗯嗯嗯,没事,嫁不出去不还有你嘛。”   谢慎礼虚拢在身前的右手不耐地捏了捏袖口,声音微沉:“顾侄女休要胡言乱语。念你年幼无知,又遭遇多番磨难,我不会与你计较,倘若你再犯,我会转告令堂,让她对你多加教导。”   顾馨之歪头:“我娘大概会觉得我对你是余情未了、情根深种。”   谢慎礼:“……”对上这顾家姑娘,总有股,使不上力的无奈感。   顾馨之笑眯眯:“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谢慎礼:“……”   顾馨之好心道:“谢大人,你其实不需要这般费心。我跟谢宏毅的事,你已经尽力了。你顾念我爹那点旧情照顾我们家,我很感谢,日后也会尽力回报……但是呢,拿长辈身份来压我,就大可不必了,你若有这时间,还不如管管你谢家那一堆烂摊子。”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在下曾答应顾大哥,要好好照顾你们。”   顾馨之晓之以理:“谢大人,照顾是多方面的,你堂堂太傅,你多往我家送点吃的喝的,我们家就能少掉许多麻烦,没必要盯着我的亲事。”   谢慎礼微微皱眉:“我府中暂无女眷,来往过多恐伤你们名声;若是经了谢家,你们怕是不喜。可若是能为你择一可靠夫婿,有通家之好——”   隔着花丛绿叶,顾馨之看到丫鬟秋蝉远远走来。啧,怎么这么快?   “护着你们,方是合情合理……”   “谢大人。”顾馨之打断他,起身,“我已然嫁过一回了,我是什么结果,我娘什么结果,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谢慎礼神情严肃:“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顾馨之提着裙摆走下凉亭:“你说不会就不会?还要拿我下半辈子的幸福给你当试验?”   谢慎礼:“……姑娘言重。以令堂的性子和阅历,断不会选的比我更好。”   总而言之,她的亲事,他必然要管。   顾馨之:“……你怎么这么顽固?”小径方向,秋蝉逐渐接近。“算了,懒得跟你理论,我该走了。”   谢慎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来人,皱了皱眉,往旁边松木移了两步,掩住身形。   顾馨之:“……”这是怕方才的事情重演?她又没有表白的爱好。   躲得这么快……这位谢太傅,可真是注重名声啊。   看着那矜贵肃冷的男人,她恶向胆边生,脚下一拐,绕至他身前。   谢慎礼皱眉:“顾姑娘有何——”横在腹前的右手倏然抬起,一把抓住那伸到身前的手腕,声音瞬间转冷,“顾姑娘,请自重。”   平日儒雅端方的谢太傅,在这一刻,仿佛酣眠的头狼,突然睁开了眼,肃杀冷冽之气扑面而来。   顾馨之愣了愣,扔开那突如其来的错觉,试图挣开,未果。她索性不挣,再度往前一步。   谢慎礼被迫退到树干前,冷声警告:“顾馨之,不要试图挑战——”   “谢大人。”顾馨之上身靠过去,逼着那握住自己腕部的手往后撤。   谢慎礼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指间力道加大,试图推开她。   顾馨之吃痛:“嘶。”   谢慎礼顿了顿,微微松开手,冷斥:“休要胡闹!”   顾馨之趁机压下手腕,直至她那杏黄色袖摆贴上对面的墨竹长衫,被握住的手也变掌为指,戳向对面的暗纹竹叶。   不算厚的春衫下,肌肉瞬间绷紧。   “谢大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顾馨之笑得眉眼弯弯,特意压低的嗓音柔软又魅惑,   “我顾馨之向来胆子大,倘若你再插手我的亲事,”白皙纤细的手指按住竹叶,缓缓下滑,“我不介意再入谢家门,把你们谢家搅得天翻地覆!”   谢慎礼:“……”   长袖一挥,将人推开。   差点摔倒的顾馨之: “……”   斜睨了眼铁青着脸的谢太傅,她扭头走出树荫,迎向秋蝉。 第20章 宴   顾馨之领着秋蝉返回园子时,柳霜华身边已经聚了几名姑娘,正聊得开心,半点没发现她们离开的时间久了点。   她也没解释,打过招呼后,便笑着陪在旁边,间或插上几句话。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会儿,便要入席了。   顾馨之在丫鬟的指引下找到位置,发现许氏已经落座,还跟同桌聊得颇为高兴的样子。   顾馨之暗道,如此看来,这场相亲宴也没白来。   既然意在相亲,吃饭自然不是重头戏。   宴罢,柳大夫人当先,一大群夫人姑娘并各家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穿过园子,去逛后山。   顾馨之无奈至极。这筷子才刚放下呢……要不要这么着急啊?   当然,她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   她觉得女眷这边已经够迫不及待了,等出了园子,穿过琢玉书院的后山墙,踏进满山桃林里,她才发现,男宾那边,竟已在桃林里逛着了。   大都是着直裰长衫的书生。三三两两,或停或走、或吟诗作对、或悠然闲话,瞧着都挺正常的。   倘若他们的视线不要动不动往这边飘。   顾馨之:……看来读书人也不一定矜持。   如今看来,这时代并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循规蹈矩,有规有矩,但比明清时代的好些。   除了某些老古板。   哼。   这里虽被称为后山,其实只是片小土坡,低矮少树,与对面险山密林隔湖相望,颇有几番意境。琢玉书院索性将这片后山改造,着人栽了满山的桃树,铺上碎石小径,加几条蜿蜒而上的石板路……多年下来,这片桃园便成了京里贵人们极佳的设宴之地。   可惜琢玉书院的场子并不是那么好借,加上这是桃林,只得一个春季适宜观赏,如是,一年下来,也就只有那么几场宴席。   当此时,正值桃花怒放。枝上桃花灼灼,树下亦有零落花瓣。几日前的雨,让泥土犹带着微微潮意。风过只闻桃花馥郁,不见尘土飞扬。放眼望去,全是粉白的桃花,让人心旷神怡。   顾馨之感慨。这趟没白来啊。   袖子突然被拽住。   她回神:“娘?”   许氏低斥:“走那么快作甚,步子小些,动作优雅些。”   顾馨之:“……”   怎么逛不是逛呢,顾馨之无所谓。   见她听话地慢下来,许氏转过去继续与徐夫人说话——坐席用宴前,俩人已经碰上头了。   进了桃林,大家便四散开来。   徐夫人挽着许氏,低声给她介绍京中的一些情况。   顾馨之听了几句,不外乎是各家八卦,并由此引申到各家儿女教养、品性的推断,很相亲、很接地气。   她没什么兴趣,便四处张望,看花看林看山,顺带看看古代版相亲角。   啧,这些书生的脸怎么比姑娘家的还红呢?   哎哟,长辈都凑一起说话了,年轻人别怂,上啊!   嘶,竟然为了首桃花诗起争执,怪不得单身!   ……诶,前边怎么聚了这么多人?   不光人多,还男女老少皆有,尤其是姑娘家,面上或是激动或是羞赧。这么多人围着,却无高声喧哗或拥挤之状。   许氏也看到了,遂停下说话好奇望去。   徐夫人扫了眼,笑道:“估计又是谢太傅吧。”   听到熟人名字,许氏忙问:“怎么说?”   顾馨之也跟着竖起耳朵。   徐夫人低声:“谢太傅既是当朝太傅,又是谢家家主,既能文又能武,说句年轻有为,都觉得太过轻飘。加上他一直洁身自好……虽说是个鳏夫,谁家会嫌弃?自打柳山长放出话要为太傅相看,这满京城有待嫁姑娘的人家啊,都快疯了。”   许氏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家女儿。   顾馨之懂她意思,搂住她胳膊眨巴眼睛装无辜。   许氏白她一眼,转回去跟徐夫人说话:“话虽如此,谢大人的门槛这么高,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进去的吧?”   徐夫人:“柳山长说了,谢太傅对家族身世并无要求,只要求德行……京城里说得上名号的,哪家没朝谢太傅抛过橄榄枝,人压根不接,可不就是不在乎这些嘛。”她努了努嘴,“瞧瞧,好的差的都在呢。”   许氏若有所思:“怪不得今日参宴的人家都……”   徐夫人笑:“都算不上高门大户是吧?”她想到什么,抿嘴直乐,“我看柳山长是打着给谢太傅相看的名头,把有姑娘的人家都拉过来,给他那些未成亲的学生们找找机会呢。”   许氏:“。”   顾馨之也忍不住乐。那位柳山长必定是有趣的人……怎么教出谢慎礼这样的老古板呢?她看陆文睿也不这样啊。   徐夫人招呼许氏:“避一避吧,咱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氏知她是记着自家与谢家的那点破事,看了眼她身后的小姑娘,笑道:“无妨,你家闺女不是刚十六吗?上去看看。”   徐夫人无奈:“得了,我家这个啊,看到字就睡觉,还是别往谢太傅面前凑了。”   许氏掩嘴乐:“谢大人不是也习武吗?说不定想找个习武的。”   徐夫人摆手:“那也得拿得出手吧,怎么说都得过柳山长那一关呢。”   许氏便不再劝。   待走近了,几人才看清楚被围在人群中心的谢慎礼。   着墨竹长衫的俊朗青年站在桃树下,灼灼桃花将其冷峻气息软化了几分。长身玉立,雍容不迫,光是外形,便无愧于满京盛誉。   彼时他正对身边几位书生说话,略低沉的嗓音飘过来,仿佛是在讲解经论文章。   顾馨之听了几句,只觉云里雾里,索性去打量围着他的人。方才隔着远,以为他被姑娘包围,实则他身边皆是书生,姑娘家们都被诸多书生隔在数步之外。但是,连书生脸上都是狂热的崇拜和敬佩……   啧,这是男女通吃啊。   她暗自吐槽,正要挪开视线,对上一双漫不经心扫过来的沉黑深眸。   她愣了下,仗着大家都看他,没人注意自己,朝他抛了个媚眼——   胳膊陡然一疼。   她嘶了声,扭头对上许氏震惊又失望的神情。   顾馨之暗道不好,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挺好的,”旁边的徐夫人还在说话,“我跟她说好了,待会在前头碰一面,你待会仔细看看。”   许氏回神,勉强笑道:“好。”   人群中的谢慎礼收回视线,眼眸微敛,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继续讲解着圣人言。   无人发现,那半拢在宽袖中的修长指节轻轻、慢慢地捻动,仿佛要擦去某些不合时宜的记忆。   ……   接下来的桃园之行,顾馨之是不敢再作妖了。   跟着许氏、徐夫人偶遇了两波“旧识”,再与柳霜华的某位表嫂汇合,继续偶遇……   顾馨之是让行礼就行礼,让喊人就喊人,嘴巴要多甜有多甜,笑容也绝不是人工糖精……等到结束时,她脸都快僵住了。   好在许氏也没精神教训她,折腾大半天,她也累得不行,上车后就开始闭目休息。   一路无话,回去后俩人草草用过晚饭,累着了的许氏便要去安歇。   顾馨之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第二天。   顾馨之按照往常的点踏进膳厅,边打哈欠边道:“娘,早啊。今儿吃什么?……娘?”   许氏回神:“啊?来了啊……”   顾馨之不解,随口道:“想啥呢,一大早神不守舍的。”   许氏看了她两眼,想了想,道:“过两日就是清明,我想去给你爹扫墓。”   顾馨之诧异:“当然啊,我前两日已经跟徐叔说了,让他提前准备好东西。”   她问过庄姑姑,许氏这两年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寄人篱下不说,连给顾爹供奉牌位都要被骂晦气,后来还被砸了牌位……对她而言,估计是极不好受的。刚好借着清明,带她跑一趟。   许氏宛如下定决心般,掷地有声道:“你也去。”   顾馨之:“……啥意思,我当然要去啊。”   许氏蹙眉,有些担心:“你虽是顾家女,但已经嫁过人——”   “哦,你说这个啊。”顾馨之一挥手,“咱家不讲究这些,我家现在我做主,我说能去就能去。要是有人说三道四……随便说,我们又不掉肉。”   许氏:“……”   顾馨之摸摸下巴:“大不了我以后招个上门女婿,生一窝孩子全姓顾?”抚掌,“好主意啊!”   许氏愣了下,仔细盯着她。   顾馨之没注意,她想到什么,忙问:“前两年谢家的人不给我出门……两年没人扫墓,我爹坟头草会不会已经丈许高了?咱还能找到地儿吗?”   这可不是公墓,没人维护的荒山野岭,两年时间会长成啥样,确实不好说的。   许氏也犹豫了:“不至于……吧?”   一语成谶。   清明当天。   天蒙蒙亮就出发的顾馨之一行,在荒郊野岭中……迷路了。 第21章 扫墓(一)   荆州那边有个说法,男人死了的话,遗孀是不能送葬的,怕死者舍不得自家媳妇,魂魄不走。所以许氏当年没有送葬。   所以顾元信,是徐叔陪着顾馨之送上山的。   这会儿,顾馨之跟徐叔对着荒山野岭,大眼瞪小眼。   许氏有些着急:“你们赶紧想啊,这怎么会记不得了呢?”   徐叔惭愧不已:“都怪奴才。”他用力拍脑袋,“再让奴才想想!”   顾馨之忙让振虎制止他:“不怪你,当年我爹走的突然,我跟娘光顾着哭,全靠你一人忙活下来……我记得你当时还发烧了,记不住也正常。”   徐叔眼眶霎时泛红:“奴才这条命是老爷救下的,如今却连老爷的墓地都记不住。”   许氏跟着红眼:“不怪你,当年也是多得你帮忙,元信哥才能得以安息……”   眼看其他人也要跟着哭,顾馨之头都大了,胡乱指了个山头问:“徐叔你看看那两座山,像不像我爹的青龙白虎?”   这年代的风水先生看墓地,讲究什么左青龙右白虎、背山面水之类的。京郊周围带水的地方,基本都被权贵包圆了,剩下定点地方,也多是各村盘踞。顾家当时没法,只能往远了找。   背山面水不好找,找几个山头充当青龙白虎,还是可以的。   顾馨之这么一说,徐叔急忙抹了把泪,瞪大眼睛去辨认。   “这……”徐叔有些迟疑,“看着不太像。奴才记得,老爷那山头,大都是刺槐跟黄杨,这片柏树多,应当不是。”   顾馨之本就是随口一说,也不在意,只以手当檐,环视四周。   这片都是丘陵山脉,连绵起伏,望不到头。得了几场春雨,山上绿意盎然,若在晴天自是一番美景。   可当下,乌云压顶,空气湿闷,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味道。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是前几日晴朗的天气让她抱有侥幸心理了……幸好她让人带了斗笠蓑衣。   旁边的许氏也跟着看天,惶惶不安道:“这看着就要下大雨了,怎么办啊?”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   顾馨之:……   奴仆们迅速翻出斗笠蓑衣,一一穿好。   徐叔顶着骤雨大声问:“姑娘,奴才瞅着那边的林子比较像,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顾馨之抹了把脸上的雨滴,没好气:“这么大雨,走什么走,回头,去方才那村子里歇歇脚,等雨停了再说。”   许氏、徐叔还想再说话,顾馨之摆手:“什么时候扫墓都一样,不差这一天半天的,要是你们淋坏了,我才头疼。”   许氏一想也是,叹了口气:“也是,活人比较重要。”   徐叔眼眶发热:“奴才几个是三生有幸,能得主子这般照护。”   其他人亦是一脸感动。   顾馨之:“你们跟着我吃饭,我不照顾谁照顾?别说废话了,赶紧躲雨去。”没看雨哗啦哗啦的吗?   大伙这才行动起来,上车上马,往之前经过的村落走。   半个时辰后。   顾馨之与许氏一起坐在里正家堂屋里,捧着粗瓷大碗边听里正介绍村子周围的情况。   因有蓑衣斗笠,加上坐在马车里,她跟许氏、庄姑姑等人都没淋着,倒是骑马、赶车的那几个,一身都湿透了。   顾馨之进了村,便让人问了里正家,直接驱车过来,送上一两碎银后,借里正家给自家奴仆换身衣裳,还劳烦里正家人给熬上一锅姜汤,让大伙都喝一碗。   这不,她捧着的粗瓷碗里,就是刚熬出来的姜汤。   “……东面那边山上都是柏树,一大片一大片的。”里正说话带着点口音,“我们村每年都去那边砍些回来,打家具做小物件啥的,都合用呢。”   顾馨之问:“叔,您知道哪儿有刺槐、黄杨的吗?”   “有啊,往西北边去,离这儿远着咧,走路得个把时辰。”   顾馨之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是……走错道了?   刚换了衣衫过来的徐叔顿时汗颜,顾不上姜汤,立马转向里正:“我们正是要去这边,里正大人可否跟我们说说在哪个方向,如何过去?”   里正自然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地跟他解说:“从西边出咱村,走大概两里路,有座废弃的山神庙……”   顾馨之摇了摇头,朝庄姑姑丢了个眼神。后者意会,端了碗姜汤递过去。   徐叔朝她拱拱手,接过来,边喝边听里正说话。   有徐叔问路,还有庄姑姑在旁边仔细听着,顾馨之放心的很,索性转回来听许氏跟里正夫人聊天。   “……清明雨少说下大半个月的,有一年下了一个多月,今年算好的了。”   许氏细声细语地:“可不是,前几天还晴了几天,好歹是晒了几回衣服,不然就要换不过来了。”   “对对对。我那孙儿跟泥猴似的,要不是他娘盯着,指定现在就得光腚了。”   许氏笑呵呵:“小孩儿嘛,都淘气。”   许是见她好说话,里正夫人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打了个转,欲言又止道:“妹子啊,你们这是去扫墓啊?怎的就你们两个?”   在这个年代,即便是乡野村妇,也知道奴仆是不算家里人口的。   许氏顿了顿,勉强笑道:“嗯,清明,给孩子她爹扫墓。”   这话里含义……里正夫人面露同情:“天啊,你还这么年轻呢……家里其他人呢?”许是年岁较大,她颇有些语重心长,“这扫墓可是宗族大事,你们母女以往没扫过墓吧,怪道连墓地都找不到……上山还得除草整地的,哪有让妇道人家去的道理,赶着下雨,还是回去,让男人来呗。”   这一下便戳到了许氏软肋上,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里正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许氏哽咽:“我们家、我们家……都怪我……要是我能生个男丁,顾家也不至于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   里正夫人愣住。   顾馨一下没注意,话题竟拐到这里,她很是无奈:“好了,娘,你不是还有我嘛,你要实在想要个男孩,回头去收养一个不就得了。”   里正夫人呐呐:“啊……你们家连个男丁都没有了啊,那岂不是绝后了?”   顾馨之:……会不会说话啊?   果然,一听这话,许氏更是无法自抑,捂着脸痛哭出声。庄姑姑亦是面露悲戚,揽住她轻声安慰。   里正夫人神色讪讪。   另一头说话的里正和徐叔不解地望过来。   顾馨之收起笑容,起身,道:“徐叔,问清楚路了吗?”   徐叔愣了愣,拱手:“问清楚了。”   顾馨之点点头:“让大伙准备一下,该走了。”   徐叔二话不说,躬身道:“是。奴才这就去准备,姑娘、夫人稍等片刻。”   顾馨之颔首:“去吧。”   徐叔看了眼门口站着的振虎几人,安心退了出去。   顾馨之转向里正:“里正大人,今日多谢招待,我们这边赶时间,就此告辞了。”   里正诧异,看看自家不吭声的妇人,再看看犹自呜咽的许氏,干巴巴道:“这便走了?外头还下着雨呢。”   顾馨之神色淡淡:“不早了,好歹得给我爹供碗饭、点支香,没得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让人说他绝后。”   里正夫人的脸瞬间涨红。   里正不明所以,却也看出情况不对,便不再挽留,只客套了几句。   顾馨之翻出帕子,给许氏擦了擦眼,要扶她起来:“走吧。”   许氏抽噎:“是不是我——”   “娘。”顾馨之附耳,低低道,“爹生前是条汉子,你不要坠了他的名声。”   许氏一愣。   顾馨之趁机与庄姑姑一道搀起她,直接往外走。   农家小院里,马、车皆已解了套绳,大伙都披上蓑衣斗笠,站在雨中等着。   顾馨之环视一周,微微扬声:“今日辛苦大伙了,都加把劲,赶早把事情办了。”   “是。”   几步路的工夫,她也不撑伞,直接冲过去,方才留在车里守东西的香芹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拉上车。   许氏和庄姑姑撑伞在后,也相继上车。   待她们坐稳,振武骑马当先,一行人再次闯入雨幕,浩浩荡荡离开。   里正目送车马走远,皱着眉头转回来:“你方才说什么了?把人得罪成这样。”   里正夫人脸都黑了,朝门外啐了口:“用得着我得罪吗?说几句话就摆脸色,还不知做了什么黑心事,搞得一家断子绝孙的。”   里正生气:“那也跟你无关,也不知这家什么底细,回头要是得罪了人,你当我这里正是能通天吗?”   里正夫人不耐烦:“怕她们作甚,你没听我说吗,这一家子都死绝了,就剩下孤女寡母……哎哟,还在我屋里坐了这么久,真是倒霉——我去跟刘三家的弄点桃木、艾叶去去晦气。”说着,扭身就出门去了。   里正皱眉:“竟是绝户?……罢了。”   ……   另一边。   雨势渐大,出了村子,荒野无路,车马走得小心又缓慢。   顾馨之掀帘看着外头,朝赶车的徐叔道:“徐叔,去村口西边的山神庙歇歇脚、挡挡雨。”方才听那里正说过来着。   徐叔“诶”了声:“奴才正是冲着那庙去的。”   顾馨之满意:“还是徐叔老道!”   徐叔头也不回,笑呵呵道:“不及姑娘!”   顾馨之放下帘子,回头,就对上许氏泛红的眼眶,忍不住扶额,开始跟她分析,什么叫“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   雨中难辨方向,加上不熟悉路,这二里路,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   幸好那里正并没有框她们,那山神庙虽已无主观之人,但附近村民偶有供奉,倒也还算规整。   庙里统共就前后两殿,前殿供着本地山神,后殿原是观主起居之所,但年久失修,外墙都塌了,舒服算不上,好歹能挡雨。   振武等人过来路上又淋湿了,虽说刚喝了姜汤……顾馨之想了想,让徐叔带着振武等人去找找能用的枯枝树叶,在后殿烧火取暖并烘干衣物,燃的火堆还能热点吃的。而她则带着许氏几人避在前殿休息。   荒郊野外,又是下雨天,料想应该没什么人,徐叔没多犹豫就应了。   振武带着人出去寻枯枝,只留下徐叔跟一名护卫在后殿守着。   振武几人都是顾元信早年亲自带过的,打仗行不行不知道,寻个枯枝败叶,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反正顾馨之很放心,挑了块干燥地方,略擦了擦,便直接席地而坐。   许氏略犹豫了下,也跟着坐了。   旁边的庄姑姑和水菱则去收拾车上拿下来的食物和用具——这么多人,还有两位主子,午膳再简单也得好好倒腾。   顾馨之看了她们几眼,见她们忙活得过来,便将脑袋搭在膝盖上,盯着外头雨幕发呆。   天不亮她就起来了,这会儿,头顶有雨声落瓦的哗哗声,庙里有水菱俩人轻轻的说话声……不知不觉她便迷糊了。   直到一声惊叫在耳边响起。   顾馨之迷糊睁眼,便看到庙外踏着雨幕而来的五六名青年。   挡雨的斗笠,湿透的裋褐,草鞋,手里都提着扁担或棍子。   隔着雨幕,这几人的目光全都直勾勾望着她们。   顾馨之心头凛然,慢慢站起来:“水菱,喊一下徐叔他们。”   方才惊叫的水菱忙不迭应下,扯着嗓子就往后殿跑——雨声太大,不喊压根听不见。   那几人似乎发现了,撒腿冲过来。   许氏有些紧张:“他们是来躲雨的吧?”   顾馨之冷笑一声:“来者不善!娘你往后退。”她拽起裙摆,利索地打了个结,然后一把抄起水菱摆在旁边、准备热食物的长柄小锅——   ……   当浑身湿透的谢慎礼策马奔至破庙前时,正好看到裙摆乱扎的顾馨之抄着长柄锅,狠狠拍到对面男人脸上。   暗沉沉的雨幕里,那双染了怒火的杏眸亮的惊人。 第22章 扫墓(二)   浑身湿透的陆文睿抹了把脸,抬头看前边,一骑当先走出老远的家伙已勒马停在庙前,他顿时气得大骂:“谢王八你特么赶着投——?!”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飞身跃下,冲进庙里。   紧接着雨幕中便传来惨叫声……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   众人大惊,急急打马奔过去。   待陆文睿一众冲到庙前,这场一面倒的打斗已然结束。   陆文睿狼狈滚下马,大喊着“谢慎礼你悠着点”冲进去,对上一双惊诧的杏眼。他愣了下:“啊?你怎么在这?”   顾馨之挑眉:“这话该是我问你们吧?”   陆文睿张了张口,摆手:“这个待会再说。”   他抹掉脸上雨水,打量顾馨之几人,虽有仓皇,却无甚狼狈之色,再看地上几名青年,身上衣衫皆被开了口子,露出一道道鞭痕,血肉翻出,甚至隐约见骨,怪道这几人只能躺在地上痛呼惨叫——   陆文睿“嘶”了声:“你不知道轻点吗?把人抽死了怎么办?”   谢慎礼正慢条斯理地卷着方才用来抽人的马鞭,闻言眼也不抬:“死不了。”   陆文睿:“……你那力道不好说啊。”   顾馨之顿时想起上回被这谢太傅抓了下,导致手腕青了两天的事情。   她下意识望向太傅大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适合握笔的手,实在看不出来有这般力道。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谢太傅竟然没穿平日的宽袖直裰。墨竹绿的窄袖短衫贴在其修长结实的身躯上,更显其肩宽腿长,亦将那结实的手臂、胸背肌肉展露无疑。连平日里颇觉俊朗的五官,也因湿发服帖,显出几分凌厉。   这人平时一举一动都端着那股装逼劲儿,不管站在哪里,都仿佛正在高堂广夏、碧瓦朱甍里写文作诗。如今湿透了,倒显得……气势十足了。   她打量了半天,谢慎礼竟然没有给她冷眼,反而是水菱觉得她太过孟浪,扯了她一下,才让她挪开视线,还不忘顺手将手上长柄锅递回去。   谢慎礼宛若未觉,缠好马鞭后,慢步踱过来。陆文睿已经跟惊魂未定的许氏打过招呼,他便只点点头,喊了声“顾夫人”。   许氏脸还有点白,在庄姑姑的搀扶下勉强回了个礼。   谢慎礼这才转向顾馨之。视线掠过那有几分皱褶但干净整洁的短袄,在胡乱扎着的藕荷色裙摆上停留片刻,他转开脸,道:“顾姑娘要不要收拾一下?”   顾馨之:“……”她暗骂了声老古板,弯腰解裙结,完了敷衍地拽了两下,权当拉平了。“好了。”她道。   谢慎礼这才转回来,对上她那双明亮灼人的杏眸。他顿了顿,微微敛眉,声音平静,问:“这些是什么人?”   顾馨之耸肩:“我也不知道。”   陆文睿诧异:“诶?那怎么打……”他顿了顿,转向谢慎礼,“那你干嘛抽人?”   谢慎礼语气平淡叙述道:“我到的时候,顾姑娘正拎着锅拍人,很是气派。”   顾馨之:“……”   陆文睿:“……”   他看了眼丫鬟手里的长柄锅,再到那几名青年中搜寻,果真看到俩人脸上一片青紫,那形状……他嘴角抽了抽,干笑道:“顾姑娘好生勇猛啊。”   顾馨之:“不然呢?坐以待毙,等你们来了刚好捡尸?”   陆文睿:“……”   谢慎礼倒是没有异议,示意陆文睿看地上棍棒。   陆文睿不是傻子,再看那几名青年,便冷了脸了。   谢慎礼扫了眼四周,眉峰微微皱起,问:“你的人呢?”   顾馨之也没瞒着:“出去拾捡柴草了。”   谢慎礼声音微沉:“荒郊野外,你竟——“   顾馨之打断他:“是啊,荒郊野外,下着大雨,我竟然还能遇上歹人,这大衍是要完了吗?谢大人你们还不够努力啊。”   谢慎礼:“……”   陆文睿:“……”   顾馨之再指了指边上如释重负的徐叔和护卫:“若非我留了俩,这会儿已经遭殃了。”   谢慎礼顿了顿,扭头,朝候在边上的青梧道:“弄出去审审。”   “是。”   陆文睿提醒:“别弄出人命啊,我还在这呢。”   青梧看了眼谢慎礼,拱手应下,带人将那几名呼痛的青年拖拽出去。   顾馨之由得他处理,只问:“你们怎么在这?这大雨天的,出来踏青?”   谢慎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文睿解释道:“这不清明,打算去给顾大哥烧点纸钱嘛。”   顾馨之愣住。   陆文睿:“诶,你们也是去扫墓的吗?”   顾馨之回神,看了眼同样诧异的许氏,问:“陆叔叔,你们怎么突然来扫墓?你们自家的……”   陆文睿点头:“早上扫过了。往年都是派人来,今年慎礼说,咳咳,他想亲自过来赔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谁知道走到半道突然下大雨……对了,你们是扫完了回去吗?”   顾馨之:“……没有,两年没去了,摸不着路。”   陆文睿:“……”   谢慎礼:“……”   陆文睿干笑:“你倒是直接。”   顾馨之:“只是陈述事实,那两年……”她看了眼谢慎礼,给他留面子,只福身道,“多谢两位叔叔这两年帮忙照看我爹。”   许氏也红着眼眶跟着福身致谢。   谢慎礼略避开半身:“应当的。”   陆文睿也避开:“小事而已。”   顾馨之看看他们,想了想,朝水菱道:“去车里取干净布巾过来,给他们擦擦。”他们一群全是骑马过来,应该什么都没带。   水菱应了声,抓上伞跑了出去。   谢慎礼朝她点头:“多谢。”   陆文睿更是长舒口气:“唉,能擦一下也是好的……也不知今天能不能停雨。”   顾馨之无所谓:“不停就不停,大不了找个地儿歇一晚。”她带了一车的东西,够在外头过两三天的。   陆文睿想想也是:“行,反正清明休沐两日……我记着附近有个村子,仿佛是叫森柏村?到时去那边借住一宿吧?”后一句是问的谢慎礼。   谢慎礼:“嗯。”   顾馨之神色淡淡:“我刚从那村子出来,就不去了……哦,两位叔叔若是有事忙,大可无需等待,雨停了还是赶紧回京吧,我爹那边有我,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顿了顿,她赶紧补了句,“方便的话,留个人给我们带路。”   陆文睿沉默了下,看向谢慎礼。   后者却微微皱眉,问:“你们在那村子遇到事情了?”   顾馨之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轻描淡写道:“没事,我个人喜好罢了。”   谢慎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当其时,青梧顶着一身水冒出来。他先朝众人行了个礼,再快步行至谢慎礼身侧,禀道:“主子,问清楚了,那几个是森柏村的村民。”   谢慎礼面色微沉:“如何?”   青梧小心翼翼看了眼顾馨之,吞吞吐吐道:“那个,他们听说顾家只剩下一姑娘……又长得水灵,又有钱有奴,家里还有田产铺子……他们几个打算,咳咳,把人抢回去,那什么……”   他是不敢往下说,但大伙都意会了。   简而言之,这群人是听说了顾家的情况,想吃绝户。   许氏惊呼一声,软倒在庄姑姑身上,眼泪跟着便出来了。庄姑姑跟徐叔更是脸色难看。   陆文睿大怒:“这帮刁民!!”   谢慎礼面无表情,乌黑深眸却透着冷光。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这帮人见过我?眼光不错,知道我长得好。”她长叹了口气,“唉,财貌双全什么的,果然是个负担。”   谢慎礼等人:“……”   陆文睿哭笑不得:“重点不是这个吧?”   顾馨之不以为意:“我知道,我出门都带了护卫的,不就是防着这个嘛,这次是个意外,以后我会记着留人了。”   谢慎礼掀眸,盯着她:“万一失手呢?”   顾馨之随意摆摆手:“我又不是叶公,没事琢磨着怎么遭殃干嘛?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好好做生意,多赚点钱,多养点人呢。”   陆文睿:“……也是个想法。你很会做生意?方便透露一下你现在赚了多少吗?”   顾馨之:“……快了快了。”现在还往里贴钱呢。   陆文睿:“……”   谢慎礼盯着她看了半天,突然唤她:“顾姑娘。”   顾馨之下意识歪头:“嗯?”   谢慎礼对上那双灵动有神的杏眸,修长指节摩挲着右腕上的马鞭,缓缓道:“你月前提出的建议很是不错……倘若你没有反悔,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商议后续事宜。”   顾馨之:“?”   什么建议?商议什么?? 第23章 金明池   顾馨之非常懂事, 不明白也不会藏着掖着,直接问:“什么建议?”   谢慎礼却移开视线,慢声道:“不着急, 日后再说。”   顾馨之:“……”神神叨叨的。   陆文睿好奇插话:“是什么建议?我不能听吗?”   谢慎礼没理他,转向青梧:“全部打断右腿,扔出去。”   陆文睿伸手拽住青梧:“诶诶诶, 你们当我这个刑部官员是死的呢?”   谢慎礼瞟他一眼:“那你带回去?判个滋事斗殴还是殴打朝廷命官?”换言之, 没有顾馨之的事。   顾馨之挑了挑眉。   陆文睿傻眼。   谢慎礼又问:“需要我出堂作证吗?”   陆文睿:“……”   顾馨之噗嗤笑出声。   谢慎礼神色淡淡:“刑部陆大人决定好选哪个了吗?”   陆文睿讪笑着松开青梧:“打断腿挺好的,断一条腿死不了, 也能给他们个教训……呵呵呵,挺好的。”   谢慎礼朝青梧点了点下巴。   青梧忍笑, 拱了拱手, 出去干活了。   许氏想说话,庄姑姑察觉,连忙朝她摇头。   顾馨之没发现,只事不关己地站在旁边看戏, 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形。至于那些村民?与她何干?   谢慎礼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开口道:“你——”   “姑娘。”水菱收伞走进来, 右手艰难地抱着一大堆布巾,欲言又止道,“咱就带了这些, 都是……”   顾馨之知道她想说什么,迎上去:“没事, 都是要用的。”她伸手欲要帮着接过去,却被水菱避开。   “姑娘, 这些重, 奴婢拿着就行。”   顾馨之也不勉强, 顺手抽出最上面两块,分别扔给谢慎礼俩人,问:“都擦擦,别着凉了。”   谢慎礼接过布巾,随手展开。三尺余长,除了宛如几朵晕染开的茜红,再无别的花纹。他愣了下,掀眸望过去。   顾馨之不解:“看我干什么,擦啊。”没看地上都积了一滩水吗?   谢慎礼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去后殿——”擦。   “诶?”陆文睿已经将布巾按在脸上一通揉搓,此时放下来,惊讶道,“这料子还挺软和的,你在哪家铺子买的——”对上谢慎礼的冷眼,他愣了愣,“怎么了?”   谢慎礼已再度转回顾馨之那边,道:“这些布巾都算我买了,回头我再找你结账。”   哎哟,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顾馨之弯起眉眼:“好好,我给你成本价!”   陆文睿后知后觉:“原来你是要拿来卖的啊。”扯下布巾打量几眼,“这染得还挺有韵味的,又软和……回头我也找你买点,你婶子肯定喜欢。”   顾馨之懒得跟他分辨柳霜华究竟是姐姐还是婶子,只道:“等我铺子开起来再说呗……水菱,你把这些拿去给青梧小哥,让他去分——记得留一点给振虎他们。”   “奴婢省得了。”水菱抱着布巾福了福身,转向后殿那边。   谢慎礼跟着朝她颔首:“有劳顾姑娘稍等片刻。”   顾馨之:“?”   谢慎礼则转向陆文睿,下巴朝后殿点了点:“去后边擦。”   陆文睿:“……”   顾馨之:“……”   待他们都离开了,顾馨之走向许氏:“娘,刚才吓着没有?”   许氏摇头,看了眼后殿方向,小声道:“他们要把人打断腿……是不是有点过了?”   虽然雨声哗哗,仍是能听到几声含糊的惨叫。可见谢大人那些话并不是说着玩的。   顾馨之没意外她的心软,只问:“爹当年剿匪、还上了战场,人杀了不少,你觉得过了吗?”   许氏连忙道:“怎么会呢,你爹那是保家卫国,杀的都是土匪强盗,或者敌军……他们不死,就有老百姓受罪了。”   顾馨之:“那几人跟土匪强盗有何分别?谢大人还饶了他们性命呢。”   许氏有些犹豫:“这……他们毕竟没犯事。”   顾馨之哼道:“我们从那森柏村出来才多久,他们就追了上来……这般熟练,指不定做过几回了。你安知他们没做过坏事?”   许氏凛然。   顾馨之:“娘,你若想发善心,有的是可怜人等你去救助,而不是对着一帮刁民,慷他人之慨。”   许氏讪讪:“我不也没说嘛……”   顾馨之拍拍她肩膀:“嗯,乖。”   许氏:“……”她哭笑不得,“你这丫头,越发没大没小了。”   顾馨之给她一个眼神:“你但凡能把自己照顾好,我就不会这么管着你了。”   许氏:“……”   庄姑姑笑眯眯:“还是姑娘管着好些。这才多久,夫人都胖了些了。”   顾馨之老实不客气:“那当然。”   许氏:“……”她很是不好意思,只得胡乱扯开话题,“那些布不是打算送去铺子的吗?拿去用了会不会影响?”   顾馨之摆手:“卖谁不是卖啊,有钱挣就行了。”   许氏嗔道:“那你还说给谢大人成本价?”   顾馨之笑得狡黠:“那不是随我定吗?”   许氏:“……”   “……顾姑娘不怕隔墙有耳吗?”微沉的嗓音从后边传来。   顾馨之:“……”   看着对面尴尬不已的许氏和庄姑姑,她淡定回身,先打量来者。虽然还是那身窄袖衫,但是皱巴了许多,估计是被暴力拧干的,头发也擦过了,看起来有些毛躁……虽然有点狼狈,却比平日端着的冷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顾馨之收回视线,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眯眯道:“谢大人,我这是小本经营呢,你堂堂太傅,不会跟我计较这点钱的吧?”   谢慎礼直直盯着她的脸,问:“顾姑娘向来如此坦荡的吗?”   顾馨之点头:“那是自然。”   谢慎礼跟着颔首:“好习惯。”   顾馨之挑眉。   谢慎礼却不再多说,慢步走到门边查看天色。   顾馨之看了眼紧张的许氏,走过去,停在数步外,跟着他一起望天。   “看起来还要下很久。”她断言。   谢慎礼却道:“总是会停的。”   顾馨之:“……好有道理,以后少说点。”   谢慎礼:“。”   顾馨之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扫不了墓了。”   谢慎礼:“不等雨停?”   顾馨之白了他一眼:“你不怕淋雨,我还担心我家的管家护卫们着凉生病呢。”   谢慎礼:“。”   顾馨之:“再说,下了这么久的雨,上山多危险啊。咱是去扫墓,不是去陪葬,没必要。”   谢慎礼:“。”   “咳。”后头传来轻咳之声。   谢慎礼顿了顿,权当不知,只微微侧过头看顾馨之:“顾姑娘,你向来这般说话的吗?”   “啊?”顾馨之跟着转头,对上他没甚表情的帅脸,茫然道,“我说什么了?”   “咳。”   谢慎礼飞快扫过她的脸,再度望向外边:“无事。”   顾馨之:“……”   “咳咳咳。”   顾馨之无奈,转回去:“娘,你着凉了?”   许氏瞪她,道:“振虎他们一会儿该回来了,你去帮帮水菱、秋月她们。”秋月是庄姑姑的名。“这么多人的午膳,她俩怕是忙不过来。”   顾馨之:“……哦。”   她不会傻的以为许氏真要她去干活……不过是怕她跟谢慎礼接触罢了。   自己撒的谎,只能哭着扛下去。   她暗瞪了眼谢慎礼,灰溜溜走开。   许氏看看四周,破旧的殿门大敞,顾馨之等人就在身后几步外……她犹豫再三,终是主动上前,跟谢慎礼搭起话来。   她是想问问顾元信的事情。   谢慎礼语气虽平淡,却问无不答、知无不言,连那冷脸都难得的笼上几分怀念,引得顾馨之偷看了好几眼。   没多会儿,陆文睿也寻了过来,加入聊天行列。他比谢慎礼话多,几句话工夫就变成了他跟许氏聊,谢慎礼只安静地旁听。   顾馨之倒是跟着趁机听了不少顾爹的八卦。   出去找枯枝落叶的振虎等人陆续回来。看到谢慎礼一行,他们几个都有些惊讶,倒也没多问,只迅速燃起火堆,一堆在后头烘烤衣物,一堆燃在前殿靠檐处,供水菱几人烧水热食。   谢慎礼俩人各带着一名近侍留在前殿,围着篝火看她们主仆几个折腾,顺带烤衣衫。   顾馨之也没管,热好饼、烧了水,给他们分了点。   谢慎礼一行本就预料了要忙活到下午,提前在路上用过了午饭,这会儿只是意思用了点。   吃过东西,众人衣衫也烤的半干了,那下了许久的雨终于停了。   因顾馨之坚持改期,大伙便收拾收拾,准备返程。   临走,谢慎礼指着青梧对她道:“接下来我要忙一段时间,约莫是没有办法亲去向顾大哥赔罪,你若要扫墓,记得提前让人过来知会一声,青梧替我跑一趟。”   陆文睿也跟着指了名近侍——许氏母女上坟扫墓,他一外男跟着实属不像话,帮着打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顾馨之福身:“两位心意,我替家父领了。”   如是,一行便踏着泥泞返回京城。   虽说顾馨之身边有数名护卫,谢慎礼俩人依然先绕路送她回庄,再打马回京。   顾馨之感谢都说累了,想着往后走礼多给几分便是了。   没等到她送礼呢,谢慎礼转天就让青梧跑了趟腿,送来买布巾的钱,还附带几张大订单。什么刘府、张府、杜府的,她不认识,但谢慎礼是什么人?他接触的能是寻常老百姓吗?只看这些单子的量,就知非富即贵。   顾馨之大喜过望。   当下人习惯用熟软的棉布巾擦脸、擦身,吸水性不错,柔软性却差了点。顾馨之用的很不习惯。索性她上辈子就是干这行的,手里又有点钱,便想弄点新鲜玩意,打打铺子名声。   毛巾就是很不错的选择。工艺简单、成本低、家常必备。   因此,趁着铺子装修,她掏钱买了织机、织娘。染料倒是不费什么钱,毕竟只是毛巾,寻常染料都能用。   趁着连绵雨天,晒莨工作暂停,她就带着人搓线、织布、扎染,弄出一大批毛巾。马车里那批,是她打算拿去送给城里布坊,探口风的,也不知香芹如何收拾的,塞在马车里就给带出来了。   如今阴差阳错,得到几笔大订单,顾馨之自然开心。   清明雨还在下,晒莨工作仍得暂停。她便带着人又做了一大批毛巾,还特地调了色,不再是大红大绿,全走浅色系,浅红浅绿月白浅杏……各色各样,加上扎染出来的晕染韵味,很是清新漂亮。   中途天气好了几天,她还跟许氏,并谢、陆两家仆从,去给顾元信扫墓。   那谢慎礼似乎真的忙,青梧过来时还特地帮他传了句话,说等他忙完,再约她详谈。   顾馨之莫名其妙,问青梧什么事,他也摸不清头脑,顾馨之便将之抛诸脑后。   忙忙碌碌,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三月底。柳霜华派人送贴过来,约她去逛金明池。   顾馨之有点懵,翻了翻原主记忆,才想起这金明池是什么地方。   金明池是皇家禁地,每年三月开放,允百姓入内观赏游玩。若是单提这金明池,大家还有些陌生,但若是提起琼林宴,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月正是科举放榜时,每年大衍皇帝都要在琼林宴宴请新科进士,再到对面的金明池游览观赏。因此,每逢三月,就是金明池、琼林宴最热闹的时候。   原身在京城多年都没去过金明池,再有柳霜华在帖子里仅有的三言两语,顾馨之自然应允。   隔天,她特地装扮一番,快马加鞭直奔京城西郊。   柳霜华一行已经在城门等着,接了她,立马赶往金明池。   钻进陆家豪华大马车里的顾馨之看看左右,诧异道:“你怎么不带你儿子他们?”游玩啊,不都得带孩子逛逛的吗?   柳霜华:“他们还小,带出来作甚?往后有的是机会。”   顾馨之:“……”也对,就琢玉书院那名声,估计每年都能有学生出席琼林宴,他们柳家应当每年都要来金明池。她便不再多说,扒到窗户看外头,满心雀跃,“看起来很多人啊。”   柳霜华:“对啊,皇上今日要在琼林宴摆宴咧。”   顾馨之诧异回头:“那我们还能进去吗?”   柳霜华不解:“为何不能?”   顾馨之看看左右,确认车里只有自己人,方压低声音,“皇帝老儿不都怕刺杀、谋反什么的吗?”   柳霜华怔了怔,捧腹大笑,连她的丫鬟都憋红了脸。   顾馨之:“……”看来是说错了?   半晌,柳霜华终于缓过来,擦着眼泪道:“你是不是戏本子看多了?哪有那么容易?那禁卫军可不是吃素的……再说,这几年,皇上出行,都有太傅大人随驾护卫,你不知道吗?”   太傅?顾馨之愣愣然:“你是说,谢大人?”   柳霜华点头:“当然啊。”   顾馨之更不解了:“他有那么大能耐吗?”   柳霜华:“……你是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顾馨之挠腮:“我就知道他少年成才来着……”   柳霜华摆手:“咱现在不提他的文才。”   顾馨之不以为意:“那也只是一个人,能顶什么事?”   柳霜华无语:“他天生神力,又身手了得,天天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多放心啊。再者,他排兵布阵的诸葛之才,随便点点禁军护卫,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没看皇上走哪儿都带着他吗?”   顾馨之咋舌:“合着他这太傅就是干护卫的活啊?”   柳霜华恨铁不成钢:“……你要不想想办法搬到京里住?瞧你这万事不知的模样!”她没好气,“谢大人刚忙完科举事宜,怎么到你嘴里成了护卫头子了?人日理万机,哪有空管禁卫,也就是出行的时候搭把手而已。”   ……怪不得这厮前些日子特地跟她说会忙一段日子。顾馨之感慨:“这允文允武的,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柳霜华忍不住笑:“好像也是……反正啊,咱大衍朝能人多得是,不需要你一小女子操心皇帝出行的安全!”   顾馨之忍俊:“是是是。是小女子狭隘了!”   说话的工夫,他们的车架便到了金明池。   游人如织,车架压根进不去。她们只得下车,走着进去。   一路过去,有各类饮食、手工艺商贩,彩棚帷幕,鳞次栉比。三两成群的姑娘、妇人比比皆是,凉伞翠盖,翠红柳绿。还有远处的鼓声、曲生交相应和,震耳欲聋。   偶尔还有三两骏马在边上留出的小径飞驰而过,马上皆是腰束锦带的禁卫。   一派盛世景况。   顾馨之眼睛都看不过来,跟着柳霜华东钻西钻。吃的倒是买得少,大都是买些可爱凑趣的玩意。   正逛得兴起,池子那边陡然响起阵阵鸣锣击鼓之声,游览众人顿时骚动起来。   柳霜华眼睛一亮,拽住顾馨之,喊道:“走,表演要开始了,我们挤过去!”   顾馨之二话不说跟上去。   行人也纷纷赶往池边。   波光潋滟的水池上,许多船只已经列位。船身五彩描画,船上杂彩戏衫,一看便知待会要在船上表演节目。隔着辽阔的池面,能看到对岸金碧辉煌的大殿。两侧站满仪仗和禁卫,想来表示皇上观演之处。   顾馨之只看了两眼,便将注意力放在船上。   傀儡戏、旋舞、百戏、舞旗……轮番上演,甚至还看到着军装的大衍水军竞演赛船。   顾馨之看得激动不已,跟着周围观众喝彩拍掌,连蹦带跳……等到水上表演偃旗息鼓、暂事休息时,她的嗓子都喊劈了。   柳霜华无奈不已,拽着她往安静些的西边走去:“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   顾馨之哑声:“哎呀,与民同乐嘛!”还别说,这样的场景,跟以前看演唱会、看体育赛事没差,贼能带动气氛,除了有点废人,没啥大问题。   柳霜华好笑不已,打趣道:“说的好像你以前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顾馨之摆手:“往事休要再提。”   柳霜华哈哈大笑。   柳霜华对金明池是真的熟,带着她左拐右拐,竟拐进一条牙道,两旁皆是松柏,与前边柳岸垂杨的景观大为不同,连人也少了许多。   “走,这边都是酒楼,咱们歇会吃点东西,下晌还有别的节目。”   顾馨之自然无异议。   柳霜华带着她一路往前,直走到“桔绣酒家”面前,当先入内。   她还回头给顾馨之解释:“柳家每年都会在这酒家定下包间,谁要是来金明池,直接过来便是了。”   顾馨之:……土豪做派,金明池开放一个月,就包一个月的意思吗?   听说是柳家来人,掌柜笑容满面:“择桂阁已经有人了,夫人若是介意,老朽再给您安排一间,您看合适吗?”   柳霜华诧异:“谁来了?”   掌柜:“是柳三爷。”   柳霜华眼睛一亮,摆手:“那不用换了,我直接过去就成了。”   掌柜的也不意外:“好嘞,那夫人您自便,回头要加点什么,尽管吩咐小二们。”   柳霜华点头,拉着顾馨之风风火火往楼上走。   顾馨之随口问道:“那是谁?你很熟悉吗?”   “当然,那是我三堂哥。”柳霜华还安抚她,“放心,我三哥很随和的,他跟谁都聊得来。”   吃个饭而已,顾馨之自是无所谓。   俩人快步上楼,沿着廊道直接走到底,停在择桂阁前。   柳霜华敲了敲门:“三哥,是我。”   里头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停下,接着,厢房门从里被打开。   一书僮站在门边,笑吟吟行礼:“二姑娘。”视线落在顾馨之身上,面上闪过诧异,立马行礼,“姑娘好。”   顾馨之点点头权作回应。   柳霜华:“免礼免礼,我哥呢?”   “三爷在里头跟——”   “好好,秋蝉带着水菱她们去休息用膳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柳霜华扔下一句,拉着顾馨之踏进厢房。   房间很大,甚至还分出前后厅,以屏风隔开,估计是为了考虑到出行游玩有男有女,方便分桌行事吧。   顾馨之胡思乱想着,漫不经心地随着柳霜华绕过屏风——   对上一双沉黑深眸。   她愣了下。   “三哥——”柳霜华“啊”了声,“谢大哥你怎么在这?”   坐在靠屏风处的正是着宽袖常服的谢慎礼。   他站起身,朝俩人拱了拱手:“陆夫人、顾姑娘。”   柳霜华回礼:“没想到谢大哥也在,失礼了。”   顾馨之跟着福身,声音微哑:“谢大人。”   谢慎礼顿了顿,微微颔首,主动朝身边跟着起立的年轻人介绍道:“这位是顾家姑娘。”然后转向顾馨之,“这位是柳山长之子,姓柳,名晏书。他虽有进士之名,却不曾入仕,你唤一声柳先生即可。”   柳霜华愣了下。那名年轻人,也即是柳晏书也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几许戏谑。   顾馨之没有察觉,只听话地朝柳晏书福身,道:“柳先生大安。”   柳晏书微笑:“顾姑娘好,久仰大名了。”   柳霜华拉着顾馨之入座。   顾馨之挨着她坐下,然后发现对面的谢慎礼仍直勾勾盯着自己,遂挑了挑眉。有何问题?   谢慎礼收回视线,慢吞吞掀袍落座,完了还慢吞吞掖起袖口。   顾馨之:……龟毛!   另一边,柳霜华随口问:“馨之又不常出门,你久仰什么大名?”   柳晏书想了想:“母亲对顾姑娘的字赞不绝口。”   柳霜华:“……”   开门的书僮送来茶具餐具,正要提壶,却被掖好袖口的谢慎礼挥退。   只见他长臂微伸,提壶,倒茶,将杯盏搁到顾馨之面前。   “这是晏书从湖州带回来的春茶,正是适口,顾姑娘尝尝。”语调和缓淡然,自然的仿佛经常这般。   顾馨之心里有点发毛:“……多谢谢大人。”   谢慎礼看着她:“不尝尝吗?”   顾馨之眨眼,端起茶,抿了口,认真道:“还挺清新的,但我不太懂茶,也就解个渴。”   谢慎礼点头:“你声音有异,是生病了?”   顾馨之老实:“不是,刚才太兴奋,喊劈了。”   谢慎礼:“……”   旁观的柳霜华敲敲桌子:“谢大哥,我的茶呢?你眼里只有馨之的吗?”   顾馨之:“……”不是,姐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你可以直接说谢慎礼没礼貌,但别搭上她!!!   谢慎礼终于移开视线,放下壶,淡淡道:“陆夫人说笑了,你自有晏书照顾,何须谢某操劳。”言外之意,他只需照顾顾馨之。   而且,他竟没反驳柳霜华那句话。   顾馨之诧异极了。怎么回事?没事就说“顾姑娘慎言”的谢太傅,也被穿了吗? 第24章 她懂了   柳霜华压根没反应过来, 只是好笑:“都知道你要照看顾家,但这些小事就不必了吧?”   柳晏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谢慎礼,挽袖提壶,给她倒了杯茶:“好了, 不过是小事, 为兄给你倒便是了。”   柳霜华顿时美了:“多谢三哥!”她看看左右, “嫂子今天没来吗?”   柳晏书温和道:“她约了朋友, 嫌我累赘呢。”   柳霜华抿嘴乐:“怪不得你找谢大哥。”   柳晏书摇头:“我本没打算过来, 是慎礼约我。”   柳霜华:“?”她诧异不已, “我以为谢大哥今日会不得空。”   柳晏书笑着点头:“确实不得空,他亦是刚刚坐下。”   柳霜华看向谢慎礼:“我以为你要参加琼林宴。”   谢慎礼轻描淡写:“我推辞了。”   柳霜华不解:“好好的, 辞了作甚?若是惹皇上不快,多不好啊。”   谢慎礼:“小事罢了,皇上不会计较这些。”   柳晏书笑笑:“恰恰相反, 皇上更喜欢慎礼这般行事。”   柳霜华蹙眉思索,片刻后问:“因为这次科举,谢大哥是主考之一?”   柳晏书:“然也。”   柳霜华有点明白了:“这是想避嫌?可以往不曾听说主考官需要避嫌的。”   “顾姑娘。”谢慎礼突然开口, “你认为我这般推辞,做得得当与否?”   捧着茶慢慢润嗓子的顾馨之正听得热闹,冷不防被点名, 傻乎乎看向他:“啊?”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笑意, 温声又问了一遍。   柳家兄妹顺势看过来。   顾馨之:“这, 我随便说?”   谢慎礼:“当然。”   顾馨之小心翼翼:“那个,因为你文武双全?”   柳霜华无语:“这算什么理由?”   谢慎礼却点头:“顾姑娘果然聪慧。”   柳霜华:“?”   柳晏书笑了:“顾姑娘慧眼如炬。”他转向柳霜华, 解释道, “慎礼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 身居太傅, 兼任科举主考官是理所当然。但慎礼在军中数年,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远比他文名高远,倘若他再把这批新晋进士抓在手里……那真就是文武双全了。”   当然,此“文武双全”,非彼“文武双全”。   柳霜华顿悟,继而一阵后怕:“竟是这样嘛……”她看向顾馨之,“你竟然能想到这些?”   顾馨之眨眨眼:“话本上都这样写啊。”当然,她看的是现代版话本。   柳霜华:“……我怎么没见过这样的话本?你看的哪本,借我看看。”   顾馨之瞄了眼对面的谢慎礼,虚伪道:“我也不记得是在哪本书上了……可能是在谢家看的,哪里拿得出来啊。”希望谢大人不要多嘴。   她心虚不已,下意识捧起茶盏抿了口——唔?没了?   对面的谢慎礼突然伸掌,悬在她面前。   顾馨之正紧张呢,见状,捧着茶盏往后缩,戒备地看着他:“怎么了?”   连准备说话的柳霜华也愣了下。   谢慎礼神色不动,示意道:“茶。”   顾馨之眨眨眼:“……哦。”乖乖把茶盏递过去,放到他掌心,指节滑过那宽厚掌心,带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温热。   她顿了顿,飞快收回手。   谢慎礼挽袖提壶,满上后,才把茶盏推回给她。   顾馨之:“……谢谢。”迅速端起来喝两口。   这老古板今天干嘛这么反常?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得防着。   柳霜华看得愣愣然的,倒是柳晏书扫了眼谢慎礼,却也不说话。   因这一小插曲,柳霜华忘了要说什么,只道:“看来还是我看的书太少。”   柳晏书极为认同:“你偏喜欢那些伤春悲秋的诗文,没看过也正常。”   柳霜华:“……三哥你别拆我台。”   柳晏书笑笑:“好。”他看向顾馨之,“没想到顾姑娘不光字写得好,还博览群书。”   顾馨之心道,对啊对啊,博览晋江诸多小说。面上则装逼微笑:“过誉了,不过是平日无事,看看闲书打发时间罢了,比不过你们。”   谢慎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柳晏书叹气:“如今见到你,倒真觉得慎礼当初的决定错了,你跟……是谢家配不上你。”   顾馨之愣了下。   柳霜华也连连点头:“我也觉得!”同时怒瞪谢慎礼。   谢慎礼却摇头:“此言差矣。”   顾馨之:“!”她眯眼,“谢大人这是何意?”是不是贼心不死,还想撮合她跟谢宏毅?   谢慎礼却不再多说,换了个话题:“顾姑娘有何忌口之物吗?”   顾馨之:“……没有。”   谢慎礼颔首:“甚好。”   顾馨之:“?”   谢慎礼已然转头跟柳晏书说起话:“先生那边,得劳你多帮我美言几句了。”   柳晏书收起笑容:“怕是不好说。”   谢慎礼:“知道,欠你一份人情。”   柳晏书:“……你真定了?”   谢慎礼颔首。   柳晏书叹了口气:“行吧。”   柳霜华不解:“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顾馨之也好奇地看着他们。   柳晏书温声拒绝:“这是慎礼的私事。”   “哦。”柳霜华果真不问了。   柳晏书俩人也转了话题,聊起这次科举。不是聊题,是聊这批新科进士。   琢玉书院今年考出来八个,谢慎礼找柳晏书询问这几人的情况,从性情到文章,再到出身,不一而论。   柳晏书也一一作答。   等到小二敲门上菜时,谢慎礼最后说了句:“大致了解了,回头看看行事如何,再做安排。”   柳晏书摇头:“你连琼林宴都避嫌,怎么反倒要去提携书院之人?这事你别沾了。”   谢慎礼:“这点倒是无妨,他们站出来,脱不开先生与我的影子,我也不会做太多,该他们得的,不让人抢了去就行。”   柳晏书感慨:“这点于常人已是极难了。”   谢慎礼不以为意:“于我不过举手之劳。”   柳晏书举杯:“替他们谢你这位师兄了。”   谢慎礼跟着举了举杯。   旁听的顾馨之对这厮的权利地位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   不过,与她无关。   当务之急,是要填饱五脏庙。她大清早就赶来京城,又在金明池逛了半天,早就饿坏了。   桌上摆着点心盘,是蜜饯瓜条和糖炒花生。她方才嗓子喊劈了,怕这俩太甜齁着嗓子,不敢下嘴。   但她跟柳霜华进来后,也没见人去加菜,她有点担心……柳家舍得包一个月包厢,不至于让客人吃不饱吧?   带着这般猜测,她便目光炯炯地盯着小二上菜。   酱菜是桂花酱芥,然后是盐水牛肉、陈皮兔肉、松鼠鳜鱼、滑熘鸭脯、炸鹌鹑。素菜是油焖鲜蘑、素炒冬笋、上汤白菜。汤是罐煨山鸡丝。   还有芸豆卷和菊花佛手酥。   一桌子满满当当,再来两个人也够吃的。   顾馨之震惊,看了眼说话的谢慎礼俩人,压低声音问柳霜华:“姐,柳家这么阔的吗?”   后者摇头,然后扭头问:“三哥,你们有客人?”   柳晏书不解:“没有,怎么了?”   柳霜华指了指桌上:“怎的这般隆重?”   柳晏书一扫,了然,道:“就是招待你们的。”   柳霜华顾馨之:“?”   柳晏书随口道:“文睿早早跟我们说了你们要逛金明池,想着你们肯定是要来此处用膳,慎礼便点了席面。”   言外之意,这桌菜,就是招待她俩的。   顾馨之俩人连忙道谢。   谢慎礼摇头:“倒是我疏忽了,想不到顾姑娘这般……激动,连嗓子都喊伤了。”视线一扫,叹道,“有几道菜不合适了。”说着,他挽起宽袖,长臂一伸,径自将顾馨之面前的炸鹌鹑端走,放到离她最远的地方。   想了想,犹觉不足,又将松鼠鳜鱼、菊花佛手酥换了个地。   柳霜华兄妹:“……”   顾馨之:“……”   她懂了,谢慎礼是逼婚不成,打算走慈祥长辈人设。   唉,看着挺年轻的,没想到长了颗爹心。 第25章 收徒吗   顾馨之淡定了, 柳霜华却不淡定。她既吃惊又好笑:“谢大哥你什么时候这般照顾人了?”   谢慎礼慢悠悠:“这便算照顾了?不过抬抬手的工夫。”   确实如此。   但由他做来,便是不妥。   柳晏书扔给他一个眼神,个中含义,约莫只有谢慎礼能懂。   谢慎礼眉眼不动, 只问:“都不吃吗?”   “吃, 吃, 怎么不吃了?”柳霜华扶筷, “难得你做东, 必须要吃。”   柳晏书更不客气, 直接给她夹了块炸鹌鹑,揶揄道:“顾姑娘不能吃, 你却是能吃的。”   顾馨之:“……”   柳霜华大笑:“对对对,我可以吃。”   谢慎礼没搭理他们,只看着顾馨之, 温声道:“无需拘谨。”   顾馨之暗忖,这谢太傅还挺入戏的啊。她扶起筷,笑道:“不会, 我脸皮厚。”   柳霜华噗嗤:“吃个饭,要什么脸皮?”   顾馨之道:“有一种人极为要脸,生怕吃相难看、吃得太多, 遭人笑话, 吃饭都会端着的。”   柳霜华吃惊:“真有这种人?”   顾馨之随口道:“挺多的吧, 尤其是那些长得胖些的姑娘家。”   柳霜华有点明白了:“不是说能吃是福吗?胖些好啊。”   顾馨之:“不过是以貌取人罢了。”   谢慎礼看她们光说不动筷,略有些无奈:“不如, 先用饭?”   顾馨之:“……”   柳霜华叹气:“知道了知道了, 食不言寝不语嘛。”   谢慎礼颔首:“正该如此。”   柳霜华:“……我爹都没你讲规矩。”   谢慎礼没搭理她, 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心里腹诽, 吃饭不说话,还吃什么饭?怪不得单身到现在!   但她不会在这种场合下他的面子,这人再怎样,对她确实挺好的。   因此,她乖乖拿筷端碗,扒了口饭。   一顿饭下来,除了柳霜华低声给顾馨之介绍哪个菜好吃,余下时间,真的是安安静静。   好在顾馨之有强大内心,半点没被影响,怼着这桌子菜吃了四碗饭。   第三次要添饭的时候,几个人都看过来,伺候的书僮也有些踌躇。   柳霜华吃惊不已:“你还添啊?”   顾馨之看看手里袖珍的小碗,再看他们,不解:“这一碗饭还不够几口的,吃三四碗也挺正常的吧?”再抬头,看向放在边上盛米饭的小木桶,“是不是不够米饭了?”   柳霜华:“……那倒不是。”   谢慎礼冷冷扫了眼伺候的书僮,声音温和:“不够了再让厨房送,不用担心。”   那书僮打了个激灵,迅速接过顾馨之手里的碗,添上满满一碗后,恭敬递回给她。   顾馨之满意不已,还招呼其他几人:“都快吃啊,这家店的菜好吃,凉了就浪费了。”   柳家兄妹:“……”   谢慎礼颔首:“喜欢就多吃点。”顿了顿,又道,“也别吃太撑,待会还可以去琼林宴那边看百戏。”   顾馨之诧异:“皇上在那边,我们也能过去看吗?”   谢慎礼:“那便是给皇上观赏的,不过,你们只能在围墙外边观看。景观会差些,还得随着戏幕移动。”   顾馨之高兴:“那也行。怎么看不是看呢。”   谢慎礼看着她弯起的眉眼,轻“嗯”了声。   柳霜华疑惑地看他一眼。   柳晏书夹了一筷子菜放她碗里,道:“你也多吃点,小三儿才多大,你怎么仿佛还瘦了。”   柳霜华被拽回思绪,道:“没有,我还胖了点呢,可不敢多吃。”   接下来又是安静。   饭毕,撤盏上茶。   柳晏书端着茶盏与谢慎礼闲聊:“你推了琼林宴,待会是直接回去吗?”   谢慎礼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还不行,应了刘大人,晚些时候一起回京。”   柳晏书哑然:“他这禁卫统领可真是……”   顾馨之听出意思,下意识打量谢慎礼。宽袖长袍,颜色庄重,但,看起来就不那么方便行动啊。   后者察觉,侧头看她:“怎么了?”   顾馨之眨眨眼,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谢大人,你是要护卫皇上回京吗?”   谢慎礼跟着放轻声音:“算不上,只是陪皇上聊聊天,解解闷儿。”   那就是了。顾馨之朝他竖起拇指:“谢大人真会说话。”   谢慎礼微微勾起唇角:“过誉。”   顾馨之看见了,差点吹口哨,好悬在最后一刻停住。   口哨吹不成,调戏之心却不死。眼看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她忍不住道:“谢大人该多笑的。”   谢慎礼挑眉:“哦?”   顾馨之:“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多笑,亲和点,这样才好讨媳妇,我也能早日有个婶子——”   “噗——咳咳咳咳!”柳晏书呛得惊天动地。   柳霜华唬了一跳:“三哥你怎么了?”   柳晏书边咳边道:“没事,咳咳,你们,咳,继续,咳咳。”虽然形容狼狈,面上却是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同样回过味来的谢慎礼冷冷扫他一眼,看向顾馨之,慢声问道:“我平日还算温和有礼吧?”   顾馨之觉着柳晏书的言行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闻言收回视线,回忆了下,老实道:“是挺有礼貌的。”就是,太有礼了。   谢慎礼又问:“你觉得我讨不着媳妇,是因为不笑?”   顾馨之:“……谢大人,我只是开个玩笑。”   谢慎礼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顾馨之懵。他知道什么?   柳霜华看看她,再看看谢慎礼,若有所思。   柳晏书已经缓过劲来,笑吟吟道:“谢大人,任重道远啊。”   谢慎礼瞟他一眼,举了举茶盏,权作回应。   顾馨之心中狐疑,总觉得这俩人话中有话。   不等她多想,谢慎礼当先起身:“歇够了,走吧。”   顾馨之诧异抬头。   柳霜华也不解地看着他。   谢慎礼慢声提醒:“不是要去琼林宴观百戏吗?时间差不多了。”   柳霜华讶异:“谢大哥也一起去吗?”   谢慎礼慢条斯理掸了掸袖口衣摆,再次恢复平日端肃齐整,声音倒是温和:“嗯,本就要过去那边,陪你们走一趟。”   柳霜华了然:“那三哥也去吗?”   谢慎礼跟着望过去,眼里透着几分威胁。   柳晏书到嘴的拒绝只得咽下去,无奈,一语双关道:“去,当然要去,往后可没有这样的热闹可看了。”   柳霜华跟着点头:“确实。一年就一次呢。”   柳晏书但笑不语。   顾馨之更是无所谓。   一行四人踏出厢房。柳霜华并顾馨之的丫鬟忙跟上来。   谢慎礼一扫,微微皱眉,问顾馨之:“你只带了俩丫鬟出门?”   顾馨之:“当然不,振虎他们看着车马啊。”   柳霜华笑道:“难不成在金明池还怕出事啊?没看我只带了一个吗?”   谢慎礼便不再多说,当下踏出酒楼。   这条路多是酒家食肆,此时正值饭点,游人比她们刚来时多了不少,不少都是带了丫鬟奴仆的公子姑娘。   路不算宽,人又多,他们一行走着走着,便慢慢错开。   柳晏书护着柳霜华走在前头,防着旁人冲撞了她。   顾馨之走在后头,旁边是慢步轻踱的谢太傅。   她看了眼这人端在腹前的右手,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饭桌上就想问的问题再次冒出来。   “谢大人。”   谢慎礼微微低头:“嗯?”   顾馨之愣了下。这人长得高,自己仅到其肩膀处。他这般低头,倒也没错,就是……有点奇怪。她扔掉思绪,问出心中疑惑:“你穿成这样,方便行动吗?万一遇到什么事,打架是不是会跟跳舞似的。”   谢慎礼倒也没有不悦,只道:“并不会。”   真的吗?顾馨之的神情如是道。   谢慎礼莞尔,想了想,虚拢在身前的右手突然抬起,越过她头顶,在路边松树伸出来的枝丫上一折——   顾馨之只听得一声脆响,下一刻,他那收回去的手已多了截松枝。   谢慎礼捏着松枝,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摘枝上松针。   顾馨之好奇地盯着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双适合握笔的手,搁现代,还能弹钢琴装逼。   谢慎礼终于摘干净松针,略扫了眼,将巴掌长的细枝举到顾馨之面前,慢吞吞道:“看清楚了。”   顾馨之立马移开视线,紧盯他指间细枝。没了松针,这不就一普通细枝干吗?   谢慎礼停下步伐,随手一扔。   顾馨之一错眼,他手里的细枝已然不见了。她立马跟着停下,瞪大眼睛:“哪里去了?”   杏眸圆睁的模样,与平日的狡黠机敏大相径庭,看着傻憨憨的。谢慎礼微微勾唇,指了指路边。   顾馨之忙探头去看。   方才那支脱了松针的细枝,正颤巍巍插在泥地里,只露出一指来长的尾巴。   顾馨之:“!!”   她不敢置信,两步奔过去,蹲下,试图将那细枝拔起。   谢慎礼好整以暇等在旁边。   顾馨之拔了半天,没拔chu来,开始去抠泥。但金明池一年就开一个月,又要接御驾,底下官员哪敢马虎,这泥地被夯得实实的,抠了几下也抠不出来。   谢慎礼一个不妨,就看到她蹲在哪里刨土,哭笑不得,俯身,隔着衣衫握住她手腕:“别挖,脏。”   顾馨之眼睛犹自盯着那细枝:“我不信,你都插进去了……你是不是作弊了,树枝是不是被你偷梁换柱了?那是特地制作的尖头细箭是吧?”   谢慎礼把她拉起来后便松开,退后一步,道:“没有,就是松枝。”他解释,“我天生神力,寻常物件都能当做武器,所以,这长衫宽袖,并不会太过影响我。”   顾馨之:“……”   她以为她穿越的是古代种田世界,其实,是武侠世界吗?!什么神力,那一定是内力吧?!是吧是吧?!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慎礼。   谢慎礼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馨之谄笑:“谢大人,收徒弟吗?”   谢慎礼:“?”   顾馨之做了个扔飞镖的姿势,道:“我想学这个……摘叶飞花皆可伤人的武功!”她信誓旦旦,“你放心,我很能吃苦的!”   谢慎礼:“……” 第26章 即将定亲   谢慎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顾馨之笑嘻嘻:“练不到你这种程度, 有一半也行啊。”   谢慎礼认真道:“你当真想习武?”   他一认真,顾馨之就玩不下去了, 连忙摆手:“不不不, 我就是开个玩笑,我只是条咸鱼,别搞我。”   谢慎礼愣住:“咸鱼何解?”   顾馨之歪头想了想, 答道:“就是取闲字的谐音, 富贵闲人的闲,意思就是说,我毫无理想, 不想努力,只想躺着当闲人。”   谢慎礼:“……行。”   顾馨之:“?”   不等她问, 前边的柳家兄妹发现他们停下了。柳霜华直接大喊:“馨之,怎么了?”   顾馨之“哎哟”一声,转身:“没事,这就走。”然后招呼谢慎礼, “走了走了。”   谢慎礼信步跟上。   前头的柳霜华只道是个意外, 也放心地继续往前。倒是柳晏书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谢慎礼, 后者一脸淡定, 宛若未觉。   柳晏书暗啧了声, 转回头去。   顾馨之半点没发现这俩人的官司, 脑子里还琢磨着方才那支细枝。   “在想什么?”微沉的嗓音在身侧响起。   顾馨之头也不抬:“在想你。”   谢慎礼:“……”   顾馨之等了会才慢慢抬头,发现他果真定定地看着自己,好心地补上后半句:“……的力气和武功。”   谢慎礼:“……”   顾馨之登时笑得打跌, 因顾及周围人多, 只得尽力忍着, 直把自己憋得浑身颤抖。   谢慎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只沉默地放慢脚步,随着她慢慢往前挪——明明只是很小的言语捉弄,她也能笑得宛如偷了腥的小狐狸,一副孩童心性。   但她分明聪慧过人,处事又老练周到……当真矛盾。   跟在后头的苍梧看得清楚、听得分明,心里几要苦出胆汁,想到那护卫院的茅房,又把胆汁塞回去。   他这边分心胡思乱想,等身后突然钻出一人,直扑前头的主子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未等他提醒一声,前边的谢慎礼宛如后脑长了眼,身形一晃,同时甩出宽袖,将身边犹在发笑的顾馨之轻轻一推,送至道旁松木下,同时宽袖到位,挡在其身后助其站稳。   突然位移的顾馨之:“?!”   她一脸懵地瞪着谢慎礼背影,“怎么了?”   背对着她的谢慎礼看清怎么回事后,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右手虚拢回腹前,温声道:“无事。虚惊一场。”   顾馨之:“……哦。”   苍梧疾奔过来:“主子,奴才失职——”   谢慎礼摆摆手。   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水菱、香芹凑过来:“姑娘?”   顾馨之摇头:“没事。”   “谢大哥!”清脆女声突然响起,带着几分撒娇之意,“你动作还是这么快,我差点就摔倒了~”   “钟姑娘。”谢慎礼声音转淡,“别来无恙。”   姑娘家?有八卦!!顾馨之眼睛一亮,绕过谢慎远,循声望去。   一名鹅黄短衫、浅绿长裙的姑娘俏生生站在几步外,朱唇粉面,艳若桃李,漂亮得顾馨之都呆了呆——要知道,她在现代,有网络加持,什么美女没见过?   那艳丽姑娘看到谢慎礼身后突然冒出名姑娘,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这位姑娘是……”   谢慎礼没答她,转向顾馨之,介绍道:“这位是琢玉书院钟先生的小女儿。”再转回去,声音转淡道,“这位是顾家姑娘。”   介绍人的时候,大都会按照尊卑亲近排个顺序,谢慎礼先朝她介绍这位钟姑娘,说明这姑娘并没有太高的地位啊……顾馨之心思急转,面上却扬起笑容,福身:“钟姑娘日安。”   钟姑娘却没回礼,仔细打量她,然后扭头皱眉问谢慎礼:“哪个顾家?我为何没印象?”   顾馨之:“……”礼貌呢?!不是书院先生的女儿吗?   谢慎礼眸中闪过冷意,语带谴责:“天下姓顾的人家如此多,连掌管户籍的户部也不能尽知尽识。钟姑娘没印象有何问题?”   钟姑娘不高兴地撅起嘴:“你又凶我,待我回去禀告爹爹!”   谢慎礼淡声:“钟姑娘随意。”   顾馨之:啧,不解风情!   钟姑娘似乎早已习惯,轻哼一声,转而又欣喜地看着他:“我昨儿刚回来,听说皇上设琼林宴,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求了爹爹好久,他才给我出来的……对了,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明儿我让人给你送府里去吧?”   顾馨之:哇,如此大胆,谢太傅还不得来一句“于礼不合”?   果然,眉眼半敛的谢慎礼淡声拒绝:“于礼不合,钟姑娘请不要做出这等让人误会之事。”   顾馨之:看吧,这老古板!   那钟姑娘脸现难过,上前一步,咬唇道:“谢大哥……”   谢慎礼立马退后一大步,微微皱眉:“男女授受不亲,钟姑娘请自重。”   钟姑娘眼睛红了:“我为了你被爹爹训斥,扔到那又穷又无聊的麟州大半年,你——”   谢慎礼冷声打断她:“钟姑娘若是再胡言乱语,谢某便要让人将你押回钟家,问问钟家是如何教女的了。”   顾馨之:哇,好渣啊!   钟姑娘泫然欲泣:“你好狠的心啊……”   谢慎礼漠然,甚至打算转身离开。   顾馨之发现了,一把拽住他衣袖。   男人垂眸看她。   顾馨之朝那钟姑娘努了努嘴,压低声音:“就这样不管啊?”   几人容貌皆是不俗,站在道边说话,自然引人注目,眼看美女落泪,便有人朝这边指指点点,其中几名青年正惊艳又怜惜地看着她呢。这钟姑娘虽然带着俩丫鬟……但,万一呢?   谢慎礼的视线在那带着些微润泽的樱桃粉唇上停留一瞬,神色稍缓,道:“无——”   “你们究竟怎么回事——”折返回来的柳霜华顿了顿,随即笑容略收了些,朝着抹泪的钟晓玥道,“是晓玥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听说。”   有人管了,顾馨之便放开手中布料。   谢慎礼扫了眼袖摆上被抓出来的几丝褶痕,想了想,任由其留在上头。   另一边,被唤作晓玥的钟姑娘愣了下,红着眼眶行礼:“霜华姐姐、柳三哥。”   她身后两名丫鬟跟着福身行礼。   缓步过来的柳晏书温和道:“钟姑娘。”打完招呼,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慎礼,后者却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柳霜华看看左右,皱眉:“你一个人吗?”   钟晓玥:“对啊。”忆及方才柳霜华的问话,她快步过去,一把挽住柳霜华的胳膊,道,“我一个人好生无聊,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柳霜华不自在地挣脱她,委婉道:“算了,我今儿是跟朋友一起的,你不认识估计也聊不上来……金明池还算安全,你带着丫鬟,亦是无妨。”   钟晓玥嘟嘴,美眸一转,看到顾馨之,立马问:“你是说顾姑娘吗?”   柳霜华:“对。”   “我现在认识了,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了。”   看热闹的顾馨之:“。”姐姐,你连招呼都没跟我打呢。   柳霜华也有点不耐烦:“晓玥别闹了——”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就撵谢慎礼,“谢大哥,你不是要去当差吗?赶紧去吧。”   谢慎礼:“……”   顾馨之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柳霜华真是一击即中,把谢慎礼赶走,这钟姑娘可不就不跟了嘛。   谢慎礼听到这声笑,眼底闪过抹无奈。   不光他听到,那钟晓玥也听到了,美眸扫过来:“你笑什么?”   顾馨之眨眨眼:“啊?我想笑就笑了呗。”   钟晓玥犹自泛红的美眸瞪着她。   谢慎礼眸色微沉,正要说话,钟晓玥已然转回去,委屈地对柳霜华说话:“我的好姐姐,你就带上我吧,我一个人在麟州呆了大半年,难过极了……”   软声娇语,又是多年相识,柳霜华有点心软了,便询问般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自然无所谓,遂点头。   柳霜华这才松了口:“行吧行吧,我们现在要去西岸赏百戏,你去不去?”   “去去去。”钟晓玥一扫委屈,欣喜道,“我也想看百戏。”   “那走吧。”   钟晓玥欢喜地看了眼谢慎礼,搂住柳霜华胳膊,开心地往前走。   柳晏书也看了眼谢慎礼,抬脚跟上。   顾馨之没错过这俩人的眼神,啧了声,也扭头看谢慎礼。   后者也正好垂眸看她。   顾馨之愣了愣,努嘴:“你还不赶紧跟上去?”   谢慎礼:“跟谁?”   顾馨之挤眉弄眼:“前头的钟姑娘啊。”   谢慎礼:“……她不是跟柳姑娘一道的吗?”   顾馨之:“……”仿佛是这样没错?   谢慎礼看了眼前边,问道:“要不要跟她们分开?”   顾馨之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分开?”她仿佛想明白什么,恍然道,“哦,我刚才没生气,这就是个小姑娘,犯不着。”   谢慎礼:“……”她才多大,老气横秋的。   顾馨之一看:“哎哟,她们都走那么远了,走走走!”   谢慎礼:“……”   只得无奈跟上。   没走几步,前头的钟晓玥回头找人,看到慢步跟在后头的谢慎礼,顿时笑脸如靥,眼角一扫,发现他身边竟站着顾馨之,顿时愣住,停下脚步。   被挽住胳膊的柳霜华只得跟着停步:“怎么了?”   钟晓玥却没搭理她,惊疑不定地视线在谢慎礼、顾馨之俩人身上来回打转。   这么会儿工夫,谢慎礼俩人也走到了跟前。   钟晓玥松开柳霜华,愣愣然问道:“你是谁?”她是看着顾馨之问的。   顾馨之挑眉:“你不是说认识我了吗?”   钟晓玥瞪她,声音转厉:“我管你姓什么,你为何贴着谢大哥?你不知道他不喜欢旁人靠近吗?”   顾馨之:“???”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与谢慎礼的中间——足有两个巴掌宽,哪来的贴着?她没好气,“你瞎吗?这么大一条楚河汉界,看不见吗?”嫉妒的人果真是没有理智的。   谢慎礼:“……”   前边跟着停下的柳晏书又想笑了,收到某人警告的视线,才堪堪憋住。   柳霜华没注意,只是沉下脸:“晓玥,你要是再胡闹就自己玩去。”   钟晓玥生气:“我哪里胡闹了?她缠着谢大哥——”   谢慎礼打断她:“钟姑娘,我如何行事,与你无关。”   钟晓玥不满:“谢大哥,我知道你向来讲规矩,肯定是她不怀好意——”   谢慎礼神色微冷:“钟姑娘,倘若你还没有反省过来,我会建议钟先生,尽快在麟州为你择一亲事。”   钟晓玥大惊:“不要!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再次红了眼眶,“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   谢慎礼:“钟姑娘慎言。”索性直接道,“我即将定亲,这些失礼之语,请不要再提。”   顾馨之、柳霜华齐齐诧问:“你要定亲了?”   钟晓玥更是震惊:“是谁?!”   谢慎礼淡声道:“我想,这与你并无干系。”   言辞拒绝,都不如这定亲消息来得震撼。饱受刺激的钟晓玥哭着跑走了。   顾馨之收回视线,啧啧两声,感慨道:“蓝颜祸水啊。”   柳晏书赞同点头:“确实。”   谢慎礼:“……”   柳霜华倒是好奇不已:“谢大哥你要定亲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她抚掌,“是不是上回大伯父寿宴定下来的?”   谢慎礼想了想:“算是。”   柳晏书背着手,含笑看戏。   柳霜华:“我就知道……是哪家姑娘啊?”   顾馨之也眼巴巴看着,等着听第一手消息。   谢慎礼视线不经意般扫过她那无知无觉的神色,暗叹了口气,道:“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为时尚早。”   柳霜华:“啊?”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这么说,谢大人还没俘获美人芳心?”   谢慎礼:“……”   他也想知道。   顾馨之又问:“真不能说吗?好好奇哦。”究竟是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啊。   谢慎礼想了想:“她非常……健忘。”前脚勾引叔叔,后脚就忘到脑后。   顾馨之:“?”   柳晏书:“?”   顾馨之惊讶不已,委婉道:“健忘的,是不是大都比较单纯?你喜欢这样的啊……还真没看出来。”   谢慎礼挑眉:“谁说她单纯了?”都敢拿手指勾引叔叔了,还单纯?他嘴角微勾,“若非有些不庄重,热情如火更适合她。”   柳晏书:“?!”   顾馨之顿时来劲了:“热情如火??”她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八卦兮兮,“是我想的那样吗?谁……那个主动?”   谢慎礼:“她。”   顾馨之:“哇!”听起来就好刺激啊!   柳晏书:“?!”   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他会不会被灭口?! 第27章 好帅   等下。   顾馨之斜睨他:“你逗我玩儿呢?”   谢慎礼不解:“何以见得?”   顾馨之轻哼:“方才你还说没有俘获美人心呢, 美人怎么可能对你热情主动?”   谢慎礼:“……”他沉默片刻,道, “许是因为我长得好?”   柳家兄妹:“……”   顾馨之:“……”   她有点不敢置信, 盯着这厮沉静的脸看了半晌,缓缓道:“谢大人,我没想到你……还挺自恋的。”   谢慎礼:“顾姑娘过誉。”   顾馨之:“……我并没有表扬你的意思!!”   谢慎礼沉静颔首:“嗯。”   顾馨之:“……”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柳晏书好笑, 适时插话道:“我仿佛听见前边百戏开场了, 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这话题便撂下不提。   一行再度往前。没走几步,就拐出松柏道,重回杨柳垂岸的金明池畔。   没了那些酒楼食肆的遮挡, 喧嚣铺面而来,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几乎都是前往西岸的人潮。   谢慎礼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方才一番插曲,他们四人走出松柏道时是倒了个顺序,谢慎礼并顾馨之在前头。因此, 他一停, 其余三人便跟着停下。   柳晏书也很是诧异:“往年的金明池有如此多人吗?”因着太吵, 他还特地提了音量, 问的时候, 是看的柳霜华。   这里就柳霜华年年游玩金明池。   谢慎礼前两年才回京城, 平日也忙得分身乏术,压根没来过金明池。柳晏书则是对这些吵闹的活动不感兴趣,向来都是在外围绕一圈, 今儿反倒是第一回 正儿八经进里头。   柳霜华忍不住笑:“对啊, 一年就这么一次呢, 谁不想沾沾天子的龙气、新科进士们的文气~“   柳晏书哑然。   顾馨之无所谓甚至有点兴奋:“人多热闹啊……快走啊, 这么多人,等会找不到好位置了!”   柳霜华也巴巴等着。   谢慎礼与柳晏书对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俩姑娘都不嫌弃,他们只得舍命陪君子了。   一行人汇入人潮。   柳霜华仗着自己来过,兴冲冲走在前头,柳晏书紧跟在旁,护着她不让旁人靠近。   顾馨之也在四处张望,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也就没注意,谢慎礼依旧走在她身侧,偶有行人挤进道路里侧,从顾馨之另一边擦过,都被他不经意般拂袖推开。   人太多,擦撞在所难免。行人注意力都在前边喝彩不断的百戏上,以为自己碰了谁,有些甚至还会随口来句抱歉。   顾馨之毫无所觉,她甚至想,这时代的人还蛮有素质的,都不会挤人,路过都要说声抱歉。   如是这般,随着人潮慢慢前移,他们终于来到金明池西岸。   锣鼓喧嚣,累珠妙曲。岸边彩棚连绵,湖上彩舫成片。远远望去,湖对岸的水榭高台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台上闲坐的官员、进士,水榭外围全是手持长木仓的禁卫。   他们来得有些晚,正对着水榭的临湖佳位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索性几人也不挑,顺着人流直走到金明池最西侧。这边人也多,却总比前面好点,好歹能挤出几个位置,当然,丫鬟、仆从们是万万挤不进来。当然,苍梧例外。   他背后仿佛还背着大物件,半点没影响他往人群里挤,紧紧跟着谢慎礼,此刻也站在他们身后。   顾馨之暗忖。谢太傅这侍从,好生尽责。   念头一闪而过,注意力很快转回湖面。   湖上刚赛完舟,喝彩声、欢呼声刚刚停歇,彩舟画舫重新布阵。   很快,布阵完毕的彩舟上,着利索短打、膀大腰圆的汉子开始耍杂技。竹竿顶碗、抢碗、舞大旗、攀高枝……   阅尽千帆的顾馨之不甚感兴趣,索性去盯水榭。细看之下,她竟然在人群中发现隐隐绰绰的明黄色身影,立马惊叹出声:“哇,还真能看到皇帝啊?”   谢慎礼解释:“那是临水殿,此次琼林宴就设在那边,一是临水景观好,二是能欣赏水上百戏。”   顾馨之“哦”了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谢太傅正低着头跟她说话,清浅的气息拂过后颈,隐隐透着股暧昧。   “……哦。”顾馨之微微挪开视线,假装看湖对岸。周围真的太吵了,为了说话,也是正常。她这般想着,心里却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然后,正低着头的谢慎礼便发现,那半掩在鬓发间的小巧耳朵突然漫上红晕,   他愣了愣,心情陡然变得大好。忍不住的,开始主动给她介绍:“这边的百戏与上午的不同,上午大都是民间戏班子,现在湖上这片……今年应当是轮到东营的水军献演……”   语速不疾不徐,语调平淡自然,配上那把微沉的嗓音,入耳极为舒服。   顾馨之下意识抬头。   谢慎礼察觉,看着她眼睛:“怎么了?”   顾馨之眨眨眼,摇头:“没事。”说完立即扭回头去。   谢慎礼扫了眼她通红的耳朵尖,心情愉悦:“那我继续?”   “嗯。”顾馨之不知为何有点尴尬,胡乱找了个话题,“怎么是军士来献演?为什么不让专业的人来?”刚刚结束的划龙舟还好说,这会儿都耍杂技了,哪个不需要时间练习?这些士兵们在军营就练这个吗?   谢慎礼低声解释:“兵部要向皇上和百姓展现水军的实力,扬我大衍国威。”   顾馨之了然:“懂了,阅兵。”   谢慎礼微微勾唇:“嗯,真聪明。”   几句话工夫,顾馨之已经丢掉那丝不自在,闻言白了他一眼:“你都解释的这般清楚,我要听不懂那才糟糕。”不等谢慎礼说话,她凑过去,稍稍压低声音,“但这样军演,是不是……有点儿戏?”   谢慎礼眸底闪过抹意外:“何出此言?”   顾馨之没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贴上他下颔,再往前一步,便会偎进其怀里。她只看着水上那些杂技表演,道:“把兵士当耍猴的,能练出什么劲儿?要军演,就演一些能展现力量、气势的啊,这跟街上杂耍有何分别?”   谢慎礼这回是真诧异了。他想了想,透露几分:“这些是先帝折腾出来的玩意,皇上前几年顾着稳固朝政,并没有精力多管……今年会是最后一年。”   顾馨之大惊,急忙问:“要关闭金明池?”她很喜欢这种热闹,明年还想来玩来着。   谢慎礼听出她言外之意,莞尔道:“不是,是要改掉这些浮华之风。”   顾馨之眨眨眼:“这位皇帝听着挺靠谱的啊……”   谢慎礼一顿,略带警惕地扫视四周。   顾馨之忙捂住嘴,小声道:“我是不是不能随便说皇帝?”   谢慎礼心里微微发软:“私底下说说可以。”   顾馨之眨眨眼,比了个OK的手势。   谢慎礼:“?”   顾馨之:“……就是明白、懂了的意思。”   谢慎礼:“……”   看百戏的柳霜华看了他们几眼,脸上显出几分狐疑。   俩人毫无所举,就着这姿势继续说话。   “……待会皇上看完百戏,摆驾回宫,琼林苑便会开放给百姓游览,那边有许多从南边运来的花卉,你可以——”   当此时,异象突起。   献演的彩舟大都集中在湖心,有几艘分散在四周。他们所在的湖西侧也停留了几艘。   表演正酣、众人不停喝彩之时,那几艘彩舟不知何时抵达了水榭之下。为献演着利索短打的十数兵士突然停下表演,翻身爬上水榭栏杆,挥舞着不知何处抽出的大刀,冲向榭中百官。   别处的人尚无察觉,他们湖西侧这边的百姓却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尖叫出声。   顾馨之还未看清楚什么情况,就见身边男人突然展袖伸臂——   “苍梧!”   “在!”一直跟在后边的苍梧已然解下背上物件递了上来,跟着又飞快翻开腰间长壶,抽出羽箭。   顾馨之这才发现他随身背着的是弓箭。   谢慎礼面容沉静,一手接弓,一手接箭,淡定搭弦,拉弓,射——   再接箭,搭弦,拉弓,射——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随意地宛如只是武场练箭。   一记记破空声响起,对面水榭接连传来惨叫。   周围百姓惊呼连连。   “天啊!这湖面足有几十丈宽吧?”   “全、全都射中了!”   “太厉害了吧?!”   “那是谁?”   “……是谢太傅!一定是谢太傅!”   “真是谢太傅!!不愧是他!”   ……   周围吵杂惊呼,谢慎礼却丝毫不受影响,面容沉肃,冷静又快速地射出一支支羽箭。   一壶箭很快便十去六七。   好在,对岸值守的禁卫已然反应过来,飞快冲出,将余下乱兵齐齐拿下。   谢慎礼冷眼盯着水榭看了片刻,确定再无余孽,皇帝也被好好护着,这才松了弓弦,交给后边的苍梧。   然后低头看向顾馨之,冷意稍敛,温声道:“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别乱跑。待我忙完,让人送你回去。”   顾馨之呆呆地看着阳光下耀眼又帅气的男人,下意识点了点头:“哦。”   傻乎乎的。谢慎礼眸底闪过笑意,忍下拍拍她脑袋的冲动,朝苍梧道:“看顾好姑娘。”   苍梧凛然:“是!”   谢慎礼再朝柳晏书兄妹点点头,宽袖翻飞,大步离开。   顾馨之目光随着那高大背影移动,心中宛如尖叫鸡炸场——   妈耶,好帅!好想日啊啊啊啊啊啊!! 第28章 云来南北行   这场骚动, 前后不到半盏茶。其他地方的人只听到惊呼尖叫,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事情便平息下去。倒是他们这一角的人看得清楚分明。许多人担心惹祸上身, 立马离开这是非之地,汇入别处人潮中。   顾馨之几人倒是留在原处。   有谢慎礼在后头,顾馨之倒是不担心他们被牵连, 就是………金明池这场盛宴要落幕了吗?   柳霜华同样担心。   柳晏书想了想, 推测道:“倘若皇上没有受伤,应当不会有变动。”   顾馨之诧异:“他不怕再出事?”不说金明池有多少人,方才那些此刻可是直接从水军里杀出来的。   柳晏书笑:“若是这就怕了, 如何能坐稳这龙椅?”先帝可不缺儿子,皇上也不缺野心勃勃的兄弟。   顾馨之亦有所闻, 顿时有点明白皇帝的性子,遂道:“那我们等等。”   一如柳晏书所料,这场意外仿如小石入水,转瞬无息。   湖面宽广, 加上彩船各自为政, 湖上百戏完全不受影响, 依旧是锣鼓声嚣, 欢呼者众, 甚至他们所在的西侧角落, 也渐渐站满了人。   顾馨之放下心来,安心欣赏百戏。   听起来是很不务正业,但这些兵士水准是真高。还有热情高涨的观众氛围加持。到后半段她已经彻底忘掉刺杀事件, 跟着大伙一起拍掌欢呼, 还拉着柳霜华热烈讨论哪个兵士身材好、模样佳, 听得旁边的柳晏书哭笑不得。   倒是听令留下的苍梧非常……绝望。从开始的一脸复杂, 到后面的痛不欲生。等到御驾离开,百戏散场,他已满心麻木。   顾馨之的声音彻底哑了,柳霜华也好不到哪儿。   她兴奋不已地拽着顾馨之:“哎呀,早认识你就好了,往年跟别人来,一个赛一个的矜持,不是嫌人多,就是嫌吵闹,还有嫌这些百戏不登大雅之堂的……可无趣了!”   顾馨之哑着嗓子嗤笑:“大俗即大雅,连雅俗共赏的道理都不懂,是她们的问题!”   柳霜华哈哈大笑:“对对对,是他们不懂!”   柳晏书无奈:“好了,百戏散场了,还去琼林苑吗?”   “去!”   “去!”   俩人对视一眼,笑了。   柳霜华拉住顾馨之:“走走走,去凑个热闹。”   顾馨之自然不会拒绝,正要走,想到什么,扭头,看到紧跟着自己的苍梧,愣了下,才问:“谢大人让我等等他,他没说要在这里等吧?”   苍梧忙笑道:“自然是可以走动的,哪能让姑娘站这儿受累呢。”   顾馨之迟疑:“那他待会怎么找我们?”   苍梧委婉道:“姑娘放心,主子能找到咱的。”   言外之意,他们有自己的联系方式?顾馨之放心了:“那我们继续逛去了。”   “诶。”   柳晏书自然不会离开,俩姑娘手挽手走在前头,他便背着手跟在后头。   琼林苑在金明池对面,他们得绕行一段距离。但游人大都会去琼林苑游玩,沾沾龙气,人半点也不少,甚至因地方小些,更显拥挤。   一行人慢慢挪进琼林苑,发现压根什么都看不了——人太多了,不是看游廊字画、梁柱彩绘,就是看人头,贡花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   顾馨之怒瞪柳霜华。   后者笑得不行,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嚷道:“总得让你见识一下!”   没法,太吵了,不嚷嚷根本听不见。   顾馨之懂了。合着这柳霜华故意的呢。   柳晏书也很无语。他才被折腾的不轻。他想要照看俩姑娘,奈何人太多,他又没有谢慎礼那一身武功,左支右绌,难以招架。若非有苍梧及他带的书僮,光靠这俩人的丫鬟,指不定她俩刚进琼林苑就被冲散了。   好不容易挪到皇帝摆宴的水榭前,苍梧仿佛看到什么,拍拍柳晏书,指了个方向。   柳晏书了然,立马去拽柳霜华。后者以为有啥好看的,顺手把顾馨之带上。   一行人你拖我拽,慢慢横穿人潮,钻进一条小路。   苍梧领先,带着他们左转右转,经过几名禁卫防守的园门,绕道水榭后方一座小楼前。   顾馨之暗乐。这是走后门了?   果不其然,苍梧翻出个牌子上前说了几句,他们一行便顺利入内。   顾馨之还以为要跟谢慎礼碰面了,殊不知只看到一名面容白净俊秀的青年。   几人都有些诧异。   那俊秀青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奴才这厢有礼了。”   柳晏书当先回礼:“公公有礼了。敢问公公是……”   顾馨之惊了,面前这帅哥竟然是公公?忙不迭跟着柳霜华回礼。   那青年笑眯眯接了,然后道:“奴才六安,小小人物不足挂齿。”话锋一转,“谢大人有事需得提前离开,特地请奴才多留片刻,给几位带带路,赏赏花。”   柳晏书下意识扫了眼顾馨之。   顾馨之压根没多想,她觉得自己是托了柳家的福。   连柳霜华都朝她哥挤眉弄眼。   柳晏书:“……”   有了六安公公的带路,他们一行避开人群,好好地欣赏了遍皇帝休憩之所。   富丽堂皇不说,那些名贵的贡花也皆有陈列,还有各种名家字画。甚至还有一间屋子,专门展放历任状元的笔墨文章。而这些,都是不对百姓开放的。   柳家兄妹看得津津有味,柳晏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有将其中几篇诗文背下来的意思。   顾馨之扫了眼墙上或写意或工整的墨字,嗨了一天的身体终于顶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紧跟在她身后的苍梧脸都裂了。   好在,地方不大,不足半个时辰,这片地方就逛完了。   六安公公把他们送出小楼,站在园子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转出园子没几步,琼林苑的喧嚣便灌入耳中。   柳晏书停步,问:“花也看了,连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都看了。里头就不去了吧?”   柳霜华依依不舍:“馨之还没见识过里头的景况呢……”   顾馨之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回去庄子还要老久呢。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霜华这才作罢。   苍梧适时站出来,说可以带路,绕开人群出园。   顾馨之看到他才想起某人的话:“谢大人都走了,我不需要等着了吧?”   苍梧汗颜,忙道:“当然当然。主子留了话,说,怕是又要忙一阵子,望姑娘多担待。”   顾馨之略有些奇怪:“忙是好事啊,我有啥可担待的——哦,他之前还说有事跟我商量来着……那就等他忙完再说。”   苍梧:“是。那奴才送您回庄子。”   顾馨之摆手:“不用麻烦了,送我到园子门口就行,我家护卫在那儿呢。”   苍梧苦着脸:“求姑娘别嫌弃奴才,奴才要是不能送这一趟,回头主子要罚的。”   顾馨之顿时好奇了:“他通常怎么罚你们?”要是法子不错,她也可以学起来。   苍梧:“……这个,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   他不说这句还好,说了,连柳霜华都来兴趣了:“快说快说。”   苍梧哼哧半天,终于还是倒了出来。   柳晏书皱眉:“怎的还把他在军营里的那套法子搬回来了。”   顾馨之却拍掌:“好方法啊!”这不就是变相劳改吗?“我也学起来,回头庄子里的人犯事,我让他去村子里收农家肥。”   柳霜华好奇:“何谓农家肥?”   顾馨之笑眯眯:“就是人体自然排泄物。”   在场诸人:“……”   排泄何意,懂的都懂。   苍梧的脸更苦了。主子已经热衷此道了,未来主母似乎也……这日子可咋过啊……   ……   金明池之行后,天气转好。晒莨再次提上日程。   许氏已经做过几回,顾馨之便将活儿交给她,自己则是京城庄子两头跑,查探各家布坊的布料、价位、目标客群……还得找货源。   铺子的装修已至尾声,她将来要主推的布料还未出品,毛巾刚出了一批货,新品还在加班加点制作中……这么算下来,她的铺子,连一点能卖的布头都没有。   这还怎么开张?   索性市场调查也做的差不多了,她便开始专心找货源。   质量好、染色好的,价格太高;质量略次些的,染色不行;价格低的,质量太差……京城各大南北货铺、布坊都走了一遍,顾馨之也没找到满意的合作商。   思来想去,她决定大胆一点,直接去湖州进货。   湖州通江临海,河运海运皆通,又紧挨京城,是大衍最繁华的州府之一。   顾馨之猜测,这湖州,相当于是一个古代版的货物集散地了。   最重要的是,湖州与京城,只需三四天路程。   三四天……顾馨之琢磨着,她家护卫还挺靠谱的,再找个商队什么的一起走,应当还是可以的?   越想越靠谱。   她当即让徐叔去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商队、商家要去湖州的。   徐叔以为她想托人带东西,认认真真去打听了,还给她推荐了几家有信誉的,说这几家最近都有商队出发去湖州。   顾馨之点头,随手挑了家日期最近的,道:“就这家吧。”   徐叔:“好,姑娘想要进点什么?奴才让人去打点。”   顾馨之诧异:“嗯?我不买东西啊——哦,我是说,我自己去买。”   徐叔:“?”?   顾馨之:“你去找振虎安排一下,我要去湖州一趟,家里留两个人,剩下都跟我走,哦,水菱我也带走,徐叔你要去吗?你不去的话,我找邱婶陪我走一趟。”出门在外,有位年长的妇人跟着,方便点。   徐叔:“……啊?”   ……   徐叔、许氏连番劝说,都没把坚决的顾馨之摁下。他们没法,只得赶紧准备起来。   家里统共就八名练过的护卫,留下两名看顾庄子,剩下六名全都带走,水菱伺候,庄姑姑作陪,连徐叔也硬挤上名单,帮着驾车。   如是,出行人员便算定了。   两日后,顾馨之一行跟着“云来”南北货行的商队出发,前往湖州。   ***   谢慎礼踏着斜阳回到府中。   管家许远山已经在厅里等着了。   谢慎礼扫了他一眼,不忙说话,进里间换下官袍。   出来后,他接过苍梧递上来的湿毛巾擦手。柔软的月白色毛巾让他心情好了几分,开口的时候,声音便算得上温和了   “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皇上在金明池遇刺,自然得查。查,倒是不需要他,但接连有官员被革职,导致许多工作停滞,他身为太傅,在这种时候自然责无旁贷,忙得脚不沾地。   许远山身为他的管家,明知道他的情况还过来,定是有大事。   许远山却犹豫了下:“也不算急……”   谢慎礼眉眼不抬:“不急就日后再说。”将擦完的毛巾递给苍梧,“让青梧把东西放进书房——”   “主子,是关于顾家姑娘的。”许远山终归还是开口了。   谢慎礼递毛巾的动作一顿,掀眸:“说。”   许远山:“今日云来的掌柜来府里交账,顺口提了句,说铺子接了顾姑娘的单,她要跟着咱家商队一起去湖州来着……”   在苍梧杀鸡抹脖子般的示意下,他的语速愈发迟缓。   却听谢慎礼问:“商队什么时候出发?”声音平静无波,轻轻淡淡,仿佛闲话家常。   跟了他多年的许远山却吓了一跳,咽了口口水道:“今晨便已启程,约莫已经抵达泰安镇。”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许远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只听谢慎礼慢慢道:“我当初怎么吩咐你的?”   许远山一惊,急忙道:“好好照看顾姑娘,别让她被旁人欺了去——主子,奴才都盯着呢,没人欺负——”   修长指节敲了敲茶几,打断了他的话。   谢慎礼语气淡淡:“那你说说,她为何要去湖州?”   许远山缩了缩脖子:“奴才不知……”   谢慎礼:“所以,你便是这么照顾的?”   许远山冷汗涔涔。   谢慎礼收回视线:“回来再收拾你。”宽袖一甩,大步向外,“备马。” 第29章 事无巨细   出门前, 谢慎礼想到什么,多带了几个人。   苍梧、青梧面面相觑。主子武功高强, 什么时候出门带过这么多人了?   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 顺着出城人流出了东门,待行人少了,便打马加速, 飞奔前进。   ……   坐了一天的车, 顾馨之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是前些日子连绵春雨,官道上坑坑洼洼,颠得她吐了两回, 中午都吃不下东西……这还是常年维护的官道。   想来,那些什么诗和远方, 与她是彻底绝缘了。   她果然只适合咸鱼。   这个叫泰安的镇子坐落在湖州、京城之间,来往商客极多,酒楼林立,车水马龙, 繁华的很。   她们住的这家客栈, 说云来南北行的人惯常居住, 在镇外围, 便宜些, 也清净, 就是环境算不上好,连独立的小院都没有。   徐叔拧着眉给他家姑娘定了上房,千叮万嘱让水菱、庄姑姑万不可离了姑娘身边, 才忧心忡忡地带着振虎几人去住处梳洗用饭。   晕车的顾馨之蔫耷耷的, 连晚饭也不想吃了, 各种杂事只交给徐叔和庄姑姑打理, 只催促水菱赶紧去找店家要水,她想擦洗一番。   这年头没有水泥路,土路夯得再实在、铺了再多碎石,那也是土路。坐在车里一天,她现在感觉一身都是尘土,急需打理。   洗就算了,那黑乎乎的浴桶也不知多少人用过,她可不敢用。   等到水来了,顾馨之把水菱她们打发去用饭,然后锁起房门,确定门窗都关紧了,才进里间,用自家带来的小盆怼了点温水,开始擦拭。   拆了长发擦两遍,挽起,再脱了衣裳擦身。接连换了四盆水,她才觉着自己身上干净了。   换了身衣裙,她以手当梳,一边顺着头发一边往外走,心里嘀咕着,水菱她们用饭怎的如此之久,她都擦多久了……   屋子不大,水菱走前也点了灯,虽然不亮堂,但也够了。   只是,她刚步出里间,窗外刮过一阵风,窗格被吹得嘎达嘎达作响,紧接着,透过窗缝进来的风便将灯火吹得摇摇晃晃、明明灭灭,映照在半旧的、暗红色的房梁木墙上,阴森可怖。   顾馨之脚步一顿。   “姑~~娘~~”颤巍巍的女声突然打门外传来。   顾馨之浑身寒毛竖起,“啊”地一声缩到墙根:“谁谁谁在——”   “砰”一声巨响,落了闩的门板分开,高大身影在明灭光影中冲了进来。   四目相对。   披头散发的顾馨之一脸懵:“你怎么在这?”   冲进来的正是谢慎礼。   他先是上下打量顾馨之,见她除了头发散乱,衣裳都好好儿的,微松口气,转开视线四处查看,问道:“发生什么事?”   顾馨之:“……啊?”   “姑、姑娘!”紧张不已的水菱绕过谢慎礼冲进来,一把搀住她,“你没事吧?”   顾馨之茫然:“我没事啊……”想起什么,瞪她,“刚才是你在外边喊我?”   水菱不解:“是、是啊。”   顾馨之气得拍她胳膊:“你没事压着嗓子干嘛,还拉长音……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还以为撞鬼了!!”   水菱:“……”   谢慎礼:“……”   打完人顾馨之才冷静下来。   她看了眼那扇被踹开的木门,再看低头站在外边的苍梧、青梧,最后看向踹门的谢慎礼。   她眯了眯眼,阴测测道:“你踹我房门干嘛?”   谢慎礼扫了眼她拢在身侧的长发,再度移开视线,缓缓道:“一时情急,请顾姑娘见谅。”   顾馨之可不听他客套话,当即叉腰:“这里又不是你谢家,你情急个——”等下,方才她似乎尖叫了下?她眨了眨眼,问,“你以为我遭贼了?”   谢慎礼侧着头并不看她:“嗯。”   顾馨之:“……我拴着门呢,你想什么呢?”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我亦没想到,顾姑娘竟然怕鬼神。”   顾馨之:“……你管我!!”   谢慎礼:“。”   顾馨之扭头戳水菱:“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水菱委屈:“奴婢刚用完膳就遇到谢大人了……回来时时你正在擦身,谢大人不让奴婢打扰。”她被谢太傅押着站门口等了半天,差点吓死了。   顾馨之:“……”能想象什么场景了。怪不得方才喊她跟招魂似的。“你怎么知道我在擦身?”隔着个厅堂呢。   水菱怯生生看了眼谢慎礼,呐呐道:“谢、谢大人说的。”   顾馨之:“……”她眯眼看向谢慎礼,“你怎么知道的?”   依旧盯着墙的谢慎礼喉结几不可察地滑了下,轻声道:“听见水声了。”   顾馨之:“……”得得得,知道练武的人牛逼。她没好气,“那你怎么在这里?”   谢慎礼飞快扫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我刚从京城赶来,还未用晚膳。”   顾馨之:“……?”她下意识道,“这都几点了,你干嘛不用?”   谢慎礼:“你收拾一下,我也去别的屋子收拾一番,待会一起用膳。”   顾馨之:“……?”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位谢大人身上长袍灰扑扑的,灯光昏黄,才掩下去了几分。“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谢慎礼已然转身往外走,还不忘吩咐:“苍梧去弄块结实点的门闩,青梧守着。”   门外俩人立即应道:“是。”   顾馨之:“……”   等苍梧弄来新的门闩,谢慎礼也打理好自己,客栈也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也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去点的。   问过顾馨之后,谢慎礼直接让人将饭菜摆在她屋里,再挥手让苍梧、青梧下去用膳,屋里有水菱尽够了。   顾馨之看他跟主子似的将一切安排好……想骂人。   没等她开口呢,谢慎礼就抬手请她入座。   顾馨之看了眼敞开的大门。外头乌漆嘛黑的。   她们抵达客栈时已是戌时,这会儿怕是已经亥时了……都快深夜了,这人风尘仆仆还没吃饭……   算了算了,不与他计较了,反正自己也没吃,刚好用点。   如是一想,她便心安理得地坐下来。   水菱麻溜地给他们上饭——哦不对,给谢慎礼上饭,给顾馨之端的是白粥。   熬得稠稠的白粥冒着几许热气,正适合晕车吐得胃里空空的她!   顾馨之笑弯了眼:“还是水菱疼我。”   水菱愣了下,瞅了眼淡定扶筷的谢慎礼,低声道:“奴婢惭愧,是谢大人让人准备的。”   顾馨之也愣住了,狐疑地看向谢慎礼。   后者微微掀眸:“不合胃口吗?”   “……那倒不是。”顾馨之端起碗,“多谢啦。”   谢慎礼语气温和:“应该的。”   顾馨之:“……”她懂她懂,叔叔嘛。   索性不再多言,低头喝粥。   温热的白粥入腹,还真勾起了她的饿意。   顾馨之扫了眼桌上。   上汤白菜,春笋肉片、腊肉芹菜、豌豆排骨煲。菜色不多,看着都清清爽爽的。   顾馨之满意不已,扶起筷子,配着粥吃了起来。   对面的谢慎礼神色微松,这才开始专心用膳。   俩人一声不吭,一个一口气干掉半锅米饭,一个连喝两碗粥,桌上菜色也都清掉了大半。   水菱飞快收好残局,用完饭回来的青梧递上新泡的茶水。   顾馨之意思意思抿了两口,斜睨过去:“说吧,大半夜找过来,是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吗?”又是闯门又是吃饭,她要看不出来这人冲着自己来,这些年都白活了。   谢慎礼正喝着茶,闻言顿了顿,慢慢放下茶盏,抬头看她。   方才他让其收拾自己,这位顾姑娘却嫌弃头发还湿,只是松松挽起。此刻有几缕松脱,软软垂在她肩颈上,将平日灵动俏皮的姿容勾出几分风情……   谢慎礼再次垂眸,不答反问:“你为何突然要去湖州?”   顾馨之随口道:“去看货啊,不然我那铺子卖什么——不是,你监视我?”   谢慎礼淡淡:“凑巧,这云来南北货行,是我开的。”   顾馨之:“……”   谢慎礼:“我记得我说过。”   顾馨之死鱼眼:“忘了。”   谢慎礼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严肃:“你记不住铺名,总归记得我有南北货行,为何不派人来问问?你要什么尽可让下边人去采买,何须自己跑一趟?”   顾馨之吃饱喝足,有些犯困,遂懒洋洋道:“人情债不好还啊,你不是深有体会嘛。”这不,都追到泰安镇来了。   谢慎礼:“……”   顾馨之:“再说,我跑一趟也没啥,既然这云来是你家商队,往后我可以多跑几趟了。”   谢慎礼板起脸:“你以为这是在京城闲逛?湖州人员杂乱,犯事者众,你一小姑娘过去,被人生吞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想多跑几趟?”   顾馨之不以为意:“我带了人啊,振武几个能打的。”   提起这个谢慎礼就来火。他直指要害:“上回在庙中,这几人已让你落单一次,这次甚至还自顾自去歇息,把你一人丢在房中,这般玩忽职守,如何护着你?”   顾馨之嘟囔:“都说上回是个意外啦……再说,我刚才落门闩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关系?”   谢慎礼眉心跳了跳,忍怒道:“小小门闩能做什么?这种东西只防君子不防小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以为外边是天下天平、万民富庶吗?天子脚下尚且有人敢盯上你,你一姑娘家行走他乡,安知不会有人打你主意?君子尚且不立危墙,你怎可如此轻忽?”   顾馨之眨眨眼,坐直身体。是她想当然了,这年头的治安,可不比现代,现代都会有入室盗窃、入室杀人之类的案件,这年头可没有监控跟强大的治安系统。她确实不能仗着自己身边那几个人乱来……   她老实道歉:“抱歉,是我没考虑清楚。”   谢慎礼神色稍缓。   顾馨之又补了句:“但我还是要去湖州啊,”她撇了撇嘴,“我家里一堆人吃饭呢。”   总而言之,她错了,但她不改。   谢慎礼:“……”   他捏了捏眉心:“你想看什么布料,我让云来的人帮你带回来。”   顾馨之嫌弃:“他们看布料的水平肯定比不过我。”   谢慎礼:“……”   顾馨之瞪他:“我都到这里了,你别想让我回去。”   谢慎礼:“……”   俩人对峙。   片刻后,谢慎礼先败下阵来:“我带了些人过来,你带着一起去。”   顾馨之眨眨眼。   谢慎礼:“还有苍梧,他功夫好,人也机灵,你把他带上。”   顾馨之笑了。   谢慎礼:“只能在湖州待两天,身边也不许离人。”   顾馨之眉眼弯弯,乖乖点头:“好。”   谢慎礼盯着她看了半天,才道:“往后有事先找我,不得擅作主张。”   顾馨之以手托腮:“什么事都行?”   谢慎礼微微颔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再次端起茶盏。   顾馨之看他端端正正、慢条斯理地端茶,一副老干部模样,又想逗他了:“事无巨细?”   谢慎礼眉眼不抬,轻“嗯”了声,抿了口茶。   顾馨之:“包括月事?”   “噗——咳咳咳咳咳。”谢慎礼差点把茶盏扔了。   顾馨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0章 无照行医   青梧吓了一跳, 急忙上前,欲要给谢慎礼顺气。   谢慎礼不等他靠近便摆摆手,自己咳了一会缓过气来, 看向顾馨之, 不敢置信问道:“你说什么?”   笑得前俯后仰的顾馨之终于停下来。她擦擦眼角笑出的泪, 道:“你不是说事无巨细都要找你嘛。”   谢慎礼仿佛吸了口气。   顾馨之再次笑倒在茶几上。   水菱大气也不敢喘。   青梧更是第一次直面顾馨之的……肆意,这一刻, 突然理解了苍梧。   谢慎礼:“……这种事情, 你该找大夫——”他突然顿住, 神色突然严肃, “你找大夫看过了?”   顾馨之眨眨眼:“我又没病, 看大夫做什么?”   谢慎礼迟疑:“……你不是两年不曾……”提及这话题, 他略有些不适。   顾馨之恍然:“你说不孕不育啊。”她摆手, “有才怪呢。你那好侄儿要草痴情人设呢。”   谢慎礼:“……”   他听懂言外之意了, 心中隐隐有些庆幸。   顾馨之想到什么,又道:“唔, 可能还有叛逆期到了。”十八九岁,被迫娶亲, 可不是得叛逆叛逆。“所以,说来道去,都是怪你。”   谢慎礼不甚明白,看着她嗔怪的面容,却忍不住点头:“嗯。我的。”   他这般,顾馨之反倒不好找茬了。   谢慎礼却接着方才的话题:“回去给你找个好大夫看看。”   顾馨之:“看什么, 不孕不育吗?我不看, 我又不生。”   谢慎礼皱眉:“你将来成亲了总是要生。”   顾馨之想了想:“先不说成亲与否……就算成亲, 除非我嫁皇上, 有皇位要继承,不然我生不生,随缘。”   谢慎礼微怔:“你不喜欢小孩?”   顾馨之随口:“喜欢啊,但喜欢不代表一定要生吧?”   谢慎礼若有所思:“你想过继或收养?”   顾馨之:“……”   谢慎礼垂眸想了片刻,点头:“也是可以。”   顾馨之:“……”死鱼眼看他,“谢大人是不是太闲了?大老远跑到泰安镇跟我讨论收养、过继的?”   谢慎礼哑然。他掸了掸衣袖,起身:“既然事了,我该回京了。”   青梧松了口气,立马行了个礼退出去准备。   顾馨之惊了,跟着站起来,看看外头乌漆嘛黑的天,诧异:“大半夜的,你还赶回去?”   谢慎礼:“嗯,明儿还要早朝。”   顾馨之:“……岂不是回去就得上朝了?”   谢慎礼估摸了下,道:“还是有时间梳洗一番。”   顾馨之呆滞:“那岂不是通宵?”她皱眉,“不能告个假吗?”   这是担心他?谢慎礼眼眸转柔,声音温和道:“我习武,一两天不睡也不碍事。”   顾馨之:“……谢大人,少时不注意,老大徒伤悲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注意还是得注意的。”   谢慎礼动作一顿,掀眸看她:“你觉得我年纪太大?”   顾馨之无语:“我就随口一说。你一大老爷们在意年纪干什么呢?”她语重心长,“大人,你才二十八,搁现——我这儿,正是大好年华,没事多关心关心天下事,盯着年龄干什么?”   谢慎礼:“……”虽然这话说得他通体舒畅,但……他略有些无奈,“倒也不必这般高抬我。”   顾馨之敷衍:“嗯嗯嗯。”   谢慎礼看了眼外头,向外走:“我该走了。”   顾馨之跟上,礼貌道:“我送送你。”   谢慎礼摇头:“更深露重,别送了。”   顾馨之:“想什么呢,我就送到门口。”   谢慎礼:“……”   顾馨之果真言出必行,只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下楼离开后,转向旁边候着的苍梧。   “苍梧小哥,接下来又要麻烦你了。”   苍梧忙不迭躬身:“应该的应该的。”   顾馨之笑眯眯:“所以,我家的庄姑姑呢?”按理来说,庄姑姑应当不会留着她与谢慎礼单独相处才对。   苍梧一窒,尴尬道:“庄姑姑似乎有些误解……那个,奴才让她在隔壁歇着。”   顾馨之皱眉:“晕了?”   苍梧:“没有没有,就让人守着而已,待会会放她回房。”   顾馨之点头:“那就好……已经这个点了,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苍梧“诶”了声,却不挪步。   毕竟是谢慎礼的人,顾馨之也没多说,朝他点点头,回屋收拾去了。   没多会儿,等一脸复杂惊惧的庄姑姑回来,便让水菱关门落闩,自去安歇去。   另一头。   青梧牵着马等在客栈门口,看到熟悉身影踏出客栈,连忙迎上去。   谢慎礼却停下来,望向上房方向。在这个位置,他依稀还能听见顾馨之与苍梧说话的声音。   “都吩咐好了?”他问。   青梧:“都嘱咐过了,苍梧也会盯着呢。”   “嗯。”   青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斟酌道:“主子,既然不放心,为何不把顾姑娘带回去?”   谢慎礼语气平淡:“她看着随和,实则性子刚强,若是强行带回去,必定生怨……我既然要护她,何必惹她不快。”   青梧一脸复杂。他们以前遇到的硬茬,哪个不要强的?主子这真是……   谢慎礼听着那边关门声响起,终于回转身,接过青梧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走。”   “是。”   鞭响马鸣,两骑骏马冲入夜幕中。   ***   顾馨之醒来,收拾好出门,苍梧竟然还站在那儿。   顾馨之吓了一跳:“你一夜没休息?”   苍梧笑答:“哪能啊,今儿还得跟您出门呢。”他指了指隔壁,“奴才在旁边歇了的。”   顾馨之这才松口气。   苍梧又道:“轮值的护卫今晚可以歇息,姑娘别担心。”   “……”还是有人值夜啊。顾馨之无语,“你都歇在隔壁了,不至于吧?”   苍梧正色:“姑娘的安全重要。姑娘放心,奴才几个习惯了。”   顾馨之好奇:“你们跟着谢大人也要这般值夜?”   苍梧点头:“这是自然。”   顾馨之:“他不是武功很好吗?”   苍梧挠头:“但奴才做的就是护卫工作啊。”   顾馨之:“……也对哈。”   有人安排护卫,她更轻松了。不光是她,连徐叔,以及原本忧心忡忡的庄姑姑也放松不少。   云来商队的领队看到苍梧一行,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将顾馨之请到队伍中间。   昨儿还跟在队伍后边吃尘的顾馨之更为满意了。   顾馨之趁机让徐叔跟其打听湖州的布坊情况,只等抵达湖州后一一走访了。   为此,顾馨之忍不住感慨:“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庄姑姑欲言又止。   顾馨之没管,只对水菱道:“回头提醒我一声,有什么好东西记得给谢大人送一份。”   水菱:“诶,奴婢省得了。”   余下便不再多谈。   一路紧赶慢赶,终在两天后抵达车马如龙的湖州。   晕车的顾馨之睡了一夜便缓过劲来,开始走访各大布坊。云来的管事估计是接了令,直接丢下手里活计,带着她去看布、选色、议价……   两天时间,竟然真的把所有事情谈妥,还拟了简单的合同、交了定钱,届时跟着云来的商队一起送回京城。   顾馨之满意非常。   然后按照约定,第三天一大早就启程返京。   又是一路颠簸和晕吐,回到庄子,强撑着挥别苍梧等人,她直接躺了。   许是一路晕车呕吐、吃得少,又或许是这次出门压力太大,终于到家,放松下来的她,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还是值夜的香芹发现不妥,才发现的。   京城有宵禁,进城找大夫是不可能的了,许氏只得让徐叔等人赶紧去周边村子找来郎中。   顾馨之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待听说要去村里找大夫,连忙制止。   “大晚上的,别折腾了。”她声音有些嘶哑,有气无力道,“村里大夫也不知道水平如何,万一把我小病治成大病……”   许氏正哭呢,闻言忍不住瞪她:“怎么敢给你乱找大夫……我让人去找陈里正,他总不能给你找个赤脚大夫。”见她神情恹恹,又忍不住软下语气,“你安心歇着,有娘在呢。”   顾馨之笑笑,忍着嗓子疼,慢慢道:“没事的,我就是这几天累着了上火,嗓子发炎,给我弄点……板蓝根,煮的浓浓地喝下去就行。”   香芹赶紧去看许氏。   许氏急死了:“你又不是大夫,怎能胡乱给自己开药。还是找大夫安心吧。”   顾馨之摆摆手,转头吩咐香芹:“准备热水,我想洗个澡。”   许氏大惊:“你都发热了,还敢洗澡?”   顾馨之摸了摸额头,笑着安慰她:“正是因为发烧了,才要洗个澡降降温。”现代医学告诉她,温水浴可以降体温!   许氏自然不肯,拉过被子摁住她:“发烧了应当捂着,捂出汗了就好了。”   顾馨之:“……娘,捂过头了会死人的。”   许氏吓了一跳,手里被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真的?”   顾馨之软软点头:“真的。我这不是着凉发烧,不能捂……先降降温,再喝点清热解毒的药。”转头,“香芹!”   香芹咬了咬唇,一跺脚,扭身出去:“奴婢去准备热水。”   顾馨之这几个月一直是一言堂,做事也极为靠谱,赏罚分明、奖惩有度。庄子从一开始的忙乱无措,到井井有条,大伙已经习惯了听她的,此刻压根不敢违逆。   许氏急得不行:“那也得请个大夫啊。”   顾馨之摇头:“不用了,劳烦庄姑姑帮忙熬一碗板蓝根。”前些日子挖沟渠,她在庄子里备了许多药材,板蓝根这种日常药品,更是囤了许多。她嗓子疼,肯定是因为路上奔波喝水少,又睡不好,上火的。   庄姑姑看看许氏,迟疑了下,还是听令福身:“奴婢这就去熬。”   许氏眼看伺候的一个个被遣走,既无措又生气:“你都病着,怎的还这般、这般……”   顾馨之没给她想词的机会,伸手:“娘,扶我一把,我想换身衣服。”她估计出过汗,身上都黏糊糊的。   许氏眼看她颤巍巍的,赶紧过来搀扶。   余下自是更衣、沐浴、喝药,连被褥都被香芹重新换过。   折腾了许久,顾馨之重新躺回床上,将许氏等人赶回房歇息后,她也很快陷入沉睡。   再醒来,竟换了个陌生环境。   看看头顶的八宝帐、身上的万蝠锦被,顾馨之有点懵。   她又穿了?   她试图爬起来,发现全身酸痛得仿佛刚跑完马拉松。   还未等她坐好,帐子突然被掀开,阳光倾泻而入。   顾馨之下意识眯起眼。   “姑娘醒了!!”香芹的声音如是喊道。   一串慌乱脚步声传来,然后是许氏的呜咽:“呜呜可算醒了……”她一把搂住顾馨之,“就知道不该听你的,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顾馨之:“……”看来她没穿。她想说话,发现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尽力咽了口口水,才缓缓问道,“什么情况?”话刚出口,便发现嗓子哑了,比金明池喊劈的那天还难听。   许氏呜咽:“你昏迷了大半天了,吓死人了。”   顾馨之:“……啊?没这么严重吧?”她哑声道,“我就是出趟门累着了——”   “顾姑娘。”低沉冷肃的嗓音突然插进来,“人贵有自知之明,切不可讳疾忌医。”   顾馨之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看到一面山水屏风。   她呐呐:“……谢大人也在啊?”   谢慎礼那低沉的声音难得带上讽意:“可不是。有人胆大妄为,自己治病开药,把自己治昏迷。在下不才,也想见见这般人物。”   顾馨之:“。”   得,连老古板都发火了,无照行医果然要不得。 第31章 骚一点   还未等她说话, 谢慎礼又开口了——   “劳烦大夫再看看了。”   “应该的应该的。”年迈的声音恭敬响起。   顾馨之才知道大夫也还在外头等着。   香芹搀她坐好,在她背后塞了个软枕,还不忘把她略凌乱的衣衫拉好。   她还穿着睡前那身寝衣, 因她发烧, 许氏给她挑的, 厚实。   一名长须老者转进屏风,低着头, 拱了拱手:“老夫失礼了。”   顾馨之看了眼他身后面无表情的谢慎礼, 哑声道:“劳烦您了。”   老大夫这才走到床边小凳上落座, 伸手, 凝神把脉。   谢慎礼站在几步外, 视线飞快扫过她烧得昳丽桃红的脸, 落在大夫身上。   半晌, 大夫放下手, 笑道:“问题不大,再喝几天药, 养养就好了。”   许氏大松了口气。   谢慎礼那紧握在腹前的手也微微松开。   顾馨之忍着嗓子疼意,问:“大夫, 我不是上火了吗?怎的这般严重?”   大夫忍俊不禁:“算不上,你这是热邪入里,并不是普通上火。”想了想,叮嘱道,“板蓝根虽好,也不能乱用。”尤其是这姑娘还让人熬得浓浓的。   顾馨之有点尴尬, 下意识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慎礼, 对上那双沉黑深眸, 心虚地笑了笑。   却听大夫接着道:“再者, 你底子有点弱,又兼劳神伤心、忧思过度,平日应当多注意些。”   顾馨之眨眨眼,正要说话,就见许氏突然红了眼,连谢慎礼也皱起了眉。   顾馨之:“……”不是她啊!!!   她在这里有娘、有铺子、还有粗大腿,除了费点心思搞小事业,平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在现代当社畜,劳心劳累还没钱舒服多了好嘛!!   忧思过度的分明是前身!!   但面前几人分明是不信的。   许氏哽咽着道:“劳烦大夫仔细看看,给我女儿开点调理方子。”   大夫捋须:“调理这事急不来,得等姑娘身上热邪下去了,身体养好了再说。”   也是。许氏:“那便麻烦您了。”   ……   送走大夫,谢慎礼留下也不方便,遂跟着出去了。   顾馨之正想问问能不能洗漱梳头,就见两名丫鬟走进来,一个端着水,一个端着盘,上面摆着帕子梳子之类,俩人进来后,齐齐福身:“姑娘。”   顾馨之怔了怔。   倆丫鬟已自觉起身过来,不经意般将愣住的许氏几人挤到了后边。   浑身酸痛、手脚发软的顾馨之便在俩丫鬟的伺候下,漱口净面更衣梳发……   若非她身体不适,这两位丫鬟恨不得帮她把指甲也修剪染色。   不过,有人伺候确实爽。   片刻功夫,她已经好好儿坐在桌边,喝着温润适口的燕窝粥润嗓子兼垫肚子。   等那些个丫鬟退出去了,顾馨之忍不住感慨:“这就是太傅家了吗?太奢侈了!”   许氏摸摸她还有些热的手,心疼道:“你想喝咱也去买点。”她以为顾馨之说的是燕窝。   顾馨之连忙摆手:“哪能啊,咱家家底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她举了举碗,笑眯眯道,“偶尔蹭一点就可以了……对了,咱们怎么在这呢?”   许氏红着眼:“香芹昨夜里守着你呢,还没天亮,你又烧了起来,还开始说胡话,喊都喊不醒,吓死人了。我们赶紧背你上车进城,我们几个没得力气,还是找的厨房的刘嫂……”   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通。   顾馨之提取了下中心,大意就是天没亮她烧起来了,许氏带人送她进城,医馆没开门,她病急乱投医,找到谢家,恰好遇上要上朝的谢慎礼,就被带进西院,然后是请大夫、灌药……直到她醒来。   许氏喟叹:“多亏谢大人。”   顾馨之好笑,没过脑子就道:“这会儿不嫌弃人家啦?”   许氏瞪她:“我何曾嫌弃过?若不是你们……”   顾馨之:“……”糟了。   许氏又叹气了。   顾馨之不敢吭声了,默默低头喝燕窝粥。   却听许氏犹犹豫豫道:“接连几次都是托他的福……反正你爹也走了……”   顾馨之不解:“娘你要说什么?”   许氏仿佛下定决心般,朝她道:“谢大人对你如此有心,娘就放心了。回头让他择个日子,把亲事定了吧——”   “噗——咳咳咳。”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顾馨之捶胸狂咳,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许氏吓了好大一跳,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又是温水,急得满头大汗。   等顾馨之顺过气来,熬好的药也送来了。   这话题就算这么过去了。   顾馨之喝了药略坐了会,又开始犯困。   她看看天色,强打精神道:“大夫也看了,药也开了,咱回庄子吧。”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隔壁还有谢家一大家子,没得招人诟病。   许氏:“你还有点烧呢,万一晚上热起来怎么办?这人发烧啊,晚上最容易反复起热。”   顾馨之皱了皱眉:“再起热也是吃这些药,熬过去就好……庄子里一大堆事呢,晒莨也到紧要关头了,我不在你又不在,谁看着啊?那可是关乎我们下半年喝粥还是吃饭的大事!”   许氏迟疑。   “顾夫人、顾姑娘。”微沉嗓音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衣端冠整的谢慎礼正站在门外。   许氏连忙起身行礼。   顾馨之也扶着桌子站起来。   谢慎礼飞快扫了眼顾馨之,眉眼半垂,拱了拱手:“在下失礼,方才听了几句……顾夫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许氏自然不会拒绝:“大人请讲。”   谢慎礼:“若是家里事情走不开,顾夫人可先行回去。但顾姑娘身体抱恙,不宜颠簸,不如留下暂住几日,我已经与张大夫商量好,他会每日过来诊脉,等顾姑娘身体好转,再自行离开便可。”   许氏踌躇:“这……于理不合。”   谢慎礼眉目不动,一副沉静模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自当以顾姑娘的身体为重。”   这话直戳许氏心窝。她咬了咬牙,点头道:“那就麻烦谢大人了。”   谢慎礼再次拱手:“顾夫人多礼了。”   顾馨之看他三言两语将许氏说动,挑了挑眉,也不多说,只朝许氏道:“娘,那你赶早回去,天黑了我不放心。”   谢慎礼不吭声了。   既然定下来,许氏也不迟疑,只拍拍顾馨之的手,小声安抚她道:“好好养病别多想,以后……有什么事,有娘在呢。”   顾馨之好笑又感动,撒娇般搂住她,脑袋也腻歪到她肩上:“好~~以后我就等着娘照顾我。”信不信另说,但若是能让许氏坚强起来,这场病也算值了。   许氏疼爱地摸摸她发鬓:“嗯。”   又叮嘱了几句话,许氏留下庄姑姑与香芹,带着徐叔等人回去了。   顾馨之身体还虚弱,不管许氏还是谢慎礼都没让她去送,她就心安理得地窝回床上,安安稳稳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屋里已是霞光满墙。   香芹跟庄姑姑都不在,只有两名眼熟丫鬟候着。   顾馨之头晕脑胀,也不想多问,只随她们摆布。   丫鬟们伺候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小心翼翼扶着她走出房。   顾馨之随口问:“是不是去吃——谢大人?”   小厅里,已然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端坐其中。家常宽袖长衫平整如新,束发整整齐齐,手中捧着书,就着桌上的灯看书。   门外霞光斜映红,灯下帅哥面如玉。   虚弱如顾馨之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谢慎礼:“……”   旁边伺候的苍梧绝望地闭了闭眼。   谢慎礼早就听见里头的动静,只是想把那页书看完,倒没想到……他收起书册递给苍梧,才看向顾馨之,道:“身体还虚弱,就这般调皮。”   苍梧震惊:竟不教训顾姑娘吹口哨的行为???   主子,您变了!   顾馨之更不会在意,慢慢走到桌边落座,问:“谢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谢慎礼语气平淡:“等你起来用膳。”朝苍梧示意,“传膳吧。”   顾馨之:“……”她看着苍梧应诺离开,有点无语,“我都不知道会睡到几点呢,你等我干嘛?”   谢慎礼:“到点了自然会叫你起来。”摸了摸壶,倒了杯茶。   顾馨之瞪大眼睛:“你好残忍,竟然不让病人休息。”   谢慎礼将茶推到她面前,道:“吃了东西再睡也一样。你今天只吃了碗粥。”   顾馨之看看茶盏,端起来:“多谢了。”抿了两口,放下茶盏,“但我喝了好多碗药,喝饱了,没什么感觉。”   谢慎礼:“嗯。”   顾馨之有点累,反正她在谢太傅面前已无甚形象,索性以手支额,懒洋洋看他,嘴里调侃道:“我以为谢太傅是规矩人,跟我一起用膳,不怕旁人说你没规矩吗?”   谢慎礼语气平和,说出来的话却半点都不平和:“倘若我屋里的事情旁人都能知道,这些下人也不必留着了。”   顾馨之:“……”她发誓,她看到站在边上的俩名丫鬟抖了下。她有些不敢置信,忍不住坐直身体,仔细打量面前男人。   外头的霞光已彻底消失,屋里通明的灯火下,那张平日显得冷肃的脸也带上几分柔和。   顾馨之斟酌了下用词,问道:“你是不是把治军那一套拿来管家了?”   谢慎礼不否认:“殊途同归。”   顾馨之:“……你这样,不怕半夜睡觉被搞死吗?”管得太凶残,指不定有人起yi啊。   丫鬟们惊恐地看着她,连转回来的苍梧也吓了一跳。   谢慎礼似乎勾了勾唇:“他们得有这样的实力。”   顾馨之:“……你好嚣张哦。”   谢慎礼:“过奖。”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转而又道:“家里细碎东西太多,我不太擅长,平日也忙,只能照搬葫芦。”   顾馨之直腰一会又觉得累了,重新软下去,支着额头看他。   她还有些低烧,两颊泛着晕红、樱唇如涂脂抹蔻,沐浴在柔暖灯光下,宛如盛开芙蓉,艳得逼人。   谢慎礼眉眼微垂,掩下眸中热意,缓缓道:“待我成亲,这府里如何管,自然是夫人说了算。”   顾馨之半点不察,她只是想到当初看到的那幕告白,还有金明池遇到的钟姑娘……   她脑子还不太清醒,说话有点不过脑子,随口就道:“你整日拿规矩压那些小姑娘,哪里能娶上媳妇?你自己都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你骚一点,你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骚……   谢慎礼:“。”   苍梧:“。”   谢慎礼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颔首:“受教了。”   顾馨之扶着脑袋胡乱点头:“孺子可教。”   谢慎礼:“……”   若非看她还病着…… 第32章 书   略聊了几句, 晚膳送过来了。苍梧指挥她们去侧厅布菜摆饭,然后伺候谢慎礼洗手。   顾馨之仍是那两名丫鬟负责。   连起身都不用,水都端到面前那种。   顾馨之好气又好笑:“我只是发个烧, 不至于。”   圆脸的丫鬟笑着道:“姑娘想啊, 您病着呢,能多歇一会, 兴许就好得快啊。”   顾馨之挑眉:“你真会说话。”   圆脸丫鬟似乎很高兴:“姑娘不嫌弃就好。”   顾馨之笑笑不说话。她嫌弃不嫌弃的有什么打紧,不过是住几天的客人而已。   洗了手擦干净,圆脸丫鬟将水端走, 另一名眉略粗的丫鬟轻声细语:“姑娘,奴婢搀您过去。”   顾馨之确实还虚着, 也不勉强自己, 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一阵头晕目眩。   “姑娘!”粗眉丫鬟惊呼方出口, 身上重量骤减。   差点摔倒的顾馨之站了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抬起头, 看向抓着自己胳膊的谢太傅,在他微皱的剑眉上扫过,道:“多谢……不过, 要是能稍微放松点就更好了。”   谢慎礼:“……”他瞬间忆起那勾人的轻触, 手上不自觉加大了几分力道。   顾馨之:“嘶——”   谢慎礼急忙松开:“你——”   顾馨之苦着脸:“上回被你抓手腕,青了好几天。这回不知道要几天才能好了……”   谢慎礼脸上闪过愧色,扭头:“苍梧, 去取药。”   顾馨之忙道:“不用。”   已然转身的苍梧立马停下, 偷覰谢慎礼。   顾馨之也看他:“不至于啊谢大人。”   谢慎礼垂眸看她, 默了下:“回头送过来。”   顾馨之笑:“好。”她看了眼胳膊上修长的指节, 道, “那我可以走了吗?”   谢慎礼顿了顿, 慢慢松开她。   旁边站着的圆脸丫鬟连忙上前, 与粗眉丫鬟一左一右,好生搀着她走向侧厅。   谢慎礼单手横于腹前,缓步跟在后头,目光一直不离她身上,生怕她再晕一次。   顾馨之毫无所觉,抵达侧厅落座后,便将注意力放到桌上菜品上。   六道菜,四道带绿,两道蒸菜,还有一盅润肺的罗汉果雪梨汤。   顾馨之略有些无奈,道:“怎么仿佛跟你吃饭都吃的那么清淡啊……”   刚落座的谢慎礼一顿,淡淡道:“等你好了,吃什么都行。”   顾馨之:“……行吧。”人都陪她吃了,她还嫌弃什么呢?   遂不再多言,扶筷开动。   俩人各自端碗吃饭,屋里一时只闻碗箸碰撞之声。   菜色虽然清淡,味道却不差。顾馨之虽然胃口不开,也是吃了一碗,到第二碗是实在吃不完了。她看了眼桌上还剩许多的菜,眼带可惜地放下筷子。   谢慎礼微微皱眉:“不合胃口?”怎么一顿比一顿吃的少?   顾馨之摸了摸肚子,摇头:“还病着呢,吃不下。”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你继续吃,我喝点汤。”   又不是第一回 吃饭,这家伙看着斯斯文文,吃的贼多,眼下他才刚装第三碗,肯定不够。   谢慎礼这才作罢。   丫鬟飞快给顾馨之盛来甜汤,顾馨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眼睛不停往吃饭的谢慎礼身上飘。   谢慎礼眉眼半垂,咽下食物,缓声道:“有话想说就说。”   顾馨之笑眯眯:“你不是不爱吃饭的时候说话吗?”   谢慎礼夹了筷子菜,瞟她一眼:“你吃完了。”   顾馨之煞有介事点头:“原来如此!”然后便笑了,“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人啊,规矩是规矩,但都是装出来的。”   谢慎礼顿了顿,继续用膳。   竟然不否认!顾馨之懂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她感慨,“连堂堂太傅也如此虚伪。”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道:“看来你恢复了许多。”都能调侃他了。   顾馨之皱皱鼻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当然,她也不否认自己轻忽大意。   谢慎礼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顾馨之摸了摸鼻子,低头喝汤。   很快,谢慎礼用完晚膳,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道:“我还要去书房忙一会,你用的少,待会若是饿了,让下人给你弄吃的,别忍着。”   顾馨之笑:“你看我像那种委屈自己的人吗?”   谢慎礼:“不像,但你怕麻烦。”   顾馨之愣了下。   谢慎礼起身:“我平日在府里的时候少,她们都闲着,你若是精神还行,就使唤一下,别让他们懒着。”   顾馨之又想笑了:“堂堂太傅,难不成还养不起几个闲人吗?”   谢慎礼:“嗯。养不起。”   顾馨之:“……你竟然会开玩笑?”   谢慎礼:“……”   顾馨之摆手:“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去忙吧。”   谢慎礼许是真有事,也不多说,扫了眼她后头俩丫鬟:“小心伺候。”   “是。”   顾馨之看着他带人离开了,扭头问丫鬟:“我家的人呢?”   圆脸丫鬟忙答道:“她们昨夜里几乎没怎么睡,主子做主让她们去歇息了,待会应当就会回来了。”   顾馨之一想也是。   吃饱了精神好多了了,她便在屋子里溜达起来,俩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   屋里点了灯,四处纤毫可见。雕梁画栋不说,各种陈设、器具都是新亮的,新的毫无人气那种。   顾馨之没话找话:“这里是客房吗?怎的仿佛没住过人?”   圆脸丫鬟笑道:“确实没有。”   顾馨之诧异:“谢家不是挺多亲戚朋友的吗?”她记忆里,东院那边隔三岔五都要招待一下各位爷们的好友,或者各位夫人的亲戚来着。   圆脸丫鬟摇头:“主子喜清净,这边都不让住的。”   顾馨之:“这矫情的……那朋友呢?”比如陆文睿之类的。   丫鬟:“仿佛都是来议事的,倘若留宿,也是在前院。”   顾馨之:“那还买这么大的院子作甚。”光是客人就能住一个院子,这西院指不定得多大。   丫鬟们可不敢接这话。   顾馨之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歇了往外逛的心,问:“有没有书?”睡了一天,总不能又去躺,总得打发打发时间。   丫鬟愣了愣,忙道:“府里的书都在书房或正院,奴婢要去问问。”   “去吧。”   圆脸丫鬟福了福身,快步出去了。   顾馨之又晃悠了一会,回到厅里呆坐了会儿,那圆脸丫鬟就回来了。   抱着一大摞书。   “姑娘。”丫鬟有些喘,“主子正在忙,这是许管事拿来的,他说,不知道您爱看什么,各种都给你拿了点。”   顾馨之客套道:“替我多谢许管事。”   随手翻起本书,是本游记。   哟,谢太傅府里还有这等闲书?   她挑了挑眉,懒懒散散靠在桌边,翻开游记。   这是本记录南边诸州风土人情的书籍.   旁边还有注解,或者说,是观后感。特意调淡的墨色,字体也非常小,并不会影响正文阅读。   顾馨之便不理会注解,对着文绉绉的正文慢慢看了起来。笔者不知何人,虽还是通篇之乎者也,却用词简单,深入简出,连顾馨之这种半吊子都能看懂,加上言语诙谐,将日常琐事记录得极为有趣,引人入胜。   直到她看到一道小吃。   作者游历到一个叫高台镇的地方,吃到当地特有的白玉冻,清甜润滑,入口即化,惊为天人。作者不光在色、香、味等方面做了细致描述,还特地描述了制作之法。   顾馨之一看,这不就是豆腐脑吗?   还是甜党豆腐脑。   正打算一笑而过,目光一扫,看到旁边淡墨色的蝇头小字:   “异端!豆腐脑当配卤!”   字体是当下最流行的馆阁体,字形端正,笔锋锐利,就是这内容……   顾馨之一挑眉,突然起了兴致,索性返回前边翻看注解——   “竟对姑娘家品头论足,有辱斯文!”   “早霞雨、晚霞晴,吃早饭已感慨过霞光漂亮,却不注意,淋雨活该!”   “无知,病则就医服药,拜佛祭祀有用,神佛岂不是得天天下凡治病?”   “胡说八道,此处应当……”   言辞激烈,态度张狂,作者的观点、评论,都被指点批判了遍。搁现代网络里,这妥妥就是名杠精。   顾馨之笑得不行,抬头,朝伺候的丫鬟扬了扬手里书册,问:“这都是你们主子的书?”   圆脸丫鬟不知其意,小心翼翼道:“府里极少待客,主子又极爱看书,既然这书是由许管事挑选的,应当是主子的没错。”   那应该就是了。顾馨之点头,再度看向书上注解。   字体端正是端正,也有点锋芒毕露,但远不到柳夫人所说的自成风格。想来,应当是谢太傅年少时留下的见解。   她忍不住笑:“你们主子……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   ***   另一侧,谢慎礼刚处理完正事,端起茶盏饮了几口,缓了渴意,才缓声问:“那边情况如何了?”   苍梧秒懂,忙上前禀告:“顾姑娘方才说闷,谴人过来要书,您正与路先生他们商议北边旱情,许管事便做主,在内书房挑了几本书,给姑娘送去了。这会儿,估摸着正在看书呢。”   许管事还嘀咕着要让顾姑娘多多了解他们家主子,特地挑了注解多的旧书……不过,凭他这段日子的观察,主子应当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谢慎礼果然点头:“生病不能劳累,看看书也好。”   苍梧顿时欣喜。看,这不就做对了嘛!   谢慎礼随口又问:“拿的什么书?”   苍梧回忆了下,列了几本书名。   谢慎礼:“……”   苍梧看他脸色不对,惶然道:“可是拿错了?”   谢慎礼神色复杂:“……倒也不算错……”   就是……有点尴尬。 第33章 第033张 归家   谢慎礼看看时辰, 起身:“去看看。”   苍梧欲言又止。主子,都这个点了,还去看啊?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谢慎礼自然听不到他的心声。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站起身, 随手整理了下长衫袍服,确认无碍后, 踱步走出书房。   苍梧认命跟上。   星光稀疏,院子里黑得几乎看不见脚下。   苍梧刚从奴仆手里接来灯笼,谢慎礼已走出去老远, 唬得他忙忙冲上去。   踏着星光一路疾行,很快便抵达客院门口。   守门的婆子看到他, 忙不迭行礼。   谢慎礼反倒停了下来。   苍梧将战战兢兢的婆子挥退, 老实呆在旁边候着。   隔着院子, 能看到客院正房里暖黄的灯光, 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谢慎礼暗叹了口气,转身:“罢了,走吧。”   苍梧诧异:“主子?”   谢慎礼宛若解释:“夜深了。”于情于理, 他都不该上前打扰。   苍梧牙疼地从中听出几分惋惜。   主仆再次转道, 回了正院。   留守的侍从行罢礼,递上一张纸条。   谢慎礼扫他一眼:“说。”   侍从:“主子,是清渠阁那边送来的。”   清渠阁现正住着一名姓顾的姑娘。   往里走的谢慎礼脚步一顿, 伸手接过来。   纸张很熟悉, 是他日常所用的, 必是许远山给她准备了。裁剪过的纸张叠得四四方方, 一面有道口子斜角而过, 宛如一个开口荷包。   他不忙打开, 只看着那侍从, 淡声问:“看过了?”   侍从忙道:“没有,夏至姑娘亲自送过来,奴才接手后便一直收着,不曾开启,亦不曾经他人手。”   谢慎礼这才收回目光,就近落座,低头研究手中折纸。   苍梧挥手将侍从挥退,麻溜移来一盏烛台,方便他细看。   谢慎礼顿了顿,看他一眼:“你不是该下值了吗?”都跟着他忙了一天了。   苍梧觍着脸:“主子刚收到顾姑娘的信呢,万一要回信呢?奴才正好顺带跑一趟。”   谢慎礼:“……你倒是机灵。”   遂不再理他,低头继续看纸张。   苍梧嘿嘿笑,安静呆在旁边。   谢慎礼将纸张翻看了会,确定只是取巧的折封,便沿着那道口子轻轻拆开,露出里头圆润可爱的字体。   确实是顾馨之的字,一如本人,可爱又圆滑——咳咳。   谢慎礼收敛心神,一目十行地看起内容。   “……不甚明白,若是大人得空,可否答疑?若是不得空,亦可推荐几本书册,让我自行查阅。甚是感谢!”   竟是正儿八经来问问题的。   谢慎礼呆了呆,才道:“苍梧,备笔墨——”眼角一扫,发现半折起来的页尾似乎还隐着一行小字。   他眼皮一跳,手指已下意识摁开那折痕——   “另,不曾想大人亦有这般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轻狂少年时,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谢慎礼:……耳目一新是这么用的吗?   ……行吧,也不算太过出格。   接着往下看。   “再另,夏日喝一碗冰冰凉凉的(甜)豆腐脑,乃极致享受,建议大人尝试哦 ^o^ ”   最后那简单几笔,非常直白、形象地将小姑娘的心情表现了出来。   谢慎礼:“……”   突然不是很想回信答疑了。   ……   顾馨之的烧反复了两回,直到第三日才彻底降下去,咽疼全身酸痛的症状也随之慢慢好转。   这期间,谢慎礼每日晚膳会过来,旁的时候压根忙得不见人影,顾馨之曾问过夏至,后者只说主子忙,最近算是比较有空,下晌就能回来,以前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经常深夜才回来梳洗用饭,天不亮就出门。   顾馨之咋舌。这就是天才的代价啊。   谢慎礼不在,她也倒也自得其乐,精神些了就在院子里转转,累了就看看书。   看不懂的地方,还有当朝太傅给与答疑。   她去请教是真,调侃也是真。没想到这人竟然半分不计较。   她本质是个外来人,学的是现代文化系统,搁这里就差不多是个文盲。凭借原主记忆,她能看懂一二,稍深些的就不行了。   但堂而皇之找先生,又有点大题小做。   索性借着这次机会,跟太傅大人请教一二,若得到答案,就是赚了,得不到,她也不亏,所以她心态很平和,甚至还不忘在纸上调侃两句。   结果,如此忙碌的谢慎礼不光不介意,还认真作答,顺带附赠参考书,指明在某页某处。   顾馨之大为感慨,觉得这人真是……责任心太重了吧。   倒是让她占便宜了。   有谢太傅的纵容,她顿时飘了起来,每天攒下一堆问题,还不会忘记在页尾放上逗趣表情,和调侃话语,试图逗逗这位端肃的古代老干部。   谢慎礼竟也不生气,甚至还跟着她在信里瞎聊,拐弯抹角地回怼她的调侃。   倒是显出几分批注里直白狠辣的少年气。   俩人都有些乐在其中。   他们自知是在答疑解惑,苍梧等人看来,那就是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不说苍梧几人如何作态,伺候顾馨之的夏至等人,却是愈发的恭谨。   顾馨之丝毫不觉,谢慎礼更是听之任之。   数日时间倏然而过。   待大夫诊脉,确认恢复后,顾馨之竟有些不舍了。   不过,家里铺子一大堆事,能偷得几日空闲已是可以了。   如是想来,顾馨之便决定告辞离开。   彼时谢慎礼上朝未归,许管事自然不敢擅专,百般挽留。   但顾馨之做了决定,哪里会改,反倒还跟他借了马车,拍拍屁股走了。   天还未热呢,许管事急出一头的汗,忙不迭让人去宫门口守着,务必第一时间禀报主子。   另一头,顾馨之坐着太傅家的马车,慢悠悠开往铺子。   香芹、庄姑姑望着远去的谢太傅家,齐齐松了口气。   顾馨之不解:“怎么这样,人太傅家不是对咱挺好的吗?”   庄姑姑还有些踌躇,香芹已经快嘴说出来:“好是好,这不是拘得很嘛。那府里竟是跟东院天差地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顾馨之:“?”   香芹开始吐苦水:“偌大院子,这么多人,每天从早到晚,就能跟姑姑说上两句话。这家的丫鬟、奴仆啊,让站着就站着,让干活就干活,一个字都不带往外吐的。想聊个天吧,他们就说不能坏了规矩……”   顾馨之愣了下,忍不住笑:“这多好啊,一看就是尽职尽责,不会分心坏事。你该多学学。”人说物似主人型,这谢太傅家,连家里下人都跟他似的。   香芹憋屈,呐呐道:“奴婢也没坏事啊……而且,那得多闷啊……”   顾馨之暗忖。活泼是不坏事,但粗心大意就不太好了。   香芹跟水菱都是十岁出头时买回来的,许氏跟原身又不是那等会调jiao人的。水菱还稳重些,香芹就有些咋呼,还经常需要她提醒。   当然,在规矩方面,确实也不如太傅家的。   好在都算尽心尽责,干活也利索……   唔,反正她就一庄子姑娘,有人伺候着尽够了,想这么多作甚。   一路闲话,她那装修中的铺子便到了。   香芹敲开门,顾馨之进去溜达。   已经荣升小管事的李大钱亦步亦趋地跟着,仔细给她禀报各项进度。   “……柜子昨儿奴才去看过了,已经在磨边了,等上了漆晾干,就能送过来。您要的粗杆已经铺上了,吊灯已经送过来,奴才都试过了,准备下午挂上去来着……”   顾馨之安静听完,点头:“你做的很好。”   李大钱高兴不已:“还是姑娘指点有方!这些东西,奴才以前都不曾见过呢!咱家铺子往后定然红红火火的!”   顾馨之笑:“那是自然。”接着又道,“这几日留意着,云来南北货铺的人会帮我运一批布料回来,别急着收,让人通知我,我来查验。”   不光湖州那边的商铺,包括云来,他们都是第一次接触。先做小人后做君子,往后才好常来常往。   云来虽说是谢慎礼的产业,但人都有私心。这几日下来,她已看出谢慎礼有多忙——怪道以前压根没法注意原身的处境。   话说回来,他这般忙,手下铺子如何做派,他估计也管不上来。那些管事的人品秉性如何,她得自己看。   李大钱自然应诺。   确定余下杂事都按计划执行,顾馨之满意不已,再度坐上谢家马车,准备回庄子。   刚走出街口,就被拦住。   “诶,长松?”陌生的嗓音在外头响起。   驾车的侍从镇定作答:“三少爷日安,恕奴才不便,没法给您行礼了。”   车里假寐的顾馨之睁开眼。三少爷?那不就是谢宏毅的堂弟,二房的嫡子,谢宏勇吗?今年仿佛才十六吧?   谢宏勇的声音接着传来:“你怎么在这里?小叔在里头吗?”   “没呢。”名唤长松的侍从力持镇定,“奴才正给主子办差跑腿,三少爷若是无事,奴才便先告退了。”   “既然小叔不在,你送我一趟,我要去趟城西梵花楼。”   顾馨之挑眉,扫向旁边紧张莫名的香芹、庄姑姑俩人。   侍从自然不肯:“三少爷,这不太方便,奴才有要事在身——”   “就绕一趟,能耽误什么事啊。”   脚步声随之响起。   侍从着急之声传来:“三少爷,真的不行,奴才真有急事!”   “行了行了,你要真急,就该骑马,驾着车慢悠悠的糊谁——”一脸嫌弃的谢宏勇掀开车帘,对上好整以暇靠在车座上的顾馨之,下意识喊了句,“大嫂?”   顾馨之笑眯眯打招呼:“几月不见,小三儿仿佛长高了不少啊,怎么脑子没跟着长?”   谢宏勇:“……”   好家伙,兜头就讽刺他不长脑子,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的大嫂吗? 第34章 脚法不错   谢宏勇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半开的帘子掩不住外边好奇探望的视线。   顾馨之收起笑容, 斥道:“愣着干什么?上来。”   谢宏勇回神,傻乎乎大叫:“你怎么在这里?”   顾馨之转向他后头,道:“长松小哥, 劳烦你把他扔进来。”这等小要求,想必谢家的仆从并不会拒绝。   果然, 外边的长松沉默了下, 应道:“是。”   谢宏勇大惊:“你们敢?”   下一刻,站在车厢前的他就被驾驶位上的长松一提一推,摁进了车里。   谢宏勇:“……我艹。”   顾馨之满意:“走。”   车帘一晃, 马车再次启动。   半跪在车厢里的谢宏勇差点摔个狗啃泥。   “我艹。”他骂了句,“大嫂你——”   顾馨之朝他脑门就是一巴掌:“叫顾姐姐。”   谢宏勇:“!”   顾馨之想了想,又补了一巴掌:“小朋友不要说脏话。”没记错的话, 这小子冬月出生, 如今号称十六岁,实则十五都不到, 搁现代,也就是个……初中生?   谢宏勇瞪大眼睛:“你打我?我、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威胁。索性发狠, “当心我找你算账。”   顾馨之敷衍点头:“嗯嗯,现在就算吧。”   谢宏勇:“……”   顾馨之指了指空着的凳子,道:“跪着干嘛?坐。”   车里三面都钉了座椅, 她单独坐了上座,香芹、庄姑姑本来分坐两侧的, 因谢宏勇上来,香芹让到了庄姑姑那边, 空出了一侧。   谢宏勇鼓着气爬起来:“我不坐, 我要下车。”   顾馨之疑惑:“你不是要去城西吗?不坐车啦?”恍然, “怕我啊?”   谢宏勇:“……” 一屁股坐下来,“谁怕了,我是担心你哭鼻子好不好!?”   顾馨之笑眯眯:“这么关心我啊?”   谢宏勇登时涨红了脸:“谁关心你了?你都不是我们谢家人了。”   顾馨之:“这么绝情啊,好歹吃过你几回糕点呢。”当然,是送给原身的。   在谢家时,原身被谢宏毅冷遇,又整日被邹氏叱骂,奴仆自然看菜下碟。二房约莫是为了给邹氏添刺,对她还算好,隔三岔五还会给她送点东西,谢宏勇偶尔会跑跑腿。   原身也是傻,一点点好意就掏心掏肺,家底没多少,补贴着都要给二房送东西,惹得邹氏母子大怒,最后被关起来,连院子都不给出……   不管谢家二房目的为何,在她这里,总是比谢家大房好上几分。   谢宏勇脸更红了:“我们那是看你可怜。”   顾馨之:“嗯嗯。好人一生平安。”   谢宏勇:“……”   顾馨之问他:“你去城西梵花楼作甚?”   梵花,梵花,这里可不是什么佛家的清净之花,而是可摘撷的繁华之花,亦是俗称的,青楼。这小屁孩才多大?大白天的,就要去那等地方?   谢宏勇语窒,然后扭过头,粗声粗气道:“跟你无关,你别管。”   顾馨之:“哦,那你也别去了,先送我回去吧。”   谢宏勇:“你敢——”他想起什么,瞪大眼睛,“你怎么在小叔的车里?”   顾馨之笑眯眯回怼:“跟你无关。”   谢宏勇:“……你是不是还想着大哥?”他皱着眉头,嫌弃道,“大哥有什么好的,天天跟那——咳咳,反正他现在,连书院都不去,天天花天酒地不着家的,将来肯定没什么出息。”   顾馨之好奇了:“他不是对他那个青梅竹马爱得不行吗?怎么还去花天酒地了?”上回谢慎礼才允了他纳张明婉,这才多久啊?   谢宏勇诧异:“你知道啊!”他莫名兴奋,“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要和离的?——对了,你不知道吧?大哥从琢玉书院退学了!”   顾馨之非常配合,瞪大眼睛:“什么?他不是要科举吗?”   旁观的香芹、庄姑姑:“……”姑娘,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谢宏勇没注意那俩人,继续道:“对啊,号称今年要下场考举人。现在他被琢玉书院退了,我看玄乎了!”   顾馨之佯装担忧:“毕竟学了这么久,自己也能学的吧?”   谢宏勇冷笑:“学什么学,前脚退学,后脚家里就摆宴,堂而皇之地给他纳妾!好不快活。”   顾馨之捂着胸口:“天啊!他、他竟然……”   香芹、庄姑姑:“……”姑娘,有点假了。   谢宏勇:“你也觉得太荒唐吧?前脚刚和离,正房也还没娶进来,就先大张旗鼓纳妾。这下好了,满京城的好人家,哪个能看上他?”   许是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他一股脑往外说,“你知道你这亲事是小叔保的媒吧?”   顾馨之连连点头:“对的,就是小叔保的媒。”   谢宏勇:“那你知不知道,小叔许了大房什么东西?”   顾馨之还真不知道,她歪头想了想:“你大哥去琢玉书院?还有钱和铺子?”   谢宏勇恨铁不成钢:“小叔出手诶,他能这么小气吗?”他掰着手指开始数,“大房拿了大头,除了大哥的书院和铺子,还有大伯母的爹被调到富得流油的户部、大哥的舅舅……连我爹也从户部接了个大单子……”   顾馨之当真是震住了。……谢大人好大手笔啊!怪不得当初坚持要她重回谢家……   连香芹和庄姑姑也面面相觑。   “不过,现在都没了。”谢宏勇冷笑,“大哥他们竟然还敢去小叔面前闹!”   顾馨之这下真好奇了:“结果如何?”   谢宏勇压低声音:“上月底皇上遇刺,一大堆官员被罢黜抄家,大伯母娘家也不知道怎么搭上线,全被拉下来了。大伯母也久歇了,在府里也不敢太闹腾了。”   顾馨之:“哇!”   香芹、庄姑姑:“!”   谢宏勇哼哼:“我听见爹娘讨论了,大伯母家什么德性?他们怎么敢掺和这事,肯定是小叔动了手脚。”他一脸庆幸,“幸好我爹就是接个单子搭上户部关系,不碍什么事。   顾馨之点头:“不错,不错。”   谢宏勇再看她:“你说你,后边站着小叔呢,怎么这么不顶用!还被休出谢家!”   顾馨之捂脸:“呜呜呜呜我真是太失败了,我愧对小叔……”   谢宏勇愣了愣,下意识改口:“其实,和离也好,大哥估计也废了。”   顾馨之透过指缝看他。   谢宏勇八卦兮兮:“大哥那贵妾不简单啊,大伯母天天被气得肝疼,找大哥闹了好几回,大房那边可热闹了,天天吵架。大哥本来就因为琢玉书院的事心烦,哪里忍得了这俩人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就整日出去鬼混。这不,昨夜里就去了梵花楼,听说喝多了,让我去接呢。”   香芹还未反应过来,庄姑姑已变了脸。   顾馨之一顿,慢慢放下手:“你去青楼接谢宏毅,为何不用家里的车?”   谢宏勇愣住:“你没哭啊……这不是,怕我娘知道了嘛,我连人都不敢带,准备去外头借辆车来着——”   顾馨之点头:“那行,去吧。”   谢宏勇:“?”   顾馨之扬声朝向外头:“长松,靠边停一下。”   “是。”外头的长松拽紧缰绳。   在城中车速慢,缰绳一紧,哒哒两声蹄响,车便停了下来。   谢宏勇震惊地看向顾馨之:“你什么意思?”   顾馨之点点车身:“我还坐在车里,怎么跟你去青楼接人?”   谢宏勇:“……那是大哥啊,你跟他夫妻一场,有什么干系。”   顾馨之微笑:“不好意思,不熟。”示意香芹拉起车帘,“自己走还是我送你?”   谢宏勇生气,抱胸坐定:“我不管,都到这里了,我要用车。”他强调,“这是谢家的车,你才是客人。”   顾馨之慢声道:“谢大人这般照顾我,我怎能让他的车被拉去青楼,污了他的名声呢?”   谢宏勇狡辩:“不就是个车吗?小叔又不在这——哎哟卧槽!”   侧腰挨了一脚,整个人摔趴在车板上。   顾馨之提着裙子,继续把人往外踹,同时招呼香芹:“香芹,来,把他踹下去。”   香芹从怔愣中醒来,立马上前帮着推搡。   庄姑姑迟疑了下,也一脸复杂地上前。   谢宏勇大怒:“你们几个泼妇——哎哟——再踹我就要打人——嗷——”   “砰”一声,整个人摔出马车,重重砸在地上,疼得眼泪差点冒出来。   顾馨之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断胳膊断腿,冷哼一声,甩下车帘:“长松,走。”   目睹整场经过的长松:“……是。”   ……   当晚,踏着暮色急匆匆回府的谢慎礼,便听说了这事。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为顾馨之的离开怅然一下。   屋里安静了片刻。   他捏了捏眉心,问:“宏勇受伤了吗?”   许管事忍笑,道:“听说,青了几块。”   谢慎礼:“宏毅呢?”   许管事:“下晌便回来了,这会儿怕是还在醒酒。”   谢慎礼:“把他关进祠堂,跪两天。”   许管事:“……是。”又等了片刻,见谢慎礼无甚表示,他忍不住又问,“那,顾姑娘那边……”怎么处理?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笑意,神态是难得的轻松:“让人给她送点东西,就说……”   “脚法不错,下回继续。” 第35章 回头   隔天, 东西就送到顾馨之的庄子上。   她看看桌上的点心匣子,茫然:“什么?”   来人是长松,他有些拘谨, 重复说了遍。   顾馨之:“……”这是调侃她呢?这么点小事,至于特地送一堆点心过来吗?真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她好气又好笑,“知道了,替我多谢你们家主子——等等, 来都来了,带点东西回去吧。”   随即让人抓了两只鸡、一篓鸡蛋、一篮子新鲜春菜, 给长松带了回去。   住在庄子就是这点好,随便抓点就能当礼儿。   等长松离开, 她好奇地摸开点心匣子。   徐叔候在旁边等着禀事呢,见状笑呵呵:“这是桂花楼的点心,出了名的贵, 肯定也好吃。谢大人有心了。”   顾馨之摸了摸匣子上精美的雕纹, 再看一匣才那么几块的精致点心,咋舌:“贵是贵在匣子了吧?”   徐叔莞尔:“谁知道呢。”   顾馨之挑挑拣拣, 摸了块点心塞嘴里。   甜丝丝, 确实好吃。   “你们也试试。这么多匣呢。”   徐叔等人都已然习惯她的处事方式, 跟着一起吃。   自然都是赞不绝口。   顾馨之更是连吃了四块才停下,喝了口茶后, 她问:“有人选了吗?”   “诶, ”徐叔忙咽下糕点,恭敬答道, “奴才看着张三、李四两家不错。这两家的媳妇胆子大, 嘴巴能说, 干活也利索, 张家的姑娘今年十四,带一带,明年也能干活,李家的小子八岁,一起住着也不碍事,跑个腿拿个东西也使得。”   八岁、十四岁……害,总有种雇佣童工的错觉。不过,在布坊跑个腿,也还算轻省吧?   顾馨之汗颜。   他们是在挑选铺子的工作人员,妇人接待客人,男人守着铺子,选夫妻过去比较合适,有小孩的,也不能让人扔下了。   因此她想了想,便点头了:“成,就这两家吧,小孩别安排太多事情,累坏了就不好。”   徐叔微笑:“姑娘心善,跑个腿说说话什么的,能累到哪儿去呢。”他又道,“那李大钱他们如何安排?”   “李大钱跟着我,他嘴巴利索,以后跑腿送礼的工作,都交给他。其余两个,你看着安排。”   “是。”   这事便算定下了。   顾馨之接着开始愁薯莨。湖州晃了两天,只看到布料,没问到薯莨。她心里挂念许氏,也不想忤了谢慎礼的好意,只得让云来的管事帮忙留意,便回来了。   如今她手里的薯莨已经用完,熬出来的莨水暂时够应付这一批试水布料,但她不可能只做一次,总得多备点。   倘若短时间内找不到更多的,那她得想想别的产品,总得把销路打开。   再者,病了一场,她愈发觉得在庄子住太偏了,势必得在京里买套宅子。   关键是钱不够……   京城寸土寸金,她这段日子除了卖了批毛巾,余下的,得进货、得生活,已经够紧巴了。   还是得先把铺子开起来。   越想越头大,顾馨之索性不想了,爬起来去看许氏那边的工作。   ……   又过了两日。   绸坯经过数次煮绸、晒莨,今日要过泥了。   她刚搬回庄子时,已经让人开始挖河泥,加上挖沟渠时引进来的河泥,攒到现在已经颇为可观。   看完账、将各种琐事安排妥当,她戴上斗笠,麻溜赶往河边。   那厢,许氏已经带着人往布料上糊泥了。   顾馨之远远看着,多了几分肉的许氏笑容灿烂,穿着旧布衫裙,跟着婆子媳妇子们一起往绸坯上糊泥,半点没有初见时的苦相。   看来这些活儿交给她是对的。   许氏性子软,但做事细致、耐心又负责,晒莨的时候顾馨之便发现了。   以前她带徒弟,好多细节、要点,需要反复叮嘱和提醒,但许氏却不用,她记不住她会拿笔记下来,不确定就反复询问,确保每一件事情都不出差错。几次下来,顾馨之后面就把晒莨工作全交给她,反倒让她精气神更好。   也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到了新环节,她还是得盯着。   众人看到她,纷纷起身打招呼。   顾馨之摆手:“不必多礼,都忙去吧。”快步走到许氏身边,“娘,这会儿晒着呢,你怎么不戴个斗笠?”   许氏笑呵呵:“不碍事……你快看看,糊成这样可以吗?”   如今才刚巳时,太阳确实不算晒。顾馨之便不再多话。   拽起裙摆随意打了个结,她蹲下来,抹开绸坯上的泥,仔细打量。   其余人等紧张地看着她。   顾馨之微微皱眉:“不够均匀,这里厚,这里又露了点。”她强调,“厚薄无所谓,必须都覆盖了,不能有漏出来的地方。”   “是。”   许氏也紧张:“诶,咱从头再检查一遍。”   顾馨之点头:“走,我也一起去。”   糊泥、摸匀、摊晒半个时辰、再去河里清洗掉泥巴,最后铺在河岸边晾晒。几块绸坯轮流折腾完,已经过午。   顾馨之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总算好了。”   旁边催了好几回的水菱大松了口气:“可算忙完了……奴婢去趟厨房,让他们赶紧把菜饭热一热。”   顾馨之摆手:“去吧去吧,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   “诶。”水菱提起裙摆就冲了出去。   顾馨之无奈,转头朝许氏道:“等明儿最后一次复乌,这布料就算成了。”   许氏大喜:“终于要成了?”   “要不是前些日子一直下雨,早该好了。不过,也不碍事,这布料,就得等天热了才好卖。”   许氏也不懂,只道:“能卖就行,能卖就行。”   顾馨之傲然:“那肯定能卖,绝对不比高州那边的差。”   高州的丝绸布料盛誉天下,有点类似于她原来世界的苏杭。   许氏好笑:“你自己都是第一回 做,信心这般足?”   顾馨之做了个鬼脸:“我有天赋嘛。你看,我倒腾出来的毛巾,多受欢迎。”   许氏一想也是,连连点头:“能卖就行,也是个进项。”   顾馨之揽住她胳膊往回走:“你放心,等我挣钱了,给你买十个八个丫鬟,让你出门气派十足。”   许氏笑得不行:“我一个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丫鬟?”   顾馨之皱皱鼻子:“上回去书院,我看那些夫人都带了好几个丫鬟呢,人不也能用得过来吗?”   许氏啐她一口:“你没看那些都是上了年纪的吗?”老人家才需要照顾得精细些呢。   “好好好,那我留着钱,等你老了给你买十个八个丫鬟,要个顶个的漂亮伶俐的。”   许氏笑得不行:“你就嘴贫吧。”   顾馨之笑嘻嘻:“我乐意哄——”   “馨、馨之?岳母?”震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顾馨之循声望去。   憔悴许多的谢宏毅站在她们家庄子门口,身后是谢家的马车奴仆。这会儿,他满脸惊愕,不敢置信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   “你们怎么……你们竟然……”他咽了口口水,“你们竟然已经沦落到下田了?”   顾馨之下意识低头。裤脚、鞋子不说,连裙摆袖口都沾满泥水,看着确实像是刚下过田。   不过……   顾馨之抬头,敛了笑,淡声道:“你过来干什么?”   许氏也收了笑容:“宏毅啊……”她想了半天,没什么话说,只干巴巴道,“你过来是有事吗?”   谢宏毅拱手行礼:“岳母,我——”   许氏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顾馨之也嫌弃:“别胡乱说话,有事说事,没事就离开。”   谢宏毅神色复杂:“毕竟夫妻一场,我过来看看你们……”他想到什么,回头招呼仆人,“把东西拿出来。”然后又朝她们道,“庄子这边毕竟生活不便,我给你们送点东西过来。”   顾馨之皱眉:“我们不缺东西,你带回去吧。”   谢宏毅坚持道:“都是吃的用的,你们日常用得上,留着吧。”   顾馨之不是很耐烦:“我就是客套一下,看不出来我们就是不想要你的东西吗?你直接说,过来干什么?”   许氏一声不吭,只安静地站在那儿。   谢宏毅有些受伤,然后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你们家没个男人,日子肯定不好过,我多来几次,别人知道你们家有人照看着,多少会顾忌些。”   顾馨之挑眉:“哟,隔了几个月,谢大公子可算想到这一点啊,真是有心!”   谢宏毅有些尴尬:“前些日子事情多……”   顾馨之:“行了,我不稀罕。”冷哼一声,“东西怎么拿来就怎么拿回去,恕我们不招待了。”拉着许氏便要离开。   谢宏毅忙上前两步:“馨之,别这样。以前是我做得太过……”他有些赧然地看了眼许氏,呐呐道,“宏勇跟我说了,前两天你还为我的事伤心愤怒。”   顾馨之:……很好,谢宏勇你死了。   谢宏毅:“我现在知错了,你再给一次机会,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吧。”   顾馨之吓出一身鸡皮疙瘩,拽着许氏迅速退开几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发什么神经——你是不是有毛病?都和离了来我这里诉衷情做什么?你那温柔小意的张姑娘呢?”   谢宏毅神色有些复杂:“我以前太天真,竟不知明婉是如此心机深沉的人。为了她我竟然错待了你——”   “别别别。”顾馨之连忙打断他,“你跟她是情深义重、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我们和离了,你们正好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到天涯,作什么还来恶心我?”   谢宏毅咬牙:“不,我现在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你温婉端庄,性子恬淡,才是我的良配!我们、我重新迎你进门好不好?”   顾馨之:“……你瞎了啊?我哪里温婉?打你那顿还不够呛吗?”   谢宏毅:“我知道,那只是你伤心过度,愤怒使然,我不怪你!等你原谅我了,我就去找小叔,让他再次为我们主婚。”   顾馨之:“……”   一直安静的许氏却突然开口:“不行。”   俩人诧异扭头。   许氏仿佛下定决心般:“我家馨之准备跟谢太傅定亲了,她将来就是你的婶子,你身份尴尬,往后,没事就不要过来了。”   顾馨之:“……”   谢宏毅:“!!” 第36章 听说……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顾馨之头都大了。   “你, 你、你们……”谢宏毅你了半天,混乱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 他仿佛安慰自己又仿佛是解释, “岳母,不是的,那是馨之为了气我, 故意说的。刚和离时,她已经这么说过一回了。”   顾馨之刚要说话, 被许氏按住了。   许氏看着谢宏毅:“我知道, 馨之早就与我说了, 是不是故意,我自有判断。”她神色转厉, “若非你冷落了她两年,她怎会、怎会……你既然无法好好照顾她, 那自有别人照顾, 不是谢大人, 亦会有别人。”   谢宏毅不信,连连摇头:“不可能,小叔规矩是最严厉的,他怎么可能娶自己的侄媳妇?”   许氏冷声:“我家馨之现在是待嫁之身,谢大人亦是家无妻妾,有何不可?”   顾馨之看着战力暴涨的许氏, 突然觉得, 让她这般误会,似乎……也挺好的??   谢宏毅却惊得脸色都变了。   他看向淡定自如的顾馨之, 不敢置信道:“馨之, 馨之……你们骗我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我, 我是真的悔了,你跟我回谢家吧,你还是正妻,明婉只是侍妾,绝对越不过你的。”   许氏脸也跟着变了:“谢宏毅,我顾家再如何不堪,我亡夫是皇上亲赐的镇国将军!你竟然将我女儿跟一名妾侍相提并论??!”   谢宏毅呐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氏:“那你是什么意思?”   谢宏毅:“我、我只是想要娶回馨之……”   许氏步步紧逼:“镇国将军的女儿,你想弃就弃,想娶就娶?”   谢宏毅额上冒汗:“岳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和离非我所愿,是馨之拿着利器威胁我的!”   许氏眼睛都红了。她哽咽着怒斥道:“我家馨之以前多么温柔、多么乖巧,在你们谢家熬了两年,生生变得如此泼辣!你还好意思说非你所愿?!你是要逼死我女儿吗?!”   顾馨之:……这个,吵架归吵架,别人参公鸡啊!谁泼辣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在许氏这里,她爹跟自己,就是逆鳞啊!   很好,以后就往这个方向搞。   那厢,谢宏毅仍在急声解释:“没有,没有,岳母,你信我,我是真心悔改了,往日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馨之的——”   “不必了。”顾馨之打断他。   她娘都这般表态了,她不妨加把火,彻底灭了这家伙的歪心思吧。   她盯着谢宏毅,慢慢开口:“我顾家与你们谢家结亲,是你们谢家求娶,是你谢宏毅一家拿了谢大人的好处,娶的我。”   谢宏毅辩解:“但我现在是真心——”   顾馨之打断他:“你们拿了好处,不光不照顾我,既嫌我娘家势弱、又嫌我不知好歹,对我百般刁难,是为言而无信,是贪得无厌。”   “你往日迷恋旧情,舍弃正妻,是为不义。现在旧情不如你意,又想把我带回去,享齐人之福,是为不仁。”   “你这般不仁不义、言而无信、贪得无厌的小人,何德何能,敢站在我顾家面前,说要再次娶我为妻?”   谢宏毅面无血色。   顾馨之伸掌直指京城方向:“我这里不欢迎你……谢大少爷,请吧。”   谢宏毅失魂落魄地离开。   顾馨之转回来,朝仍在抹泪的许氏吹了声口哨。   许氏动作一顿,顿时顾不上难过,抬头怒瞪她:“姑娘家家的,哪学来的流氓行径?”   顾馨之:“……”大意了。她赶紧陪笑,挽住许氏胳膊,“娘,方才你好生威风啊!要不是你在,我都要被吓死了。”   许氏信她才有鬼。她抬手就是个一指禅,点着顾馨之脑门训斥:“我不管你这两年跟谁学的,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做派给我忘了!”   顾馨之:“……是是是,我的亲娘诶,轻点,轻点!”   许氏这才放下手,看着她皱着眉头揉额头,有些怅然:“唉,真不舍得把你嫁出去……”   顾馨之顺嘴:“那就不嫁呗,咱好好倒腾铺子,以后坐产招婿!”   许氏:“……不行。”   顾馨之撇嘴。   许氏叹气:“你既然跟谢大人情投意合,何必说这些负气话……是不是他反悔了?”顿了顿,她自己又否掉了,“看着也不像,这几个月他对咱们、对你确实是尽心尽力的。”   顾馨之:“……”那是老爹的人情债!!跟她无关啊!!!   许氏仍在犹豫:“我方才是不是说太快了?那谢宏毅嘴巴靠谱吗?事情还未定下来,万一他说漏嘴了……”她开始着急,“你跟谢大人有什么章程没有?他后续有什么安排?”   顾馨之:“……没有。”对上许氏泫然欲滴的泪眼,她咽下到嘴的话,干巴巴道,“我这不是,刚和离嘛……怎么着也得再等等?”   虽然很是对不起谢慎礼,但……死道友不死贫道嘛。他既然说要照顾自己,那背点绯闻,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许氏却恍然大悟,擦掉急出来的眼泪,连连点头:“对的对的,是我想左了,这事确实不宜太着急,省得别人知道了你们的私情。”   顾馨之:“……”对不起谢大人,回头一定给您多送点东西,补不了名声,补补身子也好!   许氏思索片刻,有些惋惜道:“起码得过了今年。”   现在才四月,岂不是说,可以拖上六个月以上?顾馨之顿时双眼放光:“对对对,不能让人非议,翻过年再说。”她爱绯闻!!   许氏看了她两眼,蹙眉:“翻过年你就二十了,会不会年纪太大了?”   顾馨之连忙道:“二十好啊,二十身体才长成呢。”十来岁成亲什么的,太不人道了。   许氏白她一眼:“胡说八道,天下姑娘都早早嫁人,单你没长成?”   顾馨之汗颜,挽着她往屋里走:“所以很多人生孩子跟过鬼门关似的啊,太危险了。过了二十才好。”   许氏皱眉:“真的假的?”   顾馨之:“真的真的,医书上写着呢。”   “尽诓我,你哪来的医书?”   “害,就前几天啊,这不是在谢大人府上养病来着,恰好就看到了嘛……”   ……   这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顾馨之转回去专心倒腾她那些绸坯。   过了河泥的绸坯还要进行一次复乌,即第四次封莨水,然后在薄暮时分,将其铺在草地上阴干。   至此,质地挺爽软滑、纹理古朴美观的香云纱,便制成了。   虽然全程经了手,许氏仍然难以相信,捏着纱绸,不停地问:“这真的是那价值连城的香云纱?不是框我的?”   顾馨之:“……当然啊,你摸摸不就知道了吗?”   香云纱,源自响云纱,因其轻薄挺爽,行走间沙沙作响,取名响云纱,后根据音译美化为香云纱。在她原来的世界,香云纱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她很幸运,机缘巧合之下踏入这个行业,兢兢业业多年,学下一身本领……没想到,穿越一遭,还能继续靠这门手艺吃饭。   许氏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感慨,继续追问:“真是我们做出来的?”   顾馨之回神:“你自己盯着煮莨晒莨的,哪里有假。”   许氏怔怔:“这么简单就得了?”   顾馨之生气了:“哪里简单了?从选绸坯开始,每一步都是很专业的好不好?!”说她什么都可以,置疑她的专业就不行!!   许氏唬了一跳,连忙安抚她:“不不不,娘不是这个意思……就……你也没做过啊,咱这是一次摸索出来了?”   顾馨之顿时心虚,佯装骄傲道:“看来我有天赋!你看,开布坊的这么多,谁能想到毛巾这种东西?”   许氏:“……确实。”   她看着面前的香云纱,问,“那这些,送到铺子里开卖?”   顾馨之挑眉:“现在不卖……都收起来,收起来。”   许氏:“……啊?”   顾馨之笑得狡黠:“等天热了——”   “夫人、姑娘!”香芹气喘吁吁冲进来,“那个,谢大人来了。”   顾馨之愣住。   许氏也愣了,下意识看向天边。她们近暮才晒的布,如今刚收起来,天都快黑透了。   她下意识道:“这么晚过来,是有急事?”   顾馨之也蹙起眉:“走,去看看。”   一行人匆匆赶往前院待客厅。   隔着院子,顾馨之便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里头,右手虚拢身前,左手负于身后,依然是那副端肃严整的老干部姿态。   不像有急事的样子啊……   她这般想着,便慢下脚步,让许氏先进门——有事她先上,没事按礼节,长辈先行。   许氏快步进厅,顾馨之紧随其后。   那谢慎礼听见动静,回转身。   许氏快速扫他一眼,不见急切之色,也松了口气,准备行礼——   那谢慎礼却先发制人,当先朝着她深深一揖:“顾夫人。”   许氏吓了一大跳,当即错开身避了他的大礼,惶然道:“谢大人突然前来,还如此大礼,可是、可是有何要事?”上回谢慎礼这般大礼,还是送她那亡夫骨灰回来……   谢慎礼直起身:“实在抱歉,在下刚刚才得知宏毅昨天过来闹事。”   许氏差点软倒。顾馨之赶紧搀住她。   许氏干笑:“是为了这事啊……”真是,吓死她了。   谢慎礼迟疑了下,垂眸道:“也不算。”   许氏摆手:“那坐下慢慢说。”看向顾馨之,示意她行礼。   后者暗自撇嘴,上前一步,福身——   低垂眼眸的谢慎礼却继续道:“听宏毅说,顾夫人允了我与顾姑娘的亲事——”   “咚——”   “嘶——”   福身下去的顾馨之直接跪了。 第37章 假戏真做   顾馨之的痛呼犹在嘴边, 整个人陡然腾空而起,落在椅子上。   顾馨之:“?”   高大身影已蹲在自己跟前,修长手指伸出, 却在将将碰到她裙摆时停了下来。   顾馨之:“?”   那厢, 许氏已然反应过来,急急上前问:“怎么摔了?伤了没有?”   谢慎礼顺势起身, 后退两步, 道:“劳烦顾夫人看看,听声音,怕是摔着了。”   顾馨之顿时忘了他方才的异状, 只觉膝盖疼得要命。她立马嘤嘤嘤:“娘, 好疼啊。”这可是石砖地板,她方才是真实打实跪下去的!她好歹也有近百斤呢, 疼死了呜呜呜呜呜~~~当然,最好能趁机把那社死的话题岔开!   她嚷得真切,许氏便信以为真,急得蹲下来,一把将她裙摆、裤脚拉起来——   谢慎礼来不及挪开视线,便被那莹白小腿晃了眼,愣了下,才看向其膝盖。   果真磕出一片红肿, 还渗出几丝血痕。   顾馨之“哇”了声:“出血了。”   许氏忙不迭喊人拿药过来。   顾馨之一听, 顾不得装疼, 赶紧道:“没事,这个等会就结痂了, 上药反而不好。”这年头可没有消毒水、酒精什么的, 万一感染了可怎么办。   微沉的男音响起:“用我的吧。”   迅速递上药盒的青梧已飞快退开, 头快埋进胸口,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谢慎礼修长的指节捏着木盒,迟疑了下,转手递给边上的庄姑姑。   许氏“诶”了声:“大人的肯定是好药,那我们不客气了……快拿来给她擦上。”   顾馨之迅速拉下裙摆裤脚:“不擦不擦,这么点小伤。”   许氏按住她:“别闹腾了,这位置,不擦药,待会走路你就得哭了。”同时示意庄姑姑动作快点。   后者飞快拧开盒子,挖了点碧莹莹的药膏,就要往上抹。   顾馨之一看那颜色就想到霉菌毒素,“哎哟哎哟”地往后缩:“休想骗我,擦了也会疼,我不擦我不擦!”甚至打算把脚收起来。   许氏又好气又好笑,骂道:“都多大了,还怕疼!”伸手去拽她小腿。   “啊!!!”顾馨之爬上椅子,“救命啊!!”   众人:“……”   顾馨之提着裙摆打算从旁跳开——   一手从旁伸过来,按在她肩背上。   顾馨之顿时被迫坐回去。   别过头望着外面的谢慎礼语气淡淡:“冒犯了。”?   顾馨之扑腾了几下,丝毫起不来,顿时气结:“……你这是逼良为娼!”   谢慎礼:“……”他看了眼愣住的许氏,提醒道,“顾夫人。”   许氏回神,看看避嫌般侧过头的谢慎礼,再看看郁闷的顾馨之,忍不住笑:“好好好,劳烦你了。”   遂带着庄姑姑,一起扒拉开顾馨之裤脚,抹上膏药。   顾馨之:“……”   待得三人终于落座,已是盏茶后。   许氏看着谢慎礼,主动接上方才的话题:“我确实跟宏——谢大公子提了那么一句。”她有些懊恼,“当时太过生气了,竟把这种事情说出去,现在想想,确实不太合适。”   谢慎礼扫向顾馨之。   顾馨之没想到方才自己那般折腾,都没把这话题搞过去。她没办法,只得双手合十,朝谢慎礼不停做求神拜佛状,努力表达出“我有罪但是请帮帮忙”的意思。   谢慎礼:“……”他懂了。   他想了想,朝许氏道:“你是长辈,你以亲事为由拒绝宏毅,是理所当然。倘若外边有闲话,那也是宏毅的品性问题,怪不得你。”   许氏心里舒坦了,又有些担忧:“希望他不会在外多言。”   谢慎礼语气淡淡:“他不敢。”   许氏这想起面前这位可是谢家家主,当朝太傅,若无几分手段……   她又担忧上:“谢大人,即便我不反对你们,馨之嫁过您的侄儿却是不争的事实。以你们俩的关系,将来肯定回遇到许多非议。馨之是内宅女子,或许还好,你身为太傅……会不会……”   她舔了舔嘴唇,试探道,“娶个名门之后,是不是更为合适?”完了又紧张道,“当然,我不是反对你们的意思,经了这么些事,我现在只希望馨之平安喜乐,别的都是虚的。”   顾馨之眼皮一跳,又开始朝谢慎礼作抹脖子、求饶状了。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面上却丝毫不显。他斟酌了下,慢慢道:“顾夫人对朝政之事不太了解,但,顾夫人认为,我这太傅,能做多少年?”   许氏:“这,应当能做许多年吧?”   谢慎礼颔首:“嗯,然后呢?”   许氏不明白:“然后什么?”   顾馨之却懂了,提醒道:“娘,谢大人今年才二十八呢。”   许氏:“啊?”   谢慎礼赞赏地看了眼顾馨之,耐心解释:“我这般年纪便位列三公,往后是升无可升。倘若我再娶名门之后,不管是文是武,名声定然更高。若我不犯事,稳坐太傅之位数十年,满朝文武,是看我,还是看皇上?”   许氏怔住。   谢慎礼看了眼挤眉弄眼的顾馨之,接着道:“若是我与顾姑娘结亲,私德不端的名声怕是跑不了,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许氏怔呐呐:“啊,竟是这样的吗?”她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变了,“你是想拿我家馨之当幌子?”   谢慎礼微哂:“顾夫人放心,我再如何不堪,也不至于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   许氏这才松口气。   顾馨之也松了口气。   却听谢慎礼接着道:“顾夫人,请恕在下多嘴,顾姑娘年初才和离,此刻议亲,恐伤名声,还是再晚些日子为好。“   顾馨之大喜,忍不住朝他竖起拇指。哥们,上道啊!!   谢慎礼:“……”这傻姑娘。   许氏连连点头:“对对,馨之亦是这么劝我了。”她微赧,“是我着相了。”   谢慎礼颔首:“顾夫人理解便好。”顿了顿,他宛如不经意般,“上回你们参加我恩师寿宴,仿佛也相看了几家,找个机会推了吧。”   许氏“哎哟”一声:“我竟把这事给忘了,得赶紧给徐家递个信儿了。”   哎哟,意外惊喜啊!顾馨之眉飞色舞。   聊完正事,许氏松快许多,问:“谢大人这个点过来,是不是还不曾用晚膳?”   谢慎礼:“确实不曾。”   许氏笑呵呵:“正好我们也没,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谢慎礼:“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遂移步饭厅。   大家心情都不错,晚膳虽然简单,也吃得宾主尽欢。   饭毕,谢慎礼识趣告辞。   顾馨之立马说去送他。   许氏下意识瞪她,下一刻又想起这俩人的情况,顿时无奈:“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她朝谢慎礼行了个礼,“那我就不多此一举去送大人了,大人慢走。”   谢慎礼:“……顾夫人多礼了。”   顾馨之眉飞色舞:“走走走,谢大人,我送你出去!”   谢慎礼:“……”   他朝许氏点点头,挥袖转身,踱步向外。   顾馨之立马朝许氏挥挥手,欢快跟上去。   许氏恨铁不成钢,朝身边的庄姑姑低声道:“这丫头,人还没嫁过去就这般粘着!”   庄姑姑笑着安慰她:“感情好是好事,总比上一回强卖强卖的好。”   许氏愣愣,叹气:“我就是这么想的……否则我哪至于松口。”   庄姑姑倒是担心另一个问题:“姑娘刚从谢家出来,现在这情况,仿佛又要回谢家……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姑娘怎么办?”   许氏:“我原来亦是这般想。但你想,谢大人是长辈,馨之若是嫁过去,往日那些人,都得尊着她,这么想,谢家也就不足为虑……而且,谢大人与谢家……”她含糊其词,“反正也不住一起,不打紧。我现在就望着馨之后半辈子有人照顾有人疼惜。”   庄姑姑叹气:“也是。”   她们这边闲话家常,另一边,却是与她们所想的大为不同。   谢慎礼右手虚拢在腹前,踏着月色慢慢向前。   顾馨之因为方才磕了脚,走两步跳两下,完了还不忘回头朝跟着她的水菱吩咐:“我跟谢大人说几句话,你别跟着。”   水菱不放心:“这天太黑了,奴婢要是退太远了——”   话未说话,手里灯笼便被青梧夺了去。   “好姐姐,这灯笼交给小的,小的定然不会让您家姑娘磕着碰着。”   顾馨之:“对对对,有青梧小哥呢,你怕什么。”   走在前头的谢慎礼脚步一顿,淡淡扫了眼青梧。   青梧头皮一麻,立马不敢再多话了。   谢慎礼看了眼乌漆嘛黑的院子,停下脚步,道:“别送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顾馨之:“啊?”下意识回头看大堂。   谢慎礼道:“顾夫人离开了。”   顾馨之:“……哦。”然后瞪向水菱。   水菱意会,蹬蹬蹬往后退了十来步。   顾馨之笑了,扬声道:“不错啊,明儿给你加鸡腿!”   水菱听到了,嗔道:“姑娘又说笑了。”   顾馨之听着声音有些模糊,放心了,扭头看向谢慎礼。   后者正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月华倾泻而下,洒在他端肃冷峻的眉眼上,仿佛透着几分柔意。   顾馨之愣了下。   “顾姑娘,”谢慎礼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顾馨之回神:“对的对的。”她双手合十,低声道,“今晚真是多谢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谢慎礼:“……我说的句句属实。”   “嗯嗯嗯,说实话跟没拆穿我并不冲突,起码我今年算是能清净下来了。”顾馨之挥手,“今天欠你一次,以后你要是有需要的,尽管找我,能帮上忙的,我肯定帮。”   谢慎礼:“……”   顾馨之感谢完,看他:“谢宏毅真去找你对峙了啊?”   谢慎礼:“嗯。”   顾馨之“啧啧”两声:“这傻缺……你就不能给他找点事吗?整天闲得到处晃悠,还来找我麻烦。”   谢慎礼:“会的,这两日就把他送走。”   顾馨之又拜他了:“好人一生平安!”   谢慎礼:“……”   说完正事,顾馨之又忍不住口嗨:“真不考虑跟我来个假戏真做吗?”   谢慎礼:“……”   顾馨之被他无可奈何的神情逗得大笑。   谢慎礼也不催,只站在那儿看她捂着肚子笑。   半晌,顾馨之终于缓过来,见他还傻站着,忍不住掐起兰花,朝他抛了个媚眼,捏着嗓子道:“五哥哥当真如此绝情吗?”   月光下,那如兰若蝶的莹白玉指轻盈剔透,弯月般的眉眼既狡黠又魅惑……   谢慎礼眸中暗潮汹涌。   他想,这般姑娘,究竟是如何养出来的? 第38章 拈花惹草   一夜安眠。   第二日, 还没等许氏给自家闺蜜写信,那徐阿姨倒是先给他们送信了。   这位徐阿姨,约她们去城西的金华寺, 参加浴佛节。   许氏“哎哟”一声:“最近忙着制香云纱,都把这个给忘了。”   顾馨之不信佛, 对这个节日很是陌生, 遂问许氏。   许氏笑呵呵:“浴佛节就是佛诞日,每年四月十五举行。持续好几天呢。”   顾馨之诧异。佛诞日她知道啊,但那不是四月初八吗?她能记得这个,还是因为傣族的泼水节呢。看来,这又是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   “那浴佛节有什么讲究吗?”她问道。问完她就觉要糟, 赶紧去看许氏。   许氏却没有察觉:“倘若是去寺庙,大都会举办洗尘法会, 我们普通人家可以煮点乌饭送亲朋好友, 保大家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以前你还小,等你大了点, 你爹又一直在战场, 我不好到处乱跑, 都是做点乌饭了事……这回带你去开开眼界。”   顾馨之眨眼, 撒娇道:“娘最好了。”   “那是当然……现在得赶紧让人准备南烛叶,你也学起来。以前谢家……以后这些可不能不懂了。”   顾馨之自然满口答应。   许氏:“得送好几家呢,你徐姨、张姨、秦姨……对了, 你说,柳山长家送不送好?”   顾馨之想了想:“送吧,毕竟也参加过他的寿宴, 我们只管将心意送到, 别的就不管了。”   “行——哎哟, 还有谢家和陆家。”   顾馨之摆手:“谢家不送,谢家就送谢大人那边。”   许氏迟疑:“不好吧?”他们往后还得结亲呢。   顾馨之:“我们的交情只论谢大人那边的。他自己都别府独居,我们就当他们分家了。”   许氏:“……也对,听你的。”她也不想跟那边来往。   事情就这么定了。   南烛叶,糯米,能装饭的大匣子,送的时候也不能光只送饭。反正都是要泡糯米,顾馨之便让多泡一点,顺便做点乌糍粑。   转天,俩人便带着人剁南烛叶、泡糯米。乌饭留着明天出发前蒸,糍粑倒是提前就开始做。   蒸熟的糯米捣烂,裹上花生馅、或红豆馅,捏成团,再滚一层炒熟的耨米粉,糯米糍粑就成了。   当晚早早歇息,第二天天不亮爬起来,这边梳洗完毕,厨房那边的乌饭也煮好了。   一匣子摆上一份乌饭,一份糯米糍粑,再添上些许新鲜瓜菜,礼儿便齐活了。   安排人赶早送出去,顾馨之则收拾妥当,在天现鱼肚白时,跟着许氏出发,前往城西金华寺。   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顾馨之再次发誓要努力挣钱。   一路摇摇晃晃,终于赶在金华寺洗尘法会开始前抵达。   徐姨特地等在寺外,接了她们便匆匆入内。   徐姨也不光邀请了她们家,另有一家同行。人太多,加上法会要开始了,几人草草行个礼,便进了场。   浴佛法会在正殿前举办。   浴佛节是佛家大节,信众大都不会缺席,加上看热闹、求平安的人家,金华寺里挤挤攘攘,几无落脚之地。   顾馨之等人也挤在人群中——这还得益于徐姨提前让仆人丫鬟在前边占了位。   这等法会大事,全民参与,也就没有所谓的特权位置,全靠下人占位。   他们一行刚越过人群站定,法会便开始了。   庄严的佛颂声中,僧众捧着香,迎出佛像。大法僧率众僧上香、展具、顶礼跪拜并唱诵。   围观信众双手合十,虔诚念佛。   顾馨之非常随大流,跟着大伙一起合十念佛。   她闭上了眼,没发现徐姨另一边的妇人暗中打量她。   请佛后是正式浴佛。钟鼓齐鸣中,僧人将佛像置于金盆中,上香并三跪九拜,继续唱诵经文。唱毕,大法僧上香叩礼,然后领着大众同唱《佛宝赞》,接唱《赞佛偈》。[注①]   顾馨之哪里会这些佛经,只得低诵“南无阿弥陀佛”混过去。   唱佛的时候,大法僧还会领着众人绕佛行走。   明明满广场的人,却能秩序竟然地走出一条长龙。   顾馨之叹为观止。   绕佛完毕,大法僧又领着众人唱念《回向文》、《三皈依》。   顾馨之继续蒙混过关。   唱毕,浴佛法会便功德圆满。   众人随喜上香,然后自由活动,或到其余大殿进香,或游览寺庙,或到素斋堂用些素食。   徐姨拍拍手,拉过顾馨之,道:“我方才看你唱得有模有样的,你是信众,会唱那些佛经啊?”   顾馨之赧然:“不是。我就张嘴做做样子。”   徐姨愣了愣,笑道:“你倒是直白。”   顾馨之点头:“在佛前哪里敢打诳语。再说,心诚则灵嘛。”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心诚则灵。”徐姨转向另一边,“方嫂你说对不对?”   那位看着比她和许氏都大上几岁的方嫂笑,道:“确实如此。”目光在顾馨之身上来回打量,似乎要看出什么花儿。“顾姑娘不信佛吗?还是可以信一信,人沾了佛气,戾气会少一点。”   顾馨之愣了下,笑笑不说话,只拿眼角去看许氏。   许氏微微皱着眉,却没有说话。   徐姨忙打圆场:“不信也没什么,不信佛的也不缺行善积德者,馨之这种性子,一看就大度随和,不会天天挑事。”   不等方嫂接话,她一手挽过许氏胳膊,另一手挽住方嫂,道,“走,我们一边上香一边逛过去。这几年金华寺修缮多回,还栽种了许多花木,景观好了许多,不看可惜了。”   几人遂撂下这话题不说,继续前行。   徐姨带了自家儿媳妇和小女儿,那位方婶只带了一闺女,并上顾馨之,统共四名晚辈落在后头。   上回参宴时,徐姨家那两个都是见过的,倒也不算陌生,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俩人相携前行,将她落在后头,与方婶那不大的闺女并行。   顾馨之看这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不停偷瞄自己,心里郁闷的要死。   她不傻,这就是□□裸的相看啊!!谁能想到,寺庙的浴佛法会,都能成为相看场所呢。   只怪她太早放心……希望许氏还记得她有个挡箭牌来着。   话说回来,谢慎礼这挡箭牌确实选的好啊。不管是谁家少爷,只要将他摆出来,文不上状元、武不及将军,那都是不如他!   唉,眼光都要被谢慎礼养刁了……   “那个,顾姑娘。”方家姑娘仿佛终于忍不住,好奇发问,“你平日在家里都是做什么的?”   顾馨之笑笑:“干活啊。春耕的时候我还帮着下田插秧呢。”当然,那是去玩儿的。   方家姑娘吓了一跳:“你们家买不起仆人吗?那怎么不多找几家佃户?”   顾馨之佯装苦恼:“要花钱的,请佃户也要给他们分粮,我辛苦一点,我就能多省点粮出来。”   方家姑娘信以为真,同情不已:“啊……日子这么艰难吗?”   前头听到几句的徐姨女儿回头,笑骂了句:“清清你别听她瞎说,她忽悠你呢。”   方家姑娘愣了愣:“啊?”   徐姨儿媳妇笑着解释:“她隔三岔五还给我们家送鱼送鸡送菜呢,真这么艰难,哪有东西送的?”   方家姑娘:“……”   顾馨之:“哎哟,那是我砸锅卖铁贿赂你们呢,回头我家揭不开锅了,我就带着我娘去吃你们家、住你们家。”   徐姨女儿跟儿媳齐齐笑了。   “你就贫吧。看许姨回头怎么教训你!”   方家姑娘看看左右,咬了咬唇,问顾馨之:“你为什么骗我?”   顾馨之眨眨眼:“因为看你可爱,想逗逗你啊。”   方家姑娘登时红了脸,哼哧半天,道:“你平日都这样说话的吗?”   顾馨之笑眯眯:“差不多吧。”   方家姑娘抿了抿唇,压低声音:“你名声已经不太好了,为何说话还不注意些?这样别人真的会误会你家境况很差,会嫌弃你的。”   顾馨之笑容不变:“无所谓,世上傻子太多,照顾不来。”   方家姑娘:“……”她听出来了,这人骂自己傻子。   小姑娘气得瞪她,提起裙摆,快步绕过徐家那两位,走到长辈们身后。   徐姨女儿皱了皱眉,放慢脚步,走到顾馨之身边,压低声音:“你做什么这样气她?”   顾馨之摊手:“大概是因为,我看不上他们家?”   徐姨女儿:“……”懂了,这是看出来了。   顾馨之拍拍她胳膊:“放心,这家也没看上我。”   徐姨女儿看了眼前头,再次压低声音:“谁说的,这次就是他们家主动约的。”   顾馨之诧异:“她方才那语气,可不像啊。”   徐姨女儿轻咳一声:“她就这性子,所以,挑了几年,她儿子还打光棍呢。”   顾馨之:“……”   且看她找机会把这家给搅黄了!   ***   因是浴佛节,皇上要陪信佛的太后参加浴佛法会,今日朝事只处理了些重大紧急的事情,便早早散了。   谢慎礼难得这么早回府。   刚进门,许远山笑眯眯迎上来。   “主子,顾家送礼儿过来了。”   谢慎礼解朝服的手一顿,问:“怎么突然送东西过来?送的什么?”   许远山提醒:“主子忘了啊,今天浴佛节呢。顾姑娘特地差人送乌饭给您呢。”前面还是顾家,这会儿就变成了顾姑娘了。   谢慎礼也没指正他,听说是送的应节礼品,神情放松些,继续脱朝服:“那待会送些上来,我尝尝。”   许远山:“诶,还有糍粑,一并给您送来可好?”   谢慎礼挑眉:“怎么还做糍粑了?”   许远山笑眯眯:“顾家的人说了,顾姑娘觉得只有乌饭太单调了,就一并做了乌糍粑,吃得丰富些,康健亦能翻倍呢。”   谢慎礼暗忖,确实是她口吻。   “还送了什么,一并说了吧。”他接过青梧递过来的常服套上。   许远山:“还有些瓜啊菜啊,就是个添头,回头奴才让人烧了。”   谢慎礼颔首,低头系腰带。   许远山跟在边上,感慨道:“哎呀,这么些年,主子都没正儿八经收过节礼呢。顾家倒是有心。”   谢慎礼扫他一眼:“你这话可要得罪不少人啊。”他收的礼还少吗?   许远山忙摆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往日那些礼儿,不都送到东院,一送一大家子,咱这边只能等他们分了送过来嘛。”   谢慎礼:“……有何差别?”   许远山挠头:“唉,奴才也说不明白,就觉得,顾姑娘每回都送一点点,一看就是专给您吃用的,看着就舒坦。”   谢慎礼愣了下:“……是吗?”他突然想起那两尾鱼了。   许远山拍拍脑袋:“奴才就这么一说,顾姑娘也不方便送啊。”   谢慎礼:“。”换好衣衫,他整了整衣袖,信步往外走,“顾家这几日有什么情况吗?”   许远山亦步亦趋跟着,闻言忍不住打趣:“主子这话说得,您前儿才跑了一趟呢,能有什么事啊?这不,顾姑娘他们一大早就去金华寺参加浴佛法会呢。”   谢慎礼脚步一顿:“金华寺?城西那座?”   许远山点头:“我听那徐管事是这么说的。”他咋舌。“天不亮就出发呢,还是住太远了。”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仿佛自言自语般:“怎的这般贪玩……”   许远山听到了,笑道:“小姑娘哪有不贪玩儿的,注意安全就好了,听说浴佛节,那寺庙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前些年听说还有人被踩伤了。”   谢慎礼脚步一顿,停在书房门外。   下一瞬,他道:“备马。”   “……不过顾家应该带了人——啊?”许远山愣住。   再看身前,哪还有谢慎礼的身影。   许远山看看书房门,再看看通往外院的小径,默了。   ……   谢慎礼打马疾奔,很快就抵达位于西郊的金华寺。   彼时,浴佛法会刚结束,庙中四处都是参观礼佛之人,热闹非凡。   谢慎礼将缰绳扔给青梧,独自步入寺内。   他亦不知顾馨之此刻在何处,忆及那金明池那一回,他默了片刻,循着寺中各处的喧嚣,依次找过去。   中途遇到几家相识的人家,还特地避开了下,省得惹来一番客套。   这一找,又是半个时辰。   直到他再次为了避人而躲入藏经阁边上的小松林。   “……小哥哥长得真俊俏啊,哪儿人呐?”软糯甜声隐约从林中传来,“家中父母何在?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谢慎礼:“!”   他将近而立之年方乱心弦,那让他因一个可能性,便丢了章法、不管结果冲过来的姑娘,竟然、竟然……   他宽袖一甩,大步走过去。   松树疏朗,碎光浮动,落在那肃穆五官上,明明灭灭,更显冷意。   “……你看我漂亮吗?”那软糯声音犹自继续,语气是他熟悉的调侃,“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想不想娶回家呀?”   谢慎礼:“……”   他已看到那坐在树下石凳、背对着这边的熟悉身影。那株松木颇有年份,挡住了其他人,仍能看到一角青衫。   那软甜嗓音带着魅惑继续:“我看你俊的很,把我带回家好不好啊?”   眼看着那姑娘细腰软塌前倾,仿佛要倒入旁人怀里,谢慎礼怒不可遏,沉声喝道:“顾!馨!之!”   “我做你媳——啊?”顾馨之坐直身体,“我怎么仿佛听见熟人的声音?……哦应该是我幻听了。这个点他应该还忙着呢。”   几句话工夫,谢慎礼已行至她身后。   他声音沉冷:“鄙下再忙,盯着未婚妻,不让其拈花惹草的工夫,也是有的。”   顾馨之:“?”她立马扭头,“哎哟,真是你啊。”然后,方才听到的话终于进到脑子里,她呆住了,“你说什么?你未婚妻拈花惹草?这么刺激的吗?”   谢慎礼盯着她:“这得问你了。”   顾馨之:“?”   四目相对。   顾馨之:“……哈?”   一道稚气嗓音突然冒出来:“小姐姐,他说你拈花惹草,你竟然喜欢摘花草吗?这不好。”   顾馨之:“……”   谢慎礼一顿,立马上前两步,越过那株苍松,对上一位五六岁着青衫的可爱稚童。   谢慎礼:“……” 第39章 殊途同归   周遭有细碎的虫鸣鸟叫, 隔墙外是鼎沸人声。松树下,俩人一站一坐,一时无言。   那稚童仍然看着顾馨之:“小姐姐,花花草草摆着多漂亮, 你不要去掐它们。”   顾馨之回神, 扭头回答:“没有, 我没事掐花草干嘛?”   小孩不解:“那他为什么这样说你?”   顾馨之:“……他搞错了。”至于是搞错什么, 她也没说。   搞错的谢慎礼掩唇轻咳, 生平第一次有尴尬这种情绪。   小孩似懂非懂:“哦。”   顾馨之摸摸他脑袋。   谢慎礼看着她看东看西, 就是不看自己的脸, 紧绷的情绪突然就松了下来。他径自上前,在最后一张石凳上落座。   顾馨之顺势又摸了把小孩儿的爪子,头也不抬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慎礼:“咳, 过来参加浴佛法会。”   顾馨之:“……谢大人竟也有这般闲情逸致?”   谢慎礼右手搁在石桌上,看着她的侧颜, 认真解释道:“今日浴佛节, 皇上去陪太后, 早朝下得早, 得空便过来看看了。”   顾馨之不吭声了。   谢慎礼见她依旧不转过来,挑了挑眉,看向那稚童。后者拿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看起来并不怕生。   他问:“这是谁家孩子?”   顾馨之:“不知道。”   谢慎礼:“?”   顾馨之解释道:“我经过藏经阁时, 看到他一个人乱转, 身边没有大人,怕他走丢了。”顿了顿, 又补了句, “我让水菱去前边找知客僧了, 估计待会他家人就会寻过来了。”   谢慎礼:“……你身边只带一个人已经很不妥当了,你还让她离开?下回再遇到事情,直接就近找僧人,或者,托那些侍从较多的人家跑个腿。”   顾馨之:“……哦。”   她老老实实的,谢慎礼便教训不下去了。他想了想,转了个话题:“怎么就你一个?顾夫人呢?”   顾馨之眨眨眼,飞快扫他一眼,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娘也在?”   谢慎礼不隐瞒:“府里收到你家的浴佛节礼,你家管事说的。”   顾馨之:“……哦。”忍不住又揉捏了把小孩儿肉嘟嘟的脸颊。   小孩儿不乐意了:“小姐姐,你捏疼我了。”他老气横秋,“你这么粗鲁,我是不会娶你的。”   顾馨之:“……”她忍不住又搓了一把,笑骂道,“打是情骂是爱知道吗?疼才说明我喜欢你呢!”   小孩儿挣扎:“你骗我,我不信。”   顾馨之继续搓搓搓,嘴里还恐吓:“我不光要捏你搓你,我还要把你绑回去,关起来,不听话不给饭吃!”   小孩震惊:“你是坏人!”   顾馨之嗯嗯点头:“对啊对啊,反正你就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我把你抓走了!”她张开双手,嗷呜一声,“抓回去了就把你吃掉!”   小孩哇地一声哭了:“我不喜欢你了,我要回家!”   顾馨之继续吓他:“没有了,你再也回不了家了,以后要吃饭,就得每天扫地刷完做饭下田,还得伺候我吃饭!”   小孩哇哇地哭:“你这个坏人,我不喜欢你——”   “小宝!!”着急喊声陡然响起。   “少爷!”   “宝哥儿!”   一行人飞奔过来。   顾馨之了然,坐直身体,让出哇哇大哭的小孩儿。   一名妇人飞奔过来,一把将小孩儿拥入怀里:“呜呜呜小宝,吓死娘了!”   小孩儿也转哭为笑:“娘!!”   一群人涌过来,将小孩儿与妇人团团围住,又是安慰又是询问,七嘴八舌、乱七八糟。   坐在旁边的顾馨之略感不适,刚要起身退开,胳膊被人轻轻握住。   “来。”男人略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顾馨之顿了顿,顺势起身,跟着退开几步。   待她站定,谢慎礼便松了手,恢复那单手虚拢身前的端肃姿态。   顾馨之撇了撇嘴。   “姑娘!”水菱匆匆过来,看到谢慎礼,愣了下,忙福身,“谢大人。”   谢慎礼微微颔首。   顾馨之问:“怎的这么快?”   水菱笑道:“没去到前边呢,刚拐过文殊菩萨殿,就看到这家子慌慌张张在找人,奴婢就上前问了几句。”   顾馨之点头:“那还行。”那应当不是冷落孩子,估计是孩子调皮自己跑丢了。   那厢,一堆妇孺都哭完了,也问清楚了情况,一年轻妇人拉着小孩走过来,朝顾馨之福身:“小宝调皮,幸得姑娘帮忙照看……我夫家是礼部——”   顾馨之打断她:“小事而已,夫人不必放在心上。”她看了眼仍在抽噎的小孩子,笑道,“我倒是吓了他几句,希望夫人不要怪罪。”   那年轻妇人眼眶仍红着,却忍不住笑起来:“是该吓吓,省得这般大胆,到处乱跑。”她方才已经仔细问过,自然知道顾馨之怎么吓孩子的。   小宝不乐意了,噘着嘴道:“我哪有乱跑,你们一下就走远了,我追不上啊。”   “还敢说!回去再教训你!”年轻妇人再次看向顾馨之,“我们家小宝得你照顾,姑娘总得给我们留个地儿,回头好让小宝亲自登门道谢吧?”先前顾馨之打断她的家门自报,倒是让她好感倍长。   顾馨之摇头:“有缘总会遇上。”不过举手之劳,没得让人破费的。她也不想挟恩相交,那非她本意。   那年轻妇人还待再说,顾馨之不想掰扯,朝她们福了福身:“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留,诸位告辞。”说着便转身离开。   水菱忙不迭跟上。   那年轻妇人愣了愣,犹自想追上来:“姑娘——”   谢慎礼伸手拦了下,淡声道:“夫人留步。”   他身形高大,兼之面容冷峻、气势凛然,那夫人竟不敢上前。   谢慎礼见她不追了,微微颔首,宽袖翻飞,转身跟上前边的姑娘。   几人一前一后走出小松林,踏入喧闹的庙墙内。   庙里游人依旧很多,男人大步一跨,便来到她身侧。   路还是那条路,人还是那么多人,顾馨之却突然发现好走了许多,连水菱也轻松了点。   因着方才那些意外,谢慎礼出现时的诡异状况,好像也揭过去了。   顾馨之看了眼身侧高大的身影,抿了抿唇,戳了他胳膊一下。   谢慎礼询问般低下头。   顾馨之下巴朝某个方向一点,率先前行。   谢慎礼也不问,直接跟上。   一行左绕右拐,来到一处院角,除了几株大树,别无他物。   许是觉得这处景致单调,并没有游人。   顾馨之停下脚步,扭头看谢慎礼,下巴朝外点,问:“你不是要逛浴佛法会吗?现在赶紧去啊。”可别再跟着她了。   谢慎礼随口道:“法会已然结束,随意逛逛便好。”   顾馨之瞪他:“那你自己逛去。”   谢慎礼看了眼水菱,道:“你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我不放心。”   水菱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看向顾馨之,却发现她家姑娘的脸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竟然漫上一层浅红。   那厢,顾馨之犹自嘴硬:“你这叔叔管得还挺宽的,”   谢慎礼默了。   顾馨之得理不饶人:“谢叔叔这么有空,还是多管管天下事,省得太傅位置都坐不稳当。”   谢慎礼看着她:“你是为方才的事情生气吗?”   顾馨之:“?”   谢慎礼:“方才没发现你是在逗弄小孩,误会你了,我很抱歉。”   顾馨之耳根发热,硬着头皮道:“没有误会,我就是这么轻浮浪荡的人,谢叔叔若是看不惯,只管离开。”   谢慎礼:“……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我是不是这样的人,谢叔叔不是最清楚吗?”   谢慎礼盯着她通红的耳朵,神色软和下来,问:“你害羞了?”   顾馨之羞怒:“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谢慎礼想了想,扫向水菱,下巴朝远处一点。   水菱:“……”看了眼自家姑娘,默默退后十来步,站到来时的小径上。   谢慎礼这才收回视线,看着顾馨之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情急,你秉性如何,我自问已十分了解。”   顾馨之瞪了眼叛徒水菱:“你了解个屁!”她试图离开——   谢慎礼长腿一跨,堵在她前边。   “顾姑娘——”   顾馨之急退两步,嚷道:“你想干嘛?你你你你你你别忘了你快要定亲了!”这话可是他亲口说的!   谢慎礼:“嗯,明年定亲。”   顾馨之的怒气顿时冲上来:“那你还……”来招惹她?!明眸冒火,怒瞪这厮,“你既然要定亲,为何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的规矩呢?你的礼仪呢?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慎礼:“……我前儿与未来岳母讨论定亲时间时,你不是也听到了吗?你以为我的定亲对象是谁?”   顾馨之:“!!!”   谢慎礼盯着她飞快漫上红晕的脸,晃了晃神。慢了半拍才慢慢开口:“我年岁不小了,再拖到明年就更晚了。原本我看你仿佛有些不在状况,才想着慢慢来。如今你既已知晓,回头我与令堂再商量一二。”   顾馨之:“……”这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吗?还有,什么提前?提前什么?她才不要不明白被嫁掉!!   她咬牙切齿,“我喊你一声叔叔呢,你好意思、好意思……跟我议亲?!”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温声提醒:“你喊我五哥哥的时候,也不见得羞赧。”   顾馨之震惊:“我那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她就不信这厮不知道?!“你明知道那是为了给谢宏毅添堵。”   谢慎礼点头:“无妨,以后可以喊。”顿了顿,补充道,“暂时只能私下喊,我们毕竟还未定亲,坏了你名声就不好了。”   顾馨之:“!”她很是抓狂,“谢大人、谢叔叔,你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定亲?!!你若是想报恩、想照顾我们母女,送钱送人送什么都行,别搞这种以身相许的套路!”   谢慎礼挑眉:“你以为我只是想报恩?”   顾馨之瞪他:“不然呢?”   谢慎礼想了想,道:“你若是这么想也行……殊途同归。”   ……去他的殊途同归。顾馨之气结。 第40章 被参   顾馨之气死, 半天憋出一句:“那我是不是还得多谢谢大人?”   谢慎礼还真的思考了一番:“你若真想谢,就把婚期提前吧。”   前面还在说定亲, 这下直接说婚期?顾馨之震惊:“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好厚?”   谢慎礼点头:“经常。”   顾馨之:“……”   谢慎礼看着她, 道:“我并不是一个看重脸面的人,往后你可以多了解。”   顾馨之:“……我以为,注重规矩的人,会注重脸面。”   谢慎礼似乎顿了顿, 斟酌了下, 才慢慢道:“我注重规矩, 是因为在规矩范围内行事, 能减少许多麻烦。”   顾馨之不太明白:“所以, 你平日里的规矩, 只是嘴上说说?”   谢慎礼:“当然不。以身作则,旁人方无可乘之机。”   顾馨之悟了, 朝他竖起拇指:“严以待己,严于律人。是个狼人啊!”   谢慎礼不解:“狼人何解?”   顾馨之随口道:“比狠人多一点,不就是狼人了嘛。”   谢慎礼:“……”   顾馨之看他无语就想笑, 刚弯起唇,又想到俩人现在尴尬的情况,立马抿住嘴。   谢慎礼看出来,道:“想笑就笑,我这里没有不准笑的规矩。”   顾馨之白他一眼:“有也不关我事。”   谢慎礼:“所以,当笑则笑。”   顾馨之:“……”他赢了。   不过,连番对话下来, 她方才的羞意已然下去不少。   她道:“我现在要去找我娘了, 你自己逛去吧。”   谢慎礼:“嗯, 送你过去。”   顾馨之:“……”她没辙,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娘现在跟两家友人在一块,你出现算个什么事?”   谢慎礼挑眉:“你我在寺里偶遇,我担心姑娘安危,送你过去,有何问题?”   顾馨之:“……”死鱼眼看他,“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啦?我不要,你离我们远点。”   谢慎礼点头:“好。”伸手,“顾姑娘请。”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两眼。   谢慎礼果真退开几步,让出小径,神情温和地看着她。   顾馨之试探性往前走两步。   谢慎礼只看着她,并没有任何动作。   顾馨之一喜,立马加快脚步,冲向小径口的水菱。   “走走走。”她拽起水菱胳膊。   水菱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拖着往前走。   她下意识回了下头。   只见那位谢太傅正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仿佛察觉她的目光,平日里冷肃威严的狭长双眸淡淡扫她一眼,视线在她被拽住的胳膊上掠过,又再次回到她家姑娘身上。   水菱心中凛然,忙不迭挣开顾馨之,小声道:“姑娘,奴婢扶着你。”   顾馨之也不强求,顺势松开:“快走快走。”   水菱:“……不等等谢大人吗?”   “!”   顾馨之回头,对上男人沉静温和地黑眸。   她:“……”   他口中的“不送”,就是隔着三步远吗?   看来,这位谢太傅不光脸皮厚,还很顽固。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管他,我们赶紧走。”   当然,也就这么一说。等她们再次钻进寺中,速度还是被迫慢了下来。   顾馨之察觉到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想说话又憋了回去……唔,这里太吵了说话也不方便,算了。   就这样,三人一前一后,穿院过殿,来到寺庙北边的诵经堂。   许氏等人正在这里听经诵经。   顾馨之觉得自己是异世魂魄,怕有什么影响,索性嫌闷,借故跑出去溜达。   就这,还惹得那位方婶嘀咕了两句。   许氏却当没听见,只吩咐她注意安全,便任她去玩儿了。   顾馨之没想到溜达一圈,捡了个孩子,还捡了个太傅回来。   诵经堂这边,人少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里头的诵经似乎还未结束,顾馨之草草看了眼,便转回来,问:“谢大人不去别处逛逛吗?”   谢慎礼正扫视四周,听了此言,转回来看她:“顾夫人比你还早知道亲事,你担心什么?”   顾馨之:“……里头还有两位姨。”   谢慎礼懂了,略有些失望:“罢了,那我先行离开,回头再找你商议亲事。”   顾馨之:“……我还没想清楚呢,你别拿话套我。”她现在一脑门官司,压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个走向。她得回去理理再说。   谢慎礼非常体贴:“那在下恭候佳音。”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摆手:“快走快走。”   谢慎礼无奈:“如今你倒是嫌弃——”   “馨之你回——谢大人?”   俩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许氏一行出来了。   后者脸现诧异,下阶迎上来。徐姨、方婶等人自然跟上。   顾馨之皱了皱眉,压低声音提醒他:“你快走吧,有个阿姨有点烦人。”   谢慎礼心下微讶,神情却不动,朝许氏、徐姨颔首:“顾夫人、刘夫人。”   徐姨夫家姓刘,又是武将出身,也是认得谢太傅的,连忙跟着许氏一起福身行礼:“谢大人。”   谢慎礼的视线移向最右边那妇人。那位妇人一直不说话,只不停拿眼睛在他与顾馨之间来回打转,神情似有些不愉?   顾家这几个月与刘夫人来往颇多,顾馨之口中的“烦人”应当不是刘夫人,所以,是这位?   谢慎礼心下急转,神情便淡了几分,只问道:“恕在下眼拙,请问这位夫人是?”余下姑娘、年轻媳妇,自然不在他打招呼的行列里。   许氏也不太清楚,徐姨连忙介绍:“这位是翰林院方大人之妻。”   方婶这才收了打量视线,微笑行礼:“谢大人万福。”   谢慎礼微微颔首权当回礼:“方夫人。”   方婶还待说上几句,他已然转过头去,与许氏说话:“今日浴佛节,趁着有空来金华寺沾沾佛气,想不到竟遇上顾姑娘,倒是幸甚。”这也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与顾馨之在一块了。   方婶笑容僵了僵。   许氏自然没发觉,只笑着答谢慎礼道:“怪不得……大人是刚来?”   谢慎礼点头:“确实。”他顺势看向诵经阁里头,“不知诵经法会……”   许氏意会:“里头的诵经会已然结束了,我们几个是留了片刻,向禅师请教了些问题,才拖到这会儿的呢。”   谢慎礼面露遗憾:“那真是可惜了。”   许氏看了眼低头垂眸做端庄样的女儿,微哂,问:“我们接下来要去素斋馆尝尝金华寺的素斋,不知谢大人可有兴趣同行?”   谢慎礼婉拒:“既然诵经会已然结束,在下略逛逛便回城,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许氏笑道:“好,那我们便失礼告辞了。”   谢慎礼拱手:“诸位夫人慢走。”   众人便福身告辞。   顾馨之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跟上许氏,临走还不忘瞪了眼谢慎礼。   后者挑了挑眉,目送她离开。   一行人踏出诵经阁所在的院落时,那位方婶犹自回头看了眼,发现那位谢太傅仍站在那儿,望着她们。   不难发现,这位谢大人的目光,是落在顾家姑娘身上。   她登时皱眉。   ……   用过素斋,金华寺之行便算结束了。   方婶率先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走,许氏便拉住徐姨,赶紧跟她说:“我家馨之的事情算定下来了,以往托你的事,作罢了。”   徐姨诧异:“哎哟,这么快就定了?不多看几家?”   许氏笑笑:“不了,这家……也挺好的。”   徐姨顿时皱眉:“要是勉强就算了吧?咱不差那点时间,多看几家。”   许氏摇头:“不了,这家……唔,情况有点复杂,等彻底定下来再告诉你。”   徐姨:“行,等你们定下来跟我说一声。”然后压低声音,“既然没定,你就多跟我去吃几趟宴席,说不准就有合适的呢?”   许氏哭笑不得,看了眼装乖的顾馨之,道:“届时再说吧……”她皱了皱眉,“今儿怎么回事?怎的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徐姨“害”了声:“怪我怪我。”她无奈道,“昨儿我婆婆突然跟我提起这事,我也是懵的。”   许氏:“……怎么跟你婆婆搭上关系了?”   徐姨:“这位方嫂父亲是御史台中丞,跟我婆婆有那么点表亲关系,知道我跟你交好,就找上门来了。”   许氏皱眉:“这家……”   徐姨打断她:“你认认脸就好了,这家啊,你就别考虑了。”   许氏顿时好奇:“怎么说?”   徐姨压低声音:“这家出了名的小心眼,要是儿子教的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儿子也养歪了……这要是把姑娘嫁进去,那就是结仇了。”   许氏了然。   徐姨:“好了好了,人也见过了,话也说了,回头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知道了。”   ***   谢慎礼目送顾家车马离开,才去寻了青梧,打马回城。   刚进门下马,青梧还没来得及迎上来,就听前头扔下一句吩咐——   “查一查翰林院方家。”   顾家的关系网他清楚的很,刘夫人徐氏是许氏的旧识他知道,这翰林院方家是怎么回事?”   青梧愣了下:“是。”迟疑了下,他小心翼翼道,“主子,这翰林院是清贵衙门,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主子您是想查哪一块的?”他没跟着谢慎礼进金华寺,对这命令便有点摸不着头脑。   谢慎礼也不责怪,淡声解释道:“查查他们家是怎么跟刘家搭上关系的。”   以顾馨之的性子,竟然会私下嫌这位方夫人烦……可见是有事。再看今儿这场景,三家夫人,各带女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像在相看。   他眸中闪过不悦。   青梧也不多问,应了声“是”。   将事情吩咐下去,谢慎礼便径自回屋更衣。   第二日,青梧便将事情查清楚,如实禀了上来。   谢慎礼:“……”竟真是在相看。   他放下毛笔,拂了拂衣袖,淡声开口,“顾家那边怎么说?”   明明是晴暖的春末时分,书房里竟生生沁出几分冷意。   青梧头皮发麻,脑袋压得更低了:“听说顾家当天就托刘家回绝了,那方家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许多东西。”   谢慎礼身上冷意微散。   青梧抹了把汗:“主子,这方家还要再查下去吗?”   谢慎礼摆手,再次捏起毛笔,随口道:“不必了。”小小翰林院大夫,不足挂齿。   “是。”   这事便算过去了。   过了浴佛节,谢慎礼再次忙碌起来。   等他听说云来的商队将顾家要的布料带了回来时,离浴佛节已过了好些天。   谢慎礼琢磨着,顾馨之的铺子该开张了,他得找个时间去见见小姑娘。   上回她还没反应过来,隔了这几天,应当想清楚了吧?   他这般想着,开始想着手里事情,哪些能往后挪一挪……   还未等他挪出时间,他就被御史参了。   参他之人,正是那不足挂齿的方夫人……之父,御史台中丞荆大人。 第41章 犹豫不决   许氏觉得有点不妥。   打金华寺回来, 她那女儿仿佛有些魂不守舍,回回喊人要喊好几遍。   比如现在。   “馨之。”许氏微微扬声。   顾馨之“啊”了声,扭过头来:“怎么了?”   许氏盯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顾馨之茫然:“哈?什么什么事?”   许氏开始猜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没钱了?还是铺子出问题了?天啊, 是不是预定的布料——”   “慢着慢着。”顾馨之连忙打断她,“娘, 咱家好好儿的, 你瞎想什么呢?”   许氏担忧不已:“你不要瞒我, 若不是出了大问题, 你怎么会这样?”   顾馨之眨眼:“我怎样了?”她低头看看自己,“我也没穿得破破烂烂、也没吃的寒碜, 怎么就让你觉得咱家不行了?”   许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这几天不太对劲啊,喊你都听不见,心都不在这里。”   顾馨之蓦然红了脸:“什、什么鬼, 我的心怎么不在这里了?娘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许氏:“……啊?”她略感无奈, “你想到哪儿去了呢?”   顾馨之慢半拍反应过来, 有点尴尬:“没, 我哪有想什么……”   许氏更是生疑:“家里没有出问题, 铺子也没有出问题……”脑中灵光一闪,她豁然开朗, “那天在金华寺, 你跟谢大人吵架了?”   顾馨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他那性子, 怎么可能跟人吵架啊。”说完自己先愣住了。唔?谢慎礼跟人吵架, 是什么样子?   许氏更担心了:“这又不是那又不是的, 那你这几天是在想什么?”   顾馨之回神, 支吾道:“真、真没事。”   许氏朝她胳膊就是一巴掌, 气愤道:“你还瞒着、你还瞒着!”她瞬间开始哽咽, “你就是娘的命根子,你若是有事,你让娘怎么活下去?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娘就是帮不了你,娘也不想让你一个人憋着操心……”   顾馨之顿时心软了,一把搂住她:“娘,要真有事我怎么可能会瞒你?我真没事……”   “那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顾馨之犹豫。   许氏眼泪下来了:“是不是娘太没用?”   “不是不是。”顾馨之嘴快,一下就把事儿给说了,“那什么,谢大人想把亲事提前来着——”哦艹,重点是这个吗?   她应该说,这门亲事,是假的,是她开玩笑闹的!!   顾馨之舔了舔唇,试图再度开口:“不是,他——”   “哎哟,”许氏却大松口气,拍着胸口大喘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呢。”   顾馨之:“……就这么一说。”   “嗯?”许氏没听清楚,抹掉眼泪后,想了想,道,“他着急也是应该,他今年仿佛都要三十了吧?”   顾馨之下意识反驳:“哪有,才二十八。”   许氏白了她一眼:“不差这两岁的。”   顾馨之嘟囔:“二字头跟三字头听起来差很多啊。”   许氏没好气:“行了行了,不提这个行了吧,还没嫁就知道帮着说话。”   顾馨之:“……我哪有!”她分明是为广大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喊冤。   许氏不想搭理她,转而提起话题:“他怎么突然说要提前?前几天不还说要替你的名声着想,推到年后吗?”   顾馨之:“……”这让她怎么解释?!   面对许氏不解的目光,她结结巴巴,“我、我怎么知道?那、那会儿人多——对,我们就说了几句话,我没来得及问呢。”   哦不是,她应该说,这亲事只是场意外,她不能挟恩将就——   许氏:“这样吗?那待会给谢大人写封信,问问情况,或者约他见个面——”   顾馨之急忙摆手:“不不不,谢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见我——我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到门口。   许氏:“诶,你回来!”   顾馨之头也不回:“我饿了我去看看厨房中午做什么啊——”   后面彻底听不见了。   许氏愣愣然,放下手,扭头问庄姑姑:“她这是怎么了?”   庄姑姑同样愕然:“奴婢不知……”想了想,又道,“方才不是说谢大人想要提前成亲吗?”她抿唇笑,“怕是,害羞了?”   许氏眨眨眼:“不是都成过一回亲了吗?不至于吧?”   庄姑姑笑:“那哪能一样呢,上回是盲婚哑嫁,面都没见过,这回可是情投意合呢。”   许氏想想也是:“唉,都怪我当年太草率了。”   庄姑姑见状,忙安慰她:“也算是阴差阳错了,否则,姑娘跟谢大人怎么会咳咳咳,这亲事也定不下来呢。”   许氏这才展颜:“也是,希望以后都好好的。”   “会的会的。”庄姑姑笑道,“姑娘如今都硬气了不少,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嗯,这会儿倒是像她小时候的性子,硬气得很,嘴巴还利索……怪我,那几年夫君上战场,我光把她拘在家里,倒把她压成面团儿了。”   庄姑姑轻咳:“前些年估摸着是跟你学的……如今姑娘的性子,倒是更像老爷。”   许氏也不生气,只是感慨:“确实。我这人啊,也就老爷护着了……”   眼看许氏又要伤感,庄姑姑忙道:“如今也有姑娘护着呢。”   许是顿时又开怀了:“也对——哎哟,那丫头怎么跑了,我这毛巾又出了新花色,想让她看看呢!”   ……   顾馨之也没跑远,她跑出屋子,找了个阴凉的犄角旮旯坐下,随手摘了朵不知名野花,开始人类最经典的决策方式——   摘花瓣。   顾馨之:“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不说?什么鬼答案啊!”   是的,她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许氏。   要是这事就这么囫囵定下,她觉得自己是在挟恩嫁人——她觉得谢慎礼绝壁做得出来这种事。   当年为了让谢宏毅娶她,好让她将来能以谢家当家主母的身份安享余生,谢慎礼那手笔,多震撼啊。   现在发现利诱不靠谱、别人也不靠谱,他决定自己上,估计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也不知道她爹跟谢慎礼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那什么“殊途同归”,指定是在骗她吧?   但要是直接跟许氏坦白,这门亲事指不定就要黄了……她也……有点舍不得来着……   肯定是因为谢慎礼太优秀,把别的相亲对象比到泥里去,才让她这般犹豫的——身高腿长的大帅哥,还文成武就,谁不喜欢呢,对吧?   就是……这局面,真让人头秃。   瞪着面前光秃秃的花枝,顾馨之气闷不已,索性扔掉,再摘一根。   “说,不说。说,不说——”   “姑娘!!”   顾馨之吓了一跳,扭头瞪过去:“做什么!!吓死人了!”   香芹无辜:“喊你好几回了……”   顾馨之扔掉花,拍拍屁股站起来:“说吧,什么事?”   香芹:“那什么,李大钱说,云来那边的商队回京了,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方便,去看看布呢。”   顾馨之挑眉:“到了?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收了布,她那铺子就能开张了,当然不能耽搁。   香芹:“啊?”   顾馨之已经风风火火走出去:“张嫂,跟我娘说一声,我带香芹进城看布,不用等我用膳了。”   “诶,晓得嘞!”   香芹忙撒腿跟上:“姑娘等等奴婢!”   一行人匆匆出发,抵达京城,已是近午。   顾馨之想着也不差这一点时间,遂大手一挥,带着大伙下馆子去。   吃饱喝足,才紧赶慢赶,前往云来南北货行。   云来如今也算是她的熟地方了。   上一回的湖州之行,加上顾馨之托了他们商队运送布料,隔三岔五都要带人过来询问情况,每回都会顺势买几件得用物件,顺便还谈了几单合作……云来的管事们她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这回过来,她照旧一路打着招呼进门。   “张管事,好久不见啊。”   那位张管事看到她,张了张口,却只道:“顾姑娘日安。”   顾馨之闪过抹狐疑。张管事平日可热情了,今天怎么了?眼角一扫,看到帘子后钻出来一身影,忙道:“小李管事下午好啊,前些日子听说你添丁了,恭喜啊~”   小李管事一僵,干笑着看着她:“顾、顾姑娘来了啊,多谢您惦记着,还给小的孩子送礼,太客气了……那什么,小的还有事,先去忙了。”   顾馨之:“……”正要说什么,就看到熟面孔跟着从帘子后出来,忙迎上去,“哎呦李管事,可算见着你了!”   李管事,就是上回带着商队去湖州的管事。   李管事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拱了拱手:“顾姑娘……”他干巴巴打了个招呼,哼哧半天,才道,“那什么,咱们去看看布吧。”   顾馨之:……这帮人怎么回事?她今天也没多长个眼睛鼻子什么的吧? 第42章 罢免   顾馨之满头雾水, 跟着她一块来的李大钱等人也是不解。   眼下也不是询问的时候。   一行人跟着李管事钻进铺子后方,来到某间上锁的屋子前。   李管事掏出钥匙开了锁,请众人入内。   屋里堆满了箱笼, 有些箱子上了锁,有些则是用简单竹筐装着,上罩防水油布。   李管事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李大钱。   过了这么会, 他许是已经缓过来, 脸上也恢复了往日的笑容:“顾姑娘, 您要的布, 都在这里, 您看看, 有没有什么不对的。”   想了想,他还提醒了句, “小的对布料不算了解, 虽然查过一回, 但难免有不到位的地方,姑娘还是仔细点, 若有问题, 尽管提来, 小的可以去湖州找他们算账。”   顾馨之点头:“多谢李管事提醒。”   李管事躬了躬身:“那小的在外头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得了。”   “好。”   李大钱等人已经开始动手, 或拉开油布、或打开箱子。   箱笼的是贵点的绫罗绸缎, 油布包裹的, 是普通人能用的棉麻。光这么看, 箱笼都收拾得挺好的, 没有水渍、污渍,路上应该都照顾得挺周全。   顾馨之很满意,从左侧开始,沿着箱笼顺时针开始检查。布料的厚度、针脚、线头、染色……全都要看过。   顾馨之的身家全砸在这批布上,倘若出了差错,她是要赔死的。所以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一点点看过去。   她还特地带了照看铺子的两家人,一边检查,一边小声给他们解释,为什么要这样看,哪些布料应该注意什么东西,哪些适合做内衫,哪些适合做袍子……不一而论。   如此一来,验收就更慢了。   好在云来的人也不催促,中途甚至还让人送来茶水点心,一副让她们安心查验的模样。   这么一来,倒衬得管事们之前的态度愈发诡异了。   待顾馨之将全部布料查验一遍,已过去近一个时辰。   布料确实不错,一通查验,基本都没有问题,不管是湖州那边的布行,还是云来商行,都尽了心了。   顾馨之转了转酸疼的脖子,低声朝李大钱吩咐:“回头给李管事送份礼。”   李大钱会意:“是,小的明白了。”   顾馨之看看左右:“都收拾好,一会直接带走。”   “是。”   将这里交给李大钱等人,顾馨之慢吞吞走出屋子。   李管事仍守在外边,正站在廊下与人说话,那人背对着这边,又被柱子挡着,看不清是谁。   想必是铺子里的人吧。   顾馨之随意想着,走过去:“李管事。”   “诶,小的在。”李管事忙不迭走出来,拱手,“顾姑娘看完了?可有问题?”   顾馨之笑道:“这回——”   柱子后的人转过身来。面容俊冷,身姿端肃,不是谢慎礼是哪位?   看到顾馨之,他冷肃的眉眼瞬间转暖。   “查好了?”他问,“怎地听说查了很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顾馨之诧异,下意识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顿了顿,忙道,“没有问题,我这不是瞎操心嘛……”她挠腮,“毕竟我这是小本生意,要是出问题,我赔不起的。”   谢慎礼神情温和:“不担心,若是出了问题,让老李他们跑一趟就是了,不会让你亏了。”   顾馨之:“……”这让她怎么接话?她瞪了这厮一眼,转向李管事,“李管事,这回辛苦你了,布都没问题,我直接让大钱他们运回去了。改明儿让大钱请你吃顿饭!”   “诶诶,姑娘客气了。”李管事笑容可掬,“布料没问题就好……”他偷覰了眼谢慎礼,“没什么事的话,那小的先去忙活了。”   顾馨之还没开口呢,谢慎礼便颔首:“去吧。”   顾馨之:“……”   谢慎礼扫了眼有点紧张的香芹,朝她道:“正打算找你。”   顾馨之不解:“有事?”   谢慎礼:“……”他似有些无奈,“没事不能见见你?”   顾馨之:“……”   谢慎礼扫过她发红的耳根,神情愈发温和:“确实是有事。”   顾馨之:“……哦,说吧,什么事。”   谢慎礼:“不着急。这里不方便,换个地儿再说。”   顾馨之:“?”   这里是云来后边的库房院,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哪里不方便了?   谢慎礼却没解释,只问:“这里的事情交给下边人就行了?”   顾馨之点头:“嗯。”   谢慎礼:“那走吧。”便欲往外走。   顾馨之不是很想动:“谢大人,我刚站了好久,这会儿累得慌,有什么事你就赶紧说吧。”   谢慎礼温声道:“正是要带你去歇歇,喝口茶……还是你想直接回庄子?”   顾馨之想到要颠簸大半个时辰,皱了皱鼻子:“好吧,我选择喝茶。”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那,请?”   顾馨之也不客气,当先往外走。   谢慎礼长臂一伸,挡在她前边。   顾馨之:“?”   “前边毕竟是铺子,人多口杂……走侧门吧。”   “……哦。”   这回谢慎礼带头,俩人一前一后往院子里走。   香芹亦步亦趋。   顾馨之看她除了有些紧张,并没有别的情绪。毕竟,除了她,没人觉得她跟谢慎礼的亲事莫名其妙……   胡思乱想间,几人便绕到一处偏僻小门。   苍梧正驾着车等在门外。   看到他们几人,苍梧拱了拱手权当行礼:“主子,顾姑娘。”然后朝后边的香芹也点点头。   顾馨之笑笑:“苍梧小哥,又见面了啊。”   香芹福了福身,看看左右,有些犹豫。   谢慎礼却已走上前,挽起宽袖,探身拎出车凳,摆好,然后回身招呼顾馨之:“走吧。”   顾馨之:“……我坐你车出去?”她狐疑地看向他,“这不合适吧?”   谢慎礼:“无妨,不会让旁人看见。”   顾馨之:“……”重点是这个吗?她摇头,“算了,你告诉我地方吧,我坐自家车过去。”   谢慎礼耐心道:“已经让人去前边通知振虎了,待会他会跟上来。”   顾馨之瞪他:“怎的这般多此一举,我方才直接从前头出去不就好了。”   谢慎礼好脾气:“我这边出了点事,你走前边,我怕别人会对你指指点点。”   顾馨之顿时想到云来诸位管事们诡异的态度,忙问:“出了什么事?”   谢慎礼敲了敲车身:“走?”   顾馨之嫌弃:“你好磨叽啊。”直接提裙,蹬蹬蹬爬上车,钻了进去。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慢条斯理登上车。   香芹踌躇。   苍梧刚收好车凳,见状拍拍身边的位置,低声招呼她:“香芹姐姐,坐这!”   香芹松了口气,连忙爬上去。   刚做好,就听谢慎礼的声音道:“走吧。”   苍梧:“是。”   缰绳轻甩,马车便得儿得儿往前慢行。   车里。   顾馨之看着坐到对面的谢慎礼,问:“这里能说了吧?”   谢慎礼看着她:“这会儿不担心不合适了?”   顾馨之无语:“合不合适那是给人看的,我都坐在这里了,我还担心什么?”她斜睨了眼对面人,“再说,你都不担心吃亏,我担心啥。”   谢慎礼:“……”他神情放松,“你说说,我有什么地方能吃亏的?”   这可就有得聊了。顾馨之坐直身体,上下打量他,揶揄道:“谢大人长得这般秀色可餐,哪个地方被占便宜了,都吃亏吧?”   谢慎礼颔首:“看来你对我颇为满意。”   顾馨之:“……”怎么反被调戏的感觉?   谢慎礼又道:“这么说,你对我们的亲事已经无异议了。”   顾馨之:“……谁说的,我还要再想想。”   谢慎礼略有些无奈:“行。”   他不叽歪,顾馨之反倒诧异了:“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   谢慎礼:“问了你就会同意吗?”   顾馨之:“……那肯定不行。”   谢慎礼:“那就无需问。”   顾馨之:“……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敷衍了,你不是应该先把问题问出来,然后努力解决问题吗?”   谢慎礼从善如流:“那,敢问顾姑娘是有何担忧,为何对我们的亲事犹豫不决?”   顾馨之:“……”   谢慎礼:“看,这便是我不问的原因。”   顾馨之:“……”她嘀咕,“死直男,怪不得光棍这么多年。”   谢慎礼听到了,问:“直男何解?”   顾馨之瞪他:“就你这样的。”   谢慎礼:“……”   顾馨之顺势踢了踢他:“说啊,发生什么事了?你家那铺子的管事们,今天看到我都奇奇怪怪的。”   谢慎礼顿住,垂眸,视线落在那只探过来的素锦绣花鞋上。   顾馨之轻咳一声,收回脚,掩回裙下:“那什么,不小心的。”   都怪这家伙坐的太端正了。那双大长腿板板正正的曲着,手分开搭在大腿上,端正得犹如小学生。加上车厢小,她下意识就……   谢慎礼慢吞吞抬眸,盯着她:“顾姑娘。”他语速很慢,“这便是你说的占便宜吗?”   顾馨之:“……”她小声呸了下,“这算什么占便宜?”   谢慎礼眼神诡异:“你还想怎么占便宜?”   顾馨之扫过他老干部般的端肃姿势,再看他脸上有些复杂的神情,又想逗他了。   想想她现在的处境,还是忍住了,只嘟囔了句:“我才不要占你的便宜。”   好在,马车停了。   “主子,到了。”苍梧小声在外边提醒。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遗憾,微微扬声:“知道了。”然后压低声音,朝对面姑娘道,“下回再让你占便宜。”   顾馨之:“……”   谁说这家伙直男来着?这不是很会撩吗?!!   眼看这厮已起身出去,她忿忿然跟上。   出了马车,才发现她们正身处一条小巷。   一名打扮干净的小二候在那儿,正要接苍梧的手缰绳,看到她钻出来,立马弯腰低头,不敢直视。   顾馨之收回视线,扶住车边   站在阶下的谢慎礼探手过来:“车身靠得近了些,车凳放不下,我扶你——”   顾馨之提裙跳下车。   谢慎礼默默收回手。   顾馨之放下裙摆,抬头看他:“你刚才说什么?”   谢慎礼无奈:“无事……走吧。”率先走入旁边的小门。   顾馨之随即跟上,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嫌弃:“又说请我喝茶,弯弯绕绕这么远,我还不如回庄子呢。”   谢慎礼语气温和:“你回庄子要大半个时辰,到这里不过半盏茶,自然是这边近些。”   顾馨之为之侧目:“你平日里脾气都这么好的吗?”   谢慎礼一顿,慢吞吞道:“还算不错。”   后头的苍梧无语。主子这也太厚脸皮了吧?他算脾气好?!   顾馨之自然不知道旁人如何评价。她来到这里这么久,确实没怎么见谢慎礼发火,唯一有点生气那回,还是自己先撩的火。   故而,她跟着点头:“我觉得也是。”   苍梧脸都木了。   几人穿过小园子,来到一栋雅致楼房前。   有人迎了上来:“谢大人。”脑袋低垂着,压根不敢看其身后的姑娘。   谢慎礼微微颔首:“雅竹轩有客吗?”   “没有没有,给您留着呢。”那人躬着身在前头领路。   踏上回廊,在楼侧登阶而上,穿过廊道,越过数间挂着牌子的房门,来到谢慎礼口中的“雅竹轩”前。   那人打开门,恭请几人入内上座。   等顾馨之做好,谢慎礼才吩咐那人:“劳你上份好茶,再来几份点心——”顿住,回头问,“你用过午膳了吗?”   顾馨之毫不客气:“用过了,不过点心还是吃得下的。”   谢慎礼莞尔,继续吩咐那人:“多上几份点心。”   “是。”那人见谢慎礼没再吩咐,躬身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帮他们把门掩上。   顾馨之好奇打量左右。   屋里布置简单,墙上挂了几幅竹枝图,墙角摆了两盆矮竹,家具陈设浅竹色,连桌上壶盏都描了竹叶图,雅致非常。   屋里开了一窗,隐约能听见外头的喧嚣。   顾馨之好奇起身去看。窗外是小片竹林,竹林过去,隔着高高的院墙,才是热闹的街道。   “啧。”顾馨之转回来,“这是取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谢慎礼哑然:“图个清净罢了……你不喜欢?”   顾馨之回到座位:“那倒不是。这样确实安静点……也方便说话?”当然,说什么话,懂的都懂。   谢慎礼:“你我还未成亲,总不能老把你接回府中,这里闲杂人等少,带你来此,较为合适。平日你若是有事,也可以来这里喝茶议事。”   顾馨之好奇:“你经常来?”   谢慎礼:“偶尔来之。”他仿佛解释,“晏书喜欢在此宴客,这间雅竹轩是他常定的厢房。”   噢,读书人的风雅爱好?顾馨之懂了:“我还以为这里也是你的产业。”   谢慎礼顿了顿,道:“我的产业不少,却大都是走南闯北的行当,赚不了几个银子。”   顾馨之信他个鬼,斜他一眼:“几个银子是几个?”   谢慎礼唇角微勾:“顾姑娘现在便想将家业接过去管起来了?”   顾馨之:“……”   正要啐他一脸,外头有人敲门送茶水点心了。   顾馨之只能瞪他。   后者毫无所觉,甚至挥退苍梧跟香芹,自己提壶给她倒茶。   不是第一回 了。顾馨之且当他是绅士风度,淡定地接过茶,道了声谢后就问:“又要让我品品?”   谢慎礼哑然,识趣道:“茶水就是用于解渴,品,不过是锦上添花。”   顾馨之点头:“孺子可教也。”   上点心的小二差点把盘子摔了,谢慎礼宽袖微晃,稳稳托住盘子,将其搁到桌上。   小二脸都白了,便要跪下。   谢慎礼摆手:“这里不用伺候了,出去吧。”   这便是不计较的意思。   小二千谢万谢地出去了。   顾馨之以手托腮,看着他连番举措,赞道:“谢大人身为当朝太傅,竟是半点没有那等高高在上的臭毛病,不错不错。”   谢慎礼正给自己斟茶,闻言掀眸看她一眼,放下壶,嘴角微勾:“顾姑娘满意便好。”   顾馨之:“……”可恶,这束手束脚、没法杠下去的感觉,真难受。   谢慎礼却换了个话题:“布料都到位了,你那布坊何时开张?”   提起布,顾馨之终于想起某个问题。她敲敲桌子:“差点被你扯开话题,说好了过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的呢?”   这语气,就跟质问差不离了吧……边上的苍梧抹了把汗,紧张兮兮地看向谢慎礼。   后者却仿佛心情很好,甚至还挽袖给顾馨之夹了块点心,才慢条斯理道:“不是什么大事,说不说也无妨。”   “大不大我说了算。”顾馨之嗤笑,“你那铺子里的管事哪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今天看到我跟撞了鬼似的,这事是不是跟我有关——”她震惊,“你是不是把我们那不靠谱的亲事告诉他们了?”   谢慎礼蹙眉:“何谓不靠谱?”   顾馨之不敢置信:“所以你真说了?”   谢慎礼:“没有,不过——”   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怎么,那雅竹轩被那柳家老大包了不成?我今儿就要那一间,别的都不成!”   紧接着便是低低告饶和请求声。   谢慎礼微微皱眉,朝苍梧点了点下巴:“去处理一下。”   苍梧:“是。”   他快步走到门边,正要开门——   “砰!”   房门被用力推开,打头一青衫男子大步闯进来:“我管你哪个大人,这——”   对上谢慎礼微冷的目光,男子脸上怒容瞬间收起,换成一副幸灾落祸模样,“哟,这不是谢大人吗?哦不,这不是,刚被罢免的谢先生吗?怎的如此有闲心——”   视线一扫,看到谢慎礼对面的姑娘,男子吹了声口哨,“哎哟,这位姑娘想必就那引得叔侄——嗷!”   男子惨叫了声,捂住冒血的嘴坐倒在地。   苍梧看着那根落地的筷子,暗啧了声。   瞧瞧,瞧瞧,谁敢说他家主子脾气好的? 第43章 开张   “谢慎礼!你竟敢动手?”男子捂着嘴含糊骂道, “你以为你还是太傅吗?”   谢慎礼神色淡淡:“你若是不会说话,我可以代侯爷教导一二。”   男子松开嘴,看到手心里的血, 翻身爬起来, 指着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没了那太傅身份, 你就是谢家的一条狗!”   谢慎礼挨骂却无甚反应,抬眸看向男子身后几人, 问:“几位要留在雅竹轩品茶吗?”   后面几人缩了缩脖子, 接连后退。   “不不不,我们只是路过,路过!”   “怎敢打扰谢大——谢先生。”   “我们这就走, 这就走!”   谢慎礼:“慢着。”   众人立马站住, 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谢慎礼下巴一点:“把他带走。”   那位侯爷公子跳脚:“休想——唔!”   一群人一拥而上,捂嘴、拽胳膊的,眨眼功夫就把他带出包厢。   挤在门外的小二忙不迭将地上筷子捡起, 哈腰关上门。   来回不过片刻, 快得顾馨之还未反应过来,屋里已经恢复原样。   谢慎礼回头:“抱歉。”   顾馨之皱眉问他:“你被罢免了?为什么?”她迟疑道, “跟我有关?”她可没漏听方才那人的说话。   谢慎礼轻描淡写:“不过是个由头……早晚会有这么一遭。”   顾馨之信他鬼扯:“说说, 怎么跟我扯上关系的?”   谢慎礼见她坚持,无奈,只得三言两语, 草草介绍了下事由。   顾馨之茫然:“这荆家, 是怎么知道我——你的事情的?”   谢慎礼提醒她:“金华寺那位方夫人,其父正是这位荆御史。”   顾馨之:“……你是说, 这位方夫人告的状?她怎么知道——”想起那天谢慎礼确实出现在金华寺, 她不敢置信, “就凭那片刻的见面,哪里能看出来?”   谢慎礼神色平淡:“若是有心,见一面足矣。”   顾馨之:“……还是你得罪人太多。”   谢慎礼眼神诡异:“在下以为,这方家、荆家,是你招惹回来的。”   顾馨之:“……不是吧?”就是因为回绝了她家儿子?不至于吧?   谢慎礼:“当然,也有别人推波助澜之效。”这些就不需要与她细说了。   顾馨之想了片刻,皱眉:“不对啊。我们俩清清白白的,他们哪来的证据弹劾你?皇上不至于这么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吧?”   谢慎礼无奈:“慎言。皇上明察秋毫,若是听几句话就下定论,这天下早就乱套了。”   顾馨之:“那怎么把你罢了?”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瞪他。   谢慎礼轻咳了下:“我主动认下了。”   顾馨之:“?!”   既然说了,谢慎礼索性说开:“因为我主动认下了……咳,罪名。”   顾馨之:“……什么罪名?”   谢慎礼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觊觎侄媳之罪。”   顾馨之:“……”她死鱼眼,“我跟你那好侄儿和离了。”什么侄媳?哪来的侄媳?   谢慎礼:“……他毕竟是我侄儿。将来我们成亲,免不了遭人诟病,正好有人参我,我便认下了。”   顾馨之:“……”她瞪着这人半天,才道,“这亲事本就是玩笑而起,认它作甚?”   谢慎礼皱眉:“我谢慎礼从不开玩笑。”   顾馨之:“……那你不当官了?”   谢慎礼:“不着急,刚好休息一段时间。”   意思是说,还有转圜余地?   谢慎礼又道:“倘若能趁机当个闲人,种田栽花,也是不错。”   顾馨之:“……大哥你不合适。”   谢慎礼:“不试试怎知呢?”   顾馨之:“……”她盯着此人看了半天,犹自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傻,这事不管是不是真的,你压下来不行吗?为了这等小事丢官,多不值啊。”   谢慎礼:“值不值,我说了算。再者,我若是不认,将来你名声怕是不好听。”   顾馨之:“……”她坦然,“我不觉得我有这般魅力,让当朝太傅为我神魂颠倒,你也不必拿那等话来糊弄我。你实说吧,我爹当年究竟给了你什么大恩大惠,让你这般费尽心思地帮我。”   谢慎礼:“……”他叹气,“你真的想多了,其实你娘也知道一二……”   顾馨之:“那你说啊。”   谢慎礼想了想,索性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   刚上战场时,谢慎礼不过十八九岁,彼时,已是一名小将的顾元信见他力气了得,特意将他带在身边,加以教导。   谢慎礼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为顾元信的左臂右膀。   西北日常战事不停。在某次战事中,按照大将安排,顾元信带人设伏,斩断别人的右翼支援之路,谢慎礼也在其中。   这计策不知何时泄漏了出去,他们反遭敌军埋伏。顾元信拼死带他们重创敌军,伏击险胜。这一仗为主军拖了时间,让这场战事获得大捷,也因此有了后续的请封。   只是,顾元信也因此受了重伤,其中致命的一箭,是给谢慎礼挡的。回到营帐没几天,他便不治而亡……   谢慎礼说完,道:“顾大哥对我有恩,所以三年前我尽力为顾大哥请封,为你筹谋亲事,为你们母女换来足够过日子的田庄铺子。”   顾馨之认真听着。   “但,”谢慎礼看着她,“仅此而已,倘若你继续与宏毅——”他不甚舒服地皱了皱眉,“只要你们母女吃穿不愁,我是不会多管的。那几年,不也是如此吗?”   顾馨之一时无言。   “至于后续,我希望你再回谢家,不过是想着,谢宏毅我尚且盯不住,往后你嫁进别人内宅,我更是鞭长莫及。相比之下,谢宏毅反倒比较好拿捏。”想到什么,他叹气,“至于令堂,在下当时,确实是无能为力。”   顾馨之沉默。以许氏当年那个情况,不管怎么安排,都没什么用。   她问:“倘若我当时不肯再回谢家,非要与旁人定亲呢?”   谢慎礼知她意思,道:“无非就是利益交换,略麻烦些而已。”   顾馨之:……这就是大佬的思考方式吗?   谢慎礼:“所以,你还有何疑问?”   顾馨之:“……什么疑问?”   谢慎礼无奈,提醒道:“你我的亲事。”   顾馨之:“……你真要娶我啊?”   谢慎礼:“有何问题?”   顾馨之反问:“你看我,我既不端庄文雅,也非殊色,还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区区和离之妇,你堂堂太傅,娶了不觉得亏吗?”   谢慎礼:“在下鳏夫一名,年纪不小,如今还无官无职,将来前途未卜……顾姑娘可是嫌弃?”   俩人四目相对。   顾馨之弯起眉眼:“行了,我知道了。”   谢慎礼挑眉。   顾馨之却不说知道什么,抄起筷子,毫不客气道:“这些点心看着不错,要是好吃,我待会要打包一份回去。”   谢慎礼莞尔:“悉听尊便。”   这一番下来,俩人仿佛都放松了许多。   顾馨之开始愁她的铺子。   “你这事闹得大不大啊?我这正准备开铺子呢,你可别给我招惹什么麻烦啊。”   谢慎礼想了想:“应该问题不大。”   顾馨之半信半疑:“是吗?那我按部就班,准备开业?”   谢慎礼:“嗯。”   ……   “嗯”他个大头鬼!!   见完谢慎礼的第二天,在庄子里研究新品的顾馨之迎来了柳霜华。   这人甚至不等车停稳,提着裙子就跳下来,冲到她面前,左右打量、啧啧有声。   顾馨之:“你来干什么?不用带小宝了?”   “天啊,这时候谁还管得了孩子?我得来看看,是哪家的狐狸精,勾得清心寡欲的谢太傅动凡心,宁愿丢官、宁愿顶着亵渎侄媳的骂名,也要求娶。”   顾馨之:“……”   柳霜华继续绕着她打量:“我真没想到啊……你俩什么时候看对眼的?陆大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好嘛!怪不得在金明池那会,谢大哥对你如此照顾!没想到啊没想到~”   顾馨之:“……所以,你是来瞻仰我的风采?”   柳霜华:“……”她噗嗤一声,“可不得瞻仰一番,你现在,都不知道是多少闺阁少女的妒恨对象,要是你住京里,家门口都得被踏破。”   顾馨之不信:“她们要来找我麻烦?”   “哪能啊,谢大哥都把事儿扛下来,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你是坚毅勇武、洁身自好的好姑娘,是他违背礼德看上你……谁敢找你麻烦,不怕谢大哥打击报复吗?”   顾馨之:“……”昨天谢慎礼轻描淡写的,她以为真是小事……这事,竟是在满朝文武面前被提及的吗?“谢大人不是罢官了吗?还怎么打击报复?难不成谢大人还会半路套麻袋揍人吗?”   “噗——谁知道呢?”柳霜华笑得不行,半晌才缓过劲来,“这事太刺激了,吓得我大老远跑过来,要是请你到我府上,我家可就要不得安宁了。”   顾馨之:“……”   柳霜华还反过来叮嘱她:“反正啊,你这段时日别往京里去。”   顾馨之:“……我那铺子后日开张。”   柳霜华震惊:“这么巧?”她想了想,“要不,改期算了?”   顾馨之却笑得咬牙切齿:“改什么改?我不光要按期开张,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开张!!”   柳霜华:“?”   ……   农历四月二十八,黄道吉日,宜开张开业。   早市方歇,午市未开之时,路上行人三两,。   当其时,锣鼓声陡然传来,舞狮队现身街尾。一路舞狮敲锣,在街道上穿行。   还有数名半大小童跟在舞狮队后,一边拍掌一边合着锣鼓,唱着乱七八糟的歌谣——   “长福路,十二巷,布具一格喜开张。   太傅夸,百官唱,不拘一格做新裳。   东家姑娘,西家妇,上门看看顾家布。   孩儿衣衫,万福帐,买布就送诗百张!”   路人惊奇。   “这是布坊开业?”   “听着像,什么布具一格?还颇有新意的。”   “以往都是酒楼开张舞龙舞狮,这布坊怎么也玩这套?还沿街传唱的,够大手笔的。”   “太傅夸、百官唱……好大口气!”   “怎么买布送诗?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   舞狮队几乎绕了半座城,唱歌的小孩儿都换了两批,方罢休。   耗资绝大,但效果卓绝。   顾馨之站在铺子对面,看着铺子人来人往的繁华模样,笑得见牙不见眼,耳边仿佛能听到银两入袋之声。   直到一行车马停在铺子前。   “这就是那顾家布铺?”下的车来的几位姑娘站在铺子前。   “这也太小了吧?看着还不如我那书房大。”   “小小铺子,也配唱太傅夸、百官唱?哗众取众!”   “走,进去里头看看,若是名不副实,咱就砸了她的招牌!”   顾馨之挑眉。啧,还真来了。   她转头吩咐:“水菱,去通知一下,大主顾们上门了。” 第44章 大赚   长长的车队堵在门口, 将布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铺子里的人都在忙着,压根顾不上门口。   顾馨之吩咐后头的振虎,道:“你去找大钱领些银钱, 到对面买些清爽的点心,给各家各送一点, 再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将车开到街口等候。”   振虎应声去了。   顾馨之带着香芹往门口走去。   那些姑娘夫人们还都在门口排队, 挨个从小张姑娘手里抽签子呢。   铺子主要是张嫂、李嫂照看,一个早班一个晚班, 繁忙的午间是两个人同在。小张姑娘和小李子就由得两家人安排,顾馨之只要求大的站岗时间不许超过三个时辰,小的只给跑跑腿、打下手。   当然, 开业这天全都得上。   连许氏、庄姑姑都放心不下,早早进了铺子帮着招呼客人呢。   顾馨之则是在门口守着, 谨防突发状况, 比如, 面前这批姑娘、夫人。   这会儿,这批姑娘夫人正被铺子里仅有的两名小孩儿拦住。   小张姑娘虚龄十四,实则还不到十三。小李子更是只有八岁。俩人扎着双髻,穿着统一的布坊制服,可可爱爱地站在门口,小李子还提了个小篮子, 甜着嘴,挨个给她们送布艺小簪花, 连丫鬟们都不放过。   那些姑娘夫人不好意思为难小孩, 便都乖乖排上队。   小张姑娘则站在门口, 捧着签筒, 嘴里伶俐地介绍着:“欢迎光临, 姑娘,这是我们铺子的开业抽奖签,人手一支,待会抽奖环节会用到这根签子,请您收好。”   那姑娘刚收了小礼物,便顺势接过来,扫了眼,诧异:“竟是诗笺?”   小张姑娘笑眯眯:“是的,这是印了我们铺子标记的竹制诗签,每一支都写了不同诗句,待会抽签时,主持人念出对应上句,客人以此为证,领取我们铺子精心设计的礼品。”   那姑娘好奇了:“若是不认识的诗句,不确定能否对上怎么办?”   小张姑娘:“姑娘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哪会有不知道的?我们还怕出的简单了,惹大伙笑话呢。”   那姑娘被哄得高兴:“那送的诗什么礼品?”   小张姑娘:“姑娘进去便知了。”   “这样啊。”姑娘迟疑了下,捏着签子,领着丫鬟踏进铺子。   小张姑娘忙对上下一位:“欢迎光临,夫人……”   “听见了听见了,给我根签子就是了。”   “诶,好的好的,夫人慢走。”   顾馨之见俩孩子游刃有余,心中满意不已。   门口情况良好,她从另一边进去。   铺子是三开门,一门正在排队,一门是被小桌子堵了,另一边则是工作人员进出。   顾馨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穿过那道门,大大方方走进铺子、   铺子两边都是墙,左右各有别的铺子,开窗是不可能得,顾馨之便将靠街这一片墙打了联排窗,加上三开门,采光便差不多了。   但只有采光,怎么够?   顾馨之让人在铺子上空加了横平竖直的木栅格,上面缠上栩栩如生的绿叶彩花藤,藤下是高低错落的雅致灯具。   那灯具并不同寻常灯笼,半圆的浅色灯罩虚笼而下,中间一根铁丝吊着,灯罩中心是一个托盘,上面摆着看不出形状的烛盏。灯罩倒扣向下,仿佛将烛火压下,在地上晕出一圈浅浅光环。头顶是高低错落、成排成列的灯具,地上便是浅浅淡淡、一圈一圈的光晕。   那灯罩上还描了图,或一支红梅,或三两竹枝……甚至还有题诗写句。   门口光亮觉不出名堂,越往里走,那精致华丽之感便扑面而来,惊艳非常。   再看产品展示。   寻常布坊,大都是打几张木桌,一匹一匹的布料堆在上头,任由客人挑选。若是成衣,则悬挂在墙,以作展示。   顾馨之却不。   她模仿现代手机店,在铺子里摆了几张长条桌,桌上再摆上两排支架,每个支架上架着一个竹制绣绷。要展示的布料剪一块下来,压在绣绷上,边沿垂下,方便客人触摸观看。   没有一大堆布匹的堆叠,每一块绣绷还都被笼在一个光晕里,好看又雅致。   外头排队的姑娘、夫人陆续进来,加上前头进店的路人们,各种惊呼接连不断。   “好漂亮。”   “上面那藤条花朵,我怎么瞅着像布堆的?”   “我也觉得。”   “这灯具好特别,我也想在家里挂几个了。”   “布料这样展示,倒是第一回 见……”   “这里的布料肯定很贵吧?”   “不会,你看,绣绷前都摆了价格呢。”   “还真是……湖棉,一丈六十铜——诶,真不贵诶,我记得千工布坊也是这个价。”   “这样挺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都是那顾家姑娘想出来的?别不是谢大人的主意吧?”   “以前都没听说过这位姑娘有何作为……我看着像。”   顾馨之正偷听的高兴呢,冷不丁话题便拐到这里,顿时无语了。   好在,主持人上场了。   今儿好好捯饬了一番的李嫂站在铺子中央——那儿特地搭了个一尺来高的小台子。   李嫂笑吟吟拍拍掌,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后,便开始介绍今日活动。   “欢迎诸位光临我们布具一格,今日开业大酬宾,所有布料、成衣皆是在标价上再打八折,买满一两,送毛巾一条,买满……还会加赠当代知名才子诗作百篇!”   李嫂的稿子,是顾馨之写的,教她练习的时候,特地让她在“当代知名才子”上重读。   大部分人只觉优惠不错、赠礼挺多,送诗篇有点奇怪,其他都没什么。   但顾馨之正等着宰人呢,当然是找了水军。   “什么当代知名才子?奇奇怪怪的。”   “这当代知名才子,是不是指谢大人?”   “害,才子多了去了,谁能说就是谢大人了?”   “你不知道吗?听说这家铺子的当家姑娘,跟谢大人……”   “那这诗篇,难不成都是谢大人的?”   “谁知道呢?顾姑娘毕竟是生意人啊,指不定就想打谢大人的招牌揽客呢?”   “有道理。那我们也买点?几匹布也不贵,家里也得用,换谢大人的诗作,也不错啊。”   “那我也买点。”   李大钱也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妇人,混在那群姑娘夫人里小声嘀咕,远的路人听不见,周边全都不落下。   顾馨之看着这帮夫人、姑娘们一个个脸色诡异起来,心中暗乐。   这时代还没有化工产品,全是纯粹的棉麻丝,过几次水就显旧,撑个一年半载算结实。布料就是各家各户的刚需用品。尤其是这些大户人家,穿旧衣都觉得丢脸的,囤多少布料都不算多。   台子上的李嫂还在继续:“……还有我们精选的抽奖活动,奖品丰富多样,请大家保留手中签子,待会凭签领取奖品。”   这些夫人、姑娘们对奖品倒是无甚感觉,开始问:“什么时候能买布了?”   李嫂顿了顿,忙道:“各位别着急,我们店铺除了布料,还有成衣定制——”   “谁家布坊没有成衣,这些无需说明吧?”   “对啊,好磨叽啊。”   李嫂慌了下,看到人群中淡定自若的顾馨之,又冷静下来:“那我们废话不多说——大钱,把东西拉出来。”   “来嘞!”   后边的李大钱等人已等候多时,闻言立马拉着粗绳走出来。   只听得咕噜咕噜闷响,两名汉子拽着一低矮不足半尺的长板车出来。   车上不知放着何物,足有人高,上罩红布,看不分明。   众人好奇打量。   跟着板车出来的张嫂小心揭开红布。   众人哗然。   红布之下,是三座人高的支架,其上垂挂着三条长裙,每条裙子各不相同。   不,应当说,与大家平日所见的裙子都大不相同。   当中那条是渐变桃红的料子裁剪而成,粉白相间,艳而不俗,桃色浓重的地方,还坠着连片立体桃花,布料堆叠而成的桃花上甚至还带着蕊,栩栩如生,艳丽非凡,。   左手那条颜色从未见过,比杏色略重些,又不是粽褐那等俗色。腰身微微收紧,上坠一朵大大的花儿,以花儿为界,裙摆上叠了许多层浅色罗纱,上面缀着点点碎银,华贵异常。   右手边那条则是天青色。这颜色显冷,少有人用来裁制裙子。这条裙子亦是晕染渐变色,从左肩的角烟雾缭绕到右下角裙摆的天青正色,全裙无甚绣纹,只有左肩上缀着一朵吐蕊兰花,花瓣下坠着两条烟雾色丝绦……飘逸出尘。   这三身,各具特色,不管哪套穿出去,妥妥都能成为宴席上的夺目明珠。   张嫂看到众姑娘目光灼灼,满意不已,扬声开口,道:“这三套衣裙,是我们布具一格首推的三款定制款,今日送出,一年内皆不会再出同款。”   顾馨之深知这时代没有知识产权的保护,所谓一年不出同款,就是个名头,她不做,别的布坊,大户人家里的针线,都能做。但她只要在前边,就足够了。   有那小姑娘当即道:“多少钱,我买了。”   “我要我要!谁也别想跟我争!”   张嫂笑眯眯:“这三套裙子,只赠不卖。今日订单价格前三名者,可依次挑选。”也就是说,买的最多的三人,才能挑。   好家伙,不光可能送谢大人的诗作稿件,还送这般从未见过的漂亮裙子……   “你们有多少湖绸,我都买了。”   “把你们的江绫、苏罗全都拿出来,我买了。”   “你们赶紧去,绫罗绸缎什么的都不拘,能买多少买多少!”   ……   普通顾客犹在惊叹店铺装潢新奇好看、铺子的衣裙定制好看,那帮带着丫鬟的姑娘、夫人们已经开始了大扫货。   站在角落的顾馨之爽了。   不到一个时辰,这帮贵人就把顾馨之故意匀出来的布料全买光,三条新裙也被逐一挑走。   没抢到裙子的姑娘们又气又妒,那三位拔得头筹的姑娘得意洋洋,眼见两拨人就要吵起来,顾馨之顺势站出来。   “鄙店接受成衣定制,欢迎各位姑娘、夫人订购哦。”她笑眯眯道。   有那小姑娘气愤:“我就要那三件的!”   顾馨之摇摇手指:“那三件一年内都不会再做。但是……”她掏出一本册子,“我们铺子还有别的好看的裙子,品相绝对不输那几件,要看看再说吗?”   还有图纸?   众姑娘连忙凑过来。   册子是顾馨之特地让人制做的,一尺来长,厚纸板,每一张都是她自己亲自画的设计草图,依照这时代的穿衣风格进行调整,糅杂各种现代元素、异国风情,各式各样。   “哇!这件好看,我要这个。”   “这个这个,我都要!”   “这个效果真的能做出来吗?能的话我要十件!!”   ……   顾馨之顺利接下一大堆定制订单,接下来半年都不用愁银子了,喜得见牙不见眼。   一通忙活下来,各赠品陆续送出,奖品也陆续抽出。   有了那几件惊艳成衣打头,那些毛巾、布料等礼品便感觉平平无奇,倒是那碎布制成、点缀着银蕊的花簪、花饰大受好评,这些布料不知如何缝制,挺阔又生动,压根不会软塌塌,看起来栩栩如生。不光贵人觉得好看,普通人家也觉得好看又值钱——毕竟镶了银呢。   至于那当做噱头的诗作册子……   “张仲成的《月夜》?张仲成是谁?”   “许周的《咏菊》?”   “黎近真的《辞京》是什么东西?”   扫货的基本是闺阁夫人和姑娘,看到手里诗作,都有点懵。   有那路人听了几句,诧异道:“诶,许周我记得,仿佛是今年的探花?”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张仲成不就是上一届的榜眼吗?”   “这个这个,好像是与我哥同届的进士,如今在高州上任来着!”   诸位贵人面面相觑。   顾馨之笑得狡黠。这些诗句,都是她找人从各大书铺查抄回来,再耗费巨资抄录成册的呢。   都是当代知名才子呢!   她可没虚假宣传啊。 第45章 打上门来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柳霜华笑得差点岔气。   这会儿正当午, 她是来给顾馨之的店铺送开业贺仪,顺带看看铺子的。   恰好上午的开业活动暂告一段落,顾馨之便带着她晃了一圈,然后把人带到旁边一酒楼用饭。   落座后, 柳霜华自然要问问铺子情况, 顾馨之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便将上午的情况简单说了下。   倒是把柳霜华逗得不行。   “你好坏啊,你是怎么想到整理这当代知名才子诗集的?”   顾馨之笑道:“人慕名而来, 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吧?”   柳霜华又笑得不行:“也不知慕的哪个名。”?   顾馨之:“当然是当代知名才子们的名头。”她朝着谢家方向拱了拱手,“还得多谢谢大人, 百忙之余, 还不忘给我招揽生意。”   柳霜华还没缓过来, 又一次笑倒。   顾馨之说笑完毕, 又道:“是真得谢他,若非他给我带来这批贵客, 我那货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齐。”   她开店的货都是仗着云来的名头,用低价定金拿到的。否则, 光靠她那几百两, 够干嘛?几箱云绸锦缎就能掏空她的家底了。   谢慎礼带来的这一波, 着实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开业第一天就把头批布料的尾款搞定,回头她再拿布就方便多了。   柳霜华也没细问她的情况,只道:“没影响你开店就好, 若是被坏了生意, 让谢大人给你赔!”   顾馨之:“……那不至于。”   柳霜华:“他惹出来的烂摊子, 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受着。”她提醒道, “回头还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 你可得注意着。”   顾馨之不以为意:“能有什么麻烦, 左不过就是被说几句闲话,我不痛不痒的。”   柳霜华欲言又止。   顾馨之干脆转移话题:“你看我那铺子装潢如何?不会丢人吧?”   提及那店铺装潢,柳霜华顿时将那些话题丢开,双眼灼灼道:“怎么会丢人啊,好看啊,精致又显华贵,却不像皇宫侯府那样,雕龙画凤,富丽堂皇的。还有那布料啊。我还没见过别的铺子这样展示布料的,”她感慨,“若非你将价格摆出来,我都不敢碰了。”   顾馨之笑:“哪至于。其实我也没花什么心思,将墙刷白,柜子架子什么的都少放,青青爽爽。主要还是灯影,灯效弄得好,茅房都能高大上。”好比现代商场、娱乐场所的洗手间。   柳霜华依旧叹为观止:“别说那灯了,回头我也让人打几个放屋里。”   顾馨之:“你要的话,我给你送几个。”她解释,“这灯是我自己设计的,如果坏了一时半会买不上,我就让人多打了些。”   柳霜华大喜:“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顾馨之笑:“你们送我的贺礼这般贵重,我都没客气呢。”   她说的是实话,徐姨那些算得上亲厚的人家,送的是这里庆贺开业常用的瓜果点心礼盒。   但,从谢慎礼到柳霜华夫妇,都给她送了大礼。柳霜华夫妇送的白菜玉石。谢慎礼送的金镶玉貔貅。连那仅有一面之缘的柳晏书也给她送了礼,是件青翠欲滴的玉葫芦摆饰。   这三样,每一个拿出来都比她那小铺子值钱。   柳霜华:“那都是家里扔着没用的玩意,不拿来送礼干嘛。”   顾馨之没跟她争。她心里有数。这些回头都要还的。人情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   因着她开业,这顿饭没吃多久,柳霜华便告辞离开。临走,她还找顾馨之要了几本当代知名才子诗集,说要拿去送礼。   顾馨之:“……”   见柳霜华不似作伪,她只得让人跑回铺子,取了几本回来。   柳霜华一看,扉页上还大刺刺写着“当代知名才子诗篇”,再次喷笑。   送走柳霜华,顾馨之再次回到铺子。   此刻还是午歇时候,没有了舞狮队的招揽,铺子里只有一波客人。   顾馨之略看了下,见李嫂招呼得轻松,便去了后边库房处。   许氏等人都在这里。   顾馨之诧异:“怎么都在这?用过午饭了吗?”   因着开业,她特地在斜对面的酒楼订了几桌席面,许氏、李大钱等人自不必说,李嫂、张嫂两家都能轮流过去用膳的。   这会儿,除了看店的、守门的,大部分都在这里了。   许氏喜笑眉开地看着她,道:“在盘点呢,你匀出来一半的货,上午全卖完了,我们看看要补什么,赶紧去采购回来。”   顾馨之:“……”虽然但是,要这么急吗?   不过,大家高兴,她也就随大流,跟着一起核点起来。   有了上午那批贵客的相助,她现在列采购清单也大方了许多,上回不敢要的丝绸,都斟酌着列了一批。   正点着呢,前边铺子全传来喧哗声。   几人正诧异,就见小李子冲进来。   “姑娘,姑娘,不好啦!!有人来闹事!”   众人惊诧,再顾不得清点,跟着顾馨之往前边赶去。   还未走进店铺,就听得几名声音高亢得妇人嗓音在外头大骂,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什么“勾引叔叔”、什么“不守妇道”……怎么难听怎么骂,连那市井粗语也不停冒出。   许氏几人脸都变了,正要愤然加快脚步,前头的顾馨之却停了下来。   她神态轻松,问小李子:“知道外头来的什么人吗?”   小李子茫然摇头,又点头,说:“娘说是那些都是乡里泼妇。”   顾馨之:“那你还记得方才是什么情况吗?”   小李子半点不带犹豫,巴拉巴拉就说出来:“她们一群人突然过来,也不进铺子,就在门口站成一排,堵着不让客人进出,然后就站在门口骂人。”   顾馨之挑眉:“那我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她转头,道,“大钱,去看看振虎他们吃完没有,吃完了该干活了。”   李大钱意会:“好,奴才这就去。”拱了拱手立马跑走。   顾馨之转头又吩咐庄姑姑:“姑姑,还得麻烦你带着邱婶她们挡在前头,别落人口舌了。”   庄姑姑笑眯眯:“放心,奴婢会注意的。”说罢,福身离开。   “去吧。”顾馨之领着许氏等人,慢悠悠踱出铺子。   铺子里多了几波客人,此刻已无心看布,全都惊疑不定地看向铺外。   敞开的三扇大门无遮无掩,门外那一群叉腰大骂的健妇自然就无法忽视。这些健妇一个个膀大腰圆,身上也都是粗布衣衫,看起来就是那市井泼妇,一个都不太好惹,还站了一长排。   许多路人看到都绕道而行,离得远远的。   那排朝着铺子怒骂的健妇看到顾馨之一行出来,喜不自胜,骂得更起劲了。   “……浪蹄子不知羞耻……”   “……有娘生没爹教,败坏门风……”   “……丧门星,克爹克夫……”   许氏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气得脸都红了。   顾馨之拍拍她胳膊,略扫了眼外头,毫不在意地转回来,微微扬声朝店内客人道:“扰了各位清净,待会几位的东西折上八折——李嫂记一下。”   李嫂“诶”了声,响亮道:“知道了姑娘——张夫人、刘夫人、秦姑娘、左姑娘家的单子折上八折!”   意外惊喜啊。店里几波客人顿时不管外头的怒骂,转回去继续挑布料。   顾馨之满意点头,这才慢慢走向门口,隔着铺子,扫视街上各处,在不远处巷口停着的马车上停留一瞬,暗哼一声,收回视线。   这么会儿工夫,振虎、庄姑姑等人已经出现在门外。   顾馨之朝这些骂人的妇人微微一笑,随手一挥。   早就准备好的庄姑姑、振虎等人一拥而上。护卫踹脚、抓胳膊,妇人按倒绑麻绳、嘴里塞上破布条。   片刻功夫,堵住三扇大门的健妇们都被捆粽子似的,扔到路边。   顾馨之居高临下地站在她们面前,语气神态却极为温声。她问:“请你们来的人可有说,我脾气不太好?”   被堵住嘴的健妇们又气又怕,呜呜呜地瞪着她。   顾馨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来是没说。”看向庄姑姑,“劳烦姑姑把人扔回谢家去吧,谢大夫人的礼太厚,我们收不起。”   庄姑姑福身:“诶,奴婢省得。”   顾馨之又道:“大钱,咱家请的锣鼓师傅还在吗?让他们一路送回去吧,欢快点,热闹点,别浪费了写大夫人的礼。”   李大钱乐了:“下晌不还有一次表演嘛,师傅们都还在呢。奴才这就去安排!”   被绑住嘴的妇人们又是一顿呜呜声。   顾馨之才懒得管她们。她早就防着她那位小心眼的前婆婆了。如今谢慎礼被罢官,没了太傅身份,估计她就要横起来了。加上她现在跟谢慎礼还有那么点绯闻……   唔,反正她是麻绳、棍棒全备齐,只等这一刻了。   她再次扫了眼巷口那辆马车。装,让你接着装。   一如她所料,这边锣鼓一响,庄姑姑等人推着那些健妇往外走,李大钱那大嗓门随机嚷起来——   “感谢谢家大夫人赠送壮妇十二名,辱骂若干!”   庄姑姑等人撵着这帮健妇往前走。   巷口那马车终于动了。   “感谢谢家大夫人赠送壮妇十二名,辱骂若干!谢大夫人果然大度慈善——”   “闭嘴。”   车身直接挡在李大钱前边,驾车之人一鞭子挥下来,差点甩在他身上。   李大钱连滚带爬躲开,心有余悸地瞪着车夫。   那车夫却不再甩鞭。   车帘晃动,车上下来一主一仆。打头的中年美妇,正是顾馨之的前婆婆,邹氏。   邹氏盯着俏生生站在铺门口的顾馨之,眼神淬了毒般厉声质问:“顾馨之,你怎敢泼我脏水?!你这种□□,当初我就该把你抓去浸猪笼!”   顾馨之微笑地看着她:“谢大夫人,浸猪笼这种好事,我怎么能抢在你前面呢?”   邹氏大怒:“你怎配与我相提并论?我可没有与人和离,还在和离后勾引前夫小叔!亏你还读过书,礼义廉耻都没有了吧?!”   顾馨之眨眼:“我没记错的话,是谢太傅倾慕于我吧?”她叹气,“只怪我太优秀,连堂堂太傅都拜于我石榴裙下。”   众人:“……”   邹氏惊住了:“……我竟不知你这般厚脸皮。若非你蓄意勾引,就谢慎礼那样的,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顾馨之随意点头:“嗯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也没法反驳,反正你也不听别人意见。”   邹氏气急败坏:“什么我不听——我知道,你就是想嫁给谢慎礼、然后回谢家耀武扬威、回谢家欺负我们母子对吧?你想错了,谢慎礼如今丢了官,等族老们到齐,他连族长身份都没了!我看你嫁给他还有什么好结果!!”   顾馨之皱眉:“人谢大人都没来我家提亲呢,谢大夫人怎么能一口一个嫁的……难不成你来当这个媒人?这不好吧,你充其量只是谢大人的嫂子,辈分不太够哦~~”   邹氏被气了个倒仰:“你这不要脸——”   “顾姑娘。”微沉的嗓音从另一侧传来,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这意思,是要应下这门亲事了?”   顾馨之:“……”她循声瞪向正在下车的某人,皮笑肉不笑道,“谢先生没了官职,果然闲得很,大中午的竟然在街上溜达。” 第46章 嫌弃着呢   谢慎礼明白:“是在下不对, 如此清闲,竟还没把人管好。”   顾馨之这才收了那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   邹氏又不是傻子,当下就开口告状:“小叔,你看看清楚, 这小蹄子竟要使人一路敲锣打鼓, 沿路骂我们谢家, 你怎好意思还与她眉来眼去的。”   谢慎礼神色转冷。   顾馨之却没有被骂的愤怒,甚至还贴心补充:“谢大夫人想多了, 只是骂你而已,谢家还没到这种程度, 配不上这些锣鼓。”   邹氏涨红了脸:“你这小浪蹄子——”   谢慎礼打断她, 斥道:“邹氏, 你身为邹家女、谢家妇, 如何学来这满嘴的污言秽语?倘若你不知如何说话,那便不要出来丢我谢家脸。”   邹氏不敢置信:“小叔你是色令智昏了吗?你没听我说——”   “哎呀, 我来晚了吗?”温温柔柔的嗓音突然响起,“出门的时候突然遇到事情了, 来晚一步, 小叔莫怪!”   顾馨之循声望去。一辆马车刚刚驶近铺子门口, 一名端庄柔美的妇人掀起帘子,朝着这边说话。   正是二房的莫氏。   谢慎礼见莫氏到来,便停话不语。   那莫氏下得车来, 先朝他行了个礼, 再转回来打量顾馨之, 然后笑:“一段时间不见, 馨之精神气好多了, 可见庄子养人。”   顾馨之对她还算有好感, 福身行礼:“二夫人。”   莫氏“诶”了声,感慨道:“往后都要这般生疏了。”她看了眼谢慎礼,又笑着打趣,“说不定往后还有机会再成一家呢。”   顾馨之笑笑不说话,只暗瞪了眼不吭声的谢慎礼。   邹氏却听不得她们在此叙旧,怒道:“你过来作甚?”   莫氏笑着转向她,道:“小叔让我来把你带回去呢。”她客客气气,“大嫂是要自己回去,还是我请你回去?”   邹氏:“凭什么要我回去?这小蹄子——”   “如此看来,大嫂是想要我送一送了。”莫氏打断她,然后吩咐身边几名仆妇,细声细气道,“去请大嫂上车,注意点,别让大嫂磕了碰了。”   “是。”   邹氏惊了,急忙后退:“你想干什么?我是谢家大房夫人,你胆敢让人绑我?”她身边两名丫鬟立马护在她身前。   莫氏笑得温柔:“大嫂说笑了,你现在不太方便,我只是送一送你——还不赶紧的!”   那几名仆妇立马扑上去,挤开丫鬟,搀胳膊扶腰,半强迫地将她往莫氏这边的马车带。   “你们好大胆子,我是谢家大房的夫人,你们这般对我,明儿我就把你们全部发卖了!!”   莫氏笑吟吟:“大嫂说笑了,这些可都是我的陪嫁,你怎么卖?”   “莫桑茹你别以为谢慎礼会帮你,他现在自身难保——”   莫氏皱眉:“堵住嘴,别让她胡说八道的。”   “是。”   几下功夫,邹氏就被莫氏带来的人堵住嘴推上了马车。   莫氏朝顾馨之福了福身:“让顾姑娘见笑了,刚知道你今儿开业,回头我让人给你补一份开业礼,祝你生意兴隆。”   顾馨之看她三言两语,痛快地把邹氏摁住,对她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听了这话,也不客气:“那我就等着收二夫人的礼儿了。”   莫氏笑眯眯:“好。我这边还有事,失礼告辞了。”   “二夫人慢走。”   莫氏朝谢慎礼行了个礼:“小叔,我先回去嘞。”   谢慎礼颔首:“二嫂慢走。”   莫氏便重登马车,带着邹氏飞快离开。   谢慎礼转回来:“事情了了,我亦——”   “慢着。”顾馨之打断他,示意他看向那群粽子健妇,“把这些带走。”   谢慎礼:“……好。”周围还有看热闹的群众,他咽下到嘴的话,拱了拱手,道,“今日多有打扰,日后再向你赔礼道歉。”   顾馨之挑眉:“你道歉还是谁道歉?”   谢慎礼:“……我。”   顾馨之没好气:“你确实也该道歉,看给我招了多少麻烦事……赶紧把人带走,现在看到你就头疼。”   被嫌弃的谢慎礼:“……”   ……   “哈哈哈哈哈,她当真这么说?”   “对的对的,奴才听得真真的。”   “然后呢?”柳夫人乐不可支,“慎礼如何作答?”   “谢先生没吭声呢。”   柳夫人又是一阵哈哈哈。   回答的下人笑眯眯:“接着谢大人就跟顾姑娘借了那些仆妇护卫,把人押走了。”   柳大夫人好奇:“那顾姑娘如何说?”   下人轻咳一声,掐着嗓子学道:“谢大人丢了官职就是不一样,连人都要跟我借了。回头要不要再给你送点钱,省得您日子过不下去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夫人再次笑倒,连屋子里的丫鬟姑姑们全都忍不住笑出声。   正当此时,微胖的柳山长踏进小厅,见状,很是诧异:“什么事情这般乐呵?”   柳夫人也很诧异,站起身问:“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丫鬟婆子们也忙忙行礼。   柳山长摆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应允了今日给人带的经解,漏在屋里了,我回来拿一下……你刚才笑什么呢?许久不曾见你这般高兴了。”   柳夫人啐他一口:“什么叫我许久不曾这般高兴,我哪天不高兴了?”   柳山长干笑,忙忙改口:“不是不是,我就是说,你好久没有笑得这般——害,你就说你为什么这般高兴就行了呗。”   柳夫人白他一眼,朝那禀事的下人道:“你给他说说。”   “是。”那下人拱了拱手,再次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柳山长听得直皱眉。   那下人还未将事情说完,他已是板起脸。   “当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哪有把人绑了还敲锣打鼓送回去的道理?”   柳夫人无语:“难不成就让人站在门口骂吗?那些话多难听,哪个姑娘家受得住?”   柳山长依旧不乐意:“那也不该绑人,粗鲁,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那不是,人姑娘的爹就是武将出身呢。”   柳山长语窒,半晌,才道:“那她怎么就知道那是谢家夫人所为,万一弄错了呢?”   柳夫人斜他:“那邹氏都出来认领了,你在这叨叨什么?人姑娘就是聪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行吗?”   柳山长说不过:“反正这就不是什么好姑娘,睚眦必报,飞扬跋扈,做事毫无章法,还、还不懂规矩!慎礼怎能被这样的姑娘家耽误?”   柳夫人哼道:“你看不上人,人顾姑娘还看不上你那爱徒呢。安和,把后面的都说了。”   柳山长皱眉,却也没吭声,直把眼睛瞪向禀报的下人。   那下人咽了口口水,快速清晰地将后续事情全部道来,尤其顾家姑娘最后几句话。   柳夫人再次哈哈哈笑出声:“听到没有,人顾姑娘对你那爱徒,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慎礼想娶人家,指不定人家还不乐意呢!”   柳山长:“……”   甩袖就要离开。   “哎,等会。”柳夫人忙止住笑,从桌上捡起一册书,“拿一册去书院那边。”   柳山长皱眉:“什么书,我现在不得空——”   “谁让你看了?我是给你那些学生们看,得空也抄一抄,学一学。”   柳山长:“?”顺手接过来,“《当代知名才子诗篇》?”他顿时皱眉,“谁这般傲气?还自封当代知名才子!”   柳夫人又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你看看啊,你看看便知道了。”   柳山长狐疑地看她两眼,低下头,翻开书册,看到一熟悉名字,皱了皱眉,正要说话,眼角一扫,下一个名字也很熟悉。   他顿了顿,再顾不得说话,飞快翻阅起来。   他也不细看,只挑着提名和诗题扫过去,一目十行……越看越惊喜。   草草翻完一遍,他又忍不住倒回来,嘴里念念有词:“咏物,咏时节,道别离,诉情怀……好,好!”   他双眼放光,看着柳夫人:“这是将十年来擅诗的进士名录都收进来了吧?竟然还将诗作分门别类地整理了,非常不错!正好拿去给学生们学习抄写……这是哪家书铺出的册子?他们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   柳夫人似笑非笑:“正是你嫌弃的那位顾家姑娘整理的啊。”   柳山长笑容一僵,看看书册,再看她:“不可能,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得知这十年来的进士名单?还要知道哪些人的诗作水平上佳,还要去找出其本人作品……不可能,不可能!”   柳夫人笑呵呵:“你忘了吗?你有个过目不忘的爱徒啊。”这些东西,还不是信手拈来的。“哎哟,你那爱徒,可真是……情真意切啊!”   柳山长:“……”   可恶! 第47章 有客上门   布具一格开业好多天, 柳夫人也抽空过去看了一遍,回来对顾馨之更是赞不绝口。   柳山长听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直说她不好好卖布, 折腾什么灯啊架啊,一看便是不务正业, 哗众取众,瞎折腾。   气得柳夫人把他撵出去书院住了几天。   这么多年,柳山长也习惯了, 灰溜溜回到书院,端着姿态, 到处逮人问题摸底,没两天, 全书院都知道, 柳山长又被山长夫人嫌弃了,回来找他们麻烦了。   书院学子们早已习惯,除了背书勤一点, 别的该干嘛干嘛。   因此, 当柳山长巡视到书院某处, 发现几名学生正对着某书的诗篇激烈地讨论时, 还颇为温和地安抚他们, 道:“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我们非诗者本人, 不一定能全知其诗中含意, 得一二分意境足矣。”   有一学生却提出异议:“山长, 道理我们都懂, 但这位集册之人,却将白先生的雨夜诗并入咏志诗篇,但周先生的雨夜全篇都是景致描写,这不太合理。”   “哦?”柳山长诧异,“哪篇,我看看。”   学生当即将诗作递过来。   柳山长低头一看,皱了皱眉,下意识翻到扉页——   《当代知名才子诗篇》   他僵了僵:“你们也抄了一份啊。”他认得笔迹,正是面前一位学生的。   “是。”那名学生拱手,“学生觉得很有用处,抄一份赏析。”   “我也抄了一份。”   “我也……”   柳山长摆摆手:“我就随口一说。”继续看那篇诗作,低声诵了遍,“早蛩啼复歇,残灯灭又明。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注①]……”   “是。通篇都是景物,学生以为,应当放入咏景篇。”   柳山长闭上眼,将词句含在嘴里吟诵:“……啼复歇……残灯……明灭……芭蕉声……”他倏地睁开眼,大喝一声,“好!!好诗!!”   学生们都习以为常。   “山长,我们自知这是好诗,但这著书者归类,不太严谨啊——”   柳山长瞪他:“你压根没品出来!”他点着诗句解释,“这白居易大晚上不睡觉,听虫鸣反复停歇,残灯灭了又点,晚上关着窗,外头下雨打在芭蕉上,他隔着窗都能听见……这不就是夜深难寐吗?哦,这白居易是不是至今还没被派官?这不就寂寥愁苦吗?还不是咏志是什么?你们几个琢磨半天,还觉得人分类出错,竟是连个闺——”   他好悬止住到嘴的话。   卷起书册,挨个给人一下,怒道,“将这诗句好生抄写个百八十遍,醒醒脑子的!”   “……是。”   柳山长哼了一声,扔下他们,大步离开。   回到书房,发现他带回来的那册《当代知名才子诗篇》又回来了他桌上——学生们已抄了几份,这份原稿就送回来了。   他瞪着书稿咬牙切齿了半天,扭头喊道:“去,把谢慎礼给我喊过来!”   “是!”   ***   另一头,布具一格顺利开张,顾馨之放下心头大事,但也更加忙碌了。   这些定制款,其实都不难,只是在这时代的传统服饰上加些巧思。   布坊讲究四大样,布料、绣工、染色、裁剪。   绣工这块,她不打算跟老铺子争。一是她请不起好的绣娘,二是这块制作工期太长、来钱太慢,短时间也很难打过京里其他的布坊衣铺。   布料,她打算推香云纱。   这世界也有香云纱,但都是从南边采购而来。香云纱制作繁琐,产量少,加上路途遥远,运费昂贵,这香云纱的售价也就高居不下。   她打毕业开始就接触香云纱,从事这个非遗行业已近十年,加上有现代高科技分析技术,她对各步骤的制作原理理解得更为透彻,绝对不比这个时代的老师傅差。   香云纱是她打算拿来当镇店布料的。   现在第一批香云纱已然入库,后续的制作却卡在薯莨这里,她上回已经托云来的管事帮着留意,看看能不能在入夏前再弄一点。香云纱最好的销售季节,是在夏日,如今刚入农历五月,不着急,也急不来。   所以她把布坊的亮点,放在了染色和裁剪上。   正统的布料是基本盘,她肯定要卖。但她也要创新,染色是她选的路子。   毛巾是她的尝试产品。她在现代用的染料都是化工产品,到了这里,只能天然提取,怕弄不好,所以才从小物件试起。   毛巾染了几批,她才敢往布料上操作。   还不敢多染,失败了几匹,最终才成了三匹,也即是那三套做样板的裙子,一套桃粉渐变,一套天青渐变,还有一套是香槟色。尤其是香槟色,用到了黄、红、黑、白、蓝五种色,非常难调。   但效果喜人,让她这段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对颜色的经验和把控,是这些只靠口口相传的传统老师傅们比不上的,往后她的布具一格,除了传统布料,还可以染一些新鲜颜色的布料,让那些挑剔的贵人们买回去让他们家仆人裁剪缝绣。   除了染色,还有裁剪。   她浸淫布料行业多年,香云纱是她的拿手技艺,染色调色是她从小玩到大的行当,剪裁设计,就纯粹是爱好了——毕竟做布料的,哪个没有当设计师的梦想?   她这种熟悉布料的人,做起设计,创意不够,审美却是妥妥的。但她的创意不够,是指在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在这里,以她的设计理念和审美观点,妥妥地走在社会前沿。   这不,一下便收到几十套定制,能忙好几个月了。   如此以来,她家铺子,除了绣工,布料、染色、裁剪,都能立起来,怎么着都能赚点生活费了。   现在单子有了,布匹货源也稳妥,就差染料了。   薯莨是一则,其他颜色,也不能放过。   她目前试出来的几种颜色,大都是在庄子周边或采买、或采摘回来的。如今要批量使用,便不能再靠这种零碎打闹的方式。   她也没自己累着,前些日子倒腾的时候,许氏和徐叔都有跟着,对这些草木都算认识,这会儿倒是方便,只将需要的材料清单交给他们,顾馨之就当了甩手掌柜。   她开始琢磨新的颜料。   如今的色调还是太简单,还多是用的当季草叶、草根,她得多试一点。   布坊里的工作上了正规,染色材料有许氏她们操心,她开始带着水菱、香芹及振虎等人,漫山遍野的跑,经常早早出门,晚上背着一堆树叶、草根、枝条回来,然后煮水看色,试染。   忙起来,就把谢慎礼忘到了脑后。   直到有客人找上门来。   彼时,顾馨之正在小厨房熬煮她那些五颜六色、奇奇怪怪的植物,听见有客人,头也不抬道:“谁啊,让娘或者徐叔去接待,我这里不得空。”   香芹有些委屈:“奴婢也不认识,那人就指明要见你来着。”   顾馨之瞪她:“你姑娘是接客的吗?谁说要见就得出去?”   香芹吓了一跳,急忙摆手:“姑娘这话可胡说不得……这不是,那位老人家看着年纪挺大,气派也足,奴婢怕给家里惹事嘛。”   顾馨之:“……那你不得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吗?”   香芹连忙点头:“有的有的,他说您认识他家夫人,正好他过来这边踏春,就顺便上门来讨顿饭的。”   顾馨之:“……”这问了跟没问似的。看了眼锅里的草木,她朝边上的水菱吩咐,“再滚一次就停火,等我回来再说。”   “是。”   顾馨之略擦了擦手,大步流星往外走。   一路快走,片刻功夫,便抵达待客的大厅。   屋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位,老的那位背着手站在堂前盯着她自己写的对联,少的候立在旁。   顾馨之挑了挑眉,踏进屋里,问:“恕在下眼拙,敢问先生是……?”   老者闻声回头,上下打量她一眼,皱眉:“你便是顾家姑娘?怎的一身邋遢脏污就出来见客?”   顾馨之:“……”她面无表情,“老先生,不是你说上门讨顿便饭的吗?怎么还挑剔起主人的衣着打扮呢?”   老者语窒,有些羞恼:“来者是客,你怎可这般无礼?”   顾馨之:“……我也没见过上门就挑剔主人家衣着的。你又没递帖子让我准备准备,还怪我不换衣服接待。你这人好生不讲理啊。”   老者:“……”   顾馨之还惦记着她那锅颜料,也懒得应付,遂逐客:“行吧,既然你这般讲究,恕我家缺粮少肉,请不起这顿便饭——老先生,请了。”   老者:“……”   他何曾被人这般扫地出门……这顾家姑娘,当真可恼!! 第48章 看命   老者甩袖离开, 顾馨之只觉这老头莫名其妙,转头就叮嘱香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说不定那人就是来打秋风的。   香芹受教了,拍着胸口说下回绝对不会被人蒙骗。   顾馨之持怀疑态度。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她转瞬就丢到脑后, 转回去继续研究她的花花草草。   另一边。   正在家里看书练字的谢慎礼却被再次喊去琢玉书院。   他以为有事, 打马飞奔出城。   到了地儿,刚看到人,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谢慎礼:“……”   他从一大堆之乎者也、引经据典里翻出重点, 皱眉, “您是说,顾家姑娘对你无礼?你什么时候见她了?”   柳山长顿住,含糊道:“我哪有去见她,就是巧合, 巧合!”继而又忿忿起来,“世上怎会有如此无礼之人?竟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客人扫地出门, 可恶至极,这般无礼之人, 若是成了当家主母, 必定败坏门风!!”   谢慎礼:“……先生,你去庄子找她了?”   柳山长:“……胡说八道, 这般小儿, 值得我去见吗?我、我就是去踏春!对, 我那是踏春!我是去观山赏水, 聊表诗兴!”   都过了端午了,还踏春……谢慎礼头疼:“先生,你没事跑去找她作甚?”   柳山长瞪他:“我何时去找她了?!”声音转弱,“要不是那边十里八村找不到歇脚的地……”   谢慎礼无奈。他一路着急着慌赶过来,生怕这位老人家出什么事,结果……   他暗叹了口气,道:“说吧,好端端的,她为何赶你?”   柳山长当即来劲,如此这般一顿控诉,完了还嫌弃道:“好好一姑娘家,也不知道干净些,脏兮兮的,如何见人?”   谢慎礼捏了捏眉心,问:“先生,你知道她是开布坊的吗?”   “废话。”柳山长很是不耐。   谢慎礼:“那你知道,她那些颜色新颖的布,都是自己染出来的吗?”   柳山长诧异:“她染的?”他不理解,“为什么不找匠人干活?”   谢慎礼耐心解释:“她手里没什么钱,只能自己来,仿佛也有几分天赋在其中。而且,学生看她,是有几分乐在其中的。”   数月前,他去庄子找刚刚和离的顾馨之时,她便是满身泥水,彼时他还产生了误会,让人去打听,才知道她只是在研究布料染色……虽然他不甚明了染色为何与泥巴相干,但,无伤大雅,人各有爱而已。   柳山长皱眉:“这等匠人活计,难登大雅之堂,你既要娶她,往后便让她停了吧。”   谢慎礼想了想,道:“先生,学生正是看上她这份磊落坦然与坚韧不拔,为何在娶她进门后,却要掩去她这些优点?”   柳山长惊了:“你将这些奇技淫巧定为磊落坦然、坚韧不拔?”   谢慎礼:“她一闺阁女子,无依无凭,能放下身段,自学染布技术,担起家计,赡养寡母,为何不能称坚韧不拔?世人多轻匠人,她却从不自伤其业,更不会隐而不露、避而不谈,自然也算得上磊落。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倘若这不算坚韧,何谓坚韧?”   柳山长默然,他不期然想起顾家庄子大堂上那幅对联……半晌,他犹忍不住嘀咕:“那她赶我,是为不敬尊长。”   谢慎礼:“……先生,你不是说,只是路过吗?那她知道你是谁吗?你说她身上衣物脏污,可见是正在忙活布料之事,你临时到访,她依然出来见你,已是礼遇……想必你是见面便教训她了吧?”他轻咳一声,“她性子较为……直爽,您多担待。”   柳山长气愤:“我为何要担待?这哪是直爽,这分明是无礼。不管我是谁,我这般年纪,她不说敬着点,还赶我,就是不对!”   谢慎礼挑眉:“先生,你这叫倚老卖老了。”   柳山长恼羞成怒:“谢慎礼,你高处呆久了,如今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谢慎礼无奈:“学生不敢。”他放低姿态,“先生,因学生拖累,她如今已被世人所指。请您看在学生份上,不要与她计较。”   柳山长:“……你连累她你自己去与她道歉,我为何要替你扛着。”   谢慎礼难得叹气:“待风头过去了再说吧,上回见她,已被她嫌弃,短时间内可不敢叨扰她了。”   柳山长恨铁不成钢:“这人还没娶进家门,你就开始惧内,像话吗?!”   谢慎礼轻咳一声,道:“这是爱护,怎能说是惧内呢……再者,这也是跟先生学习的。”   最近被柳夫人赶出家门的柳山长:“……”   于是,还未坐下喝口茶的谢慎礼就被山长大人轰出了书院。   谢慎礼:“……”   ……   又过了两日。   柳山长憋不住,再次晃悠着马车来到顾家庄子外。   书僮熟门熟路上前拍门,用的还是那个理由。   看门的婆子打量了他们的马车一眼,哼道:“上回就想来打秋风了,害我老婆子被香芹姑娘一顿念叨,这回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砰”地一声,把院门给关了。   书僮:“……”   目睹全程的柳山长:“……”   书僮为难,返回来,低声问:“山长,这下可怎么办?”   柳山长气得不行:“走,这破地方,当我乐意来吗?!”   书僮连忙哄他:“山长,咱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不如,送个帖子进去吧?”   柳山长气愤:“送什么送,上赶着去贴人冷屁股吗?”气起来,竟连这种粗俗之语都冒出来。   书僮哭笑不得,想了想,试探道:“先生,您若是不想暴露身份,要不,试试用谢先生的帖子?”   柳山长:“……你带了?”   书僮觍着脸:“诶,带了,还带了夫人的帖子,端看您要用哪个。”   柳山长轻咳一声:“那就用那臭小子的吧,用夫人的,这身份就掩不住了。”   “诶,是。”书僮得令,赶紧从车厢里摸出帖子,屁颠屁颠又转去门房那边。   那婆子听见敲门声,警惕地打开一丝门缝:“你们怎么还不走?”   书僮忙笑着递上帖子:“大姐明察,我们不是来打秋风的,我们是谢大人府上的……你看看,上面写着呢。”   那婆子半信半疑地接过帖子:“我又不识字,我怎么看得出来……在这等着把,待我去问问香芹姑娘她们。”   “诶,诶,劳烦你了。”   “砰——”大门又被关上。   书僮:“……”   好家伙,跟着山长大人这么些年,闭门羹都没在顾家吃得多。   柳山长更是脸臭得不行。   好在,那婆子没多久就返回来,打开大门放他们入内。   柳山长怒道:“竟然不出来迎接?”   书僮忙不迭哄着:“我们毕竟是外男,她一姑娘家的,不甚方便吧。”   柳山长脸色稍缓:“也对。”甩袖入内。   那婆子皱着眉盯着他们,嘀咕道:“别不是哪里捡来的帖子,实则还是打秋风的吧?”   前头俩人自然不知被误会。顾家庄子小,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就进到待客大厅。   柳山长再次看到那副对联——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注①]   字体疏朗圆融,颇具风格,诗也是好诗……   脚步声响起。   “怎么又是你们?”   柳山长回身,见那顾家姑娘依然东一块暗绿、西一块土黄,宛如刚从泥地里爬出来,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是这般模样?”   顾馨之很无奈:“这位老先生,我在家里,什么模样都不妨碍别人吧?”   柳山长语窒。   顾馨之:“你今儿不是路过啦?”她低头看了眼手里帖子,“你拿着谢大人的帖子过来,是替他办事的?上回怎么不直说?”   柳山长微恼:“若非你家下人不知礼数,将我等拒之门外,我何必借慎礼的帖子进来!”   顾馨之挑眉,扭头朝香芹道:“今晚给你和邱婆婆加鸡腿!”   柳山长:“!”他更气了,“你就是这般掌家的?!”   顾馨之理所当然:“对啊,不知客人姓甚名谁、来意为何,就敢放进来,万一遇到贼寇,岂不是遭殃?今天这样,才是正确做法,下人做对了,我自然要赏,有何问题?”   柳山长气结,却又无可辩驳。   顾馨之:“你特地借谢大人的帖子进来,就是要来吃顿饭?附近就有村子,你去那边不是更方便嘛,干嘛非要来我这小庄子——哦,你是要见我?”   柳山长脸色有些不自然:“谁要见你这小姑娘——咳咳,”眼角一扫,他立马转开话题,“这对联,是你写的?”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两眼,随口道:“是我写的啊,不过这不是对联,这是诗句。”   柳山长点头:“怪不得不见横批……那你为何写成两贴,左右放置?”   顾馨之眨了眨眼:“这墙壁光秃秃的,挂点东西好看呗……既然要挂,当然是左右对称好看啊。”   柳山长:“……这诗也是你作的?全诗如何?”   “当然不是,是王维,王先生的。”顾馨之顺嘴将诗句念了一遍。   柳山长低吟几遍,连连点头:“好诗好诗……写出这般好句,定有惊才,怎么从不曾听说这位王维先生的大名?”   顾馨之:“……这是个好问题,大概是命吧。”没有穿越时空的命。   柳山长:“……”他皱眉,“怎么能如此消极?写出这般诗句的人,心性定然开阔疏朗,你让他过来找我,我看看他是否真有长才。若是有,定不会让他埋没。”   顾馨之:“……我就写个诗,我还要认识诗人本人吗?指不定人家在别的世——国家封侯拜相、名流千古呢。”   柳山长诧异:“王先生竟不是大衍人?”   顾馨之:“……不是。”   柳山长惋惜:“可惜了。”   顾馨之:“……”这哪来的老头儿,大老远跑过来跟她谈诗论文、挖掘人才? 第49章 老菜皮   眼看小老头又开始对着那两幅诗句摇头晃脑, 顾馨之有点头疼。   “老先生,您到我这里究竟有什么事,不防直说吧。”她真的很忙的好嘛。   柳山长轻咳一声, 顾左右而言他:“连别国诗人的诗作你都能知道, 想必学识很是过人, 我考考你。”   顾馨之:“……考什么?”   柳山长:“诗词文章——你还会什么?”   顾馨之死鱼眼:“我什么都不会, 我大字不识一个。”   柳山长瞪她,严肃道:“过于谦虚, 便是虚伪。做人不可沾染这等陋习。”   顾馨之:“……”   柳山长训完又有些懊恼,清了下嗓音,微微放软声音:“我看你字写得不错, 在诗文上也颇有造诣, 那经义、论、策——”   “没有没有。”顾馨之连忙打断他,“我不通诗文,经义论策更是半点不通,我就是会背几首好诗,仅此而已。”   柳山长摆手:“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 那本《当代知名才子诗篇》是你整理的吧?虽说集册名过于张扬, 但是,如此短时间便能将诗篇收集并整理到位,绝非庸才。”   顾馨之:“……谢大人告诉你的?”   柳山长:“当然。”   顾馨之在心里把谢慎礼骂了八百遍。这又是给她招了什么麻烦?   柳山长犹自继续:“既然你说不通,那我就不考了。不过, 你连外邦诗文都有涉略, 可见平日看阅极多……倒是适合开个书铺?”他双眼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就把你那布坊关了, 改成书铺吧, 又清净又雅致。”   顾馨之:“……就是不赚钱。”   柳山长摆手:“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能看得太重。”   顾馨之:“……?”她还得养家糊口呢!!   柳山长谆谆善诱:“你那布坊,听说搞得很是精致华丽,俗,忒俗!若是改成书铺,满屋子书韵墨香,不比那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好吗?出去说道,旁人听着也雅致。”   顾馨之已经不耐烦了:“老先生,我看你也是个俗人。”   柳山长错愕:“何出此言?”   顾馨之:“何谓俗?何谓雅?谁来定这个标准?”   柳山长张口就来:“棋为雅博为俗——”   顾馨之:“停停停,我不是要听你掉书袋。你都这把年纪了,论背文章,我肯定比不过你。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多书都白念了,世上千万事、千万人你不关心,倒来关心我家铺子雅不雅俗不俗的……古语有言,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注①],你有什么卓尔不群的大雅之事可与人说道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劈头盖脸被训一顿的柳山长:“……”   顾馨之:“还有,没事别瞎看那些酸腐书生写的文章,尤其是关于雅啊俗啊的,好好的东西,非要分个高低上下……也没见他们把自己大卸八块,把兜粪、盛尿的器官给摘了,让自己雅不可及啊。”   柳山长:“……这、这是什么胡话?”   顾馨之:“你说吃饭粗俗,用膳品菜方显优雅。你说屎尿屁粗俗,五谷轮回才是含蓄……这雅这俗,谁评的?”她没好气,“我卖布俗不可耐,有本事你身上别披布料,光溜溜上街,坦荡荡赤oo,才最显你高雅呢。”   柳山长瞠目结舌:“你、你——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何曾说过卖布俗不可耐,我说你那铺子不好好倒腾布料,偏去搞些华而不实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倒腾布料?再说,我那铺子如何陈设,干卿底事?”   柳山长震惊:“……你一姑娘家,怎可这般说话?”   顾馨之:“老先生,我尊你一声老先生,不代表我是你学生——”   老头,满嘴诗文雅俗,知道《当代知名才子诗篇》出处,拿着谢慎礼的帖子过来……   她突然知道面前小老头是谁了。   她眯起眼睛,问:“你姓柳?”   柳山长愣住,颇有些心虚:“谁、谁说的?”   顾馨之了然:“那就是了。说吧,柳山长山长水远跑到我这儿,对我各种教训指点,是想干嘛?”   柳山长:“……”身份暴露得太快,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顾馨之猜测:“因着谢大人?”她冷哼道,“你自己学生管不好,来找我麻烦干嘛?仗着我无依无靠,随意可欺?”   柳山长顿时讪讪:“谁欺负你了,我这不是、这不是……”他呐呐,“来考考你,看看你配不配得上慎礼嘛……”   顾馨之:“……”好你个谢慎礼,给她等着!   她气急而笑,“我配不上?就你那好学生……”   她开始列举,   “手里没几个钱,”买不下半个大衍。   “无官无职。”闲得蛋疼。   “带着一府人憎狗厌的拖油瓶。”特指谢家大房。   “年纪还一大把,哦还是弃武从文,是不是在战场上受过什么暗伤,比如不举什么的……”   柳山长:“!!???”   顾馨之列举完:“我配不上他?我呸!就这种老菜皮,送我我都不要!”   柳山长:“……”   顾馨之扭头:“香芹,送客!跟邱婆婆说,下回再看到山长大人和谢大人,放狗撵出去!”   柳山长:“……”   ……   怒极的顾馨之将那小老头主仆轰出去,立马摆开笔墨,奋笔疾书一封,让每日进城收款的李大钱快马加鞭送出去。   于是,在书房里翻着卷宗的谢慎礼,平白无故地,就收到一封言辞直白粗俗的怒骂信。   但通篇只有骂他害人不浅、沾上倒霉三年之类的愤慨言语,半点不知所为何事。   谢慎礼一头雾水。   以顾馨之为人,断不可能为了多日前的事情找他泄气……这么说,这两日又出了什么事?   他凛然,当即抬头:“青梧,去查一下这几日有什么——”?   “谢慎礼!!!”咆哮声由远而近。   接着,他那六十有一的老先生迈着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脚步,风似的刮进来。   “砰!”柳山长将他那酸枝木书桌拍得山响,“我告诉你,这顾家姑娘,你不许娶!!想都别想!!”   谢慎礼:“……”得,他知道那怒骂信的缘由了。他捏了捏眉心,问,“你又去找她麻烦了?”   柳山长跳脚:“何来的又?!我何曾找她麻烦?!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暗指我无德!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   谢慎礼:“……然后呢?”他有不详预感。   柳山长气得脸都红了:“我都不计较她这般诋毁你了,她竟然又赶我!!还说下回要放狗咬我!!听听,听听,像话吗?!”   谢慎礼:“……她如何诋毁我了?”   “这是重点吗?啊?这是重点吗?”柳山长又开始拍桌了,“你没听到吗?她说要放狗咬我!!还有你,她也要放狗咬你!!恐怖如斯,恐怖如斯!这顾家姑娘,简直是个泼妇!!”   谢慎礼觉得头都开始痛了。   “好好的姑娘家,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柳山长气急败坏,“屎尿屁就算了,竟然堂而皇之将不举挂在嘴边!像话吗?像话吗?!”   谢慎礼:“……她说,谁不举?”   柳山长:“还能有谁?当然是你啊!谁让你一把年纪,连个侍妾都没有,怪不得旁人这般猜测!”   谢慎礼:“……”   柳山长:“看看,连顾家姑娘都嫌弃你是老菜皮,配不上她了!你让我如何说你?!好家伙,你还想求娶别人呢,如今人家都要放狗咬你了!!”   谢慎礼:“……”   怪他吗??? 第50章 小犬   顾馨之把柳山长轰走, 又写信把谢慎礼臭骂了一顿,这气就过去了。   她发现有种灌木的根茎,煮出来的颜色着色快、固色也快, 而且色浅,非常适合用来调色。但她忘了在哪里搞回来的。   趁着最近天气好, 她带着人将去过的地方再绕了一遍, 只扒拉到几丛。   好在有村民认识这种灌木, 告诉他们, 村子北边那座山,背阴处几乎都是这种灌木。   不过, 建安村的村民如今大都认识这位平易近人的顾家姑娘,听说她要去找木头,都劝她别去,说近水又背阴, 常有野物出没, 还多蛇虫, 很是危险。   顾馨之自然不会涉险。   但根茎还是要去收的。   她家里就那么几名护卫,拳脚功夫可能还行, 进山这种活计,估计就不太适合。她便想着去请一些猎户、壮汉,集结成队,一次去采个够。   但田里水稻正是插秧的重要时候,全家老小都得下地干活,连张管事等人都天天往田地里跑,这当口, 她自然不可能舍本逐末, 扔了田地的活儿去挖草根, 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   她对田桑之事一无所知,半点也帮不上忙,只能隔一段时间给大伙加个蛋什么的,多了也不敢做——升米恩斗米仇,她可不想养出一堆白眼狼。   田里忙得热火朝天,许氏担心城里铺子生意,隔三岔五往城里跑,反倒顾馨之突然闲了下来。   人一闲啊,就喜欢倒腾点东西。   顾馨之这段时间倒腾草叶,发现一种草,长得平平无奇,因其一掐就出汁液,沾手上还不好洗,她本以为这是个好的染色材料,殊不知,这玩意煮过之后,颜色倒是挺深的,就是不上布料,非常鸡肋。   但这草,煮了会出胶,宛如她那个世界的凉粉草。   顾馨之馋了。   但她还是很惜命。   问过村里人,又拿去城里问过大夫,确认无毒,只是性微凉,不宜多吃,她才敢开干。   熬煮,捞出草叶,冷却凝胶后,先用小刀切了几块,用庄子里的鸡鸭牛马实验了遍,确认没事了,她才开吃。   凝胶的凉粉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加入提前调好的糖水,一口下去,清甜爽口,还透着股类似薄荷的凉意。颜色是诡异了点,味道口感却出奇的好。   顾馨之大为惊喜。好东西啊!!   她一口气吃了两碗。   有客来访时,她正准备捞第三碗。   这回是正儿八经、递了帖子进来的客人,柳山长夫人。   顾馨之下意识皱眉,再想到曾经与柳夫人的接触,眉头又松了开来。   她想,柳夫人应当不是来找事吧?   这么想着,她便顺手让人装了几碗凉粉——姑且就叫凉粉,带着一起去见客。   还未踏入大堂,就听到几声呜咽。   顾馨之微诧,加快脚步拐进前院,望向厅堂方向。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夫人正坐在那儿喝茶,身边带着两名丫鬟,还有方才出来迎客的水菱。   除此之外,厅堂的角落地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竹筐,呜咽声仿佛是从那边传来。   顾馨之眨眨眼,加重脚步踏进大厅。   柳夫人听见动静,抬头望来,见是她,立马弯了眉眼,搁下茶盏起身。   顾馨之心下稍松,走前两步,福身:“柳夫人大安。”   柳夫人扶了下她胳膊,笑道:“今日贸然打扰,希望顾姑娘不要见怪。”   顾馨之跟着笑:“怎么会,您能过来,我是蓬荜生辉呢。”想到什么,忙朝后头的香芹招手,然后跟柳夫人道,“你这个点过来,想必路上热得很,我这刚做了新鲜吃食,还挺解暑的,您要不要尝尝?”   柳夫人好笑:“这还没入暑呢,你就开始倒腾解暑的东西了?”   顾馨之半点不尴尬,道:“中午也挺热了……好吧,其实就是馋了。”   柳夫人莞尔:“那好吃吗?”   “挺好吃的。”   柳夫人点头:“那给我来一份,在路上确实热出了一身汗,正渴得慌。”   无需顾馨之吩咐,香芹连忙从食匣里端了碗出来,置于柳夫人手边小几上。   柳夫人顺势望去,忍不住皱眉:“这……是什么?”   顾馨之轻咳:“我称之为凉粉。因为是草叶熬制,所以颜色绿了点,但我让大夫看过了,是无毒的,就是有点凉,不宜多吃。”   柳夫人看了她一眼,打趣道:“我还以为,因着我家那老头子上门闹了两回,你要给我下毒呢。”   顾馨之尴尬:“哪能啊……我刚还吃了两碗呢。”   柳夫人哈哈大笑,完了也不急着吃,反而主动跟她提起柳山长。   “我那老头子,博古通今、学富五车,诗词歌赋、经文论策,皆是信手拈来,教书育人也是不错,算得上桃李满天下……就一点,书念太多,有点傻。”   “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也不为他做什么辩解。”柳夫人指着墙角那竹筐,道,“听他说,他下回要再来打扰你,你就要放狗撵他。这不,我就让人寻摸了几条小犬,你好好养着,下回等他来了,你记得放出来。”   顾馨之:“……” 第51章 身体康健   这很难不让人同情柳山长。   顾馨之干笑:“柳夫人说笑了。”   柳夫人摆手, 颇有些咬牙切齿道:“不说笑,他整日给我找麻烦,要不是他背后学生多, 我早就兜不住了。”   顾馨之:“……”突然又很想同情这位柳夫人了。   柳夫人却转过头,端起那碗凉粉,打量了两眼,便捏着小匙舀了一口进嘴。   下一瞬,她脸现惊诧,看了眼顾馨之, 半点没有不自在,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继续吃。   那就是合口的意思了?   顾馨之跟着坐下, 吩咐水菱给柳夫人带来的俩丫鬟也尝尝。   俩丫鬟连忙推辞。   柳夫人抬头, 笑吟吟道:“都别客气, 尝尝, 真挺好吃的, 回头咱跟顾家姑娘买下方子,你们尝过了回头才知道好歹。”   俩丫鬟这才不推辞,上前接了碗,直接站在那儿吃。   顾馨之也不勉强,只对柳夫人笑道:“若是喜欢,待会我把做法写给您就是了, 怎么还提买呢。”   柳夫人咽下最后一口凉粉, 颇为不舍地看了眼碗底, 再答她:“这不行, 你方才说了, 这是你做的新鲜玩意。我呢, 手里有个嫁妆铺子, 卖点吃吃喝喝,你这凉粉新鲜又好吃,我是想放铺子里卖来着,白拿做法就不合适了。”   顾馨之想了想,点头:“那行,您意思意思给点就行了,不是什么难做的东西。”   柳夫人笑呵呵:“好好。”她探头看食匣,“我这可是要做买卖的,方才那碗我没品仔细,再给我来一碗。”   顾馨之:“……这凉粉性凉,万一吃出问题……这几条狗子可还没养大呢。”   柳夫人愣了下,噗嗤笑了,指了指她:“你这丫头!”   顾馨之无辜:“山长大人可凶呢。”   柳夫人哈哈笑:“你还怕他凶?我都多少年没见他气成那样了。”   顾馨之惭愧了一秒:“老人家没事吧?”年纪在那儿呢,可别气出好歹了。   柳夫人摆手:“没事没事,连他学生都懒得哄他,你就别担心了。”   顾馨之挑眉。别不是说谢慎礼吧?   柳夫人打量她一遍,问:“既然不让吃凉粉,可得空带我逛逛?”   顾馨之本就闲着,要不也不会去倒腾凉粉,闻言便点头:“有的,不过这会儿有点晒,夫人介不介意戴个斗笠?”   柳夫人笑呵呵:“不介意不介意。”她迫不及待站起来,“我来时就看到农人在伺弄田地,那便是插秧了吧?我还没近距离看过,走走,去看看。”   顾馨之主随客便,让人送来斗笠,几人带上后,便出门了。   五月的天,阳光虽烈,却有几许和风。   远处青山蓝天相辉映,近处有长河如练、水田如镜,天上白云朵朵,地上白云飘飘,端的是美景如画。   一行人行走在村民踏平的田边草地。   柳夫人丝毫不管沾了尘泥草叶的裙摆,只扶着斗笠四处张望,感慨道:“怪不得世人总写田园诗,确实漂亮,让我都想搬到庄子住一段日子了。”   顾馨之好笑:“住几日还行,住久了就觉出不便了。”吃穿用度,想要点新鲜的都得去城里买,不方便极了。   柳夫人看她一眼,道:“回头你住腻歪了庄子,想买宅子,可以来找我,我经常帮着学生租宅子、买宅子,对这块还算熟悉。”   顾馨之:“那我就提前谢谢夫人了。”   柳夫人笑眯眯点头:“谢什么,早晚都是一家人。”   顾馨之:“……”   还不等她说什么,柳夫人又主动转开话题:“说起来,上一回老头子气得这般狠,还是十几年前。”   这是要回忆过去?不开她玩笑就成。顾馨之随口接了句:“当时是谁气着山长了?”   柳夫人笑着看她一眼:“就,慎礼啊。”   顾馨之:“。”   柳夫人笑呵呵:“你猜,我们第一回 见慎礼,是因着什么?”   顾馨之:“……因为求学?”毕竟柳山长教书教了一辈子。   柳夫人摇头:“不是,是因为打架。”   顾馨之:“?”   柳夫人:“你知道慎礼天生神力吧。”   顾馨之迟疑点头。   柳夫人:“当时他不过八岁多点,因为点小事,跟书院里十几岁的学生打了起来。”她忆及多年前的往事,忍不住莞尔,“他还把那些学生揍成了猪头,虽然他也没讨着好。”   顾馨之:“……”谢慎礼小时候就这般凶残了吗?她忍不住好奇,“然后就找家长了?”   柳夫人微诧:“找家长?……这说法倒是新鲜。确实没错,我家那老头起初不知道他们是跟小孩打架,气坏了,直接找上谢家,打算找谢家要个说法来着。”   顾馨之猜测:“然后跟谢老爷子吵起来了?”   柳夫人摇头:“哪能啊。老头子那会儿虽不是山长,名声也不小,谢老爷子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顾馨之不解:“那怎么说把老爷子气得不行呢?”   柳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和和气气、互相道个歉赔个礼,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老头子见对方是个小孩儿,更是内疚,礼儿都没收,直说回去要教训自家学生、还反过来跟谢老爷子道歉……谁知道,他前脚一走,后脚,谢老爷子就把慎礼打个半死。”   顾馨之:“!?”   柳夫人想到当年情景,面露不忍:“老头子听说此时,找大夫赶过去的时候,听说连肉都烂了……足足养了三个多月才能下地……才八岁大的孩子,怎么就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呢?”   顾馨之惊呆了:“怎么……不是说老来子,通常都比较宠爱的吗?”   柳夫人看看左右,除了俩人丫鬟,再无旁人。她想了想,道:“这些事,原不该由我来说。但你若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恐会有误差……”   顾馨之眼巴巴地看着她。   当年,谢老太爷不过四十余,原配过世,儿子也都成亲,再有几房妾侍伺候,也过得舒舒坦坦的。奈何谢老太爷这人,好色。   他看上了一名小吏的女儿,年方十七,漂亮可人。   彼时,他正在刑部侍郎任上,他示意求娶,那小吏自然欢天喜地,三个月不到就把女儿嫁了过来。   但小姑娘实则心有所属,且两家也交换了庚帖。谢老太爷横插一杠子,直接搅黄了两家亲事。小姑娘悲愤交加又反抗无能,嫁出去前,把自己给了那青梅竹马。   这情况自然瞒不过谢老太爷,但他正新鲜,每日里摁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颠鸾倒凤,很是快活。   殊不知,成亲不到一个月,小姑娘就出状况,找来大夫一查,竟是有孕三月有余。   谢这还得了?!谢老太爷大怒,硬摁着小姑娘灌下打胎药——却是一尸两命。   本来,这事掩一掩也就过去了。   但小姑娘那位青梅竹马,却是个能人,不知怎么的,搜罗了谢老太爷的一堆罪证,生挨了五十大板,拼死把他告了!还成了。   谢老太爷直接被罢黜,终生不得再入仕途。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谢老太爷不光给那小吏、青梅家使袢子,回到家中还抓着小姑娘俩陪嫁折磨泄愤。一个不堪其辱,很快就投了湖,剩下一个,就是谢慎礼的娘,苏氏。   她没来得及死,是因为,她怀孕了。   但她压根不得宠,连个姨娘的名儿都没有,孕中别说被照顾,隔三岔五还要继续被谢老太爷折磨。   到了生孩子时,还是谢老太爷的几位姨娘看不过去,帮着请大夫张罗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慎礼的出生,压根不受重视,饥一顿饱一顿的长大。   若非谢家大爷、也即是谢慎礼大哥准备入仕,怕得个苛待庶弟的罪名,谢慎礼指不定连族谱都入不了,更别说读书习字。   ……   顾馨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却怎么也没法把那可怜巴巴的小庶子,跟谢慎礼联想到一起。   想到端肃凛然、气场强大的谢慎礼当年可能经常挨打、经常饿肚子、穿不上新衣裳……她心里有几分不得劲。   柳夫人仿佛真的只是来逛一逛,说完谢家的豪门秘辛,随意转了一圈,便告辞离开。   临走,还不忘找她要了份凉粉方子。   顾馨之不光抄了方子,还把家里库存的凉粉草全部送给她。   送走柳夫人,顾馨之坐在那儿发起了呆。   香芹过来问:“姑娘,那些小狗怎么办?”   顾馨之回神:“什么小狗——哦,那个啊,交给张婶养着呗,养几条狗看家也不错。”   香芹震惊:“……到时真要放出来咬人啊?”   顾馨之没好气:“这小奶狗能咬动什么?!赶紧带走。”   “……哦。”   水菱忍笑,拉着她一起,抬起竹筐出去了。   顾馨之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歇个迟来的午觉——   “姑娘!”香芹又大呼小叫地奔进来。   顾馨之:“……怎么了?”   香芹气喘吁吁,指了指外头:“谢大人——哦不,谢先生又让人送来一窝小狗。”   顾馨之:“……”这年头,京城流行送狗了吗?   “还有一封信。”   这才是重点吧?!顾馨之无奈,接过信。   没有署名,但正儿八经戳了封泥。   顾馨之暗自翻了个白眼,嘶啦一声扯开信。   里头两张薄纸,叠得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   ……这厮如此多话的吗?   顾馨之心中诧异,随手翻开当头一张。   什么搏而不浮,什么洪圆微弦,什么腑脏剑脉……看起来像是脉案,但她本就是半个文盲,又不懂医,看得云里雾里的。   ……这家伙搞什么鬼?顾馨之嘀咕着打开另一张。   顾姑娘敬启,   在下身体康健,定不会误你余生。   落款单一个礼字。   字体苍劲浑圆,内容精简至极,仿佛啥也没说。   顾馨之一脸懵逼。   顾馨之:“!!!”   她看懂了!!   凸(艹皿艹 )他身体康健与否,关她屁事! 第52章 烤腰子   谢慎礼很快收到回信。   “除了信, 还送了什么?”他捏着信,随口问道。   这几个月,每逢节点、时令, 顾馨之总会往他这里送东西, 偶尔弄点什么新鲜的, 也会送过来。每逢回信,更是会搭上点时蔬瓜果……故而他有此一问。   青梧顿了顿,低下头含糊道:“……这回没有。”   谢慎礼:“……”他仿佛自言自语, “这是生气了?”   青梧见他没有不悦,微微抬头, 提醒:“主子,信。”   谢慎礼恍然, 看了眼未封口的信笺,自嘲般摇了摇头。   取信,展开。   已变得熟悉的字体依旧圆润疏朗。   这次,顾馨之给他回了满满四页的内容,洋洋洒洒, 宛鸿篇巨制。   谢慎列勾了勾唇角, 捏着纸张, 慢慢看了起来。   字数虽多,内容其实没多少,通篇看下来,重点有二。一是指责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闲得放屁。二是谢他送的狗,还说他若是实在抱歉, 可以给她借点人, 她想要进山采点材料。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   前者便罢, 这小姑娘看着泼辣, 骂人却既有分寸,除了有些粗俗,半点不带脏字,更不会有歹毒之语,读来只让人会心一笑。   至于后者……当初,她嫌人情麻烦,想要薯莨都不愿意劳烦他,如今却能直接开口要人要东西。   好事。以她的性子,定会拐着弯回礼,但这般坦坦荡荡的态度,着实喜人。   他抬起头,问青梧:“陈深还有几天到?”   青梧回忆了下,答:“约莫就是这两天。”   谢慎礼点头:“到了说一声。”   “是。”   谢慎礼收回视线,又倒回去从头开始翻阅。   方才看的是内容,现在是细细品味其字形墨意、遣词造句、甚或书者的情态神韵……   他从未与人这般闲聊通信。   顾馨之在府里养病时,俩人也有过鸿雁传书……那会儿他便得出了几分乐趣。等她回了庄,俩人的书信也不曾断过,频率虽少,却也断断续续地联系着。   带茧的指腹摸了摸纸上墨字,仿佛隔着纸张,触碰到那眉眼弯弯的可爱姑娘……   “咔哒”轻响。   谢慎礼回神。   给他换茶的青梧躬了躬身,安静地退到一边。   谢慎再次低头看信。   顾馨之写信,喜欢用直白口语。言辞简单,流畅自然,还会引用成语、谚语,且从不错用,但偶尔会冒出陌生典故,联系上下文也能读通,不像凭空而来,但他确实从未见过,查过几回,也遍寻不着。   是笔误吗?   不像。   将信件慢条斯理叠好,放入一精致的木匣里,他暗忖着,是不是得查一下这小姑娘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   她怕是会生气。   忆起顾馨之生气时那灼人的情态,谢慎礼觉得嗓子略有些干,喉结忍不住滑了下。   片刻后,他还是抬头,吩咐青梧:“找个不显眼的,去东府那边问问,姑娘在的时候,都是看些什么书。”   他口中的姑娘,身边伺候的都知道是谁。   青梧:“是。”   提及东府,谢慎礼神情微冷。方才温柔摩挲信纸的修长指节微微弯起,轻敲桌面。   他问:“你亲自去一趟,让那帮老家伙别扯皮了,明儿我要知道最后结果。”   青梧顿时垮下脸:“……是。”   ***   顾馨之送了骂信出去,接连两天都没收到回信。   她也不放在心上。   他俩的通信状况经常如此,不是她忙起来忘了,隔了几天才回过去,就是谢慎礼有事,拖上数日才回过来。   个把时辰来回的路程,生生被俩人聊成了邮政通信。   倒是那柳夫人转天就让人送来了二百两白银,说是家里掌柜看好这凉粉草的买卖,要买断配方。   一个凉粉草配方,哪至于二百两。   顾馨之心知,这是柳夫人知道她手里缺钱,拐着弯给她送赔礼。   又过了一天,定期去铺子收账的李大钱回来,告诉她,前一天柳山长夫人带了好些老姐妹,几乎把铺子里的上等布料搬空。   但新布料还得等几天才到,他受李婶几人所托,赶紧来求助来着。   顾馨之汗颜。   看来柳夫人觉得那二百两的份量不够,又给她带了生意啊。   真是……壕无人性啊。   她就喜欢这样的富婆!!   顾馨之暗忖。看在柳夫人的份上,下回柳山长再来,她就不放狗了。   索性她现在不差什么钱,她就吩咐,把缺货的料子撤下去,缓几天再上,这几日多铺点新染织的毛巾撑着。   李大钱领命而去。   顾馨之则急急跑去找许氏,让她加紧备货,同时,将这俩日闲着想出来的新品扔给她,让她带着织女想办法倒腾。   许氏如何头疼不说,顾馨之分配完工作,又是一身轻松,还突发奇想,打算在河边泥地挖个洞,搭个简陋小窑,窑鸡煨红薯。   说做就做。   庄子里的人大都下地干活去了,连那半大的孩子都在田埂上忙活,她也不好意思搞得太大阵仗,索性自己带着水菱、香芹,在半干不湿的河道边哼哧哼哧地挖坑。   最后挖出个一尺深的洞,在边上、上头架上石头。   厨房帮忙料理的鸡已经腌制好,用宽大叶子包扎好。顾馨之将其裹上一层河泥,扔进坑里,添柴点火。   等柴火烧得差不多,再抓河泥堵住石头缝。   这又是挖坑、又是裹鸡、最后还要抓泥填坑。一连串下来,一主二仆都浑身脏兮兮的。   两名丫鬟不说,都快习惯了,顾馨之更是毫无所谓。她在庄子向来不穿好衣裳,经常穿着半旧的棉布裙到处乱晃,脏了也不心疼。   故而,当谢慎礼寻过来时,只看到三只泥猴。   谢慎礼嘴角抽了抽。   毫无所觉的顾馨之仍蹲在那儿,隔着泥巴试温度,嘴里叨叨:“里头熟了没啊?要焖多久啊?要不我们敲一个口子看看?算了算了,万一不熟更糟,唉你扯我干嘛,你那手都是泥——额。”   她拍拍爪子,淡定起身,看向河堤上的高大男人,问,“谢大人怎么突然有空过来?”   谢慎礼打量她一遍,不答反问:“你这是童心未泯?”顺势朝后头行礼的水菱香芹摆了摆手。   顾馨之:“……我在窑鸡。”   谢慎礼挑眉:“你会?”   顾馨之轻咳:“能吃就行了,我们享受的是过程,结果不重要。”   谢慎礼懂了:“那就是不会。”   顾馨之死鱼眼看他:“谢大人是特地过来调侃我的吗?”   谢慎礼:“不是你找我过来的吗?”   顾馨之:“……我哪有?”   谢慎礼复述了几句信件内容。   顾馨之:“……我那是借人——借壮丁!借武夫!借能打能抗能进山的!!”   谢慎礼语气谦逊:“在下自认力气武功都还行。”   顾馨之:“……”好像也是。再看这家伙,果真换了身装束,不是平日宽袍大袖的书生装,而是窄袖短衫的利落打扮——   等等,“你能过来了?你不是要避嫌的吗?”   谢慎礼颔首:“放心,应该没人看到在下出城。”   顾馨之:“……重点是这个吗?”   谢慎礼想了想,点头:“其余杂事也处理完毕,这两日应当不会有人找,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不在府里。”   顾馨之:“……”   谢慎礼目光却突然移开,落在地上那冒着几缕烟气的小土包,道:“我仿佛,闻到些许焦味——”   “啊!!我的鸡!!!”顾馨之飞扑过去,拿木棍手忙脚乱去戳土包。   一大手从旁伸过来,拿过她手里木棍,顺势将她挥开:“我来吧。”   顾馨之跳着脚:“快点快点!”   谢慎礼莞尔,半跪下来,手里棍子几下就划开土包,露出裂了几丝缝隙的泥包鸡。   谢慎礼顺势敲了上去。   薄薄泥块应声四裂,香味扑面而来。焦掉的只是背部一小块,无伤大雅。   顾馨之激动:“好香啊——走走走,去洗手!”   片刻后,洗了手的几人再次回来。   鸡肉还烫,顾馨之下了两回手都被烫得“斯哈斯哈”的,只能将分尸的活儿交给谢慎礼,还不忘指挥:“我要鸡翅膀!这个鸡腿给你——水菱香芹要腿还是翅膀?”   俩丫鬟连忙推拒。   顾馨之看了眼谢慎礼,不勉强:“行吧,下回再给你们烤。”扭头给了青梧一个鸡腿,“跟着这种主子,辛苦了。”   青梧受宠若惊,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赶紧拿眼睛去看谢慎礼。   顾馨之:“快快,烫死我了!”   青梧迅速接过来,然后紧张兮兮地看向自家主子。   谢慎礼好笑不已:“吃吧,顾姑娘的好意。”   青梧这才松口气:“多谢姑娘惦记。”   顾馨之摆摆手,看向那只已被大卸八块的鸡,想了想,道:“水菱香芹不吃的话,那两只鸡翅膀都归我,剩下的给你。”她为了吃窑鸡,午饭没吃多少呢。她犹豫了下,忍痛道,“你要是想吃鸡翅膀,我也可以分你一个的!”   谢慎礼看她那心疼模样,哭笑不得。扫了眼绝对超过五斤的鸡架子,他委婉提醒:“如今仿佛刚过午。”午饭还没消化完毕呢。   顾馨之没好气:“什么刚过午,你从京城到这里都得半个时辰,哄谁呢?”她大手一挥,“大老爷们的,别说自己不行,赶紧吃!”   谢慎礼:“……”   顾馨之没听到回答,对上他诡异的视线,才发觉说错话了,赶紧干笑:“我就这么一说,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哎妈呀,她在谢大人面前咋这么容易口误……都怪这人脾气太好。   谢慎礼果真没计较,温声应下:“好吧,我尽量。”   顾馨之顿时眉开眼笑。   谢慎礼将鸡翅膀递给她。   顾馨之接过来,道了声谢,刚要咬,就见这人坐在河堤上,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抓着鸡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明明很洒脱的动作,配上他端肃的神情姿态,仿佛手里不是鸡腿,是泼墨狼毫。   顾馨之顿时嘴痒:“要是知道你过来,我就不窑鸡了。”   谢慎礼:“?”   顾馨之顿了顿,压低声音,忍笑道:“我会烤腰子,这个适合你啊。”   谢慎礼:“……” 第53章 吓着了   看到谢慎礼僵住的脸, 顾馨之直接笑出鹅叫。   特地坐远了些的青梧三人虽有不解,却没敢上前打扰。   谢慎礼缓缓扭头,视线落到一臂外的顾馨之身上。   后者依旧捂着肚子狂笑。   他非常有礼貌地问:“顾姑娘想要试试吗?”   试什么——顾馨之差点被呛死。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谢慎礼:“你在跟我开黄腔?堂堂太傅?开黄腔?”   谢慎礼语气平淡:“我以为, 顾姑娘在邀请我。”   顾馨之:“……”对上男人黑不见底的深眸,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嘟囔了句, “你倒是敢。”   谢慎礼:“……”   顾馨之见状,顿时反应过来——对啊,就谢慎礼这性格, 他哪里会动手?   再说,就算动手……就谢慎礼这模样、这身材……她也赚了!   她顿时又硬气起来, 朝他做了个鬼脸:“吃你的吧, 吃完给我干活去!”   谢慎礼:“……”   顾馨之忍不住又笑。逗正经人就是好玩儿。   带着这般愉快的心情, 她高高兴兴地啃完两只大鸡翅膀。   谢慎礼也慢条斯理地吃。   当然,这么大的鸡确实吃不完, 最后还是分了几块骨架跟胸肉给水菱、香芹并青梧三人,才把这只鸡干掉。   顾馨之舔了舔带着香汁的手指, 意犹未尽道:“真好吃, 过几天再窑一次, 让娘也试试。”   谢慎礼的视线缓缓滑过那沾着湿意的葱白手指,眸色转深。   顾馨之毫无所觉。她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好像还煨了红薯。”她盯着挖了个坑的窑洞, “你说,这些红薯还活着吗?”   谢慎礼:“……看看。”   顾馨之眨巴眼睛看他。   谢慎礼:“……”认命捡起木棍,开始掏挖。   青梧想要上前帮忙,被他挥退。   顾馨之也道:“不用不用, 玩的就是自己挖的乐趣。”   谢慎礼:“……”她倒是动手啊。   顾馨之毫无所觉, 甚至还指挥他:“挖这边, 我记得我都埋这儿了。”   谢慎礼好脾气,按照她的指示往下挖。   滚出几块硬邦邦的东西。   顾馨之:“……这是,干了?”   谢慎礼戳开一块:“嗯,干了。”   顾馨之:“……”   俩人对视一眼,顾馨之尴尬:“意外,意外。下回不会了。”   谢慎礼这才丢了棍子。   俩人去河边洗了手,再次坐会河道边。   顾馨之问他:“你真是特地过来帮忙的?这会儿上山不合适啊。”   谢慎礼:“嗯,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   “嗯?”顾馨之疑惑。   谢慎礼:“薯莨。”   顾馨之:“!”她惊喜,“你带了多少?”   谢慎礼:“应该够你用了。”   那岂不是……顾馨之一下跳起来,提裙就要跑。   谢慎礼伸臂拦住她,问:“去哪?”   顾馨之着急:“去看看薯莨啊。”   “跑不了。”谢慎礼示意她坐下,“先说会话。”   顾馨之不舍地看了眼庄子方向,勉为其难:“好吧。”   谢慎礼:“……”   顾馨之再次落座,巴拉巴拉提问题:“你让货行的人去南边采买的?来回一趟花了多长时间?这些薯莨花了多少钱?”   谢慎礼:“在药铺得知你要薯莨后,就让人去采买了……路途遥远,现在才回来。”   这么早?!顾馨之大为感动:“大衍好叔叔啊!”   谢慎礼:“。”   顾馨之迟疑了下,问:“很贵吧?我能分期付款吗?”   谢慎礼听音知意,道:“这算是赔礼吧,毕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顾馨之皱眉:“不好吧,麻烦是有,但我也赚了很多。”   谢慎礼摇头:“就这样吧。”他转开话题,“说说你要采的材料在何处,我带人去看看。”   顾馨之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争论,伸手指向北边山林,道:“在那边,是要现在去采吗?那我回去换身衣服。”   谢慎礼:“今天太晚了,我先去看看,没有问题,明日一早出发……你不用去,告诉我要采什么就行了。”   顾馨之迟疑。   “乖。”谢慎礼语气温和,“你去了也帮上忙。”   顾馨之:“……”不说后面那句会死吗?   谢慎礼毫无所觉,甚至道:“我带了些人过来,待会要劳烦你帮忙安排晚膳。”   顾馨之理解,毕竟要上山嘛。她问:“多少人?”   “不多,算上我,十六人。”   顾馨之有些犹豫:“吃的话没问题,住处……”她这小庄子可住不下这么多人。   谢慎礼却道:“天气暖和,随便找个地儿歇一晚就是了。”   顾馨之为难:“这样不好吧,他们毕竟是来帮忙的……”   谢慎礼:“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可以去你庄子里挤一挤……下月有个好日子,我会尽快准备好聘礼。”   顾馨之果断改口:“哎呀,天气这么好,睡一晚也没事,我会让人给你们准备驱蚊的东西的。”   谢慎礼:“。”   顾馨之:“走走,带你去踩地盘。”   谢慎礼莞尔,也不逼她:“好。”   离开河道,几人沿着田埂往村北方向前进。   田里干活的农人们相继朝她打招呼,好奇地视线不停往谢慎礼身上飘。   谢慎礼宛若未见,即便身着利落装束,仍不改那拢手于腹前的老干部姿态。   顾馨之看了他几眼,问:“你这是被罢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谢慎礼:“……何以见得?”   顾馨之下巴点了点,示意他看田里偷偷摸摸打量的农人:“你自己看啊。”   谢慎礼扫了一眼,懂了。他道:“无妨,现在只差你点头罢了。”   顾馨之:“……瞎说什么,你忘了你先生吗?”   谢慎礼轻咳一声:“他其实挺喜欢你的。”   顾馨之:“?”她无语,“你管那叫喜欢?”   谢慎礼有些尴尬:“他若是不喜欢,是不会来看你的。”   顾馨之:“……”她翻了个白眼,“那没事了,现在人被我气跑了。”   谢慎礼:“无妨,他还会再来的。”   顾馨之:“……”她一点也不高兴好嘛。她冷哼,“上回谢大夫人还来我铺子闹事呢,”   谢慎礼面露难色:“这个暂时还不能动她们,你多担待。”   顾馨之挑眉:“我若是不想担待呢?你那一大家子什么德性你比我清楚,我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你又要我跳进去,忒不是人了吧?”   谢慎礼:“……”   顾馨之越想越觉得不靠谱:“要不还是算了吧。”   谢慎礼皱眉:“我以为我们谈妥了。”   顾馨之震惊:“谁跟你谈妥了?”   谢慎礼停步,盯着她:“你想反悔?”   顾馨之眨眨眼:“我压根没答应过,何来反悔?”   谢慎礼拧眉,回忆了一番,发现确实如此,登时脸色不太好看。   顾馨之犹自继续:“不说谢家那一大家子,就冲我俩这关系,成亲的名声就好不了。何必呢。万一将来你反悔了,我还得再和离一次,多麻烦。”   谢慎礼脸黑了:“不会。”   顾馨之白了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啦。”   谢慎礼语窒。   顾馨之瞅了两眼他那黑着的俊脸,再在他穿着利落短衫的高大身材上流连片刻,有点不舍得。   她回头看了下,青梧几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声音低点的话,他们应该听不见。   她想了想,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要不,咱们别成亲吧。”   谢慎礼垂眸看她,神色微冷,是极明显的不悦了。   顾馨之压根就不怕他,对他的冷脸毫无反应,甚至还更凑近几分,几乎要靠到他怀里。   她建议道:“反正咱俩也不是什么童男童女了,既然你馋我我馋你,咱……来个暗度陈仓?”   “什么暗度——!!!——咳咳咳咳咳咳!”   原还冷着脸的谢慎礼仿佛被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顾馨之心虚不已,赶紧上手给他拍胸,一边拍还一边吐槽:“哎呀你好歹也是上过战场当过太傅的人,怎么这么不经吓啊。”拍了两下,发现某人胸肌好特么结实,偷偷按了按。   谢慎礼刚缓过些许,就被那放肆的爪子惊得再次咳了起来。   他咳得脸红脖子粗,还不忘伸手握住顾馨之的手,狼狈不堪道:“你、咳咳、你干、咳咳咳咳咳什么?!”   顾馨之恋恋不舍地瞅了眼他胸膛,理直气壮道:“我这不是给你顺气嘛。”   谢慎礼:“……”   顾馨之动了动手:“喂喂,疼啊。”   谢慎礼触电般放开她,犹觉不足,又急急退后几步,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能这般、这般胡说八道?!!”   顾馨之眨眨眼:“我哪有。我很正经地再跟你提议啊,这样多好啊,又不用担心名誉——”   “休要胡说!”谢慎礼涨红着脸,视线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看她,“我、我还有事——我去安排扎营你待会找人过来给我们指指路我明天一早就出发——青梧走了。”   一长串话不带停顿,话未说完,他已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顾馨之:“……”   下一瞬,她爆出惊天大笑。   将将走出数步的谢慎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顾馨之笑得打跌。   谢慎礼走得更快了。   紧跟在后的青梧莫名其妙,听见动静,不停回头看顾馨之,又去看自家主子,却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   顾馨之心情愉悦地回到住处,也不慌梳洗更衣,找来徐叔,让他帮忙准备谢慎礼那帮人的食宿——总不能真把人扔到野地里睡一夜吧。   徐叔唬了一跳,赶紧出去张罗。吃的庄子尽有,住的,他打算找村里人借几间屋子。   顾馨之由得他去倒腾,她转头去翻库房。   为了这次上山,她提前准备好了驱虫蛇用的雄黄粉、止血的药粉和煮过的布巾,全部打包送过去给谢慎礼。   结果,除了雄黄粉,其余都让徐叔带回来了。   顾馨之听说谢慎礼不要药和布巾,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让人将东西摆在显眼处,预防万一。   倒是徐叔有些担心:“老奴去村里问了几户相熟的人家,匀出了几间屋子,但谢大人却不去,只在村北那片草坡地歇着……这可怎么办?”他习惯喊谢大人,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口。   顾馨之无所谓:“这种天气也冻不死人,他们不住就不住呗。”谢慎礼这人极有主意,他不愿意,自有他的道理。“别担心,吃的喝的送过去就行了,水记得烧开了晾凉,别让他们喝生水。”   自打她穿过来,家里上下,全都改喝凉白开。刚开始下人们也颇有怨言,顾馨之坚持,他们也不敢违逆,如今倒是习以为常了。   故而,徐叔半点也不诧异,只是点头:“奴才省得了。”   顾馨之便丢开不管,转去翻谢慎礼让人带回来的几车薯莨。   许氏比她早知道一会,这会儿已经兴奋地准备煮莨水。   顾馨之哭笑不得,赶紧制止她,让她先去忙活新品——她还得过一遍,看看数量、质量,回头好给人回相应的礼……约莫是对等不了了,这些薯莨有钱都买不着,她怕是回不起了。   唔,可以肉偿!想到那摸过一把的结实肌肉,顾馨之暗乐,到时也不知是谁赚了呢。   带着愉悦的心情,她开始干活。   晚饭自不必说,确认谢慎礼那边有吃的喝的,她就打着哈欠去洗漱睡觉——来这里久了,没有夜生活,都习惯早睡了。   一夜无梦。   等她醒来,谢慎礼等人早已出发。   听说连徐叔备的早饭都没来得及送过去,顾馨之咋舌。这是天不亮就出发了吗?   她也没多想。   昨日送过来的薯莨质量很不错,她准备今天就开始煮莨水,制作第二批香云纱。   这一忙,又是忙到午间。   被许氏催了好几遍,她才停下来。   净了手坐到饭桌上,她刚要扶筷子,想起某人,忙问:“谢大人那边还没回来吗?”   许氏诧异:“走了啊,不是跟你说了吗?材料都收进仓库了。”   顾馨之:“……”她忙着盯薯莨水,竟完全没印象。她震惊,“什么时候走的?连午饭都没吃吗?”   “没吃,谢大人说有急事赶回京里,把东西送过来就走了。”   顾馨之:“……”不可能,谢慎礼昨天才说这两日不会有人找他。   ……难不成,昨天把人吓着了?   啧,男欢女爱多正常啊……古代老干部就是麻烦。 第54章 小孩   谢慎礼裹着一身沁凉水汽走出浴间, 脸色沉肃如冰。   青梧头都不敢抬,迅速给他递上外衫、腰带,同时低声禀报:“主子, 老先生过来了。”   谢慎礼微微皱眉:“可是有何急事?”加快动作穿戴。   “看着不像有急事。”青梧答道,“他也没说什么事,苍梧正陪着他。”   谢慎礼微微颔首,穿好衣衫,掀袍落座。   青梧迅速上前,轻手轻脚给他束发、戴发冠。   好了后,谢慎礼起身,略整了整袖口衣摆,快步往外, 青梧连忙跟上, 临走还不忘招呼门口的仆人进屋收拾。   一路疾走。   甫踏入院子,柳老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甩了过来。   “你这些年臭毛病是越来越多了, 哪有大清早沐浴的。”   谢慎礼脚步一顿,冷冷扫向堂中的苍梧。   后者哭丧着脸:“主子恕罪, 实在是老爷子非要问个明白……”   柳老轻咳一声:“我看他脸色不对, 以为你出事来着。”   谢慎礼:“……”他踏进厅里, 拱了拱手, “先生一大早过来, 可是有何要事?”   柳老瞪他:“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你现在什么差事都没有,怎么还不能找你?”   谢慎礼:“……学生并非此意。”   柳老神色稍缓,声音也软下来:“这都多少天了, 你还闷在家里作甚?若是无事, 就来书院帮我, 你那身本事, 去哪都亏不了。”   这是担心他了。谢慎礼心中熨帖,掀袍落座在他下手处,温声道:“先生放心,学生一切安好,前些年一直忙碌,手里的铺子几乎都没管过,刚好趁这段时日捋一捋。”   柳老仔细打量他,确认他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放心些,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得空去看看你师娘,她天天念叨着你呢。”   谢慎礼颔首:“会的。”   柳老没好气:“应得这般快,你倒是说说,这两年你过来几趟了。”   谢慎礼:“上月才过去了一趟,只是你在书院。”柳老被柳夫人撵去书院住了半个月了都。   柳老:“……”他恼羞成怒,“还不是怪你,好好的,非要看上那顾家丫头。这么多好姑娘不选,选一个和离妇!以你的才学武功,公主都娶的,也不知道你什么眼光。”   谢慎礼面对这位照顾自己多年的恩师,颇为头疼:“先生,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柳老:“那是我不知这丫头如此泼辣!你如今已被她拖累丢官——”   “先生。”谢慎礼正色,“是学生倾慕她在先,怎能怪她拖累于我?”他垂下眼眸,摆出一副沮丧模样,“因着学生的鲁莽,她已收受了许多麻烦,对我百般嫌弃……”   麻烦之一的柳老心虚:“咳,她那性子,怕什么麻烦。”   谢慎礼佯装苦恼:“先生,您与师母多年伉俪情深,您肯定知道如何讨好小姑娘吧,您教教学生。”   柳老脸黑了:“不知道不知道!”他板起脸,“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一小姑娘家给你脸色,你就这般作态,像什么样子?!”   谢慎礼叹气:“学生今年二十有八了。”   柳老:“……”他嘟囔,“满京城的好姑娘你不挑,非挑个如此麻烦的。”   谢慎礼:“学生正是喜欢她这点。”   柳老:“……”他满脸嫌弃,“怪道你二十八了还没个媳妇,什么眼光。”   谢慎礼垂眸不语。   柳老皱眉:“行了行了,我就这么一说。”他嘀咕,“反正是你娶媳妇,又不是我娶。”   谢慎礼暗松了口气:“多谢先生体恤。”   柳老又忍不住嫌弃:“这顾家姑娘如此泼辣,往后你的日子难过了,可不要找为师的诉苦。”   谢慎礼颔首:“不会的。她讲道理。”   柳老没好气:“你师娘难道不讲道理吗?还不是——咳咳,妇道人家,哪个会跟你讲道理的!?”   谢慎礼想象了下顾馨之不讲道理的模样……仿佛亦是可爱的。他神情柔和,道:“无妨。”   柳老:“……”   ……   在柳老的叨叨下用了早饭,再让人送他回书院,谢慎礼独自坐在那儿沉思。   半晌,他仿佛有了决断,起身道:“去刑部。”   青梧、苍梧诧异,连忙出去安排车马。   半个时辰后,谢慎礼抵达刑部。   如今他无官无职,不好进去里头找人,只站在前院等着。   收到消息的陆文睿火烧火燎奔出来:“发生什么事?别不是那荆大人还盯着你吧?你现在都这样了——”   谢慎礼拱了拱手:“无事——不,只是有些私事想要请教你。”   陆文睿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继而诧异,“什么事不能等我下值——”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想要问刑部卷宗?”   谢慎礼摇头:“不是。”他斟酌了下语言,道,“弟妹与顾姑娘投缘,想必性子爱好相近,我想问问,你平日是如何讨好弟妹的。”   陆文睿:“……”他震惊,“你一大早跑来我,就为了问这个?!”   谢慎礼神情端肃:“这很重要。”那丫头竟萌生那般荒谬的想法,定然是因着他带去的麻烦而生恼。得哄哄。   陆文睿:“……”忍不住伸手欲探他额头。   谢慎礼避开,皱眉看他:“怎么了?”   陆文睿:“……没发烧啊,怎么傻了?”   谢慎礼:“……”   陆文睿不解:“你现在不是得避嫌吗?怎么还准备往顾家送礼?你还想不想复官了?”   谢慎礼:“……不避了。”那姑娘都打算跟他私通了,他身为男人,岂能毫无担当?   再三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后,陆文睿犹豫道:“送些珠钗金簪?姑娘家大都喜欢这些吧,霜华挺喜欢的,隔段时间就要去打几支。”   谢慎礼:“……你确定?”   陆文睿:“确定……吧……”   俩人面面相觑。   谢慎礼微微皱眉:“知道了,多有打扰,我先告辞。”   陆文睿也没留,送他走出刑部,有些恍惚地走回办公之处。   有那交好的同僚凑过来打听:“谢大、咳,谢先生过来可是有何要事?”   陆文睿神情复杂:“……算不上吧。”   同僚:“?”   这头刑部官员如何猜测不说,谢慎礼接着又拜访了几位熟人,得出的答案是大同小异,重心都是送礼,差别只在礼品选择上。   他一番思索,决定所有人的意见都采纳。   于是,第二天开始,各种各样的礼品如流水般送到京郊顾家庄子。   忙着倒腾香云纱的顾馨之毫无所觉。   第一天,收到一匣子珠钗。   她想,老干部这是觉得突然跑了不好意思,给她赔礼来了?   第二天,一箱子书册。   她想,这是让她多读书,学习圣贤,不要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第三天,一匣子玉饰。   她诧异,还送?   第四天,各色狼毫、湖笔。   第五天,各色墨砚。   第六天……   顾馨之再傻也觉出不妥了。   再想,这些礼,都是由谢慎礼那辨识度极高的近身侍从苍梧,架着挂有谢家西府牌子的马车送过来的。   就是,压根没避着人的意思。   ……什么情况?   谢慎礼想干嘛?   再一天又收到几盒糕点时,顾馨之坐不住了。   仔细安排好活计,她换了身得体衣裳,直奔京城谢家。   递了帖子,略等了片刻,便看到许管事匆匆跑出来。   “哎哟,顾姑娘大驾光临,怎么还如此见外递帖子呢?赶紧进来!”完了他扭头训斥那门房,“顾姑娘都不认识了吗?下回直接迎进去!”   顾馨之也不管他那作态,只问:“许管家,谢先生可在?”   许管事忙赔笑:“主子正有客呢,奴才已经让人去禀了……这日头晒着呢,姑娘先进里屋歇着,喝口茶的。”   本来主家有客,她留在这里不太合适。但想到京城来回一趟就得个把时辰,现在又晒又热……   顾馨之犹豫片刻,点头:“行,我进去等等吧。”   许管事大松口气。   这回不比上回养病,许管事没把她带进内院,只是引着她来到一处小花厅。花厅一侧立着株高大榕树,树荫如盖,将小花厅笼在其中,加上四面开敞的格局,花厅里阴凉宜人。   一路过来热出一身汗的顾馨之顿觉舒服多了。   吩咐丫鬟们去取茶水点心过来后,许管事朝她拱手:“姑娘稍坐片刻,主子与客人正在书房议事,待他出来,定会马上过来见您的。”   顾馨之点头:“不着急。”她巡视一圈,问,“也不知你们主子何时才过来,劳烦许管事给我拿本书解闷吧。”   上回养病就看过许多,想必这次也不会拒绝。   许管事果真“诶”了声:“奴才这便去取来,劳姑娘稍等片刻。”   顾馨之自无不可。   片刻后,茶水点心到位,书册也被送了过来。   顾馨之吹着凉风,一手托腮,一手翻书,翻书的手还时不时伸去碟子里,捻一块糕点进嘴,悠哉舒服地宛如在自己家中。   “你看书的时候怎么能吃东西?”带着稚气的童声陡然响起,语气既好奇又仿佛有些不满。   顾馨之侧过脸,对上一眼睛圆溜溜的小胖墩,身后只跟着一名十来岁的书僮。   小胖墩约莫六七岁,一身宝相团窠纹锦衣裹得他圆滚滚的,头上两个小发髻,腰间挂着玉鱼佩,白净可爱,又虎头虎脑。   顾馨之双眼一亮:“哎哟,你是哪家小孩儿啊,快过来,我这里有好吃的点心哟~!”   小孩儿打量她两眼,仿佛在看她是不是坏人,然后才慢腾腾走进来,老气横秋对她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要!”   顾馨之顿时被萌的心颤。   小孩儿却看向她捻糕点的手,问道:“你怎么能边吃边看书?你先生不会骂你吗?”   顾馨之回神,诧异道:“为什么看书不能吃东西?”   小孩儿摇头晃脑:“家金不足贵,藏书过百万。书册如此贵重,翻阅书籍时都得沐浴净手,认真以待,怎能边看边吃?万一被食物所污怎么办?”   顾馨之:“……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书册只是书册,又不是贡品,我看书是为了打发时间,吃东西也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两者都是给我满足,为何不能同时进行?享受双份的快乐?书要是弄脏了……再抄一份!”   小孩儿皱眉:“这不合规矩!”   小孩儿老气横秋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顾馨之忍不住上手,掐了把小孩儿肉嘟嘟的脸颊,好笑不已道:“你一小屁孩子,哪来这么多规矩?是谢慎礼教出来的吗?难不成你是他儿子啊?”   小孩儿:“!”   刚踏入花厅的谢慎礼:“!” 第55章 亲亲   顾馨之犹自不觉, 又伸手去捏小孩儿脸颊,笑眯眯道:“他整天板着个棺材脸,一点都不好玩, 你要不要跟姐姐去庄子上玩啊?”   小孩儿方才是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又被掐, 登时恼了,一把挥开她爪子,怒道:“放肆——”   “顾姑娘。”谢慎礼走了过来, 神色严肃,“这等信口雌黄之语, 还望日后不要再提。”   小孩儿看到他, 连忙放下手, 恭敬行礼:“先生。”   小大人模样萌得顾馨之蠢蠢欲动,她刚伸手呢, 小孩儿蹬蹬蹬连退几步,躲到谢慎礼身后。   顾馨之失望, 这才转向谢慎礼:“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谢慎礼:“……”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顾馨之“哦”了声:“这里是你家啊, 我在你家开个玩笑都要战战兢兢的话, 那我往后不来了。”   谢慎礼:“……”   顾馨之暗示般朝他眨眨眼:“我那里随便说话, 可以去我那儿呀。”   去她那儿作甚——   “咳咳咳咳——”谢慎礼又咳起来了。   顾馨之:“哈哈哈哈~”   谢慎礼挥开试图上前的苍梧, 缓了缓气, 板起脸斥道:“不可胡说八道。”   顾馨之歪头看他:“我说什么了?”   谢慎礼:“……”   小孩儿疑惑地看过来看过去, 陡然发现不对,瞪向顾馨之:“先生过来, 你竟不起身行礼!你、你还指责先生!你怎可如此无礼?”   顾馨之扭头看他, 笑:“我为什么要行礼啊?”   小孩儿站出来, 老气横秋道:“先生是先生啊!自然要行礼!你还是客人, 更要行礼。”   顾馨之想了下,点头:“你说得对,这点我没做好。”坦然起立,福身行礼,“方才没有行礼,望先生海涵。”   谢慎礼:“……”   小孩儿却很惊奇地看着她:“你不生气的吗?”   顾馨之也很诧异:“我为何要生气?”   小孩儿毕竟年纪小,想不出如何描述,一时语塞。   谢慎礼看着她,缓缓道:“他觉得你……从谏如流、闻过不怒,很好。”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我亦有同感。”   他的声线本就低,这么一压,更显温软性感。   这丫是在放电吗?顾馨之愣了一会,才回神。   她看了眼懵懂不知的小孩儿,再扫过几步外侍立的书僮和苍梧,前者只要稍微挡挡就看不见,后者基本都能被男人高大的身影遮住。   想到便做,她当即莲步轻移,飞快凑到男人跟前。   谢慎礼微愣:“怎么——”   顾馨之双指并拢,点了点自己唇,抬手,在他颊侧一印即走。   谢慎礼:“!”   顾馨之搞完事,飞快退回去,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表扬不能只是口头说说啊,这就算是先生给的奖励吧。”   谢慎礼:“……”望着面前巧笑嫣兮的姑娘,他喉结滑了滑,眸光转深,沉声道,“大庭广众之下——”   顾馨之歪头:“你想进屋里?”   谢慎礼:“……”他深吸了口气,“顾——”   小孩儿不解:“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呀?”   顾馨之“哎呀”一声,装模作样捂住他耳朵:“小孩家家的,非礼勿听哦~”   谢慎礼:“……”   小孩儿挣开她的手,气愤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随意碰我!”   顾馨之顿时被逗笑:“你才多大啊,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小孩儿挺了挺胸:“我六岁半了!”   顾馨之拍手:“哇,六岁半了,是个大孩子了。”   小孩儿这才高兴了。   顾馨之忍不住笑,问谢慎礼:“哪来的小孩,这么可爱。”   这般打岔,谢慎礼已冷静了许多。他道:“这是友人之子,他见我无官无职、赋闲在家,托我教导一番。”   顾馨之也没多想,点头:“确实啊,你堂堂探花郎,当个教书先生也不错。”她想了想,“要不干脆开个蒙馆啊?”   谢慎礼摇头:“我对教书育人并无太大兴趣。再者,若是要教,我去琢玉书院更为方便。”   也是。顾馨之瞅了两眼小孩,道:“那就帮朋友带几天孩子呗……”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去伸手去捏,“小朋友,要不要跟姐姐去庄子玩两天啊?我那庄子可以钓鱼、可以挖泥鳅、还能上树摘果子哦。”   谢慎礼:“……”   小孩儿仿佛有些憧憬,偷覰了眼谢慎礼,又板直身体:“我不去,我肩负重任,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习。”   顾馨之继续哄他:“哎哟,你这年纪,学的不外乎是三字经、千字文,不如跟我学,我那里又能读书习字、又能玩儿,一举两得,多好啊~”   小孩儿毕竟年纪小,又忍不住偷偷去瞄谢慎礼。   后者无奈,问顾馨之:“你这段时日不是忙吗?有空带他读书习字?”   顾馨之想到那堆薯莨和绸坯,悻悻然道:“好吧,等我忙完这个月……”她挪过去,再次伸手揉捏,“小朋友等我一个月哦,我忙完来接你。”   小孩儿挣扎:“我——我才不要!一个月——我都要回家了!”   可惜怪阿姨力气颇大,压根不让他挣脱。   谢慎礼瞟了眼那想要上前的书僮,后者缩了缩脖子,退了回去。   顾馨之毫无所觉,只是又揉了两把,才道:“好吧。”想了想,又道,“你跟着谢先生一个月,肯定回闷死,哪天无聊了来找我啊!”   小孩鼓起嘴巴:“肯定不会!”   顾馨之又蠢蠢欲动了。   小孩儿机警,一溜烟跑到谢慎礼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顾馨之惋惜,看向谢慎礼:“这谁家小孩啊,长得这么好。”   谢慎礼想起上回在金华寺,她仿佛也是在拐小孩……   他状似随意,避开话题,反问她:“你喜欢小孩?”   顾馨之随口道:“谁不喜欢啊~”   谢慎礼点头:“我知道了。”   顾馨之莫名其妙,看了眼他那无甚表情的脸,转向小孩:“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儿似乎有些无措,转而看向谢慎礼。   谢慎礼道:“叫他阿煜吧。”   后边的书僮张了张口,还是没敢吱声。   顾馨之:“怎么取了个这么女孩的名字,是小名吗?”   小孩儿不满:“是‘日以煜乎昼’的煜。”   谢慎礼轻咳一声:“好了。阿煜你先去住处看看,有什么不就手的,让许远山给你换了。”许管事正候在花厅外边。   这便是让他暂且退避了,阿煜意会,立马站直:“是。”拱手,“那学生暂且告辞。”   谢慎礼颔首:“去吧。”   阿煜想了想,又朝顾馨之拱了拱手,见她双眼放光,立马撒腿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下,端端正正往外退,就是脚步略快了点,唬得那书僮急急追上去。   顾馨之哈哈哈大笑。   待小孩一行走远了,顾馨之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谢慎礼已然在对面落座,见状主动提起话题:“顾姑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这话该我我问你啊。”顾馨之回到座位上,“你最近挖了金矿啊?”   谢慎礼:“?”   顾馨之:“不然你干嘛天天给我送东西?钱多烧得慌?”   谢慎礼:“……”他看向她身后的水菱。   顾馨之眨眨眼,扭头朝水菱道:“你先出去等等。”   苍梧已经麻溜地往外退了。   水菱迟疑了下,跟着退出去——这里是花厅,四面敞着呢。   顾馨之摊手:“呐,现在可以说了吧?”   谢慎礼深吸口气,严肃着脸道:“虽不知你那些荒谬想法如何得来,但我谢慎礼绝不会做那等、那等……苟且之事。”这个词他仿佛含在嘴里,含糊而过。   顾馨之眨眼。   “既然那些麻烦是我带来的,那便让世人知道,是我谢慎礼倾慕于你,是我一直纠缠于你,倘若再有人不长眼,别怪我不客气——”   “等等等等。”顾馨之打断他,“那跟我的提议有什么关系?”   忆及某人的提议,谢慎礼又想咳嗽了,但……他垂下眼眸,道:“你不想成亲,是因为那些麻烦——”   顾馨之:“不是。”   谢慎礼不解:“那是为何?”   顾馨之以手托腮,懒洋洋看着他:“我说过了啊,我嫌麻烦……我对成亲这事兴趣缺缺,不光是针对你,换了别的男人也一样。”   当然,因着对象是他,才蠢蠢欲动的——她馋这人的身子了。   谢慎礼脸黑了:“别的男人?”   顾馨之摆手:“重点不是这个。”   谢慎礼颔首:“那我更该继续送。”他语气微冷,“我要看看,我谢慎礼求娶之人,谁敢觊觎。”   顾馨之:“……”   谢慎礼强硬道:“既然你嫌麻烦,那都交给我,你只管安心等着成亲便是了。”   顾馨之皱眉。   谢慎礼下意识提起心。   顾馨之语带不满:“只能等成亲吗?我还想先验个货呢。”   谢慎礼:“?”   顾馨之双指并拢,在唇上点了点,虚空印在他唇上,压低声音:“真不试试吗?”   谢慎礼:“……!!”   他急急起身。   顾馨之挑眉,跟着站起来:“谢先生想清楚——”   “孤男寡女不方便——顾姑娘既然说完话了,谢某便告辞——”   顾馨之察觉他要跑,两步跨过去,一把拽住他袖摆:“等等!”   谢慎礼怕把她拽倒,端着手站在那儿,头也不敢回,干巴巴道:“顾姑娘有事请说。”   顾馨之戳了戳他后腰:“你前面还信誓旦旦要娶我,怎么说两句就跑?”   谢慎礼浑身僵硬:“顾姑娘……”   顾馨之看了眼花厅外廊下站着的丫鬟侍从,压低声音:“你不是要送礼嘛?我要选我自己喜欢的。”   谢慎礼微微松口气:“顾姑娘请说。”   顾馨之又戳他了,不满道:“你读圣贤书的,怎么能后背对着人说话?”   谢慎礼刚缓过来的心再次提起,他试图往前躲开这人的手——   顾馨之还拽着他袖摆呢:“干什么?不许跑。”   谢慎礼又无奈又尴尬:“顾姑娘……”   顾馨之拽他:“说礼物呢,转过来。”   谢慎礼握紧拳头,犹豫几许,还是回转身。   俩人站得近,他这一转身,仿佛一伸手,便能将娇小的姑娘拥入怀里。   他下意识闭眼:“顾姑娘,这不合规——”   胳膊一重,接着唇畔贴上一柔软温暖之物。   他倏地睁开眼,对上眉眼弯弯的笑靥。   顾馨之笑吟吟看着他:“这才是我想要的礼物。”她皱了皱鼻子,“你太高了,下回——”   一阵风过,面前已经没了人影。   顾馨之:“……”   当天,顾馨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某人回来。   她翻了个白眼,暗骂了句死老古板,扭头去铺子了。   她以为这一回,谢慎礼怎么着也得躲她几个月的。   没想到,不过隔了十来天,谢慎礼就带着小孩阿煜,出现在她家庄子门口。   顾馨之急匆匆出来,对上男人躲躲闪闪的视线,挑眉:“怎么?始乱终弃之后来托孤啊?”   谢慎礼:“……”   阿煜好奇:“谁始乱终弃了?”   顾馨之指着某人,煞有介事道:“你这位先生啊。”再指了指自己,“始乱终弃我了。”   阿煜:“……”   对上小孩震惊的眼神,谢慎礼:“……”   唉,小姑娘太调皮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第56章 玩乐   谢慎礼颇为头疼:“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耸了耸肩:“好吧……说说, 怎么了?”突然急急过来找她,后头的苍梧、青梧还背着行李。肯定是有事。   谢慎礼拱了拱手,严肃道:“我有急事需要马上离京, 阿煜一人留在京中,我不放心。琢玉书院那边人员太杂, 也不好将他放过去。思来想去, 只能拜托顾姑娘代为照顾数日。”   顾馨之皱眉:“这么急?”她看了眼懵懂无知的小儿,“我这里肯定是欢迎的。只是,读书怎么办?你知道我什么水平的, 我怕把人教坏了啊。”   谢慎礼:“不过数日,教不教也无妨。”   顾馨之没多想, 点头:“那行,我就带他玩几天。”   阿煜听见了, 鼓起脸:“我才不要玩, 我带了书册笔墨过来的,我自己会学。”   顾馨之“哎哟”一声:“这么厉害啊, 到时教教我。”她佯装苦恼,“我读书可糟糕了, 好多字都不认得,你不会不愿意教我吧。”   阿煜想了想, 大方道:“不会,先生说过, 有教无类,我不会嫌弃你的。”   顾馨之“噗嗤”一声笑了, 斜眼看谢慎礼:“先生教的好啊。”   谢慎礼垂眸, 避开她的视线, 道:“既然如此, 阿煜便交给你了,在下——”   “等等。”顾馨之往前两步。   谢慎礼立马退后数步:“顾姑娘有话请说。”   见鬼似的……若不是这厮隔三岔五还往庄子送礼,都要以为自己遭嫌弃了。   顾馨之没好气,捏着嗓子装腔作势:“谢先生,可否移步说几句话?”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笑眯眯:“当然,你要是想在大家面前说,我也不介意的。”   威胁的语气不要太明显。   青梧、水菱等人不知什么情况,大气也不敢出。阿煜那书僮面上闪过诧异,偷覰了眼谢慎礼,也跟着低下了头。   倒是阿煜懵懂,只好奇地看着。   谢慎礼神色端肃:“顾姑娘慎言,你我并无任何不可对旁人——”   “谢先生,”顾馨之端着手,指尖不经意般点了点唇角,笑吟吟看着他,“你确定吗?”   “说——咳。”谢慎礼垂眸,率先移步,走向院子另一侧地树荫。   顾馨之轻哼一声,施施然跟上。   到了树荫下,确认院子另一边诸人都听不见了,谢慎礼才停步回身,垂眸问:“顾姑娘有话请讲。”   顾馨之当然不是要胡闹,她压低声音:“方便说说什么事吗?你现在无官无职的,怎么突然要出京?”   谢慎礼暗松了口气。他想了想,跟着压低声音:“这个暂且不方便透露,待事了,我再与你分说。”   低音炮好勾人……顾馨之揉了揉耳朵,问:“是朝廷的事?”   谢慎礼目露赞赏:“是。”   顾馨之了然,也不问他为什么被炒鱿鱼了还有事,只问:“危险吗?”   谢慎礼迟疑了下。   顾馨之皱眉:“所以,有危险。”   谢慎礼掀眸看她:“放心,我能安排好。”   顾馨之盯着他看了片刻,叹气:“好吧,反正你注意了。”想了想,她补充了句,“你要是回不来,我还得去找下家,忒麻烦了。”   谢慎礼:“……”   顾馨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问:“阿煜又是什么情况?我要怎么拿捏?”她微微皱眉,“我带孩子跟你们带孩子可能不太一样啊。”   谢慎礼:“随你安排便是。只是,他在此的消息,断不可泄露出去,你也不要带他入京。”   顾馨之:“……有危险?”   谢慎礼摇头:“有麻烦。”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这是谁家孩子?”   谢慎礼看着她:“只是孩子。”   顾馨之明白了:“行,那我就当普通孩子带了。”   谢慎礼神情柔和:“嗯。”拱手,“那我便告辞——”   白皙纤长的手指按住他的手,馨香靠近——   谢慎礼大惊,疾退两步。   顾馨之没想到他这回反应这么快,顿时站不稳,低呼着直直往前摔。   刚退两步的谢慎礼急急伸手。   馨香扑了个满怀。   谢慎礼僵住,双手顿住,半分不敢动弹。   顾馨之也半天没动。   院子另一头,几名下人大惊,急急低下了头,连阿煜也被书僮哄着转过头去。   谢慎礼听得动静,恍然回神,便想推开怀中人。   顾馨之“嘶”了声,捂住鼻子抬头:“你是不是偷偷藏了石头,”她语带哭腔,“疼死我了。”   对上那双泛着泪意的杏眸,谢慎礼推人的手顿时僵在那儿,喉结不自觉滑了滑。   顾馨之毫无所觉,吐槽完了还不够,抬手,朝那石头般的胸膛就是一巴掌:“你跑什么?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谢慎礼:“……”   他抬脚欲退。   顾馨之多了解他啊,打完立马揪住他衣领,用力一拽,同时垫脚,朝他嘴角啃过去。   动作太快,牙齿直接撞了上去。   谢慎礼浑身僵硬,双手定在半空,半分不敢动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好。   反倒是撞了人的顾馨之心虚,抬手摸了摸他被磕出道小口子的嘴角,干笑:“抱歉抱歉,动作不熟悉,下回再接再厉。”   谢慎礼恍然回神,一把握住她的手,黑沉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顾馨之眉眼弯弯回视,甚至还朝他努了努嘴。   谢慎礼呼吸微乱,下意识往前一步,低下头——   一声马嘶从院外传来。   谢慎礼瞬间惊醒,松开她,急急后退数步。   顾馨之扼腕:“唉,就差一点。”   谢慎礼:“……”他喉结滑动,飞快垂下眼,干巴巴道,“我该走了,接下来……麻烦你了。告辞!”说着便转过身去。   顾馨之忙拽住他袖摆,问:“要走多久啊?”   谢慎礼看着地上晃动的碎影,略冷静了些,道:“少则十来天。”   也就是说,上不封顶。顾馨之不舍:“好吧,那你注意安全。”同时松开他袖摆。   手却突然被握住。   背对着她的男人声音低沉,缓声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你……等我。”   宽厚的大掌带着微茧,握住她的手腕却只敢松松拢着,生怕抓疼她一般。   顾馨之忍不住笑,反手勾了勾他掌心,道:“好。”   ……   谢慎礼带着人走了,还留了苍梧并三十名护卫。   顾馨之猜测阿煜身份不太简单。   但谢慎礼既然没说,她就懒得猜。   薯莨已全部制成莨水,绸坯也开始浸泡晾晒,接下来的工作大都可以交给许氏。   她开始折腾小孩儿。   阿煜年纪小,加上庄子不大,她索性将人安排到自己院子里,将她平日看书的东厢收拾收拾,给他当住处。   阿煜带来的书僮也不反对,默默将自己行李塞到角房里。   水菱诧异,道:“你怎么放这儿?你去倒座房住,徐叔会给你安排的。”   书僮恭敬:“奴才要伺候主子,这里便可以了。”   水菱不满:“你家主子年纪小,你也不懂事吗?这是我姑娘的院子。”   书僮坚持:“奴才怎能让主子独自在此。”   水菱:“有我们啊,姑娘方才说了,这段时间,由我伺候小少爷。”   书僮依然不肯。   正争执,顾馨之拉着擦洗干净的阿煜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   水菱当即告状。   书僮垂首肃手,半点不反驳。   顾馨之皱眉,刚要说话,便听阿煜道:“没关系的,安和是太监,可以住进来。”   众人:“!”   顾馨之若有所悟,打量了眼淡定的安和,道:“那就让安和跟着吧。”然后看向阿煜,“你先歇个晌,睡醒去后头找我。”   阿煜:“我不要睡,我要跟你去后边看染布。”   顾馨之恐吓:“小孩子要多睡觉才会长高哦。”   阿煜吓了一跳:”真的吗?”   “真的啊,你看谢先生高不高?他小时候睡得可多了。”反正小孩儿也不知道,随便编。   阿煜半信半疑:“真的吗?”   “真的真的。”顾馨之随口忽悠,“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啊。”   许是打着谢慎礼的招牌,阿煜信了,乖乖脱了衣服上床。   顾馨之担心他怕生睡不着,拿了把扇子一边轻摇,一边低声给他讲睡前故事。   阿煜却越听越精神,嘴里不停提问。   “白雪公主被欺负,她母族不管吗?御史不管吗?”   “她出门为什么不带下人?”   “公主失踪,宗室、朝臣都不管的吗?”   “苹果上抹的什么药,吃不出来的吗?”   “这几个小矮人竟然不找大夫的吗?”   ……   顾馨之哭笑不得,干脆不讲,拿手盖住他眼睛:“好了好了,睡觉!”   阿煜挣扎:“还没说完呢。”   顾馨之武力镇鸭(不是错别字):“等你睡醒再说。”   又折腾了许久,小孩终于睡了。   庄子种满绿树,东厢房外也有树荫遮挡,午后这个点也不觉太热,但小孩新陈代谢快,怕热。顾馨之摸了摸他脑袋,一层细汗。   想了想,她让侍立在旁的安和坐到床边,让他打点扇子。   安和躬了躬身,接过扇子扇风去。   顾馨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了,才离开屋子,找来苍梧。   “阿煜是谁家的孩子?”她开门见山直接问。   苍梧赔笑:“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呢。”   顾馨之轻哼:“不清楚你带三十名护卫住进来?你家主子不在,小心我克扣你们伙食啊!”她压低声音,“他身边那个是太监,是哪个侯爷王府的吗?”   苍梧苦着脸:“姑娘,这个,奴才不能说。”   顾馨之懂了:“是最大那家的啊。”   苍梧连连拱手:“姑娘,奴才可什么都没说啊。”   顾馨之摆手:“行了行了,又不会卖了你。忙去吧!”   “诶!”苍梧麻溜滚出去。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现在皇帝叫什么来着?哦,不重要,没记错的话,这位皇帝应当三十多,登基好几年了,皇子也有好几位。其中皇长子乃东宫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今年少说十岁往上,而阿煜才六岁。   这么说,即便阿煜是皇子,除了身份金贵些,并没有太大问题?   想到谢慎礼走之前的话,她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看来不需要太紧张。   人宫里的父母都不担心呢,她担心什么。   如是,她就将此事抛开,该干嘛干嘛。   阿煜醒来后,她也没带着习字,找庄子的婶子要了顶小斗笠,往他头上一盖,拉着他就往晒莨的河岸边去。   阿煜一边好奇张望,一边问:“真的不用习字吗?午睡起来,先生都会让我习字醒神的。”   顾馨之拍拍他斗笠:“不用,带你学点别的。”   阿煜好奇,仰头看她:“学什么?”   顾馨之笑笑不说话。   说话间,他们已经看到那晒着的绸布。   用竹竿挂晾起来的布料半干不是湿,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空气中仿佛都飘着草木的清香。还有数名妇人在飘动的布料中四处查看巡视,一怕布料落地沾泥沾水,二怕鸟儿落粪。时不时还要将风吹得缩在一起的布料拉开。   阿煜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这场景。   顾馨之笑咪咪:“下回再带你晒莨,我们今天先去玩别的。”   阿煜有些兴奋:“玩什么?”   顾馨之:“玩泥巴。”   阿煜:“……?”   顾馨之自然不是骗他。   前面浸莨晒莨还需要一段时日,但河泥却要赶紧准备起来。   制作第一批香云纱时,数量较少,光是挖沟渠灌进来的河泥便足够了。这回薯莨充足,她一口气染制了大量绸坯,只靠庄子那段河段挖河泥,是万万不够的。   她索性让徐叔去收河泥。两文一箩筐,不多,就是个辛苦钱,但对乡亲们来说,这钱就是白赚的。尤其现在天热,下水掏河泥就当玩儿,只是背过来费些功夫。   但顾馨之既然要用河泥,冲的是河泥里的矿物元素,若是有人随便挖点泥土加水和湿,她亏钱事小,搞坏了布料,那才是惨。   故而,乡亲们挖来的河泥,她都要过了眼,徐叔才会给钱。   下晌她本就要去看河泥,现在不过是多带一个小豆丁罢了。   阿煜倒罢了,那名太监安和却一脸紧张,想阻止,顾馨之已经麻溜地拉着阿煜走到置放河泥之处。   阿煜看着面前一筐筐的湿泥,震惊:“你真的要玩泥巴?”   “当然。”顾馨之随手挖起一坨,拉过他的爪子,啪地糊上去,“来,搓一搓,看看是不是好泥。”   阿煜:“……”   泥还有分好坏的吗?!!   ……   谢慎礼这番出去,并不是简单的出行。   两个多月前,皇上在金明池遇刺,朝堂虽然血洗过一遍,但线索其实断了。   谢慎礼名义上被罢官,实则暗地里仍领着这件差使。   但查来查去,只查到蔚州那边。   蔚州是大衍数一数二的富庶州府,山少地多粮产高,兼之州内河流交杂,船运方便,商贸极为发达。若说京城是达官贵人多,那蔚州就是富人多。   这样一个州府,不管税收田收,都是数一数二的,府官上任,只会笑得合不拢嘴,赚得腰包鼓鼓,怎会生出刺杀皇帝的反心?   线索却确实断在蔚州这边。   谢慎礼本打算借罢官之机,亲自跑一趟。皇帝却决定以身为诱,打着为皇后庆生为由,亲自前往蔚州,临走还将小儿子扔给他,美其名曰启蒙。   谢慎礼并不想带孩子,奈何对上皇帝,他也无可奈何。他只得一边带着小皇子读书,一边加紧派人前往蔚州布置安排。   不想,不过半个多月,他就收到皇帝一行失踪的消息。   当然,他不认为堂堂皇帝会被一些宵小劫持,更大的可能,是皇帝改装易束,转入暗处了。   他相信皇帝,也相信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护卫队,奈何其他官员不放心。   几位伴驾的官员一合计,让人快马加鞭回来,名义上是请他这位前同僚去蔚州游山玩水,实则是请他过去救场。   谢慎礼本不欲理会,却同时收到了皇帝暗卫传回来的密信……他只得收拾收拾,出发前往蔚州。   此间种种自不必与顾馨之详述。   他这一走,便是一个月。   再回京,已是暑热难消的七月。   帝后早就听说小儿子被他安置在顾家姑娘的庄子上,这会儿便打算一起绕道庄子,准备接上孩子再一起回宫。   谢慎礼归心似箭,也懒得与他们慢吞吞行走,快马加鞭,率先抵达顾家庄子。   刚下马,马鞭还未甩出去,他就听见一阵喧哗。笑声、叫声、呐喊声,甚至还有骂声。   谢慎礼循声望过去,发现声音是从庄子东侧、靠近村子的几株树木下传来的。   瞧着就是村童正在玩闹。   他也未多想,将马鞭扔给青梧,大步流星走向庄子大门——   “快起来!冲啊冲啊——”熟悉的软糯娇声在喧哗中若隐若现。   谢慎礼一顿,倏地转身望去。   “臭老头,你作弊!!”   “啊啊啊啊阿煜冲啊!!”   ……看来没听错。   谢慎礼无奈,认命往那边行去。   及至近前,看清楚树下场景后,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想到后头跟着的帝后,久违的头疼都开始了。   他深吸了口气,走到那背对着自己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姑娘身后,尽量冷静地问道:“敢问顾姑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啊——”顾馨之一蹦三尺高,“鬼啊!!”   谢慎礼:“……”   顾馨之转回来,看到他,双眼一亮,蹬蹬蹬冲过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回来啦?!”   树荫下碎光点点,那双杏眸亦载了许多,亮得灼人。谢慎礼端在身前的右手握紧,压住那想抚上去的冲动,缓缓道:“嗯,回来了。”似乎觉得这话有几分干巴,想了想,他又补了句,“没想到一回来就与你人鬼殊途。”   毕竟方才被误认为“鬼”。   顾馨之:“……”她呸了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你想死我还不想人鬼情未了呢。”   谢慎礼:“……”   每一回,他都招架不住。 第57章 帮忙了   顾馨之打量他一遍。   许是为了方便出门, 谢慎礼穿着一身窄袖青衫,衫短无纹,靴子也利落地绑至小腿处,显得腿更长、身形更挺拔。   就是一身的尘, 连头发都灰扑扑的。可见是刚回来, 还没来得及回京中府邸。   顾馨之忍不住笑:“第一次看你这般这灰头土脸的模样。”   谢慎礼回神, 快速扫了眼自己, 微微皱眉, 拱手:“失礼了——”   顾馨之轻轻拍下他的手, 无奈道:“我不是与你计较这个。”   谢慎礼飞快收回手。   顾馨之又笑了:“要不要到我庄子里梳洗一番, 顺便留下吃顿便饭?”   谢慎礼差点想点头,好在理智仍在, 他道:“不方便。”   顾馨之也不勉强:“那你是来接阿煜的?这么着急吗?”带了一个多月,她有点不舍得呢。   谢慎礼黑沉双眸直直看着她:“他不着急。”想到方才小姑娘已是直表心意,他捏了捏拳,极力自然地低语,“我是来看你的。”   顾馨之愣了下,眉眼一弯:“你竟然——”   后边陡然爆起一阵欢呼声。   顾馨之立马扭头。   谢慎礼皱了下眉, 慢吞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爷爷作弊!”跟泥猴似的阿煜正对着一名老者抗议, 而他的脚正跟旁边俩半大孩子绑在一起。   那老者亦然, 不过他站在最外边,只有一腿绑着别人。   谢慎礼:“……???”   这位一身窄袖短打、灰头土脸、满身尘土的老者, 仿佛是他恩师柳先生???   当此时, 柳老正弯着腰解腿上的绳索,嘴里嚷嚷:“休要胡说!分明是你们自己摔倒了!”   那一边, 其他绑着腿的小孩也在抗议:“要不是你伸脚出来, 我们早就赢了!”   阿煜:“就是就是!”   柳老耍赖:“谁说的, 我也摔了啊,我那是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不公平不公平!”   “重来重来!”   另有小孩跟着嚷嚷:“你们输了不认账!”   柳老:“就是,说好了三局两胜,我们胜了,今天轮到我们选了!”   “柳爷爷耍赖!”   “昨天二狗也这样,这不算犯规!”   小孩们吵成一团。   “好了好了。”顾馨之走回来,“方才我看着呢,柳爷爷刚才作弊啊!不算!!”   “耶耶!!”小孩们欢呼。   “啊……”另一波小孩大失所望。   柳老也是不甘愿:“怎么就不算呢!我明明没有犯规!”   谢慎礼:“……”   顾馨之拍拍手:“好了好了,顾姐姐这里有客人,改明儿再带你们玩,今天先到这里……先去香芹姐姐那边去吃凉粉!”   众孩子先是失望,听了最后一句又欢呼起来,纷纷开始弯腰解腿上绳子,然后接二连三冲向另一头。   那边,香芹带人送来了一大锅的凉粉,正拿碗分着呢。   柳老眼巴巴地看着:“好端端的谁来——额,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到后半句,语气已带上几份嫌弃了。   谢慎礼:“……”他还不能回来了?   他上前两步,站在顾馨之一侧,拱手行礼,面色复杂慢慢道,“先生……多日未见,先生童心见涨了。”   柳老尴尬:“呵呵,这不是、这不是……我这是寓教于乐,你懂什么?!”   谢慎礼:“……”   阿煜也看到谢慎礼了,连忙跑过来,怯怯行礼:“先生。”   谢慎礼板起脸:“这段日子有好好背书习字吗?”   阿煜缩了缩脖子。   顾馨之无语,推了下谢慎礼手肘,嗔怪道:“干嘛呀,一回来就吓孩子。”   谢慎礼:“。”   柳老也跟着训他:“就是,一回来就摆脸色,我以前这么教你的吗?”   谢慎礼:“。”   “哈哈哈,大老远就听到柳先生的声音。”洪亮男声传来,“看到柳先生康健依旧,我心甚慰啊!”   “父——爹!娘!”阿煜兴奋冲过去。   顾馨之扭头,正好看到一美艳妇人弯腰拥住阿煜,旁边一中年男人笑吟吟看着。   柳老怔了怔,脸色微变,快步上前,躬身拱手——   “柳先生免礼。”那中年男人回过头,朝他摆摆手,“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那美艳妇人也直起身,拉着阿煜的手,温温柔柔地道:“柳先生,许久未见了。”   柳老这才直起身:“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边客客气气,后头的顾馨之赶紧戳了戳谢慎礼,压低声音问:“我要怎么行礼?”   谢慎礼:“……”   还不等他开口,那中年人就走了过来,笑道:“这位便是顾家姑娘了吧?这些时日,小儿劳烦你了。”   美颜妇人并阿煜也跟过来。   顾馨之没等到提示,只得福身行礼,干巴巴道:“两位大安。”   那中年人做了个抬手动作:“免礼。”打量了她一遍,“看来慎礼向你说了情况?”   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之语。   谢慎礼微微垂眸。   顾馨之扫了他一眼,不敢掉以轻心,笑道:“倒不是,谢先生嘴巴比蚌壳还紧,哪会跟民女说这些。”   中年人“哦”了声,好奇问道:“那是何处露了破绽的?”   顾馨之指了指阿煜。   阿煜瞪大眼睛:“我没有,顾姐姐休要冤枉我!”   顾馨之笑眯眯:“你当然没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中年人,也即是当朝皇帝跟着笑:“确实,阿煜年纪小,确实是瞒不住。”   美颜妇人自然便是当朝皇后了。她看看自家儿子灰扑扑的一身,忍不住发问:“方才柳先生、阿煜在玩什么呢?看着仿佛很有趣。”   顾馨之还待答话,柳老抢先答话:“是四人三足,人多的话,亦可五人四足、六人五足……这是顾家丫头想出来的竞技游戏。”他端着架势,语气正经,“这游戏既要求个人能力,又要兼顾队友协作,很是不错。老朽建议,书院、蒙馆应当大力推广。”   皇帝失笑:“这般好?”他打量柳老,笑道,“这游戏,看起来不太得体啊。”   柳老神色严肃:“万物皆学问,处处有文章,岂能为讲究得体放弃进步?再者,沾尘滚土便是不体面了吗?我大衍农人千千万,天天在泥里打滚,方保我大衍千万百姓衣食充足。这话,旁人能说,皇——您却不该说。”   义正辞严、大义凛然——   若是这段话原来不是出自她的口就更像是那么回事了。顾馨之差点喷笑,急忙低头,假装挠痒痒才掩住笑。   谢慎礼的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自然发现端倪,下意识便看了眼自家那着短打、脏兮兮的先生。   那厢,皇帝却是怔了怔,拱手:“先生教训的是。是我着相了。”   柳老神色稍缓:“是老朽言重了。不过,顾姑娘教的这些竞技游戏,确实意义非凡……”他沉吟片刻,接着又道,“老朽认为,或许,军中亦可引进。”   皇帝诧异:“先生如此推崇?可否细说一二?”   柳老点头:“这是自然。这类竞技游戏分为数类,第一类——”   “等等。”顾馨之见状,连忙打断他们,“几位若是不介意,不如移步庄子,坐下详谈?”   皇帝哑然:“瞧我,都把正事给忘了。”他朝柳老道,“我还有事,今日怕是不方便与柳老探讨了。待我忙完,定请先生为我详细答疑。”   柳老忙拱手:“自当国事为重,您请。”   皇帝颔首,再朝顾馨之点点头,才转向谢慎礼:“朝事繁杂,我这千头万绪的……还望先生多多体谅,早日回来帮我。”   谢慎礼拱手:“谢某定会尽快处理完琐事。”   皇帝:“……”他扫了眼顾馨之,没说什么,只道,“那我静候先生佳音。”   皇后也朝他们点点头。   俩人便打算带着阿煜离开。   阿煜却不走,低着头,哼哧哼哧道:“爹、娘,儿臣——我,我想留在这里跟顾姐姐念书。”   帝后齐诧。   皇帝接着皱眉:“我们离家多日,你也不说回家陪陪我们?”   阿煜忙道:“我也想你们的,我回去陪你们几日,再回来这里可以吗?”他眼巴巴地看向皇后。   皇帝:“……”   皇后不解:“阿煜,我们不是说好了,让谢先生带你读书习武的吗?”   阿煜嘟了嘟嘴:“先生教的,不如顾姐姐教的多。”   皇帝板起脸:“胡闹,她——”想起什么,看了眼谢慎礼,咽下到嘴的话,接着道,“你谢先生文及探花,武能安邦,文武双全,天下谁出其右?这般先生,你哥都没讨着,你还敢嫌弃?”   阿煜嘀咕:“柳爷爷也在呢,他还是谢先生的先生呢,他不是更厉害吗?”   众人:“……”   顾馨之再次低头装挠痒。   阿煜偷覰了眼皇帝,再次低头,套着可爱虎头鞋的脚在地上划啊划。   皇后扫了眼,顿住。这是顾家姑娘给阿煜新制的鞋子?还挺可爱的。这般想着,她顺势看向阿煜身上衣物,然后呆了呆,下意识伸手去摸——   是香云纱。   阿煜方才与小伙伴们在泥地上竞赛,滚了一身泥尘,整个人灰扑扑的,但,他身上穿的确实是轻薄的香云纱。   许是觉得带着浅斑的褐色纱绸古朴老气,衣衫背腹皆加了装饰,皆是彩布拼接而成的小老虎,两者仪态各异,却都可爱喜人。   她却皱起了眉。   那厢,皇帝正要教训阿煜:“柳先生还要照看琢玉书院,怎会天天在此指点你?休要胡闹。”   阿煜嘟嘴。   皇后却看向顾馨之,语气稍冷道:“听说顾家家底并不殷实……这段时日,想必让顾姑娘破费了,回头我会让人送上谢礼。”   皇帝诧异。不是在说阿煜的读书问题吗?   “怎么了?”他问。   谢慎礼也微微皱眉,虚拢在腹前的手捏了捏,凝神静听。   皇后却摇头:“无事。”拉住阿煜,“走吧,玩了一个月,该收收心了。”   阿煜扁嘴:“娘——”   顾馨之却没漏看皇后方才的举动。若是换了旁人,她才懒得搭理,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娘娘是指阿煜身上的衣料吧?您误会了,这只是我们家自制的布料,花不了几个钱。”   皇后美目微冷:“这香云纱乃南方特有的布料,千金一匹,有价无市,我贵为皇后,尚且不敢多用。你小小年纪,怎敢妄言自制?”   顾馨之傲然:“民女若是没有几分本事,怎敢在京城开布坊?香云纱之贵重,不过是物以稀为贵,我既然能做,这纱绸便算不上贵重……当然,民女也是要做生意的,若是您想买,民女可以给您打个折。阿煜这几身,就当我送您的了。”   皇后:“……”   皇帝:“……”   谢慎礼柳老:“……”   这番话下来,皇后的冷意倒是褪去几分。她不敢置信:“竟真是你做的?”   阿煜:“娘,是真的。”他挺起胸膛,“我还帮忙了,我也会做这个香云纱!!”   帝后:“……你去学制布了?!”怀疑的目光齐齐看向顾馨之。   谢慎礼:“……”他挡在顾馨之身前,拱手,“顾姑娘年岁还小,只是带着孩子玩耍。”   柳老也急急打圆场:“对,只是带着阿煜去见见世面,老朽也跟着去看了几回,确实没干什么活——”   阿煜抗议:“谁说的?我不光帮忙晒布、我还帮忙糊泥了!我帮了好多忙呢,顾姐姐说我超棒的!”   帝后:“……”   谢慎礼柳老:“……”   顾馨之也惊了:“两位放心,绝对没让阿煜白干活,都给了工钱的。”反正这年头没有童工之说。   阿煜随之挺直腰杆:“对,我挣了足足七百三十二文了!”   帝后:“……”   谢慎礼:“……”   柳老轻咳。   顾馨之干笑:“见谅见谅,家底不丰,薪银不多。”   几人:“……”   重点在这里吗?!!   顾馨之又想起别的问题:“不过,民女这手染布制布的手艺,全大衍都找不到几个对手,民女是打算将其当做传家手艺的,虽然阿煜只学了点皮毛……”她不甚好意思,“那什么,两位应当不会……与民争利吧?”   帝后:“……”   柳老:“……”   谢慎礼头疼。 第58章 啾啾   场面一度非常安静。   顾馨之疑惑, 转头去看谢慎礼。   站在她侧前方的谢慎礼没注意。他拱手,道:“顾姑娘年岁尚小,不知——”   “哈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   谢慎礼顿住。   皇帝笑:“这便是你说的,勇而不悍、俗而不庸?”   谢慎礼:“……”   顾馨之:“?”不是在聊香云纱吗?   皇后也诧异:“这竟是谢先生说的话?”   皇帝回头, 笑着解释:“正是。荆老头弹劾他时, 他当着百官的面说的。”   谢慎礼:“……”察觉到小姑娘望过来的视线,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窘迫。   顾馨之确实很诧异。她知道弹劾的事, 但她不知道谢慎礼对她竟是这般评价……什么勇而不悍、俗而不庸, 听起来就很浮夸……真是这老古板说的?!   她这边猛猛盯着谢慎礼看, 另一边, 皇后却笑了:“倒是没想到,谢先生竟这般坦荡。”   皇帝摆手:“那倒不是,谢先生向来坦荡。”   柳老也咳了声:“慎礼确实不喜欢拐弯抹角。”   皇后点头, 看了眼还在盯着谢慎礼的顾馨之, 不再多言。   皇帝也转向谢慎礼:“行了,既然先生有所决断, 那我就静候先生佳音。”   谢慎礼拱手:“多谢。”   阿煜拽住皇后:“娘, 我还能不能再来?我喜欢顾姐姐。”   皇后摸摸他脑袋:“你往后还得跟着先生读书,能不能来玩,自然得问你先生。”   阿煜有些失望。   皇后安慰他:“日后总是有机会的。”   阿煜嘟了嘟嘴:“好吧。”然后赶紧朝顾馨之道,“姐姐, 别忘了我的老虎睡衣啊,你做好了——”他愣住,扭头看向皇后。   皇后意会,看了眼谢大人, 笑道:“若要送东西给阿煜, 顾姑娘可派人到西直街的宣平侯府, 我会给他们说一声的。”   宣平侯府是皇后娘家。这是要与她交好的意思?   顾馨之忙道:“是。民女记下了。”然后看向阿煜,“不会忘了你的小老虎睡衣的,过两天就给你送过去。”   阿煜顿时开心了:“好!”   ……   送走帝后一行,顾馨之松了口气:“没想到我竟然见到皇帝皇后。”   柳老嫌弃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没好气道:“往后见他们的机会多了去了。”   顾馨之:“?”   柳老指了指站她边上的男人。   谢慎礼:“。”   顾馨之:“。”   谢慎礼无奈,干脆转移话题:“先生,您怎会在这里?”他离京时,俩人还势同水火,只是过了一个月,怎么仿佛还玩到一块儿了?   柳老登时黑了脸:“你这什么话?我不能在这里吗?”   谢慎礼:“……学生并非此意,只是书院那边——”   柳老瞪他:“你走一个月都不担心府里造反呢,我走开一天书院就会倒了不成?”   谢慎礼:“……学生失言了。”   柳老轻哼。   谢慎礼拐了个弯,委婉问道:“那先生见过师娘与学生送来的小犬了吗?”   柳老:“……”   顾馨之:“噗!”   柳老恼羞成怒:“你这是对先生的态度吗?”   谢慎礼从善如流,拱手:“学生惭愧。”   顾馨之:“哈哈哈哈哈哈!”   柳老转而瞪她:“你笑什么?!”   顾馨之这段日子跟他混熟了,半点不惧他,还朝远处树底下努了努嘴:“凉粉仿佛快要被抢光了哦。”   柳老大惊:“哎呀这帮小屁——咳咳,小孩贪凉,我去看看。”端着架子转过去,步伐却走得飞快。   顾馨之大乐,这回却记得不要笑出声,省得老头儿恼羞成怒。   谢慎礼看着她:“有事跟我说?”   “诶!”顾馨之转回来,“你既然不着急回去,就先随我去庄子里梳洗一番,吃了饭再走——”   “这不合规矩——”   顾馨之白他一眼:“柳爷爷都在这儿,哪儿不合规矩了?”   谢慎礼动作一顿,皱眉:“你喊他……爷爷?”   顾馨之眨了眨眼,“噗嗤”笑了。她嗔道:“那不是跟着阿煜喊习惯了嘛。”   谢慎礼脸色依旧不好看。   顾馨之靠过去,戳了戳他胳膊,软声道:“好啦,以后我也称他为先生!”   谢慎礼:“……”   顾馨之又戳他:“走不走啊?我还想要请你帮个小忙呢。”   谢慎礼:“……好。”   顾馨之大为满意:“那走吧。”   转身,率先往前。   谢慎礼看了眼远处与小孩儿们凑在一起的柳老,略迟疑了下,便迈开长腿,大步追上去。   俩人隔着半臂距离一起前行。   顾馨之侧头看他,好奇问道:“你现在无官无职,但也算出了趟公差,有俸禄吗?”   谢慎礼:“……应当没有。”   顾馨之:“哇,皇帝这么抠门的吗?”   谢慎礼快速扫了眼四周。除了青梧跟在他们身后,其余乡农、稚童等大都离得甚远。   他严肃道:“若是办事有功,皇上自会有嘉奖,并非只有俸禄……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这样啊……不好意思,我又乱说话了。”还是不习惯这世界的帝皇崇拜和尊卑之分。   谢慎礼板起脸:“若是哪日在宴席之间说漏嘴,那后果不堪设想,往后断不可再犯。”   顾馨之懂。她撇嘴:“我平时很注意的,这不是跟你一起,有你照看着嘛。”   谢慎礼:“……”他僵着脸,“撒娇也没用,这等事情,决不可再犯。”   顾馨之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了……下回要是再犯,你就罚我嘛!”   谢慎礼:“……休要胡说,你非我学生,我如何能罚你?”   顾馨之:“谁说只有学生才能罚?”   谢慎礼不解。   顾馨之歪头看他,笑眯眯道:“你可以罚……一个月不准亲亲之类的啊。”   谢慎礼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堪堪稳住身形,深吸口气,黑沉深眸盯着她,道:“顾姑娘不可——”   “哎呀哎呀,都没外人,你害羞什么呀!”   谢慎礼:“……”   后头的青梧默默放慢脚步,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顾馨之又转了个话题:“你出去一个月,仿佛瘦了很多,路上都吃不好吗?”   谢慎礼微顿,颇有些不习惯这等话题,迟疑片刻,才答道:“舟车劳顿,三餐不定也是正常。”若是有事,一天吃不上东西都是有的。   顾馨之皱眉:“往后出门还是要准备周全点好,没得出趟差,把身体熬坏了。”   谢慎礼:“……好。”只是有些时候,身不由己而已。   顾馨之却跟着道:“算了,说这些也没用,要是皇——咳咳,那位又给你急差,你也顾不上准备。”   谢慎礼默然。   顾馨之感慨:“还是得靠平日养好一点啊。”   谢慎礼:“?”   谢慎礼:“……养什么?”   顾馨之随口:“养身体啊。你以前上过战场,受过伤,现在好像忙得经常吃不上饭……万一身体——”   “我身体很好!不需要养!”谢慎礼黑了脸。他想起柳老曾转达的话语了。   顾馨之斜睨他:“现在好不代表以后好,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   谢慎礼:“……”他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般,“顾姑娘安心,我的身体很好,老了也一样很好。”   顾馨之:“……啊?”她莫名其妙,“你老了好不好你现在怎么知道?”   谢慎礼:“……”   顾馨之吐槽:“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自尊心这么强的吗?这不是好事啊,说你几句不痛不痒的,你这么计较干嘛?”   谢慎礼:“……”   顾馨之:“我看你是高位待太久了,听惯了阿谀奉承,现在都听不得忠言了。”   谢慎礼:“……”   顾馨之:“你这样很危险——”   “到了。”谢慎礼打断她。   顾馨之转头一看,可不是,都走到她庄子后边一处角门前了。   谢慎礼停步:“顾姑娘不妨直说,有何事需要帮忙。”   顾馨之打量他:“需要你先收拾干净自己,不然弄脏我东西。”   谢慎礼:“。”   顾馨之率先推门进去。   午后时分,看门的婆子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打瞌睡,听见动静,忙站起来。   “姑娘。”   “陈婆婆。”顾馨之打招呼,“劳您跑个腿,去厨房提桶水、带两块干净帕子过来。”   陈婆婆看看她身后的谢慎礼俩人,迟疑。   顾馨之接着道:“先去后边找水菱,让她过来这里伺候。”   陈婆婆松口气:“诶。”   待人离开,顾馨之引着谢慎礼走进一小院。   庄子面积大,但各处装扮都很简陋。比如这处院子,一株大树,一石桌,两石凳,还有几丛矮木,便无他物。   顾馨之指了指小径尽头的厢房,道:“知道你讲规矩,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待会水来了,你自己进去擦擦。”   谢慎礼这才放松些,微微颔首:“多谢姑娘体谅。”   顾馨之忍不住乐:“好了好了,那你们在这里等会,我回屋里取点东西。”   “好。”   顾馨之便放心离开。   待她取来东西,谢慎礼已恢复些许整洁,坐在石桌边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水菱、青梧各站一边,安静地等着。   顾馨之哑然,快步过来:“你这么快收拾好了啊?”   谢慎礼起身:“顾姑娘。”扫向她手里东西,登时皱眉,“你这是?”   顾馨之扬了扬手里木尺,笑眯眯道:“量体裁衣。”   谢慎礼心头浮现不详预感:“……给谁量体裁衣?”   顾馨之随口道:“你啊。给你两身新衣,阿煜、柳爷——先生他们都得了,就差你了。”木尺戳戳他胳膊,“抬起手来。”   谢慎礼退后两步,皱眉看她:“我不需要。也不合适。”   顾馨之瞪他:“我说合适就合适,你就说量不量?!”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掐着嗓子装腔作势:“谢叔叔~~~你量还是不量啊?”   谢慎礼:“……量。”视线一扫,“让丫鬟来。”   顾馨之恢复平日声音,哼道:“她又不懂这个,怎么量?”勾手指,“过来。”   谢慎礼坚决,甚至再退两步:“她不懂就找个懂的来。”   顾馨之追上去:“这庄子里没有比我更懂的了……别墨迹,过来!”   谢慎礼试图再退:“顾姑娘——”   顾馨之用力一蹦,一把扑过去搂住他胳膊:“不许动!”   柔软馨香瞬间贴了上来。   谢慎礼僵住了。   水菱大惊:“姑娘!”   察觉某人要挣扎,顾馨之更是用力,就差整个人吊上去:“你别动,我量尺寸很快的!”   水菱跺脚:“姑娘!”   青梧低着头:“是……水菱姑娘,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顾馨之可顾不上他们,拽住谢慎礼胳膊死活不撒手。   谢慎礼难得狼狈,一边极力忽略那贴在胳膊上的柔软,一边伸长了胳膊试图离她远些,气急败坏道:“顾姑娘,松手!”   顾馨之:“那你不许动。”   谢慎礼深吸口气,果真站定不动:“好,我不动……你松手!”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馨之等了会,才试探性地松开些许,还要盯着他威胁:“你要是敢跑了,我就跑你家门口哭你始乱终弃。”   确实打算逃走的谢慎礼:“……”   他没法,只得扭过头去,尽量……避开些。   顾馨之气不过,掐了他胳膊一把,嗔道:“你避瘟神呢?”   谢慎礼不痛不痒,视线却不敢往下看,只干巴巴道:“顾姑娘要量便快些。”   顾馨之忿忿:“这么嫌弃我,还好意思说要娶我!”   谢慎礼:“……并不嫌弃。”   顾馨之嘟囔:“臭老干部。”   谢慎礼:“……?”   顾馨之懒得给他解释:“站好了。”   谢慎礼迟疑了下,乖乖抬起胳膊。   顾馨之这才横过木尺,凑上前开始量。   清浅的草木馨香袭来,只要他略一低头,便能碰到那柔顺乌黑的发端。本盯着前方天空的谢慎礼喉结滑了滑,索性闭上眼。   顾馨之半分不觉,记下一个数字,刚要喊水菱帮忙记录,却发现水菱、青梧不知何时离了这院子。   她也没多想,自己捏了炭笔,飞快记录下来,然后接着量下一处——谢慎礼这厮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得赶紧的。   好在,谢慎礼虽然浑身僵硬,却没有食言,乖乖站着量完尺寸。   顾馨之偷覰了眼依旧背对着自己僵立的男人,勾了勾唇角,悄悄放下木尺。   “哎呀,”她佯装惊呼,“前肩这数字怎么不对啊,怎么比后肩少这么多……哎哟谢先生,劳烦你转过来,我还要再量一次。”   谢慎礼慢慢转回来,依旧闭着眼,也就不知道她手里压根没带木尺。   顾馨之勾了勾唇角,装模作样凑到他跟前,边嘀咕边抬手:“奇怪,是不是方才没摆正——”   双手用力一搂,按得男人低下头来,同时垫脚往上凑,直接亲上那被她觊觎许久的薄唇。   谢慎礼:“!!!”   他倏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狡黠的、带着笑意的灼人杏眸。   在他震惊的瞪视下,顾馨之响亮地连嘬两口。   “呐。这是给你做衣服的酬金。” 第59章 选择   温软香甜的触感和气息……谢慎礼浑身僵硬, 半分不敢动弹,却下意识压住气息,生怕惊了这位折磨他的小姑娘。   顾馨之毫无所觉, 她见男人半天没动静,挑了挑眉, 试探般……吮了下。   谢慎礼本就忍得辛苦,被这么反复折腾, 如何忍得?架在半空的手瞬间回收, 一手托在柔软细密的乌发上, 一手搂住纤细腰肢。   顾馨之惊呼方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男人攫住她,笨拙地吸吮着, 黑沉沉的深眸却眨也不眨, 直勾勾盯着她。   顾馨之反应过来,忍不住笑。   眉眼弯弯, 星眸熠熠。谢慎礼只觉不够,愈发用力。   顾馨之吃痛,掐他后脖子:“轻唔!”   谢慎礼顿了顿,理智回笼, 松开她, 便要后退。   顾馨之哪会让他如愿, 圈着他的胳膊一个用力, 反过来咬他一口,完了又觉心疼,伸舌舔了下。   嗡——   谢慎礼脑子里崩着的那根弦瞬间断裂。   狂风骤浪袭来。   顾馨之前一刻还欣喜于他的主动, 下一刻就被堵得喘不过气……这男人用力得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   几要窒息之前, 她揪住男人后脖子一层皮, 狠狠一拧——   谢慎礼:“……”   发现小姑娘脸都憋红了,他恋恋不舍地松开。   顾馨之连喘几口大气,微恼:“你当是在啃肘子呢?”她舌头都麻了。   谢慎礼:“。”   他闭了闭眼,压下汹涌妄念。   顾馨之松开他,想要退后,才发现后腰被搂得死死的,她好笑又好气,抱怨道:“我腿酸、脖子酸。”   虽说男人一直搂着她,但这家伙高啊,接个吻,她不光要踮脚,还得仰头。   谢慎礼:“。”   慢慢松开她。   顾馨之忍不住笑,戳了戳他胳膊:“好啦,别板着脸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谢慎礼:“……”   默默退开两步。   顾馨之没管他,晃了晃脖子,然后摸上肿胀发疼的唇,嗔怪道:“你这么用力干嘛?温柔点啊!”   谢慎礼随着她的动作扫过那犹带水意的艳红樱唇,喉结滑了滑,忙挪开视线,慢慢开口:“我马上回去安排,我们尽早定亲。”声音比平日要低沉许多,还夹杂着几分沙哑,但语气却极为认真严肃。   顾馨之:“……哈?”她直接懵了,“怎么突然聊到亲事?不是说好了明年再说吗?”   谢慎礼依然看着另一边的林木,沉声道:“我既然碰了你,自当负起责任。”   碰……顾馨之无语:“这才哪儿到哪儿,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谢慎礼板起脸:“不行。”他神色凝肃,“男女授受不亲,你对我放心,我却不能借此放肆。礼记有云,礼也者,犹体也,体不备,君子谓之不成人也。我非稚儿,亦是读过圣人书。本不该对你做这种轻浮孟浪之举——”   “停停停。”顾馨之头疼,“我不是你学生,我不要听大道理。”   谢慎礼:“……总而言之,我会尽快提亲。”   顾馨之捂住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   谢慎礼:“……”   顾馨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迅速收好木尺小篓,抱起就往外跑:“我去放东西,你找你先生玩去,待会别忘了回来吃饭啊。”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了。   谢慎礼:“……”   ……   顾馨之前脚刚躲开,后脚就收到谢慎礼让下人转达的辞别之语。   连柳老头都被一道带走了。   顾馨之:“……”   麻烦大了。   这家伙不会是来真的吧?   她当即铺纸磨墨,奋笔疾书写了几大页,让人追上去。   谢慎礼刚进家门就收到信。   捏了捏那厚厚的信笺,他能猜到那小姑娘是如何慷慨陈词,顿时有些哑然。   柳老不知其间内里,看到信,没好气道:“这才刚走呢,就送信过来……黏糊成这样,还有没有规矩了?”   谢慎礼回神,好生收起信笺,道:“正因情真意切,才需要请先生出面帮忙。”   柳老:“……”他哼道,“你安知我就会答应了?”   谢慎礼语气平稳:“先生不是颇为欣赏顾姑娘吗?缘何要反对?”   柳老语窒。   谢慎礼:“话说,不知先生用了什么法子,让顾姑娘对你改观——”   柳老扭头就走:“行了行了,你都这把年纪了,着急也是正常,我这就回去找你师娘——长松,送我一趟!”   谢慎礼:“……”   许管事凑上来:“主子,奴才已经让人备了水——”   “去找人算个好日子,挑最近的。”谢慎礼转身往里走,“准备去顾家提亲。”   许管事:“!”   惊吓之余,还不忘快步跟上。   谢慎礼想了想,接着吩咐:“需要准备什么礼,你应当还记得——比之上回,要厚上几分。”   想到什么,他微微皱眉,“记得打听一下大房那边的纳彩礼,不能少了。”   许管事懂了。意思是,谁也不许越过顾姑娘呗。“奴才省得,这便去准备。”   “这几日不要接帖子,我要去趟南山。”   许管事诧异:“这时节去南山?”下一瞬反应过来,“主子要去猎雁?”   “嗯。”   许管事:“那奴才待会便让人去安排车马。”主子刚长途跋涉回来,这批车马要休息养护,得重新换一批跟去呢。   “嗯。”   余下种种自不必说。   第二天一大早,谢慎礼便带着人出了城,快马加鞭直奔南山。   而京城里,山长夫人找了官媒、谢家西府也开始大张旗鼓地采买纳彩礼,谢慎礼即将娶妻的消息,没两天就传开了。   对象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热闹的、妒忌的、酸言酸语的……不一而论。   谢家却直接翻了天。   被撵去通州桃蹊书院的谢宏毅自然不知,但邹氏却宛如大祸临头。谢慎礼一人已是压得她们大房无出头之日,若是再把那顾家泼妇娶回来……她当即如临大敌,再顾不得与二房吵闹争权,扭头就让人去请各府族老。   于是,当谢慎礼带着两只活雁回来时,就被许远山堵在二门处。   听说族老们有请,他顿时冷下脸,将缚住翅膀的大雁交给青梧,道:“好生养着。”   “是!”   谢慎礼转身往外走。   东府大堂里,一群耄耋老者面容沉肃地候着。   谢慎礼甫一踏进屋,主位上坐着的白眉老者立马敲了下拐杖,喝道:“谢慎礼,你可知错!”   谢慎礼神色不动,淡定步入大堂,兰枝玉树般站在中间,环视一周,反过来问他们:“诸位这是考虑清楚了?”   白眉老者皱眉:“谢慎礼,你的规矩呢?”   谢慎礼慢条斯理:“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我才是一族之长。三爷爷若是忘性大了,合该回府颐养天年。”   白眉老者大怒:“若非我等支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何能当上我谢家家主?如今不过两年,你就如此无礼,是当我等死了吗?”   其他老者沉默,以表赞同。   谢慎礼疑惑:“你等支持?”他轻哂,“我以为,是我带着军功回来,得封昭勇将军,撑起谢家门面,才得到这家主位置。”   有几人面露尴尬。   白眉老者却分毫不动:“若非我等支持,凭你这年岁阅历,如何能担大任?”   谢慎礼也不与他争辩:“如此说来,诸位对家主之位有所决断了?”   白眉老者“哼”道:“你如今被罢黜,无官无职,年岁又小,如何稳得住偌大的谢家?听说你已经开始筹备定亲?还是那顾家姑娘?我们几个商量过了,这门亲事,不行。”   许是察觉太强硬,他语气稍缓,“恰好安亲王找上我,他那小孙女今年正当年纪,你若是与安亲王府联姻,不管是起复,或是家主之位,皆不是问题。”   谢慎礼神色淡淡:“诸位商量月余,便是得出这个结论?”   白眉老者皱眉:“有何问题?难不成安亲王府还配不上你?那是皇上嫡亲叔叔,配你个鳏夫,你还有何不知足的?”   有位长须老者跟着劝:“慎礼啊,娶个出身好的妻子,既博得好名声,又能复官,还有益于后辈子孙,一举多得岂不美哉。你若是喜欢那顾家姑娘,待万事了了,一台轿子抬进来便是了,没得因小失大的。”   “老五啊,你还年轻,不知事情轻重,那些情情爱爱,都是过眼云烟,岂能与权势财富相比?”   “那顾家门第如何暂且不说,光一条,她曾是宏毅媳妇,你身为长辈,如何能娶她?这是有违人伦。”   “你若喜欢美人,往后多娶几房便是了,没得为了个姑娘毁了自己前程。”   谢慎礼左手负于身后,神色淡然地听着。   众人说了几句,都得不到回应,慢慢安静下来。   谢慎礼环视四周:“诸位说完了?都是这般想法?”   白眉老者道:“我们与安亲王府商量过了,下月有个好日子——”   “四爷爷。”谢慎礼声音微冷,“倘若我坚决要娶顾家姑娘呢?”   白眉老者大怒,重重敲了下拐杖,道:“你不要不知好歹——”   “然后呢?”谢慎礼右手虚拢横于腹前,冷冷盯着他,“你当如何?”环视一周,“你们,当如何?”   他平日着书生装束时,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但他刚从南山归来,一身利落猎装,加上五官凌厉、神情冷肃……那股子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气便掩盖不住。   被冷眼扫过的众人下意识噤声。   白眉老者顿了顿,色厉内荏道:“今天给你两条路,一,与安亲王府定亲,别的妾侍通房,自由你做主。二,与顾家结亲,但这家主之位,你就别想了。” 第60章 提亲   谢慎礼笑了。   “时间过得久了, 你们怕是忘了一件事。”他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家主之位,不是我要来的, 是你们投诚送过来的。”   众老者齐齐愣住。   白眉老者:“……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慎礼慢条斯理:“四爷爷若是耳朵不行,还是不要出来管事的好, 省得哪天听错了惹来祸事。”   白眉老者顿时变了脸。   谢慎礼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移话题道:“我现在无官无职, 继续担着家主之位,确实不太合适。今日起,我退位让贤。不过, ……”   众人凝神看他。   谢慎礼语气平淡, 宛如闲话家常:“三爷爷家宏舟赌钱上头砸了人铺子, 七叔公家大孙子因争妓把人打残, 二伯家的小儿子无故打死下人……”   他每提一句, 便有一名老者面色讪讪,待他列举完,场中老者们几乎都面有菜色,连那白眉老者也不例外。   “倘若我没有记错,这些,仿佛都是今年发生, 有些卷宗还压在刑部候审。”谢慎礼再次环视四周, 彬彬有礼道,“诸位尊长, 打算让哪位德高望重者来接手家主一职?”   众人:“……”   白眉老者干咳一声:“都是谢家人,都是自家兄弟, 你朝中熟人多, 去帮忙打声招呼便是了。”   谢慎礼微哂:“四爷爷真会说笑。我现在连谢家人都点不动, 何况朝中大臣官衙小吏?”   白眉老者:“……”   众人尴尬。   谢慎礼:“诸位长辈商议好结果,只需着人通知我一声便可。我会让人将宗谱、祭田等账目整理好,转交给新任家主。”他拱了拱手,“如无他事,晚辈先告辞了。”   转身便要离开。   “哎哟!”那被称为七叔公的老者站出来,“都是误会,误会。你虽然年轻,却官至太傅,虽然现在被罢,不过是因着阴私小事,算不得什么,起复只是早晚问题,怎么就负气不当家主呢?”   有他领头,那二伯也立马跟上:“正是正是,年轻人不要冲动。你父母皆已不在,你也早已说过,你的亲事,自有柳山长做主,无需我们操心。我们、我们也就是关心一二、关心一二,呵呵,呵呵。”   “对对对,那顾家姑娘毕竟是个二嫁女,听慎章媳妇提了那么几句,我们有点担心而已。”   你一眼我一语,这场家主风波,眼看就要消弭。   白眉老者气愤:“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败坏我们谢家的名声?”   二伯讪笑:“娶个二嫁女而已,又不是娶青楼女子,有什么大不了。哪个男人不好色,还不是怪那姑娘长得好嘛。”   谢慎礼指尖微动,眉眼微敛,掩下眸中闪过的冷意。   那二伯犹不自知,继续道:“再说,那顾家姑娘好歹是将军之女,也不算坠了我们谢家名头。”   白眉老者瞪他:“那安亲王府那边如何是好?”   七叔公撇嘴:“人是跟你谈的,自然是你去推了。跟人慎礼有何关系?”   白眉老者气了个倒仰:“好你个谢老七——”   “诸位,”谢慎礼不想再听这些扯皮废话,“我还有事,你们商议好了,再派人来通知我吧。”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诶诶诶,别走啊。”七叔公上手欲拉他。   谢慎礼闪身避开,径自走出大堂。   “瞧你做的好事!”后边屋里传来争执,“把人得罪了有什么好处?”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怕他作甚?”   “再不是也比你我强,你这个年岁都做不到太傅呢。”   “我呸,若非你们家孩子都不成器,现在哪轮到他这一房!区区贱婢生的妾生子。”   “都收着点,人还没走远呢。以他能力,起复只是早晚得事……”   ……   谢慎礼神色冰冷,端着手缓缓往外走。随侍而来的青梧、苍梧半声也不敢吭,安静地跟在后头。   东府这边奴婢、下人众多,一路出府,便遇到好几拨,每一拨看到他们,都忙忙行礼问安。   谢慎礼目不斜视,直至出了东府大门。   他站定在门口,回身望向那高悬在上的黑木门匾。端正古朴的谢宅二字,与这偌大谢家的污浊,格格不入。   “青梧。”他盯着门匾,淡声唤了句。   “奴才在。”青梧凑上前。   “找几个人盯着邹家,挖点把柄出来。”他轻声道。   他刚准备定亲,这些族老就出来拦他。他不过从大堂走到大门口,便遇到四拨丫鬟……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他恰好不相信巧合。   “是。”青梧低声应道。   谢慎礼:“再派人把宏毅接回来……秋闱快到了,他该回京考试了。”   “是。”   谢慎礼回转身,慢慢走过东宅大门,穿过没有门楣牌匾的西宅大门。   一路慢行,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便慢慢理了出来。   行至前院大厅前,地上甚至还留着两片雁羽——这是他方才将大雁交给许远山的地方。   他盯着那两片雁羽看了半天。   “主子,”苍梧忍不住提醒,“该回去更衣用膳了。”   谢慎礼回神,捏了捏拳头,压下暴虐的情绪,缓缓道:“苍梧。”   “奴才在。”   “去查一下,外边……都是如何谈论顾姑娘的。”   苍梧愣住,却不敢多问,拱手道:“是。”   ……   顾馨之紧张兮兮寄出信件,却一直没收到回信。   以往也是这样,但这回不一样,事关她未来大半年甚至一年的单身生活。   她是喜欢谢慎礼没错,但……成亲总是会带来七大姑八大姨的麻烦事,尤其是谢家。   她那布铺如今已走上正轨,月初上市的薯莨纱更是广受好评,不光质量不差,花色手感甚至更胜一筹。最重要的是价格,她的纱,比南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要便宜一大截——虽然依旧贵,很多人家却能买得起。   顾馨之搞了个限量销售的模式,将自制的香云纱限量供应。加上铺子里推陈出新的种种单品,她赚得盆满钵满,俨然一个新晋小富婆。   这般情况下,她更不乐意嫁进谢家,套在那个牢笼里,门都不得出,天天对着邹氏那几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想想都蛋疼。   忧心忡忡地等了几天,谢慎礼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才算放下一半的心。   结果转天一大早,天才刚亮,苍梧就带着几名粗布衣裳的汉子、婆子出现在她面前。   这小子还换了身粗布衣裳,脸上胳膊抹了泥灰,脚踩草鞋,俨然一名经年老农。   顾馨之那几分困意都被吓没了,打量他:“苍梧小哥,你这是要去做贼还是要下田?你家主子揭不开锅了吗?”   苍梧:“……顾姑娘说笑了。”他赶紧摸出一封信,递上来,“这是主子给您的信。”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一眼:“送信要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苍梧苦笑:“您看看就知道了。”   顾馨之更奇怪了。接过信随手一撕,三两下拽出里头信件。   苍梧嘴角抽了抽。他家主子每回都小心翼翼,看完还得拿个匣子收着,这顾家姑娘……真是……   顾馨之没管他,一目十行看完信件,傻眼了,扭头盯着他:“这真是你家主子的信?”   苍梧:“如假包换。”想了想,又补了句,“奴才绝对没有让旁人经过手。”   顾馨之:“……发生啥事了,他怎么想出这一出的?”   苍梧苦笑:“这,奴才也不好说。”   顾馨之看了眼外头,估摸了下时间,无语:“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不需要问问我意见吗?”   苍梧赔笑:“主子说,姑娘只管安安心心的,旁的事情,自有他操心。”   顾馨之:“……”   她懒得再跟无法主事的苍梧说道,再次打量他们几个,问,“所以,待会你们自己来?不怕被认出来?”   苍梧:“姑娘放心,奴才找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旁人绝对发现不了。”   顾馨之狐疑地打量了眼那几名黝黑如农人的壮汉,再次转回去,重新把信看了一遍,依旧不敢置信:“苍梧小哥啊,你家主子,堂堂太傅——哦堂堂前太傅,竟然还玩这等招数?别不是来真的吧。”   苍梧着急:“主子正是担心姑娘误会,才让奴才跑这一趟……姑娘若是不信,奴才回去可怎么交差?”   顾馨之合上信,哼道:“你交什么差,让他自个儿来跟我解释啊!”   苍梧这才松了口气:“要的要的,主子说明儿过来……今儿这个场面,怎么着也得先过了。”   顾馨之摆摆手:“行了行了,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自己玩去吧。”   “诶。”苍梧拍拍胸膛,“姑娘放心,今儿绝不让您丢人!”   顾馨之笑眯眯:“行,那我就等着你家主子丢人。”   苍梧:“……”   ……   第二日,戴着红花的官媒并许远山,带着一对活雁,并几担铺了红纸的礼担,来到了顾家庄子门前。   按照大衍规矩,纳彩,只需媒人上门。   但这亲事嘛,大都是双方商议好了,才会走到纳彩这一步,故而媒婆头戴红花、喜气洋洋地敲响了顾家那略显简陋的大门。   “今晨喜鹊喳喳叫,眼看喜事要临门。小的代城东谢家五郎,上门求娶顾家姑娘。”   门房打开一道缝,一名黝黑婆子狐疑地打量他们:“哪家的?怎么没听我们家姑娘提过?”   媒婆喜滋滋:“谢家,谢家五郎,也就是那大名鼎鼎、得过探花、当过将军、官至太傅的谢大人!”   “什么?竟然是这个谢家?我们姑娘看不上,走吧!”   “砰”一声,门给关上了。   媒婆懵了,急忙去拍门:“不是,你一看门的,管得了这个吗?让你们主家出来。”   门房再次打开门:“别拍别拍,谁不知道你们谢家是个吃人的地方,我们姑娘好不容易出来,哪还会再找你你们家的——哪儿来哪儿去。”   媒婆着急:“那也得让我见过主家啊,主家都没说话呢。”   许远山也凑过来,赔笑道:“大姐啊,开个门啊,我们主子是谢家五爷,绝不是……咳,那些少不更事的比得了,你家姑娘也认识呢!”   “不认识不认识!我们只知道,我们姑娘说过,此生绝不进谢家门——出去出去。”   许远山当先挤进门:“这不得先聊过再说嘛,顾姑娘许是不了解我们五爷。我们五爷虽然年纪大、咳咳、大了点,但年纪大才疼人啊——”   “呸呸!我们家姑娘不稀得你们谢家!出去!再进来我喊人了啊!”   “别这样大姐——哎哟大姐,大姐有话好好说!”   “喂喂——出去出去,我们顾家看不上你们——来人啊!有人闯进来啦!”   好几名着粗布衣衫的婆子汉子冲出来。   ……   一顿鸡飞狗跳。   一行人被撵着追出半里地,媒婆连发髻上簪的大红花都跑掉了。   上了车,一路晃荡着回到京城,犹自不敢置信的媒人婆,扭头就找相熟的人家八卦去了——   天啊天啊,那位文武双全的谢先生,被顾家那位和离过的小姑娘给拒亲啦!!! 第61章 有点作   自家门口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肯定瞒不住许氏。   许氏前一刻听说谢慎礼着人来提亲,正惊喜交加,紧接着便想起媒婆被撵出去了……她整个人都傻了。   顾馨之小心翼翼:“娘,这是谢先生——”   “你作死啊!”许氏哇地一下哭了, 抬手开始拍打她, “你把人赶走作甚?!啊?!你把人赶走作甚?!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惊怒气愤之下, 力道压根没有收敛。   顾馨之吃痛, “哎哟、哎哟”拼命躲:“娘, 你冷静点!”   许氏追着她打:“我没有管你,你是不是愈发嚣张了?还敢赶人?!”   “哎哟——娘, 不是我的主意啊!哎哟你听我说——”   “不是你?!现在家里全是你做主,没有你的令,谁敢动手?还想骗我?!”   “我没有我不是——原本不就说好了明年才成亲的嘛——”   许氏又气又伤心, 继续打她:“我管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顾馨之怪叫:“那你打我干嘛?”   许氏气愤:“你赶谁不好,你赶媒婆?!往后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是因为这个啊!顾馨之呐呐:“应该……没事吧?”   许氏又拍她一巴掌:“什么没事?媒婆那嘴这么能说, 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你得罪她们,还能有什么好名声?!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顾馨之撇嘴:“……不嫁人就不嫁人。再说, 听媒婆几句话就误解我的人家, 有什么值得嫁的?”   “要是没你这一出——不是, ”许氏陡然醒悟,“你跟谢大人都谈婚论嫁了, 怎么还把媒婆给撵出去?你想干什么?”   “真不是我!!”顾馨之忙不迭将谢慎礼的信翻出类,递给她,“你看, 谢慎礼在信里写了呢。”   许氏下意识扫了眼, 下一刻赶紧挪开视线, 尴尬不已道:“人写给你的信,你给我作甚——”反应过来,抬手又拍她,“要死了啊,还敢私相授受?”   嘶,她娘跟着庄子里的婶子们混多了,愈发粗暴了。顾馨之哭丧着脸,拼命将信往她面前递:“你看看啊,他啥都没说,就写事儿。”她强调,“赶媒婆的事。”   许氏:“……”她半信半疑,试探般接过信。   顾馨之直接塞她手里。   许氏咽了口口水:“那我真看了啊?”   “看看看!”   许氏这才低下了头。   信件已被展开,一眼看去,便是谢慎礼那铁画银钩般的字,是连懂得不多的许氏都能看出的好。   信不多,只有薄薄一张纸,开篇就是“顾姑娘明鉴”。   ……这般恭谨的吗?许氏下意识看了眼顾馨之,后者毫无所觉,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啊,往下看啊。”   许氏:“……”   她再次低头,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确实如顾馨之所言,谢慎礼在信中写了此事——   谢慎礼早几日已让人看好日子,打算遣媒人上门纳彩,尽快订下婚约。但前几日,他发现京中有许多流言蜚语,皆是对顾馨之的种种误解。他虽期待亲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经过考虑,他决定演一场戏,效仿北地有些部族的纳彩习俗——纳彩女方连拒三次,以示女方之矜贵、男方之诚意。   因此,他正儿八经派人过来求娶纳彩,而顾家要将人轰走,为防万一,他还贴心地让苍梧过来当这个恶人……他要让天下人知道,是他谢慎礼枉顾人伦求娶侄媳,而她顾馨之不屈不挠,谨守本分,毫无逾矩的想法。   谢慎礼这信,通篇下来,言辞谨慎、行文规矩,只叙述事情,毫无亲昵之感……许氏却觉得字里行间塞满了东西,腻歪的慌。   将信塞回顾馨之手里,许氏迟疑:“他说真的?京里人怎么说你的?”   顾馨之耸肩:“谁知道呢,想来不过就那么几点吧。”什么勾引小叔、和离不洁、行为不端之类的。   许氏是土生土长的大衍人,只会比她更清楚,自然无需她明说。   许氏果然没有再问,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半晌,她道:“拒了也好……”看了眼顾馨之,她又补了句,“若是谢先生真的反悔,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顾馨之哭笑不得,连连点头:“好好,他要是反悔了,咱再去找个更年轻、更好看的!”   许氏:“……”   她擦掉眼泪,抱怨道:“别人嫁女儿多轻省,怎么到了你这儿,却一出一出的。”   顾馨之无语:“我也不想的好嘛……要是你别让我嫁人,我能更轻省呢。”   许氏白了她一眼:“胡说八道,怎能不嫁人呢?”说完她继续愁,“虽说是演戏……但我这心还是玄的很——不成不成,我赶紧给你爹上两炷香,让他保佑你这回顺顺利利的。”说完,不等顾馨之反应,风风火火便出去了。   顾馨之:“……”   眼看老娘的身影飞快出了院子,她大松口气,趴到桌子上,揉着自己肩背胳膊:“哎哟,疼死我了,老娘这手劲愈发大了。”   水菱忍笑:“夫人这几个月都在染房那边,人手不足,她经常帮忙打下手……那布料沾了水多沉啊,肯定练起来了。”   顾馨之哑然,继而失笑:“也不错,有事儿忙,她精神也好。”   水菱连连点头:“是呢,比以前在顾家还好。”   顾馨之回忆了下,跟着笑道:“那不是,以前天天哭哭啼啼、唉声叹气的。”她捏了捏胳膊,叹气,“算了算了,她高兴就好,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经得住风吹雨打!”   ……   第二日。顾馨之见到谢慎礼,立马忘了这话,只觉自己挨打都是这厮害的。   自诩能经风雨的她立马化身风雨,提裙冲过去,朝着那男人直接来了顿狠捶——反正这丫皮厚,不怕揍。   刚进院子,人还没站稳的谢慎礼:“……”   后头跟上来的青梧、苍梧:“……”   谢慎礼以为她为纳彩之事恼怒,面带愧色,站定不动,任她扑腾,还朝后头摆了摆手,让俩人避出去。   青梧、苍梧立马低头躲开。   顾馨之毫无所觉,朝着男人捶了半天,后者纹丝不动,她自个儿倒是手疼了。   她忿忿然放下手,瞪着谢慎礼怒道:“瞧你做的好事!害我无端白事挨了顿揍!”   谢慎礼瞬间冷了脸:“谁动你?”   顾馨之白他:“凶什么凶,你还能打回去不成?”   谢慎礼理所当然:“你是我未婚妻,你的事,自然有我担待——”   “嗯嗯嗯,”顾馨之连连点头,“去吧,凶手就在后院,你去揍他替我报仇吧!”   谢慎礼:“……后院?”   顾馨之:“对啊,我娘不在后边在哪里?亲自出来接待你吗?”   谢慎礼:“……”   顾馨之哼哼:“怎么?怂了?你让人赶媒人的气势呢?拿出来啊。”   谢慎礼:“……”他郑重拱手,“这事不符礼法,令堂不高兴也是应当,我现去当面请罪。”   顾馨之连忙拽住他:“你去干什么——行了行了,我给她解释过了,你就别去讨嫌了。”   谢慎礼:“……”   顾馨之拽住人了,才发现不对:“诶,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见过谢慎礼两种模样,一种是平日的宽袍大袖,文质彬彬如芝兰玉树。一种是窄袖短打,器宇轩昂,锐不可当。   但现在的谢慎礼,一身粗布短打,别说绣纹,连布料都是农人常穿的。   她惊讶又好笑:“天,你几个月没官职,就穷成这样了?”   谢慎礼:“……不是。”   他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   顾馨之总结了一下,就是说,为了她的名声,他只能这般偷偷摸摸过来。   她顿时嫌弃不已:“所以说,你没事演什么戏,要是定亲了,就能光明正大过来了。”   谢慎礼:“……殊途同归。”   顾馨之:“……”她对这词有那么点点阴影。   抬手掐了这厮一把,她嗔道:“什么殊途同归,明明就是穷折腾。要我说,真正殊途同归的法子,是你入赘我顾家。”   谢慎礼:“……”   顾馨之见他震惊,忍不住哼哼:“行了,我知道谢先生志在高远,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这等折辱之事,自然是不行的,我就开个玩笑。”   “……仿佛可行?”谢慎礼皱起眉,“倘若我入赘顾家,确实没有这些麻烦了。”   顾馨之:“……哈?”   谢慎礼开始认真思考:“我手上还有些事情,暂时不能离开谢家,也不能卸了这家主之位……约莫还需要两年时间——不行,两年太久了,我争取一年内解决这些麻烦事,届时——”   “停停停!”顾馨之连忙打断他,“我没有兴趣。”   谢慎礼不解地看着她:“为何?这是一举多得。”   顾馨之不解:“哪来的多得?——反正这法子不行。”   谢慎礼犹自皱眉:“你是否担心我对谢家有所留恋?实不相瞒,谢家于我,不过是——”   顾馨之摆手:“跟那没关系。”她嫌弃道,“跟你在一块已经够麻烦了,要是把你搞成赘婿,不说别的,你先生能答应?皇帝能答应?就算他们都答应了,我也会被你那些粉丝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了好嘛,别给我找事。”   在现代社会,赘婿尚且被人轻视,何况这男权至上的古代。尊重是双方的,男人为了她,都主动揽上那违逆人伦、恋慕侄媳的污名,她怎么忍心再让他入赘?   谢慎礼盯着她,神色渐柔:“以顾姑娘碎瓶割喉、提锅揍人的悍勇,怎会惧怕区区人言?”   顾馨之:“呸呸呸,别造谣,我什么时候割喉了?”搞得她好像杀人犯似的。   谢慎礼:“。”   重点仿佛不在这里。   “等等!”顾馨之反应过来,大怒,“你骂我悍妇?”   谢慎礼:“……”他慢吞吞道,“我以为,这是夸奖。”   顾馨之很生气:“你堂堂读书人,夸人都不会吗?挑个悍字?!我想起来了,上回你跟皇帝也是这么说的!!你竟然还到处嚷嚷我是悍妇?!”   谢慎礼:“……重点在‘勇’。”   顾馨之耍赖,戳他胳膊:“我不管,你好歹是探花呢,诗词歌赋不是你们的拿手戏吗?现在,作诗两首,赞美我!”   谢慎礼:“……”   顾馨之犹自哼哼:“不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形容词啊,要把我夸成花儿、夸成小仙女的!快快,回头我裱起来,挂到你书房里,让你一天念八百遍,牢牢记住小仙女我的优点。”   谢慎礼:“……”   看着小姑娘透着狡黠捉弄的杏眸,他有点苦恼——未来媳妇儿有点作,但又觉得好可爱,怎么办? 第62章 流言蜚语   一如谢慎礼所料, 下一刻,顾馨之就开口了。   “不过,”顾馨之笑眯眯, “我大人有大量,你亲我一下, 诗就不用写了。”   谢慎礼:“……”下意识扫向四周。   顾馨之笑着凑近:“看什么, 没人。”   谢慎礼察觉她意图,连忙后退:“顾姑娘,不可!”   顾馨之伸手抓他:“别跑啊, 跑什么啊。”   谢慎礼如今已知她秉性,岂会让她得逞, 急退数步,压低声音道:“顾姑娘,于礼不合!……你若是着急,我会尽快解决这些麻烦。”   顾馨之忍笑,面上却瞪他:“上回不是可以吗?”   “顾姑娘!”谢慎礼垂眸, “上回是我逾矩, 我道歉……别这样。”最后一句, 已带上几分苦恼了。   顾馨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好像被流氓非礼的小姑娘啊。”   谢慎礼:“……”他也很是无奈,“别闹。”   顾馨之哈哈哈:“好好好,不闹你了, 进去见我娘吧, 她念叨一天了。”   谢慎礼这番过来, 当然不单单是见她, 他还要给许氏赔礼道歉——纳彩这等大事, 他先斩后奏已是不对, 还派人过来搞砸……若是不亲自前来道歉, 这门亲事怕是要黄。   许氏早知他今日要来,早早就等着了,但看到谢慎礼还是吓了一跳。   “怎的这般打扮?”她脱口而出。   顾馨之打趣:“见不得人嘛,自然得乔装打扮一番。”   谢慎礼:“……”他郑重行礼,“顾夫人,昨日之事在下先斩后奏,实在无礼,请顾夫人见谅。”   许氏确实很不高兴:“你可知这样,坏的是我儿的名声?”   谢慎礼低着头:“是,但能得到坚贞不屈的好名声。”他迟疑了下,补了句,“以顾姑娘原来的名声,再多一个……应当无大碍。”   许氏被噎住。   顾馨之:“……”抬手掐他。   谢慎礼:“……”   坐在对面的许氏:“……”她才发现自家闺女竟然黏着谢慎礼坐到对面。她恨铁不成钢,“你出去,我跟谢先生说会儿正事。”   顾馨之不满:“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许氏瞪她:“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你听什么?铺子不是送账册过来了吗?还不赶紧去核账?”   顾馨之:“……”   谢慎礼眸底闪过抹笑意,跟着开口劝道:“顾姑娘自去忙吧,这些事原就不该让你操心的。”   顾馨之白他一眼,转向许氏:“那我走了啊,有什么你尽管说,他现在无官无职,吓唬不了人的。”   谢慎礼:“……”   许氏尴尬地看了眼谢慎礼:“谢先生见谅,她……”想说年岁还小,又想起自家女儿已经嫁过人了,登时讪讪,索性扭头骂她,“什么话都往外说,惯的你,还不赶紧走?”   顾馨之:“……”她娘是愈发凶悍了。她朝许氏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门边,扶着门,朝谢慎礼抛了个媚眼,“谢先生走之前说一声啊,有东西给你呢。”   谢慎礼:“……”他也尴尬了。   许氏自然不会漏看那一幕,暗自骂了句“泼出去的水”。   这番下来,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半晌,还是久经风浪的谢慎礼率先开口:“顾夫人,关于我跟顾姑娘的亲事……”   ……   谢慎礼跟许氏聊完,站在院子里候着。   顾馨之抱着包裹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还以为你又要偷跑呢。”   谢慎礼干咳:“我为何要跑?——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顾馨之也没追着他闹,将包裹递给他:“早先不是说给你做两身衣服嘛,呐。”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异色。他盯着顾馨之手里包裹,问:“你做的?”   顾馨之白他一眼:“当然啊——哦,我不会刺绣也没工夫,就只做衣服。要嫌弃你自己找人加上绣纹。”   谢慎礼:“……不会,但不合规矩——”   “你都站在这里了还讲什么规矩啊?”顾馨之嫌他墨迹,往前两步,往他手里一放,“好了,可以走了。”   谢慎礼愣愣然抱着包裹,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馨之在他面前挥手:“喂~~回魂咯~~”   谢慎礼回神,抓紧包裹,看着她,欲言又止。   顾馨之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谢慎礼:“……”他深吸口气,郑重道,“顾姑娘亲手所制衣衫,我定会好好珍藏。”   顾馨之无语:“珍藏什么?拿来穿啊。”   谢慎礼似乎皱了皱眉,抱紧包裹,道:“嗯,如无他事,在下便告辞了。”   顾馨之狐疑地看他两眼,压根没法从他那棺材脸看出端倪,只得摆手:“赶紧走赶紧走,我这里忙着呢。”   谢慎礼:“……”他抱着包裹,干巴巴道,“那我走了。”   顾馨之:“走吧走吧。”   谢慎礼抱着包裹,慢腾腾走出庄子。   候在外头的苍梧走过来,看到他手里包裹,连忙伸手欲接:“主子,奴才帮您拿着。”   谢慎礼胳膊一紧,冷冷瞟他一眼:“不用。”率先抬脚往外走。   苍梧莫名其妙,扭头去看青梧。   青梧无语,指了指庄子,无声说了句“顾姑娘给的呗”。   苍梧恍然。怪不得。   ……   过了数日。   铺子里再次送账册回来。   她定的规矩,每七天,李大钱会将铺子的账目明细拿过来,她查验一番,偶尔还要进城去点点货。   算下来,开业也快三个月了,她还没做过产品分析呢。   恰好账册过来了……那就开干吧。   钱款不说,顾馨之的铺子货品进出,是按照她上辈子的管理习惯,做了进出库的账,李婶他们是下人,只会听她吩咐,倒也省了她解释的功夫。   有了这份进出明细,她做产品分析自然简单。   数据一整理,每样货品每月卖出多少、哪款产品销量最好、哪款无人问津……全都一目了然。   香云纱自不必说,产品特性在那儿摆着,夏季正是好卖的时候,业绩一点也不差。打六月底铺货上市,便广受好评,每天限量促销都全部清光。不管是高官富绅买的,还是同行抢走的,她都无所谓,反正真金白银进袋了。   还有成衣定制。开业时候拿下的单子,全都在上月清掉了,这俩月也陆陆续续有单,甚至开始有人预定秋冬款了。   有这俩者带头,她的铺子生意应该更好才对。   但她发现,香云纱是好卖,连带绫罗绸缎也能卖一点,但其他产品。尤其是棉布等寻常人家要用的东西,竟然销量不高。   她的价格跟别的店铺都差不多,甚至装修更新颖、新产品更多,怎么还招不住客人呢?   她不理解。   顾馨之瞪着自己做的数据表,皱眉半天。   看来得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想到就做。   第二日一早,她爬上马车,一路颠儿颠儿地赶往京城。   这会儿还早,铺子里没什么人,李婶几人趁机在打扫,看到她到了,都有些惊着了。   “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顾馨之见她们几个或拿抹布、或拿鸡毛掸子,再看铺子里窗明几净的模样,满意不已,笑道:“没事,就过来看看。你们几个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李婶笑:“没有没有,除了地方不如庄子大,别的都好。不过咱们几个平日都要忙活,小不小的,倒是无甚打紧。”   顾馨之也笑了:“那我要多努力了,争取早日换个大铺子。”   李婶等人都笑起来:“姑娘这般厉害,很快就有了。”   顾馨之摆摆手:“最近铺子生意怎么样?”   李婶想了下:“香云纱每天一大早就卖完,帽子毛巾也每天都在卖,绸缎也能卖一点……都挺好的。”   顾馨之:“那棉布呢?”   李婶愣了下,老实道:“这个卖得少。”她解释,“来的人大都是各家采买的管事,棉布他们买的少。”?   顾馨之摸摸下巴:“他们的下人不穿吗?哦,这个不是重点……为什么街坊们不来呢?”当然,这个街坊指的是京里普通百姓们。   “街坊啊……”李婶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顾馨之看到了,忙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旁边的张婶快嘴:“那些个街坊嘴里不干不净的,谁稀罕他们过来啊。”   李婶忙拍她一下:“别胡说八道。”   张婶嘟囔:“本来就是,咱们好好儿开门做生意,碍着他们什么事儿了?”   顾馨之听出不妥,收起笑容:“说说,什么情况?”   李婶忙赔笑:“都是闲言碎语,哪敢污了姑娘的耳朵。”   张婶也抿着嘴不吭声了。   顾馨之皱眉:“我说的话不好使了?”   李婶吓了一跳,忙道:“奴婢不敢!”她犹豫了下,避重就轻道,“都是外边人瞎传呢,咱们清清白白的,不怕他们说。”   顾馨之不想跟她拐弯抹角,转向张婶:“张婶你说。”   李婶忙忙要去拽她,顾馨之厉眼一扫:“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李婶一激灵,扑通跪下:“奴婢错了,姑娘息怒。”   顾馨之重哼一声,盯向张婶:“说。”   张婶看看跪着的李婶,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将情况一一道来。   原来,顾馨之这铺子开张的时候,正遇上谢慎礼被御史参本丢官。也不知这厮是真这么受欢迎,还是有心人为之,总之,坊间很快便传开了——   传她是狐狸精,在谢家期间,不守妇道、勾搭小叔,害得谢大人这般风光霁月、战功累累的人都自甘堕落,为她神魂颠倒。   顾馨之:“……”   她终于明白,谢慎礼之前信中说京中流言蜚语甚多,是什么内容了。   合着这厮给她带来的糟心事还在继续呢?!!   上回媒婆过来,她不应该看热闹的,她应该亲自操棍棒打出去的!! 第63章 苦命鸳鸯   谢慎礼也不得空。   他大张旗鼓让人去顾家庄子提亲纳彩, 转头被人轰出来……别人家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协助筹办的先生、师娘先找上门来了。   彼时他刚从庄上回来。   一进门,许远山便急急迎上来:“主子, 柳——”   “你一大早去哪儿——”听见动静跟着出来的柳老瞪大眼睛,“怎么穿成这样?”   谢慎礼顿了下,将怀里抱着的包裹递给许远山,低声吩咐了句“收好”,便转回来,淡定行礼:“未料到先生前来, 学生失礼了。”   柳老狐疑地打量他:“你穿成这样去干什么了?”   “怎么了?”柳夫人跟着走出来, 然后也惊了,“慎礼?”   谢慎礼拱了拱手:“师娘……学生出去办了点事, 需要避人。”便算是解释了。   柳夫人也不多问,点头:“没事就好。”   “什么没事?”柳老不满,“媒人被撵出来了, 还没事!”   谢慎礼顿了顿,苦笑:“让两位见笑了。”   柳夫人顿时心疼了:“诶,怎么能怪你呢……顾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柳老也软和下来,道:“站着干嘛,进屋说话。”   谢慎礼:“是。”   三人进到屋里, 下人送上茶水后,柳夫人便迫不及待问起来:“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说你跟顾家商量好了吗?”   柳老也急巴巴:“对啊, 顾丫头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她跟你不是、不是……那什么吗?”毕竟是读书人,他含糊其词, 没好意思说明白。   谢慎礼垂眸:“是学生自作多情。”   柳夫人诧异:“前些日子还听说她给你送了好些礼来着。”   谢慎礼:“若是师娘查一查, 便知她对几家亲近知交都有这般。送学生, 不过是心怀坦荡。”他垂眸苦笑,“我对她母女多番照顾,她若是不送,才是无礼。”   柳夫人一想也是,顿时有些气馁。   柳老怀疑。他可是见过俩人相处的呢。他道:“上回我看她对你很、咳、不太客气啊,仿佛很是熟稔,不像是反对的样子。”   谢慎礼掀眸:“她对先生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吗?”   柳老:“……”还真不会。   谢慎礼再次垂眸:“她是性格使然。她越是坦荡磊落,衬得学生心中越是龌龊……学生愧对先生师娘教诲,这亲事便作罢了吧。”   柳夫人打小看着他长大,闻言心疼了:“没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不定下一个更好。”   谢慎礼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下决定般道:“请先生师娘恕罪,学生……打算,终生不再娶。”   柳老柳夫人:“!!”   ……   送走忧思重重的柳老夫妇,谢慎礼转头吩咐:“去把昨日之事散出去,街头巷尾,一概不漏。”   “是。”   ……   过了数日。   谢慎礼本打算开始查探坊间风向,再接着走下一步计划,却突然收到安亲王府的帖子,安亲王邀他过府……赏鱼。   谢慎礼默了。   许远山小心翼翼:“主子,这贴……”   “去。”谢慎礼神色淡淡,“我无官无职,安亲王邀约,怎能拒绝?”   许远山松了口气:“诶,奴才这不是担心您犟起来了嘛。”   他早年就跟着谢慎礼,对其性格知之甚详。他家主子看起来冷静,实则又犟又好强。   当年,谢慎礼考上探花,谢父要将他安排到某个位置为谢家老大铺路,谢慎礼扭头就去了西北。待他带着军功回来,谢父又要他入职兵部,他却求了旨意,入了清贵的翰林……   如今谢慎礼对那顾家姑娘上心,他真怕主子跟安亲王府较劲起来。   谢慎礼:“……你多虑了。”   安亲王府名义上邀他赏鱼,却定在巳时,略坐片刻,就是午膳时候……怕是要留下用饭。   他微微皱了下眉,起身:“把东西收一收,准备出门。”   他书房里的东西大都涉及朝中大事,除了许远山、苍梧、青梧三人,其他人都不得入内的。   许远山忙道:“是,主子放心去吧,这里有奴才。”   时间紧张,谢慎礼没多废话,转出书房,换了身衣衫,便出门了。   到安亲王府,得绕过小半个京城。   谢慎礼忆及那眉眼生动的小姑娘,暗叹了口气,敲了敲车板:“长松,绕道长福路。”苍梧、青梧被他派出去忙别的事情,今日是长松随侍。   前几日才演了出拒亲戏码。为了让演戏效果更为真实,他与顾馨之已数日未见,书信来往也都停了。离京一月有余,他刚见着心心念念的姑娘,又……初尝甜头……心里自然想的紧。   去她铺子看一眼也好。他想着。   长松听令,抓住缰绳,驱使马儿拐了个弯,赶往长福路。   马蹄轻响,很快便来到长福路。   赶车的长松率先发现铺子前边停着的马车。他知道自家主子刚被退亲,顿时有些迟疑,低声询问:“主子,顾姑娘的车停在铺子门口……要去看看吗?”   谢慎礼眸中闪过惊喜。顾馨之在铺子里——   不,他们暂不适合见面……   他暗叹了口气,道:“不用,走吧。”   “是。”   街上行人多,马车得儿得儿缓慢前行。   谢慎礼垂眸坐在车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弯起,在膝上轻敲。   蹄声轻响,外头行人说话声隐约入耳,他仿佛还听见那熟悉的软糯娇声——   罢了。   “长松。”谢慎礼轻咳一声,“远山备的礼许是有些薄了,去布坊买几匹好料子添上。”   长松:“……是。”   主子什么时候管过走礼之事了?想见就去见嘛,还找借口……   当然,他只敢暗自腹诽,手上却半点不慢,将马车驱至布铺前,停在那顾家马车后边,以防挡着铺子。   “主子,到——”   话未说完,谢慎礼已掀帘出来。   长松:“……”   谢慎礼自然没管他,跳下车,掸了掸衣摆,隔着马车望向铺子。   恰好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出铺子,他眸色转温,便要迎上去,却发现小姑娘脸上带着愠怒,他愣了愣——   “就挂在这里!”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铺子门框,高声道,“遇到不识字的,都给念念!”   “是。”俩仆妇应声。   一个放下板凳,一个踏着板凳,将手里尺余长的木牌挂到门框上预留的一个卡勾上。   谢慎礼走过来时,俩仆妇已经挂好木牌。他随意往牌子上扫了眼,问道:“这挂的什么——”   他目光一凝,再次将视线挪回木牌上——   【谢家与狗不得入内】   谢慎礼:“……”   那厢,顾馨之也看到他了。   她挑了挑眉,扬声道:“哟,这不是……威名远扬、风光霁月、规行矩步的谢先生吗?”   谢慎礼:“……”他这是哪儿得罪她了?   还未等他发问呢,顾馨之笑眯眯敲敲门框上的木牌,扬声道:“看见了吧?我这儿,不欢迎姓谢的人家,谢先生,你正好也姓谢呢!”完了借着他高大的身躯遮挡,偷偷朝他眨了眨眼。   谢慎礼:“……”   接近饭点,街上行人正多,顾馨之这般高声说话,自然引来路人停驻观望,然后便发现谢慎礼的身影。   “是谢大人。”   “唉,现在该称先生了。”   “他怎么在这里——哎哟,他就是跟这顾家铺子的姑娘不清不楚的?”   “没有吧?你没听见吗,人顾姑娘压根不欢迎他。”   “装的吧,前些日子还说要成亲了。”   “好像没有,我昨儿听说,谢先生去求娶,被顾家人给打出来了。”   “哇,那可是谢先生啊,顾家姑娘竟然看不上吗?”   “谢先生毕竟是她前夫的小叔,这要是嫁了,名声得多难听,不嫁才好。”   “看来,顾家姑娘是个明白人……那些个说她浪荡成性的,怕不是妒忌吧?”   “谁知道呢?”   ……   这里不是正街,人虽多,地方却不大,以谢慎礼的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小姑娘,又是爱惜又是头疼。   他配合地拱手:“顾姑娘,在下想买几匹布料——”   “不卖!”顾馨之手一挥,指向门框上的牌子,“谢先生看清楚了,本店不卖姓谢的,你要买布,劳烦出门右拐。”   谢慎礼垂眸,一副委屈模样,低声道:“顾姑娘,在下只是想买几匹布,你开店做生意,怎能拒人于店外呢。”   顾馨之差点被他逗笑,轻咳了下,才板起脸:“不行,我的店我说了算,我说不卖就不卖。”   谢慎礼:“……”他掩下笑意,长叹了口气,“是谢某打扰——”   “顾姑娘,这样做不合适吧?”有那路人上前两步,指责她道,“谢大人这般照顾你们顾家,你这是忘恩负义。”   谢慎礼皱了皱眉,欲要转身,手臂被戳了下——他顿了顿,收回到嘴的话。   “这位婶子。”戳了人的顾馨之已经走开几步,笑眯眯地看向那路人,道,“谢先生照顾我们家,我自然感恩,年节走礼、婚丧嫁娶,绝不会薄待,该给的礼我一分不少,这样,诚意可有几分?”   那位婶子迟疑:“……还行?”   顾馨之又问:“平日有好吃的好喝的,我虽避着谢家,却不忘先生,每隔三岔五都送一份给先生,这个先生可能作证?”   谢慎礼拱手:“多谢顾姑娘惦记——”   顾馨之打断他:“别别别,别说让人误会的话!”   谢慎礼垂眸,低声下气:“是在下唐突了。”   那位婶子,还有那些围过来的路人皆为之侧目。这这这,还是那位骁勇善战的谢先生吗?   顾馨之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只看着那位婶子:“这样可算诚意?”   那位婶子张了张嘴:“……算吧。”   另有路人跟着插嘴:“那也就是送礼,你如今这般对待恩人,不觉得太过薄凉了吗?”   顾馨之震惊脸:“凉薄?”下一刻,她立马捂脸开始哭,“呜呜呜呜那我怎么办?我若是朝先生笑脸相迎,旁人定要说我狐狸精,说我勾搭先生、违逆人伦、不守规矩……我被污蔑便罢了,若是坏了先生名声,我万死难辞其咎啊!”   谢慎礼顺势拱手,脸带歉意道:“是在下连累你了——”   顾馨之捂脸:“呜呜呜先生莫要这般说话,你有什么错呢?你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姑娘罢了。”   谢慎礼:“……”   路人们:“……”   虽然是真的,但也太直接了吧。   众人忍不住去瞄谢慎礼。   谢慎礼有点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极力自然地开口:“顾姑娘,在下——”   “谢先生你不要再说了。”顾馨之捂着脸嘤嘤嘤,“我知道你倾慕于我、我知道你非我不娶,但我不能嫁给你,我不能连累你——我、我只能祝你幸福呜呜呜呜——”说着,她宛如悲痛欲绝,捂着脸冲回铺子。   谢慎礼:“……”   他仿佛,只是说要买布,怎么反被她搅和的当街诉衷情了???   路人们听了这一番大胆至极的话,更是咋舌,那打量的视线,刺得谢慎礼浑身不适。   他盯着屋里偷偷掀帘看他的小姑娘,压下想揍她一顿屁股的冲动,僵着脸,转身,强自镇定地回到马车上。   “……天啊。谢先生竟然是这般痴情人!”   “还非卿不娶!怪不得愿意为顾姑娘丢官!”   “那顾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无情无意啊……”   “竟是对苦命鸳鸯啊……”   ……   顾馨之这一场戏,效果仿佛挺好……但是……   谢慎礼深吸口气,低斥长松:“还不走?!”留着给人看热闹吗?   憋笑的长松忙道:“是。”   拽起缰绳一甩,在路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快速离开。 第64章 没羞没臊   抵达安亲王府时, 比预计要晚上一刻钟。   下人将谢慎礼引至临水小榭。   岸边绿树遮阳,水边微风清扬,既凉快, 又符合安亲王赏鱼的贴题。   他只略坐了会儿, 安亲王就过来了。   “谢先生。”长得弥勒佛似的安亲王笑呵呵走进水榭, “我还以为临时邀约,你不来了呢。”   谢慎礼起身行礼:“王爷。”   “坐, 坐。”安亲王掀袍落座, 朝他道。   谢慎礼依言。   安亲王打量他一遍,笑道:“许久未见,先生风采依旧。”   谢慎礼:“王爷亦不减当年。”   安亲王摸摸大腹便便的肚子, 哈哈大笑:“确实不减。”   谢慎礼莞尔, 拱手:“王爷豁达。”   “好说好说。”安亲王随口捡了个话题,“虽说先生暂无官职, 但这回皇上南下, 依然倚重先生, 可见先生起复不是问题,为何至今仍赋闲在家?”   谢慎礼避重就轻:“王爷高看了,皇上手下能人众多,在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安亲王一拍大腿:“先生说的是!我们喝酒吃饭,安安心心等着皇上安排就是了!”扭头招呼下人,“上酒菜,今儿我要跟先生不醉不归!”   谢慎礼敛眉抿了口茶, 并不多言。   这位安亲王亦算是朝中难得的明白人。能在诸多皇子中幸存下来, 还一直稳戴亲王衔, 自然不是那等钻营之人, 他只略表态度, 安亲王自然不会穷追猛打。   安亲王转回来,笑呵呵看他:“先生难得来一次,待会可不要客气。”   谢慎礼颔首:“只望王爷手下留情。”   “哈哈哈,好说好说。”安亲王接着又挑起新话题,“先生南来北往走过许多地方,不知道这南边北边,有何差异之处?”   谢慎礼客随主便,顺着话题往下说:“在下所见,不过方寸,却也见识了许多不同的风情……”   俩人就着南北风俗话题聊了起来。   不多会,下人来报,膳席准备妥当了。   俩人便暂歇下话,等着下人摆膳。   正当时,一名着鹅黄留仙裙的柔美姑娘带着丫鬟走进水榭。   柔美姑娘丽绡宽袖,翩翩跹跹来到俩人跟前,福身行礼,软声细语道:“祖父……”再转向谢慎礼,“谢先生。”腰肢柔软,云鬓风颤,美目轻扫,檀口含羞,端的是殊色惊人。   谢慎礼垂眸敛眉,仿若不闻不见。   安亲王貌似惊讶:“你怎么过来了?”然后宛若解释般朝谢慎礼道,“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孙女,今年十七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柔美姑娘娇嗔:“祖父,我哪儿不懂事了……是祖母让我过来看看,省得你偷偷喝酒。”她招手,让端着盘的丫鬟上前,从盘中提起一壶,“我带了晨起冰起来的蜜饮,你们喝这个解解暑。”   安亲王:“你一大早起来调的?”   “嗯,祖父尝尝合不合口。”柔美姑娘挽起袖子,亲自上前,给俩人各倒了一杯,将杯子推向谢慎礼时,她已是颊生飞霞,艳若桃李,“先生,您也尝尝。”声音轻柔得几要滴水。   谢慎礼侧身,避开她垂落的袖摆,神色淡淡道:“姑娘客气,让下人来便可。”   柔美姑娘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安亲王连忙接着往下说:“你怎么忙活这些事呢,交给下人就好了。”   柔美姑娘站在那儿,轻声细语道:“事亲,事之本也。下人做的归下人做的,这是孙儿的心意呢。”   “好好好。”安亲王转过来,“先生尝尝这蜜饮,井水冰过,又清爽又畅快,夏日饮用极好。”   谢慎礼婉拒:“在下不爱甜口,多谢了。”   柔美姑娘愣了愣,眼眶红了。   安亲王忙道:“哎哟瞧我,先生在西北呆了数年,想必还是更爱烈酒。芸儿去取壶好酒来。”   柔美姑娘皱眉:“祖父,祖母说了不让你喝酒呢。”   安亲王摆手:“小酌,小酌几口没事!”完了催她,“你去挑,挑瓶好酒过来!”   柔美姑娘迟疑地看了眼谢慎礼,跺脚:“知道了,回头祖母念叨,我可不管你。”   “嘿,我还怕她念吗?”   小姑娘听话走了,安亲王这才转回来,笑呵呵道:“让你见笑了。”   谢慎礼举了举茶盏:“王爷还是当保重身体。”   “嘿,少喝点不碍事,不过是家里妇人穷操心罢了——说来,家里头上上下下,没个女人打点,也不像样。一日三餐、穿衣出行,都有人念叨着,那才是日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的还是得考虑起来。”   谢慎礼颔首:“嗯,在下亦是这般作想。”他的姑娘,都已经开始惦记他出行吃喝、给他裁制衣裳了,确实得加紧。   安亲王一听,有戏,顿时眉开眼笑:“诶,你想清楚就好。”仿佛觉得有些失态,又收敛些许,接着道,“你年轻有为,又文武双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那谢家已经、咳咳,这妻族啊,定要寻个稳妥些的人家。”比如他们家。   谢慎礼却道:“家世并不在在下考虑的范围内。”   安亲王皱眉:“为何不考虑?结亲结亲,结的便是门庭家世,若是不考虑这个,考虑什么?”   谢慎礼也不与他争辩:“王爷说的是。”   安亲王神色稍缓:“不说这个,来来,用膳用膳!尝尝我这道醋鱼,鱼是清早下船送过来……”   吃喝闲聊,中途那位安亲王孙女又来了一趟,送酒过来。只这回不敢再上前斟酒。   安亲王与其说话,三言两语总往谢慎礼身上带,后者只垂目不语。   祖孙二人很是无奈,只得一个失望离场,一个转回来继续闲聊,但凡提及亲事,谢慎礼便避重就轻,不肯接话多言,安亲王便知其意了。   一顿饭再久,也不过个把时辰。   酒足饭饱,谢慎礼便提出告辞。   安亲王犹自不死心,索性直接问:“谢先生对亲事有什么想法?”   谢慎礼顿了顿,拱手道:“王爷说笑了,朝堂上下皆知,我谢某倾心顾家姑娘,非卿不娶。”   安亲王脱口而出:“可顾家不是不愿意吗?”   谢慎礼垂眸,脸带失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有朝一日,总能得佳人垂怜吧。”   安亲王:“……”他干笑,“想不到,谢先生竟如此多情。”   谢慎礼状若感慨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怪道顾馨之喜欢演戏,这种方式,还挺……有趣的。   安亲王:“……”   ……   辞别安亲王,谢慎礼顶着一身酒气坐上马车,在晃晃悠悠中,垂眸思考接下来的各种布置。   马车突然慢下来。   “主子。”长松压低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谢慎礼眼也不抬:“说。”   “前边巷子里,仿佛是姑娘的车。”   谢慎礼顿了顿,立马抬眸掀帘,顺着道路往前看。   他们已经回到谢家西院附近,这边大宅多,行人较少,这会儿又是午后,路人更是寥寥。平日他们都要穿过前边巷子,拐进西院侧门,驱车直入,如今那巷子里停了一辆普通马车。   车身无饰,车辕多磨损,车轮上还沾了许多泥巴,一看便知经常行走乡间路。   许是看到了他们,车里探出一颗脑袋,对上谢慎礼,那脑袋主人登时惊喜,拼命朝他招手。   不是顾馨之是哪个。   谢慎礼:“……”   长松也看到了,不需要吩咐,他连忙将车架驱使过去。   谢慎礼掀帘下车,吩咐长松:“挡一挡,别让人靠近了。”   “是。”   谢慎礼快步走到顾馨之的马车窗前,问:“怎么在这儿等着?”   顾馨之趴在车窗上,眨巴眼睛:“这里阴凉啊。”   谢慎礼在院子里栽了许多高木,几株正好挨着这巷子,确实阴凉。   但,重点不在阴凉。   谢慎礼无奈,换了个说法:“你怎么没回庄子?”   “这个点回去,好热的。”顾馨之吐槽。   谢慎礼:“……”   顾馨之喷笑:“好了好了,逗你玩儿呢。”她抱怨,“你去哪儿吃饭啊,怎么吃这么久,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谢慎礼发现几许端倪,走近一步,看到她脸颊透着粉,额上带着薄汗,登时皱眉:“有事找我为何不进府里,在这闷着作甚?”   顾馨之摇头:“这不是做戏做全套嘛,我进去的话岂不是前功尽弃?”   谢慎礼微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当以身体为重,别的事情,自有我处理。”   顾馨之眨眨眼,探手出来,拍拍他脑袋:“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这里真的不热,许管事还偷偷给我送凉粉了呢。”   谢慎礼:“……”那想来,许远山会让人盯着巷子两头了。   顾馨之收回手,笑眯眯看他:“你不问我在这里等你干嘛呢?”   谢慎礼:“……可是有何要事?”   顾馨之探出脑袋,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想你了啊,你又不给我写信,又不来庄子看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谢慎礼:“……”   顾馨之抱怨:“这戏份什么时候演到头啊,好麻烦啊,我想给你送点吃的喝的都不行,搞得跟地下情似的。”   谢慎礼:“……”   顾馨之:“赶紧说说你下一步计划,我好有个准备。”   谢慎礼:“不着急——”   “你不着急我着急啊,都影响我铺子生意了。”顾馨之嘀嘀咕咕,“你要是磨磨唧唧,那我就要按自己的法子来了哦。”   她的法子……谢慎礼语速有点快:“不,我会尽快的。”   顾馨之:“什么法子?”   谢慎礼迟疑了下,犹豫道:“继续求娶?”   顾馨之:“……”她伸出胳膊,隔着车窗戳他胳膊,压低声音怒道,“你就会这一招了吗?这磨磨蹭蹭地,得等到什么时候?!”   谢慎礼:“……”   顾馨之突然抽抽鼻子,皱眉看他:“你喝酒了?大中午的,喝什么酒呢?”   谢慎礼想到在安亲王府的情况,虽没做什么事,依然有些心虚。他掩饰般轻咳一声:“贵人请宴,推脱不得……放心,喝的不多。”   顾馨之:“那你心虚什么——我靠,不会是去相亲吧?”   谢慎礼皱眉:“姑娘家家的,怎么能——”   顾馨之直接从车窗往外爬,伸手要去掐他脸:“好你个谢慎——”差点摔下去。   谢慎礼眼疾手快托住她腰腹,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怒斥道:“胡闹,怎能这样爬出来?”   顾馨之哪里怕他,仗着有他托着,直接掐住他脸颊,左右一扯:“你个王八蛋,我为了铺子生意愁断头,你却去花天酒地!活该你单身到现在!”   被掐着脸的谢慎礼:“……”   顾馨之扭他脸颊:“枉我辛辛苦苦陪你演戏,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谢慎礼嘴角抽了抽,捏起她下巴,直接堵住那勾人的粉色樱唇。   即便有下人堵着巷子口,他也不敢多尝,吮了几口,略解了馋,便急忙松开。   “乖,先进去,别摔着了。”他哄道。   顾馨之哼了声,抱住他脸颊,凑上前啾啾两口,才道:“算你识趣。”   谢慎礼:“……”   顾馨之这回终于听话,扶着他胳膊钻回马车,对上震惊又羞赧的水菱,她笑眯眯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转回去,再次趴在车窗上,继续调侃谢慎礼:“看来你最近很多相亲宴啊,怪不得都不搭理我了。”   谢慎礼轻咳一声:“不去见你,只是为了避嫌。”   顾馨之:“少来,你偷偷过来见我娘的时候,怎么不避嫌?”   谢慎礼皱眉:“休要胡说,我那是去跟顾夫人解释。”   顾馨之摆手:“随意啦,反正一个意思。”她伸手戳他胳膊,“我不管啊,你既然有空相亲……要么给我写信,要么到庄子见我,自己选。”   谢慎礼:“……于——”   顾馨之立马补了句:“不许说于礼不合。你刚才亲我也没说于礼不合呢。”   谢慎礼:“……”他认命,缓声道,“待我们成亲了,天天都能见,何须急于一时?”   顾馨之摇摇手指,煞有介事道:“那不一样,成亲前是谈情说爱,成亲后是没羞没臊的夫妻生活,哪能一样?”   谈情说爱……罢了罢了,她向来如此说话。谢慎礼叹气:“何谓没羞没——”   谢慎礼:“!!!” 第65章 新品   好好一帅气大高个突然僵住, 耳根瞬间爆红。顾馨之登时被趴在车窗上笑得不行。   谢慎礼深吸口气:“休要胡闹……这会儿太热,进去歇会,晚些我送你回去。”   顾馨之缓过来, 笑着摆手:“别了别了,刚在大街演了场戏, 转头就勾勾搭搭的, 太不像话……说完事我就走了。”   谢慎礼微微皱眉:“什么事也无需急于一时。”   “嗯嗯嗯, 知道了。”顾馨之敷衍点头,直接说事, “我不是给阿煜做了衣服嘛, 皇后门第太高了, 我懒得攀,只让大钱送了过去。现在我想起来,漏了件事。”   听闻与皇后相干, 谢慎礼凝神:“何事?”   顾馨之眼巴巴看着他:“你虽然丢了官, 应该还是能朝宫里传个话吧……”   谢慎礼更紧张了:“别担心,凡事有我。”   顾馨之:“我想拿阿煜打打广告,给我铺子做宣传, 你问问皇后两口子, 有没有问题。”   谢慎礼:“好——?”他愣住, “……广告?”   顾馨之歪头想了想:“就是广而告之、拿他当个招牌的意思?……小小请求, 皇后他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慎礼:“……”   顾馨之可怜兮兮地拽了拽他袖摆:“五哥哥~~”   谢慎礼:“……”喉结滑了滑,他艰难地挪开视线,道, “我且帮你问问。”   顾馨之大喜:“我就知道五哥哥最好了~”   谢慎礼:“……嗯。”   顾馨之说完事, 坐直身体:“好啦, 事情说完了, 我得回去啦!”   谢慎礼:“……”怎么仿佛被用完就扔?他微微皱眉,“你单为了这事等这么久?”   顾馨之白他一眼:“谁说的,不是为了见你吗?”   谢慎礼:“……”心里顿时舒坦多了。“先进屋歇会,昨儿有人送来些新鲜桃子,你带些回去。”   顾馨之眼睛一亮:“桃子?”顿了顿,还是摇头,“算了,庄子里正忙着,我还是不坐了。”   谢慎礼想了下:“要收稻子了?”   “嗯。”顾馨之点头,“天儿热,我不太放心,我这回出来,也是想着去医馆开点消暑药来着。”   谢慎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庄子上的,仿佛都是佃农。”   顾馨之:“……有什么问题?”   谢慎礼盯着她:“你大可不必如此操心的。”   顾馨之笑了,她再次趴回车窗上,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你觉得佃农的命不值钱?”   谢慎礼却突然觉得她生气了。他微微垂眸,答非所问道:“我阿娘出身佃农,会走路就开始干活,没几年又遇灾荒,家里揭不开锅,把她卖到大户人家,七八岁起就一直伺候人。”   顾馨之怔了怔,收起笑容,安静地听着。   “她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谢慎礼停顿,看着她,又换了话题,“清明那天,我看到你将丫鬟护在身后。”   清明?顾馨之歪头想了想,只记得为躲雨遇到贼人,然后就被他救了,余下,没什么印象了。   谢慎礼:“我阿娘若是能看到你,定然很喜欢。”   顾馨之眨了眨眼,笑了:“那你呢?”   那双平日显得冷漠的狭长眼眸微微低垂,谢慎礼的声音很轻:“……我亦然。”   ……   顾馨之终归没进西府,往车里塞了筐桃子,拍拍屁股走了。   谢慎礼进门后就坐在大厅里,半天不动一下。   青梧、苍梧等近身的不在,其余下人们皆不敢打扰,只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他。   谢慎礼毫无所觉,皱着眉头宛如在思考朝廷大事。   等许远山过来,看到他,吓了一大跳:“主子怎么受伤了?”转而又发现不对,“可是上火了?奴才这就让人去取膏药!”   谢慎礼回神,轻咳一声:“无事,不用。”   许远山:“怎能不用药呢?这嘴唇破了啊,最是影响胃口,本来天气热,您就吃不好——”   谢慎礼起身:“我说不用就不用,勿再多言。”言罢,甩袖离开。   许远山:“……”他说什么了?怎么主子一股子落荒而逃的味道?   ***   另一边,顾馨之正挤在消暑药和桃子间,卖力地忽悠着水菱。   “……我为什么要害羞呢。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古往今来,多少诗作文章写男女之情。谢先生读的书也多吧,他还是个探花郎呢,你看他也没嫌弃。”   水菱呐呐:“谢先生与姑娘情投意合,自然、自然……”   顾馨之点头:“是这个道理。”她想了想,又道,“但是,不是所有的情投意合都能这般亲昵的。你要知道,世上,贪色的男人,比那满地跑的癞ha蟆还多,而世俗对姑娘家的约束也更为严谨,倘若姑娘吃了亏,世人总是看不起姑娘。你得擦亮眼睛找男人,若是猴急猴急就扑上来的,这男人八成不能要。”   水菱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理儿,所以奴婢认为,您跟谢先生,不应当这般。”   顾馨之眨眨眼:“不都是我扑他吗?”   水菱:“……”   顾馨之:“再说,我也没吃亏啊。”   水菱:“啊??”   顾馨之笑眯眯:“你忘了你家姑娘和离过了吗?又不是那等贞洁烈妇,怕什么?再差也不过是保持现状,咱关起门过日子,谁也碍不着谁。”   水菱:“……”好像有哪里不对。   顾馨之:“反正呢,你要是遇到喜欢的,大胆去追,但要记住别吃亏。”她想了想,正色道,“不过,在我这里,不许自甘堕落去当妾。”   水菱瞪大眼睛:“可是、可是奴婢是您的陪嫁啊。将来、将来不都是要……给姑娘帮忙的吗?”   顾馨之神情严肃:“这想法不对,我何须你们帮忙?我若是不行,靠你们几个丫鬟,难道就能行了?我若是行,又何须你们帮衬?”   水菱:……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再说,你难道不想跟未来夫君两厢厮守、恩恩爱爱的吗?”   水菱想到她与谢慎礼的相处,迟疑地点了下头。   “你不想当家做主,每天好好布置家里,花心思给孩子男人做各种好吃的食物、做好看的衣服,一起教养孩子吗?”   水菱苦笑:“姑娘忘了,奴婢是奴才啊,哪有这样的命。”   顾馨之摇头:“我既然是你的主子,那我说可以,就可以。”拍拍她肩膀,“你要是找到靠谱的对象,我就把你身契去了,再给你几亩田陪嫁,让你安心去做当家小娘子。”   水菱:“!!!”   顾馨之:“香芹也一样,你回去记得跟她好好说说。”   水菱不敢置信,小心翼翼道:“姑娘,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好……”所以,不要她们伺候。   顾馨之哭笑不得:“这不是奖励吗?怎么成了不要你们呢?”她叹道,“这两年,你们俩在谢家护我良多,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不要嫌少。”   水菱忙道:“姑娘,奴婢没有嫌弃——”   “既然不是嫌少,那就这么定了。”顾馨之打了个哈欠,“回去还要忙,我先歇会,你借我靠一下。”   水菱顿时忘了说话,赶忙凑过来。   ……   顾馨之回到庄子,便将城里大夫开的药交给徐叔跟张管事,让他们去嘱咐大家,觉得不舒服一定别强撑,该歇歇,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徐叔俩人都已然习惯,自家主子说了,这叫,安全生产,生命第一。   徐叔还好,张管事那是感恩戴德。   顾馨之哪有功夫听他叨咕那些话,赶紧躲回屋,铺纸磨墨,抓紧时间画画。   是的,画画。   做服装的,都会画几笔,她也不例外。因着她从小就要哄各种弟弟妹妹,卡通图更是熟练。   她打算画几张卡通图,做成布贴。   她今儿去铺子晃了一圈,大概了解了情况。这名声问题,短时间内是没法搞,只能从产品入手。   她去找谢慎礼帮忙传话是其一,其二呢,她确实打算铺子加卖童装。上回给阿煜做了几身就有些想法了,现在正好开干。   她也不打算挑战太新潮的样式,她甚至只打算做棉布童衣,主打平民路线,布料统一,花纹绣纹都不要,只在局部缝一块色彩鲜明靓丽的卡通图,再在胸前加个布铺logo,简简单单清清爽爽,正适合夏日,价格也不会高。   只做布衫跟缝制布贴,那活儿简单,会针线的都能干。她庄子里这么多妇人,连带许氏、庄姑姑都能一起赶货。   但得赶紧,夏衫季节就剩这一个月来月了。   时间紧迫,她也没多画,男童用可爱的小老虎、小狮子,女童用软萌的小白兔和小猫咪。   等画一干,她立马带着去找许氏。   庄子如今隔了两个院子当工坊,一边做染房,一边做织房加仓库。就这样还觉得有点紧巴巴的。   许氏如今基本将这两房的事情管了起来。   顾馨之抱着画风风火火过来:“娘!救命啊!!”   许氏如今一听她声音就头大:“你又有什么想法了?上回你说的围巾还没整明白呢。”   顾馨之:“不是新品的问题——哎呀,是别的新品!”   许氏一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往后排,咱家就这么点人手,忙不过来。”   顾馨之:“……”她觍着脸凑上去,“娘,咱家铺子的棉布卖不动啊,这不得想想法子嘛。”   铺子里的情况,她隔三岔五就会跟许氏叨叨,许氏自然知道。   许氏软了些许:“嗯,你今儿去铺子看了,看出问题没有?”   顾馨之自然不会说名声的问题,只道:“看出来了,问题不大,只需要我们推出几款新品!”   许氏:“……”   顾馨之将想法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画递给她看。   许氏看到那几张画,眼睛一亮:“跟上回阿煜那几身差不多?”   “差多了差多了。”顾馨之摆手,“那是用香云纱做的,多贵啊,这回咱就用棉布。”   许氏:“就做几身衫子当样板?”   “嗯嗯嗯。”   许氏狐疑:“要是订单很多怎么办?”   顾馨之觍着脸:“很简单啊,衣衫谁都会做,大不了找村里的婶子们干活。”   许氏不上当:“贴布呢?”   顾馨之:“我染,我来染。这些图案都要鲜亮才好看,得我自己来。”她轻咳了下,“然后你们照着图纸裁剪、缝上去……哦,还有这个图标,每一身都要缝。”   许氏:“……”   顾馨之信誓旦旦:“娘你信我,这个绝对赚钱,单子来了,我立马去请人,绝不会耽误你手里其他项目!!”   呜呜呜心好累,都穿越了,为什么她还要跟车间主管讨论货期跟排单?更难的是,这回的车间主管是她亲娘,还不能拍桌子…… 第66章 走秀   好说歹说, 顾馨之终于说动许氏,让她带着几名妇人做童装,她则转头埋进染料里。   前些日子闲着没事, 她试验了许多颜料,也囤了点材料,染几块颜色鲜亮的布当贴布,足够了。这些贴布只是用来做装饰, 用料不多, 可以直接整匹上色,不用染线再纺织,倒是省事。   于是, 接连几天, 她都闷在染房里,煮布去浆、晾晒、勾兑调色、煮染……除了晾晒有下人帮忙, 其他都得她亲自盯着。几乎每一步都要靠近锅子, 最低温的煮染都得烘着小火……盛夏酷暑时节,自然天天热得浑身湿透。   她是习惯了这些, 许氏却心疼得不行, 转过来绕着她转来转去,恨不得以身代之, 甚至数度哄她去歇息。   赶着出货呢, 顾馨之自然不从。   许氏无奈, 只得天天给她做凉粉、冰果子、煮消暑茶, 生怕她热着了。   顾馨之哭笑不得, 却又享受万分。   几天功夫, 这批用来当贴布的布料终于完事。   将院子里飘着的五彩布料全部检查了一遍, 确定都没问题, 顾馨之大松口气,道:“好了,等晒干了,就能用了……希望够用。”   许氏心疼她:“不够用也这么着了,剩下不到一个月,卖多少是多少呗。”   顾馨之:“布贴比刺绣省事,夏衫过了,还能加到秋冬装上。”   许氏:“那就到时再说,到时天凉了,染布没那么辛苦……不能交给下人去做吗?”   顾馨之:“这个难,咱家现在没个会染色的老师傅,其他人要学起来,没个几年功夫,做不好。”   许氏心疼她:“总不能以后都靠你吧?咱家现在有点钱了,不如请个老师傅吧。”   顾馨之想了想:“也好,那我回头留意一下。”   许氏这才作罢:“已经让香芹给你准备好水了,快去洗洗,换身舒服的出来喝绿豆糖水。”   “诶!”顾馨之眉开眼笑,扑过去抱住她撒娇,“娘最好了~”   许氏跟着弯起眉眼。   顾馨之抱完人,撒腿就跑:“我去沐浴啦!”   许氏喊她:“慢点,别摔着了。”   “知道了——”   声音犹在,人已经没影了。   许氏无奈:“这丫头……”   旁边的庄姑姑忍笑:“夫人,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许氏:“我为何——死丫头!!”   顾馨之染布的时候弄了一身乱七八糟的颜色,抱过来的时候,直接糊到许氏身上了。   许氏气得要命:“回头洗不掉又浪费一身!”   庄姑姑忍笑安慰:“没事,姑娘说了,这些本就是穿着染色的工服,染得五彩斑斓的才好看。”   许氏没好气:“你现在都向着她了。”   庄姑姑吓到了,便要跪下:“夫人,奴婢万不敢有这种念头!”   许氏也给她吓了一跳,连忙搀起她:“就是随口一说……”语带无奈,“她是我女儿,你向着她我高兴呢。但这捣蛋的劲儿,你就别跟她学了,没得把我气死。”   庄姑姑放松下来,笑道:“姑娘这样挺好的。”   许氏抱怨:“可不是,没人管着,越发像她爹了……她爹当年啊,也是镇上出了名的调皮捣蛋呢。”她叹气,“若是他还在,定会很欢喜。”   庄姑姑不敢多说,想了想,转移话题问:“姑娘不是要喝绿豆糖水吗?是不是还在井里冰着?”   “哎哟,瞧我这脑子,走走走,赶紧去取出来。”   ……   顾馨之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正舒舒服服地喝着凉丝丝的绿豆糖水,就听外头有人大呼小叫。   她没细听,仰头灌下碗里最后一点糖水,递碗:“我还要~~”然后才扭头,“谁呀,在外头——”   “姐姐——顾姐姐——”一小身影冲进来,“哇你在吃什么?我也要!”   顾馨之眨巴眼睛:“阿煜?!”   许氏也诧异:“阿煜你怎么来了?谁送你来的?”   阿煜冲进来后,虽然眼馋桌上的小锅,仍然乖乖行礼:“顾婶——奶奶,顾姨姨。”   顾馨之却奇怪:“原来不是叫婶婶和姐姐的吗?”   阿煜站直身体,开始打小报告:“先生不许我这么喊,他说差辈了……还好凶地瞪我!”   顾馨之许氏:“……”司马昭之心啊!   不过俩人都是不在意,尤其后者,她那些同龄朋友,早就当奶奶、外祖母了,若不是……   阿煜接着道:“阿娘的人送我来的,我要在庄子住几天,姨姨能帮忙安排一下吗?”   顾馨之摸摸他脑袋:“放心,放心。”转头吩咐跟进来的徐叔,还叮嘱他要礼遇万分,吃的喝的都不要缺漏,若是不够,尽管账上支。   徐叔并不知阿煜的身份,但不妨碍他从主子们的态度里察觉一二,自然恭敬领命离去。   阿煜见有人安排,凑到桌前,扶着桌子巴巴往锅里看:“香芹姐姐,我也要。”   香芹福了福身,笑道:“好,你坐着,这就给您盛一碗。”   “诶!”阿煜毫不客气,爬上凳子乖乖坐好。   顾馨之凑过来捏了捏他脸颊:“怎么突然过来了??”   阿煜挣扎:“不是姨姨要找我帮忙吗?”   “啊?”顾馨之懵了下,才想起来,“你是说,谢先生让你来帮忙的?”   阿煜:“分明是你让先生来找我帮忙。”   许氏怀疑地看她:“阿煜这么小,你让他帮什么忙?”   顾馨之:“……”她说了只是想借个名头啊。   阿煜又道:“我娘还让我来劝劝姨姨,说什么……”他想了想,跳下圈凳,端起手,学着皇后的语气,老气横秋道,“清者自清,顾姑娘无需太过在意旁人,千金易得,良人难觅,望姑娘好好想想。”   顾馨之:“……”忍不住托住他婴儿肥的脸狠狠搓,“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阿煜挣扎:“奶奶救命!”   许氏忍俊,上前扯开顾馨之:“好了好了。”将香芹盛好的绿豆糖水放到他跟前,“来,喝糖水,别理她。”   “诶,谢谢奶奶!”   见阿煜爬上圈凳准备喝,顾馨之按住他脑门,另一手顺势摸进他后衣领,确认没出什么汗,才松开他:“好了,只能喝一碗啊。”   阿煜抗议:“你都喝两碗。”   顾馨之嚣张:“我比你大只!”   许氏敲她:“什么话。”转向阿煜,哄道,“你还小呢,怕吃多了不好克化,要是想喝,明儿再做。”   阿煜委委屈屈的:“好吧。”   许氏爱怜地摸摸他脑袋:“待会喝完,让你姨姨带你去玩。”   顾馨之也要抗议了:“我很忙的。”   许氏瞪她:“布料都染好了,剩下都是我们忙活,你有什么好忙的?”   顾馨之的针线……确实不行。她一秒认怂:“那我带阿煜玩!”   阿煜迟疑了下,道:“我是来帮忙的,不是来玩的。”   顾馨之顿时笑了:“这会儿可没什么要你帮——哎哟,阿煜你能过来待几天?!”   阿煜歪头:“娘没说,只说让我来帮忙啊。”   顾馨之摸摸下巴:“那我有个想法……”   ……   因着顾馨之的新想法,庄子里织染房的妇人连带许氏等都忙碌起来。   裁制新衣,剪缝布贴,三天功夫,做出十几套儿童夏衫。也是胜在夏衫简单、童装缝制更是省事,才有这般速度。   顾馨之这三天也没闲着,带着阿煜满村子乱窜,挑了几个个子差不多,长相也讨喜的小孩,许了些银钱,美其名曰,要雇小孩几天。   顾家经常找村里人干活,挖沟渠、收河泥,还收乱七八糟的草杆藤条……上上个月还找里正,建议他们在屋前屋后、田埂等地栽种一种野草,叫什么凉粉草。   反正这几个月下来,他们建安村的村民大都手里阔绰了不少,对顾家也更为亲善。   这回听说顾家姑娘要雇佣小孩儿干点轻省活儿,这几家也不担心被坑,全都乐意地很,别家的还巴巴把孩子送过来,说大点能干更多活。   顾馨之哭笑不得,解释了几回,这些人似懂非懂的,索性就不藏着掖着,直接在村口几株大榕树下摆开架势,让这些人看看怎么回事。   她是正儿八经地教学训练,奈何村里人看得云里雾里。里正甚至觉得她帮大伙带小孩玩儿,还给钱,太过分,就想让几家人把钱都交回给她,搞得她哭笑不得。   这边紧巴巴训练小孩子,另一边还得找木匠搭台子。也不用多大,三尺来高、丈许长的小T台,背后加一块大板子当背景,直接立在铺子门口,留下左右两扇门当入口即可。   除此之外,顾馨之还让徐叔去戏园子请了名老乐师。   一切就绪,好戏登场——大衍首场童装走秀,正式开锣。   巳时初,太阳还未来得及张扬热力,布具一格前面就开始敲锣打鼓。   这两日搭的台子早就有人注意,锣鼓一响,邻里街坊、酒楼客人全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小T台自不必说,台子背后的大木板更是引人注目。朱砂红纸铺底,上贴色彩缤纷、可爱逗趣的小老虎、小兔子,最明显的,当属上面那圆圆胖胖的墨色大字——   布具一格童装秀。   被锣鼓声吸引过来的路人们交头接耳。   “何谓童装秀?”   “孩童装束吗?这有什么可秀的?”   “卖小孩衣服啊……那搞这个台子作甚?”   ……   议论声中,李婶拿着一个简易的、硬纸板糊的喇叭,站到了台子上。   居高望远,乍一上台,顿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饶是李婶胆子大,也有点气虚。   她捏紧喇叭,看向顾馨之。   后者朝她笑着点头。   李婶顿时定心多了,举着喇叭开始喊话:“各位乡亲父老,各位街坊邻居,大家上午好!这里是布具一格夏日童装秀场,我谨代表布具一格,欢迎各位莅临观秀!”   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在空气中飘出去。   “这语句,好生怪异。”   “我是听得分明,但我怎么没明白,什么秀场、什么观秀的?”   “我也没听懂来着。”   ……   李婶略停顿片刻,继续扬声:“话不多说,   提前练习过的乐师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抚动琴弦——   “叮叮叮叮叮叮当~叮叮叮叮叮叮~”   欢快又活泼的琴声一出,大伙都惊了。   “这是什么曲子?怎的这般、这般……”   “毫无琴韵!”   “听起来太奇怪了。”   “有辱斯文!”   ……   连那弹奏的乐师也是一脸痛苦。   旁观的顾馨之:……老古董不懂欣赏,“我有一头小毛驴”哪里不好听了?多欢快啊~~   正腹诽呢,就听人群再次响起喧哗。   顾馨之抬眼望去——   阿煜打头,穿着新夏衫的小孩们踩着节奏开始走秀了。 第67章 龌龊   阿煜不说, 五官肖似皇后,又白白嫩嫩,生就一副金童模样。就连其他几名孩子, 都是顾馨之从整个村子里挑出来的。   要知道,京城脚下的村,人口可不少,顾馨之找的这几个小孩, 不说万里挑一,百里挑一那是少不了的,穿上新亮的衣裳,绑上可爱的小揪揪,更是出彩。   尤其那些衣裳。小孩夏衫款式来来去去就那养,但这些小孩穿的却格外不同。不是肚皮有只小老虎, 就是背后一只,有些肚皮背后都没有, 但胳膊、腿上会有只,衣摆、袖边还会点缀些许草叶。   这些老虎图案,比之寻常刺绣图案,要更为鲜亮灵动,那耳朵甚至会动!!   因染色技术限制, 寻常人家的棉布衣,大都是灰、蓝、绿等色, 这些颜色, 即便是穿在小孩身上, 也容易显得土气。但同样是这些颜色的布料, 放在阿煜等人身上, 却只觉活泼可爱。再加上那可爱的肢体语言——   顾馨之教小孩们走的模特步, 保留模特步那种挺拔之感,但增加了许多动作,让孩子走得更为活泼些。比如,男孩就抬高下巴,加大双臂摆动幅度,显出稚嫩的少年气焰。而女孩,则脚步轻快点,加上几个简单舞蹈动作,显得活泼又可爱。   包括阿煜在内,统共六个小孩,在台上踩着欢快的节奏蹦蹦跳跳。走到台子最前端,还要停下来,摆个或酷炫或可爱的姿势。   围观众人不明所以,却不妨碍他们被萌得不要不要的,尤其那些妇人姑娘,“哎哟哎哟”的,恨不得抱住这些孩子一顿搓揉。   当然,她们是没法靠近的。阿煜毕竟是皇子,他带出宫的那些护卫,又因为都穿着便服,直接被顾馨之安排在台子四周,既当护卫,又当托。   台子不大,乐曲也很短,小孩子们转了两圈,就走完了,按照顾馨之排练的那样,整整齐齐站在大红板子前。   李婶适时上台,继续举着那个大喇叭:“第一轮秀,可爱虎系列,由我们布具一格独家设计制作,一套价格一百五十文,欢迎各位前来订购。”   当下,一两银子约莫能买三匹棉布,一匹布能做两身大人衣服,若是布料用得废一些,一身大人一身小孩,算下来,一身衣服怎么着也得一百六十六文。   这么多图案的衣服,才一百五十文,天子脚下,这定价,真的很良心了。   不过顾馨之是从湖州进的布,谢慎礼的南北货行就收她运货的成本价,不用耗费人工、时间在刺绣上,顾馨之的成本比别人就低许多。再加上夏衫用料少,小孩尤甚。一百五十文,她还是有赚头的。   有人不信:“还怪好看的,真的才一百五十文吗?”   “跟这些小老虎一样吗?”   “多大的孩子都能定吗?”   ……   李婶一听就知有戏,笑眯眯地一一作答。   “慢慢来,我一个个回答哈。先让小孩儿们下去歇歇,喝口水。”   顾馨之顺势朝阿煜等人招手。   小孩们顿时挺直腰杆,昂首阔步走下台子。   香芹等人赶紧上前给他们擦汗喂水,然后领着他们往铺子后边走。   众人好奇打量,李婶轻咳两声,拉回大伙的注意力:“这几套小老虎都是这个价,甚至后面的款式也是这个价,童叟无欺。至于多大的孩子……我们家主子说了,只要敢穿这小老虎衣服的,都算儿童,毕竟,童心未泯也是儿童嘛。”   众人哄笑。   “害,那我要是不给自己订一套,岂不是对不起掌柜这片心意?”   “掌柜看我还合适不?”   ……   这一波,顾馨之早有预料,反正大头肯定在童装,大人的卖上几套,她当赔本赚吆喝,不亏。   李婶那边在卖力吆喝,阿煜他们也回到后头换上第二套衣服。   等到阿煜他们重新出来,李婶顺势结束话题,道:“好了,接下来,请欣赏下一系列新装,可爱兔系列,有请我们的小朋友们!”   休息了片刻的老乐师再次硬着头皮弹奏——   “蜗牛与黄鹂鸟”的旋律响起,小孩子穿着可爱兔子服跑出来,蹬蹬蹬上台。   这一系列的衣衫,用的是顾馨之前些日子染的浅色系橘粉调的棉布,兔子贴布则是她特地漂白过,加上点缀的胡萝卜、白菜等,可爱又新亮!有两件兔子图案的耳朵甚至长的垂下来,随着小孩一蹦一跳的,那长耳朵跟着一甩一甩……   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好可爱啊!!”   “天啊,这个衫子的颜色好好看……我也想弄几套了。”   “这布具一格仿佛很会染色,他们家的毛巾那颜色,真的绝了。”   “别说那衫子了,你们看那兔子,怎的如此雪白?跟真的似的!”   ……   棉布如果没染色,原始颜色是发黄发灰,很是难看。顾馨之这些白兔,可都是经过特殊方法漂过的,可不是白的很。就连那橘粉的棉布,也是当初漂白后再加染的,颜色非常复杂。   所以,这批兔子服定价要贵一些,一百八十文一套。   李婶的话刚落,便听众人议论纷纷。   “不贵啊,太好看了,我也要给我闺女定两套。”   “要都是这颜色,我也定。”   “去哪儿定啊?我现在就定。”   ……   旁边等着的张婶等人立马上前跟进。   顾馨之眉开眼笑。   兔子服后,接着是小猫服。小猫咪的贴布,是顾馨之用扎染弄出来的灰色渐变,做成猫咪图后,变成了活灵活现的浅灰虎斑猫,逗趣可爱。   众人又是一顿惊艳。   ……   小孩们一共走了三场秀,换了三身衣服。三场秀下来,半条街都被堵住。   李婶在台上卖力吆喝,登记单子的张婶喜得见牙不见眼。   顾馨之则带着孩子们去了街尾的酒楼。   水菱已经提前过来打点好,看到他们,立马领着人将孩子们带过去擦汗擦脸擦手。   待小朋友们终于坐好,顾馨之朝他们道:“今天辛苦你们啦,来,我们以茶代酒,庆祝第一场走秀圆满成功!”   小朋友们跟她熟,半点都不拘谨,跟着她举杯,乱七八糟跟着应和。   顾馨之认真地跟他们逐一碰杯:“辛苦阿月啦,今天阿月超可爱的。天崽今天走得非常赞,一点都没有错……今天大家都很不错,吃完饭我就把工钱结给你们,然后送你们回去!”   他们这回,每个小朋友都赚了足足半两银子呢。   小孩都很兴奋,七嘴八舌跟她说话。   “哇,做完了吗?我还想继续走秀啊!好好玩。”   “对啊好好玩,衣服也好可爱。”   “歌也好听,我最喜欢那首蜗牛跟黄鹂鸟了!”   “我喜欢小毛驴!”   顾馨之笑眯眯看他们闹。   有个小姑娘扯了扯她袖子,问道:“顾姐姐,我们穿的那些衣服,是不是给我们的呀?”   顾馨之忙“哎哟”:“那可不行,那都是样板衣,要摆在铺子里让人看着款式下定的呢。”   小姑娘有些失望。   她连忙哄小孩:“你要是喜欢,可以让你娘带你来订一套啊,我给你们打折。”   小姑娘这才开怀。   顾馨之松口气,继续朝他们道:“下回有走秀,我再找你们啊,还是一样的价格。”   “好!”   顾馨之:“好了好了,吃饭吃饭,别辛苦几天饿瘦了,回头你们爹娘要找我算账的!”   “好!”   带着一帮小朋友吃完饭,再给他们每人一个小荷包。   “这是你们这几天辛苦赚来的薪银,自己收好哦。”   小朋友们欢呼,拿着荷包蹦蹦跳跳,开心得不得了。   顾馨之莞尔,让水菱压车,将小孩们送回村里,然后才转向阿煜。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阿煜捏着荷包,恋恋不舍:“阿娘还没来催我呢!”   顾馨之板起脸:“不行哦,说好了只是来帮忙的。”她接着缓下语气,“而且,你不想告诉你爹娘,今天你走秀赚了多少钱吗?”   阿煜迟疑。   顾馨之:“还有,想不想把你刚才走秀的三身衣服穿给你爹娘看看?”   阿煜又惊又喜:“可以带走吗?刚才你不是说不给我们吗?”   顾馨之眨眼:“不给啊,但你不是刚赚了钱吗?你可以买走。这几身都上过身,打八折,要不要?”   其他小孩都是村里的,那些薪银拿回去,都能帮补家里,自然不会让小孩子胡乱挥霍。但阿煜不一样,他不差钱。   阿煜果然跳了起来:“要!三身我都要!!”   ……   兴高采烈的阿煜回到宫里,立马奔向皇后寝宫。   “阿娘!我回来啦!”   刚冲进大殿,就迎来一声训斥——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忙完朝事过来的皇帝皱眉瞪他。   皇后也不放任:“阿煜,你的规矩呢?”   阿煜连忙停下,乖乖行礼:“父皇大安、母后大安,儿臣失礼了。”   皇帝这才缓下脸:“听说你去顾家庄子玩儿了,怎么回来了?”   阿煜嘟嘴:“儿臣才不是去玩,儿臣是去给顾姨姨帮忙的。这几天都没歇着,天天训练呢。”   “训练?”皇后诧异,“是去帮什么忙,为何还要训练?”   阿煜顿时来劲了:“要的啊,我们都没有走过秀,要学走模特步,顾姨姨说那个也叫猫步,好难的,我们学了好多天呢。”   帝后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看到迷茫。   皇后温声:“我竟没听过这些,你仔细与我们说说。”   阿煜手舞足蹈解释了一遍,又把自己带回来的三身衣服翻出来展示,完了得意洋洋:“我还赚了半两银子!足足半两,上回忙活了大半个月,才赚了七百多文,我真是太厉害了!母后,以后儿臣赚钱给你买首饰!”   皇后欣慰,但不妨碍她听出几分不妥:“你是说,你穿新衣服在街上走来走去?”   “什么街上?顾姨姨说了,那叫丁字舞台。”   皇帝皱眉:“然后你就在那台上,伴着乐曲,搔首弄姿、任人参观?”   阿煜跺脚:“啊呀,那叫走秀,那是展示产品……父皇你怎么跟那些俗人一样,思想这么龌龊!?”   皇帝:“……??”   皇后惊了:“你怎么说话的?!”   阿煜理直气壮:“前两天也有人这么说呢,顾姨姨就是这么骂回去的,我还记得原话呢。”   他清了清嗓子,下巴一抬,学着顾馨之俾睨别人的姿态和语气,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怀龌龊者,看什么都脏。这种人,对上别人的视线,便想到勾引,看到别人笑,便觉别人卖弄风骚……在这等人眼里,不管旁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实则,不过是他们心里龌龊!”   皇后:“……”   皇帝:“……”   他,仿佛被骂了?! 第68章 再议亲   阿煜在宫里如何替自己宣传, 顾馨之当然不知道。她这波先斩后奏,担心帝后找麻烦,索性先把人送回去, 由小孩子去卖卖萌, 就算帝后生气,等他们找自己了,那股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吧?   顾馨之也是有点担心的。   思来想去,她索性在铺子里写了封信, 让李大钱假借谈事的名头, 暗搓搓将信递给云来南北货铺的掌柜,让其代为转交。   然后她就将此事丢开不管, 高高兴兴带着单子返回庄子, 开始赶货。   另一边的谢慎礼毫无所知。   许是嫌弃他不肯复官,皇帝直接丢给他一堆事情, 导致他半点不得空。   下晌他正忙着, 皇帝突然召他入宫, 说了一堆隐晦不明之语,完了什么事也吩咐, 只一脸复杂地让他离开。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路拧眉推敲。   直到回到府里,收到云来掌柜亲自送来的信。   信是用一块碎布头包着,还意思意思戳了两针, 看起来便非常……物尽其用。   谢慎礼哑然, 让青梧拿来剪子,慢慢剪开布封, 露出里头数张薄纸。   这回竟写了这般多?   他有些诧异, 微微加快动作。   纸张翻开, 入目是一张简素画。笔迹浅淡细小,看起来仿佛是碳条所描。   谢慎礼挑了挑眉,仔细看图。   顾馨之这是画了一幅……街景图?   数间铺面,当中一间挂着“布具一格”牌匾。奇怪的是,布铺门前画了一个奇怪的台子,台子上有两个……扎着冲天辫的小人。这是孩童吧?   除此之外,街上、台子周围也画了许多小人儿,或长裙,或长衫,皆是线条描绘,寥寥几笔,跃然纸上。   虽不太美观,却颇有几分意趣。   所以,顾馨之是给他画了张街景图?   谢慎礼颇觉疑惑,放下画,接着往下看信——   ???   ???   看完信的谢慎礼:“……”   难怪皇上突然找他进宫,还那般说话。   他有些头疼,转向青梧:“找些不打眼的去听听,若是有那不长眼的胡乱编排,就引导一二。”   青梧一脸懵:“……编排什么?”   谢慎礼捏了捏眉心,道:“你顾姑娘又折腾了……总之,不管别人说什么,尽量往童趣、新颖上引,别让人坏了姑娘的名声。”   青梧:“……是。”虽不甚明白,但……这种事情做多了,他现在已经颇得心应手了。   谢慎礼想了想,问:“上回那媒人将话都传出去了吗?”   青梧点头:“京里有些头面的人家应当都知道了,连那东、西市也偶有讨论,想必都散得差不多了。”   谢慎礼轻敲扶手,沉吟片刻,道:“好,去找个嘴碎的媒人,明儿我们再来一次。”   青梧:“……是。”   ***   谢慎礼如何忙活不说,顾馨之全然不知,她带着一堆订单回到庄子,兴致勃勃去找许氏邀功,反而遭到一顿锤。   “我就知道!”   “你这批货全要这月出去,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太闲?”   “不对,我们也没闲着,都忙得要死,你还加急单?!你这死丫头,是不是看不得我们闲着?”   “不是说要请人吗?还不赶紧去!”   ……   顾馨之抱头鼠窜,赶紧跑出去找徐叔商量。她倒不是想请人,她想直接往大了做。   只要她铺子不倒,往后这种活儿少不了。   别的铺子,规模大些的,会养上数名好绣娘,裁衣刺绣,半点不马虎。差一点的,也会与固定的绣娘合作,不容易出问题。   顾馨之如今刚起步,周边村里妇人,针线活可以,但必定良莠不齐,加上以前没有合作过,不知其人品秉性,丢布少线的都是小事,若是质量出了问题,耽误货期,那才叫头疼。   她索性参考现代工厂制度,请附近村落的妇人来上班,将所有流程拆解,每人负责一个环节,这样,请来的妇人只要针线工夫不太差,便能胜任。   而且,过程中,还有许氏等人监管,可以确保每个环节不出太大问题,也能精准把握生产进度……唔,就是许氏以后管的事更多了。   ……忙也挺好的,这样许氏肯定不会有空自怨自艾了。顾馨之心虚地想着。她也是为了自家亲娘好呢!   这般操作模式,徐叔听得云里雾里,连着问了许多问题。   顾馨之想了想,索性让人拿来纸笔,就着他的问题逐一列下章程。比如,几点上下工,若是迟到早退,如何做罚,若是比预定时间长了,如何奖励。比如,暂时就近村里招人,午间也不包吃住,各人归家自理。再比如,薪银是按月发放,每月固定什么时候发……如此种种。   徐叔有些担心:“章程看着满妥帖的,就是……咱家这是要养一堆绣娘?”   顾馨之不解:“怎么算养着呢?她们只是来干活,我们给钱。”   徐叔:“要是活儿没那么多的时候,咱们岂不是亏了?”   顾馨之:“啊?”   徐叔小心提醒:“活儿少的时候,她们过来点卯,然后闲坐着,到点离开,也能领这么多钱吗?”   顾馨之理所当然:“说了给月银啊,那是自然。不过,怎么会没活呢。”她好笑不已,“你最近没见我娘都暴躁了许多吗?咱家的活儿只会越来越多,怎么可能会少呢。”   徐叔仍然担心。   顾馨之:“没事,若是咱家的家业真破败下去了,到时好好与人商量,跟人解契便是了。对了,回头我把这个写进契里,结契的时候,得让里正跟着一起,让他做个见证,别回头跟我们扯皮。”   “诶。奴才省得。”徐叔听说写契书,才放下许多担心,忙叨叨去准备。   顾馨之则钻进书房,绞尽脑汁地贴合这个时代习惯,写了份劳务合同样板出来。想了想,又不甚放心,抄了一份,再将缘由解释一二,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云来货铺。   上回她在谢慎礼家养病,看见他许多读书笔记,知道这人对大衍刑法钻研颇深——反正,遇事不决,找谢先生肯定没问题。   然后她便去翻布料。这批童衫单子量太多,原来染出来当贴布的料子绝对不够用,她得赶早先煮布晒布,然后抢时间染色。   果真要赶紧找个老师傅帮忙,不然她得累死。   事情多,她忙起来没停,压根忘了自己连着给谢慎礼连发了两封信。   第二日,她正收拾各种染色材料,打算做个查漏补缺,就听下人来报,说,谢大人亲自带媒人前来,许是……要来议亲。   顾馨之:“……”   亲自来,这回是不能演撵出去的戏码是吗?   啧,这个点,不是来添乱嘛。   反正是做戏,她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往外走:“庄姑姑呢?邱婶呢?赶紧把庄子里的壮丁都喊出来——呀!”看到院子里鹤立鸡群的谢慎礼,她差点就要欢快喊人,好悬在最后一刻扭过来,她放下裙子,硬挤出尴尬,“呵呵,是谢先生啊,那什么……好久不见了。”   站在前院的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拱了拱手:“顾姑娘,在下今日前来,有要事相商,烦请令堂出面——”   顾馨之看了眼边上簪着红花的大婶,果断道:“不用,有什么事冲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面对的是寻仇之人。   谢慎礼嘴角抽了抽,示意那簪红花的媒人说话。   后者赶紧站出来:“哎哟这位想必就是顾家姑娘了吧,长得跟天仙儿似的,看着又利落,想必管事也是一把好手——”   顾馨之:“婶子,你看我这里正忙着呢,要不,咱直接说正事?”   媒人立马改口:“哎哟,今日喜鹊盈门,顾家好事要到,烦请姑娘请长辈出门应礼~”   顾馨之:“……”她客客气气,“那什么,婶子,你要是替这位谢家来议亲呢,我娘就不必见了。”   媒人自是不认同:“哎哟,你一姑娘家家的懂什么——”   “婶子,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咱两家什么情况,你我都知道,这门亲事,不需要经过我娘,我这里就过不了……”顾馨之转向谢慎礼,装模作样福身,“多谢先生厚爱,但,小女子不敢高攀。”   谢慎礼垂眸,道:“清者自清,顾姑娘何须在意他人言论?谢某——”   顾馨之:“好了,先生,我知道你情深义重、爱我颇深,但亲事,真的不行。”   谢慎礼顿时摇摇欲坠。   顾馨之差点喷笑出声,赶紧扭过头去,假装不忍心。   跟着来的苍梧、许远山一直压低脑袋,完全不敢漏出半分。   外人看来,便是主仆几人都伤心欲绝、失落不以。   尤其是谢慎礼,这般人物诶……媒人都心疼了:“哎哟,顾姑娘,有些事不必这般执着,咱大衍风气好,不像前朝,动不动就拉人浸猪笼啥的,你这是和离再嫁,又不是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怕他作甚?”   顾馨之转回来,挤出一抹苦笑:“婶子啊,三人成虎呢,今日他谢先生倾慕于我,自当觉得一切无所谓。他日色衰爱弛,我当如何自处?”   谢慎礼看了她一眼。   那媒人自不知,还想再劝:“顾姑娘——”   “算了算了,总之,怪我福薄吧。”顾馨之掩面跑走,“水菱,送客!”   媒人:“……”扭头便去看谢慎礼。   后者实在装不出来,想到顾馨之平日演戏都是不露脸,他立马低头靠到苍梧身上,一副失落到无力站立的模样。   媒人:“……”太惨了。   苍梧:“……”他不该抢着过来的,快憋不住了。   ……   顾馨之躲在门缝后,偷偷摸摸盯着谢慎礼一行,确认他们都拐进大路了,才忿忿然站直,嘀咕道:“真是的,写信不回,倒是有空演戏!果然,到手就不懂得珍惜,用完就丢,弃如敝履!始乱终弃!渣男!!”   “咳。”谢慎礼的声音带着无奈,“你若是今日应下,我便无需演戏,也不会用完咳咳,没有这般麻烦了。”   顾馨之一顿,扭头就骂:“想得美,戏都不演就想娶我?我是这么好娶的吗——不是,这些戏份不是你安排的吗?”   谢慎礼:“……”   顾馨之想到什么,扒回门缝上看了几眼,确认刚离开的车队已经在大路上走了老远,顿时懵了,再次看他:“你不是上车走了吗?怎么在这里?”   后边的香芹、水菱同时指向围墙。   顾馨之:“……”   谢慎礼再次轻咳:“用了些障眼法而已。”   顾馨之:“……”她想到什么,忙摆手,“哎哟不对,我这边赶着出货呢,既然戏演完了,你别障眼法了,赶紧走吧。”   谢慎礼:“……”   她才是那个用完就丢的人吧? 第69章 没差事的男人   谢慎礼还没说话呢, 顾馨之又想到什么:“对了,你这都第二回 了,是不是还有第三回第四回?我先说好啊, 这个月我们都没空,别来搞事啊,都往后推推。”   谢慎礼:“……”   顾馨之狐疑:“你这什么表情?难道真要搞事?”   谢慎礼很是无奈:“定亲不会耽误你功夫。”   顾馨之:“谁说的——”   谢慎礼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转移话题道:“你在信中问及刑律相关,可是有何麻烦?”   顾馨之眨眨眼:“没有啊, 我只是防范未然——哎呀, 差点忘了这个。你来了正好, 帮我看看我拟的契书有没有问题。”伸手便要去拉他。   谢慎礼忙退后两步, 扫向水菱俩人。   顾馨之:“……真是的。”她转向香芹, “我跟谢先生去大厅,你去书房取契书。”再看水菱, “去端点绿豆糖水过来。”   “是。”   顾馨之朝谢慎礼勾勾手:“跟我来。”率先往前走。   谢慎礼莞尔, 端着手,信步跟上。   顾馨之把人领到厅里,不知从何处摸出把扇子, 扔给他。   谢慎礼下意识接住, 低头看,是乡间常见的大葵扇。他不解抬头。   顾馨之正嫌弃地打量他:“赶紧扇扇,看见你都觉得热。”这厮虽是来演戏,毕竟是求亲, 穿的一身宽袖长袍正装, 看着就热。   谢慎礼莞尔, 将扇子放到几上, 缓声道:“无妨, 习惯了。”   顾馨之自己也捡了把扇子,正要扇呢,就看到他放下扇子,登时无语。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朝着他就是一顿猛扇。   谢慎礼:“……”   顾馨之没好气继续扇:“习惯了不代表不热好嘛。”   谢慎礼使了个巧劲,从她手里取下扇子,道:“真不觉得热。”完了还反过来劝她,“心静自然凉。”   顾馨之:“……”白了他一眼,抓起另一把扇子猛扇,“静不了,热死了。”她想念空调风扇冰西瓜。   谢慎礼无奈,只得拿着扇子轻轻给她送风,问:“是为了铺子的事着急?”   顾馨之顿时看他顺眼多了,老实不客气地在旁边坐下,边扇风边道:“这不着急赶货嘛,加上天气热,人躁得慌。”   谢慎礼道:“便是你那场……走秀带来的单子?”   顾馨之顿时弯了眉眼:“对啊。这种方式好受欢迎,回头我要再办两场秋冬秀!对了,还有成人秀,争取过年前多赚点~”   谢慎礼:“……成人?”他想叹气了,“我虽不曾亲临,但……你可知市井如何议论你这些举措?”   顾馨之点头:“猜到了。”   “那你——”   “那又如何?”顾馨之不解,“大衍律例并没有说这个不能做吧?”   谢慎礼:“……确实没有。”   顾馨之:“以我对大衍的了解,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被拉去浸猪笼。”   谢慎礼:“……不至于。”   顾馨之摊手:“那不就得了。”   谢慎礼想到皇帝那番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话,额角抽痛。他问:“儿童便罢了,成人如何……走秀?哪家姑娘公子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走来走去?”   顾馨之:“那我不找公子姑娘不就得了。”   谢慎礼皱眉:“你若是找奴才,你让阿煜如何自处?”   顾馨之:“……”她垮下脸,“那怎么办?”   谢慎礼心里发软,声音也软了下来:“这种事情往后就——”   “姑娘!”一手拿契纸、一手捏信笺的香芹走进来,“邱婶送了封笺子进来。”   谢慎礼停下话。   顾馨之随口道:“陆家送来的吗?”她几个月就跟柳霜华联系的多。   香芹摇头:“不是咧,邱婶说面生的很。”   顾馨之诧异,随手接过来:“锦绣布坊?”她坐直身体,迅速拆开,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言辞颇为客气,只是请她明日到德福酒楼饮宴。   顾馨之“哇”地一声:“鸿门宴啊!”   谢慎礼微愣:“何谓鸿门宴?”   顾馨之:“……就是指不怀好意的宴会。”   谢慎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后者毫无所觉,甚至还翻来翻去地看信笺,嘀咕道:“就这么几句话吗?也不说说什么宴,有谁参加,太随意了吧?”   谢慎礼压下思绪,问:“可方便让我看看?”   顾馨之顺手递过去:“呐。”   谢慎礼接过来,仔细翻了遍,确实未看出问题。他想了想,道:“明日要我作陪吗?”   顾馨之白他一眼:“你今天才被我拒亲,转天就陪我去吃宴,你是想衬托得我格外渣,还是想表现你舔狗的属性?”   谢慎礼:“??”   顾馨之非常贴心地给他解释了何谓“渣”、何谓“舔狗”。   谢慎礼:“……”   正想问问她哪儿学来的词,水菱提着食匣进来了。   顾馨之双眼一亮,起身招呼他:“先喝糖水。”   谢慎礼:“……”   片刻后,俩人相对而坐,面前各搁一碗凉丝丝的绿豆糖水。   谢慎礼颇有些不习惯,瞪着面前的小碗微微皱眉,道:“这个时辰,非早非午的,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顾馨之:“……吃东西还要讲时辰的吗?”她斜眼,“我记得,许管事仿佛还说过,你的晚膳向来没个正点啊。”   谢慎礼:“……”   顾馨之敲碗:“快吃,吃完帮我看看契书。”   “别敲碗。”谢慎礼皱眉。   顾馨之:“……”她死鱼眼,“谢先生,你规矩好多哦,你再这么磨磨唧唧的,我也不是很想跟你过日子的。”   谢慎礼:“……”   顾馨之:“吃不吃啊?”   谢慎礼:“……”   默默喝下一碗甜得齁嗓的糖水,他连灌了几杯温茶。   顾馨之:“……我算是不爱喝太甜的,这锅还特地往淡了放,你竟然还觉得甜。”她很是无语,“觉得太甜怎么还往下咽啊?”   谢慎礼神情淡定:“还没定亲,只能喝了。”   这是暗指她前面拿亲事威胁?顾馨之无语,笑骂了句:“德行!”   谢慎礼:“姑娘谬赞。”   顾馨之:“……”懒得跟他争这些口舌之语,她拿来契书,准备开始请教他。   谢慎礼却反过来询问她契书上的词汇。   顾馨之只得先跟他解释,何谓打卡、何谓福利、何谓奖金……   一轮下来,谢慎礼懂了。他就着面前这张八仙桌,提笔落墨,一蹴而就,替她重新写了份契书。   顾馨之担忧:“你别给我写成文言文啊,我这都是对着老百姓的,他们要是看不懂,我还得费劲巴拉给人解释。”   “不会。”谢慎礼将干了的纸张递给她。   顾馨之半信半疑,捡过来先看字体,依旧遒劲有力、端方肃穆,好看得恨不得裱起来。再看内容,直白简单,只改动了些现代词汇,使之更为接近当代语法习惯,也增补了几条文书。   她很是满意,顺便就那几条文书请教了一番。   谢慎礼当即给她上了堂沉闷又无聊的法律课,内容包括物权、债权、租赁、雇佣、承揽……   顾馨之:“……”   谢谢啊,但真没必要。   ……   谢慎礼有许久不曾这般与人酣畅淋漓地讨论学问了。他自认对顾馨之了解颇深,知她不如外界传闻那般是莽夫之女,而是腹中自有丘壑。但今日一谈,顾馨之在刑律上的见解,让他再次刮目相看……只恨不能今日成亲,日日与之厮磨交谈。   可惜俩人都有事,终归也未曾定亲,谢慎礼不好久留。   看过契书,又叮嘱顾馨之暂时不要再办那走秀之举,谢慎礼意犹未尽地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顾馨之就瘫靠到椅背上。   她跟谢慎礼相处太放松了,对方提及刑律,她几次忍不住将现代刑律民法搬出来对比,但她本不是学法律的,一知半解之下,好多问题压根答不上来,谢慎礼又是钻研有道,条条逼近……一场聊天,聊得跟论文答辩似的,累死她了。   香芹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了?”   顾馨之拍着胸口:“哎吗呀,谢先生刚才跟审犯人似的,好可怕啊。”   香芹:“……姑娘,谢先生平日不都这样吗?”她们几个怕他怕得要命。   顾馨之摆手:“不一样。”她自言自语,“聊吃喝不香吗?跟一老学究讨论这些干嘛,害,真是闲的。”   以后再跟谢慎礼聊法,她就是猪。   ***   第二日。   顾馨之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慢慢悠悠赶往德福酒楼。   德福酒楼在长福路东头,比邻东市,很是热闹。   顾馨之到的时候正是饭点,酒楼人来人往。   她正寻思着怎么去找那锦绣布坊的掌柜,就见一名妇人看了她们这边几眼,快步过来,行礼并自道身份,并请她上去。   这等鸿门宴,又是从未见过的人,顾馨之自然带了人。水菱、香芹不说,振虎、田新也一并跟随。   所以她半点不怵,淡定点头,装出大家闺秀的仪态,慢步跟上。   那妇人腰弯得更低了几分。   一行进了酒楼,转进侧道,直上二楼。   顾馨之慢吞吞步上楼梯,就听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顾姑娘?”那声音带着浮夸的惊喜,“你也到此用膳吗?”   顾馨之:“……”   怪道昨天没叮嘱她小心,合着在这等着呢?   啧,没差事的男人,就是太闲了。 第70章 秀   德福酒楼二楼类似花厅, 连片的窗户打开,明亮又透气。二楼面积比一楼要小些,但桌椅要更讲究,中间还点缀了几盆花木, 颇为雅致。   谢慎礼正站在楼梯边, 身着简单常服,身后也仅有苍梧一人。   顾馨之扫了眼周围, 数张桌子都坐了人, 远些便罢了, 近的都听到谢慎礼那声招呼, 视线躲躲闪闪地往这边瞟。   顾馨之无奈,只得陪着假笑:“这么巧,谢先生也在此宴客吗?”   谢慎礼拱手:“非也,在下只是心情烦闷, 出门走走,正遇上饭点,索性进来用膳……顾姑娘是来看铺子的吗?若是无事,不若一同用膳?”   什么心情烦闷……这家伙越发厚脸皮了啊。顾馨之暗笑,面上却绝情绝义:“不了, 我今儿有约, 谢先生自便吧。”   谢慎礼不死心:“不知顾姑娘约的哪家?若是方便, 今日便由谢某做东,请顾姑娘赏脸。”   顾馨之暗瞪他:“不方便, 谢先生请吧。”   谢慎礼叹息:“顾姑娘, 虽说……以我们两家的交情, 吃顿饭并不会让人误会。”   顾馨之:“不, 我只是不想——”   “哎哟哎哟。”几道人影快步过来, 打头一名圆脸中年人朗声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先生吧?今日是我们几个宴请顾姑娘,若是先生不介意,可否赏脸让我们当一次东道主。”   顾馨之:“……”   谢慎礼则脸露诧异,看着他们几个,问:“恕在下眼拙,请问几位是……?”   圆脸中年人拱手:“在下锦绣布坊的陈章。”他介绍身边几位,“这位是霓裳成衣铺的刘姐,这位是冬夏布坊的秦二……”   随着他的介绍,其他人一一向谢慎礼、顾馨之行礼。   “谢先生、顾姑娘,久仰大名,在下秦二。”   “老身姓刘,年岁比两位大了许多,斗胆自称一声姐。”   ……   一群人逐一行礼。   顾馨之年龄小、辈分小,自是一一福身回礼。   谢慎礼却端手肃立,有人行礼只微微颔首,看起来高冷又倨傲。但他有功名在身,与商贾相处,这般才是正常。   圆脸的陈章等人更是习以为常,见完礼后,他再次请谢慎礼:“谢先生既然无事,不如移步共饮?”   谢慎礼迟疑地看向旁边的姑娘。   这里诸位掌柜哪个不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脸上神色丝毫不变,只通通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她挤出笑容,“谢先生若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谢慎礼拱手,“在下荣幸至极。”   众人:“……”   顾馨之:“……”   一行人转移场地,来到二楼临街一张大桌前,周边还摆着几座石雕、盆栽,与其他桌席隔开些许,颇有些隔间的味道。   谢慎礼身份最高,被迎到了上座。   顾馨之想着自己年级最小,很自觉地敬陪末座。殊不知,她刚坐下,众人又看了过来。   顾馨之:“……”她看向上首的罪魁祸首,皮笑肉不笑道,“要不,我走?”   谢慎礼当即收回视线,垂眸敛目,宛若未闻。   顾馨之轻哼一声。   众人侧目。……怎么仿佛觉得他们有点多余啊?   圆脸陈章最快回神,笑呵呵道:“顾姑娘说笑了。”   顾馨之也就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紧追不放。   陈章招了招手,侍从连忙上前奉茶。   有谢慎礼在此,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顾馨之也不怕有什么意外,劳神在在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装模作样点头:“好茶。”   圆脸陈章:“哎哟,顾姑娘也懂茶啊。”   顾馨之笑道:“不算懂,曾听人讲过几句。但这茶喝得清爽回甘,无需太高的品茶功力,也能喝出一二。”   陈章眉飞色舞:“哎哟,还是顾姑娘识货,我带来这些好茶,他们一个个都不懂欣赏,简直浪费我一番心意!”   那霓裳铺子的刘姐笑着接口:“这茶我们是不懂,咱又不是那等风雅之人……你要是拿块布料出来,在座哪位不懂的。”顿了顿,想起谢慎礼,忙又道,“谢先生可别笑话我们。”   不演戏,谢慎礼又是那面容沉静的谢先生。他淡声道:“茶再风雅,也得给俗人解渴。”   众人愣了下。   “说得好!”陈章率先拍掌。   刘姐叹道:“不愧是先生,真知灼见。”   秦二:“先生高才,喝口茶都能品出这等人生道理。”   ……   一场鸿门宴,因谢慎礼的到来,生生成了一场奉承大会。   顾馨之无奈,干脆直问:“诸位请我过来,敢问是有何贵干?”   场中顿时冷了下来。   几人倒是想说,看看上座的谢慎礼,那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馨之察觉了,忍不住瞪了眼那装高深的家伙。她索性直接挑明话题,道:“可是冲着我那香云纱过来的?”   几人微讶,皆凝神看她,只得她继续往下说。   顾馨之:“……”她看向上座的谢慎礼,好声问道,“先生,我们这边要谈些俗务,恐污了你的耳朵,不如,下回再吃饭吧?”   这是直接赶人了。   几人大惊。   陈章正要出言打圆场,就听谢慎礼道:“无妨,我如今无官无职,家中又无夫人掌家,这些俗务,自然得学习起来……还望顾姑娘不要嫌弃。”   这言辞语气,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陈章几人:“……”这,真的是谢先生吗?   顾馨之无语:“你不走,他们都不敢说话了。”   谢慎礼环视一周,怀疑道:“谢某这般吓人吗?”   陈章几人:“……”   “不不不,谢先生温和可亲,怎会吓人呢?”   “对对,谢先生一看就是温文尔雅之人,不吓人不吓人。”   顾馨之皱眉,敲敲桌子:“你们若是继续这样,那我走咯?”   众人并谢慎礼:“……”   圆脸陈章迟疑片刻,终还是提起话题:“顾姑娘,都知道你铺子卖的香云纱是你家自制……但香云纱的制作法子,连南方也知之甚少,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馨之:“看书。”总不能说上辈子留下的工作技能吧?   陈章等人:“……”   谢慎礼敛眉,掩去眸中笑意。   顾馨之接着反问:“我如何学会的,与诸位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堂堂正正制布卖布,各位若是想要,大可到我铺子里订货购买,若是不要,大家各卖各的,也无甚关系。你们劳师动众约我来一趟,就是想知道我如何学会制作香云纱的吗?”   陈章:“……那倒不是。”   顾馨之:“那就有事说事。”   霓裳的刘姐看了眼谢慎礼,终是开口:“顾姑娘,实不相瞒,我们铺子卖的香云纱,都是从南边跋山涉水送过来的,抛去买价不提,光那押镖送货的价格便低不了。你铺子里的香云纱摆出来,我们手里的香云纱直接砸手里……我们往哪儿说理去?”   顾馨之诧异,忍不住摸了摸脸颊:“我看着像你家长辈?”   刘微微沉下脸:“顾姑娘此话何解?”   顾馨之放下手,不解道:“那你买货买贵了,卖不出去,为何问我?”   刘姐:“……”   其他人:“……”   陈章连忙打圆场:“咱都是京城里做布料生意的,平日里大都以朋友自处,相互商量习惯了,并非找你麻烦的意思。这香云纱确实耗资巨大,我们几家都压着货,现在有些着急,想看看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毕竟,你那铺子不是每天限量售卖嘛。”   这话倒是中听……就是来探探情况,看她有多少货了。   顾馨之神色稍缓,道:“我也没有压死大家,自己一家独大的想法。我这香云纱确实量不多,才搞这个限量销售……”她沉吟片刻,坦然道,“算下来,约莫再卖个七八天,就得停了。”   众人一喜,接着又是迟疑。   陈章吞吞吐吐:“那什么,再过七八天,八月都过去一半了,回头就得入秋——”能卖的日子没几天了。   顾馨之摇头:“这我不管,我已经将我的存量告诉诸位,要如何在入秋之前把货清掉,是诸位的工作。”   确实。陈章苦笑:“罢了罢了,今年只得亏些,尽快清掉了。”   其他几人也面带几分菜色。   “那明年……”较为沉默的秦二开口,迟疑地看向顾馨之,“顾姑娘方才说了,这香云纱,我们也能买?”   不知是不是谢慎礼在场的关系,这几位掌柜的态度都颇为亲和。顾馨之也没有怼天怼地的习惯,点头道:“卖,倘若没有意外,明年应该会增产,到时欢迎各位前来订购……作价,肯定比南边来的便宜。”   陈章几人大喜,齐齐拱手:“顾姑娘大度!”   顾馨之笑:“我还得多谢各位照顾生意呢。”   陈章笑呵呵:“应当的应当的。”   谢慎礼见顾馨之游刃有余,暗松了口气,端起茶盏慢慢细品,打算当个安静的听众。   另一边,秦二再次开口:“顾姑娘,在下听说前几日你铺子举办了场名曰走秀的活动……可惜当时不能亲临,无法领会其中意蕴,不知顾姑娘可否与我们介绍一二?”   顾馨之正等着他们问呢,脸上笑容更盛几分:“没问题。”当下就开始详细解释走秀,场地、服装自不必说,重点介绍了走秀的宣传功效。   几人不太相信。   “谁都有穿新亮衣衫的时候,路上也常见新衫,怎么不觉出彩?”   “而且,衣服来来去去就那些款式、纹样,穿上走两圈,怎就会让人下单子呢?”   顾馨之笑眯眯:“诸位知道,我铺子那天走了十八身样板衣,卖了多少单子吗?”   众人自是不知。   顾馨之以指沾茶,划了个数字。   众人:“……”   “当真有此奇效?”陈章问道。   顾馨之怂恿:“你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旁观的谢慎礼看到诸人脸上的意动,开始头痛了。 第71章 与我何干   顾馨之看出他们的动摇, 立马加把火:“你们要是觉得不放心,干脆几家一起联合,搞成大型的, 搭一个堪比戏台子的舞台。”   谢慎礼嘴角抽了抽, 连忙开口,委婉道:“城里怕是没有这般大的地方。”有当然是有, 但普通老百姓可不能占用。   言外之意, 搞太大了, 怕是不太妥当。   其他人听音知意, 顿时有些失望。   顾馨之却摆摆手:“哎呀,要是搞这么大, 肯定不在城里折腾,直接去城郊找块空地, 搭上大台子,不光走秀, 还可以找些戏班子表演,再穿插一些互动游戏, 哦, 还能找些小摊贩一起,人们过来又能看秀听曲又能买好吃的……诶?这不就直接搞成一个类似灯会、庙会的大型活动吗?”   陈章几人惊呆了。   谢慎礼头更疼了。   刘姐咋舌:“这,怕是耗资巨大吧?”   “不会吧, 大头的钱应该是搭台子, 各家出一点, 分下来就不多了。要是银钱不就手, 就不着戏班子了呗。”   “那摊贩……”   顾馨之诧异:“我们把人拉过来, 他们趁机做生意赚钱, 不收他们摊位费就不错了, 还要我们花钱吗?”   众人:“……”   谢慎礼:“……”   顾馨之琢磨了下,拍掌:“下个月不是有个重阳节吗?大家都要出城踏青,正好摆起来,将秋季新款推出去!”   众人:“……”   这,这就连日子都定好了??   谢慎礼捏了捏眉心:“顾姑娘——”   “哎哟,差点忘了一件事。”顾馨之看向谢慎礼,“谢先生,你跟京兆尹熟吗?”   谢慎礼顿了下,慢吞吞道:“还算有两分交情。”   顾馨之拍掌:“那就好,到时要麻烦你替我们在京兆尹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多派点人过来巡视一二,省得人太多,出现打架斗殴的情况!”   谢慎礼:“……”   众人:“……”   不是,这是连治安都安排好了?   顾馨之:“好了,说完大方向,我们来捋一下细节。既然是联合走秀,主题不用太过标新立异,就定名秋季新款展示会吧,直白告诉别人是展示秋季新款的。不过,你们各铺子的主题和方向,还是得好好斟酌……对了,陈掌柜,你那锦绣布坊,以什么著名?”   圆脸的陈章听得一愣一愣的,被她一点名,当即道:“我们家铺子以绫制裙裳扬名,许多贵人都会在我们家坐裙裳。”?   顾馨之点头:“那锦绣布坊就以这个为主,做一系列的新衣裳。”   陈章呐呐:“可是,这些衣裙都是给贵人们做的,连绣样都是指定花纹……”   “什么?”顾馨之震惊,“你们家做衣裳都是顾客指定?没有自己设计——没有自己花点心思做点新款,给顾客挑选吗?”   陈章被问的很是心虚:“啊……贵人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啊……”   顾馨之:“这些贵客这么些年竟然都没有抛弃你们家?”   陈章:“……”   顾馨之懂了:“看来是流失了些啊!”   陈章有些尴尬。   顾馨之谆谆善诱:“你不想留住老顾客吗?不想多招揽点新客吗?”   陈章看了眼其他人,轻咳一声,道:“正是为了这个,才邀请你、咳咳、大家过来……跟大伙一起商议商议。”他年岁大,又是经营多年布坊的老人,直白地说请教小姑娘,有些难堪,只能婉转些了。   顾馨之压根不在意这些。她大手一挥:“既然这样,赶紧让你家的人跑个腿,把花样拿来看看,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商议,总能找个点出来的。”   陈章迟疑。   顾馨之却扭头看向其他人:“几位前辈铺子里也有绫制衣裙吗?”   其他人纷纷表示没有,绫制裙裳还是锦绣布坊的好。   几家铺子都在京里经营多年,若是有一样的竞品,怎么可能和谐地坐在一起。   顾馨之早有所料,也不奇怪,道:“那就好,那我们暂时不用考虑错开风格了。”   错开风格?   刘姐当先忍不住:“你是说,假如其他家有绫制裙裳,也能一起……那个,展出?”   顾馨之点头:“当然啊。衣料就那么几种,款式、裁剪、纹样、颜色、配饰……随意搭配,就能千变万化,若是要展出,大家商量一下,错开些,就好了。”她若有所指地扫了眼众人,“若是如此狭隘,觉得自家做了,别人就不能做的,约莫,也是走不长久的。”   众人面色各异。   刘姐又问:“裙裳就那么些款式,靠搭配就能出新意?”   要说服这些老掌柜,光靠嘴皮子可不行。顾馨之朝水菱招招手。   水菱意会,连忙打开手里的小竹筐,拿出里头的纸张和碳条。   香芹则上前两步,将顾馨之面前的杯盏挪开,腾出一小块空间。   顾馨之接过来纸笔,放在空出来的桌上,道:“我随手画两笔,大家就当看个乐子。”   画?众人诧异地盯着她手里的……碳条?   谢慎礼想到那张素简的画,若有所思。   顾馨之没管他们,捏着碳条唰唰唰地开始画衣服。   大衍的人物画像跟她所了解的古代相差无几,工笔画也有,但较少,大都是讲究写意风流。平日看写意画确实有味道,但服装设计却不行。   她也没打算画的多精细,刷刷几笔,画了两个简笔画仕女图——唔,虽然是光头,但好歹穿着长裙,也能勉强叫仕女吧?   众人一看她这画像,都露出几分惨不忍睹之色。   顾馨之淡定自若,飞快下笔。   这时代的裙裳款式就那么几种,她挑了其中一款,俩仕女穿着同款,但细节不同。   “呐,各位前辈看看。”   桌上几人一直眼巴巴看着,如今更是凑过来细看。   刘姐:“这两条裙子不一样?”   顾馨之笑眯眯:“你不是说,同样款式,搭配有何不同吗?”她点了点画纸,“左边这张,以缎料裁制,线条垂坠,厚重肃穆,适合长者。右边这张,以绫料裁制,轻盈飘逸,适合年轻姑娘。对吧?”   众人点头。   有人不太服气:“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顾馨之“嗯”了声,再次提笔,在旁边又画了一仕女图,然后举起来:“这样呢?”   众人定睛。   刘姐挨着顾馨之,第一个发现不妥:“你这裙子……?”   顾馨之笑眯眯:“是不是觉得这裙摆、袖子很好看?”   刘姐点头:“对,看图样颇为新巧……真的能裁制出这般效果吗?”   其他几人也目光灼灼盯着她。   谢慎礼更是目光丝毫不离她左右。   顾馨之宛若未觉,点了点前面两幅:“就是从前面两种布料演化过来的。这里我主用缎料,底部缀以绫料,袖口也用绫做褶样,如此一来,裙子既有锻料的厚重,又有绫料的轻盈,既好看,也不会显得过于轻浮,适合夫人们穿着参宴……这是衣料的搭配。”   刘姐瞪大眼睛:“这,这……这边是你说的,设计?”   顾馨之点头:“对啊。你看,是不是挺简单的?”   众人:“……”   哪里简单了?!   陈章:“……所以你方才说,主打同种布料的铺子也能展示的原因?”   顾馨之:“当然。同款布料,加上不同的装饰裁剪、染色、纹样,便会有许多变化,除非抄袭,款式相差无几,不然,为何不能一起展示?”   刘姐急忙道:“那裁剪该如何改?咱们的衣衫制式就那么些,还能如何调整?”   顾馨之:“那就是设计的范畴了,若是刘姐想知道的话,回头我们可以讨论一二。”   陈章连忙道:“带上我带上我,我对这些也很感兴趣。”   “在下也是,望顾姑娘不嫌弃。”   “老朽也厚着脸皮跟着听一听。”   刘姐怒了:“你们不是嫌弃人顾姑娘的童衫只有巧思吗?怎么这会儿就抢着上来?”   顾馨之:“……”   谢慎礼狭长黑眸淡淡扫向众人。   其他人既尴尬又心虚。   “误会误会,那是老朽俗套了,不懂其中意义。”   “哎哟,巧思也是新意,我那是褒贬皆有。”   “咳咳,这不是眼红顾姑娘家的生意了嘛……”   顾馨之:“……”她赶紧打断这些人,“这些回头再说吧,咱现在继续讨论秋季展会的事情。”   陈章干巴巴:“当真要展吗?我、我没弄过,压根想不到什么新颖款式……要是与你一起参展……岂不是、岂不是……”都被比下去了?   “老朽亦然。这般巧思,老朽以往从未想过。”   “我也是,总不能就这么上去吧?那跟铺子里悬挂的衣衫有何区别?”   “是啊,还得在重阳之前做出好几件……想想就怵得慌。”?   “顾姑娘还说有千变万化,在下却压根想不到几种。”   “在下也是,简直抓瞎。”   ……   顾馨之眨眨眼:“你们是担心款式设计的问题?”   众人齐齐点头。   顾馨之笑眯眯指了指自己:“你们可以请我设计师啊,友情价,包教制作,可以按照你们指定风格出作品,哦,肯定也不会跟别家撞上。”   众人:“……”   谢慎礼:“……”   ……   一场鸿门宴,生生被顾馨之搞成了秋季展的筹备会,顺带还拉了N张设计单子。   顾馨之淡淡定定来参宴,高高兴兴离开,就差把蹭饭吃的谢先生给忘了——当然,她们要演戏呢吗,她不搭理也正常。   她忘记了,谢慎礼却没敢忘记。   他回府换了身衣服并车架,快马加鞭追到城郊数里处,才将人拦住。   隔着车窗,顾馨之很是不解:“方才不是刚见过吗?谢先生有何急事?”   谢慎礼神色有些凝重:“上回我便说了,皇上对你那走秀颇有几分微词……你那秋季展可否暂且搁置?”   顾馨之笑了:“什么叫我那秋季展?你方才听见了啊,是锦绣布坊他们要联合举办,与我何干?”   谢慎礼:“……?”回忆了下,她仿佛、确实没有说要参与进去。   顾馨之一脸无辜:“我都能摆秀场了,别人不行吗?我何德何能啊——是因为有皇帝儿子在吗?皇上如此专横的吗?不怕御史谏言吗?”   谢慎礼:“……”   见他无语,顾馨之噗嗤笑了,然后压低声音撒娇:“法不责众哦先生~~让大家都玩起来嘛~~”   谢慎礼:“……” 第72章 当断不断   谢慎礼那边如何担忧不说, 顾馨之再次进入忙碌状态。   庄子里已经隔出一个小院,面积较小,勉强够用。这处院子挨着院墙, 后边是片荒地,顾馨之打算改天买下来, 盖厂房。   现在嘛,就将就用着吧。   要请人来做针线活, 原来的屋子就不太适合。顾馨之大手一挥,让人把墙给拆掉一半, 准备回头装上窗格。   还买了许多石灰, 将墙壁全刷了一遍。   再着人打了些长桌条凳, 就算齐活了。   窗子还在木工那边打着, 短期内是赶不出来, 好在夏日闷热, 窗户大敞更为透气通风。   另一头,徐叔找村里里正帮忙,寻摸了二十名针线较好、干活勤快利索不挑事的妇人, 全都签上契。   这边屋子刷好, 桌凳一到位, 这些妇人便开始上工了。   开工第一天,顾馨之也不忙着干活。   她先给大家开了个动员大会, 展望了下未来。什么要开全京城最大的布坊,要将漂亮的衣裳卖到全国各地,要带着全建安村的人发家致富, 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云云……   虽是住在京城脚下, 村里妇人却都不曾读过书, 听着这番话, 顿时都有些热血沸腾。   顾馨之见大家都激动不已,咳了咳,赶紧将话收回来:“里正跟徐叔应当都给你们解释了何谓契工,我就不多说了。我这里做五休二,夏日日长,每日辰时开工、酉时放工,中间午休一个时辰,冬日日短,早晚各减半个时辰,少了的时间就在第六日补上半天,也就是做五天半休一天半,都知道吧?”   众妇人连忙点头。   顾馨之:“每月初五,就会发放上月的薪银。倘若需要赶货,要求你们加班,我会按照契书所言,发双倍日薪。迟到请假,则会按照规矩扣减相应薪银。若没有特殊要求,薪银会以铜板结算……也都没问题吧?”   有那相熟的妇人问道:“顾姑娘,当真一个月给两贯钱吗?”   顾馨之笑着点头:“这是写在契书上的,普通员工都这个薪银。倘若做得好,擢升为小组长,或者根据规定拿到各种奖励晋升职能了,就能领到更高的薪银。”   妇人们有点激动。   “这个怎么判断做得好啊?我的针线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绝不会差,是不是现在就能领上?”   “我的也不差,我还会绣花儿!”   “我也是,我会绣小老虎!”   顾馨之哭笑不得,连忙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好好,知道你们针线都不错……但我这里是花钱请你们干活,不是来评比你们的针线活的。”她指了指墙上,“我这里已经贴了规章制度和奖惩措施。你们回头自己看,不识字的话,我让人过来,每天带你们诵读一遍。”   有人惊呼:“还能识字?”   顾馨之板起脸:“我可没工夫花钱请你们来识字啊!每天念一遍,是防止你们忘记了。不过……”她又笑,“若是你们背下来了,确实能识几个字。”   妇人们惊喜极了。   “我看见了,上面好多字。”   “岂不是说,我们能学会这么多?”   “那我要是学会了,能抄下来带回去吗?”   ……   顾馨之:“都行都行。回头你们自己看着办,但上班时间,不许偷懒啊!”   “肯定肯定。”   “哪敢偷懒啊,两贯钱呢。”   “就是,我在家里天天烧饭收拾,也没人给我工钱,还不如给您干活呢。”   “就是。”   顾馨之笑眯眯听了片刻,才拍掌:“好了,废话不多说。接下来交给庄姑姑,你们往后都听她的安排。”   “是。”   庄姑姑站前两步,福身行礼:“诸位姐姐妹妹早,以后由我负责制衣房的琐事,我姓庄,大家可以叫我庄管事。”   这是顾馨之规定的,关起门来如何规矩不说,在这些聘用的员工面前,她家下人称“我”不称“奴”。   “接下来,我讲一下工作安排。我们会将大家分为几个小组……”   顾馨之将制衣过程拆分成几个流程,裁剪、缝线、收边、贴布……每个流程一到三个小组不等,所有流程走完,一件衫子便可以成。如今他们手头最大的单子是童衫,而且款式一致,拆分的步骤还算是简单的。   都是村里熟人,即便不熟悉,庄姑姑也早早从里正那边打听过相关情况,分组名单是早就定好的。   分好组,再将各组负责的工作解释一番,这制衣房的工作便正式开始。   村里妇人是第一次出来干活,许是想到每月能得两贯钱,每个人都恨不得拿出浑身解数,一口气把活儿给干完。   顾馨之去染房、织房绕了圈回来,就发现这边一整个院子鸦雀无声的。   一整排的倒座房,全都敲了半面墙,窗子都没安上,能看到大伙都在埋头剪布、缝线,却没一个人吭声。   顾馨之无奈了。   她那染房、织房都还好,染房基本都是自家仆妇培养、训练起来的,针房现在有四人,都是买回来的织娘,也算是自家奴仆。干活的时候虽然认真,但周边全都是吃住一起的同僚,多少会说说话。   顾馨之性子好,又爱聊天,经常就是那个带头起哄的……反正,那两边的工作氛围都还挺轻松的。   倒是这些妇人……   顾馨之想了下,把庄姑姑喊出来。   “虽说咱家不包午膳,但织房、染房那边有的,这边也不能少。”   庄姑姑秒懂:“您是说那些茶水点心的?”   顾馨之点头:“嗯,天儿太热了,别等到下晌再提过来,放凉了就提过来,你看着安排。”   “好。”   “凉白开也备好,别让人渴了没处找水的。”   庄姑姑:“都在屋里放着呢,已经跟他们说过,渴了自取。”   顾馨之看了眼屋里,压低声音:“你得空跟他们聊几句,聊聊孩子聊聊琐事的,别搞得气氛太严肃了。”   庄姑姑哑然:“第一天嘛,不太习惯也是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这样嘛。”顾馨之挠腮,“反正你看着,赶进度是一回事,可别把人压出心里毛病了。”   庄姑姑似懂非懂:“好。姑娘放心,奴婢看着呢。”   顾馨之摆摆手,再看了眼紧张兮兮的妇人们,晃悠着离开了——她身为大领导,留在此处这些人更不容易放松了。   职工上岗,订单正式进入赶货期,顾馨之才稍微缓口气,然后开始频繁进京城。   距离重阳节不足一个月了,她前面放下话,要帮着筹办那联合秀展,自然不能光说不做。   以绣工著称的两家排在前头,后面依次轮上。   她也不做太复杂的设计,简单调整搭配,便有出其不意的设计美感——站在巨人肩膀上培养出来的审美眼光,应付这些掌柜简直不要太简单。   设计之余,还要指导他们在裁剪、缝线上的注意要点。这个倒是简单。这些铺子里都养着厉害的裁缝、绣娘,她只需稍稍提点一二,这些人便能处理妥当,比在庄子里省心。   除了走秀衣衫要准备,还得做舞台设计、现场布置设计、走秀人员安排。   前两者倒还好,几位掌柜商量过后,直接请了一帮给戏班子搭台的杂班,交给顾馨之安排。   顾馨之也老实不客气,画了立体草图,扔给他们去头疼。   最后一个走秀人员,才是重点。她很是发愁,犹豫了好些天,都没想好该找什么人。但这些掌柜们却老神在在的,她忍不住问了句。   彼时,她正在锦绣布坊里与陈章、及布坊管事们商量着设计稿。听见这问话,陈章很是不解:“这有何难的?谁家没个亲戚朋友的,再不济,铺子里这么多伙计,家里总有吧……人选我们早就定好了啊,不然怎么做衣衫?”   顾馨之:“……男衫便罢了,姑娘们不怕被人非议吗?”   陈章“哦”了声:“你说这个啊,放心,这个我们早就想好了,到时让她们戴个面纱,不露脸。”   顾馨之:“……”这……她真是没想到。   陈章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不过,我听说那走秀还有特别的步子,叫什么、什么猫步的,他们可不会,是不是得教一教?”   顾馨之回神,忙道:“不用不用,那是小孩子学走的,显得精神气些。咱们展示的是长衫裙裳,只需姑娘走出那大家闺秀的模样就行了,琴曲也得配悠扬雅致的。”   陈章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模特之事解决了,顾馨之对这场展示会更有信心了。   ……   谢慎礼自然知道顾馨之天天往各大布坊钻,心里很是发愁。   小姑娘不过是取巧。若她只是寻常百姓,这事儿,混混就过去了。   但他势必要娶其进门。届时,她少不了要与这些贵人们打交道。   这番行止,又事涉皇子,将来定会让人诟病。   三人成虎……   他得想个法子。   ……   炎热的八月在忙碌中一晃而过,中间还过了个中秋节。   顾馨之琢磨着,中秋节是个大节日,怎么着也不能不送礼,就着人偷偷送了些自家做的月饼、瓜果过去。   也不知道这厮是算好了还是怎么滴,从中秋开始,隔三岔五就往她家送东西,仿佛又回到前段时间那光景。   这番下来,到九月的时候,赋闲在家的谢先生已然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闲聊主角。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两度求娶顾家姑娘,皆被退亲,退亲了就罢了,还隔三岔五往顾家布坊送东西,卑微得许多人都看不过去。   这样的谢先生,哪里还是那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哪里还是那千里追敌、万人中取敌首脑的勇武将士?   美色误人啊。   至于那美色?唉,也是个苦命人啊。听说那顾姑娘与谢先生两家是故交,怕影响谢先生名声,这才不愿意嫁的。如今一柔弱姑娘撑起家业,天天四处奔波、抛头露面的,当真苦命……   微服出宫的皇帝听了一耳朵,颇有些好笑:“先生也不澄清一二吗?”   谢慎礼淡淡道:“皆是事实,何须澄清?”   皇帝:“……”   陪同的禁卫统领刘大人哈哈大笑:“想不到先生竟是这般痴情人物。”   谢慎礼颔首:“过奖。”   刘大人一窒:“……在下并非夸奖。”   谢慎礼:“哦。”   刘大人:“……”   这回轮到皇帝哈哈大笑:“老刘你没事招惹他作甚,他那张嘴,不说话都能把你噎死。”   刘大人挠头:“这不是话赶话嘛……”   皇帝摆摆手:“好了好了,先生的私事我们还是别多嘴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城。”   “是。”   今日重阳,皇帝出宫,是为与民同乐,也是想微服视察一下,看看登基数年,百姓生活如何,对他有何评价……倒没想到,先听到谢慎礼的流言蜚语。   皇帝想了想,还是劝了谢慎礼一句:“先生深情自是无可厚非,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要因儿女私情误了正事。”   谢慎礼垂眸:“是。”   皇帝便不再多说。   一行人顺着人liu出了城,打算奔向东城郊外的四里桥,在那边登高。   刚出城走上半里路,便听到悠扬的琴曲之声。   坐在车里的皇帝诧异,微微掀起车帘,问:“如今还不到登高之处,便已经有人奏乐了吗?”   刘大人骑在马上看得分明,忙凑上去,答道:“看起来不像,仿佛是有戏班子在前边摆台。”   皇帝:“这乐声听着也不像啊……”   谢慎礼拽着缰绳候在旁边,神情淡然,仿佛对这些毫无兴致。   皇帝放眼远眺,只看到高台和人群,想了想,道:“总归是闲逛,过去看看。”   “是。” 第73章 重阳   八月底, 几件悬而不决的事情陆续解决,皇帝私下会见几名近臣心腹,讨论近日几件棘手的大事,甚至特地将赋闲在家的谢慎礼喊上, 让他给点意见。   事情谈完, 君臣几人开始闲聊, 其中一位大人聊到七月御驾出行之事。   “……第一次七月南下, 才发现南边着实暑热难耐,好在是一切顺利。”   其余众人纷纷应和。   谢慎礼叹了口气:“倒是让在下又错过一次中元盛会。”   大衍对中元节颇为重视, 京城各处会提前售卖各种冥器等纸扎物,随处可见的盂兰盆, 还有许多果食、花果, 勾栏瓦肆里会连着搬演《目连救母》等杂剧……连朝廷各部也会设置道场大会,祭奠亡灵等。一个中元节,京城里能热闹近十天。   但今年的七月,他们都在外头。   至于谢慎礼……皇帝回想了下, 发现他真的好些年不曾在京里过中元节了,不由哑然。   户部尚书魏大人捋了捋长须:“谢先生这些年南来北往的, 确实辛苦了。”   左都御史孔大人则笑道:“先生可是想要为阵亡将士祈福?”这里大臣大都知道几分谢先生家里情况,自然不会这般没眼色, 问他是否要祭奠先人。   果然, 谢慎礼颔首:“亦是其一,主要是凑凑热闹。”他看看众人, 笑叹了声,“抱歉, 在下这段时日过得太舒服, 竟生出享乐之心了。”   皇帝无语:“那你还不赶紧回来帮朕。”   谢慎礼拱手:“还望皇上体恤, 在下年岁不小了,还是希望先成家,再立业。”   立业?几位大臣顿时忍俊不禁。   皇帝无语:“你都立了多少年了。”   谢慎礼轻咳:“不若我们继续讨论中元节?”   皇帝没好气:“中元节都过去多久了,还讨论。要讨论,怎么着也是讨论重阳节吧——诶,说来,朕登基后,确实没有去登高望远了啊。”   户部尚书笑了笑:“最近朝中无甚大事,皇上若是想去,但去无妨。”   左都御史:“这……年初才出了那样的事情,皇上还是要三思。”   其他大人纷纷进言,有支持的,有不支持的,倒是谢慎礼垂眸敛眉,半声不吭。   皇帝看向他:“先生应当要去登高的吧?”   谢慎礼颔首:“不敢欺瞒皇上,在下正有此意。”   皇帝挑眉,当即拍板:“行,那朕就跟先生同行吧。”   众大人:“……”   谢慎礼迟疑片刻,垂眸拱手:“不胜荣幸。”   ……   重阳虽已入秋,暑气犹在,百姓们趁着清早凉快,纷纷出城登高。   金华寺、四里桥、雁塔……城外四面高地、山坡,皆是登高的好去处。经过数位大臣的激烈讨论,最终皇帝择定了四里桥。   不过,他们刚出城,就听见曲声,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高台,还有好些棚子,还有许多人往那边去。   皇帝本就是出来散心凑热闹,当即拍板上前。   往前再走一段路,那片地儿的情景便看得更清晰了。   背河而立的高台矗立在前,与寻常戏台不同,上面没有雨棚,只在背后竖了块大板子,板上色彩很是艳丽,上面的字倒是看不分明。   高台前边有两排整齐的雨棚,底下人流涌动,瞧着,像是……摊贩?   皇帝诧异:“看着像是市集啊。”招手让随行的九门提督上前,问,“京城的市集已经开到此处了?”   九门提督忙道:“没有,这处一直是片空地,中元节的时候还有许多百姓到此焚烧盂兰盆呢。”   皇帝“哦”了声:“那这是怎么回事?”   九门提督呐呐:“臣、在下并不清楚……”   皇帝顿时皱眉,扫了他一眼,不再多话。   九门提督冷汗都下来了,求助般看向其他人。   这九门提督本就是负责京城治安,如今连京城门口出现这么大的市集都不知道,其他人哪敢解围。   皇帝也不多话,人太多,前边已经无法通行车马,他索性下车,领着众人缓步往前。   两排雨棚,棚下有摊贩,雨棚中间是丈许宽的过道,行人在此来去半点不会拥挤。   再看雨棚,搭建得又高又宽,摊贩用了一半,还有一半空地给顾客、行人通行,通风透气,遮荫挡雨,倒是便宜。   皇帝颇有兴致地走进雨棚,挨个往下看。   蔬果、点心、糖画、干货、木器、酱菜……甚至还有算命摊子!   “这位大爷,老朽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想必非富即贵——”   “去去去。”禁卫统领刘大人满头黑线地拦下算命的老头儿,“瞎算什么,找别人去。”   “诶怎么说话呢?老朽也就是看他面相好,算个吉利,怎么叫瞎算了?”   刘大人板起脸,将他按回摊前:“找别人去!”   皇帝大乐:“哈哈哈哈哈~老刘让他算。”   谢慎礼拦住皇帝:“老爷,前边应当快要开戏了。”前边曲声一直未停,不过是找个借口罢了。   皇帝意会:“得得,不算了不算了。”哈哈大笑着往前。   走完一侧雨棚,皇帝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不过,一如谢慎礼所言,前边开场了。   走出雨棚,皇帝才发现,这高台竟与寻常所见丝毫不同。   寻常戏台都是四四方方,三面围起,方便戏子上下台。这处高台,却是横竖交叉,向外凸起一长条,台子背后立着三块大板子,折成屏风模样,围着台子,瞧着甚是古怪。   再看周围,台子边上另有一矮台,上面诸般乐器齐全,此刻诸位乐师正在弹奏着舒缓的乐曲。   皇帝扫了一圈,看不出端倪,遂转回去看台子正后面那块大板子,逐字念道:“京城布坊联合秋季新品展……”他茫然,又念了一遍,然后问,“这是什么东西?”   诸位大臣也都一脸茫然,然后齐齐看向九门提督。   后者一头大汗,忙不迭道:“臣、在下看到熟悉的弟兄在此值守,且等我去问问。”话未说完,已一溜烟跑走了。   众人:“……”   这厢话音刚落,耳边那慢悠悠的乐曲突然停住,下一瞬,是疾风骤雨般的鼓点。   众人忙循声望去。   随着激昂鼓点,一名着大礼服、手持一怪模怪样物件的妇人踏上台子,沿着凸出的台子走到前端,笑着福身:“诸位大安!欢迎诸位莅临本次布坊联合秋季新品展……”   妇人简单介绍了这次活动。   虽然用词很是陌生别扭,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是城里几大布坊展示新款秋装。   皇帝不敢置信:“这就是走秀?”他怀疑地看向谢慎礼,“这么巧?”   谢慎礼也盯着台上,闻言回头拱手:“不敢欺瞒老爷,在下确实不知。”他微微苦笑,“在下倒是想知道,也无从得知。”   皇帝想起他接连两次被退亲,疑虑暂消:“方才听着有哪些布坊?那顾家的也在其中吗?”   谢慎礼摇头:“顾家的布坊名为布具一格,方才不曾听说。”   皇帝挑眉:“没有?这走秀,不是她折腾出来的吗?”   禁卫统领刘大人看看左右,小心翼翼道:“这是几大布坊照搬顾姑娘的走秀了吗?”   皇帝:“这样吗?”   他们在此低声讨论,围观的百姓们亦议论纷纷。   “不就是衣裳嘛,还特特展出?闲得慌吗?”   “我还以为有戏看呢,给我看衣裳?”   “嘿,有钱人真会玩……”   ……   “……话不多数,让我们现在开始吧!”   乐声再起。   皇帝对衣裳不感兴趣,摇了摇头:“走吧。”   他刚转身,眼角一扫,看到台子两侧走出两道身影。   他“咦”了声,停下脚步。   众人这才发现,台子挡板后面还别有洞天,横向台子两侧竟然还有通道。   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两人皆是妇人,她们踏着节奏缓缓前行,走至台子中间,转身,面向众人,继续往前。   众人诧异。   “咦?蒙了面纱啊。”   “快看,那裙子!”   “仿佛跟我们平日的裙子不太一样啊。”   “还,挺好看的?”   ……   皇帝对那衣裙倒是无甚感觉,他只是感慨:“蒙了面纱啊……那还挺好的,不至于太过抛头露脸——咦?这俩人走得还挺好的呀。”   几人连忙细看。   那俩妇人虽是踏着节奏行走,却莲步轻移,簪不晃,群不摆,端庄非常。   经常出入宫禁的禁卫统领喃喃道:“这看起来跟宫里的姐姐们似的。”   皇帝点头:“看来是找人调jiao过的。”   正说着,又有两人从后边转出来。   前面俩人的裙摆缀着花边,好看是好看,但也就博一声好看,新走出的这俩人,双手拢于身前,宽袖下垂,长裙拖地,缓步前行。   左侧那人白衣胜雪,一枝红梅斜倾而出,枝下梅瓣飘落,汇聚在裙摆处,殷红如血。右侧那人红裙如血,一行仙鹤翩然其上,又仙又艳。   众人哇然。   “这配色,这裙摆……”   “好看啊!天啊,那红梅,太让人惊艳了。”   “我喜欢那仙鹤装,太好看了。”   “裙摆太长了吧,穿着不方便吧?”   ?“害,做的时候让人把裙摆裁短不就行了!”   “就是就是——方才说的是哪个布坊的来着?”   “霓裳成衣铺的!”   ……   皇帝也有些愣住,半晌才道:“这是要走古风?”   据记载,大衍往前数百年,那贵族子弟便是穿这等长裙,日常极为不便,逐渐没落了。   有那大臣叹道:“倒是挺好看的。”   皇帝哑然:“配色倒是大胆。”   禁卫统领刘大人小心问道:“那,还看吗?”   皇帝轻咳:“还挺大胆、挺有新意的,留下看看吧。” 第74章 召唤   皇帝要留, 大家自然陪着。   台上走秀仍在继续。   蒙着轻纱的妇人们姿态端庄,莲步轻移,全都按照一样的路线, 沿着这个怪模怪样的台子走一圈, 而且, 无一例外,都会在竖台的最前面停下,随着音乐慢慢转一圈,仿佛是为了让四周的观众看清楚。   看了十来套风格各异的裙裳, 所有妇人皆退了下去, 乐曲也慢慢停下。   皇帝以为要结束了, 却见那站在大鼓旁边的汉子仿佛吸了口气——   “咚——咚——咚!”   沉稳的鼓声陡然响起。   众人愣住。   两名汉子穿着利落短打迈步而出,一人着黑衫, 左肩盘踞着白金吊睛虎, 气势凛然。一人着白衫, 胸前是凶猛狼首。俩汉子与前边的妇人行走截然不同, 昂首挺胸, 双臂微微架起, 狼行虎步,配着鼓乐,勇猛非常。   众人哗然。   “竟然还有男衫?”   “这两套看着好有气势!”   “我都想给我那口子买一身了。”   ……   一场秀下来, 众人是大开眼界。   皇帝有些意犹未尽:“还真是正经展示衣衫啊。”   随行大臣。   皇帝摸了摸下巴:“有几套袍子挺好看的呀。”   诸大臣:“……”   皇帝诧异:“你们没有看上的?”   禁卫统领笑着应道:“确实看上了几套, 回头我就让婆娘去订两身。”想起面前这位爷是谁, 连忙改口, “老爷看上哪几套?我回头让家里人避一下。”   皇帝没好气:“我穿的大家都不能穿的话, 那街上大部分人都得光膀子了。”他今日穿的长衫, 除了料子金贵些、绣纹繁丽些, 与寻常富贵人家也无甚差别。   禁卫统领讪讪。   皇帝想了想:“走,去问问是谁想出这样的衣衫,介绍给皇、阿煜他娘,她肯定欢喜。”   大家自然没意见,遂跟着他往后拐。   绕到台子后边,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两间简陋的棚屋分别立在两块牌子后面,地上铺了粗布。   皇帝正要斥一句奢侈,就发现方才走秀的妇人、汉子们仍穿着方才的衣衫聚集在此处,尤其是妇人,好些裙摆都是拖曳在地,即便没有拖曳,也怕沾了这野地的泥灰,影响待会的走秀——是的,早前上台说话的妇人已经说了,这走秀,会接连走数次的。   想通这点,再看地上已是最粗陋的粗麻布了,皇帝便咽下到嘴的话。   已经有那善言的大臣去将管事的请来。   后者过来一看,“哎哟”一声,拱手:“谢先生,好久不见。”   此人正是锦绣布坊的陈章。   谢慎礼微微颔首,先朝皇帝介绍:“这是锦绣布坊的陈掌柜,亦是这秀场的筹办人之一。”然后再告诉陈章,“这是三爷。”   陈章那都是经年的老油条了,谢慎礼这般身份,还要称爷,哪里是小人物。他当即躬身拱手:“三爷大安。几位爷大安。”虽然谢慎礼不曾介绍,但能跟其同行,想必身份都小不了,他就一布坊掌柜,哪敢托大。   皇帝点头:“你就是这、这、秋季新品展的负责人?”   陈章笑呵呵:“不敢自称负责,这秀场是几大布坊一起弄的,在下就是出了几分力气而已。”这些方才主持已然介绍过,倒是无需抢功。   皇帝:“那些衣裳都是出自你们铺子的吧?”   陈章傲然:“当然。我们铺子里的绣娘三班倒,日夜不停,才把这些衣衫赶制出来的!”   皇帝:“我觉得方才有几身衣裳很是不错,我想请你们的人为我和夫人做上几身,若是能为我们量身定制几身更好……价格不是问题。”   他久居高位,虽然尽量客气,仍是带着股吩咐的意味。   他越是这样,陈章越是不敢敷衍。他看了眼谢慎礼,老实道:“若是裁制同款,我们自然不会拒绝,若是量身定制……我们暂时还做不到。三爷若是喜欢,在下可以为您推荐一人……”   谢慎礼意会,微微皱眉,主动问:“可是顾家姑娘?”   陈章点头:“正是。”   皇帝诧异:“她擅长这块?”   陈章苦笑:“不算擅长……她实在是……实不相瞒,这场秋季新品展,从筹划到落实,每一个环节,都是她安排的……”他哼哧半晌,弱弱补了句,“包括所有的展品。”   皇帝听懂了,惊了:“你是说,这台上所有的衣裙,都是她想出来的?”   “是。”   皇帝看了眼谢慎礼,道:“顾家姑娘竟有这般惊才?往日怎么不曾听说?”   陈章:“害,是惊才,也是为生计所迫。这大半个月,顾姑娘每天天没亮就得赶路进城,天擦黑才回去,这几天瞧着衣服都空荡了许多……但凡有点法子,谁家姑娘愿意出来抛头露面,赚这辛苦钱呢?”   皇帝下意识又看谢慎礼。   后者垂眸敛眉,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回到宫里,皇帝换了身常服便去皇后居所。   半下午的,皇后刚歇过晌,正在小厅里理着宫务,看见皇帝进门,诧异不已,忙起身迎上去。   行罢礼后,她问道:“不是说今儿出宫看看热闹吗?怎的这么快回来?”   皇帝:“只是去应个景,凑凑热闹……倒是看到点新鲜事。”   皇后:“哦?说来听听?”   皇帝便将那城郊的走秀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皇后自然知道走秀为何物,她还见过阿煜穿着那可爱的衣衫走过几回,此刻再从皇帝口中听到那特异的布置和惊艳的衣衫,忍不住神往:“听起来仿佛很有趣。”   “虽然有些怪,确实能看到许多还不错的衣裳款式。”皇帝安抚她,“知你喜欢这些,回头把那顾姑娘招进来,让她给你设计几身。”   皇后回神:“如此看来,那顾家姑娘果真是位多才多艺的姑娘,怪道能让谢先生看上。”   皇帝:“……你觉得先生喜欢这等才华?”   皇后哭笑不得:“哪能呢,不过,有才之人,大都比较……”她琢磨了下,“吸引人吧。”   皇帝想了想,点头:“也是……不过,先生喜欢也没用,人顾姑娘看不上。”   皇后摇头:“我看未必。”   皇帝:“此话怎讲?”   皇后:“上月我们去接阿煜的时候,我看他俩对话相处,颇为……亲近,不像是无情无义的样子。”   皇帝:“那顾家姑娘怎的还退亲了呢?”   皇后叹气:“怕是担心流言蜚语吧。”   皇帝了然。   皇后想了想,又道:“谢先生文武斐然、才名远扬,又人品贵重,她若是嫁过去,往后日子必定舒坦。她不肯应嫁,怕是更多地为谢先生考虑吧……这般女子,怪不得能吟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   皇帝诧异,重复了一遍诗句,拍桌:“好!好诗!”他反应过来,“这是顾姑娘的诗作?阿煜从她那儿学来的?”   皇后:“不知,阿煜说是她从别处听来的,但我从未听过……许是不想张扬吧。”   皇帝点点头,将诗句含在嘴里品味再三,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皇后也点头:“我也觉得可惜。这般姑娘,配谢先生足够了。”   皇帝哑然:“朕并非此意……罢了罢了,你若是觉得可惜,把她喊进来说说话,定两身衣服,保管比什么都有用。”   皇后迟疑。   皇帝又道:“顺道给朕也定几身。”   皇后:“……”?   ***   柳家。   柳山长最近很是烦恼。   他爱徒接连被退亲两回,还死犟着不肯撒手,急得他心头上火、嘴角长泡。   柳夫人一边给他抹药一边叨叨:“让你别吃太多炸糕,非不听,这下好了吧?”   柳老不满:“我才吃了两块,赖不着炸糕。分明是慎礼那小子气的我。”   柳夫人将药瓶子塞好,递给丫鬟,又拿了帕子擦手,闻言没好气:“慎礼的性子不是向来如此吗?你什么时候拗过他?犯得着生气吗?”   柳老悻悻然:“他都犟了几年了,快三十的人,还在那里情情爱爱的,真是……一点都不争气。”   柳夫人啐他:“他还要怎么争气?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在情爱上执着些有什么问题?”   柳老:“那现在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这样?”   柳夫人也想叹气了:“那顾姑娘看着挺好说话的,怎么也这般犟啊。”   柳老嘟囔:“……她哪里好说话?”   听到这话,柳夫人来劲了:“我早就想问了,你之前不是得罪她来着?搞得我还要给你擦屁股,怎么转头你就混到她庄子里了?”   柳老:“……什么叫混?我是正儿八经进去的,是小姑娘请我进去的!”   “你看我信你吗?”柳夫人揪住他胳膊,“快说。”   柳老“哎哟哎哟”躲闪:“我说,别掐了。”待柳夫人松了手,他才含糊解释,“小殿下当时在庄子里嘛,慎礼出京给他布置了些功课,他做不好,小姑娘也抓瞎……我就进去教导一二咯。”   柳夫人狐疑:“当真?”   柳老板起脸:“我身为山长,难不成还教不好一启蒙孩童吗?”   柳夫人:“……所以,你毛遂自荐?”   柳老大怒:“我需要毛遂自荐吗?我教的这般好,小姑娘巴巴找过来,求我进庄的!”   柳夫人:“……哦,你在人庄子周边鬼鬼祟祟的,被抓进去了?”   柳老:“呸,说的什么话?”他起身甩袖,“我不跟你这妇人掰扯——”   柳夫人抓住他:“你要是能跟顾姑娘说上几句话,你就去劝劝她……看看她是什么想法。”   柳老迟疑了下,坐回来,道:“你怎么不去?”   柳夫人:“她对我还颇为生疏客气,我要是去,仿佛带着股逼亲的味道……你的脾气性格,大家都清楚,她对你也熟,你去,比我合适。”   柳老哼哧半天,道:“我一大老爷们,怎么跟一小姑娘谈这些?”   “那就看你多爱护慎礼了。”柳夫人哼道,“天天嚷着着急,连着两回不成,还不见你动一动。”她语气软下来,“既然慎礼不肯改主意,你去探探,看看小姑娘是在顾忌什么,我们给解决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柳老:“……行,我去!”   ……   刚忙完秋季新品展,听说各大布坊都收获一大批订单,顾馨之终于松口气,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   这日,她照旧赖床,许氏风风火火跑进来。   “快快,把她拽起来梳洗。”她直奔衣柜,打开柜子就开始扒拉,“怎么都是这般素净的?连身能见人的衣裳都没有?!”   顾馨之揉着眼睛探出脑袋:“娘你干嘛?”   许氏扭头,看到她脑袋顶着一头乱毛,登时急了:“香芹、水菱,赶紧给她倒腾倒腾,还有没有人样了?!”   顾馨之:“……我咋没人样了——诶诶诶,你们干嘛,反了啊,都开始欺主了?!”   许氏扔开一件浅杏裙裳,头也不回:“香芹、水菱你们可劲折腾,回头我有赏!”   香芹、水菱齐齐笑应:“是!”   顾馨之:“……”她不甘不愿爬坐起来,“这是咋啦,一大早的。”   许氏又扔掉一身衣裳,急得满头大汗:“皇后召你入宫!”   准备下床的顾馨之脚一滑,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香芹水菱都在,将她拽住。   她顾不得坐好,连忙问:“皇后见我干嘛?”   许氏也是忧心忡忡:“谁知道呢……会不会跟你死鬼爹有关?”   “……爹都死多久了,应该不是。”顾馨之陡然想起一事,“啊?难道是阿煜想我了?”   “阿煜?”   顾馨之这才想起,许氏还不知道阿煜的身份呢,她忙解释了一番。   许氏:“……”挑拣衣裳的动作顿时缓下来,“这么说,不是什么坏事?”   顾馨之:“……应该吧?”   许氏开始畅想:“难不成要请你进宫当女官,教导皇子?”   顾馨之:“……娘,你对自家女儿有什么误解吗?难不成我进宫教皇子染布吗?”   许氏:“……瞎说什么。”扔过去一身衣服,“赶紧收拾出个人样来!”   顾馨之:“……” 第75章 议亲   顾家姑娘被召进宫了!!   听说, 皇后很喜欢她家的薯莨纱,但买都买不着,特地让她明年多做点, 好让她也能买上。   听说,皇后很喜欢她铺子的衣裳, 要请她为帝后皇子设计几款, 日常穿着。   听说,皇后与顾姑娘相谈甚欢,甚至还让其得空常进宫, 陪她说说话。   听说……   消息跟长了腿似的, 几天功夫就传遍京城上下,街头巷尾随便找个人,都知道皇后颇为喜欢顾家姑娘。   当事人入城视察铺子运营时,发现铺子门庭若市, 买棉布、绣花棉布的普通老百姓几乎将门槛挤爆, 吓了一跳。   让水菱从人堆里将李婶揪出来, 仔细询问, 才知道街上的流言。   顾馨之登时吓死了。   她只是普通民女, 充其量有个爹顶着从一品镇国将军衔, 但人都死了几年了,大BOSS们断不会为了这层关系特地对她示好。   但,距离她进宫那天, 才过了四天,若没有人故意散播, 普通老百姓哪里知道皇后接见了谁?还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   这要是没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她当场把铺门给吃了。   所以, 是谁?   她第一个怀疑谢慎礼。   当即手书一封, 让人送去南北杂货铺。   这般拐着弯地传信,速度慢,她便没等,确认铺子一切安稳,拍拍屁股回庄去。   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收到谢某回信——可见某人失业后,真的很闲。   顾馨之暗自吐槽,顺手展开信。   熟悉的苍劲浑厚映入眼帘,却只有一句话——   时机已到,静候佳音。   顾馨之:“?”   这家伙现在不光不答话,还开始打哑谜了?   吐槽归吐槽,她略一琢磨,便转过弯来。那满街的流言,不是谢慎礼的杰作,也绝对被他插了一手。   既然谢慎礼觉得没问题,她就不管了。   不过,时机已到……   她收起信,找水菱吩咐了两句,转进后院找许氏。   听说有事要谈,许氏脱下他们庄子统一制作的罩衣,跟着她回前院。   “什么事这么着急?我那边还急着验货,后儿就要交货了。”许氏一路走一路叨叨,“你不知道这批货多麻烦……”   顾馨之听着自家娘亲叨叨,心里颇觉安慰。   她将许氏拉到桌边,水菱适时端来温热的糖水。   许氏诧异:“怎么了这是?”说几句话的话,不至于这般大阵仗吧。   顾馨之笑嘻嘻哄她:“娘你喝几口,辛苦一上午了,得补补。”   许氏啐她:“糖水补个什么劲儿。”   顾馨之:“我这是红枣莲子羹,养颜呢,可不是普通糖水,快喝快喝,喝了今年二十八,明年十八。”   “是是是。冲你这话,我都得多喝几碗了。”许氏笑完,捏匙喝了几口,然后问她,“糖水也喝了,说吧,有什么事?”   她直接,顾馨之反倒迟疑了。   许氏生疑:“可是咱家生意……”他们家全靠铺子产出过日子——好吧,还有顾馨之的设计单子。但铺子出问题,也是影响很大的。   “没有没有。”顾馨之摆手,“跟铺子没关系。是我这里有点事。”   许氏微松了口气:“什么事?”   顾馨之看着她:“娘,回头你把庄子都管起来吧。”   许氏诧异:“现在不都是我管着吗?”   她这女儿,除了下令给个方向,就只会煮花草树根玩颜色,徐叔跟张管事都不懂这些针线布料的活,经常来找她询问,久而久之,织房、染房、连带铺子那边许多琐事,都是她来管。   上到人员安排、下到质量把控,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顾馨之:“不是这个意思。”她挠了挠腮,“那什么,没什么意外的话,我不得跟谢先生成亲吗?我想着,庄子这边交给你来管。”   许氏怔了下,忙问:“可以议亲了?”   顾馨之点头:“看情况,应该是。”   许氏大松口气,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观音菩萨保佑!”然后放下手,问,“谢先生有什么章程吗?打算何时定亲、何时完婚、请谁来提亲——”   “停停停。”顾馨之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快,回头他应该会找人过来跟你商量。”   许氏:“……好吧。”然后问她,“那你着急着慌找我聊这些干嘛?”   顾馨之:“……提前安排好,回头才不会慌乱。”   “哦。”许氏点头,“你放心,你出嫁的时候,保管都给你理顺了。”   顾馨之:“……啊?”   许氏又道:“这几个月你给了我好多银子,这建安村的人我也都处得不错,回头我在村里买块地,建个宅子如何?”她满怀憧憬,“这样我既能继续看着你,偶尔还能过来帮帮忙。”   顾馨之眨眨眼,飞扑过去,扭骨糖似的蹭她:“娘,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许氏被蹭得往后倒,唬得庄姑姑赶紧扶住她。   许氏坐稳后,拍拍靠在自己颈侧的脑袋,语气软下来:“你是我女儿,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好了,快起来!”   顾馨之这才起身坐好。她胡乱塞好散落下来的发丝,正色道:“我是你的女儿,那你是不是也愿意听我的安排?”   许氏不解:“什么安排?”   顾馨之:“我想将庄子交给你——”   “不行。”许氏一口拒绝,“庄子铺子都得当陪嫁。”她忧心忡忡,“你是要跟谢先生成亲,就咱家这家底,就算铺子庄子全给你,都不够,所幸这段时日赚了点,回头得多买点东西——”   “不。”顾馨之拒绝,“庄子跟田都留给你,我就带一个铺子走。”   许氏:“……?!那不行——”   顾馨之按住她胳膊:“娘,这几个月你也看到了,我赚钱的能力不差吧?”   许氏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顾馨之又道:“我这几个月也赚了不少,回头我在附近再买几十亩田,尽够了。现在这三十亩我是要留给你嚼用的。”   许氏不赞同:“我一寡妇,能吃多少,留给我作甚?”   顾馨之:“那我还就一个人,能吃多少?你知道我有多少钱,买地是尽够的。”   许氏迟疑了。   “还有庄子。”顾馨之接着道,“这庄子也留给你,回头在这里盖厂制布,都要劳您继续管着。这样,等我出嫁了,我们俩就算是合作,我出技术和资金,你出地和人,赚到的钱我俩平分。”这样,许氏往后的生活也有着落了。   身后的庄姑姑、徐叔皆红了眼眶。说是平分,谁都知道许氏是占了便宜的,或者说,姑娘即便嫁人了,依旧打算继续供养寡母。   许氏也红了眼眶:“哪有这样分的道理——”   顾馨之耍赖:“我不管啊,你要是不按我的安排来,我就不嫁人了。”   许氏又好气又感动又心疼:“你只管出嫁就是了,娘还能饿死不成?”   顾馨之白她一眼:“是谁从荆州回来时,都瘦成一把骨头的?”   许氏语窒。   顾馨之软声劝道:“你知道咱家家底的,我肯定也会为自己考虑。这庄子田产留给你后,银钱我可就不给你留多了,我都要拿去买田、准备嫁妆的,那么多,别的不说,田产尽够了吧?到成亲还有好些时候,我还能赚更多,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氏想到账簿上的余钱,犹豫了,接着又有些难过:“是娘没用,哪家姑娘出嫁要安排家里,还要自己准备嫁妆的?”   顾馨之:“害,这不是说明你闺女厉害吗?别人家的姑娘,想自己准备还没办法呢。我自己准备,就能可着我自己心意来安排了。”   许氏依旧不展眉。   顾馨之索性扯开话题:“娘,我是二嫁,是不是嫁妆单子不用这么厚?”   “谁说的?!”许氏顿时挺直腰杆,“就算是二嫁,也是堂堂正正嫁出去当正室,一嫁有的,二嫁也不能少。”她想到那可恶如斯的谢宏毅,咬牙道,“甚至,我们还要比第一次要厚!”   顾馨之迅速拿来纸笔:“我不记得我那些嫁妆了……娘你给列一列?我们参照着往上加?”   “对!”许氏当即挽袖,“我给你列出来!”   顾馨之暗乐,朝后边抹眼泪的庄姑姑、徐叔扔了个得意的眼神,开始给许氏找茬:“都过了多久了,娘你要是不记得也没事,我们可以问问庄姑姑和徐叔。”   “谁说我不记得?都是我亲自置办的,我都记得牢牢的呢!”   “是吗?娘你别逞强,我不会笑话你的。”   “这么多话,还不磨墨?!”   “诶诶!来了来了~~”   ……   九月二十,宜祈福、订婚、求嗣。   一大早,许氏左眼皮抽抽直跳,喜得她不停叨叨:“肯定有好事……哎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好事……”   顾馨之路过,扔下一句:“娘你这是封建迷信。”   许氏朝她胳膊就是一掌:“什么封见不封见的,别乱说话,菩萨听见了会坏掉好运气的!”完了赶紧双手合十朝东方拜了拜,“小孩子乱说话,菩萨莫怪!”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走了。   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远远传来惊呼声:“夫人、姑娘——那、那什么——”   许氏吓了一跳,顾馨之也停下脚步。   水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扶着门框:“那柳、柳老头——哦不是,琢、琢玉书院山长、及山长夫人、联袂前来,求见夫人,要、要跟咱家结亲。”   许氏:“……哈?”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是替谢先生来提亲的?”   水菱气都没喘匀,连连点头。   顾馨之咋舌:“竟然是柳老夫人过来?”她想了想,“谢先生来了吗?”   水菱点头:“来了来了。”   顾馨之喜上眉梢:“哎哟,可算能见面了啊。”提起裙摆,“走走,去看看——”   后衣领陡然被拽住。   许氏没好气:“上两回便罢了,这回是柳山长他们过来,正儿八经的议亲,你去凑什么热闹?”   顾馨之:“……啊?”她悻悻然放下裙摆,“好吧。”伸手,“那,娘,您请——对了,记得别说漏嘴啊。”她指的是前两次演戏之事。   许氏瞪她一眼:“你娘又不傻?!”   顾馨之缩了缩脖子:“我就提醒一句。”   庄姑姑抿嘴直乐:“姑娘放心,事关重大,夫人会注意的。”   许氏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耽误你嫁人!”带着庄姑姑风风火火赶往前厅。   等人走远了,顾馨之立马眉开眼笑招来水菱:“来,交给你一件事。”   水菱:“姑娘请说。”   顾馨之压低声音:“你借着送茶的机会,偷偷去把谢先生请出来。”   水菱:“!!”   顾馨之自言自语:“长辈议亲,他留在那里也是碍事,还不如出来跟我暗度陈仓呢!”   水菱:……姑娘,她是没读过什么书,但她知道暗度陈仓不是这样用的。 第76章 年纪大了   带着任务的水菱一脸复杂地进去送茶。   顾馨之在厅外偷偷摸摸张望, 没等到好消息,却等到庄姑姑走出来。   庄姑姑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朝尴尬的顾馨之福了福身, 温声道:“姑娘,夫人说要留柳山长夫妇用午膳,让你去准备一二呢。”   顾馨之打了个哈哈:“巧了,我正是要问这个呢……那我先去准备。”话未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算了算了,既然要留下来午饭, 总会有机会。   顾馨之灰溜溜离开,转道后边厨房。   这会儿约莫是巳时,确实该准备午饭了。   七月的时候, 柳老过来混了许多顿饭, 许是因为年纪大,口味偏重。柳夫人想必应该差不离。   而谢慎礼……他俩一起吃过好几顿了,除了金明池那回,后面几次,她似乎都处于身体不适的状态,回回他都将就自己吃清淡的,也不知这人口味如何——罢了, 能在战场混几年的,想必不挑食。   这般想着,顾馨之便开始安排菜色了。   庄子里, 鸡、鸭、蛋都是现成的,再让人去村东头的屠夫家里买点骨头和肉, 加上地里现摘的瓜菜……骨头炖汤, 肉红烧, 鸡清蒸,鸭做碌鸭,昨儿才做的叉烧肉切上一盘……好像少了点。   她想了想,又让人去河里捞几尾鱼,直接香煎。   再来两份时蔬,一个凉拌一个清炒。   七菜一汤,不太好听……再杀只鸡做酱油鸡,加份甜品南瓜丸子,凑成十道,完美。   庄子的厨房不是什么正经大厨,只是在庄子里矮个子里挑高个挑出来的厨娘,平时烧个肉还行,真做席面,她压根应付不来。顾馨之往日想吃什么,都得自己带着做几遍,她才能上手。   今日有几道菜厨娘没做过,又是待客,顾馨之自然不放心,留在厨房盯着,新菜色更是直接下手。当然,也不需要她动太多的手,只需要下锅的时候动几下铲子。   她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看到她动手,厨娘们依旧一惊一乍,紧张兮兮地护在旁边,生怕她被油溅了、锅烫了。   等她搞定几道主菜,支着沾油的手走出厨房,赫然看到道意外的身影。   正冠端服的谢慎礼一手虚拢身前,另一手负于身后,端方肃然,斯文有礼。   就是站的位置不太对。   这般穿着,若是站在高堂庙宇,自然是合适的,奈何,此刻他身后一垛劈好的干柴,几步外还有鸡在散步。   顾馨之诧异:“你怎么在这里?”视线一扫,看到后头缩着脑袋的香芹,顿时有几分明白。估计是他的主意,她家丫鬟可没这个胆子把人带过来。   谢慎礼沉黑的深眸盯着她看了片刻,视线下移,扫过她身上围裙,落在她支着的手上:“要去洗手吗?”   “哦对,等我一会。”她几步走到几个月前改装的水槽前,摸了把胰子搓手,香芹抢步上前,帮她舀水冲洗。   洗干净手,顾馨之随意甩了甩,问:“是前边有什么吩咐吗?怎么劳动你过来后边呢?”   谢慎礼盯着她湿乎乎的手皱了皱眉,翻出块帕子递给她:“擦擦。”   顾馨之:“……你好麻烦哦。”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现在可以说了吗?是不是我娘有什么吩咐?”方才都不让她见人来着。   谢慎礼见她捏着帕子,也不多说,只道:“没有,我出来走走而已。”   然后走到后厨?顾馨之看着他,戏谑道:“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大家都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过放在当下场景,就单纯指下厨。   谢慎礼:“人有温饱,方知讲究。”简而言之,这说法就是吃饱闲的。   顾馨之噗地笑出声:“你这嘴可真损。”   谢慎礼:“不及你。”   顾馨之:“……我当你是表扬了。”   谢慎礼眸底闪过笑意:“确实是。”   顾馨之:“……”白他一眼,看了眼手里帕子,叠吧叠吧,塞回给他,“谢啦,只是湿了丢丢,别浪费!”   谢慎礼:“……”   顾馨之看了眼厨房,吩咐后边不敢抬头的管事婶子,道:“剩下的都是做过的,让他们看着弄。”   “是。”   顾馨之接着招呼谢慎礼:“走,这里乱糟糟的,换个地方说话。”   谢慎礼自无不可,缓步跟上。   顾馨之拐出厨房,在小路边停下,等他走上前,才与之并肩前行。   除了落后数步的香芹,前后再无旁人。   顾馨之压低声音:“你动了什么手脚?好端端的,皇后怎么突然召见我,还在我这里下单子。”   谢慎礼侧头看她:“为何猜是我?你筹划的那场秋季新品展,京城何人不是津津乐道?”   顾馨之:“少来,这种小事,哪里会入贵人之耳?”   谢慎礼:“许是阿煜提起了吧。”   顾馨之:“阿煜才几岁,有什么玩的,转眼就忘了,哪里还会——你现在仍然教着他?”   谢慎礼:“这是自然。”   顾馨之斜眼看他:“人家是枕边风,你这算什么风?夫子风?”   谢慎礼:“……”   顾馨之“哼”了声:“还做了什么?那满街的传闻,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谢慎礼正色:“自然不是,帝后流言,岂是我等能胡乱编造的?”   顾馨之想了想,暂且信了他的话。   谢慎礼却轻咳一声:“重阳那天,在下有幸伴驾出城登高。”   顾馨之:“……??”   谢慎礼正色:“确实是你的秋季新品展入了贵人眼,与我无关。”   顾馨之:“……”这么巧?她才不信。“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出城?”   谢慎礼掩唇轻咳。   顾馨之:“……知道了,隔墙有耳嘛。”   谢慎礼放下手,眸中温和:“现在,有皇后在后,你的品性德性毋庸置疑,再有先生夫妇作保,这亲事,便可定下了。”   顾馨之却迟疑了下,问:“你千般筹划都是为了名声,我这人,却不喜欢被名声所绑,万一以后……”   谢慎礼神色平淡:“名声只是为了行事方便。”   顾馨之想了想,点头:“行吧,反正我好言在先,我可不是那温良恭谦让的性格,你既然敢娶,我就敢嫁。”   谢慎礼眸色温软:“嗯。”   ……   约定好小定的日子,媒人便功成身退。   柳顾两家各封了红封,由柳家的车将其送回城里,一行人便转道膳厅。   顾家没有男主人,但柳老年纪大,谢慎礼又是准女婿,这顿午膳,自然是一桌吃。   菜品丰盛,搭配合宜,吃得柳夫人连连点头,待听说是顾馨之安排的,有几分诧异:“还以为顾姑娘专注织染,并不擅长这些呢。”   许氏笑道:“她喜好折腾这些,生活琐事?说这叫什么、什么……”   顾馨之补充:“生活烟火气。”   “对。”许氏无奈,“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柳老琢磨了下,问顾馨之:“是指烹饪食物的烟气吗?”   顾馨之:“算,也不算。人有一日三餐,守着这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不就等同于守着自己的人生,往大了说,还可以指民生呢。”   谢慎礼筷子一顿。   柳老喃喃:“一日三餐……四方食食……烟火气……”他一拍大腿,“好一碗人生烟火气!”   谢慎礼沉黑深眸飞快扫过顾馨之,垂眸不语,一副规矩模样——若非这人方才借故出去,回头却跟着顾姑娘一道回来,大家都要信了。   柳夫人默默收回目光,叹道:“如此看来,顾姑娘倒是跟我们家慎礼相配。”谢慎礼从小就缺这一碗安安稳稳的烟火气。   许氏想到传闻,也跟着叹了口气:“往后日子好着呢。”   顾馨之瞅了眼举箸不动的谢慎礼,笑着道:“你们突然不动筷子,我会以为今天的菜出问题的。”   柳夫人顿时笑了:“哪里,都很不错,怪道老头整日念叨慎礼。”   许氏诧异:“这跟慎礼有何干系?”两家已经开始议亲,她已经被柳夫人劝着改了口,以长辈自居了。   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谢慎礼态度恭谨,她叫了几遍,就好多了。   柳夫人抿嘴乐:“他前些日子不是经常过来吃饭嘛,回去都是赞不绝口,等阿煜不在,慎礼提亲又被拒,他就没好意思过来了……这不,天天逮着厨房管事折腾,想要他们做同样的菜色,就他那描述,谁听得懂啊。”   柳老神色尴尬。   许氏哑然,然后赶紧道:“回头让馨之把菜谱写一份给你们。”   柳夫人摆手:“这怎么好意思。”   顾馨之补充:“都是家常菜,不难做,也不卖方子,给亲朋好友分享,没得问题的。”   柳夫人这才作罢。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临走,柳夫人拉着许氏的手,道:“我们慎礼年纪不小了,咱争取过年前把好事给办了。虽说日子急了点,但该走的礼,我们半点也不会少,还望夫人海涵。”   许氏有点迟疑:“如今都九月下旬了,若是要赶在过年前,我家馨之的嫁妆怕是……”   这确实是个问题,总不能让人别备嫁妆吧?柳夫人也为难了。   候在旁边的谢慎礼适时往前一步,拱手道:“夫人,师娘,我七月出京时,沿途采买了许多适用的家具物什,品相皆是不差,如今已陆续送到云来南北货行……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前往采买——咳,价格不是问题。”   言外之意,顾家需要的嫁妆,他已经帮着采买好了,顾家只需要拿钱去提货——给钱就卖。   许氏:“……”   柳夫人:“……”   顾馨之:“……”   柳老尴尬不已,连忙拱手:“见谅见谅,年纪大了,急一点也是正常,呵呵呵呵……”见两位夫人并小姑娘皆是神色诡异,他轻咳了声,弱弱补了句,“反正他不差钱。”   谢慎礼:“嗯。”   众人:“……”   你不“嗯”这一声,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77章 老光棍   谢顾两家交换了庚帖, 开始找人算吉日下定。   谢慎礼的亲事本就备受瞩目,柳老夫妇是他先生师娘,他们一动, 还带着媒人出城, 大伙自然都盯着。   不到午时, 媒人喜气洋洋回城,大伙便知, 这亲事,终于还是成了。   可不是, 琢玉书院的山长夫妇出面, 这门亲事,顾家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   前有顾馨之自力更生开铺又拒婚,后有诸位布坊掌柜的美言, 加上谢慎礼的多番引导,大街小巷虽有种种议论,却终于不再认为两人早有私情,大都只是感慨好事多磨、谢先生终于得逞所愿云云。   谢慎礼自是满意不已,却有人满腹惆怅。   这人,自然是谢宏毅。   他因得罪小叔谢慎礼, 在临考前几个月,被小叔从琢玉书院拎出来, 撵至百里之外的桃李书院。   舟车劳顿不说, 环境、师生皆是陌生,加上心情苦闷,压根无法好好读书。   浑浑噩噩拖到七月, 小叔终于派人来接他。   算了下, 赶回去也差不多该秋闱了, 小叔总归是心软,要接他回去备考。如是,即便一路颠簸,他的心情也是极好的。   不想,刚进家门,母亲邹氏就扑过来哭嚎诉苦,细听之下,才知是小叔与顾馨之的亲事。听说小叔使媒人去顾家提亲,却被拒了,他心中竟暗自窃喜。   与分别多日的明婉好生温存了几日,他方要专心复习,却又听说小叔再次去求娶——竟是誓要娶人进门的架势。   他正惴惴不安,转头小叔就迎来二次提亲被拒。   他大松口气。也是,以顾馨之和离时的决绝,想来,他不需要面对前妻成为自己长辈的尴尬……   再然后,他便带着这种窃喜莫名的心情,踏入秋闱考场。   不想,竟名落孙山。   想他在琢玉书院时,是人人称颂的才学之士,是备受期待的会试选手——怎会落第?!怎会连乡试都过不了?!   谢宏毅不敢置信,反复询问去看榜的奴仆,后者被问的犹豫了。   邹氏见状,立马再派一波人去查看。   谢宏毅木然坐下。   张明婉忙柔声安慰:“许是下人看错了,夫君别慌。”   邹氏柳眉一竖:“你这什么话,肯定是看错了,我儿怎么可能落——呸呸呸,反正我儿肯定是名列前茅。”   张明婉顿时红了眼:“娘,妾身只是担心夫君,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许是?”   “妾身——”   “够了!这有什么好吵的?”谢宏毅微怒。   邹氏俩人连忙噤声。   谢宏毅难得发怒,屋里一时陷入安静。   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前去看榜的奴仆。   仿佛过了许久,屋外终于传来急促脚步声。   谢宏毅眼睛一亮,立马坐直身体,张明婉也巴巴看向外头。   邹氏更是急急冲到门口:“怎样?怎样?是第几名?”   “禀、禀大夫人,”答话的奴仆气喘吁吁,吞吞吐吐道,“奴才、奴才……”   邹氏气道:“你会不会说话?!”   奴仆心一横,低头道:“奴才、没看到少爷的名儿。”   邹氏大怒:“什么叫没看到?!你眼瞎——”   “不要再说了!”谢宏毅铁青着脸站起来,“还嫌不够丢人吗?!”说完,甩袖便走。   张明婉连忙追上去:“夫君!”   邹氏也唬了一跳,想追,看到屋里一堆奴仆丫鬟,登时羞恼:“都愣住干嘛?没事做了是吗?”   ……   大房这边愁云惨淡,转头,西府那边就使人传来消息,说谢五爷亲事定下来了,让管家的二房准备小定礼。   邹氏气得不行,想闹,想到各族老已经默认了此事,娘家最近好像也惹上麻烦,估计没精力搭理她,只能憋着。   还不敢告诉谢宏毅,更是叮嘱下人,不许告诉他这事,生怕他心里别扭。   谢宏毅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比不上五叔谢慎礼,但较之常人,已是优秀非常。虽然下场晚,但一路过关斩,只等这次乡试过了,明年便能下场会试,然后出仕——不曾想,竟折在这小小的乡试里。   他差点一蹶不振,好在,有张明婉小意温柔的安慰,他慢慢缓了过来。   想到母亲许是要担心不已,他想了想,便走出院子,信步走向邹氏独居的院落。   没走几步,便遇到两名洒扫丫鬟,视线躲闪、紧张行礼。   谢宏毅心下别扭,目不斜视径自走过去。   再走数步,又遇到平日多有接触的小管事,同样神情紧张、小心翼翼。   谢宏毅心中隐怒,胡乱应了声。   行至邹氏院落里,看到廊下丫鬟仿佛惊吓般的神情,他的怒意登时无可忍耐,抬脚就踹:“看到主子不会行礼吗?”   小丫鬟扑通跪下,忍泪道:“大少爷恕罪,奴婢知错了。”   谢宏毅重哼一声,抬腿便要进屋,另一丫鬟下意识要拦,看到旁边跪着的人,咬牙低下头。   谢宏毅不曾发现。   这个时间点,邹氏向来已经午歇起来理事,自然是方便的,再者,他来看自己母亲,有何不方便的?所以他径自往里走。   “……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管家不是你二房吗?你跑来问我作甚?”   谢宏毅顿了顿。这是有客?   就听二房婶子莫氏的声音道:“话不是这么说,当年馨之的各项礼数都是你经手的,如今我要准备,不得比照着你的单子来吗?”   谢宏毅准备退出去的脚步一顿。馨之?馨之的什么礼?   他心中倏然浮现不详预感。   邹氏仿佛气着了,声音尖利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比什么比?合着我儿子的亲事就是给你拿来比的吗?”   莫氏声音带笑:“这不比怎么行?一个是叔叔,一个是侄子,当叔叔的各项走礼,怎么着也不能输给当侄子的,这道理,不用我向你细说吧?”   什么叔叔?什么侄子?   谢宏毅心头凛然,大步穿过屏风,一把推开过道上的丫鬟,惊问:“婶子这话什么意思?”   屋里谈话的俩人齐齐愣住。   邹氏一看是他,急忙起身:“哎阿毅你怎么过来了?我们这是在聊着别人家——”   莫氏插嘴:“宏毅不知道吗?五叔已经跟馨之家里交换了庚帖,这月二十六就要去下小定了。”   谢宏毅怔住。   邹氏惊怒回头:“莫桑茹你——”   莫氏笑眯眯:“这是好事,有什么不可说的?五叔这把年纪了,是该找个知冷知热的,我瞧着馨之就很好,又温柔又安静,宜家宜室,配谁都不亏。”说着,还意有所指般斜了眼谢宏毅。   谢宏毅听若未闻。他满脑子只有一句,顾家,不是拒了谢家的亲事吗?   他没注意,自己把话问了出口。   莫氏笑道:“哎哟,现在不一样了,馨之可是皇后都欣赏的掌柜娘子,行得正坐得正的,谁不能嫁?再者,琢玉书院的山长夫妇亲自去议亲,这诚意足足的,顾家当然不会拒绝啦!”   邹氏已经顾不得搭理她,快步走向谢宏毅,小心翼翼道:“阿毅,要不你先回去歇着?”   谢宏毅神色茫然,看着邹氏,又仿佛没看到:“她,她怎能嫁给小叔呢?”   莫氏:“怎么嫁不得了?男未婚女未嫁,当然嫁的。”她笑容未收,语气带了几分正经,“宏毅,你也是婶子打小看着长大的,婶子就提醒你一句,馨之以后就是你的小叔母,见了面,你当执晚辈礼,恭恭敬敬的……方才那话,可不要再说了。你那小叔啊……”可不是什么容人的善茬。   谢慎礼恍惚不已。晚辈礼?……馨之当真要成为他的小叔母吗?   邹氏不满尖叫:“你在我院子里充什么长辈,若不是你过来,我儿怎么会知道这事?!”   莫氏诧异:“哎哟,你还打算瞒着他啊?小叔的婚宴他总得去吃吧?到时小叔还得给小辈们派红包呢,你搁这闹什么呢?”   邹氏语窒。   莫氏挑眉:“哟!难不成,宏毅对馨之还余情未了?!……哦也无所谓,反正小叔自个儿住西院,平日里也见不着。”   邹氏气急:“你说什么?我儿怎么会对那个不下蛋的贱人有余情?”   “大嫂慎言,那将来可是你我妯娌呢,你一口一个贱人的,多难听啊……”   俩人吵了起来,谢宏毅却半点听不进去。   他恍惚般走出屋子,过往两年多的记忆陡然从尘封中掀开。   一袭嫁衣、头戴凤冠的娇羞,低头为他布菜劝膳的俏丽,为看书的他换茶的温柔,窗下垂首绣荷包的风情……   他心口突然泛起酸疼。   他……当初应该好好待她的……   ***   九月二十六,谢家派出长长的车队前往顾家下定,带回来顾馨之亲手绣制的……小荷包。   谢慎礼捏着拙劣不堪、几乎看不出纹样的荷包,哑然失笑。   看来,她说自己不擅针线,确实没撒谎。   他低下头,将荷包小心挂到身上。   苍梧欲言又止。   谢慎礼毫无所觉,起身,道:“走。”   柳夫人已经找人算好日子,冬月十二,他跟顾馨之便要完婚,他要提前去给几家亲友打个招呼。   片刻后,谢慎礼抵达城东的柳晏书府邸。   休沐在家的柳晏书很是诧异:“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吹来了?”   谢慎礼拱了拱手全了礼节,才道:“确实有事。”   柳晏书肃然:“请说。”   谢慎礼神色放松,道:“冬月十二是我婚宴,你是我多年兄弟,届时请务必拨冗参与。”   柳晏书点头:“这是自——等等,冬月十二?”   谢慎礼点头:“是的。”   柳晏书诧异:“你不是未定亲吗?我记着,你跟顾家刚交换庚帖——”   “定亲了,”谢慎礼语气愉悦,“今日过了小定。”轻咳一声,常年虚拢在身前的右手仿佛不经意般抚了抚腰上悬挂的荷包,“定亲回礼都已收到了。”   柳晏书下意识看过去。那荷包,上面仿佛还有几缕绞在一起的线团,图样也看不分明,像是竹子,又像是青蛙……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瞬间意会过来,哭笑不得:“想不到顾姑娘的绣活这般水平。”   谢慎礼脸色一整:“人无完人,她已是聪慧过人,又擅制衣染布,若是再擅绣活,旁人岂不是要妒忌死?”接着神色放缓,“而且,你看这布料,乃是上好绸缎,丝线用色也青翠喜人,虽然绣工一般,却能看出很是用心。”   远在庄子的顾馨之连打两个喷嚏。   柳晏书:“……”哪里看出来用心了?他无语片刻,索性不与之讨论这话题,只问,“今儿不是才刚下定吗?你现在过来,是不是太早了点?”虽说已经比别人速度快,但……这家伙的喜帖估计都还没制好吧?   谢慎礼一本正经:“你是我兄弟,自然要提前说一声,礼数要到位。”   柳晏书:“……”他提醒对方,“你先生、师娘,是我大伯、大伯娘,你那亲事进展如何,我还是能知道的,何需你亲自跑这一趟?”   谢慎礼:“这怎么能一样?我亲自前来邀请,方显诚意。”他拱了拱手,“待喜帖制好,我再让人送过来,接下来我还得去陆家,便不久留了。告辞。”   柳晏书:“……”   进门还没坐下就要走,柳晏书一脸懵地把人送出去,扭头问书僮:“这家伙是怎么了?”   书僮犹豫片刻,小心道:“奴才看着,谢先生这趟过来,仿佛像是炫耀?”   柳晏书:“……”搁他这儿显摆什么呢?他早就成亲有崽,媳妇儿绣活绝对吊打顾姑娘三条街——   罢罢罢,老光棍,得体谅。 第78章 成什么亲   亲事定下, 顾馨之开始整理家里的财产。   前段时间,她向谢慎礼咨询相关律法问题,后者很担心, 不光亲自过来询问情况,还给她带了一套的刑律书籍。   好家伙, 这年头的书册可都是手抄本, 那大大的一箱子, 够唬人的。   数量多、律法齐全, 确实很实用。   这不,她特地翻了下契书的相干内容, 找到对应的田宅契。种种描述自不必说, 这田宅契大体类似于现代的土地证、房产证。   当初她出嫁, 许氏便是给她立了这个契,这是有官府认证的个人财产, 她以嫁妆带出去,不管夫家如何, 都不能动她的财产。   不过, 以她对许氏的了解,这些契书约莫还是谢慎礼的手笔吧……   她若是早知道这些律法, 和离的时候,就不用等谢慎礼出手,自己就能把嫁妆全部索要回来了。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 大衍的律法已经很完善了。   通过这个田宅契, 她可以将庄子田地、房屋都重新立个契, 归到许氏名下, 杜绝他日有什么纷争。   她对自己赚钱能力和人品都有信心, 但往后会遇到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她有个万一,这些东西就是许氏安身立命的根本。   许氏听她分析听得眼泪涟涟,抱着她又是一顿痛哭,顾馨之哄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这事,顾馨之已经提过几回了,她再推辞,便对不起女儿这一番心意。   如是,母女俩人继续商议——主要是顾馨之安排。   她们家产现在还算丰厚,但现银要留一部分采购布料和染料,还要预留发工资,剩下的,几乎都要拿去采买嫁妆。   虽说谢慎礼不差那点钱,但人情不是这样用的。索取有度,有来有往,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刨除现银,剩下的庄子铺子一分为二,铺子由顾馨之带走,庄子交给许氏。庄上的染房、织房、制衣房全都交给许氏继续打理。   但许氏死活不肯按分成分配,甚至连管事工资都不肯要,说没有这样吸女儿血的道理,顾馨之没法,只得折中,每月给她交租金。   许氏听说租金定不高,算是女儿每月给她点心意,这才作罢。   将所有东西列好,顾馨之拿去官府立契,家里的财产分配便算妥了。   搞完这些,她顺道去了趟铺子,看看生意。   托皇后娘娘的福,她家铺子过了那波客似云来的热潮后,生意依旧不差,每日都有买布买衣的,尤其是后者。   这段时日她又加了几种童装款式,染的布料鲜艳,图案逗趣又新颖,如今又跟皇后沾了点关系,许多人就爱来她这里买童装,偶尔也有老板要求定制。   开业那段时间,许多姑娘夫人在她这儿定的裙裳陆续穿出来参宴,加上几大布坊联合走秀,有些门路的人都知道她才是主力设计师。如此,她家铺子的定制衣服,终于打响了名声。   许多高门女眷都愿意找她定做两身,留着参宴。   为此,她最近是愈发忙碌。   只是,她现在不比当年,她有田有粮有铺子的,自然不会拼死累活的接单子。她交代了李婶几人,有要下单的,写下要求,但每旬她只接两单,先来先得,多了不接,急单不接。排上队的,李大钱会提前通知各家,让客人写下设计要求。   而接到的单子,李大钱也会送回去庄子,或是她过来铺子时顺手带回去。   如此以来,她即便忙碌,也是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加上缝线、收边等细致活儿都有制衣房分担,她还能抽空研究新品,染制新的布料给铺子做新衣——嗯?好像这也是活儿?   好吧,她乐在其中。   她甚至比许氏还闲……咳咳。   总之,她今日去官府办完事,转道铺子的时候,李婶就将这段时间接下的单子递给她。   她现在算得上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设计师,平常下单的也大多是高门贵妇。问题是,这京城不缺贵人,也不缺有钱人。她既然定了先到先得的规矩,那就不能看权钱排序。   她自问自己稳得住,但李婶几个却不好说。所以,她每次来看单子,都会把接单的几人都叫到跟前,一起询问。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铺子里暂时没人,她直接就在铺子柜台边翻看,若有客人进来,也不会耽搁。   顾馨之仔细翻看了遍单子,确认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能做,便问:“这回是哪家的?”   李婶忙道:“是安亲王府、与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大人府上的。”   一高门,一从五品,看不出问题。顾馨之:“后面排队的名单呢?我看看?”   李婶忙去将单子取过来。   顾馨之仔细看了看。   李婶本是不识字,这段时日硬是学了些常用字,不过,这单子并非是她手书,而是李大钱写的。一份名单过俩人手,应当能最大限度地限制贿赂啥的。   反正,目前名单上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身份高低皆有、顺序也毫无规律。   她佯装深沉地看了片刻,然后放下单子,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道:“将这家提上来……”想了想,“不能影响下旬的顾客,这家算加做。”   李婶眉开眼笑:“诶,这家夫人肯定开心。回头奴婢就让大钱去通知。”她好奇,“姑娘,这家有什么讲究吗?”   顾馨之随口:“这是柳山长侄子家的夫人,亦是谢先生好友家夫人。”   李婶懂了。   顾馨之想了想:“若是柳姐姐来单子,也别排队,直接送庄子上。”   “是。”   顾馨之吩咐完事情,想了想,还是叮嘱道:“我们家接单子的规矩算是踩在各位贵人们的线   上,若是一直这般规矩,旁人也说不上什么,若是有人坏了规矩,暗自调序、中饱私囊,这铺子的名声少不得要砸掉一半。”   见她说正经事,李婶等人忙肃手倾听。   顾馨之学着谢慎礼的姿态,神色淡淡道:“我这铺子招牌就算砸了,以我的手艺,我也能混口饭吃。但砸了我招牌的下人,我却不会再留。买几名忠心下人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众人凛然。   顾馨之点点册子:“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顾馨之这才放松神情:“行了,我就提点几句,都去忙吧。李婶留下,跟我说说这两家的情况。”   “是。”   顾馨之再次捡起方才的单子,点着上头那安亲王府名字,问道:“这家是夫人还是姑娘要的?年岁如何、外形如何、要在什么场合穿,都说说。”   “诶。”接单多回,李婶已习以为常,略一回忆,便一口气报出来,“是府上的孙姑娘要的,那姑娘奴婢也见了,约莫十七八岁,瘦高个,皮肤白净,非常漂亮。”   顾馨之捏着笔在单子旁边记录:十七八,瘦高,肤白,貌美。   然后问:“怎么个漂亮法?秀秀气气的,还是艳丽的?”   李婶道:“就,跟水做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眉毛细细的,说话细声细气的,看人一眼,都恨不得给她掏心窝子那种。”   顾馨之懂了:“那就是柔美。”听着仿佛林黛玉那种嘛。   “对对对,奴婢就是不会形容!”   顾馨之:“无事,大概知道个风格就行。”毕竟衣服是要衬人,而不是让人去衬衣服。“她要做什么样的衣裳?要庄重还是要什么样?……你这回单子里怎么都没写?就写一个饮宴,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李婶喊冤:“奴婢冤枉。咱家接单子,都是按照您给的列表,逐一填下各项要求的,这位王府姑娘却不肯填,只说,要一身……”她想了想,“艳压四座、抢尽风头的衣裙。”   顾馨之惊了:“小姑娘这么大口气啊。”   李婶回忆了下,点头:“是呢,奴婢记得真真的。”她也有些忍俊,“毕竟这样的要求,奴婢也是头一回遇上。”   顾馨之点头:“那是。”又问,“她有说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穿吗?   李婶点头:“有有有,她说是要在喜宴上穿——哦对,她还说,最好要盖住新娘子的风头。”   顾馨之咋舌:“看来,这是心上人成亲了、新娘不是我的戏码啊。”   李婶眨眨眼,噗嗤笑了:“对对对,我跟张姐也是这般讨论的呢。”   顾馨之失笑:“真是小孩儿心态。”感慨完,她盯着备注琢磨了下,皱起眉头,“这可不好办啊。”   大衍成亲,按规矩,是红男绿女。绿色庄重,不容易衬人,但若是底子好,穿起来却很是端庄优雅。   以这王府贵女的语气看来,她参加的喜宴,新娘姿容应当不差。若要压过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王府贵女的姿容当真跟林黛玉似的,一身白那是最合适的——若要俏,先戴孝嘛。   可惜不行,这不是艳压,这是去砸场子了。   李婶见她愁眉不展的,忙问:“可是做不了?若不然,奴婢让大钱去推了吧?”   顾馨之掩下单子:“不用,我回去想想。跟我说说第二个的情况。”   “诶,第二个是夫人要的……”   ……   问清楚单子情况后,顾馨之收拾收拾,准备走了:“有事让人传话,我先回庄子了。”   李婶欲言又止:“姑娘……”   顾馨之:“嗯?”   李婶委婉道:“听说庄子上多了许多绣活不错的姐妹,若是有需要,姑娘可以找她们搭把手,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顾馨之:“啊?”   李婶想了想,又道:“若是不放心她们,也可以交给奴婢或张姐,咱俩绝对信得过,断不会告诉别人。”   顾馨之一脸懵:“李婶你在说什么啊?”   李婶诧异:“你不知道?”想了想,又点头,“也是,你好几天才进城一趟呢。”   说罢,她看看四周,确认没有外人,才压低声音,“那什么,外边都在说,您开着布坊,针线活却如此糟糕,怪不得以往要被——咳咳咳,亏得谢先生不嫌弃,天天挂着那荷包……还有客人来我们铺子,都让奴婢几个劝劝你,让你别整日到处钻钱眼里,安心练练针线什么的。”   顾馨之:“……”   谢慎礼,你死了!   李婶犹自义愤填膺的:“真是闲得慌,咱家有下人呢,又不指着姑娘做针线活,一个个嘴碎的。”她压低声音,“姑娘,回头奴婢帮你做几个荷包,你偷偷送去谢家,让谢先生换下那个旧的,就说你这段时日练起来的。”   顾馨之:“……”她皮笑肉不笑,“不用了,我就这手艺,没必要造假。”   李婶还待再劝。   顾馨之摆手:“行了,没事我走了。”   不等其回话,她已经风风火火冲向门外马车,提前到门口候着的水菱吓了一大跳。   顾馨之“蹬蹬蹬”踏进车里,“砰”地一声落座,咬牙切齿吩咐:“去谢家西院。”   水菱:“啊?姑娘,按规矩,订了亲,成婚前你俩不能见面啊。”   顾馨之气呼呼:“还成什么亲?我要去大义灭亲!!”   水菱:“……啊?” 第79章 大婚   当然, 顾馨之最后还是没去成谢家。   事情多着呢,没那功夫。   区区小事,顾馨之气过了就忘了, 转头埋进几个新单子里,抱着炭条写写画画。   还没画出点头绪呢,就被许氏抓住, 登时怒了:“怎么还在画别人的单子?”   顾馨之:“啊?接了单子当然要做啊?”   许氏:“全都往后排,先紧着你自己的来!”   顾馨之很淡定:“我又不是不做, 还有时间呢,着什么急啊。”   许氏却着急着慌:“就剩不到两个月, 你还不着急?绣纹都得去掉一个月了!”   “那就贴布呗, 我还想改改色呢——”   许氏气死, 抬手戳她脑袋:“自己的婚服, 怎么能这般儿嬉轻忽?还贴布!想都别想!!”想了想,又道,“还有, 你想改什么色?咱大衍婚服, 以绿为重, 以绿为尊,你本就是二嫁,嫁的还是那般人物,多少人盯着你, 你想改成什么色的?”   顾馨之不满:“我开布坊的, 还接定制单子, 自己却穿的那么普通, 像话吗?”   许氏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记着自己是开布坊的啊, 那你不要刺绣?没有刺绣的衣服, 连那平民百姓都看不起的!”   顾馨之嘟囔:“谁说一定要刺绣才好看……”   许氏拍桌:“不许顶嘴!”   顾馨之缩了缩脖子:“娘你现在好凶啊。”   许氏:“……”扫了眼桌上的白纸炭条,还有铺子里记录的单子,上面还有顾馨之手写的备注。她手一捞,全部卷走,“没把你那婚服折腾出来,单子都不许做了!”   顾馨之:“……”眼看她娘抱着东西转身就走,她尔康手,“娘等等,我就快搞完……了……”   许氏已经气呼呼出门去了。   顾馨之趴在桌上:“啊——”   水菱忍笑:“姑娘你就赶紧动手吧,拖着夫人只会更生气的。”   顾馨之有气无力:“我一旬能出两单呢,着什么急啊……”   水菱:“那不是刺绣简化了嘛。夫人说了,你的婚服,该有的绣纹,必须得有。”   顾馨之仰天长叹。   没办法,只得先做自己的了。   这年代,婚服以端庄为主……端庄……她有想法了。   ……   忙忙碌碌,时间便过得飞快。   秋意渐浓,八月种下的土豆,也终于可以收了,产量喜人,连里正都被惊动过来查看。   于顾馨之而言,现在她也不需要盯着土豆的产出,这些土豆都是准备留着吃用的。里正跟村里都颇为照顾她们,将来许氏还要在这里过日子……她想了想,索性将土豆的各种吃法送给他们,尤其是那土豆粉。   听说土豆粉若是晒干了能放一两年,里正高兴坏了,转头就把这方子广而告之。   年初的时候,大家都看见顾家收了许多土豆,还有人看到顾家在削土豆皮……虽不知怎么个吃法,但,肯定错不了,加上有朝廷时不时宣传一二。这不,今年稻子收了后,村里很多人除了补种菜苗,或多或少地都跟着补种了一茬土豆。   因此,听说顾家把土豆各种方子送给大伙,村里人都很是感激,拼命往顾家塞东西。东家一篮鸡蛋,西家一只鸡,两三天功夫,就收了许多东西。   鸡鸭还好,能扔在庄子里养着,那一大堆的鸡蛋……张管事头都大了,赶紧来问怎么办。   顾馨之无语。东西还怕多的吗?   “我下月成亲,庄子里也得摆上十几桌,请熟悉的乡亲们过来喝酒,这些鸡蛋还放不到那会儿吗?”这会儿都十月底了。   张管事尴尬:“奴才两日前才去采买了一批鸡蛋、鸭蛋回来,怕到时不就手来着。”   顾馨之:“……多了很多?”   张管事:“……很多。”   顾馨之“哦”了声,大手一挥:“那就送去谢家。”   张管事:“……”   ……   半天后,收到两车鸡蛋的许远山也很懵。   听了李大钱的解释后,他仍有些晕乎,赶紧回去禀报主子。   谢慎礼不解抬头,问:“有何问题?”   许远山苦着脸:“从来没听说,摆喜酒,要用姑娘娘家的东西的,这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谢慎礼:“有不许用姑娘娘家东西的规矩吗?”   许远山:“……那倒是没,但——”   “没有就行,东西既然送过来了,就收着,交给东院那边处理。”谢慎礼低下头,继续翻阅卷宗,淡淡道,“你要熟悉一下姑娘的行事风格,别没事大惊小怪的。”   许远山:“……是。”   如此种种,自不必详述。   一晃,时间便到了冬月十一。   谢家送来催妆的冠帔。谢慎礼虽无正职在身,却有边疆赚回来的正三品昭勇将军衔,当然,这是光领俸禄无实权的将军衔,平日里几无用处,这种时候,倒是能让顾馨之戴上三品的珠翠孔雀冠,霞帔上也是蹙金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   同时,顾家也派人前往谢家铺房。   冬月十二,宜嫁娶。   一大早,谢家的迎亲队就吹吹打打出了城,直奔顾家庄子。   惯例的奏乐催妆、红封催妆,迎亲队伍才开始过关斩将。   许氏请了徐姨等几位闺中密友来参宴拦门,这几家都是将门之后,武力高,但架不住对面文人武者皆有,再不济还有谢慎礼。一大堆汉子,硬是没把人拦住多久,就让人闯了进去。   谢慎礼看到屋中安坐的绿袍姑娘,面上闪过惊艳,往日黑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亮得发光。   他难得的失态,引得众人哄笑不已。   顾馨之借着团扇遮挡瞪了他一眼。   谢慎礼定了定神,看向主事的全福夫人。   全福夫人见惯不惯,笑呵呵地唱完贺词、请词,就引着陪嫁的水菱、香芹搀起顾馨之,一路唱着请词,将新嫁娘往外带——按照规矩,这一步当由姑娘的父兄背着出去,奈何顾家就剩下孤女寡母,大家就顺势改了规矩,改成唱词请妆。   但姑娘出嫁,脚不能踩地,因此地上都铺了青布。   顾馨之这一起来,大家才发现她身上袍服,竟是拖曳至地的宽大袍服,长长的衣摆上,绣着蓝绿相间、色泽鲜艳的孔雀尾羽,铺在地上,宛如孔雀开屏,大气壮阔。   长长的尾羽延伸至膝下,隐在蹙金云霞孔雀纹的霞帔之下,随着新嫁娘的走动,能隐约看到霞帔之下的蓝绿丝线。   众人惊艳于这身婚服的精美,谢慎礼却扫了眼,便盯着顾馨之,亦步亦趋地跟着出门。   出了房,一行移步大厅。   许氏早已等着。   谢慎礼并顾馨之一起上前,分别给许氏敬了茶,这接亲便算结束。   顾馨之拜别红了眼眶的许氏,登上花轿。   谢慎礼翻身上马,骑行在前,领着自家新娘归家去。   一路吹吹打打,很快便抵达京城东边的谢家西院。   撒谷豆,驱鬼神。   新娘下轿,跨马鞍、草垫和秤,入得新房坐富贵。   负责送嫁的几家人快饮三杯酒,这边事情就算了了,得告辞离去。   谢慎礼满面春风地出去,与客人喝三杯谢酒,方再次进来。   彩缎绾成的同心结分别搭在俩人手上。   谢慎礼小心翼翼牵着顾馨之走出房门,前往东院家庙祭拜。   拜完家庙,俩人再次回到新房,进行互拜礼。   接着俩人一左一右坐到床上,妇人们手持金钱彩果往新人身上、床上抛洒,谓之撒帐。   这可是实打实的铜钱和果子,就算袍服厚重,两轮下来,顾馨之也有点扛不住,下意识皱起眉。   谢慎礼一直盯着她呢,见状,原本柔和的眸光瞬间转冷,扫向妇人们。   几名妇人打了个激灵,撒东西的手立马转了个方向,只往床上撒。   陪着送过来的庄姑姑看在眼里,心里都松了不少。   撒帐后是合髻,取新郎新娘各一缕发丝,用缎带、钗子、木梳等扎系在一起。   接着是交杯酒。饮罢的酒杯连通彩带一起被扔到床下。负责扔杯的妇人专练的这个,直接扔出一仰一扣的大吉之兆。   所有流程走完,就没新娘什么事了。宾客亲友齐齐退出,准备到前边参加酒宴。   谢慎礼没有立马退出去,淡定地站在新娘边上,接收众人善意的嘲笑,面不改色地拱手:“诸位先行,在下马上就来。”   顾馨之尴尬地拿扇子挡住脸。   等众人嘻嘻哈哈出去了。   顾馨之还没放下扇子呢,就见男人弯下腰,低声道:“我吩咐人给你准备了吃的,你在屋里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顾馨之忍不住笑,扫了眼四周,确定水菱她们几个都站得挺远的,才借着团扇遮挡,压低声音道:“你确定能等到?别被人灌倒了,留我独守空闺啊。”   谢慎礼:“……”他声音微沉,“晚些你便知我会不会醉倒了。”   顾馨之诧异:“哎哟,成亲了就是不一样,都敢接话了啊。”   谢慎礼:“……”   顾馨之登时被逗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赶紧去吧。”   谢慎礼:“嗯。”终归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握了握她摆在膝上的柔荑,刚要松手,却察觉掌心一痒——   他愣住,看向团扇后的娇容。   顾馨之朝他抛了个媚眼。   谢慎礼:“……”喉结分明又快速地滑动了下。   顾馨之差点喷笑出声。   谢慎礼深吸了口气,松开她,扭头大步往外走。   顾馨之“哈哈哈”地笑道在通红的喜被上,然后被一堆铜钱喜果压得“哎哟哎哟”的。   水菱几人忙过来搀她。   顾馨之笑容不收:“累死我了,快帮我卸了这头冠。”得特么有十斤重了。“去看看有水吗?没水让人备水,我得洗脸。”脸上擦的粉估计也快十斤了。   水菱忙道:“有的有的,夏至姐姐已经跟奴婢说了。”   夏至?顾馨之想起那名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圆脸丫鬟,点头:“她人呢?”   水菱:“说是准备了饭食,她去厨房提,待会便回来了。”   “哦。那更衣吧。” 第80章 道貌岸然   换下厚重的大礼服, 洗净手脸,顾馨之终于松快下来。   她揉着酸疼的脖子,嫌弃道:“我这种整天要干活的都快撑不住,那些贵人们是怎么撑住的?”   庄姑姑无奈:“姑——夫人, 你也是贵人。”   顾馨之摆手:“我算什么贵人。”煮布、染色, 可都是体力活呢。   提起这个,她想起一件事, “方才我仿佛, 看到安亲王家的小郡主?”   香菱摇头:“奴婢没注意。”光顾着给自家姑娘提裙子了。   庄姑姑诧异:“夫人认识她?”   顾馨之摇头:“不是, 我只是接过她家的单子,她那身裙子,我们上月才交单呢。”   刚去收拾浴间的香芹听到了, 道:“方才姑娘跨秤的时候, 她正好挨着奴婢,奴婢看那裙子眼熟, 还瞄了眼呢。”她感慨, “确实很漂亮,不过, 还是姑娘做的裙子漂亮,将她衬得跟天仙似的。”   庄姑姑了然。原来是铺子里的客人啊。   顾馨之:“那就是说, 我没看错。”她若有所思,喃喃道,“竟然也是桃花债吗?”   庄姑姑没听清,不过不妨碍她道:“天仙又如何,我们家夫人那身孔雀长裙, 又华贵又端庄, 谁也盖不过。”她压低声音, “在别人的婚宴上穿得花枝招展,不像是带着善意的,夫人往后要当心。”   顾馨之弯了弯眉眼:“姑姑放心,我心里有数。”完了她嗔怪道,“姑姑,我设计的裙子,考虑了场合呢,怎么可能花枝招展?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好嘛!”   庄姑姑莞尔:“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   顾馨之也不是胡乱说的。这种艳压单,她以前接的多了。刚开始还会傻乎乎帮着顾客硬冲,次数多了,就知道何谓各有千秋、何谓春兰秋菊。   王府姑娘气质柔美,点名要参加喜宴,还要艳压群芳……她给设计的是渐变色留仙裙,漂亮又仙气,绝对是宴席亮点,却不会抢新娘风头——新娘子天生就是喜宴的焦点,只要不是犯傻去穿绿色、红色,谁也盖不过去。   这王府姑娘想找茬,还不好找呢——她那裙子不美吗?不仙吗?没有艳压群芳吗?这新娘子是群芳吗?那是姑娘家、咳,大部分姑娘家一生就一次的光辉时刻,是漂亮衣服能压住的吗?   各自美丽就好了嘛,多和谐。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略微加重的脚步声。   几人顺势停下说话。   步声靠近,然后是叩门声。   “夫人,奴婢夏至,厨房新鲜做的热食,奴婢给您端了些来。”   顾馨之应了声:“进来吧。”   这夏至姑娘是老熟人了,上回她发烧暂住在此,都是夏至及另一名叫秋分的丫鬟照顾。   夏至领着两名小丫鬟进屋,先朝里屋微微福了福身,快步到桌边放下东西后,才赶紧绕过屏风,朝顾馨之跪下。   “奴婢夏至(小满、小雪)拜见夫人,祝夫人主子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顾馨之:“……有礼了。”吩咐水菱,“来,发红封,给大伙沾沾福气。”   水菱早有准备,赶紧将装了银叶子的小荷包分给她们。   “谢夫人。”   顾馨之:“都起来吧。”待三人站定了,她才起身,朝外间走去,“有什么吃的?”   她天不亮就被挖起来沐浴上妆,顶着厚重的礼服发冠,折腾了一天的仪式,滴水未进,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香味,更是饿得心慌。   夏至忙跟上她:“禀夫人,有百合肉粥、小馄饨,还有几份小菜和点心,各种口味都有。”   顾馨之绕过屏风一看,果然摆了满满一桌。她诧异:“怎的做了这许多?”她的食量,夏至不是不清楚。?   夏至解释:“今天好日子呢,怎能简陋?不过,主子说您脾胃虚弱,饿了一整天的,得吃点清淡的,明儿再给你上席面。”   顾馨之:“……”她真的没有如此娇弱。   察觉她脸色不对,夏至有些紧张:“夫人,可是不合胃口?奴婢这就去让厨房——”   顾馨之摆手:“没有,都合适。”吃不完还能匀给庄姑姑几人,也不错。   她坐下来,水菱、香芹连忙上前伺候。   夏至三人方才跪了地,怕沾了尘污,没有上前。   顾馨之太饿,也不多话,囫囵喝了小碗温热的粥,缓过些许饿意,才放慢速度。   然后发现,屋里一堆人盯着她吃饭。   自家带过来的庄姑姑三人,夏至三人,合计六人。   即便来到这里一年,她还是不习惯。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尊卑之分,若是她太客气,反倒吓死人。   她有些无奈,扫了眼桌上点心小菜,点了几样,朝庄姑姑道:“这些我不爱吃,你们拿去分了……还有粥,我喝一碗尽够了,剩下你们也端去分了。”那一大份,是把她当猪喂了吗?   庄姑姑:“不着急——”   “夏至姑娘用过饭了吗?”顾馨之转头问夏至。   夏至忙福身:“夫人称奴婢夏至即可……奴婢几人已经用过了,水菱姑娘尽可放心去。”   顾馨之正是这个意思。   庄姑姑几人这一年来已经习惯她的风格,见她这般,便不再多言,捡了数样她不爱吃的点心挪到偏厅。   顾馨之追着她们道:“给我留碗小馄饨,剩下也端走。”   庄姑姑无奈:“知道了。”   另一边,夏至也净了手回来,捏着筷子给她布菜、夹点心。   顾馨之边吃边跟她聊:“白露呢?我以为你俩一块在主院伺候。”她暂住清渠阁时,正是这俩人一起照顾自己的。   夏至笑道:“哪能啊,主院平日里都是苍梧、青梧几个伺候的……白露这会儿正跟着管事在前边清点贺礼,省得旁人疏漏了。”   顾馨之懂了。谢慎礼是打算把这俩人留给她当左臂右膀的,白露去点礼,约莫是以女主人的名义去的。   小满、小雪年纪小些,估计是留给她慢慢培养的了。   既是如此,她顺势问了几句前面宴席的安排。   夏至知道的就答了,不知道的也不瞎说,只道回头问问管事。   没多会儿,顾馨之便吃得七八分饱。   将东西留给夏至收拾,她转进里屋。   床铺上的铜钱果子都已经收拾干净,她打算睡一会。   前边饮宴还要许久,庄姑姑几人自然不会反对。   顾馨之想着这几人也跟着累了两天,让她们下去歇着。   夏至顺势道:“屋里有奴婢几个,姑姑放心去歇着吧。”   庄姑姑哪里肯走?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刚进府就丢下姑娘自个儿去歇着的?   顾馨之没法。她太累了,不想多费口舌,打算回头给她们放几天假好好歇着,就不再多说,脱了外衫,无视那红通通的大红鸳鸯锦被,爬上床。   前院的喧嚣依稀可闻,累极的顾馨之却恍若未闻,沾枕即睡。   庄姑姑轻手轻脚掩了床帐,领着水菱等人退到外边,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喧哗声。   接着一串脚步声往屋子这边走来。   庄姑姑、水菱对视一眼,前者看了眼夏至几人,朝水菱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拉着香芹出去外间候着。   夏至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浑然未觉。   水菱、香芹紧张地走出外间,正好迎上谢慎礼几人。   穿着大红新郎服的谢慎礼一身酒气,被苍梧、青梧一左一右搀着走进门。   水菱愣了愣,紧张道:“先生——老爷这是喝多了吗?是不是得——”   仿佛醉倒的谢慎礼却突然直起身,挥开青梧俩人,同时看向水菱:“夫人呢?”   水菱、香芹急忙福身:“拜见老爷。”水菱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低着头的苍梧俩人,低声答道,“夫人太累了,睡了。”   香芹也很紧张,低着头不敢吭声。   谢慎礼不放心:“她用过膳食了?”   水菱忙道:“用过了用过了,夏至姐姐送了很多东西过来。”   谢慎礼这才作罢,扭头吩咐:“去备水,我要沐浴。”上回他多喝了几杯,都被嫌弃……如今他一身酒气,哪里敢进去。   苍梧:“主子,方才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谢慎礼:“嗯。”扯着衣领转向浴间。   水菱有些踌躇,香芹看看左右,咬了咬牙,就要跟上。   苍梧一把拽住她,低声道:“哎哟香芹姐姐你想干嘛?主子这边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要是得空,帮忙去唤一下夏至姑娘,让她去厨房给主子弄点吃的回来。”   香芹眨眨眼,松了口气,“诶”了声,赶紧进去找夏至。   谢慎礼梳洗很快,不到半刻钟,便带着一身水意出来。   苍梧、青梧俩人早就退出去,屋里仅剩下几名丫鬟并庄姑姑。   水菱俩人看到谢慎礼松松系着的外衫,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庄姑姑微微皱眉,正要上前,却见夏至已快手快脚地布好膳食,低眉顺眼地退到一边。   谢慎礼也没说话,端坐下来,扶筷就吃。   庄姑姑愣了愣,跟着停了下来。   谢慎礼用膳时,动作极为端正规矩,架不住他动作快,加上每一筷子都满满的,夏至去厨房端来的一大碗面条,仿佛眨眼功夫就空了。   他接过夏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再灌下一杯温茶,淡声道:“都出去吧,我屋里不需要人值夜。”   水菱、香芹不知所措,看向庄姑姑。   后者有些尴尬,呐呐道:“半道若是叫水……”   谢慎礼不甚耐烦:“外头自有干活的人。”   他本就长得冷,又上过战场杀过人,那身气势,即便一身舒适寝衣也盖不住。   庄姑姑当即白了脸,赶紧带着水菱她们退出去,连夏至也战战兢兢退了出来。   谢慎礼大步过来,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木门轻轻吱呀一声,关上了。   “咔哒”一声落闩声。   几人面面相觑。   庄姑姑缓过口气,有些想笑又有些尴尬,扭头问夏至:“这,真的可以吗?”   夏至轻声:“主子向来不用值夜的。”   庄姑姑欲言又止:“……里头还有夫人呢。”   夏至似有所悟,点头:“放心,苍梧他们会安排人在角房候着的。”   庄姑姑正想再说,却听得屋里传来一声低呼。   “姑娘醒了。”水菱也听见了,犹豫道,“真不用去伺候吗?”   庄姑姑:“……伺候什么,折腾一天了,还不困吗?赶紧去歇着吧。”   夏至也笑:“几位刚过来,想必还不熟悉,都随我来吧。”   “诶,麻烦你了。”   ……   落了闩的屋里,其余烛台已被吹熄,只余案上红烛散着暖光。   虚掩的床帐里,顾馨之睡得正香。   甚至还做梦了。   梦里一只扰人的虫子不停地在她脸上扑腾,扰得她脸上又痒又湿——   她瞬间惊醒。   床帐厚实,将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只从缝隙里透进来几缕碎光,依稀能看见一道黑影悬在上方——   “哇靠鬼啊——唔。”   熟悉的呼吸堵住了她的话。   她愣了愣,放松下来,抬手,松松揽住对方脖颈。   男人顿了顿,更是急切。   半晌,男人终于松开她,声音微沉:“怎地这般怕鬼?”仿佛有那么一回,她亦是把自己当成鬼来着。   顾馨之哑然。总不能告诉他,这是恐怖片看多了的后遗症吧。她打了个哈欠,问:“所以,良辰美景的,你要跟我讨论鬼故事吗?”   谢慎礼:“……”   顾馨之勾着他脖子往下压,在他耳边低语:“我比较想跟你讨论一下如何做人的问题。”   做人……谢慎礼的呼吸瞬间重了许多。   他缓缓拉开俩人中间的锦被,低语道:“好。”   滚烫的热度贴上来,顾馨之才发现这厮已然脱了衫子。   她忍俊:“这么着急啊?”松开他脖子,转道往下,好奇地捏了捏——   掌下肌肉瞬间绷紧。   顾馨之不满:“让我捏捏嘛。”   谢慎礼深吸口气,尽力放松。   顾馨之满意不已,爪子到处捏捏摸摸,一边摸一边惊呼:“哇,看不出来你还真有肌肉。你不是都已经回京几年了吗?还有练吗?”   谢慎礼声音低沉:“回京了也是每日习武。”摸索到她寝衣的带子,轻轻一拽。   “真自律。”顾馨之察觉了,继续在他身上捏捏摸摸,甚至还坏心眼地动了动脚,嘴里却一本正经地继续聊天,“怪不得你文成武就得。”   谢慎礼气息微乱,低头,轻咬了她一口。   顾馨之吃吃笑,愈发放肆地蹭:“觉不觉得有点热了?”   “是吗?”大掌探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谢慎礼呼吸急促,“那我帮你减去些许?”   “嗯……”顾馨之软软应了声,顺着他的动作。   嫩色寝衣落在帐外,然后是白色长裤……两条。   床帐里,顾馨之犹自勾着他聊天:“你喜欢……我喊你什么?”   谢慎礼:“……”   “夫君——算了,还是喊名字吧……嗯……叫慎礼?礼哥?”顾馨之仿佛想到什么,笑道,“要不……还是叫五哥哥——啊!”   谢慎礼急忙停下,哑声问:“弄疼你了?”   顾馨之捏了他一把,嗔道:“我就是吓一跳。”攀上去,“快点,这样你受得了吗?”   谢慎礼受不了。   厚厚的床帐掩去所有光景,只从虚拢的缝隙里传出几声对话。   “唔,你轻点。”   谢慎礼喃喃:“抱歉。”   “……呜呜呜。”   “抱歉……”   “……%#*#@!#!”   ……   所以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顾馨之扶着腰爬起来的时候,只恨不能穿越时空,把几个月前的自己打死。   泡了大半个时辰的热水,她感觉自己才缓过劲来。   换了套裙摆绣了大片牡丹的正红色衣裳,她扶着水菱缓缓走出浴间。   醒来就不见人影的谢慎礼正坐在厅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顾馨之顿时怒不可遏,松开水菱,扑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捶。   “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给爷死!!”   谢慎礼:“……” 第81章 敬茶   谢慎礼皮粗肉厚, 疼是不疼,只是吓了一跳。   他猿臂一伸,将人揽住往腿上带。   顾馨之现下腰酸脚软, 顺势就坐下去。   水菱尴尬不已,想了想, 退到门口处, 与夏至、白露站到一起。   厅里, 谢慎礼颇为无奈道:“你一姑娘家的, 什么爷不爷的。”   顾馨之掐住他脸颊往外扯:“别扯开话题,我昨晚让你停你怎么不停?!你知不知道你折腾了多久?!我腰都快断了!!”   谢慎礼:“……”轻咳一声,“抱歉,没忍住。”   顾馨之使劲掐他:“……你这是憋多久了?拿我撒火呢?”   谢慎礼:“……”抓下她捣乱的手, 想了想,扶在她腰侧的大掌挪向后边,轻轻按摩,“我帮你按按。”   顾馨之这才缓下脸,指挥道:“用点力,左边, 下去点,对,啊!”好酸啊。她软下腰,靠到谢慎礼肩上, 舒服地沈吟出声。   谢慎礼头皮发麻,手下不自觉用力。   “啊!”顾馨之吃痛挺腰, 顺势给他一捶, “你干嘛——”察觉到某物的苏醒, 她挑眉, 瞟了眼门口处的丫鬟,扶着男人肩膀凑过去,低笑,“哎哟,这就忍不住了?”   谢慎礼深吸口气:“别动,待会还得奉茶见礼。”   顾馨之一脸无辜:“我没动啊,分明是你在动呢!”本来在按摩的大掌,都摸到别处去了。   谢慎礼僵住,瞬间收回手,咳道:“快起来,该用膳了。”   顾馨之笑倒。   谢慎礼尴尬又无奈,手臂却一直虚揽着她,生怕她摔了。   顾馨之笑够了,扶着他肩膀起身,起的时候还坏心眼地扭了下腰。   谢慎礼倒吸口凉气,差点没忍住把这妖精摁在桌上,坐在那儿缓了好一会。   顾馨之已经施施然挪到旁边落座,扫了眼桌上,捏起勺子,打算给自己盛碗粥。   宽厚大掌扶住她的手:“我来。”   顾馨之也不矫情,松开勺子,道:“我只要半碗,别盛太满了。”   谢慎礼没说话,唰唰两勺,直接将碗装满,搁到她面前,温声道:“这碗小。”言外之意,半碗太少了。   顾馨之:“……我还要吃别的呢。”满满一桌,就给她喝粥吗?   谢慎礼顺势再给她夹了两块糕点:“嗯,都吃。”   顾馨之:“……”懒得理他,低头开吃。   谢慎礼见状,才转去给自己盛粥。   在门口张望的水菱松了口气,朝拉住自己的夏至点了点头。   顾馨之昨日一整天就吃了一顿,接着又运动了大半宿,这会儿饿得慌,就顾不上说话。谢慎礼习惯了安静用膳,更是不语。俩人成亲后第一顿早饭,便这般安安静静地用完了。   用罢早膳,顾馨之喝了口茶,问:“现在过去东院吗?”   “嗯。”谢慎礼顿了顿,道,“要派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顾馨之点头:“按你说的备好了。”   谢慎礼状若解释:“我们去东院给哥嫂见礼,就顺道一起发了,省得小辈们又跟着我们跑一趟。”   顾馨之斜睨他:“跟我说这些干嘛?”她笑吟吟的,“我都听你的。”   谢慎礼放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当真?”   顾馨之做了个鬼脸:“想得美。”   谢慎礼莞尔:“调皮。”起身,伸手,“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顾馨之扶上去,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略整了整裙摆,确认没有问题了,才看向谢慎礼。   后者今日也应景地穿了身暗红长袍,上面绣的是常见的多宝纹,老气的要命。   顾馨之嫌弃不已:“往日都是谁给你准备衣物的?”   谢慎礼不解:“远山准备的,有何问题吗?”他低头看了眼,“我瞧着挺好的,稳重。”   顾馨之:“……”扭头就走。   谢慎礼无奈,长腿一跨,便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前行。   庄姑姑等人已经等在外头,每人手里都抱着个匣子,连苍梧、青梧手里都不例外。   主仆一行走出西院,从正门进入东院。   东院这边的大管事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忙不迭跪下行大礼:“给五爷、五夫人道喜,祝五爷、五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慎礼“嗯”了声:“起吧。”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笑眯眯:“钱管事这般大礼,倒把我吓一跳了。”   那大管事姓钱,往日嘛……   听到顾馨之这话,刚要爬起来的他噗通又跪下了:“五夫人大度,往日是小的、小的……”小的如何,他没敢说。   说有眼不识泰山吧,仿佛在讽刺这位新夫人,本事一流,能甩掉侄子攀上家主。说狗眼看人低吧,也不太对味……怎么着都不对。   他只得小心翼翼偷覰两位主的神情。   新夫人笑眯眯不说,五爷却一直看着新夫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顾馨之没兴趣为难他,只摆手:“我们爷叫你起来呢,起吧。”   “诶。”钱管事立马爬起来,哈着腰,“大夫人他们都等着呢,两位里边请。”   顾馨之看向谢慎礼,后者率先迈步,一行人再度往前。   穿廊过院,很快来到待客的大堂处。   谢家人已经等在此处,挤挤攘攘地塞了一屋子。   顾馨之随着谢慎礼踏进屋,面对众人复杂的目光,她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正要说话,就见听身边人开口——   “大嫂、二哥……四哥、四嫂,我们仿佛没有来晚吧?”   那一长串的称呼,听得顾馨之嘴角抽抽的。   大嫂邹氏阴阳怪气:“哪能啊,我们早早等着而已,没想到小叔当真踩着点来。”   老二谢慎重皱眉:“好了,人来了就好了。开始吧。”   顾馨之垂眸。嗤,这话接的,听起来仿佛是在为他们解围,细琢磨,好像又是怪他们来晚了。   那厢,屋里的下人已经端来茶水。   按照大衍习俗,她作为新妇,要给长辈敬茶,长辈会给她送见面礼,当然,因着谢慎礼的父母长辈已然不在,对于平辈,她夫妻俩只需要站着行礼递茶,倒是轻省。   反过来,她也要喝小辈们敬的茶,再送见面礼。庄姑姑她们手里拎着的,就是她准备给小辈们的见面礼。   看到茶水到位,谢慎礼抬起手,虚扶着顾馨之胳膊,带着她行至邹氏跟前。   众人都盯着他俩呢。他这动作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顾家姑娘——哦不,这位新夫人,有他护着。   大家的神色更为复杂了,下意识都看向大房,尤其是大房的长子、顾馨之的前夫,谢宏毅。   谢宏毅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其神色。   邹氏察觉众人目光,脸色铁青。   正当时,丫鬟送上茶,谢慎礼、顾馨之各自端起一杯,送到她跟前,躬身行礼:“大嫂,请喝茶。”   邹氏坐直身体,先接过谢慎礼的茶抿了口,放下,再伸手——却在半道停下来,慢条斯理道:“馨之啊,咱俩婆媳一场——哦,瞧我这脑子,往后跟着小叔,可不要再那般任性妄为,好好过日子。”   顾馨之:“……”   谢慎礼沉下脸,便要说话,旁边人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人。   顾馨之却直起腰,看着邹氏,笑道:“大嫂还是这么喜欢说教啊。”说着,顺手将茶杯搁回丫鬟托盘上。不过是个大嫂,在她面前充什么长辈?她不接,自己更不稀罕。   邹氏脸色大变。   众小辈们更是倒吸了口凉气。   谢慎礼眸底却闪过笑意,微微放松身体,侧首看着她发作。   顾馨之施施然站着,对着邹氏语重心长道:“大嫂,做人啊,该放松就放松,你看你整日操心这个那个的,老得多快啊。方才我见着你都吓了一跳,怎么仿佛比上回还多了两条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都奔五十了。”   不知是谁,噗地笑出声。   邹氏脸都黑了:“你说谁老了?”   顾馨之轻呼一声,虚掩住嘴,一脸做作道:“瞧我,真不会说话,哪有当面说人老的!……抱歉啊,大嫂,不小心说实话了。”   邹氏涨红了脸,气得直喘粗气,贴身丫鬟吓到了,赶紧给她顺气。   啧,还以为有多大战斗力呢。顾馨之笑容不变:“哎哟,大嫂不舒服啊?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人扶下去……要请大夫吗?我认识几个,平日我庄子里佃户头疼脑热,都治得不错呢,要不要给大嫂介绍一下?”   这是说,村里走村窜户的赤脚大夫,适合她?邹氏差点没气晕过去,抖着手指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不知道说啥。   顾馨之福了福身,歉然道:“大嫂身体不适,我就不陪你多聊了,二哥他们还等着呢。”转身,扶上谢慎礼胳膊,娇滴滴道,“五哥,我们走吧。”   谢慎礼神色柔和,反握住她:“好。”   众人都算是与顾馨之相识两年,今儿仿佛才认识她一般,惊诧地看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一出,接下里的敬茶格外顺利,莫氏几人全都爽快接茶送礼,嘴里也都是吉祥话。   顾馨之收了几份大礼,心情好了许多。跟着谢慎礼坐到老四夫妇边上,准备开始派礼。   第一个上前的,自当是谢家长房长孙,也即是顾馨之的前夫,谢宏毅。   听到充当司仪的管事婆子传唤,谢宏毅脚步凝滞,缓缓走出人群。这种场合,妾侍张明婉是不够资格出现的,故而,他是独自出列。   周遭分明都是熟悉的亲人,但这些熟悉的视线刺过来,却让他如走针毡。   他缓缓行至顾馨之面前。   一丫鬟迅速摆上蒲团,另一丫鬟端着茶盘站在他身侧。   谢宏毅却怔愣地看着顾馨之。   曾经的顾馨之,是什么样的?印象中,她似乎喜欢扎那繁琐的发髻、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根钗子发簪,面上带着恬淡温柔的笑容……   如今的顾馨之,梳着最简单的堕马髻,头上仅有三两钗簪,却美目飞扬,顾盼流光,眼角眉梢透着几许风情,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看得有点久了,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诡异。   顾馨之皱眉:“怎——”   “宏毅,”谢慎礼却突然开口,神色微冷地盯着谢宏毅,“给你五婶敬茶。”   “五婶”二字,重音。   顾馨之诧异扭头,看到他面上神色,若有所悟。她家老干部这是吃味了,不想让她与谢宏毅说话?往日倒是看不出来……她暗乐,乖乖闭上嘴。   谢宏毅瞬间回神。他有些难堪,顿了片刻,掀袍,缓缓跪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涩声道:“侄子宏毅,祝五叔、五……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字字如刃,一刀一刀戳向心口。   谢慎礼稍稍缓了神色,顺手接过他的茶,递给顾馨之。   顾馨之无语。接杯茶都不行了?她瞟了某人一眼,接过茶,抿了口,放下,老气横秋道:“嗯,往后好好做人……姑姑,给大侄子送礼。”   庄姑姑笑眯眯递上一个荷包。   谢宏毅被刺得生疼,捏紧拳头,半晌才接下来,低不可闻道:“……谢五婶。”   顾馨之还未说话呢,就听谢慎礼淡淡道:“听不见,大点声。”   顾馨之:“……”   众人:“……”   好冲的味儿啊…… 第82章 妖精   谢慎礼积威甚重, 别说谢宏毅,连他上面的几位嫡兄都不太敢当面反驳的。   他这一句话出来,所有人脸色都很是诡异,邹氏想说话, 旁边的莫氏眼疾手快, 一把捂住她的嘴, 同时耳语了两句。   邹氏脸青了又白,终于还是闭了嘴。   那厢,谢宏毅也涨红了脸,跪在那里半天,终于还是低着头道:“……谢五婶。”   声音依旧小, 这回好歹周围人都听见了。   谢慎礼这才作罢:“嗯……下一个。”   谢宏毅顶着难堪起身, 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顾馨之,却发现她对自己的难堪视若无睹, 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位新婚夫婿……   谢宏毅心下大痛, 略有些踉跄地离开。   排行第二的谢宏章连忙上前。   接下来的敬茶便顺畅多了,没多会,四房大大小小十几号小辈全都敬完茶。   谢慎礼率先站起来,回身, 伸手。   顾馨之对上男人平静的神情, 很是无奈,只得把手递给他。   谢慎礼拉起她却没有松手,牵着她走向谢慎重。   “二哥, ”他语气平淡,自然地仿佛在闲话家常, “七叔公那边, 劳你转告一声, 他家孙子打伤的那人,死了,府衙许会重判,让他们家有所准备。”   谢慎重皱眉:“这点小事,怎么拖到这会还没办妥?”   打死人,还是小事……谢慎礼眼中闪过讥讽,语气却很平淡:“二哥说笑了,我退下来将近半年,人走茶凉,哪还有什么权利?”   谢慎重:“你不是还有昭勇将军衔吗?”   谢慎礼:“不过是领份俸禄,连入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权利?”   谢慎重颇为不满:“你这么些年经营,难不成一点关系都讨不上?”   谢慎礼神色淡淡:“二哥,我此刻并不是跟你讨论我的关系,你若是不想转达,我自让人去知会一声。”   当着一堆小辈的面被下了脸,谢慎重脸色有点难看。   谢慎礼颔首:“事情说完,小弟该告辞了。”说罢,不等其回应,牵着顾馨之便转身离开。   邹氏这会儿已经缓过气来,见他们踏出屋子,带着气跟谢慎重道:“二弟,你就由得他这般放肆?一个庶出的杂种,住着偌大一片西跨院,还整日在这边指指点点的……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吧?”   小辈们一听这话,恨不得把脑袋都缩回去。   莫氏看看左右,打圆场道:“大嫂你这是气过头了吧,怎能这般说话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五弟住大院子,都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咱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邹氏大怒:“你说的这什么风凉话,方才没看二弟被下脸吗?你身为他枕边人,怎么反倒替那野种说话?”   谢慎重闻言,跟着瞪向莫氏:“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莫氏顿时红了眼眶,硬是忍住,委屈道:“大嫂在五弟媳那边受了气,一口一个野种的,拿咱爹当什么呢……小辈们都看着呢。”   谢慎重反应过来,也跟着皱眉。   邹氏厉声:“一个不给长嫂敬茶的二嫁妇!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吗?!”   莫氏没理她,只看着谢慎重。后者环视众人,道:“都结束了,还站这里干什么?”   众晚辈顿时鸟兽四散。   谢慎重转向邹氏,提醒道:“大嫂还是当注意点,五弟怎么说也是昭勇将军,看他今儿这样,早晚要给那丫头要个诰命回来,你总归是要敬着她的。”   邹氏大痛,捶胸顿足:“都怪我那死鬼,去得那般早,丢下我们母子几人受人欺负!连个二嫁的小丫头都踩在我们头上——”   “娘!”谢宏毅黑着脸过来拽她,“不要再说了。”   “儿子啊!”邹氏抓住他的手,“你受苦了啊!”   谢宏毅如今哪有心情听她哭嚎,草草朝谢慎重夫妇行了个礼,用力拽着她离开。   莫氏暗松了口气,看向谢慎重:“爷,七叔公那边当如何是好?”   谢慎重板下脸:“你一妇道人家,外边的事情不要多管……有这功夫多管着宏勇,前几天他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你每天在家都做些什么?!”   莫氏委屈:“宏勇都多大了,我哪里能管的动……我还管着一大家子呢——”   “也没见你管出个好歹,天天跟我要这个要那个的,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是怎么滴?”谢慎重一脸不耐,“大嫂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多事?”   莫氏也压不住脾气了:“要不是大嫂折腾出一堆的烂摊子,我至于这么难做吗?合着我给家里填窟窿还不行,就得将家底掏空了才算完是吧?”   谢慎重脸都黑了:“你嚷什么呢,还像个夫人的样子吗?我看你连兰漪都不如!”说罢,甩袖离开。兰漪是他这几年爱宠的娇妾。   莫氏跌坐回椅子,眼泪涌了出来。   谢宏勇拉着妹妹走过来:“娘……”   莫氏擦掉眼泪,若无其事般抬头:“怎么还没回去?待会不是还要去上棋课吗?”   谢宏勇拧眉:“娘你忘了,这两日休息。”   莫氏:“哦,瞧我,都记混了。”   谢宏勇:“娘,家里的事乱糟糟的,你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大伯娘喜欢管,就交给她管啊!”   莫氏怔了怔,笑:“我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娘了。”她苦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你爹又这般糊涂……你还好,怎么着也是男丁,吃不了亏。但若儿如今还不到十二,我若是不撑着,等若儿长大,怕是连点像样的嫁妆都凑不齐。”   谢宏勇愣了愣,重哼道:“怕什么,有我呢,我给妹妹挣嫁妆。”   小姑娘似懂非懂:“大不了我不嫁人了!”   莫氏连忙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谢宏勇皱眉:“反正你别管大房那边了,每回压着她们,你都得挨爹的训。”   莫氏叹气:“我也不想管。”她看看左右,确认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们母子三人并几名贴身丫鬟,便压低声音,“我管了,你爹顶多说两句,我不痛不痒的,若是不管,你小叔才……”   谢宏勇抿紧嘴:“爹每回骂你,你都要难过好久的。”   莫氏愣了愣,压下热意,摇头道:“无事,娘习惯了……”她站起身,“你俩既然得空,跟娘一起去清点礼单,学学怎么送礼。”   谢宏勇瞬间垮下脸:“我不——”   莫氏瞪过去:“不许嫌烦,你不学,将来还怎么给你妹妹挣嫁妆?”   谢宏勇:“……好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顾馨之俩人回到西跨院。   她正想说回去歇会儿,就被谢慎礼拉到一间屋子前。   顾馨之提着裙摆跨进屋,随口问:“过来这里干嘛?”   谢慎礼:“这里往日闲置当杂物间,上两月让人收拾出来,准备给你当书房,你看看合用与否。”   顾馨之愣了愣,扭头打量这屋。   今日多云,天有些阴,屋里却很亮堂。除了因为窗、门全敞开,还因为墙上刷得白白的,连地板也是铺的浅灰石砖。   顾馨之忙松开他,往墙边走了两步,摸了摸,惊讶:“你也找人刷了石灰?”   谢慎礼眸色温柔:“嗯,我上回看你那铺子颇为亮堂,特地找人打听了你那法子,再着人改良了一二……”察觉她脸色有异,忙停下来,问,“是不是不方便告人?”   顾馨之啼笑皆非:“不是,我是没想到你还找人改良。”   谢慎礼点头:“第一遍是按你那法子刷的,太粗糙了,刷痕重,看着不甚美观。”   顾馨之:“……你这算是完美主义吗?”   谢慎礼:“……完美主义何解?”   顾馨之哑然,摆手:“不重要。”她开始打量屋子。   屋子宽敞明亮,一面墙打了高高的书架,甚至摆满了书册。书架相对之处摆着宽大书桌和扶手椅,椅后墙面留白,往后方便悬挂字画之类的。两边墙角还摆了缸睡莲。   顾馨之惊呼:“这时候还有莲?”   谢慎礼:“注意着点,也是能养。”顿了顿,语带遗憾道,“下月估计就不行了。你若是喜欢,得等明年开春。”   顾馨之:“害,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家里的花匠好厉害啊。”   谢慎礼皱眉,纠正道:“咱家。”   顾馨之:“……”   谢慎礼提醒:“往后可不要说错了。”   顾馨之“哦”了声,扭头去看书架:“你放了什么书在这里?”   谢慎礼:“我看你看书极杂,便各种都放了些,若是不喜欢或看完了,你自去前边书房翻找。”   “哦。”顾馨之看看左右,“这书房单给我用得?”   “嗯。”谢慎礼指了指书架那面墙,“隔壁还有一屋,刷了墙,别的都没布置,你可以拿来裁制衣裳。”   顾馨之惊喜:“还有专门的屋子给我制衣?”   谢慎礼随口道:“为何不?你不是喜欢吗?”   顾馨之嘿嘿笑:“我是喜欢。但我以为你这么老古板,能让我出门就不错了,没想到你还给我准备屋子。”   谢慎礼神色凝滞:“……老古板?”   顾馨之:“……口误,口误!”她干笑,急忙转移话题,“你就一个人,怎么买这么大的宅子?”   谢慎礼轻敲了下她脑门,暂且放过她那一句“口误”,慢慢答道:“怕吵。”   顾馨之:“……”万恶的有钱人,就因为怕吵!!   等等——“东院那边为何由得你占了这么大院子?不是还没分家吗?”   谢慎礼语气淡淡道:“老头子死的时候,我特地弄出来的。”   老头子?是指他那死掉数年的爹?   顾馨之咋舌:“他怎么会愿意?”   谢慎礼轻抚她鬓发,道:“当时我刚得封昭勇将军,他希望我庇护谢家。”   打谢老太爷被罢黜,谢家好些年没有起来,他会提这般要求,也是正常。顾馨之了然:“然后你顺势换了这分产的条件?”   谢慎礼没有细说:“最后谈到这个条件的。”   顾馨之也无所谓,只竖起拇指:“很不错。”这就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了吧,她现在不用跟谢家那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就是愉快。   谢慎礼看着她:“不觉得我太过不孝?”   顾馨之摆手:“孝不孝也要看对象的——等下,你、咱娘的牌位也在祠堂里吗?要不要单独去拜一下、上柱香什么的?”   谢慎礼眸底闪过温柔:“别担心,在的。”他神色淡然,“我身为家主,若是连母亲的牌位都放不进去,那这家主不当也罢了。”   顾馨之拉过他的手,安慰地捏了捏:“若是往后不管他们了,咱就把娘的牌位带出来,自己供个祠堂!自己开宗立派!”   谢慎礼反握住她:“……好。”   顾馨之:“还有,我看柳老他们对你很不错,要不要过去给他们敬杯茶?”   谢慎礼动作一顿,当真开始思考,半晌,摇头:“等你回门后。”他解释,“按规矩,得等你回门后才能出门,否则不太吉利。”   顾馨之:“……行。”   谢慎礼捏着她柔荑,接上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正院里暂且只隔出这两间,若是不够用,你自己再去挑。”反正偌大的西跨院,就住了他俩。   顾馨之:“嗯嗯。”   谢慎礼:“家里的人事,往后都交给你。这两日先歇着,等你回门后,远山会把账册礼单什么的都转给你,往后人情走礼,不要过东院那边。”   顾馨之:“……不能继续交给许管事吗?我看往日他管的挺好的。”当然,她也不知道管成啥样,她就是嫌麻烦。   谢慎礼不赞同:“你若是忙,多找几个帮手,但名义上你得管着。”顿了顿,他道,“远山做事还行,但送礼这块,远不如你。”   顾馨之斜睨他:“你怎么知道?你送过吗?”   谢慎礼提醒她:“我亲自收过你送的,那不带桶的两尾鱼……”他轻咳了声,“记忆深刻。”   顾馨之:“……”她无语,“你记这些干嘛?”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约莫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斤斤计较的姑娘家?”   顾馨之气愤,挣开他的大掌,摸进他袍子里揪他皮肉:“你说谁斤斤计较呢?”   十一月的天,穿得都厚,她要揪人,自然得摸进外袍里头,揪完了又觉得手感好好,忍不住摸了摸。   谢慎礼僵了僵,下意识握住她手腕。这种力道,他是不疼,就是……他巡视扫向门外。随侍的青梧、水菱几人皆候在廊下,刚好与书桌前的他俩隔着半堵墙。   他刚松口气,便听到顾馨之低笑出声。他有些无奈:“别闹,大庭——”袍服下的手指突然动了。   谢慎礼未完的话顿时卡住。   顾馨之手指缓缓划下,还掐着嗓子娇滴滴说话:“五哥哥,你说,谁斤斤计较呐?”   谢慎礼的喉结不自觉滑了下,气息微乱:“别,我只是开玩笑……”   顾馨之愈发靠近,几乎要贴在他身上,借着袍服遮掩继续吃他豆腐:“哎呀,五哥哥有钱有权,确实看不上我那两尾鱼,可怜我一乡下姑娘,连个桶也不舍得——”   谢慎礼把她摁进怀里。   顾馨之唇角勾起,合上眼,袍服下的手臂也环上那健壮腰身。   谢慎礼忍不住加大了几分力道。   顾馨之吃痛,猫儿似的轻哼出声。   谢慎礼回神,发现她唇角破了,顿时有些懊恼:“抱歉,我——”   顾馨之趁他开口溜了进去。   谢慎礼:“……”   这一下,宛如狂风骤临、暴雨骤落,攻得顾馨之差点喘不过气。   待她回神,她已躺倒在书桌上。   当然,衣衫还是完好的。   她的新婚夫君正闭着眼往后退。   顾馨之低笑,勾住他脖子不让他退开,同时凑过去,轻轻呼气:“谢先生,这才成亲第二天,你就不行了吗?”   谢慎礼:“……”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乖,别闹,这里是书房。”   顾馨之勾脚盘上去,动了动:“那它怎么办?”   谢慎礼原本撑着桌子的手瞬间掐住她的腰。   “啊,好疼啊五哥哥。”顾馨之委屈巴巴,“昨夜里你都把我掐出好几个印子了,你现在又掐……”   谢慎礼深吸了两口气,声音不稳道:“抱歉,我——”   顾馨之咬着他耳朵,软软道:“五哥哥给我亲亲,亲亲就不疼了~~”   “别——”谢慎礼脖颈上的青筋都出来了,可见忍得辛苦。   顾馨之继续蠕动娇呼:“五哥哥~~”   “砰”地一声轻响,谢慎礼放弃般捶了下书桌,红着眼开始扯她衣带。   顾馨之唇角勾起,迅速松开脚,然后“啪啪”两下,用力拍开他的手。   谢慎礼:“……?”   顾馨之趁他怔愣,呲溜一下,从侧边滑走。   谢慎礼直腰欲抓。   顾馨之已飞快跑到门边,扶着门框回头,笑得狡黠又得意:“五哥哥,我这边还有好多事呢,下回再来啊。”完了还不忘抛了个媚眼,“爱你哟~~”   不等谢慎礼说话,裙摆翻飞,那一身红衣的美人已飞奔出门,只留下银铃般笑声。   谢慎礼:“……”   这哪里是娶了个媳妇,这分明是娶了只妖精!! 第83章 慢了   顾馨之说也不算撒谎。   此刻许远山正在正房的暖厅里给顾馨之汇报情况。   “……一对汝窑花瓶, 一套喜鹊登梅茶具。统共八十六件,都已经收进内库了。”许远山念完,合上单子, 看看左右,恭敬地递向庄姑姑。   庄姑姑福了福身, 接过来, 放到顾馨之面前。   顾馨之没看, 只是问话:“这些人家怎么都往这边送礼?我记着以往走礼, 都是往东院那边送的。”   谢家没有分家,昨天吃酒的亲友, 随的礼也大都是交给东院。但这一批是直接送到西院。她昨天听说白露去盯着, 今儿许远山就送了过来,故而她要问上一问。   许远山笑着解释:“这几家都是跟主子交好的, 大家都知道主子跟东院那边名义是一家,实则是两家。往日主子一直单着, 家里没个主事的女主人, 大家自然不好往这边送。如今主子都大婚了,这礼单, 送到这里就合适了。”   顾馨之明白了。   许远山接着又道:“虽说主子让奴才过两日再把账本送过来……奴才想着, 早送晚送都是送,今儿就顺道一块送过来,夫人什么时候得空了,就看看。”   顾馨之也看到外头几名抱着箱子的仆从, 想了想,点头:“行。夏至, 把这些账册都放到书房里。”   “是。”   许远山见状, 放下一颗心来。   顾馨之看了看天色, 道:“这会儿时间还早,劳许管事把大伙都叫过来,我认认脸。”   许远山愣了愣,忙道:“诶,奴才马上去安排。”顿了下,又小心翼翼道,“夫人,主子那边的侍从,也要喊过来吗?”   顾馨之问:“你是说苍梧他们吗?”   “对对对。”许远山赔着笑,“护卫那块,都是主子自己管着的,奴才只帮着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   顾馨之诧异:“苍梧他们不是伺候的仆从吗?”   许远山道:“苍梧他们都是主子从北边带回来的人,算是护卫。只是主子不爱让人伺候,苍梧几个就把一些简单的活儿捡起来。”   顾馨之更诧异了:“先生不喜欢旁人伺候?”   许远山被她的称呼愣了下,才道:“是的。”   顾馨之若有所思:“知道了,既然护卫是他管着的,那就不用过来了。”   许远山“诶”了声:“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去吧。”   许远山离开后,顾馨之看向水菱几人。   水菱、香芹照旧陪嫁,但许氏觉得她俩年纪差不多了,恰好手里又有钱,索性又去买了两个小姑娘。一个十二,一个十三,早早就被家里发卖,当了几年奴仆,手都是冬天冻出来的冻疮,怯生生的,瘦巴巴的。   顾馨之看了不忍,便咽下拒绝的话,将人收了——在她这里,还能吃饱穿暖、不遭打骂,若是退回去,指不定要被卖到什么腌臜地方。   俩小姑娘原来在家乡一个叫二丫、一个叫丑妞,原主家改的也是菊花、兰花,顾馨之想着来到顾家也算是新生,问过俩人意见后,分别给改成甜杏、蜜桃。   目前这俩人就跟着水菱、香芹学些伺候的活儿,和习字。   除了这四个近身伺候的,另还有几房粗使跑腿的,都是一家老小跟着过来,年纪大的能看门,年轻力壮地能干活,小的养几年也能跑腿了。   至于庄姑姑,只是过来帮衬一二,过两日就要回庄子的。   她这边的人暂时是没什么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夏至几个。   也不知是不是许远山的主意,这主院塞了很多丫鬟进来。屋外洒扫的不说,光进屋伺候的,就有四个,夏至、白露,和两个小一点的,小满、小雪。   加上她自己带的,都有八个了。   她身边就那么点活儿,哪里用得上八个丫鬟?   她想了想,问:“往日你们都在何处当差?”   夏至、白露是聪明人,一听这话,立马跪了下来。小满小雪当即跟着跪下来。   夏至先磕了个头,然后苦笑:“不敢欺瞒夫人,奴婢几个进府几年,只有四月那会,照顾了您几日。”   顾馨之:“……”她略有些无奈,玩笑般道,“先生的性子,还会养闲人呢?”   夏至吓了一跳:“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几个一直都是在各院轮转,帮着打扫收拾,制衣缝线,哪儿忙,奴婢几个就过去搭把手。”   白露也跟着道:“若是有客人带了女眷来访,亦是奴婢几个接待。”   小满小雪跪在后头不敢吭声。   顾馨之摆手:“别紧张,就是想知道你们擅长什么,看看怎么安排。”   几人微微松了口气。   夏至答道:“奴婢几个都识字会拳脚,白露擅算学,奴婢擅刺绣,小满厨艺还不错,小雪箭法很好。”   顾馨之:“……?”她伸手,“等等,等等,你们几个为什么会拳脚功夫?”   夏至茫然:“啊,奴婢几个都是北地人,以前都是在武将家里伺候的,主子当初要人的时候,要求就是身手要好。”   顾馨之:“……”她看向仿佛最小的小雪,“你今年几岁?学拳脚箭法多久了?”   小雪忙答道:“禀夫人,奴婢今年十六,八岁开始学拳脚,十岁学箭法。”   顾馨之:“……这样啊。”   夏至小心翼翼:“夫人,您不喜欢丫鬟会拳脚吗?”   顾馨之:“那不会,就是觉得有点屈才了。”   夏至连忙道:“奴婢几个学得多,才能更好地伺候夫人,出门在外,还能当护卫……求夫人看在奴婢几个曾尽心伺候过您的份上,不要赶奴婢几个。”   顾馨之哭笑不得:“我何曾说要赶你们走了?”她摆手,“都起来说话,我这儿不兴磕头。”多来几次她怕折寿。   “是。”   顾馨之没办法,扫视一圈,琢磨了会儿,开始安排:“我屋里也没什么活,就打扫收拾、斟茶递水,你们几个看着排——”   “排什么?”高大身影踏步进来。   顾馨之微诧,起身:“你怎么回来了?”她意有所指地瞄了眼某处,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要忙一会呢。”   谢慎礼:“……”他掩唇轻咳一声,转向夏至等人,板着脸质问,“怎的没有人在外头守着?这在家里便罢了,若是在外头,有人冲撞了夫人怎么办?”   他那气势,几个丫鬟婢女哪里忍得住,屋里顿时唰唰跪了一地,连庄姑姑都没稳住。   顾馨之:“……”推了他一把,“做什么来我这里吓人,是我把她们叫进来的,你有什么意见?”   谢慎礼缓下神色:“方才仿佛听说你要安排活计?若是不够人,让许远山再去买几个,他挑人还行。”   顾馨之:“……还买?我这都劳动力过剩。”   谢慎礼略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不以为意道:“咱家养得起。你不是整日喊忙吗?琐碎事交给她们,轻省些。”   顾馨之:“那你也忙,怎么不见你把琐碎事交给下人?”   谢慎礼:“……这不一样。”   顾馨之瞪他:“哪不一样?”   谢慎礼:“我不需要。”   顾馨之:“我也不需要。”   谢慎礼无奈,抬手点了点她眉心:“听话,若是觉得烦,就让她们自己安排。”   顾馨之撇嘴:“我这不是在想着嘛,要不是你来打岔,我早安排好了。”   谢慎礼哑然。   夏至几人吓得脸都白了,想劝又不敢。   顾馨之正聊得开心呢,余光却扫到丫鬟们惊吓的神情,登时无语。她轻推了下某人胳膊:“好了,你有事先去忙,回头我自己看着安排。”   谢慎礼:“不着急,远山说你要认认脸,我把苍梧他们带过来了。”   顾馨之:“……哦。”   他在的话,自己确实能更省事。   正说话,许远山也回来了,许是在外头看到了苍梧他们,他看到谢慎礼并没有太大惊讶,只禀道:“主子,夫人,大伙已经到齐了。”   顾馨之点头:“劳烦你了。”   许远山拱手:“夫人客气,这是奴才的分内事。”   顾馨之遂不再多言,率先抬脚出门。   谢慎礼单手负于身后,慢条斯理跟上。   他们所在的正院是西跨院里最大的院落,谢慎礼之前一个人独居,加上喜静,整个西跨院五进院子,也不过几十号奴仆,加上谢慎礼的护卫队,站在院子里,满满当当的。   顾馨之还未看清楚有多少人、怎么个站队,这些人就齐刷刷跪下,震声高喊——   “主子万福,夫人万福。”   声音洪亮整齐,仿佛事先演练过一般。   顾馨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停步。   结实胳膊在她后腰处轻拦了下,托着她往前。   顾馨之顿了顿,继续前行,直至站定在廊上。   她巡视一圈,微微扬声:“起来吧。”   “谢夫人。”   众人又是齐声应谢、起身,看起来……仿佛兵士?   顾馨之若有所思,扭头看向那端手肃立的谢慎礼,后者回以疑惑眼神。   顾馨之暗啧了声,收回目光,道:“我初来乍到,万事不知……”   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让各处管事上前自我介绍,还要简单说说各自手里的活儿。   管事之下,是各处的奴仆。   顾馨之刚听了两句,便发现谢慎礼扭头朝后边的夏至吩咐了几句。   她也没管,继续听着。   过了会儿,夏至搬来一把扶手椅过来,摆在她身后,小声请她落座。   顾馨之下意识看向谢慎礼,后者以为她是在询问,伸手示意:“坐。”   顾馨之:“……”   算了,这家伙都不计较,自己计较什么……她后腰还泛酸,有椅子不坐是傻瓜。这般想着,她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坐下,小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在她手边摆了张小几,然后是白露送上茶水。   顾馨之:“……”   谢慎礼继续站在边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虚拢端在身前,依旧是那副严肃端正模样。而舒舒服服地坐在廊下、端着茶的顾馨之,则被衬托得……很是嚣张跋扈的样子。   她仿佛看到底下有个小管事偷偷抹了把汗。   顾馨之:……也算是,另类的下马威了?   ……   只是走个过场,几十号人挨个说上几句,也不过半个时辰。   大伙散去,顾馨之留下厨房管事吩咐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回房。   谢慎礼亦步亦趋跟上来。   顾馨之一边走,一边问他:“你好闲哦……是打算给自己放几天假吗?”   谢慎礼“嗯”了声:“无甚急事。”随她走入正房。   顾馨之不解:“没就没呗,你跟着我干嘛?我还要去——”   “砰”地一声轻响,正房大门被拍上,夏至、水菱等人统统被挡在外头。   屋内光线陡然暗下,高大身影笼在前边,顾馨之下意识后退:“你、你关门干嘛?”   谢慎礼沉黑双眸紧紧攫住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拉衣带,声音平静:“应夫人的书房之邀。”   顾馨之:“……”这家伙。她笑呸了句,“我是下回,没说等下——喂喂我等会还要唔——”   半晌,谢慎礼声音低沉道:“夫人表了爱意,为夫怎能没有半分表示呢?”   顾馨之气喘吁吁:“你放屁,有你这样表示——唔!”   裂帛声响。   顾馨之听到了,气得捶他:“我这身衣服才第一次上身!”   谢慎礼气息不稳:“回头再给你做几箱。”   顾馨之气结:“重点是这里吗?!”   谢慎礼:“嗯,无所谓……”将人摁到墙上,攻城略地。   顾馨之闷哼出声,伸爪挠他:“有你这、啊、急的吗?!”王八蛋,袍服都没脱呢!   谢慎礼埋头苦干,声音含糊:“慢了你就跑了。”   顾馨之:“……”   她想骂人来着,可惜已经顾不上了。   高处风光无限好,若是能少些颠簸就更好了…… 第84章 家事   顾馨之也没遮掩, 大大方方地……让谢慎礼出去端水。   开玩笑, 关门大半天,中途她还没忍住叫了几声,怎么着也瞒不了过正房里的丫鬟们,叫盆水擦擦有什么问题?反正角房那边肯定备着水, 否则怎么烧水泡茶?   当然, 洗澡是不要想了,她还要脸, 不想全府都知道他们白日宣淫。   光着上身的谢慎礼端了盆水进来,沾湿帕子,拧干, 行至床边, 掀起帐帘,探身进去。   顾馨之卷着被子往里一滚:“我自己来。”   谢慎礼缓了那股劲,又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他抓着帕子,温和道:“你累着了,我帮你吧。”   顾馨之哼哼:“我怕你忍不住。”   谢慎礼竟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然后将帕子递给她:“我亦有同感。”   顾馨之:“……”   听听, 这是人话吗?   她一把抢过帕子,瞪他:“出去。”   殊不知她方经了韵事, 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这一瞪, 宛如给刚熄火犹带余温的锅里倒了把油。   谢慎礼的喉结滑了下,一把握住她抢帕子的手, 礼貌地问道:“要不, 晚点再擦?”   顾馨之:“……”脚钻出被子踹他, “美不死你, 出去,我要起来吃东西!”   谢慎礼握住那白皙小腿,声音沙哑:“你不是吩咐厨房今日吃锅子吗?不着急——”剩下的话被软枕砸了回去。   顾馨之龇牙:“信不信我让你禁欲一个月?”   谢慎礼:“……”他轻笑了下,“好吧,谨遵夫人令。”话虽如此,带着微茧的指腹依旧恋恋不舍地摩挲着那白皙肌肤。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踹他:“还不撒手?!”   谢慎礼脸带惋惜地退出帐子。   顾馨之重哼一声,拽好床帐,才从被窝里滚出来,拿帕子——   “等等。”谢慎礼探手进来,“帕子应该凉了,换一块。”   顾馨之:“……”   磨磨蹭蹭擦好身体、换了衣服,已经过了饭点。   因昨日摆宴,家里多了许多的菜肉,天冷倒是不怕放,但顾馨之想着材料多,倒是适合烫火锅,也就定了这个。   她在自家庄子习惯了定菜色,许氏都听之任之,到了这里,她一时半会还没改过来。   待下人将小炭炉、小汤锅等端上来,顾馨之才想起来问上一句:“你不讨厌吃锅子吧?”   谢慎礼慢条斯理挽袖,闻言道:“放心,我不挑食。”   顾馨之:“那平日三餐、下午茶、宵夜,我拿主意咯?”   谢慎礼动作一顿,神色诡异地看着她:“你一天吃这么多?”皱眉扫想她胸腹,“吃哪儿去了?”   顾馨之:“……”白他一眼,“我就这么个意思,万一哪天想吃了呢?”   谢慎礼:“……你定就好。”   水菱、香芹将各种切盘摆盘漂亮的碟子摆到边上小几。   顾馨之诧异:“摆那么远干嘛?放桌上啊。”扫过去一眼,顿了顿,“怎么这么多……把肉类先放上来吧。”   水菱偷覰了眼谢慎礼,嗫嚅道:“夫人,这仿佛不合规矩……”   顾馨之:“……”扭头瞪向谢慎礼,问,“这你家规矩?”   谢慎礼皱眉:“我们家。”   顾馨之连连点头:“嗯嗯,我错了,我们家。”然后笑眯眯继续问,“所以,这是我们家的规矩吗?”   谢慎礼从她笑容中看出几分威胁,非常识时务:“往后听你的。”   顾馨之满意不已,朝水菱几人道:“听到了吗?端过来……算了算了,这里不用伺候,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水菱、香芹踌躇。   谢慎礼淡淡扫过去一眼。   水菱凛然,立马带着香芹行礼退出去。   谢慎礼等人走远了,转回来,道:“这俩丫鬟压不住事,在家还好,出门还是带夏至白露她们吧。”   顾馨之正撸起袖子要去端盘子,随口问道:“你不是不用丫鬟吗?怎么想起来买夏至她们回来?”   谢慎礼顿了顿,缓缓道:“这俩丫鬟本就是买给你的,你娘不要,我才扔在府里。”   顾馨之:“……这样子啊。”端起一盘牛肉,唰唰倒下一半,然后转头看他,“你要吃什么?我一起放了。”   谢慎礼眼睁睁看着她豪放地倒下一半牛肉,溅起数滴汤水,吓得立马托住她手中盘子,道:“我来。”   顾馨之诧异:“你也要吃牛肉?我放了一半了,不够待会再加啊。”   谢慎礼将盘子搁到桌上:“够了。”然后扶着她坐好。   顾馨之不满:“你干嘛?我还没放够呢。”   谢慎礼:“我来。”   顾馨之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将夹肉的筷子塞他手里:“呐,再放点丸子和菌菇,每种丸子都要啊。”   谢慎礼:“……”这加下去,锅子要满了。   顾馨之犹在催促:“快点啊。”   ……罢了。谢慎礼无奈,捏着筷子慢慢往锅里加食材。   顾馨之:“快点快点,好饿啊。”   谢慎礼边加边扫视四周,朝边上小几点了点:“先吃别的填填肚子。”   顾馨之扫了眼:“不,我要先吃肉。”她煞有介事,“吃锅子先吃肉,是对火锅最基本的尊重。”   谢慎礼:“……你哪来这般多的大道理?”   顾馨之老气横秋:“这叫生活经验,你不懂。”   年长她多岁的谢慎礼:“……”   等他下好东西,锅里已经满的快要溢出来。   炉子里燃着小火,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吃。顾馨之将方才的话题拉回来。   “你当时怎么想着给我买丫鬟?”   谢慎礼犹豫了下,避开某些话题,道:“东院那边几房斗得厉害,我并不是要把你丢进去受磋磨。”   顾馨之没注意,只白了他一眼:“没差。”   谢慎礼:“……”   顾馨之以手托腮:“话说,二叔——咳,二哥被你拿捏住什么把柄了吗?他怎么这么听话?要替你跑腿?”   谢慎礼含糊不清道:“他与七叔公一起做些生意。”   顾馨之:“不太合法的?”   谢慎礼莞尔,老实道:“对。”   顾馨之啧啧两声:“姓谢的真没几个好人——哦,你不算。”   “嗯。”谢慎礼也不在意,见锅子开始滚了,拿起勺子,慢慢搅动,省得那一锅满满的东西溢出来了。   顾馨之端着碗,一边盯着锅子,一边问:“这么大个烂摊子,你干嘛一直管着?你跟你爹交换了什么条件?”   谢慎礼却避而不谈,看肉片滚熟了,给她夹了几筷子,温声道:“不是说饿了吗?”   顾馨之也没想究根问底,见他不答,便顺着答:“饿死了……我自己来,你吃你的就行。”   谢慎礼“嗯”了声,又给她舀了几个丸子,才开始给自己装。   俩人大汗淋漓地运动了一场,确实都饿,锅子里满满的肉片丸子,俩人分着吃完了,才算缓过劲来,开始慢慢下东西,边吃边聊。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顾馨之说,谢慎礼应声。   顾馨之主要是问一问家里的情况,比如府里每季裁衣几身、各处薪银多少、每月员工吃用约莫多少银子……   谢慎礼是一问三不知。   顾馨之:“……”她死鱼眼看向某人,“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谢慎礼掩唇轻咳:“自有远山他们安排……他有些地方也不太懂,仿佛是请教夏至她们地,如今你在,往后便交给你了。”   顾馨之:“……”她懂了,“所以,回头我按自己的方式来,不用问你了?”   谢慎礼:“家里自然都听你的。”   顾馨之:“……这话我记着了,先生言出必行哦。”   谢慎礼:“嗯。”   ……   慢悠悠涮菜涮肉,一顿午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顾馨之确认这厮没有午觉的习惯后,直接把人撵出正院,干嘛都好,反正不许一起进屋。   谢慎礼满脸无奈地离开,顾馨之在众丫鬟惊惧紧张的目光中,关上门,好生睡了个午觉。   ……   隔天便是回门的日子。俩人一早回了趟庄子,陪许氏吃了顿午饭,又去柳家陪柳老夫妇吃了顿晚饭,这新婚便算过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俩人都窝在家里忙活。   谢慎礼在忙什么,顾馨之不知道,也没管,她忙着翻家里的账册。   谢慎礼说把家里事情交给她,还真不是说虚的,不说花钱如流水的家里,光是那盈亏不一的铺子、庄子,不到一年的账册就塞了几大箱——这年头的记账,可都是文字,一本看下来,眼睛都花了。   顾馨之是不想管的,但府里的情况,谢慎礼都一问三不知,那铺子里,估摸着也是差不多了。   虽说这年奴才都是签了身契的,但卖主的奴才,也不是没有。旁边还有几房虎视眈眈、恨不得把谢慎礼啃下几块肉的“家人”。   谢慎礼这般信任她,将全副身家都交过来……顾馨之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她是新上任,却没必要马上就去踩点。先看账册,能知道各大铺子的盈亏情况,银钱、货物的流转,还有人员情况,心里有数了,再去看店,才能心中有数,不至于被人蒙骗了去。   因此,她一连半个月都窝在新家里看账,还用自己的方式将各铺子的各类数据整理成表格,等整理完毕,每家铺子的盈亏、进出、各种波动一目了然。   然后便发现了点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顾馨之犹豫了片刻,捏着表格,去找谢慎礼商量。   她这半个月不光看账,每天还会抽空逛逛府里各处,看看各处屋子院子有什么缺漏、要不要修缮,还要看看大伙的工作环境、居住环境,将来好做调整优化……独独没到过前院。   成亲那天,到处张灯结彩的,也看不真切,如今一看,除了挨着墙栽了几株树木,廊下摆着太平缸,别的都没了,单调得一如谢慎礼那老古板。   后边好歹还有个小花园,虽然花木都枯萎了……   她现在对谢慎礼的生活态度很是绝望,都不知道这人平日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   她扫视着四处景况,心里泛着嘀咕。   前院虽大,走上片刻,也到了。   今日是青梧当值,看到她过来,脸现诧异,急急迎上来行礼。   “夫人大安。”   顾馨之:“免了免了。先生在吗?”   虽然成亲了,她还是习惯称谢慎礼为先生,后者竟也不勉强她,她就心安理得地继续了,下人们也都习惯了。   故而青梧脸色不变,只恭敬道:“在的在的。只是先生们也在,恐不太方便,请夫人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问上一问。”他口中的先生,是谢慎礼养的幕僚。   顾馨之也不懂他一个无业游民为啥要养幕僚,不过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能官至太傅,想到应该比她清楚长远,便没有多言,只每天安排好诸位幕僚的衣食住行。   听青梧这般说,她恍然回神,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饭点我再跟他说吧。”是她着急了,谢慎礼每日三餐都回正院跟她一块儿用,哪用得着找过来。“我先回去了,你别告诉他我来过——”   “怎么了?”低沉嗓音由远而近。   几人回头,便看到谢慎礼走下台阶、两袖生风地快步过来。   顾馨之眨了眨眼,看向他身后的书房……是从窗户看到这边的动静?   未等她说话,谢慎礼已到了跟前,上下打量她,问:“出了什么事吗?”   陪着顾馨之过来的香芹、夏至福了福身。   顾馨之晃了晃手里一沓纸,道:“小事,没想到你这边也忙,回头我再找你谈吧。”   谢慎礼摇头:“不碍事。”接过她手里纸张,低头开始翻看。   顾馨之:“……”动作真快。   谢慎礼翻了几页,一脸茫然地抬头:“这……画的是什么?”上面写着尽欢酒楼,他知道,这是他名下的酒楼,但其他的,全是条条框框,还有几条波浪线……他竟半点也看不懂。   顾馨之登时笑了,带着几分得意道:“看不懂了吧~~你不匀点时间出来,我没法给你解释清楚啊,等你有空再说吧。”   谢慎礼叠好纸张,递回给她:“不用,直接说结果吧。”既然是写着酒楼名称,那估摸着就是酒楼出了问题,不算什么大事。   顾馨之眨眨眼:“……不得先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我查得对不对吗?”   谢慎礼莞尔,摸摸她脑袋:“没事,你说。”   顾馨之:“哦,行吧。”她也不矫情,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遍。   听完,谢慎礼神色不变,只转头问青梧:“听清楚了吗?”   青梧肃手:“听清楚了。”   谢慎礼颔首,神情淡淡:“每人二十棍,先把话挖出来。”   “是!”   顾馨之:“……?!!!”   等等,打谁??!酒楼的人???都不查一下的吗?!! 第85章 安排   顾馨之忙按住他胳膊, 小声道:“怎么就打了呢?问一问再说比较好吧?”   “无事。”谢慎礼反握住她的手,朝青梧道,“去吧。”   顾馨之着急, 顾不上照顾他面子,急声道:“等会, 你们打算用什么棍子?会不会打出人命?”   青梧迟疑。   谢慎礼轻拦她后腰, 带着她转身往外走:“放心,都是皮粗肉厚的大男人,打几下死不了。”   顾馨之被迫往前走:“我才不信, 你看看你方才啥脸色。”她扭头喊话, “青梧, 打的时候轻一点,别把人打残了, 小惩大诫啊!”   青梧看到自家主子背在后边的手摆了下,拱手:“夫人放心。”   顾馨之稍微放心些,转回来, 问:“你带我去哪?先生们不是还在书房里等着吗?”   谢慎礼:“无妨, 方才我已经让他们去歇息了。”   顾馨之:“哦, 那这是去哪儿?”   谢慎礼:“我原来在前院住着, 那边有现成的东西, 去那边说话暖和些。”   踏入年关, 外头冷风呼啸,她一路行来, 鼻尖都冻红了,哪能继续站在外头说话。   顾馨之嘟囔:“哪有这么矫情的。”眉眼却弯了起来。   谢慎礼眸色温和:“嗯, 我怕冷。”   顾馨之白他一眼:“德行。”   几句话功夫, 俩人就转出书房, 拐进谢慎礼在前院的住处。   顾馨之好奇地四处张望。   依旧是两边栽树、庭院铺石板、屋前太平缸,一眼看到底的简单,完全不像一套豪宅该有的配置。   顾馨之不解至极:“你不是在这院子住了几年吗?怎的没点人气?”   谢慎礼:“……何谓人气?”   顾馨之:“就,生活气息啊……你这院子也太冷清了吧,看起来啥都没有。”   谢慎礼:“缺了什么?”边问,边把她带进屋里。   大半个月不曾住人,屋里也透着清冷,但比外头冷风呼啸好多了。   顾馨之呼了口气,搓了搓差点冻僵的脸,才道:“这院子空荡荡的,好歹加几盆盆栽嘛。”   谢慎礼随口道:“嗯,你看着安排便是了。”引着她落座,“劳烦夫人给为夫讲解一下这些图案。”   顾馨之得意:“这可是大学问,你得交束脩!”   谢慎礼哑然,然后道:“但我的银钱都交给夫人打理了,夫人这话,让为夫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馨之:“……”行,她输了。“纸笔有吗?”   “有。”谢慎礼走进左侧厢房,再出来,手里抱着笔墨纸砚。   竟也不显狼狈。   夏至欲要上前帮忙,谢慎礼淡淡扫过去,她一顿,连忙福身退后。   香芹不明所以,上前:“老爷,奴婢来吧。”   谢慎礼闪身避开:“不用……你们两个去泡壶茶,角房那边应该有炉子。”   香芹有些傻眼。这是要她们去烧水泡茶?这得烧到什么时候?   夏至忙拽了她一下,福身应诺,把人拉走了。   谢慎礼没管她们,行至桌边,将东西放下。   顾馨之看在眼里,忍不住问:“你不喜欢丫鬟伺候?”   谢慎礼“嗯”了声,铺开纸张,摆好砚台,开始磨墨:“第一张图,写的是月度采购和月度消耗,那两条曲线,是代表这两个数值吗?”   顾馨之瞬间被带开注意力:“诶,你不是才看了一眼吗?”   谢慎礼:“统共不过几个字。”他提笔蘸墨,快速将曲线画出来,“是这样吗?”   顾馨之低头看去。确实是画了两条曲线,但……   她接过笔,补上X轴、Y轴,画了几个尽量均匀的点。   “这样才算正确的图示。”   谢慎礼:“为何要这样?”   顾馨之就开始给他解释,当然,她没用XY,只用横竖表示。   “横轴表示时间、竖轴表示变量,交叉的点就是……”   谢慎礼一点就通:“所以,这两条曲线对比下来,便可以看出酒楼那边,每个月的进出差额巨大。”   “嗯。”顾馨之翻出另一张表格,“还有这个,我方才跟你说的,人员波动问题。二楼的跑堂更换的特别快,几乎一两个月就换一遍,一楼大堂近一年都没变。”   这年头,找活计可不像现代那样方便,寻常人一份工作能做一辈子,甚至还子承父业、亲友推荐。区区一个小酒楼,换人这般频繁,很奇怪啊。   谢慎礼盯着这张怪异的图。   上书:各铺劳工人员波动情况   文字下方,用横平竖直的线框出许多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填了字。横向第一行列着月份,竖向第一列写的各铺子名称。   其余格子,大都填的是“无”,偶尔有几个“增一、减一”出现,只有尽欢酒楼那行,每月都是“换三”、“换四”等。   谢慎礼略一扫,便看明白:“这样确实明晰。”接着翻出一张,“这张又如何做解?”   顾馨之:“这是库存波动曲线……”   ……   将所有的稿纸都翻完,谢慎礼若有所思:“这样看,着实方便。”   顾馨之得意:“是吧,一目了然,都不用听   谢慎礼看着她:“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   顾馨之顿了下,干笑:“哪能啊,这是前人的智慧,我只是学习运用。”   谢慎礼点头:“夫人博览群书,在下自愧弗如。只是不知道这般大智慧,是出自哪位先生或名篇?可否让为夫拜读一二?”   顾馨之迅速收拾东西:“哎呀这么久的事情,我也不记得在哪看来的了……我该回去忙了。”   谢慎礼眸带戏谑:“快要午膳了,夫人还要回去忙活什么?”   顾馨之“呸”他:“你那一堆烂摊子要是能打理好,我至于这么忙吗?”收好稿纸,她立马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尽欢那边悠着点啊,别太狠了,问出结果了跟我说一声。”   谢慎礼慢悠悠跟上:“好。”   顾馨之警惕:“你跟着我干嘛?”   谢慎礼:“香芹她们还未回来,我送你回去。”   顾馨之“哦”了声,摆手:“就那么两步路,还是自己家,送什么送……我走了!”说着,抱着稿子一溜烟往外跑。   谢慎礼:……真活泼。   他无奈不已,加快脚步跟上去,在顾馨之嫌弃的眼神中,把人送回正院,才返回书房。   书房里,幕僚们已歇了一会,正坐着闲聊,看到他回来,齐齐起身行礼。   谢慎礼摆手,慢声道:“方才的事暂且搁置,诸位先生先来看看几样东西。”   众幕僚诧异。   谢慎礼也不着急解释,翻出纸张铺开。   有那有眼色的幕僚立马上前,帮着摆砚磨墨。   谢慎礼回忆片刻,提笔开画。   ……   半个时辰后,谢慎礼停下解说。   “这些图表,当真方便,一目了然!”   “简单明了,还容易上手。”   “很是不错,不知是何人巧思?”   “能想出这般法子,必是能人,主子不妨将人招揽过来。”   “对对,人才啊,不能放过。”   谢慎礼难得露出几分笑意:“招揽就不必了——”   “主子,能有这般巧思的人物,绝不可轻待!”   “主子,请三思!”   “主子——”   谢慎礼摆手:“别乱猜,这是我夫人理账用的法子。”   众幕僚:“!!”   谢慎礼脸带谦逊:“夫人确实高才,但着实太忙了,怕是不愿意过来帮忙。”   众幕僚:“……”   谢慎礼收起神色,严肃道:“我提这些,并不是要炫耀我夫人的才智,我只是想问问,这些法子,是否适用于各部,甚至推及各府?”   幕僚们愣住,然后皆低头思索。   谢慎礼也不着急,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   青梧、苍梧带出来的这个墨栢给他换了盏茶水,安静地退到一边。   谢慎礼端起茶,抿了两口。   有一幕僚组织了下语言,拱手道:“不才认为,这等图表法,确实适合各处奏事,但,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   “鄙下亦有同感。鄙下建议,主子可以挑选一部试用。”   谢慎礼:“我原也有这样的想法,但方才我突然想到,夫人对我的评价。”   众人愕然。为何又提起夫人?   谢慎礼继续:“她认为我,五谷不分、不辨菽麦,还没有生活常识。”   众幕僚:“……”   有幕僚赶紧打圆场:“主子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处理这等小事。”   “对对,生活小事自有妇人打理,哪里能跟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不过是妇人之见。”   ……   骨节分明的指节敲了敲桌,谢慎礼微微不悦:“我并没有责怪夫人之意,反之,我认为她言之有理。”   众幕僚:“……”   谢慎礼:“以往处理朝事,我只擅长谋略、人心,在民生之事上几乎插不上话。诸位先生也说了,往后我只能当皇上的谋臣和利刃,对吗?”   众人点头。   谢慎礼:“但人心易变,谋略终归不是正道,民生,方是根本。”   众人默然。   谢慎礼:“我这边拖了半年,已是拖无可拖,年后应当要定下来。我现在有个想法,请诸位先生帮忙参详一二……”   ……   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顾馨之自然无从得知。   打发走了谢慎礼,她还得继续研究各铺子的情况、草定一些发展策略。   及至谢慎礼回来用午膳,她脑子还没转过来。   谢慎礼已经习惯她用膳时会叨叨自己忙活的东西,一边听着,一边慢条斯理给她夹菜。   顾馨之:“那云来虽然赚得多,但买东西没个方向,总是挑着那些贵重的,路上损耗不说,也容易压货……”   谢慎礼给她夹了块肉片:“有何解决办法吗?”   顾馨之:“还没想好,得去铺子看看再说。”   “嗯。”   顾馨之:“但是铺子里几队商队,怎么都顺顺利利的?我听人说好几条道都会遇上劫匪的……铺子请的什么人?还是找了哪家镖局合作?”   谢慎礼随口:“没有,都是自己人。”   顾馨之:“这么厉害?”   谢慎礼:“嗯,都是以前上过战场的兵丁,跟着我混口饭吃。”   顾馨之:“……??”她想到铺子里长长的名单,惊了,“全都是?”   谢慎礼:“也不是。”又给她夹了块肉,“掌柜账房是另外找的。”   顾馨之白了他一眼,想起什么,忙问:“其他铺子也是?”   谢慎礼:“那倒不是。”   ……那还好。顾馨之拍拍胸口:“这数量要是上来了,被人告发一个私养兵丁,咱家就完了。”   谢慎礼:“……夫人忘了我书房里的刑律了吗?”   顾馨之吐槽:“谁知道你是摆着好看,还是真看了。”   谢慎礼:“……”   边说边聊,就用得久了些。   正当时,青梧回来了。看到他们正用膳,他顿了顿,飞快后退。   顾馨之眼尖,立马将他喊住。   “青梧?是不是尽欢那边问完话了?人怎样,都还好吧?”   青梧尴尬转身,拱手道:“禀夫人,您放心,奴才盯着呢,人都好好的。”绝对没丢性命。偷覰了眼面容沉静的主子,他连忙又补了句,“都不是什么硬茬,打两下就全招了   顾馨之松口气:“哎哟那就好……问出是什么情况吗?”   青梧:“诶,就是掌柜的贪几个银钱,咱家铺子薪俸高,有人塞钱给他,他就换一茬,回头又把人弄走,赚几个贿赂钱,奴才已经打了他一顿,没收了他的私财,把人撵走了。”   顾馨之:“……这么快啊。”   青梧:“嘿嘿,不过是小事……就是铺子这会儿正关着,得等夫人重新安排人手呢。”   顾馨之:“行,我知道了……你忙活了一上午还没用饭,赶紧去用吧。”   “谢夫人体恤,奴才这就去。”青梧看了眼谢慎礼,躬身退了出去。   谢慎礼伸掌,将犹自望着外头的顾馨之掰回来:“好了,既然无甚大事,就好好吃饭。”   顾馨之拍开他的手,嘀咕:“这么快解决的吗?人都给遣走了,我还想问问情况呢……”   谢慎礼不以为意:“你操心这些作甚,做不好遣走就是了,咱家不差人。”   “……真是地主发言。”顾馨之嫌弃,“万一人家有什么苦衷呢?”   谢慎礼神色淡然:“任何苦衷都不是作奸犯科的理由。”   顾馨之:“……也是。行吧,人都撵走了,我得赶紧找个合用的摆上去,不能关门,这么大一酒楼,关一天损失多少钱啊!”   想到这里,她着急不已,加快速度扒完饭,将碗一放:“我吃好了。”   夹着菜准备放她碗里的谢慎礼:“……”   顾馨之接过香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端起茶灌了两口:“好了,你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谢慎礼:“……”   未等他说话,他这位夫人便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出门去。   谢慎礼哑然,扫了眼桌上饭食,放下筷子,淡淡道:“收了吧。”   留守的夏至胆战心惊:“是。”   谢慎礼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放下,语气平静:“平日夫人事忙,该盯着盯着,别让夫人累着了。”   “是。”   谢慎礼起身,离开屋子,踱着步子出了正院,走向前院。   青梧已经候在前院门口,看到他,扑通跪下:“奴才知错,请主子责罚。”   谢慎礼端着手垂眸看他:“我平日如何说的?”   大冷天,青梧生生冒出一头的汗:“外边的龌龊事,不要在夫人跟前说道。”   谢慎礼“嗯”了声,语气淡淡:“方才你圆过去了,再罚你反倒让她生疑,这回就算了。”   青梧忙磕头:“是,谢主子。”   “起来。”谢慎礼端手继续往前,“说说情况。”   “是。”青梧爬起来,快步跟上,压低声音禀道,“奴才将尽欢的人审了一遍,尽欢的掌柜确实是贪墨,但收受的却是京城各家的银钱,资额巨大。”   谢慎礼停步:“都是二层的人数,是为打探消息?”   青梧:“是,还有……”他再次压低声音,“下料。”   谢慎礼冷笑:“好啊,我好好一家酒楼,倒成了他们的舞台了……怪道夫人要说我不通俗务呢。”   青梧压低脑袋不敢吭声。   谢慎礼收起笑,问:“下料的有哪家?成了吗?”   青梧低声禀了几家。   谢慎礼:“……倒是小瞧了他们。”他甩袖,“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把那几个人料理干净。”   “是。” 第86章 死人   酒楼虽然出了问题, 销售额却一直不低。如今关停,顾馨之心疼得不行,旁的事情都先放一放, 急急开始寻找合适人选。   她优先扒拉府里的人。但府里人手不算多,挪谁出去都觉得不太就手。她还都不熟悉。翻完名册,她开始发愁。   正当时,送东西去庄子的李大钱回来了, 还给她带了些许氏着人腌制的酸菜、菜干。   顾馨之欣喜, 忙把李大钱叫进来问话,确认自家娘亲在庄子里每日都很充实,没有自怨自艾、哭哭啼啼的, 就放心了。   正要叫他下去忙活, 突然想起一事:“等等, 大钱, 我现在没在庄子,你是不是闲得很?”   李大钱往日都是替她来回送货查账,京城庄子两头跑, 如今她就在城里,有事要吩咐铺子的人, 随便找个人都能跑腿。   李大钱眼睛一亮, 立马开始哭诉:“夫人可算想起奴才了, 奴才这一个月,就跑了两趟庄子, 都闲得跟马房的人抢活干了。”   顾馨之:“……好了好了, 这不是要给你安排嘛。”   李大钱立马收起那副作态, 老实等着她说话。   “老爷手里有间酒楼, 掌柜犯了错, 被老爷撵了,我想让你去接手——”   李大钱倒吸了口凉气:“夫、夫人让奴才去接管酒楼?”   顾馨之:“啊?不行吗?”   李大钱又惊又喜,连连磕头:“奴才定不负夫人所托!!”   顾馨之摆手:“等等,我话没说完。”   李大钱立马闭嘴,眼巴巴地看着她。   顾馨之:“我知道你以前管过铺子,不过酒楼的经营不太一样。我让你去,是看中你能说会道、会来事,平日里也机灵懂事。我这才刚进门,就把你调过去管老爷的铺子,是老爷给脸,你要是做的不好便罢了,要是偷奸耍滑、贪图小利,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大钱喜得见牙不见眼,一叠声道:“奴才一定好好干,一定不给夫人丢人!要是奴才贪了偷了,就让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馨之:“就看你表现了。”她顿了顿,“你先去酒楼摸摸底,装潢、布局、菜色什么的,不拘什么,有想法尽管提,缺几个人,也赶紧补上,府里找也行,去买几个也行,你先列个章程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   打发走李大钱,顾馨之就开始着手规划。   谢慎礼这酒楼也是半道盘下来的,开了几年,里头陈设什么的应该都旧了,干脆趁这段时间停业整改吧。   唔……这么说,还是得找时间去看看。   先不管了,等李大钱看完再说,事儿多着呢。   顾馨之将事情扔到一边,转而翻起家里账册。   年关要到了,很多商贩年前要归家,她得赶紧囤好年货,还要提前给府里上下裁制新衣。这几日闲逛,也发现了好几处要修缮的地方,也得赶紧处理了……   好忙啊!!   顾馨之忙起来就把酒楼的事丢到脑后,李大钱做事细心又周全,她还是挺放心的。   这不,一天不到,李大钱就来求见她了。   顾馨之诧异:“这么快啊。”反正她现在想起什么事就会见一下管事,衣着打扮基本都是能见客的,也不用怎么收拾,直接让人把他喊进来。   却不想,李大钱进门就跪下。   “夫、夫人!”他一副惊惧交加的模样跪趴在地上。   顾馨之吓了一跳。   这时代虽有跪礼,但平日多是作揖拱手,重大场合、犯错等,才会行跪礼。她这种不爱别人跪拜的,更是少有让人下跪的时候。李大钱跟了她快一年,不会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她急忙问,脑子里快速运转,是她那布坊出问题了?还是庄子出事了?   李大钱有些哆嗦:“那、那酒楼……”大冷天的,他额头冒着一层细汗,声音压低,小心翼翼问道,“夫人,真能做主吗?奴才接手,没问题吗?”   着急着慌的,就问这问题?顾馨之没好气:“干嘛?你夫人我还做不了主吗?”   李大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他支支吾吾,“奴才这不是,吓着了嘛……”   顾馨之不解:“什么吓着了?不是让你去酒楼摸底,看看哪里需要整改的吗吗?”   李大钱仿佛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奴才……不敢摸。”   顾馨之无语:“说什么傻话?做不了就别做,赶早回庄子上种地去。”   连边上的香芹也笑话他:“李大哥你行不行啊?”   白露皱眉看了她一眼。   李大钱哭丧着脸:“夫人,香芹姐姐,奴才怕死啊。”   顾馨之有些不耐烦:“让你去看个酒楼,哪来的死啊死的,又不是让你跟着老爷去上战场——”脑中闪过些什么,她停下话,顿了片刻,才问,“你的意思是,酒楼出了什么事,吓着你了?”   李大钱连连磕头:“不是奴才胆小,实在是……”   顾馨之极力镇定:“什么事?”   李大钱:“昨天上午,青梧小哥带着人去酒楼,您知道吧?”   顾馨之点头:“我知道。”   香芹插嘴:“当时我们都听着呢,老爷亲自吩咐的。夫人也吩咐了,让青梧小哥悠着点,别把人打太狠了。”   李大钱张了张嘴。   顾馨之皱眉:“究竟什么情况?”   李大钱抹了把汗,磕磕巴巴:“听说,青梧小哥领着人,挨桌把客人请走,然后、然后关起门,把、把酒楼里从上到下都、都抓起来,就在后院,杖责!”   顾馨之搭在几上的手微微颤了颤。她干巴巴道:“对啊,他们管着酒楼,贪墨了好些银子,青梧是要去罚他们,打几棍子,应该……还好吧……”   “不是……”李大钱咽了口口水,哆哆嗦嗦的,“他们,打死了好几个,从掌柜到跑腿,甚至连厨房,都死了好几个!”他脸色发白,“没死的,也有好几个被打断腿、割了舌头发卖出去了!”   顾馨之:“!!??”   旁边的香芹倒吸了口凉气,一直安静不多话的白露也哆嗦了下。   李大钱继续:“就、就在那后院里打的,昨天奴才过去的时候,还、还看到血迹……奴才、奴才当时以为是杀鸡来着……这,这是犯了什么事……奴才方才打听的时候,都吓死了……”   顾馨之愣愣听着。   李大钱语带哭音:“夫人,这铺子咱还能接吗?”   顾馨之回神,下意识道:“接。”   李大钱紧张不已:“不、不会出事吗?奴才怕死啊!”   顾馨之反问:“你会偷奸耍滑、贪墨受贿吗?”   李大钱哭丧着脸:“这、这……总会有偷懒的时候嘛,不至于这么、这么……”可怕啊。   顾馨之慢慢缓过来,道:“偷懒当然不至于,他们犯了别的事……反正你规规矩矩的,就算亏本了,也不至于把你打死,没事担心这些作甚。”   李大钱:“当、当真吗?真的没事吗?”   顾馨之:“……死不了,有你夫人在前头顶着呢。”   李大钱噎住:“那怎么能一样呢……”   顾馨之:“有什么不一样,你的主子是我,又不是谢慎礼。”她颇有些咬牙切齿,“要死也是我先死,关你什么事?!”   李大钱听出她的怒意,不敢吱声了。   顾馨之:“他总不能把人全打死了吧?你这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李大钱呐呐:“还有几个老人在呢,就挨了几棍,这会儿还歇着呢。”   这么说,是真的?顾馨之气急攻心,唰地站起来:“不行,我还要打开门做生意呢,给我搞这么一出……我要自己去看看情况!”   李大钱:“……”   “走,我们去看看,若是真有这事、若是真有这事……”顾馨之没说下去,提裙就要出门。   香芹一把抓住她:“夫人,那、那昨儿才死了人,不能去!那多吓人啊!”   白露脸色一变,迅速拍开她,斥道:“撒手!夫人是你能拽的吗?”   香芹吃痛,哎哟一声,委屈地看着她,又看向顾馨之:“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顾馨之自然是无所谓,她摆摆手:“没事,没拽着我。”   白露犹豫了下,小声道:“老爷若是看见了,怕是会不喜。”   香芹打了个哆嗦。   顾馨之:“……不管他!”扭头,“走了。”   白露赶紧道:“夫人稍等,外头冷,奴婢去取件披风、灌个汤婆子——”   顾馨之皱眉:“汤婆子不用了,带件披风,你们也去加件服。”   “是。”   李大钱候在旁边,又想劝,又担心自己抗不住那酒楼,左右为难之际,白露俩人已经飞快帮顾馨之穿好披风,准备出门了。   李大钱遂咽下到嘴的话,赶紧跟上去。   一行匆匆往外走。   顾馨之出门,自然是要坐车。   白露准备披风时,就着小丫鬟去找管事安排了,等她们抵达门口,车架已经外头候着了。驾车的还是老熟人长松。   顾馨之打了声招呼,提起裙摆,踩上车凳——   “馨之?”有几分耳熟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你要出门?”   顾馨之扭头,就看到十数步外的谢宏毅。   彼时,他面色有些苍白,身披大氅,身后跟着抱着书册的书僮,再看东院门口,亦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仿佛也是要出门。   顾馨之心里记挂着几条人命,又实在烦他,遂敷衍道:“嗯,你也出门啊,那拜——再见。”   谢宏毅眼睛微亮:“好,回头再见……你要去哪儿啊?要不要我送你?”   顾馨之站在车凳上,敲了敲谢慎礼出行常坐的、结实的、宽大的马车,淡淡道:“我有车有仆,就不劳烦侄儿相送了……我这边忙,先行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其回应,扭头钻进车里。   谢宏毅被她那声“侄儿”刺得顿了顿,神色慢慢沉郁下来。   书僮不忍,小声劝道:“少爷,该走了。”   谢宏毅有些神不守舍:“啊,我知道。”他下意识探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的荷包,喃喃道,“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啊……” 第87章 规矩   顾馨之带着人直奔尽欢酒楼。   坐落在繁华路段的酒楼如今正门窗紧闭。   李大钱敲了半天门, 才有一胖乎乎的中年人过来应门,还谨慎地只开了道缝。   李大钱看到来人,诧异道:“你是?”   那中年人透过门缝打量他一眼, 再看他身后马车, 发现车头悬挂着两块木牌,一块是“谢”字, 一块是“西”字, 当即拉开门, 笑容可掬问道:“可是夫人派来的管事?”   李大钱拱手:“是,夫人也在车上。”   “哎哟!”那中年人大惊,立马跳起来, 迎出门。   车里, 看到酒楼开了门, 顾馨之便钻出马车, 踩着车凳落地。   那中年人赶了个正着, 也不敢抬头看, 深深鞠躬行礼:“奴才拜见夫人。”   顾馨之愣了下, 问:“你是……酒楼管事?”   那中年人连忙道:“不是不是, 奴才是许管事从府里调过来的, 暂时过来这边管厨房,夫人若是用着顺手,奴才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是厨子啊。顾馨之问:“那酒楼原来的厨房管事呢?”   中年人为难:“奴才也不知道,奴才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呢,酒楼的门匙都是许管事给的。”   顾馨之:“?”   李大钱听着不对:“邱管事他们呢?上午我过来还见着他们呢。”   中年人一脸茫然:“奴才不知道啊……”   李大钱懵了。   顾馨之眯了眯眼, 问:“酒楼里现在就你一个吗?”   中年人:“没有没有, 还有四个半大小子, 都是奴才一并从府里带过来的,若是酒楼开门,还能帮着洗洗切切的。”   言外之意,没有旁人了。   顾馨之抬头,看向头顶半新不旧的酒楼牌匾,冷笑了下:“动作可真快啊。”   中年人不明所以。   李大钱不敢细想。   香芹不解,问:“夫人,你说什么呢?”   白露:“……”   顾馨之:“没事。”甩袖,“走,既然来了,进去看看,需要收拾的今儿一并定下来吧。”   几人应道:“是。”   酒楼开了几年,天天客来客往,又是汤菜又是酒水,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尤其昨儿是临时关停,桌面碗筷倒是收拾干净了,但地面还未清理,还带着许多油污。除此之外,墙面有各种污痕,连桌椅、墙上菜牌都有各种磨损。   二楼厢房倒是好些,毕竟招待的多是达官贵人,干净许多。   顾馨之全逛了一遍,心里有数了。   再转到后厨。   府里过来的几名小伙正在收拾打扫,看着还算干净。   顾馨之看着没什么问题,挥手让他们继续忙活,她则穿过厨房,走向后院。   菜啊、肉啊都在后院料理,陪着的中年厨子没有多想,亦步亦趋地跟着。   后面知道情况的几人却都神色紧张起来。   白露脸色有点发白,却紧紧跟着顾馨之。香芹迟疑了下,落后了两步。   因为顾馨之看到什么都会随口吩咐一二,虽然以她的习惯,后续会给再列一份章程,但现在记下来,回头再看章程,做事才不容易出差错。故而李大钱是半点不敢分心,一直紧跟着顾馨之。   但此刻穿过厨房,进入后院,他也胆颤,下意识便往那些血迹曾存在的地方扫视。   顾馨之也在看。   但后厨这片地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酒楼没开业,既没有杀鸡宰鱼,也没有清洗蔬菜瓜果,跟寻常小院也无甚区别。   反正顾馨之是没看出来。   想着后厨这些被飞速调过来的厨子和杂役,她又忍不住冷笑。   “行了,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身后几人顿时松了口气。   香芹更是着急过来挽她胳膊:“夫人,奴婢扶你,咱快点回去吧!”听说死过人呢,多晦气啊!   顾馨之自无不可,转身往外走。   她们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午,在酒楼呆的时间也不短,这会儿,日头已经西斜。   白露有点紧张,将顾馨之搀上马车后,飞快收起车凳,低声吩咐驾车的长松:“稍微快一点,赶紧回府。”   顾馨之听到了,等她钻进来,随口问:“怎么了?府里有事吗?”   白露顿了顿,低声道:“快申时了。”   顾馨之:“……申时咋啦?”   白露看了她一眼,见她是真没反应过来,才连忙解释:“老爷这段时间都是申时回院用膳的,奴婢担心主子等久了。”   顾馨之恍悟:“我倒是没注意,往常都是他回来了,我才让人传膳来着。”   厨房注意还正常,但到了饭点,厨房肯定都是提前备好材料,等正院一传令,立马就能下锅……但白露她不过是屋里伺候的。   想到这时代令人厌恶的妾侍制度,她略带审视地看向白露,笑道,“你倒是细心。”   白露:“嗯,自打夫人进门,老爷每日都准点回院用膳,奴婢昨儿还听许管事嘀咕,说老爷胖了些呢。”   顾馨之:“……有吗?”她想到养病那段日子,笑道,“以前你们也这么说。”   白露微笑:“可见老爷重视夫人。”顿了顿,她有些紧张,“奴婢僭越了,但老爷很重视时间、规矩,不喜欢旁人拖延耽搁,奴婢是担心……”   顾馨之不以为意:“这不是有事嘛,晚到一会也是正常。”她眯了眯眼,“他不至于为这个罚你们吧?”   白露仿佛想起什么,抿了抿唇,低声道:“老爷向来赏罚分明。”   顾馨之:“……他也没定下规矩几点开饭,我晚到一会,他还敢罚我不成?就算规定了,谁还没个忙碌的时候?!”她扬声,“长松,拐道长乐街,我要去逛会街、买买东西!”   长松:“……是。”   白露欲言又止。   顾馨之:“放心,往日如何我不管,如今你们伺候我,就是我说了算!他想罚,我看他敢不敢!”   白露:“……”   顾馨之又问:“往日要是耽搁他时间,他通常怎么罚?”   白露小心翼翼:“得看有没有耽搁主子的事情,倘若没有,大都是罚去干些粗使活儿。若是耽搁了……”她打了个寒战,“都得挨板子。”   顾馨之想到酒楼那些人命,也跟着打了个寒战。   香芹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白露却凑上来:“夫人可是冷了?”同时伸手,想要摸摸她露在袖外的手背。   顾馨之摇头:“不是。”   白露松了口气。   顾馨之却又问:“以前府里打板子的时候,多吗?也……”她暗吸口气,“也打死人?”   白露道:“没有没有,府里大都是老爷从北地带回来的,忠心耿耿的,哪里会做那等卖主求荣的事情……”她缩了缩手,“但奴婢刚来的时候,确实打死过好些……听说都是刚建西院的时候,东院那边送来的奴仆。”   顾馨之:“……”东院那边啊……   她一直以为谢慎礼是那种规规矩矩的老干部、读书人,却不想,这人做事管人,这般……雷霆手段。   她不认为谢慎礼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她有些接受不能。   往日她便觉得府里的丫鬟对谢慎礼惧怕得过分,如今方知缘由。   她捏了捏眉心,叹道:“算了,懒得折腾了,回去吧。”   白露面露喜意,应了声是,立马掀帘去转告长松。   这般绕了一些,等她们回到府里,已接近申时末,天际飘满了红霞。   顾馨之打发走了李大钱,让他回去整理一下整改意见,做经费申请。   李大钱领命离去。   顾馨之这才转身进院。   白露有点紧张,却没有催促,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时不时看看日头。   顾馨之猜测她在估摸时间。   她心中叹息,顺势加快脚步。   一行人快步穿过二门,进入正院。隔着院子,能看到屋里燃了灯。   白露仿佛哆嗦了下。   顾馨之:“……”不至于吧?谢慎礼也不是杀人狂魔啊……   屋前光影晃动,有人走了出来。背着光,显得身影格外高大魁梧。   正是谢慎礼。   他迎上来,拉起顾馨之的手,确认是温热的,才缓下脸,温声问:“去哪儿了?怎的如此晚归?”   顾馨之仰头看他,问:“你规定了几时才能回来?”   语气实在算不上好。谢慎礼愣了下:“没有,为何这般说?”   顾馨之轻哼,抽出手,扭头往屋里走。   谢慎礼皱了皱眉,扫向白露、香芹。   后俩者缩了缩脑袋,不敢吭声。   顾馨之走了两步,没听到脚步声,扭头回来,就看到这厮正在恐吓自家丫鬟。   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叉腰质问:“谢先生,你对我丫鬟有什么意见吗?”   谢慎礼:“……没有。”他走前两步,看着这位身高不及自己肩膀的娇小夫人,颇为不解,“你怎么了?”   顾馨之没搭理他,朝白露俩人吩咐:“去跟厨房说一声,可以上膳了。”说完,她再次转身,快步进屋。   谢慎礼忙跟着进屋。   白露松了口气,忙拽着香芹退出去。老爷在这里,屋里头肯定有伺候的人,无需她们操心主子的事情。   夏至、水菱确实在屋里。   看到顾馨之,俩人福了福身,一个上前为她解披风,一个已经准备好温热的毛巾,给她擦手。   待她收拾好落座,端起茶水抿了口,一直坐在边上等着的谢慎礼再次开口:“馨之。”他神情有些严肃,“是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麻烦?”   顾馨之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她放下茶盏,道:“确实有点麻烦——”   外头陡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顾馨之收了声,跟着谢慎礼一起望向外头。   夏至已快步到门边查看。   低低几句说话声,夏至转回来,道:“老爷,夫人,苍梧有急事禀报。”   谢慎礼神色不变,起身:“我去看看——”   顾馨之拽住他袖摆,朝夏至道:“让他进来回事。”她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慎礼,“先生不介意让我也听听吧?”   谢慎礼:“……自然不介意。”说着,缓缓落座。   夏至缩了缩脑袋,轻手轻脚出去传唤。   没多会儿,苍梧快步进屋,拱手行礼:“主子、夫人大安。”   顾馨之:“出了什么事吗?”   苍梧偷覰了眼谢慎礼,后者面容沉静,并没有任何话语,他只得禀道:“东院的四爷,那什么,跟户部侍郎小舅子的外室咳咳来往,被人发现了,下晌被人打了一顿,这会儿东院那边正闹得不可开交。主子、夫人,这事……”   谢慎礼:“……”   顾馨之:“……”她不敢置信,“你说,四哥跟谁攀扯上干系?”这攀扯上干系,可不是字面意思,这一听就是……通女干啊!   苍梧没敢隐瞒:“户部侍郎小舅子的外室……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小舅子,是户部侍郎一妾侍的娘家兄弟。”   顾馨之:“……”这关系远的。她转向谢慎礼,问,“先生,这该怎么处理?”也是打板子吗?这可是他四哥,杖毙不了,打几板子,以儆效尤?   谢慎礼叹了口气,道:“四哥真是……让远山备上两份厚礼,给黄大人和那位兄弟送去,态度好些,替四哥好好道个歉。”   顾馨之:“???”她是不是听错了?   谢慎礼又开口了:“四哥……当真糊涂,做出这等蠢事。”他吩咐苍梧,“你亲自去,把四哥押进祠堂,跪上一天,谁也不许探视陪护,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好生反省反省。”   苍梧领命而去。   顾馨之:“……???”   就这?   不是,他管下人那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呢?不是不合规矩、耽误事就要杖责吗?不是卖主就要杖毙吗??   怎么东院那边偷吃到别人家的外室那儿了,就跪一天祠堂?   谢慎礼是改名谢圣母了吗? 第88章 私房钱   顾馨之假笑:“先生真是, 不应该先问问四哥伤得怎样,万一断骨伤筋的,再跪上一天, 岂不是要糟?”   谢慎礼顿了顿,仿佛有些懊恼:“是我疏忽了,我这便让人去看看。”   顾馨之:“……”   见他真的召人去东院那边询问,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谢家老四只是挨了一顿打, 除了皮肉伤,并无大碍。   谢慎礼松了口气, 宛若解释般朝顾馨之道:“幸好四哥无甚大碍, 希望他跪一夜, 能知道洁身自好吧。”   顾馨之:“……”她想骂人。   正当时,晚膳送上来了。   她每日理事时,都会把第二日的菜单子拟好, 让厨房可以提前采买、准备食材。今天的晚膳亦然。   冬日天冷,吃炖锅最美。   顾馨之一下午在外头吹冷风,又过了往常用晚膳的点,这会儿确实有那么点饥寒交迫的意思, 看到冒着热气的菜饭,自然食指大动——天大地大, 吃饭最大,什么事都吃了饭再说。   她现在不太待见谢慎礼,加上饿, 便有点埋头苦吃的味道。   谢慎礼一边给她夹菜, 一边温声叮嘱:“慢些, 当心不好克化。”   顾馨之扫他一眼, 不吭声,继续埋头吃。   谢慎礼眉目微敛,掩去眸中闪过的厉芒,继续用膳,还不忘给她夹上两筷子。   少了顾馨之的闲聊,晚膳很快用完了。   屋里少有的安静,连夏至几人都察觉出不妥,收拾东西都下意识放轻手脚,生怕惊扰了两位主子。   谢慎礼面容沉静,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手里端着什么极品好茶,但视线却越过茶盏,落在旁边娇俏夫人身上,一瞬不移。   顾馨之正端着茶发呆,半点都没发现。   收拾好东西的夏至一转身,就看到主子那黑沉沉的盯视,生生打了个激灵。   水菱发现了,小声问道:“怎么了?”   夏至吓了一跳,连忙轻“嘘”了声,然后摇摇头。   虽然俩人都将动静压得极低,奈何屋里安静,顾馨之听到了,回过神来,看看左右,道:“怎么都不吭声呢?”   谢慎礼放下茶盏,淡声开口:“夫人今日出去,可是遇到什么事?为何回来便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顾馨之哑然,不满道:“我哪里魂不守舍?我这叫思考问题,我是处于沉思状态,你不要随便给我盖帽子。”   还能跟他撒泼,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谢慎礼微微放松些,温声道:“那夫人是在思考何等大事,把为夫弃之不顾?”   顾馨之:“……”她没好气,“我是不让你吃饭还是不给你穿衣了?哪里弃你不顾了?”   谢慎礼:“夫人今日回来,既没有问为夫今日可有忙碌,也没有问为夫今日书房炭火是否足够、有无开窗透气,更没有问为夫明日想吃什么——”   “等下。”顾馨之打断他,“我平时有这么啰嗦吗?”   谢慎礼正色:“这怎么能算啰嗦呢?这是夫人对为夫的拳拳盛意。”   顾馨之:“……好好说话,不要一口一个为夫的。”   谢慎礼微微皱眉:“我是你夫君,为何不能自称为夫。”   顾馨之假笑了下,站起来朝他福了福身,温温柔柔地道:“妾身明白了,妾身往后也会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望夫君多多体谅。”   谢慎礼:“……”   顾馨之抽出帕子,甩了下,掐起嗓子:“或者,夫君喜欢妾身用哪种语调与您说话呢,这般娇滴滴的,夫君爱不爱啊?妾身都可以哦~~~”   谢慎礼:“……”   顾馨之将帕子甩到他脸上,矫揉造作道:“夫君呐,你说句话啊,妾身等着呢~~~”   谢慎礼握住她甩动的手腕,视线扫向目瞪口呆的婢女。   夏至打了个激灵,立马拉住水菱退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顾馨之听到动静回头:“诶?你们怎——你干嘛?”还不忘掐着嗓子。   谢慎礼将人按坐在自己膝上,揽住她,无奈道:“别这样,好好说话。”   顾馨之轻哼一声,掐他胳膊:“是谁先文绉绉,一口一个为夫的?”   谢慎礼好脾气:“我往后改掉。”   顾馨之这才作罢。   谢慎礼问她:“你今日出去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顾馨之迟疑。   谢慎礼语气低柔:“你我夫妻一体,有事我也躲不过去,何不摆出来俩人商量着应付?”   顾馨之:“……”她主要是没过自己那关。   谢慎礼轻抚她后背,若有所思:“是不是与我有关?若是的话,更要与我说道。”   这话是对的。顾馨之踌躇片刻,软了下来:“那我说,你改改?”   话还没说呢,就给他盖棺定论了?谢慎礼哭笑不得:“说说,为夫、咳、我做错了什么?”   顾馨之想了想,扶着他的肩膀,小声道:“人命是宝贵的,若是奴仆做错了什么,发卖了便是了,不要打死人行吗?”   谢慎礼:“……”他顿了顿,语气不变,“为何这般说?”   顾馨之装了半天温柔小意,这会儿压不住了,反手揪住他衣襟,机关木仓似的喷道:“你装什么死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做得很溜啊!当着我面说会注意着点,转头就把人打死?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给你赔命?你当你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西北大将军呢?!”   被喷了一脸口水的谢慎礼:“……”   顾馨之揪住他衣襟的手晃了晃:“说话啊,你不是很牛的吗?这会儿敢做不敢认了??”   谢慎礼:“……”他拢住衣襟上的爪子,握在手心,问,“你今儿去尽欢了?”   顾馨之挣脱不开,另一手用力戳他肩膀:“怎么?你那酒楼不是交给我了吗?还是你只需我担着名头,这样你就可以在背地里烧杀抢掠、作奸犯科,以后出事了,直接拿我顶罪?!”   ……越说越荒谬了。谢慎礼皱眉:“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顾馨之:“那你瞒着我做什么?我都已经开始考虑往后要怎么和离跑路了!”   “胡说八道!”谢慎礼板起脸斥道。   顾馨之半点不惧他,还去掐他脸:“那你自己老实交代!!”   谢慎礼圈住她胳膊,不让她乱折腾,无奈道:“我是怕吓着你。”   顾馨之没好气:“已经晚了。”   谢慎礼似有些内疚,抚了抚她后背,低声道:“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顾馨之:“少来,现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眯眼。   谢慎礼当即开口:“此事说来,是我疏忽……”   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他毕竟在京中经营不久,这酒楼是他半道盘下来的,是看在这酒楼位于繁华地段,能生钱——这是幕僚告诉他的,他对经济事确实不太懂。   也因此,他把酒楼盘下来后,就买了些擅经营的奴仆去打理,平日也会找擅做账的奴仆盯着账册。几年下来,确实给他赚了不少。   却不想,他这般甩手掌柜的做法,却让那管酒楼的管事滋生了不少心思。贪墨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收受外人的银钱,任由各种势力安插人手,在酒楼里做了许多……下作事,或毁人清白、或伤人性命……   他语焉不详,顾馨之却不傻,自然猜了个七七八八。她震惊:“……直接在咱家酒楼里?”   谢慎礼神色淡淡:“再有熊心豹子胆的,也不敢在天子脚下公然犯事,再者,若是都在酒楼里犯事,酒楼也开不下去。约莫是做了些手脚,让人离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招吧。”   顾馨之依然不敢相信:“真有这么嚣张?”   谢慎礼微微垂眸,掩去眼中冷意,声调不变道:“光是一个酒楼管事,家中就搜出四千多两白银……没记错的话,夫人的家底,尚且不足四千吧。”   顾馨之:“……”说事就说事,拿她家底比较是几个意思?哦不对,重点不在这里。“四千多两……他这几年是害了多少人啊?!——会不会连累我们?”   谢慎礼轻抚她背部:“放心,这事算过去了。”   顾馨之想到那些被打死的人,打了个激灵,问:“不能把人卖得远远的,非要打死吗?”   谢慎礼:“他们犯的事,足以让他们砍头无数次。若只是将其发卖,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受害的人?”   顾馨之:“……”   谢慎礼问她:“或者,你是想移交官府彻查?”他似有些为难,“即便我官居太傅,亦无法保证自家能顺利从此事脱身。”   顾馨之:“……”   谢慎礼:“夫人可是觉得为夫太过残忍?”   顾馨之:“……有那么一点,今天差点没把我吓死……”   谢慎礼轻抚上她后颈,缓缓压下:“夫人受惊了。这次是我错了,请夫人莫要责怪。”   顾馨之托住他脸颊,低头啾啾两下:“我相信你的人品,虽然吓了一跳,但我猜测肯定有内情……我更生气的是,这种事,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想到什么,她用力揉动这厮的帅脸,忿忿道,“要不是我动作快,加上手下人给力,我估计要被瞒得死死的吧?你这家伙,再有下回,咱们就分居一个月!”   谢慎礼:“……不会的。”下回他肯定会处置得更为周全。   顾馨之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说完事情,她准备跳下地。   谢慎礼却搂着她不放,薄薄的唇凑上那凝脂般的颈侧,喃喃道:“夜色渐浓,夫人,该安歇了……”   成亲以来,俩人日日厮磨,顾馨之哪里忍得住这般撩拨,轻哼一声,软下腰,双手顺势圈上他脖子。   烛光柔暖,情热渐酣。   顾馨之陡然想起一事,神思瞬间回笼,一把抓住某人探进衣内惹火的大掌。   谢慎礼气息不稳,抬头看她:“怎么了?”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顾馨之这会儿却没工夫欣赏,含春带水的杏眸瞪过去,怒道:“你收刮了尽欢那些奴才的家底,塞到哪里去了?怎么没交给我?!”   一个人就四千多两,几个人少说大几千……哪里去了?   谢慎礼头疼:“……夫人,这事不重要——”   顾馨之一巴掌糊到他脸上:“放屁,这事很重要!你竟敢偷藏私房钱?!反了你!?你是不是想睡书房?!”   谢慎礼:“……”   这种时候,他如何有心情与她讨论银钱的问题??   以往怎么没发现,自家小夫人这般爱财…… 第89章 账   谢慎礼再是能忍, 也不是圣人,当即把这贪财的家伙摁下去……   过程如何,自不必详述。   总之, 顾馨之能爬起来的时候, 已是第二天了。   听说谢慎礼着人送来一大箱银子, 她便知那些赃款回来了,匆匆梳洗一番, 赶紧出来查看。   毕竟是赃款, 那些个人家自然要用现银, 夏至她们看到这么多银子,都吓了一跳, 顾馨之也没多解释, 让她们点了数, 记入府库账册。   统共有五千三百多两,还不算那帮刁奴这几年花掉的。   别说点数的夏至几人, 连顾馨之都忍不住咋舌。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钱, 也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暗自感慨,让人将银子收起来。   裹着一身寒意的谢慎礼晨练回来了。   他穿着与往日大相径庭的利落短打, 寒冬腊月, 前胸背后的衣衫却汗湿一片,浑身更是凌厉煞人。   看到顾馨之后, 那股气息才收敛下来。   他径自走到顾馨之身边, 问:“早膳好了吗?”   顾馨之看到他进门就站了起来, 闻言催他:“好了好了, 就等你了, 快去沐浴吧。”他每回晨练都要洗一遍换身衣服, 龟毛的要命。   软软的堕马髻上仅簪一支素玉钗, 显得她愈发娇软俏丽,谢慎礼眸色转软:“嗯,那帮我搭身衣服?”   顾馨之推他:“知道了,快去吧。”   谢慎礼反过来握住她柔荑:“劳烦夫人了。”轻轻捏了捏,才松开,转身走向浴间。   顾馨之则转进屋里翻衣服。谢慎礼日常不用丫鬟,沐浴时,只需要下人准备好水,衣物则是苍梧、青梧等近侍收拾。   如今她住进正房,苍梧等人再进来就不合适了,这衣物什么的,自然交给她的丫鬟一块儿收拾。   但成亲第二日,谢慎礼是挥退丫鬟,自己动手翻找。   等顾馨之爬起来,看到自家丫鬟在叠衣服,随口问了句,才知道这厮不知道衣衫裤子各在何处,翻找了半天,把衣物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关键还不让丫鬟进屋搭把手。   顾馨之无语,转过天就将这事揽了下来,搭好衣服带内衬,给他送进去——咳咳,偶尔还能吃点豆腐、饱饱眼福。   谢慎礼仿佛才反应过来般,打那时候开始,就将各种琐碎都交给她,小到配饰、大到衣衫袍服,都交给顾馨之打理。   顾馨之平日连头发都不用自己梳,对这种不费脑子不费力气的小活儿自然没意见。   如此这般,倒也相处和谐。   这厢,没等多久,谢慎礼便换下短打,穿上宽袖长衫,又恢复成那斯文端方的先生模样,踱步走出来。   夏至她们已经在摆膳,顾馨之看到他,招招手:“快点,好饿。”   谢慎礼走至她身边落座,视线扫过桌上,哑然:“今儿怎么喝粥?”   顾馨之白他一眼:“偶尔早饭也不碍事吧?还有包点配着呢,饿不着你。”相处一月,她已知这人不爱喝粥。   谢慎礼也就随口一句,他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的。   俩人落座用膳,顾馨之按照往日习惯,挑了几件府里事情,闲聊般商量起来。   “……一年到头都辛苦,我想让他们轮着歇几天,好好放松放松。”   谢慎礼咽下食物,好脾气道:“夫人看着安排就好。”   “那我就这么定了。”顾馨之喝了两口粥,接着又道,“年礼我已经列好单子开始采买了,你要不要看看有什么缺漏的?”   谢慎礼:“你办事,我放心。”   “你就偷懒吧,回头我让他们按年礼轻重排个序给你,你扫一眼。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又不知道你那些交情,第一年你总得帮我掌掌眼吧?”   谢慎礼想了想:“好。”伸筷给她夹了块点心,温声道,“都不着急,好好吃。”   顾馨之喝了两口粥,咽下:“事儿多,不急不行啊——对了,我看府里存银不少,我想年后将府里添些布置。”   “好。”   顾馨之:“正院这边听我的,前边书房你有什么想法?”   “都行,你看着安排。”   顾馨之:“……你就没点意见吗?”   谢慎礼:“咳,我觉得夫人安排的很有条理,不需要意见。”   ……行吧,谢先生都开始拍马屁了。顾馨之白了他一眼,继续吃。   闲聊着,早饭很快用完。   谢慎礼去前院忙碌,顾馨之也开始理事。日常用度、采买年货、裁制新衣……花钱的事情一样又一样,也就谢慎礼家底还算厚了。   顾馨之暗自嘀咕着翻开账册,打算算算家里一个月的花销有多少——   嗯?   她揉揉眼睛,再次细看,发现没看错,登时惊了:“昨儿怎么花了一千一百多两?!!这什么玉雕?这什么瓷?!”   禀事的许远山苦笑,小声提醒:“夫人,这是给那户部侍郎黄大人,以及他那小舅子的礼儿。”   顾馨之:“……那不是四哥惹出来的祸事吗?这些礼儿不得东府那边出吗?!”   许远山苦兮兮:“东府那边哪还有多少家底啊……这种事,都是主子自掏腰包帮着收尾的。”   顾馨之:“……都?!怎么这两月的账册没看见?”她管家管了一个月,虽说大都在翻铺子的账册,但府里的也顺手翻了几个月,好好调整了一番的。   许远山搓了搓手:“这不,主子已经在家呆了快一年了,还有几位出了事的主儿还在里头呆着,主子都帮不上忙,那边才收敛些嘛……”   顾馨之:“……你的意思是,他当家主这两年,都是这么填窟窿的?”   许远山苦着脸点头。   顾馨之:“……”管别人管得跟孙子似的,轮到谢家那些坑货,却上赶着去擦屁股……谢慎礼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双标就算了,那毕竟算是别人的家事,她管不着。问题是……   她看看账册上大刺刺的一千一百七十八两,再看另一本明晃晃写着的六千二百一十三两……   这特么,再抄几家犯事奴仆的家底,都不够填这些窟窿的啊?! 第90章 要债   顾馨之这边对着账本咬牙切齿, 谢慎礼已然到了书房,温和的神情在踏入前院后便收了起来。   苍梧正迎上来呢, 见状, 头皮一麻,立马开始回忆最近自己做的事。   “青梧呢?”谢慎礼淡声问。   苍梧小心答话:“正给先生们伺候茶水呢。”   谢慎礼“嗯”了声,脚步不停:“做事拖泥带水,导致夫人发现端倪, 让他去高赫那里呆半个月吧。”   苍梧眨了眨眼, 应道:“是!”   声音洪亮, 语气兴奋。   谢慎礼狐疑地看向他。   苍梧忙扯平嘴角。哎妈呀, 难得逮到青梧那小子出纰漏,太兴奋了。   谢慎礼没看出问题, 甩手进了书房。   书房中, 幕僚们已经在等着了,看到他,齐齐起身行礼。   谢慎礼拱了拱手:“诸位先生不必多礼。”伸手示意,“坐下说话。”   “是。”   谢慎礼走到主位上, 掀袍落座。   诸位先生这才落座。   眼看青梧要去上茶, 苍梧快手截过去, 在其诧异的目光中, 恭恭敬敬给谢慎礼摆好茶水,然后转回来, 拽住他往外走。   青梧连忙看向谢慎礼, 确认没惊扰主子, 才皱着眉跟他出去。   俩人出去如何谈论不说, 屋子里, 谢慎礼修长指节轻叩桌子。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众幕僚屏息静候。   半晌, 谢慎礼掀眸,道:“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   另一边,顾馨之送走谢慎礼,转头也收起了笑容。   “许管事呢?”她快步走向书房,“让他把这两年的账册都翻出来,我要做个统计。”   “是。”   很快,许远山就顶着一头汗,带着人搬了几大箱子过来。   顾馨之这回也没细看,身边识字的丫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着一起找,主要找那些大单支出。   目标明确,找起来就快。   不到半天,所有大笔支出都被列了出来。   顾馨之盯着纸上一长串古董摆建、名家字画,再看边上标注的价钱……整个人都不好了——合着这两年,谢慎礼赚的钱都去填窟窿了?   这都够她再开两个工厂了!   她捂着胸口缓了半天。   众人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顾馨之越想越不愉快,一把抄起纸张,唰地站起身。   夏至立马上前:“夫人?”   顾馨之:“取我披风来,我们去东院走一圈!”   夏至愣了愣,忙不迭进屋取衣。   待顾馨之穿戴好保暖衣物,那股子怒意已经缓和不少。   思及东院那边人的德性,她撇了撇嘴,道:“去前院,找咱家老爷借几个人。”   “是。”   ……   不过盏茶功夫,顾馨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东院。   刚踏入二门,尖利的嗓音就铺面而来——   “哟,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把咱家这金贵的五夫人都刮过来了啊~~”   顾馨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没错,这没礼貌又没眼力见的家伙,正是谢家大夫人、她的前婆婆、现大嫂,邹氏。   顾馨之缓步过去,笑吟吟地福了福身:“大嫂,多日不见,你的白发愈见增长了啊。”   邹氏:“……”   刚穿进院门的莫氏噗嗤笑出声。   邹氏瞪过去:“老二家的你笑什么?”   莫氏可不怕她,反问道:“大嫂问的这叫什么话?我看到五弟妹高兴,不行吗?”   邹氏:“……”   莫氏转向顾馨之:“五弟妹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去找你商量过年走礼的事情,你就过来了。”   顾馨之:“我正是为此而来。”   莫氏诧异,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她身后的奴仆,笑道:“那好,外边冷,咱进屋详聊。”   顾馨之自无不可,带着人跟上去。   邹氏被俩人无视,憋得脸都红了,但想到莫氏俩人讨论的话题,又厚着脸皮挤进去。   莫氏被挤得踉跄了下,无语:“大嫂你着急着慌地作甚?我跟五弟妹要商量正事,大嫂不是着急要给宏毅相看媳妇吗?怎么不出去串门?”   邹氏回头,煞有介事道:“这不是看你们俩要讨论家事嘛,我管家这么多年,经验丰富,正好给你们这些小年轻指点一二。”   莫氏正要说话,顾馨之接话:“大嫂在的话就更好,我这里也有事要请教大嫂呢。”   邹氏登时扬起下巴:“我未及笄就开始管家,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听我的就没错。”完了她还嫌弃莫氏,“哪像二弟妹,管家管得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莫氏笑笑不吭声了。   顾馨之也没接话,走进厅屋,略一扫,径自在主位右下手落座。   一起入内的邹氏、莫氏皆愣了下。   顾馨之坐好,看她们犹站着,不解道:“大嫂、二嫂坐啊,站着多累啊。”   邹氏撇嘴,嘀咕了句“算你识相”,走到主位落座。   莫氏则落坐左下手,然后笑着对对面的顾馨之道:“弟妹身为族长夫人,还这般规矩,往后谁再说你不守规矩的,都一个大嘴巴扇回去。”说着,意有所指地瞄了眼邹氏。   后者翻了个白眼。   顾馨之:“……族长夫人算个什么东西,既没品阶,也没薪俸,还没任命书。要我说,连族长位子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邹氏莫氏:“……”   顾馨之:“既然提到这个问题,我这边有张单子,两位嫂子一起看看。”她示意夏至将单子递出去,“看看这族长位置,是什么好东西。”她料定来这边会遇到刁难,索性让人将单子抄了十份,省得被人借故污了。   莫氏自无不可,邹氏则皱起眉:“说事就说事,族长是一族之长,虽然五弟这族长做得不咋地,也容不得你对族长之位如此大肆评论。”   莫氏已然接过单子,笑着打圆场:“弟妹年纪还小呢,对这些宗族的东西不太了解也是正常,往后慢慢教就是了。”   邹氏冷哼:“都嫁过两回了,不小了。”   顾馨之不咸不淡:“上一回嫁的又不是族长。”   邹氏噎住。   莫氏忍笑:“好了好了,先看事。”说着,低头去看手里纸张,扫了几行,忍不住咦了声,“这么多好东西啊。”   邹氏闻言,忙拽过丫鬟接在手里的单子,细看起来。   恰好丫鬟送上茶水,顾馨之劳神在在地端起来,刮了刮茶叶,慢慢抿了口——唔,好像不如西院那边的茶?   也对,西院那边,最好的东西都在正房跟前院书房,这边好几房人家,分都分不匀,哪里会拿出好茶叶接待她。   她这般想着,略抿了两口暖了暖身,便放下茶盏。   那厢,邹氏、莫氏已经扫完单子,都有些茫然。   邹氏开口便斥:“你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搞这么一张单子,你是想送给什么富贵人家?你当咱家是有泼天的富贵吗??”   莫氏则委婉些:“虽然五弟与咱们是分了产,嫂子们也管不了太多,但五弟也就这两年攒下些家底,弟妹可得悠着点啊。”   顾馨之笑眯眯:“你们觉得这单子太厚了?”   “岂止是厚?”邹氏怒目,“送皇帝都不用这般大礼,五弟是不是犯了什么滔天大事?”   连莫氏也担忧地看着她。   顾馨之摇摇手指:“这单子,不是我要送人的。”   邹氏莫氏:“?”   顾馨之:“正确的说,这单子里的东西,已经全部送出去了。”   邹氏莫氏:“!!”   邹氏倒吸了口凉气:“这得好几万两吧——”她想到什么,脸色陡然大变,“难不成五弟这两年把宗族里的东西都污了去?”   顾馨之笑:“哪能呢,若是我家先生将宗族里的田产铺子都污了,你们还能过得这么滋润吗?”她笑眯眯,“这些,都是我家先生掏空家底送出去的。”反正,掏没掏空,她们也不知道。   莫氏皱着眉:“五弟这是怎么了?”   邹氏则目光灼灼:“没想到五弟家底这般殷实……有这般家底,怎么不见补贴一下家里?”   顾馨之:“……嫂子说笑了。这礼单子上的钱,我还要找几位嫂子、并几位旁支隔房的婶娘们报账,让大家给我补贴呢。”   邹氏莫氏:“??”   顾馨之接过夏至手里的纸张,逐一念道:“前年三月,二伯公家的四哥打死人,我家先生买了对冰裂纹镶金执耳壶去走礼求情;前年四月,七叔公家的老三……”   她一口气念了七八个,邹氏打断她:“你跟我们念这些干嘛?”   顾馨之笑吟吟:“大嫂没听明白吗?这些支出,都是给各房擦屁股的。”   邹氏不耐烦:“我有耳朵听,两三年的陈年老账,跟我们报什么?”   顾馨之诧异:“再老也是账啊,我家先生又不是有金矿。再说,就算有金矿,也不是这样花的吧?”   莫氏抖了下手,满脸不敢置信。   邹氏却皱眉:“那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难不成想让我们补贴——”她转过弯来,脸都变了,“你想都别想!”   顾馨之佯装无辜:“大嫂紧张什么呢?又不是掏咱家的钱,哪房出问题的,哪房出钱不就完了。”   邹氏无语:“族里各房都捐了宗田、宗铺,都是交由咱们这一房管着,这些事情,自然是有咱们家兜底,哪有还向各房报账的道理?”   顾馨之眨眼:“哦,意思是,找大嫂、二嫂报账就行了?”   邹氏惊了:“为何找我?!”   莫氏不吭声。   顾馨之一脸无辜:“前些年,爹当族长的时候,家里貌似都是你管账,到我家先生忙,当族长这几年,似乎也都是交给你,年初才转给二嫂,如今我管着西院,压根没看到族产……我家先生不计较,我那边都快揭不开锅了,不得找你们补贴补贴嘛。”   邹氏莫氏:“……”前西北大将军、前太傅、现昭勇将军,怎么可能揭不开锅?   顾馨之眨巴眼睛:“大嫂你管家这么厉害,这些年的族产,想必已经在你手里翻了几番了吧?快给我报账啊~”   她不知道谢慎礼为何不管宗族账册,不妨碍她来讨债。   邹氏哑口无言,莫氏也沉默不语。   顾馨之看向后者:“二嫂,现在东院是你管家,大嫂许是不敢越过你说话,你看……”   邹氏脸黑如锅底,却反常地不抢活。   莫氏叹了口气,挥退周围伺候茶水的下人。   顾馨之挑了挑眉。   待厅中只留下莫氏、邹氏的近侍,和顾馨之带来的婢女、奴仆,莫氏才苦笑道:“实不相瞒,族产其实……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顾馨之:“……啊?”   莫氏:“不说族产,连咱家,都只剩下各空壳子了。”她抿了抿唇,反过来道,“五弟那边还能接连送这些好礼,可见家底还算殷实,不若,补贴补贴几位哥哥?”   顾馨之:“……”   等等,她是来要债的,不是来扶贫的!! 第91章 动我的钱   顾馨之气笑了:“二嫂这话说的, 这是你穷你有理吗?我家不缺钱就合该扶贫了?再说,谁说我家不缺的,我现在就缺。”   莫氏脸有点僵:“我不是这个意思。”   邹氏更不客气:“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这般斤斤计较的, 如何能当得这声族长夫人?”   顾馨之:“当不得就当不得呗, 挂着个名头就要当冤大头的话, 谁爱当谁去,我反正是不乐意当。”   邹氏斥道:“你是不知好歹!”   顾馨之敷衍道:“嗯嗯,我是不识好歹——那大嫂方便跟我对个账吗?”   邹氏涨红脸:“对什么账?我为这个家费尽心思、日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你要找我算账?你安得什么心?!”   顾馨之微讶:“大嫂竟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好……既然做的不好, 这账更要对一对,我这补账事小, 万一还有别的坑,那岂不是要糟?”   邹氏气结:“你——我何曾说我做的不好?”   顾馨之:“大嫂,你刚说自己只有苦劳,转头就忘了……是不是得找个大夫看看?”后一句是问的莫氏。   莫氏便罢, 邹氏直接被气了个倒仰。   顾馨之这才作罢,转回正题继续道:“不管做的好不好,这么大笔钱, 不能全靠我们家先生, 家里既然收着族产, 就要把责任扛起来——二嫂也别说什么族产所剩无余了, 咱手里有多少钱, 就办多大的事。没钱, 装什么大头孙子呢?对吧?”   莫氏到嘴的话硬生生被怼回去。   缓过气来的邹氏阴阳怪气:“还说自己不会当族长夫人, 现在这派头不是十足十的吗?难为你还特特跑过来教训嫂子们呢。”   顾馨之轻哂:“我要是想摆族长夫人的派头, 这会儿,族老们应该已经坐在这儿,哪还用得着跟两位嫂子费尽口舌的。还是两位嫂子想跟族老们解释解释族产的问题?”   邹氏ap;莫氏:“……”l   顾馨之摊手:“看来是不想了。”   莫氏轻咳一声:“弟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要家里贴上前几年的账,确实是为难我们——也不是不行,砸锅卖铁,总是能补上,就是咱家都得去喝西北风罢了……”她低下语气,苦笑着看向对面的顾馨之。   后者却宛若未觉,径自端起茶盏,垂眸慢条斯理地品。   莫氏顿了顿,语气一转,正色道:“不过,家里情况确实不同往日,五弟也……族里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各家子弟合该低调行事,万不可再到处惹惹是生非。倘若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族里断不会再给他们收拾断后了。”   顾馨之这才放下杯子,淡淡道:“不管族里有没有往日风光,各家子弟也不该惹是生非。大嫂二嫂跟各家熟悉,劳两位动动嘴,差人给各家传个信,就说,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我们只论是非对错,旁的,再不会多管。”   莫氏愣了下。   邹氏立马反对:“这怎么行,我们拿着族里的产出,怎么能不办事?”   顾馨之不咸不淡:“那点产出,够买几个前朝的冰裂纹镶金执耳壶?”   邹氏噎住。   顾馨之:“总之呢,我丑话说在前头,族产有多少,就办多大的事。我家先生现在无官无职,那丁点家产还得吃饭过日子,倘若有人再犯事,休想再要我家去填窟窿。”她慢条斯理,“当然,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有本事把族产搞起来,我们家也乐于退位让贤。”   一番话连敲带打,大都是对族中其他旁支的警告,又对旧账轻轻揭过,别说莫氏,邹氏都歇了火。   顾馨之见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   莫氏客气:“都这个点了,弟妹不防再坐会儿,留下用过午饭再走呗?”   顾馨之跟着客气:“不了,家里还有事,下回吧。”   邹氏翻了个白眼,扭身往外走。   莫氏犹自继续:“昨儿有人送来一只羊,这天冷,弄锅子正合适,正好宏勇、清若也惦记着你,你留下一块儿热闹热闹呗。”   顾馨之好笑:“清若便罢了,宏勇回回见我都要挨我的训,怎么还惦记我?”   莫氏跟着笑:“他知道你是为他好,记仇,估计是想在你面前找回场子呢。”   顾馨之往外走:“那我更不能留下来了,省得宏勇吃得不高兴。”   莫氏跟上,边走边说:“哪能啊。他就是小孩脾气,他其实挺喜、咳,挺敬重你的。”   顾馨之忍不住乐:“他翻过年都要十六了吧?有什么打算吗?”   “正愁呢,我想让他继续念书,他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想去捣鼓买卖,咱这种人家,哪有——”   “你过来干什么?”走在前边的邹氏不知跟谁说话。   莫氏顿了顿,看向前边。   顾馨之随意瞥了眼,毫无波动地收回视线,接着道:“二嫂,倘若宏勇确实想做,不防让他试试。”   莫氏回神,看看阶下,又看她,欲言又止。   顾馨之宛若未觉:“你拦着他,他总归是惦记,影响念书反倒不好。何不让他试试,失败了,自然安安心心回来念书了。念书嘛,什么时候都不晚,不怕耽搁这几个月功夫。”   莫氏顿时丢开来者,若有所思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二婶。”站在阶下的谢宏毅一身月白书生袍,翩翩如玉,拱手行礼。   莫氏“诶”了声:“宏毅怎么过来了?”   邹氏随口道:“说是想留只羊腿,晚些他要请几位同窗喝酒。”   莫氏:“哎哟,这等小事让下边的跑个腿就成了。”   谢宏毅:“恰好要出门,顺路便过来了。”顿了顿,他转向顾馨之,低声行礼,“五婶。”   顾馨之淡淡“嗯”了声,继续跟莫氏道:“改天我再邀请你们过来西府吃饭,今儿就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莫氏忙道:“好。”   顾馨之便领着水菱走下台阶,目不斜视地擦过院里站着的谢宏毅,径自往外走。   院子里候着的一堆人呼啦啦跟上。   莫氏看得咋舌。   顾馨之自然不知,她还没走远,就听到后头的邹氏对着谢宏毅嘘寒问暖:“这么冷,怎么不穿件大衣服?冻着了怎么办?”转头开始训斥他身后小厮,“少爷不在意这些琐事,你们也不知道吗——”   “没事。娘,我不冷……”   顾馨之暗自翻了个白眼。   ……   顾馨之带着人浩浩荡荡回到西府,还没走近正院,就迎来苍梧。   小跑着迎过来的苍梧弯腰行礼:“夫人大安。”   顾馨之诧异:“在等我?前头可是有事?”   苍梧笑眯眯:“夫人安心,前边安稳着呢。倒是老爷见夫人带这么多人去东院,担心有事,让奴才过来问一问。”   顾馨之摆手:“没事,我就是觉得人多气势比较足,比较能唬人。”   苍梧:“……”   顾馨之:“对了,待会要是没事的话,提醒先生回来吃饭。”   苍梧笑了:“夫人说笑了,老爷哪天不回来吃饭的?”   顾馨之回忆了下,跟着笑:“还真是……”她暗自嘀咕,“果然是太闲了。”   苍梧自然听不到,只笑道:“既然夫人这边没什么事,那小的回去回话了。老爷正等着呢。”   顾馨之:“去吧去吧,哦,劳你把人也带回去。”方才借了不少壮丁呢。   “诶。”   辞别苍梧,她穿院入屋,留守屋子的白露迅速过来,先往她手里塞了个精致的暖手炉,再给她脱下大氅,水菱也飞快送上温热的茶水。   顾馨之不着急喝茶,吩咐方才一起出门的水菱:“你带她们下去喝口茶歇歇,别冻着了。”方才带过去许多人过去,大都站在外面吹冷风等着,前院的奴仆便罢了,那几个小丫鬟年纪还小,可别冻出好歹。   夏至忙道:“已经让她们下去歇着暖暖身再来了。”   顾馨之挑眉。   水菱跟着道:“这屋里暖和,奴婢在这里伺候就是暖身了。”   “那行,你们看着安排。”   水菱看了眼夏至俩人,似有话说。   顾馨之端起茶抿了口,头也不抬:“有什么话直接说。”   水菱迟疑了下,咬牙,低声道:“奴婢方才,仿佛在大公子身上看到熟悉的东西。”   顾馨之不解抬头。   水菱小声提醒:“大公子腰上那个荷包,奴婢瞧着很是眼熟。”   顾馨之:“……哈?”   夏至当先反应过来,当即白了脸。白露紧跟在后,也吓得不轻。   顾馨之犹自不解:“眼熟就眼熟啊,关我们什么事。”   水菱跺脚:“那是您绣的荷包。”   顾馨之:“……”   她正待说话,就听外边一连串行礼声。   紧接着一高大身影掀开帘子踏进屋里。   “老爷大安。”屋里丫鬟们连忙行礼。   顾馨之愣了下,忙放下茶盏起身迎上去,边帮他解大氅边问:“怎么这么早回来?”   “听说你在东院遇到麻烦了?”谢慎礼轻推开她,自己动手脱大氅。   顾馨之眨眨眼:“苍梧这么说的?”   谢慎礼:“那倒没有,但你没事怎么会去东院?”   顾馨之:“……我不能去?”   谢慎礼正色:“我担心你过去受欺负。”脱下的大氅沉重,他避开顾馨之的手,转递给夏至,收回手时顺势扫了眼,蓦然发现,这丫鬟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顿了顿,拉住顾馨之,牵着她回到座位上,同时飞快扫了眼屋里丫鬟。   一个赛一个的紧张。   他眸色转冷,面上不动声色:“真没受欺负?”   顾馨之推他:“我什么性子啊,我不欺负人就算好了,还怕别人欺负我?”   “那你怎么带上这么多人?”谢慎礼语气戏谑,扶着她坐下,“为夫还以为你要去打架了。”   顾馨之:“去撑场面,摆个下马威的。”   在对面落座的谢慎礼莞尔。   顾馨之:“说来,我也要问你的不是了。”   谢慎礼:“?”   顾馨之:“咱们现在夫妻一体,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对吧?”   谢慎礼:“……然也?”   顾馨之:“那你动我的钱,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谢慎礼:“……”   ( 第92章 会友吃饭   谢慎礼很是不解:“为夫花什么钱了?”   顾馨之哼了声, 让白露取单子过来。   谢慎礼接过单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顿时哑然。   顾馨之斜眼看他:“说, 我听听你的理由。”   谢慎礼放下单子,轻叹了口气:“我毕竟担着族长之位。”   顾馨之:“哦, 没有薪俸, 还得倒贴?”   谢慎礼看着她:“总不能见死不救。”   顾馨之:“死了吗?我怎么看死的都是别人?”她点了点单子, “这些礼物, 我觉得应该送给受害者。”   谢慎礼:“……也送了。这些人家,大都给银子比较合适。”   顾馨之:“……”那便是普通人家, 需要银钱不需要装x。那些银钱约莫数额不算高, 她才没注意。她冷笑, “合着就你在中间做大善人,搁这玩左右逢源呢?”   谢慎礼:“……”   顾馨之:“我今天过去东院就是为了这事的。”她点了点单子, “这种事情,我不太赞同。”   谢慎礼垂眸, 似有些为难:“毕竟都是族里子弟。”   这丰神俊逸的脸一摆出为难模样, 顾馨之就有点心软了:“我不是说不能管族里的子弟。”   谢慎礼抬眸看她。   顾馨之语气一转:“但你看看, 这一个个的,不是聚众斗殴、就是赌博抢劫, 有一个好东西吗?”   谢慎礼:“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这些钱砸下去,别说他们感恩与否, 别人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你是个包庇罪犯、贪污纳垢的人。你现在虽无官职,往后难道不起复吗?   谢慎礼默了片刻, 慢慢道:“倘若无意外, 年后应当会起复。”   顾馨之一拍桌子:“你看, 我就说吧?”   谢慎礼莞尔, 道:“既然能起复,这等小事就不会影响我的。”   顾馨之:“……你傻啊?现在皇帝喜欢你,自然用你,等哪天你人老珠黄,皇帝又有新欢,你看人家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   谢慎礼:“……”他头疼,“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外面可不许这般胡说八道。”   顾馨之一挥手:“我又不是傻子,这不是在家里嘛。再说,我这就是个比喻。你这些事情,全都证据确凿,桩桩件件,放在刑部那里,全都足够下狱——嘶,你这是打算以后给我机会三婚?”   谢慎礼:“……胡说八道!”这句训斥明显带了怒意了。   顾馨之半点不怕他,撇嘴:“我瞧你这作死的样子就很像了。”   谢慎礼捏了捏眉心:“我有分寸,不会出问题的。”   顾馨之忍不住套用了句油腻老话:“哥们,你这是在玩火。”   谢慎礼:“……”这比喻没问题,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馨之直接拍板:“你要是不想当恶人,这些事,以后转给我,我不怕当恶人。反正这钱,以后不许再出。”   谢慎礼微微皱眉:“毕竟是谢家孩子……”   “我管他谁家的!”顾馨之把桌子拍得砰砰响,旁边的夏至、白露惊吓不已,连忙看向谢慎礼。   后者亦是一脸不赞同地看向顾馨之……的手。   “轻点,别拍疼了。”他温声道。   夏至、白露:“……”   顾馨之拍桌:“专心点!说正事呢!”   谢慎礼:“行走坐卧,皆有——”   “行了行了,你平日行事有度、规规矩矩的,怎么不去教导族里那些纨绔?还尽当老好人——你这样心慈手软的,皇帝能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吗?”顾馨之很是怀疑。   谢慎礼正色:“国事与家事焉能混为一谈?”   顾馨之嗤道:“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家都管不好,何以服人做事?”   谢慎礼:“……”   顾馨之发现自己好像太凶了,缓下语气:“你若是实在想帮衬族里,就去扶持那些品性不错的,给他们请先生啊,改善他们的生活,要是遇到有才华的,就好好培养,不比给这些纨绔子弟擦p股好?”   谢慎礼叹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   “好的,既然我们意见一致,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顾馨之起身,“讨论到此结束!”   谢慎礼:“……”   顾馨之扭头看向夏至:“到点了,去跟厨房说一声,开饭吧!”   夏至看看她,再看看无言的谢慎礼,不知怎的,竟忍不住想笑。她忍下笑意,领命而去。   顾馨之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问谢慎礼:“今天吃汤面可以吗?要开始准备过年了,咱这几天吃简单点。”   谢慎礼:“……好,不过——”   顾馨之抚掌:“对了,昨儿庄子不是送来几罐酸菜吗?去让人切几碟子,这玩意就适合冬日吃,解腻。”他们家可没有盖暖房种菜,冬日里除了萝卜就是白菜,连根菜叶子都见不着,有点酸菜解解馋也成。   谢慎礼:“……”他无奈,顺着话题往下说,“是岳母着人送来的?”   “对啊。”顾馨之见他不扯着话题纠结,弯起眉眼,“前两日我给娘写信抱怨冬日菜色油腻,转天就收到她让人送来的酸菜。还是娘最疼我~”   谢慎礼想了想,道:“她一个人……不如请她过府过年?”   顾馨之眨眨眼:“可以?”   谢慎礼:“家中并无其他长辈,想必岳母也不会不自在。”   顾馨之:“……我是说东院那边啊,不好交代吧?”   谢慎礼顿了顿,看着她:“我们家与东院已然分产,虽然并没有分家,但这些年,我都是独自过年。除了祭祖时回去一趟,别的时候,都是待家里的。如今与你成家,更不会再过去掺和……我以为你知道。”   顾馨之:“……啊?”猛然想起自己二婚的身份,她有些尴尬,“我前两年几乎不出院门,也不会打听这些,不知道啊。”   谢慎礼:“……嗯,往后便知道了。”   察觉他情绪仿佛不太愉悦,顾馨之轻咳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搬出什么经史文章,要给我讲一通大道理,要劝我过年去东院见客呢。”   谢慎礼语气淡然:“不需要。你辈分高,要见,也是旁人来见你。”   顾馨之:“……”好有道理。“那我要多备点东西,别到时候晚辈们过来拜年,连红包都不够。”   谢慎礼:“嗯。明儿便让苍梧去接岳母吧,他说话利索,能劝得动。”   “诶。”顾馨之眉开眼笑,“我等会写封信,就说我第一次准备过年,啥都不会,要她过来指点,她肯定来。”   谢慎礼莞尔:“好。”   俩人就着许氏的住所安排又闲聊了几句,及至午膳送来,才停下说话。   送礼单子的事情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谢慎礼也没当回事,转头该忙啥忙啥。   第二天,许氏果真过来了。   顾馨之原本打算把她安排在离正院最近的清渠阁,许氏怕打扰他们小两口,想了想,还是选了远一些的折竹居。   院名叫折竹,并非院中栽有竹子,而是取“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之意,代指冬日。这院子沿墙栽了许多梅花,是这西院里为数不多栽了花木的院子,冬日景致最好。   顾馨之自然无有不从,往院子里塞了许多东西,确保自家母亲过得舒舒服服的。   许氏许久没跟女儿一起过年,心中也是欢喜,但她没忘记自家女儿女婿请她过来所为何事,收拾好后,便开始正式接手过年各种杂事。   顾馨之也乐得当个甩手掌柜,窝在屋里翻翻账本,看看闲书,好不悠哉。   许氏看不过眼,天天拿那些节礼安排到她面前念叨。   这不,今儿又来了。   “……这腊八粥要先盛一碗祭神灵,然后祭祖宗,剩下的,留够自家上下吃的,还要送出去给亲朋好友。亲朋好友也会有馈赠,到时都得尝一口,这是沾福气。”许氏耐心讲解。   顾馨之懒洋洋靠在软枕上,随口道:“知道了。”不就是喝八宝粥嘛。   许氏皱眉:“你好好听,送哪些人家都有讲究的。”   顾馨之打了个哈欠:“哦,听着呢,你说啊。”   许氏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家伙,越发懒——”   “夫人。”香芹快步进来,福身,“苍梧求见,奴婢瞧着,仿佛有急事的样子。”   顾馨之奇怪:“咦?先生不是说要出门吗?他没跟去?不应该啊……叫他进来说话。”   “是。”   听说有事,许氏也闭上了嘴。   很快,苍梧低着头进来了。   大冷天的,他竟然跑出一脑门的汗。   顾馨之吓了一跳,赶紧坐起来,问:“是前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苍梧躬身行礼,完了半直起腰,苦笑着看向顾馨之:“姑奶奶诶——啊呸!”他赶紧给自己打了个巴掌,“瞧奴才这张嘴。夫人恕罪,奴才这是急得乱说话了。”   顾馨之摆手:“行了,赶紧说事。”   苍梧苦着脸:“夫人啊,主子早先没跟您说,今日要出门会友吗”   顾馨之奇怪:“说了啊,还跟我说午饭不回来了。”   苍梧苦哈哈:“那怎么账房那边不给奴才支银子啊……主子出门,万一要当东道主,把奴才卖了都结不起那账单啊。”   顾馨之:“……”之前礼单的事后,她给账房的人下了新规矩,大额支取,必须经过她同意。她早上给忘了……不过……她卡的线挺高的啊。   “你打算支多少银子?”她问。   苍梧:“……啊?”他挠了挠头,“三五百两总要吧?”   顾馨之:“……你家主子这是出门会友吃饭,还是出门点花姑娘?”   苍梧:“!!”   旁听的许氏:“噗——”   ( 第93章 绣活   顾不上擦擦茶渍, 许氏兜头就给她一巴掌:“胡说八道!”   顾馨之吃痛,捂着后脑勺喊冤:“娘,我就是开个玩笑。一下几百两呢, 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玩笑也不行。”许氏没好气,转回来,小心朝苍梧道,“苍梧小哥, 她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要放在心上, 姑爷那边也不要提。”   苍梧连忙道:“哎哟, 方才奴才走神了, 没听见, 老夫人说这话是何意?”   许氏微松了口气。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苍梧又朝她拱手:“夫人, 老爷那边还等着呢, 您看……”   顾馨之没好气:“行了,我给你个条子,你自个儿去账房那边领。”   苍梧哈腰:“夫人真是深明大义。”   夏至飞快拿来纸笔,顾馨之走到桌边,边挽衣袖边道:“别给我戴高帽了。说说, 先生要去什么地方,跟谁吃……捡方便的说。”   许氏吓了一跳,张口便训:“先生要去哪——”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苍梧飞快道,“主子今儿是与琢玉书院的师长同窗们聚会, 定在城东的天香馆, 那边贵一点, 但清净, 而且几位先生爱喝那儿的玉楼春。”他顿了顿, 补了句,“前两年先生不在京里,这回才让奴才多备点银两,打算做个东的。”   顾馨之:“……那玉楼春我听说过,仿佛好几两一小瓶来着。”   “对对对,就是那个号称浅香绕梁的玉楼春。”   顾馨之好奇:“真这么好喝?”   苍梧挠头:“奴才是喝不出好歹,奴才就觉着还不如烧刀子。”想了想,他小声补了句,“奴才觉着主子也更喜欢烧刀子。”   顾馨之“噗”了声,道:“他喝得下吗?”   苍梧咧嘴笑:“那可不,以前在边地,主子都是直接提着缸喝的。”   就谢慎礼那斯斯文文?顾馨之“嘶”了声:“这么猛吗?”转念一想,那家伙就是看着斯文……她撇了撇嘴,“行了,过年我在家里也备点。”   快速写好字,她揭起纸张,吹了两口,递给苍梧:“呐,去取银子吧。”   苍梧哈腰接过:“诶——诶?”他瞪着条子上的字,睁大眼睛,“夫人您这是写错了?”   顾馨之摆手:“没错,既然要做东,就大大方方的……去拿吧。”   苍梧响亮地“诶”了声,领命而去。   许氏看在眼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给呢。”   顾馨之无语:“我是这样的人吗?”   许氏想了想,道:“好像不是。”   顾馨之:“那不就得了。”   许氏又道:“就是平日看钱太重……”   顾馨之理直气壮:“因为钱确实很重要啊,人生在世,谁能没钱?”   许氏:“……”   ……   这厢两母女讨论银钱的重要性,另一边,谢慎礼也准备出门了。   许远山递上大氅。   谢慎礼习武,向来不怕冷,看到厚重的大氅,皱了皱眉:“换件披风就行了。”   许远山笑呵呵:“这是夫人早上送来的,说是出门穿着暖和。”   谢慎礼:“……”无奈伸手。   许远山眉开眼笑:“昨儿奴才看见好多箱笼,夫人这是又给您做了好多新衣服啊。”   谢慎礼无奈:“哪里穿得完,以前的衣服还有许多……回头我说说她。”   许远山不赞同:“夫人眼光更好呢。瞧这一身,走出门,满京城的姑娘都——咳咳,真是俊。”   谢慎礼:“……”   正当这时,眉开眼笑的苍梧钻了进来。   谢慎礼瞟他一眼,随口问了句:“怎的如此磨蹭,准备一下,出门了。”   苍梧嘿嘿笑:“主子,夫人批了好多钱,让您大大方方地去做东……别的不说,这玉楼春啊,是管够了。”   谢慎礼的动作一顿,拧眉问:“……你说,夫人批的?”   苍梧:“啊,对的。”他挠了挠头,“现在去账房支银子,超过一百两就得夫人批条子。”   谢慎礼:“……”   旁边的许远山低下头,不敢吭声。   谢慎礼捏了捏眉心,问:“这回批了多少?”   苍梧说了个数。   谢慎礼愣了愣,颇为无奈,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那她批条子的意义在何处?”   苍梧听见了,挠头:“这不是要去请客嘛。”   谢慎礼摇头:“我如今无官无职,前途未卜,文睿他们怎会让我做东?这条子是白领了。”   苍梧:“啊?”   “走吧。”   谢慎礼当先迈步,走出书房。   今日天气好,晴日当空,凛风暂歇,适宜出门会友。   一路慢行,谢慎礼一行很快抵达城东的天香馆。   这个点已经到了许多人。看到他,陆文睿率先迎上来。   “你这家伙,可算出门了。”他调侃道,“整得跟坐月子似的,半步不出家门,当心亏虚啊。”   谢慎礼:“……”淡淡瞟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   陆文睿噎了下,呸道:“我身体好得很!”   谢慎礼懒得跟他打嘴仗,伸手解大氅。   天香馆惯常接待城里达官贵人,别的不说,冬日里,屋里的碳炉子绝对堆得够够的,务必让各位宾客进门就感受到春日般的温暖。   谢慎礼本就怕热,如今还穿着厚厚的大氅,进门这几步路工夫,直接就热出一层细汗。   他这一动,陆文睿才发现他穿得如此厚重,当即惊奇:“哟,你这是年纪上来了,开始畏寒了?”   谢慎礼:“……”解下大氅递给苍梧,语气淡淡,“倘若我没记错,陆兄比我年长两岁。”   陆文睿笑骂了句:“长你两岁也不见你敬老……不过,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你穿这么厚实,真不是病了?”   谢慎礼:“没有。”轻咳一声,“没办法,我家夫人担心我冻着。”   陆文睿:“……”这铺面而来的炫耀味道。他翻了个白眼,随意找了个话题,“你今儿怎么穿得这般风骚——”话音未落,顿觉懊悔。   果不其然。   只听谢慎礼道:“多谢,这是我家夫人安排搭配的。”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她每日都会为我搭配衣衫首饰,她说我原来搭配的太过、咳咳,老成。”   陆文睿:“……原来确实老气横秋的。”忍不住仔细打量他,还是感慨,“小姑娘——咳、弟妹不愧是开布坊的,眼光确实好。”   往日的谢慎礼不是深色衣衫,就是花纹老气横秋,今儿直接一身素淡的云水蓝长袍,只在衣襟衣摆用略深些的蓝色丝线绣着祥云纹,腰间只佩一流苏玉佩,素淡雅致,矜贵非常。   陆文睿吃味:“你这捯饬得跟开屏孔雀似的。”   谢慎礼微微勾唇,颔首:“谢谢赞美,看来我家夫人眼光确实不错。”   陆文睿:“……”   “站这儿干嘛呢?”有同窗发现俩人,走过来,“进里面说话啊,老柳都到了。”   俩人这才停下说话,并肩入内。   屋里说话的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往日便胜他们一筹的谢五爷,今日更是气质卓绝。   屋里当即炸开了锅。   “哇,这谁啊,怎么这么俊?!”   “吃个饭你捯饬这么鲜亮做什么?!”   “太可恨了!”   ……   屋里坐着的都是谢慎礼往日同窗,多年的同窗情谊,说话自然放得开。   谢慎礼微微一笑,拱手道:“抱歉,我家夫人的心意,不好推脱,只能各位多担待了。”   众人:“……”   柳晏书看不得他这显摆样子,啧了声,问:“弟妹把你捯饬得这般光鲜,不怕外边的姑娘把你勾走?”   谢慎礼神色淡定:“这你就小看我家夫人了。”   柳晏书“哦”了声:“弟妹如此大度?”   谢慎礼顿了顿,绕开这个话题,朝各位道:“前两年我都缺席,这次侥幸能参加。为表歉意,今日我做东。”   陆文睿给他肩膀一拳头:“你做什么东,你当我们什么人?这里怎么排都排不上你,一边去。”   谢慎礼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放心,我家底虽然不厚,也算不上薄。再者,出门前,我家夫人特地给了一大笔钱,让我今日好好做东,请大家不要拒了我家夫人的这番心意。”   众人:“……”   跟在后头的苍梧:“……?”   “臭小子,合着是来显摆呢!”   “就你夫人大方?!我家夫人还让我带了醒酒药呢。”   “就是,我家夫人也给了一大笔钱让我做东,今天谁也别拦我!”   “还有,我家夫人让我多带了人手,怕你们喝醉了走不出去!”   ……   众人七嘴八舌,场面一度变成各种炫妻大会。   柳晏书无语,示意谢慎礼往厅外边去。   后者倒也无谓,信步跟上。   “你小子,”柳晏书打量他,压低声音,“手里没钱了?”   谢慎礼挑眉:“何以见得?”   柳晏书笑骂了句:“当我没注意吗,你方才说,弟妹给你一笔钱……你的银钱铺子全交给她了?”   谢慎礼正色:“合该如此,我主外,她主内,天经地义。再者,她擅长经营,这些交给她正合适。”   柳晏书:“所以,往后花钱都要经过她?”   谢慎礼顿了下,轻咳:“无妨,她会打理好的。”   柳晏书闻言,摇头叹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堂堂前太傅,竟然也惧内。”   谢慎礼:“……”   柳晏书看他脸色变幻,忍笑:“行了行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回去说话。”   谢慎礼:“……”合着是把他拉出来调侃几句的?   他无奈,跟着回到厅里。   屋里话题已经转到各家的服饰比试了。   “我家夫人亲手绣的荷包好看!”   “我这袍子都是夫人裁剪的。”   “我的——诶,老谢,你家夫人开着布坊,是不是针线活特好?你身上……咦?你怎么连个荷包都没戴?”   谢慎礼:“……我家夫人虽开着布坊,针线活却不甚精通,平日少做这些。”   “不是吧?”有人诧异,“我怎么听说嫂夫人绣活挺好的?绣的鲤鱼跟真的似的,活灵活现的。”   “诶?你小子怎么知道?”   谢慎礼也顿了顿,跟着望过去。   那人挠了挠头:“我也是听说的,仿佛是听书院里的学生说的?”他挠了挠头,“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是鲤鱼。”   “去去,你这是胡诌的吧?”   那人有些急了:“真的真的,当时,当时我刚好路过,听几名学生讨论——唔,里头仿佛老谢那侄——额,没有没有,约莫是我记错了。”那人恍然想起什么,赶紧刹车。   有几个反应快的也赶紧打了个哈哈,迅速转开话题。   谢慎礼神色平淡,右手虚拢身前,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仿佛并未将方才的话题放在心上。无人发现,那双黑沉眼眸里闪过的冷意。   ( 第94章 年夜饭   说是师生聚会, 实则他们的先生基本不会过来,都是他们这帮同窗聚会。   扣掉离京上任的,京里其实也就是十来号人, 这十来号人,还大部分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   这样一群人聚会,聊的话题就广了, 诗文经书、算学策论、乃至朝事家事, 各种话题来回跳跃。   谢慎礼前几年缺席,又遇上刚大婚, 大伙哪里会放过他, 加上他习武,身体倍儿棒,大伙毫不客气, 齐齐对着他发力。   饶是谢慎礼文思过人,也被灌了不少酒。   当然,这号称浅香绕梁的玉楼春自然醉不倒他, 反倒灌人的相继倒下。   不太喝酒的柳晏书看着一片尸体,忍不住扶额, 道:“这大中午的, 你们就不能稍微节制点吗?”   犹自挣扎坐着的陆文睿抬头,迷迷糊糊道:“节制?对, 要节制!不喝了!!谢慎礼这厮, 非人也!非人——呃——”   “咚”地一声,他倒在桌子上,他侍从反应迅速, 一把托住他脑袋, 省去掉到汤碗里的狼狈。   柳晏书:“……”   挨骂的谢慎礼听而不闻。方才大家都顾着喝酒, 他还有闲心让人将冷掉的菜端去热一热,这会儿正忙着填肚子呢。   柳晏书打量这位喝倒一片的家伙——依旧是脸色沉静,衣整冠正,除了平日浅淡的薄唇红得过火,压根看不出他喝过酒。   他忍不住跟着嘀咕了句。果真非人也。   许是他眼神太过诡异,谢慎礼终于停下筷子,抬眼问他:“你饿了吗?一起?”   柳晏书:“……”他忍不住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书呆子,酒量一个比一个差,你灌他们做什么?”   谢慎礼:“此言差矣,诸位师兄师弟盛情难却,我自然来者不拒。他们技不如人,喝醉了,与我有何干系?”   柳晏书:“……”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一群人对一个……算了,他果然非人也。   谢慎礼勾了勾唇,继续下筷子。   柳晏书摇头,只得先去喊人收拾这一屋子的尸体。   待谢慎礼吃得差不多了,屋里倒着的尸体已被各家的仆从带走。   柳晏书忙完一通回来,发现这厮正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嘴角抽了抽,问:“你在家是没吃饱还是怎么,跑来这里吃东西?”   谢慎礼眼也不抬:“我们不正是过来吃午饭的吗?”   柳晏书:“……”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聚会是奔着吃饭来的?再者,吃饭这词,跟这家伙也不搭啊。   他坐下来,扫了眼桌子,道,“之前还听文睿提起,说你整日忙得饭都不吃,我看你吃得挺香的嘛。”   谢慎礼收好帕子,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伺候的苍梧快速送上茶水,轻手轻脚开始收拾桌子。   柳晏书:“……”这不像你的话。”   谢慎礼颔首:“确实,这是我家夫人日常挂在嘴边的话。”52ggd他回忆起家中夫人,神情柔和,“我家夫人注重养生,一日三餐绝不怠慢,日常还要加午点,倘若我忙到夜晚,她还会差人送来宵夜。”   柳晏书:“……”他扶额,“你今天是来炫耀的?”   谢慎礼微笑:“端看你怎么看了。”   柳晏书:“……”索性转开话题,扫向他手中杯,“你怎么喝上茶了?”   谢慎礼挑眉:“难道你想喝酒?”   柳晏书想了想,果断吩咐:“上茶。”   旁边书僮忍笑,快速递上一盏温茶。   桌子也收拾妥当了,俩人对坐品茶。   柳晏书略抿了口,便开口:“伯父很担心你,早上出门前,还特地找我说了几句话。”   他口中的伯父,自然是琢玉书院的山长,柳老。   谢慎礼了然:“担心我的前途?”   柳晏书点头:“你歇了半年多了,伯父当然担心。”停了停,他斟酌着慢慢道,“张先生年纪大了,平日上课已颇为吃力。我们这辈里,你的策论最好,又经过几年官场打磨,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很看好你。正好有批孩子明年要下场,倘若你得空,不如去书院给他们讲讲?”   谢慎礼莞尔,放下茶盏:“怪不得你今日这般文档,我还以为你当了多年先生,变稳重了。”合着是要来找他说这些。“我以为你会直接上门找我聊这个。”   柳晏书轻咳:“你独居多年,好不容易成亲,又正是新婚,我怎好意思上门打扰?”   谢慎礼:“……”   柳晏书正色:“我方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下。教书育人,确实不能大富大贵,却能桃李芬芳,甚至流芳百世,总不会埋没了你。”   谢慎礼拱手:“在下不才,承蒙师兄厚爱,深感愧疚。”   柳晏书看着他:“所以?”   谢慎礼:“我这性子,实在不适合教书育人,几位先生、师兄的厚爱,怕是要辜负了。”   柳晏书皱眉:“难不成你还要继续等着?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即便皇上想用你,估计也得等等。”   谢慎礼犹豫了下,隐晦道:“师兄不必太过担心,过了年我就要出京了。”   柳晏书愣了下,喜道:“确定了?”   谢慎礼颔首:“如无意外。”   柳晏书大松口气:“那就好。”他也不打听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只再次举杯,道,“那为兄就不多事了……祝你往后一路坦途。”   谢慎礼拱手:“师兄费心了。师长那边,劳烦师兄帮忙解释一二。”   柳晏书:“这你放心。”   俩人接着聊起诸位师兄弟们的近况。   多年好友,又是临近过年,俩人心情都颇为放松,聊起来便有些忘乎所以,及至天色转暗,仆从来问,俩人才反应过来,停下说话,各自归家。   谢慎礼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里,想了想,没去正院,转去书房叫水更衣。   沐浴前,他特地把留府的青梧唤来,询问顾馨之今日情况。听说她歇了晌练了字,此刻正跟许氏在处理年关琐事,才放下心来,然后问:“前些日子让你布的线,有眉目了吗?“   青梧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回答:“已经布置好了,这段时日陆续有递来消息……”他迟疑了下,小声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子您也要听吗?”   谢慎礼皱眉:“例如?”   青梧斟酌了下:“有回是那位小的没伺候老的用膳,吵了一架;有回是小的要买簪子,老的嫌她花钱,吵了一架;还有回是因为吃的东西不合胃口吵起——”   “好了。”谢慎礼拧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与我何干?”   青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大少爷那边,日常都是这些琐事啊。”   谢慎礼:“……我原话怎么说的?”   青梧回忆了下,复述道:“查查大少爷那边,有何不妥当之处。”他看看左右,有些紧张,“主子,奴才确认,夫人这段时间压根没有跟那边有联系,你为何要……”   “愚蠢!”谢慎礼冷下脸,“此事与馨之何干?这种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青梧打了个激灵,急忙肃手应诺:“是。”   谢慎礼神色稍缓:“我是让你在那院子安插人手,是要让你们找东西,不是让你们去听那等乱七八糟的事。”   青梧:“……找东西?”   谢慎礼垂眸,掩去眸中寒意,慢慢道:“有些人,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没了我的支撑,还敢拿着一些不知经年的旧物,到处彰显自己的深情……”他语气淡淡,“他既然想不明白、撒不开手,那就我们来。”   青梧压低脑袋,不敢吭声。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敲扶手:“你让那边的人仔细着点,夫人的东西,一针一线、一字一画,全都得取回来,不留半分痕迹。”平淡的语调带着慑人寒意,“尤其是那栩栩如生的鲤鱼荷包。”   青梧:“是!”   ……   顾馨之对此间种种一无所知。   她忙着准备过年呢。   吃过腊八粥,她就跟着许氏忙了起来。扫房除尘、祭灶、办年货、打糕、蒸馍、贴春花、写春联、贴春联……   这家里里里外外的春联,她也没去买,拽住某位入了年关还天天往书房跑的家伙,俩人商量着,一副一副写下来的……也亏得谢慎礼的字好,她的也不差。   可别说,确实是剩下一大笔钱。   这西府跟正经宅子没什么两样,几大进的宅院,各处院门、屋门都得贴,少不得大几十副的对联,俩人分工合作,都写了一整天。   也不知京里人家怎么知道的,转天就有人来求谢先生的笔墨。   顾馨之看到来人送来的两筐绿菜叶子,眼都直了,大手一挥,直接将谢慎礼卖了,按住他又写了几十副,美其名曰给亲朋好友送祝福,然后开开心心收获一堆家禽蛋菜糖糕点心等年货,喜得她见牙不见眼。   谢慎礼本是不愿,但看到自家夫人那小财迷模样,又忍不住心软,心甘情愿给她当小工,只等夜间再讨回些许酬劳。   如此种种,自不必详述。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   谢慎礼作为族长,领着谢家数支男丁前往祠堂祭祖,顾馨之也亲自带着人在厨房准备年夜饭——祭祖避不开,但打谢慎礼去了边地,他便再也不曾与东府诸房一同吃年夜饭了。如今成了亲,有妻在旁,他更不会过去。   顾馨之乐得自在,自然不会劝他。   但这年夜饭,她也不想安安静静地吃。   别的不说,府里那些曾经陪着谢慎礼出生入死的府卫,就要安排好。   府卫要一起吃年夜饭,那幕僚先生们呢?伺候谢慎礼多年的许远山等管事奴仆呢?还有她身边的香芹、水菱等人呢?   这么一想,她索性往大了搞。   阖府一起过年。   但年夜饭怎么安排,要是现做,厨房的这顿年夜饭吃得就很辛苦了。   顾馨之左思右想,选了吃锅子。   汤底提前熬好,材料洗好切好,吃的时候,厨子也能一块儿坐下了。   如是,等谢慎礼裹着一身香火气回来,发现他每进一道院门,就有人喜滋滋冲过去关门落闩。   略一想,他便知道是自家夫人的手笔。   回到正房换下大衣裳,他循着人声来到吵吵嚷嚷的花园。   “高点、高点!”   “多加一个!”   “别挤在一起,看着就闹腾!”   “这里多放两个,太小了。”   ……   此时不过是半下午,天色稍阴,冷而无风。园子里今年新栽了一圈的果树,此刻大都枯枝朝天、萧萧瑟瑟,只等来年春回再绽青。   本该是这样。   但如今,花园里架了好些梯子,许多人在果木之间爬上爬下,将各色灯笼挂上去。还有人在树下摆大大小小的缸或桶,估计是防走水的……当然,还有散落在花园各处的桌椅餐具。   馨之早早与他商量过,今晚要在花园里吃年夜饭,所以,这是开始布置了?   “让一让让一让!”熟悉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别挡道啊,我们要上菜呢!”   谢慎礼:“……”   他退开两步,看着曾经在他书房里引经据典的幕僚先生抱着码满白菜叶的菜篮,哎哟哎哟地放到边上一张长桌上。   那位幕僚先生一回头,就看到他,愣了下,有些尴尬:“主子回来了啊。”   谢慎礼不解:“岑先生怎么在做这种事?可是有人欺——”陡然想起管家的是自家媳妇,赶紧拐弯,“可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没有。”岑先生摆手,“夫人说了,今晚大伙一块吃锅子,在下过来搭把手罢了。”   谢慎礼仍是不明白:“这些自有下人去收拾——”   岑先生笑了:“先生不知道吧?夫人的意思是,全府上下一起吃年夜饭,申时开始。申时之前,所有东西要处理好,要是漏了少了,自己去弄,不许找下人帮忙……哦,下人们在后边院子也要开席呢,到时可真是找不到人的。”   谢慎礼:“……抱歉,我家夫人任性了,待我去说说——”   “哈哈哈不用不用。”岑先生大笑,“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挺好,就是这时间有点赶了,哎呀快申时了,好多东西还没拿出来呢,在下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奔到数丈外。   谢慎礼:“……”   “诶?你回来啦。”软软娇娇的嗓音从后头传来。   谢慎礼忙回身:“馨之,你怎么——”   “快快,搭把手!”顾馨之飞快将手里的提篮塞过去,“帮我把这些鸭肠、鹅肠放主桌,我没想到这么重!”   谢慎礼:“……鸭什么?”   “鸭肠子、鹅肠子啊!统共没多少,待会我们偷偷吃,别给娘发现了。”   谢慎礼:“……”   他对今天的年夜饭——哦不,年夜锅子,仿佛有了那么点……不详预感。   ( 第95章 除夕   顾馨之转身要走, 谢慎礼动作更快,拉住她胳膊:“去哪?”   顾馨之:“去厨房取东西啊。”   谢慎礼皱眉:“夏至几个呢?”   “都被我安排了事情呀,我又不多拿, 就拿些我爱吃的。”顾馨之语带得意, “这些东西, 夏至她们铁定不给我准备,我不得支开她们嘛。”   谢慎礼:“……”他放下东西,道,“走吧。”   顾馨之眨眨眼:“你现在有空?”   “嗯。”谢慎礼松开她胳膊,“祭祖结束,就没什么事了。”   顾馨之:“哎哟, 那正好,走,跟我一块去收拾。”   “好。”   顾馨之风风火火往厨房走。   谢慎礼信步跟上:“还要收拾什么?”   “餐具、食材他们会处理, 我就是挑些自己爱吃的——咳咳,待会挑些你也爱吃的, 省得晚上吃不香。”   “……只吃锅子?”谢慎礼迟疑了下,“会不会晚上便饿了?”   顾馨之笑:“放心, 你不吃, 高赫他们都得吃呢。”高赫是府里的护卫队队长, 每天都会带着府里护卫操练,运动量大, 胃口贼大。   “我给你准备了面条, 厨房还做着砂锅饭, 好几种口味, 待会你挑一个喜欢的, 让他们晚点送一份过来。”   谢慎礼自无不可:“好。”   经过的下人看到他们, 连忙停步行礼。   顾馨之摆摆手:“都搬着东西呢,不必多礼,都去忙吧。”   谢慎礼也微微颔首。   下人们便离开忙去了。   俩人再次往前。   顾馨之随口找了个话题:“上午还顺利吧?”   谢慎礼轻描淡写:“只是烧香磕头而已,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顾馨之笑嘻嘻:“我这不是怕那些老头刁难你嘛。”她看来去的下人隔得远,抬手,飞快捏了他脸颊一把,闷笑道,“这细皮嫩肉的,怎么压得住那些老头?”   虽是玩笑,也是真担心。毕竟他已经赋闲大半年,那些老头有多糟心,她可是知道的。   无端被掐了把的谢慎礼:“……”无奈地握住那只捣乱的手,“他们重视宗族礼法,断不会在这种日子捣乱的。”   顾馨之一想也是:“那就好,那我们就安安心心过年了。”   “嗯。”谢慎礼索性牵着她往前走,“这几日忙,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忙得过来吗?”   顾馨之也大大方方给他牵着:“我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一堆下人给我使唤,娘还帮着合计,我还不是天天闲得睡懒觉。”   谢慎礼随口应和:“冬日天冷,多睡会也无妨。”   顾馨之白他一眼:“别怪天冷,但凡你节制点,我也不会睡懒觉。”   谢慎礼:“……”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晚具体怎么安排?护卫全都歇下吗?”   顾馨之轻哼了声,算是放过他,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说:“当然啊,大过年的,不给人放假吗?”   谢慎礼微微皱眉:“这府里的安全当如何?”   顾馨之:“你说交给我安排的,不准反悔啊!再说,大年三十的,谁偷东西啊……唔,要是真这么凄惨,就让人偷点吧,大年三十,不容易啊。”   谢慎礼:“……当真?”   顾馨之轻咳:“反正咱家贵重的东西都锁起来了嘛,年夜饭后,各处的人也是要回到各处岗位的。”顿了顿,她小声道,“不过,我重新排了班,让大伙都能轮上两天假期,所以……”各处的守卫确实是,松了许多的。   谢慎礼看出她的心虚,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心,道:“府里大都是无根无萍之人,放假与否,他们都是留在府里的。”   顾馨之:“那不一样,在不在府里不是重点,重点是可以休息。大过年的还不给休息,太残忍了。”   谢慎礼迟疑:“……会吗?”   顾馨之:“……你往年都没给人休息?”   谢慎礼老实回答:“跟平常无甚区别。”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会给他们多裁两身新衣,添几道菜。”   顾馨之:“……”   谢慎礼不解:“有何问题?过年不就是穿新衣、吃好菜吗?”   顾馨之:“…… 那你呢?过年也这样?”   谢慎礼回忆了下,道:“我的衣服会多点,菜也更好更多。”   顾馨之:“……”真是无趣的人生。她反过来拉他,继续往前走,“那今天岂不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可没有准备什么好菜。”   谢慎礼:“无妨,我不挑。”   顾馨之:“……”给他一肘,“我就是客气客气,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不会,很丰富,很好。”   谢慎礼:“……”他回头,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才摆食材的方向,“鸭肠、鹅肠?”   顾馨之:“……嫌弃别吃。”她哼哼,“再说,又不是只有这些。有肠子自然有肉啊。别的不说,各种肉管够。”   谢慎礼:“那就好。”   顾馨之:“……肉足够就是丰富?”   谢慎礼:“嗯。”   顾馨之:“……你这是不健康的观点,种类丰富才营养均衡,不能光吃肉的!肉、蛋、奶、蔬菜、水果,各种各样,都要吃,不然身体总会出点小毛病。比如水果蔬菜,就有一种叫纤维的东西,可以帮助肠胃消化,减少便秘的风险……”   谢慎礼眸中闪过抹异色,却没有开口,只安静地听着。   顾馨之毫无所觉,或者说,压根不在意,一路拉着他一路科普,直到大厨房所在的院子,两旁来去的仆人多了起来,她才停下。   下人看到他们,纷纷行礼。   顾馨之连连摆手:“都忙,不必多礼!”   大伙这才起来继续忙活,   顾馨之看看左右,走到正在帮几名健妇塞担子的仆妇前,问:“张婶,东西都备好了吗?”   张婶“诶”了声,立马转回来,福身道:“都好了,锅底、炭炉、食材都开始往那边送了。”   顾馨之一看,担子里还装着冒热气的汤锅,忙道:“都注意点,宁愿多跑两趟,别烫着了……要是忙不过来,再找些人来帮忙。”   几人连忙应和。   张婶笑道:“可以的,连有容院的先生们都出来帮忙,再忙不过来就不像话了。”   顾馨之:“那就好。那食材够吗?别心疼食材,这天气,肉都能放好几天,别抠抠搜搜的。”   仆妇连忙道:“夫人放心,光是羊都杀了几只,管够。”   顾馨之得意地朝谢慎礼扔了个眼神。听听,管够呢。   谢慎礼:“……”   不等他说话,顾馨之已然转回去继续询问各种安排。   院子里四散着干活的人,却只闻此处说话声。大伙战战兢兢地偷覰那名背手而立的主子,又忍不住去看那说话的小夫人,只觉夫人真是厉害,连主子都陪她到厨房。   顾馨之毫无所觉,也是不在意,问了张婶,又进厨房问食材,再绕到后边问炭火……   等她问完一圈,确认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才想起身边还跟着个大高个,连忙把人带回厨房,也不问他,各种食材都选了些,装满两个大食匣,交给他拎着,然后自己空着手往回走。   谢慎礼自无不可。   于是,府里下人都看到,一身矜贵长袍的主子,在跟着夫人绕着厨房、杂物院、库房等地转一圈后,开始拎东西了。   一个走得轻快自如,一个拎着东西稳稳当当跟在后头,宛若……主仆。   众人咋舌,暗地里议论纷纷,只觉自家夫人当真厉害,虽是二嫁,却御夫有术啊!   许氏看到俩人的时候,也被吓一跳,立马让人接过谢慎礼手里的东西,转头自己将顾馨之扭到一边,压低嗓音骂道:“满地的下人,不会找人搭把手吗?”   顾馨之:“……哈?”她反应过来,嘟囔道,“又不是拎不动。”这厮一身的力气,累不着。   许氏戳她:“这是拎不拎得动的问题吗?这是身份的问题。回头你让阿礼怎么管教下人?”   顾馨之笑嘻嘻:“他才不介意。”   谢慎礼适时点头:“无妨。”   许氏无语:“你这么惯着她——”   “好了娘,”顾馨之猴过去,“什么时候开席?我饿了!”冬日天黑早,虽然挂了灯笼,但太晚了也冷,还是早点开席的好。   许氏顿了顿,迟疑地看向谢慎礼。   后者应和:“时辰确实差不多了,若是准备好了,就开吧。”   许氏得他点头,当即去安排开席。   很快,各桌的碳炉开始冒烟,花园里的灯笼也逐一点燃,伺候的奴仆、杂役退了出去,转到另一处院子开席,原本各处忙碌的幕僚先生们并其家人、各处的管事也相继落座,满满当当坐了十几桌。   所有人都看向主桌,等着谢慎礼发话。   后者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垂眸,径自发呆。   一时间,偌大院子只听到锅子咕嘟咕嘟冒泡声。   顾馨之方才去调蘸料,转回来就发现这诡异的情况,无奈放下酱料碟,轻推了下呆坐的某人。   谢慎礼回神,掀眸看她。   顾馨之朝大伙努了努嘴,低声道:“大过年的,说几句话啊。”   谢慎礼顿了顿,慢慢起身。   众人连忙跟着起身,齐刷刷站了一片。   顾馨之看看左右,迅速提壶倒酒,往谢慎礼手里一塞。   谢慎礼:“……”他顺势举着酒杯,缓缓道,“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注1)。祝各位,来年平安纳福。”语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和:“平安纳福!”   谢慎礼摆手:“坐吧。”   “是。”   椅凳磕碰之声顿起。   顾馨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还掉书袋……   等大家都坐好了,她也开口了:“辞旧迎新过新年,今晚大家吃好喝好……光这么吃也无趣,这样,今天我们玩个游戏。”   众人:“?”   顾馨之指向旁边的谢慎礼:“谁能把他灌醉,赏银一百两。”   谢慎礼:“……”   众人:“……?”   护卫队的高赫当先反应过来,扬声道:“夫人,主子那酒量,单打独斗我们可拼不过啊。”   顾馨之歪了歪头:“谁说要单打独斗的?最后灌倒的拿一百两,前面陪跑助威的,劝酒一杯,赏银一两!”   谢慎礼:“……”   众人:“!!”   高赫大喜:“夫人此话当真?”完了反应过来,犹犹豫豫看向谢慎礼,“万一主子怪罪……”   顾馨之大手一挥:“你家主子大度的很,这点小事都要怪罪,出去可要贻笑大方的。”扭头,挤眉弄眼,“对吧,先生?”   谢慎礼:“……这是自然。”   顾馨之当即转回去:“都听到了,来来,大过年的,嗨起来!!”   众人欢呼,高赫、苍梧拎起酒瓶就朝这边跑。   顾馨之见状,“哎呀”一声:“等等。”   众人微顿。   顾馨之拽谢慎礼:“你去他们那边喝酒,我们这桌正经干饭的。”   谢慎礼:“……”   众人闷笑。   高赫一手拎酒瓶,一手去请谢慎礼,笑道:“主子,请。”   苍梧则笑嘻嘻看向顾馨之:“夫人,这银子你可得准备好了。”   顾馨之:“打欠条打欠条!今晚啥情况啊,我哪来的银子给你们!”   众人轰笑。   苍梧:“哈哈哈,也行也行。”   谢慎礼脸现无奈。   顾馨之扭头推他:“快去啊。”   谢慎礼起身,低语:“晚上有你好看。”   顾馨之做了个鬼脸:“你要是还能保持清醒的话。”   谢慎礼:“……”拍拍她脑袋,信步走向高赫等人。   众人欢呼,一群汉子立马将他包围。   顾馨之嘴角衔笑,转回来,打算开始干饭。   许氏忧心忡忡凑过来:“你这是要干嘛?阿礼要是喝醉了怎么办?”   顾馨之:“喝醉就喝醉呗,大过年的,还不能醉一场吗?……哦别担心,大夫也在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初她生病那会,请大夫来回折腾,谢慎礼觉得麻烦,转头就请了名大夫在家,如今大夫一家老小都在席间呢。   许氏稍稍安心些,教训她:“瞧你折腾的这些,年都要过不好了。”   顾馨之嘿嘿笑:“热热闹闹的才像过年嘛……”她看向人群中的谢慎礼。   这人今日穿的是新裁制的长袍,素面银边,矜贵非凡,加上这人一贯的沉静淡定,即便坐在人堆里行酒令、喝酒,亦宛如陌上公子。   这样的一个人,往年过年,却只会多加两道菜,大年三十还会在书房埋头办公到深夜,即便穿着新衣,却不迎亲不走戚……凄凄冷冷,孤孤单单——   那边爆出一阵欢呼。   “喝!喝!喝!”   背对这边的谢慎礼举了举手中杯子,一饮而尽。   众人欢呼。   顾馨之勾起唇角。   谢慎礼宛若背后长眼,突然转头望过来。   晚上有你好看。他唇语道。   顾馨之看懂了,朝他做了个鬼脸。   ( 第96章 荷包   顾馨之一扭头, 就对上许氏不赞同的脸。   “怎么不让阿礼垫点东西,哪有一上来就喝酒的道理?”   “先热个场子嘛,不然大家都拘束。”顾馨之不以为然, “而且,我让人准备的小杯, 一杯就一口,醉不了。”   就那比指甲盖深一点的小酒杯, 再喝两圈都灌不倒谢慎礼。再者,谢慎礼毕竟是主子,再豪爽也不会有人刚开席就灌酒啊, 没看那群府卫都乖乖捏着小杯行酒令吗?   庄姑姑也这般想的,笑着道:“老夫人放心,大家心里都有数呢。”   许氏犹自盯着那边, 生怕有人不长眼。   顾馨之没管她, 有管事过来敬酒了。   顾馨之哭笑不得,开玩笑道:“就我这酒量,你们要是挨个来敬,我明儿肯定起不来,那欠条的事, 我就要赖账了啊。”   话音未落,青梧突然冒出来:“喝酒找主子去,别耽误夫人明儿给咱发钱!”灌主子没事, 灌夫人?开什么玩笑, 以为主子是吃素的?没看主子方才往这边瞟了一眼吗?   能在这院子里吃年夜饭的, 除了跟着谢慎礼从西北回来的府卫, 剩下的, 不是幕僚, 就是管事,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当下立马笑着打了个哈哈,自己一口把酒干了。   顾馨之没好意思,连忙要去倒酒。   夏至等人被她扔去旁边另开一桌,故而她是自己去拎酒瓶。   青梧吓了一跳,连忙将酒瓶夺走,道:“这可是烧刀子。”   顾馨之:“我知道啊。”她给谢慎礼准备的呢。   青梧:“……奴才给您换玉楼春。”迅速换了另一瓶,浅浅润了点杯底,才恭敬递给她。   顾馨之:“……你敢不敢多倒点?”   那敬酒的管事一叠声:“没事没事,夫人意思意思就行了——要不,以茶代酒吧?以茶代酒就好了。”   青梧醒悟,迅速改口:“对,还是喝茶吧。”手往外一倾,只沾了杯底的玉楼春甩出来几滴,没了。   另有管事飞快送了杯温茶送过来。   顾馨之:“……”   在旁边烫肉片的许氏慢悠悠来了句:“喝吧,不然大家都得站在这里陪你耍太极。”   顾馨之:“……”只得以茶代酒了。   不过这么一来,各桌倒是开始轮着过来敬酒、哦不、敬茶了。   一轮下来,直把顾馨之灌了个水饱。   等许氏吃得差不多,顾馨之才缓过来,慢慢开始烫食材,同桌的庄姑姑也才稍微放开些。   一如她所言,这园子里没有一个下人。食材集中摆放在侧边的长条桌上,要吃自己取。酒水堆在墙根,要喝自己取。还有数口大汤锅,盛满备用的汤底,锅子没汤了自己取……   冬夜寒凉,树灯暖黄,炭火通红,还有一直咕嘟咕嘟冒烟的锅子,大伙在其中来来去去取食材、舀汤底,说话喝酒,没等天色暗下来,原还有些拘束的人都放松下来。   顾馨之慢悠悠吃了片刻,看谢慎礼那边已经喝过一圈,遂善心大发,过去让拼酒活动暂缓,把人救出来,好让他填点东西。   谢慎礼裹着一身酒气在她边上落座,感慨道:“还以为夫人打算灌醉为夫。”   顾馨之:“时间还长呢,哪能啊。”她端起一盘羊肉下到锅里,揶揄道,“谁让外头都说你千杯不醉,我不得见识见识嘛。”   谢慎礼无奈:“你发下这样的奖赏,今晚为夫可就不好过了。”   顾馨之下好羊肉:“那你多吃点,肉管够!”话虽如此,她还是下了些萝卜,“别光吃肉,萝卜吸饱了肉汤,也很好吃的。”   许氏笑吟吟地看着他俩说话,顺手给他调了碗蘸料。   谢慎礼道了声谢接过来,然后问顾馨之:“那道腊味饭可还有?我先垫垫。”   “有有,水炉里温着呢。”顾馨之麻溜起身,蹬蹬蹬跑到墙根炉子边。   庄姑姑见状,忙要起身去帮忙,许氏按下她,道:“她没那么娇惯,动动手还是可以的。”   “锅里的水一直热着,这要是烫着——”话音未落,就见一高大身影起身,往那边走去。   许氏笑眯眯,低声道:“这下不怕了吧。”   庄姑姑“诶”了声,坐回去,感慨不已:“想不到老爷看着冷冷的,这般疼人。”   许氏:“咳,毕竟年纪大些。”   庄姑姑闷笑:“可不是。”   这边闲聊自不必说,另一边,谢慎礼赶在顾馨之上手前按住她。   顾馨之:“诶?”   谢慎礼温声:“我来。”将她轻推到后边,自己挽袖揭盖,隔着氤氲的水蒸气看到一砂锅。   顾馨之:“烫,我给你拿块布垫——”   轻松揭起砂锅盖的谢慎礼看她:“什么?”   顾馨之:“……没事。”迅速递上碗、勺。   谢慎礼看了她一眼,接碗装饭。   顾馨之看他忙活,想了想,转去食材区,端了两盘子回桌。   谢慎礼跟她前后脚回来。   还未近前,就听见许氏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   “……你怎么弄来这些玩意?”   顾馨之理直气壮:“先生爱吃。”   谢慎礼:“?”过去一看,一盘歪歪扭扭的长条物,一盘暗色片状,看着像是……   顾馨之回头:“先生,快坐,我给你下你爱吃的鹅肠、鸭肾。”背对许氏的俏脸带着几分张牙舞爪的威胁。   谢慎礼:“……好。”   顾馨之顿时眉开眼笑,朝许氏道:“先生就好这一口……人各有爱嘛,你可不能嫌弃先生啊。”   谢慎礼:“……”   许氏有些尴尬:“也、也对,好些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也都会吃——不是,那个,吃吧吃吧,馨之说得对,人各有爱,呵呵。”   顾馨之侧过头偷笑。   谢慎礼看着她。   顾馨之发现了,推他:“不是饿了吗?快吃啊。”   谢慎礼“嗯”了声,这才端碗开吃。   恰好锅里的汤也滚起来了,顾馨之忙抓起筷子,唰唰唰将羊肉扫上来,摆到他面前。   谢慎礼垂眸吃着,往日略显薄情的狭长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直到碗里被塞了几条肠子。   谢慎礼:“……”   顾馨之又夹了点到自己碗里,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唉,先生喜欢吃,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谢慎礼:“……”   许氏赞同地点头:“夫妻之间,自当互相迁就、互相包容。”   顾馨之:“娘说的对。”然后自我陶醉,“唉,我真是大衍好夫人,先生三生有幸,能遇到我这般体贴的夫人。”   谢慎礼:“……”   掀眸望去,自家那洋洋得意的娇俏夫人,正往自己碗里扒拉鹅肠、鸭肾。   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突然觉得,小时候被迫吃下水的屈辱,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重了。   顾馨之自然不知他心里所想,见他果真不嫌弃,自己吃三块,往他碗里扔一块,完美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吃吃喝喝,喝酒聊天,时间过得飞快。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顾馨之带着一帮管事妇人收拾,当然,大伙都不让她多做,只搭把手,端端盘子什么的。   锅子、碗筷收起,炉子补上炭,摆上顾馨之让人特制的铁丝网——简易小烤炉就架起来了。   许氏笑骂:“这一出出的,怪不得你说今晚吃饭得自己动手。”   顾馨之耸肩。烧烤嘛,可不得自己动手才吃得香。   庄姑姑跟着笑:“可别说,这碳炉子一直燃着,全身都热乎……就是忒费碳了。”   顾馨之豪迈道:“一年到头就这么浪费一次,咱家负担得起,对吧老谢!”   谢慎礼正翻着网架上的肉片,闻言顿了顿,转头问许氏:“她喝酒了?”   许氏忍不住笑:“哪能啊,这是撒欢了。”   顾馨之不满:“我叫错了吗?”她开启念经模式,“老谢老谢老谢老谢……”   谢慎礼:“……”算了,她喜欢便罢。转头回去继续翻烤肉。   顾馨之见他没反应,朝许氏摊了摊手。   许氏无奈:“你就仗着阿礼纵容吧。”   顾馨之嘿嘿笑。   谢慎礼神情柔和,慢条斯理地给肉片刷调料。   顾馨之在旁边搭把手,时不时递个油啊、酱什么的,嘴里还不停拍马屁:“老谢你这是在西北学回来的烧烤技术吗?动作很娴熟啊……”   “哇,好香啊,你也来一口——再烤一点吧,太好吃了!”   “不错不错,咱家以后要是没钱了,可以去西市支个摊,卖烤肉串!”   谢慎礼:“……”   各桌幕僚、管事看得咋舌,只觉夫人一等一的厉害。   等谢慎礼吃得差不多,顾馨之又把他扔出去喝酒,自己则找了几位幕僚的夫人、管事娘子,围成一桌——打牌。   她自己打还不算,还让许氏、庄姑姑等人都去组局,将所有妇人都动员起来,赌资也很简单,输了吃东西,烤了什么吃什么。   要知道,她们前面吃过一轮锅子,接着吃烧烤,几乎都差不多了。这赌注一下,大伙顿时来劲了——可别输啊,输了可就得吃吐了。   几轮下来,就有管事娘子开始耍赖了。   顾馨之乐见其成,还带头起哄。   还有些妇人不识字不会打牌,就在边上帮着烤东西,或是看护小孩。吃饱了的孩子,在挂满灯笼的院子撒欢奔跑,笑声吵闹声,混着打牌的说笑声、男人行酒令时的起哄声,整个园子吵杂得宛如菜市场。   冬夜安静,吵杂声浪随风飘远,飘到一墙之隔的东院,也飘到几道墙外的流云苑。   流云苑里点着通明的烛火,桌上摆满了各种瓜果干货,屋里三人却安安静静,各自为政。   邹氏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谢宏毅捧着本书,偶尔才想起来翻一下;坐在下首的张明婉则捏着荷包,认认真真地绣着,时不时给看书的谢宏毅换杯热茶。   外头隐约传来的吵杂声,不清晰,却又如蚊蝇般扰人。   谢宏毅听了半天,烦不胜烦,抬头问:“哪处院子这般吵杂?守岁是怎么守的?”   邹氏放下手,打了个哈欠:“估计是宏勇那小子又在折腾吧。”揉了揉冒出的眼泪,嫌弃不已道,“都这般年纪了,还整天顾着溜鸡斗狗的,往后也就是个小混混了。”   谢宏毅不吭声了,低头继续看书,却完全不知书上所云为何。   张明婉却抬头,轻声细语道:“娘,您在外头可千万别这么说,万一旁人听见了,误会你了就不好了。”   邹氏两眼一瞪:“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误会我了?我说什么了?”   张明婉缩了缩脖子,看了眼谢宏毅,委屈兮兮道:“娘您别生气,妾身就随口一说,您不听也无妨的。”   那模样,看得邹氏一阵心堵:“既然不听也无妨,你就别说。”   张明婉顿时红了眼眶:“是,妾身知错了。”   邹氏最看不惯她这副受委屈的样子,怒道:“大过年的,做什么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   张明婉泫然欲泣:“妾身——”   “好了。”谢宏毅不耐,“都知道是过年,少说两句。”   张明婉软软“嗯”了声。   邹氏也翻了个白眼,闭上嘴。   远处又是一阵喧哗声。   谢宏毅皱眉,朝边上吩咐:“找人去那边说说,让他们安静点。”   “是。”   小丫头出去了,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谢宏毅也再次低头,一副专心看书的模样。   张明婉将针线收口,捏着荷包左看右看,终于满意,看了眼谢宏毅,小心凑过去。   “夫君。”她柔声道,“这是妾身刚绣好的鹤鹿同春,您看看,喜欢吗?”   谢宏毅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道:“确实不错。这夜里光线暗,往后白天在绣吧。”   张明婉顿时笑开了颜:“没关系的,这会儿点的灯亮,妾身才绣的……”她脸带羞涩,“而且,就差这么几针,妾身想赶在过年前给夫君换上。”她举起荷包,满脸期待道,“这是鹤鹿同春,过年佩戴正正好,雅致又吉祥……妾身给您换上吧?”   谢宏毅避开她目光,低下头,佯装翻书:“你辛苦绣的,得好生收起来,回头有什么活动,戴出去正好。”   张明婉撒娇:“明儿不就是初一嘛,正好配您新裁的那身袍子。”   谢宏毅:“不用——”   “有新的你就换上啊。”旁边的邹氏也不耐烦了,“你瞅瞅你那个破荷包,都开始抽丝了,大过年的,换个新的。”   谢宏毅脸色微僵:“不用,我戴习惯了——”正好方才去跑腿的丫鬟进门,他忙转过去问话,“说了吗?怎么外边还这么吵?”   丫鬟福了福身,结结巴巴道:“大少爷,那些声儿不是霞云院传来的,奴婢打听了,说是、说是……西院那边的。”   西院,就是谢慎礼、顾馨之夫妇居住的地方。   谢宏毅愣住了。   ( 第97章 勾坏了   邹氏当先反应过来, 嫌弃道:“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大年夜的,吵成这样。”   丫鬟自然不知。   邹氏嘟囔:“肯定是姓顾那小蹄子搞出来的, 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闹腾?”   谢宏毅神色怔怔然, 仿佛还没反应过来。   张明婉捏紧荷包。   又是一阵喧哗声。   邹氏烦不胜烦:“还让不让人守岁了?去,找个腿脚快的,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丫鬟有些为难:“二夫人方才已经让人去了, 说是大门、侧门、后门都锁了, 也没人守着,压根见不着人呢。”   邹氏震惊:“锁了?他们这是要干嘛?”   丫鬟:“奴婢不知。”   邹氏自言自语:“大过年的锁起门,难不成要做什么坏事?不会——”   “行了。”谢宏毅仿佛终于回过神,打断她,“大过年的, 操心别人的事情作甚?”   邹氏嘟囔:“谁操心啊,这不是嫌他们闹腾嘛。”   谢宏毅不耐烦:“别人连门都锁了,能怎么办?别说了。”   张明婉忙笑着转移话题:“咱别管旁人的, 天儿冷,还要守大半宿,不如让人做点小菜, 咱们喝点小酒暖暖身?”   邹氏难得给她一个赞同的眼神:“不错,干坐着也无聊,还不如喝酒呢。”转头就去吩咐下人。   谢宏毅也不反对。   很快, 小菜、酒水送了上来。   三人对坐而酌。   邹氏还好, 谢宏毅一杯接一杯地喝。张明婉一边哄着邹氏,一边拐着弯地给谢宏毅劝酒。   不等夜深, 西院那边还在闹腾呢, 谢宏毅就先有了醉意。   邹氏看他捏着酒杯的手开始打晃, 无奈:“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转头, 训道,“你怎么也不看着点。”   张明婉赔笑:“这不是高兴嘛。宏毅哥很久没陪娘喝酒了,估计想陪您好好喝,哪想到您的酒量这般好。”   邹氏脸色好看些:“过年都在家里,有的是机会……算了算了,你赶紧扶他回去歇着,让厨房给弄碗醒酒汤,省得明儿起来头疼。”   张明婉:“诶,听娘的。”   辞别邹氏,张明婉与书僮一左一右,搀着谢宏毅回房。   谢宏毅确实喝多了。等张明婉伺候着他擦脸擦手,脱下外袍,躺在床上,他已经有些今夕不知何年。   床帐厚重,将外面的灯光阻隔。披散着长发的人掀帘进来,只乍然一亮接着又暗下来。然后是柔软光滑的娇躯贴过来。   谢宏毅努力睁开眼,惊喜呢喃:“馨之,馨之……是你吗?”   昏昏沉沉的他没有发现,怀中娇躯僵了一瞬。   他犹自不停:“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丢了……”他搂上那柔软身躯,开始上下其手,“幸好你还在……馨之,馨之……”   被当成顾馨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明婉。   听到这话,她差点跳起来。又是顾馨之!!   她本该是谢家堂堂正正的大少夫人……若非顾馨之,若非顾馨之,她怎会沦为妾侍?!   谢宏毅毫无所觉:“馨之,以前是我不对,你不要怪我……你看,我把你绣的荷包找出来了,我现在天天挂在身上……馨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张明婉:“!!!”她气急败坏,欲要推他,“谢宏——啊!”   谢宏毅昏昏沉沉:“馨之,馨之……”   张明婉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   第二日。   谢宏毅扶着涨疼的脑袋走出浴间。   伺候的丫鬟赶紧上前伺候。   谢宏毅班眯着眼站在那儿,等着丫鬟为他换上新衣袍。   察觉腰间一坠,他睁开眼,看了眼挂饰,皱眉:“怎么给我挂玉佩?我那荷包呢?”   丫鬟为难:“大少爷,那荷包都旧了啊,又不知道在哪儿挂了道口子,再戴就不合适了吧?”   “什么?”谢宏毅大惊,“拿来我看看。”   丫鬟没辙,只得去将荷包取来。   昨夜里还只是有些勾丝的荷包,那栩栩如生的锦鲤纹被不知何物勾住丝线,生生拽出一个裂口,再不能看了。   谢宏毅抖着手:“怎么回事?昨夜里还好好的!”他瞪向丫鬟,“说,谁弄得?!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这样?”   丫鬟有些被吓到:“少爷昨天喝多了……奴婢、奴婢没注意,奴婢不知道——啊!”   谢宏毅收回手:“不知道?我这些东西都你们管着,你现在跟我说不知道?”   丫鬟扑通跪下,捂着脸哭道:“奴婢知错,求大少爷不要责罚……”   “这是怎么了?”一袭绯红长裙的张明婉袅袅娜娜地走进来,看到这场景,诧异不已,赶紧上前给谢宏毅抚胸顺气,边温声软语地劝,“宏毅哥,可是她做错了什么?要是做错了,回头再好好管教就是,你别生气了,你昨夜里喝多了,这会儿要是气上头,容易生病。”   谢宏毅看到她,怒色稍敛,道:“身为近身伺候的丫鬟,连个荷包都看不好,要来何用?!”   丫鬟捂着脸低泣,不敢吭声。   张明婉笑容僵了下,立马挤出疑惑,问道:“什么荷包?”   谢宏毅举了举手中半旧的锦鲤荷包,然后瞪向丫鬟:“我这荷包天天都要挂着,竟然敢挂破口子,要你何用?”   张明婉忙道:“她也不是故意的吧,估摸着是你昨夜喝多了,搀你回来的路上挂了哪儿……她平日做事还算本分,虽然出了点纰漏,你方才也打了她了,这大年初一的,不好大动干戈,要不,这事就算了吧?”   谢宏毅皱眉:“你就是心肠太软,才会整日被欺负。”   张明婉笑道:“哪能啊,有你看顾着,谁敢欺负我?”   谢宏毅一想也是,瞪了眼那名丫鬟:“若非明婉求情,又是大年初一,我非刮了你一层皮不可!”   丫鬟听说不计较,赶紧磕头:“多谢大少爷,多谢姨娘。”   待丫鬟退出去,张明婉回头,发现谢宏毅正皱着眉头看着荷包,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她眸中闪过冷意,面上却摆出关切:“你要真喜欢,回头我给你补补。”   谢宏毅:“……能补?”   张明婉的笑差点挂不住:“自然是能的。不过,这大过年的,可不兴动针线,要让娘知道了,妾身可就得挨骂了。”   谢宏毅有些失望:“也是。”   张明婉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这荷包先收起来吧,妾身给您换个好的,一会得去其他院子拜年呢。”   谢宏毅:“……嗯。”   张明婉微松口气,欲要接手荷包,却见他手一收,将破荷包塞进衣襟里。   张明婉:“……”她强笑了下,“那妾身去给您取个新的。”   谢宏毅点头。   张明婉走进内间,将昨夜里绣好的荷包取出,转出来,好生给他挂上。   谢宏毅看了看荷包,再摸了摸衣襟,叹了口气:“走吧。”说着,率先抬脚向外走去。   张明婉捏了捏帕子,加快脚步跟上。   ……   另一边。   谢慎礼昨夜被灌的有点多,醉倒是没醉,就是……有些亢奋,抓着顾馨之打了半宿的架。   等顾馨之醒来,已接近巳时末。   还是许氏看不过去,闯进正院把她拽起来的。拽的时候发现不妥,一把掀开她松松的寝衣,看到那一大片的青紫,登时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被迫起床的顾馨之打了个哈欠:“什么?”   许氏指了指她胳膊。   顾馨之扫了眼,又打了个哈欠:“老谢掐的。”   许氏大惊:“他打你?”   顾馨之:“……娘你想啥呢,你不知道他天生神力吗?就是不小心掐的。”   “怎么可能?!”许氏下意识反驳,“往日也不曾见这些淤青。”   顾馨之干笑:“那什么……他昨夜里喝多了,力道没控制住。”完了扭扭腰,抱怨,“我现在全身上下都是疼的,仿佛被人打了一顿。”   许氏:“……”这些倒是不必详说。   顾馨之扶着腰爬下床,一边哎哟一边道:“唉,以后可不敢让他多喝了,受苦的是我啊。”   许氏:“……”忍不住嫌弃,“你还有脸说,睡到日上三竿的,也就没有公婆在上头,不然有你好受。”   顾馨之:“要有公婆,我还不定嫁呢。”她穿上夏至递来的夹袄,一边系扣子一边抱怨,“我都没公婆,你还这么早叫我干嘛?你还是不是我亲娘了?”   许氏气不过,朝她胳膊就是一巴掌:“你什么脑子,今儿要去东院拜年啊。”   顾馨之眨眨眼,哀嚎:“我给忘了……啧,好烦啊,能不能请病假?”   许氏:“呸呸呸,大过年的,不许说这些。”   顾馨之拉起一点袖子,露出上面的青紫:“我说真的啊,我受伤了。”   许氏白她一眼:“又不是我折腾的,找你家男人说理去。”   顾馨之安心拉下衣袖:“那没问题,老谢肯定给我准假。”   许氏:“……”还真有这个可能。瞪她,“不准请,这是你成亲第一年,爬也要给我爬过去!”   顾馨之:“……”   ( 第98章 要点东西   顾馨之没法, 只得认命洗漱更衣。   谢慎礼早早就起来去练武,这会儿已经在书房看书,听说顾馨之醒了, 喊他回去派红包, 这才放下书, 信步往回走。   顾馨之正喝着粥,看到他,放下小羹,将碗递给水菱, 一边拿帕子小心擦拭嘴角, 一边朝他招手。   因为要过东院, 她今儿特地捯饬的美美的,衣裙是自己设计的, 为了迎新年, 用的暖色系, 从橘到红, 多重颜色渐变交杂, 搭配绿色上衣, 将活泼的暖色压住几分,既喜庆又可爱,还不会太过轻佻。   同时, 她还给自己画了个仿唐妆。眉心贴花钿, 眼尾扫胭脂, 黛眉如远山, 樱唇勾笑靥, 配上温婉的堕马髻, 端的是娇艳动人、风情万种。   谢慎礼眼中闪过惊艳, 脚步快了两分,走到她面前,伸指,抚了抚她眼角,问:“怎么突然这般盛妆?”   顾馨之拍开他的爪子,白他一眼:“待会要去东院呢,我不得好好捯饬捯饬,好给你镇场子嘛。”   谢慎礼:“……没必要。”   旁边的许氏清了清嗓子。   谢慎礼顿了顿,连忙转身,拱手:“岳母新年好。”   许氏:“……”这才发现她在吗?她无奈,“时间不早了,你们抓紧时间。”别在这里卿卿我我的。   谢慎礼颔首:“等馨之吃点东西。”   顾馨之摆手:“我刚喝了点粥,可以了,再吃,午间就吃不下了。”   谢慎礼一想也是:“那便出发吧。”   “不着急。”顾馨之指了指桌边摆着的木箱,道,“先把正事办了。”   谢慎礼:“?”   顾馨之却没答话,只是朝伺候的水菱道:“去通知大家,集合了。”   水菱笑嘻嘻福身:“是。”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谢慎礼挑眉:“是有什么好事吗?”   顾馨之:“……过年啊,这不是大大的好事吗?”   谢慎礼:“。”   顾馨之:“行了,一会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谢慎礼:“。”   许氏忍笑,解释道:“大年初一,要给下人发红封。”   谢慎礼恍然,跟着向顾馨之解释:“我已经吩咐远山,这个月给他们加月俸。”   “月俸是月俸,红封是红封。”顾馨之白他一眼,“花不了你几个钱,还不够你买一樽前朝花瓶的。”她是指这几年给族里擦屁股送礼之事。   谢慎礼被那一眼风情撩得心神荡漾,顿了下才反应过来,正要说话,就见许氏朝她胳膊就是一下,登时心提了下。   果不其然,顾馨之被拍得痛呼出声:“轻点,我是伤患啊!”   “呸呸,大过年的,不要瞎说话,那算什么伤?”许氏训她,“还有,大年初一也不许说话阴阳怪气的。”   顾馨之:“……”   许氏紧接着又哎哟一声,轻轻给自己一巴掌:“大年初一不能训人。”   顾馨之:“……”   谢慎礼:“……”   恰好这会儿,去传话的水菱回来了,许氏忙道:“好了好了,你们去忙吧。”她毕竟算是个外人,自然不会去插手这些。   顾馨之撇嘴,准备起身,一大手伸过来搀住她。   顾馨之抬头,对上谢慎礼那张沉静的脸。她忍不住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谢慎礼被笑得晃了晃神。   顾馨之扶着他往外走,同时招呼外边人:“苍梧,帮夏至抬一下箱子。”   外头的苍梧响亮地应了声,躬身进来。   谢慎礼搀着她略走了几步,确定许氏听不见了,才低声问她:“身体还好?”   顾馨之白他:“好不好你不知道吗?”   谢慎礼有些尴尬:“抱歉,不是——”   “嗯嗯,知道知道,不是故意的嘛。”顾馨之靠到他身边,小声道,“其实还蛮、咳咳,带感的,下回咱们再试试——不许喝多了啊,你手劲太大了。”   谢慎礼:“……”喉结不自觉滚了滚,“好。”   顾馨之闷笑。   几句话功夫,俩人就走出房门,站到廊上。各处管事已经领着自己管辖的仆从,还有各自的家人,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谢慎礼俩人一到,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便响起来。   谢慎礼微微颔首,继续搀着顾馨之,倒是后者一副领导视察的模样,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轮换着朝两边招手:“新年好,新年快乐,大家辛苦了,明年继续努力啊……”   说话间,盛妆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声音亦是软糯雀跃,仿佛过年在她这里,真的是格外欢喜。   谢慎礼突然觉得,过年,仿佛真的挺不错的。   接下来,发放红封的过程自不必详述,从管事到杂役,人手一封。每一封都是谢慎礼亲自递过去,再有顾馨之笑吟吟送一句祝福。   人不多,不过片刻功夫就派完了。   然后谢慎礼又被顾馨之赶去前院给幕僚先生、府卫们派送红封。   一圈下来,已是踏入午时。   俩人这才匆匆赶往东院。   一路直进,还未踏入宴客的大堂,就听到邹氏的声音传来。   “五弟如今无官无职的,怎么做派反而大了呢?大年初一的,让大伙好等啊。”   谢慎礼向来不搭理这些冷言冷语,眼神都不带扫一个,径自往前,准备上台阶入内。   却听旁边的顾馨之笑了。   他侧首望过去。   “大嫂这话说的,咱也没约时间吧。”顾馨之见他停了停,还反过来掐了掐他,一边往前,一边继续说,“这拜年,不是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来的吗?你闲着,我们可是忙得很。”   话音落下,俩人已越过门槛,进入大堂。   满满当当一屋子老小,只觉面前一亮,一个清冷矜贵,一个娇艳殊色,尤其后者。   前者大家都看惯看熟,后者却……与以往的简素格外不同。   一袭长裙绣纹不多,却用色彩堆出层峦叠嶂之感,配上绿色上衣,外罩毛茸茸的白色披风,宛如林中精灵。再看那面上妆容,又觉得更像是山上狐妖,艳丽魅惑。   谢慎礼察觉众人目光,神色微冷,率先开口打破安静:“慎礼携妻,祝大嫂、二哥二嫂……新春安康。”   顾馨之对那些不停偷望过来的视线视若无睹,淡定地跟着拜年,口念祝福语。   众人回神,连忙拿出早早备好的红封,让丫鬟送过来。   然后谢慎礼并顾馨之才得以落座。   紧接着小辈们上前行礼拜年。   一番流程下来,大伙才得以坐下说话。   莫氏笑吟吟的:“还是新年新气象啊,五弟妹这妆容,我竟是从未见过,精致漂亮的很。”   邹氏嘟囔:“跟个狐狸精似的。”   顾馨之当她是赞美了,笑着道:“这身衣服颜色比较艳,只能画得浓重些衬一衬了……二嫂要是喜欢,回头我教你。”   莫氏摸了摸脸,推拒道:“那不行,我这年纪大了,化这么艳,不得笑死人了。”   顾馨之:“妆是衬人的,哪有年纪大了就不能画的道理?再说,你年纪也不大,看着跟我姐姐似的,你要不能画,满天下多少人不能画了。”   莫氏笑:“那感情好,回头我去找你学,可不许藏私啊。”   顾馨之自然点头应是。   邹氏看不得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插嘴进来,开口就是训斥:“谁家都是一大早拜年的,哪有你们这般迟的……昨夜里也是你们,吵了半宿,闹得我们都不得安生,一点规矩都没有。”   谢慎礼神色微冷:“大嫂此话——”   顾馨之推了推他,示意他去跟二哥几人说话,然后转向邹氏:“大嫂这话好生奇怪,各家有各家规矩,我们家怎么过年,你也管不着吧?再说,我们算起来是分家了,按谢家老家的规矩来说,我们初三才能过来拜年呢。”   邹氏被噎住。   大过年的,顾馨之也不想跟她吵,怼完了就转回去跟三嫂打招呼:“三嫂这身衣服好生眼熟,是不是在锦绣布坊买的?”   略有些腼腆的谢家三嫂点点头:“正是,冬月就预订了,赶在过年前才送过来呢。”   “值得的,特别好看,衬得你肤白貌美的……”   谢慎礼见顾馨之应付自如,这才放心转过去,与二哥闲聊。   晚辈们坐在下边,也是低声说着话。   隐在兄弟姐妹后边的谢宏毅呆呆地看着那言笑晏晏的殊色丽人,那本应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拜年的姑娘……此刻却站在了别人身边。   他隔着衣襟抚了抚那破口的荷包,只觉心中如刀割剑戳。   ……   谢慎礼俩人过来的晚,大家略坐了会,便移步宴客厅,准备一起吃开年第一顿饭。   人多,自然不可能胡乱坐。   男女分桌、按辈排序。   上头没有长辈,顾馨之与邹氏几位妯娌坐女眷首桌,旁边还有几位谢家哥哥的姨娘。   男方那边如何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吃的差点胃抽筋。   一边是邹氏不停朝她发力,一会儿说她饭桌说话没规矩,一会儿说她挑三拣四这不吃那不吃,转头又说她吃得多……这便罢了,还有几位嫂子与姨娘之间的暗潮汹涌、阴阳怪气……   这般情况,顾馨之匆匆吃了个半饱,就撂了筷子,赶紧溜走,在园子里散步透气,等着谢慎礼吃完。   只略走片刻,就听到后边传来脚步声。   顾馨之以为是东院这边的下人,也不在意,领着夏至往边上错开两步。   那脚步声却停了下来。   “馨之。”低唤声从后边传来。   顾馨之皱了皱眉,当做没听到,继续往前。夏至心惊肉跳,迅速挡在她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馨之,”那人连忙追上两步,低声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想见见你……”   顾馨之转身,示意夏至让开,看着来人,皮笑肉不笑道:“大侄子,怎么不跟你叔叔们喝酒,跑到园子里吹什么风呢?”   来者正是谢宏毅,见顾馨之回头,又是带着笑,他登时痴了,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顾馨之扭头欲走。   “馨之。”谢宏毅连忙回神,伸手欲拦,被夏至一个箭步挡住。他顿了顿,停在那儿,哀声道,“你别走,别这样,我知道已经回不去了。我、我不会打扰你的。”   有夏至在,顾馨之倒是不怕这厮干点什么坏事。她转回来,冷下脸:“那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谢宏毅:“我,我只是想找你拿点东西。”   顾馨之:“?”   谢宏毅以为她有所松动,连忙从衣襟里翻出荷包,道:“你以前给我绣的荷包,我不小心挂破了……”他声音渐弱,“你可不可以再给我绣一个?就一个……让我留点念想也好……”   顾馨之:“???”   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 第99章 送   顾馨之毫不客气:“谢宏毅, 大过年的,别逼我骂你。”   谢宏毅:“馨之——”   “麻烦称我为五婶。”顾馨之打断他。   谢宏毅:“……夫妻一场,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只是……情之所至。”   顾馨之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打住打住!”她搓了搓胳膊, 怒道, “谢宏毅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你忘了我逼你和离时, 你还骂我泼妇吗?现在跑出来装什么深情?”   谢宏毅:“我那只是一时气急。我、我……若非你以死相逼, 我们怎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问题在和离吗?~顾馨之简直想骂街:“若非你们母子没良心, 我岂会以死相逼——不是!谁以死相逼了?别特么给自己长脸!我那叫武力挟持!而你, 是贪生怕死。”   她冷哼, “我如此柔弱的姑娘, 捏着块碎瓷就能把你吓倒?你既然选择和离保全自己, 现在就不要在这里装深情厚爱,你不恶心, 我恶心。”   谢宏毅唇翼轻颤:“若非你如此决绝, 我岂会、岂会做出这种冲动之举?”   冲动个鬼。顾馨之翻了个白眼:“行了,都是成年人。你既然冲动了, 就要承担冲动的后果。过去的事情劳烦你不要再提, 你就当你前妻死了, 行吗?”她也没撒谎, 原主确实是真死了。   谢宏毅:“……数年夫妻,岂能轻易忘却?”他捂脸,“我做不到如此绝情。”   顾馨之:“……我管你做不做得到,我现在是你五婶,除此之外,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现在, 麻烦让一让。”   谢宏毅连忙放下手拦住她:“馨之——”   差点吃一拳头。   已经挤到俩人中间的夏至松了口气。   顾馨之见这厮闭嘴, 收起拳头,顺势将夏至往后推,皮笑肉不笑道:“喊我什么?”   谢宏毅:“……不要这样,在外人面前我尚可以装一装,在你面前,你让我如何喊出这般残忍的称呼?你这是要剐我的心啊……”   顾馨之差点被恶心吐,扭头边走。   夏至连忙跟上。   “馨之!”谢宏毅连忙追赶,“馨之——五婶……”压低的声音带着妥协的委屈,“今年是新年,你就当可怜可怜晚辈,给我个念想吧……”   顾馨之停步,转回来。   夏至担心:“夫人,快走——”   顾馨之轻推开她,问谢宏毅:“想要荷包?”   谢宏毅以为有戏,脸带希冀地看着她。   顾馨之:“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忘了给你的荷包啥样的,你拿给我看看,回头我给你搞个一模一样的。”   谢宏毅一喜,当即探手进衣襟,摸出个荷包。   竟然贴身收藏?!夏至脸都变了,咬牙切齿瞪过去。   顾馨之即便知道那荷包不是自己绣的,也被恶心得不行。她伸手:“拿来。”   谢宏毅伸手欲递,临到头却顿了顿,迟疑道:“你不会骗我吧?”   顾馨之瞪他:“我骗你干嘛?这种破荷包——咳咳,不就一个荷包吗?我多的是。”   谢宏毅半信半疑,抵不过心里的渴望,慢慢将荷包递过来。   顾馨之嫌他动作慢,上前两步,一把夺过来:“磨磨唧唧的干什么。”   谢宏毅愣了下,紧张地看着她。   顾馨之反手将荷包扔给夏至,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宏毅有点着急:“那荷包……”   顾馨之不耐烦:“少不了你的,回去等着就是了。”   谢宏毅不放心,视线下滑,落到她腰上配挂的荷包上,试探道:“要不,先把这个给我?”   顾馨之瞪他:“要么回去等,要么啥都别想,你选一个。”   谢宏毅呐呐。   顾馨之:“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宏毅却很是担心:“什么时候我才能拿到荷包?”顿了顿,想起什么,忙又问,“你要如何送给我?”他似欣喜又似紧张,期期艾艾道,“若是不方便,我们约在外头碰面吧?”   顾馨之挤出虚伪假笑:“放心,我自有办法,你安心等着收荷包就是了。”   夏至听得心惊肉跳。   谢宏毅却听得心花怒放:“好,那我等你消息。”馨之心里果然还有他……是的,她曾经对自己一往情深、情深义重,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呢。唉,说来说去,还是他往日有眼无珠。   如是想着,他脸上便显出几分不舍,踌躇不动。   顾馨之柳眉一竖:“还要不要荷包了?”   谢宏毅当即服软:“好好,我先回去……你也别呆太久,外边冷。”满脸的关切,仿佛他仍然是顾馨之的夫君一般。   顾馨之:“……快滚。”   谢宏毅黯然了两分,接着又振奋起来:“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好好,我走,我走。”   顾馨之才不管他想什么,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自认是恶狠狠,但一身华裳丽裙,配上粉腮杏眸,只让谢宏毅觉得是打情骂俏,心中越发怜惜,一边看着她,一边慢慢后退。   顾馨之被看得烦死了,不等他走远,转身,压低声音对夏至道:“走,我们从别的地方绕回去吧。”这园子是没法呆了。   夏至忙不迭跟上。   谢宏毅见她走动,当即停步,痴痴地看着。   “宏毅。”   平静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宏毅一惊,连忙转身:“小叔。”   谢慎礼淡然无波地扫他一眼:“很闲?这个点还在园子里乱晃什么?”   谢宏毅:“……今天年初一。”   “年初一便是歇息的理由?”谢慎礼声音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你考出那般成绩,何来歇息的心情?”   去岁,谢宏毅下场秋闱。他的学识成绩本就不算扎实,又遇到各种杂事,还被从桃李书院挪走……以他的心性,秋闱自然名落孙山,甚至,成绩非常糟糕。   谢宏毅:“……”   谢慎礼往前走了两步,没听到脚步声,回头,拧眉:“还不走?”   谢宏毅打了个激灵,连忙行礼,灰溜溜离开。   谢慎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甩袖,再次往前。   走进花园,绕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家娇妻的身影,他只得退出来,沿着来路往回走,准备回设宴之处再问问。   还未抵达,就在一侧树下石桌处看到那热烈如火的裙裳。   谢慎礼微松了口气,大步过去。   “……不可再见了,万一被老爷——”夏至的声音戛然而止,飞快福身,“老爷万福。”   谢慎礼扫过她慌乱的脸,落在顾馨之身上。   后者方才一直捂着耳朵装听不见,见夏至福身,会意回头,脸现惊喜:“哎哟,你可算出来了。”   谢慎礼没看出不妥,走上前,搀她起身:“怎么在这里坐着?石凳凉。”   顾馨之顺势起身:“就坐一会不碍事。”   “怎么不在屋里等着?”谢慎礼松开她胳膊,改牵住她柔荑。   “别提了,屋里三姑六婆烦死了,我才出来透透气的,这不,刚坐下呢。”顾馨之反过来捏了捏他的手,抱怨道,“你怎么这么久,让我好等啊。”   谢慎礼顿了顿:“抱歉。”   顾馨之嘿嘿笑:“算了,原谅你了……走走走,赶紧回去,吹了半天冷风,冻死我了。”   吹了半天冷风,刚坐下……这小小前院,还有何处可逛的?思及方才站在园子里的谢宏毅,还有夏至那未完的半句话……   谢慎礼微微垂眸,掩去眸中冷意。   ( 第100章 夫人何时得空   与东府诸兄嫂辞别后, 俩人相携返回西府。   顾馨之前一夜没歇好,加上有午休的习惯,回到家里就开始打哈欠, 索性直接回屋,换衣歇息。   谢慎礼敛下思绪, 转回书房。   青梧习以为常,迅速泡了茶送过来。   谢慎礼却没有喝,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紫檀木书桌上轻叩。   青梧偷覰其脸上神色,登时提起心来。   果不其然——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上回让你找的东西,都找回来了吗?”   青梧头皮发麻,小心答话:“不敢欺瞒主子, 还有一物不曾取回……”   谢慎礼:“荷包?”   青梧低应了声:“是。其余杂物,已全部让人换了出来, 只余那枚锦鲤荷包……”他欲言又止。   谢慎礼面无表情:“继续。”   青梧硬着头皮:“听说那位将荷包随身携带, 日夜不离身,咱们的人实在难以下手……”察觉书房冷下来的气息,他识趣地闭上嘴。   “日夜不离身?”谢慎礼轻声重复, “好一出深情厚爱。”   青梧不敢吭声。   谢慎礼冷声:“让人把荷包绞了。”   青梧迟疑:“万一被发现——”   谢慎礼:“让他直接来找我。”   青梧:……谢宏毅哪来的胆子?   他放心不少,躬身应是。   谢慎礼这才收起一身冷意, 转回正事:“将晏书年前送来的书册拿来。”   “是。”   青梧很快将书册全搬了过来, 谢慎礼略整理了下,挑了一本慢慢翻开, 偶尔还要拿笔做记录。   虽是新年,书房这边却格外安静, 只有翻书磨墨的些许动静。青梧很习惯这种状态, 安静地站在旁边, 不时给主子换茶、磨墨。   及至午后, 阳光从西窗倾泻而入,正院方向突然起了喧哗。   谢慎礼专注于书册,似无所觉。   青梧却下意识往声音方向看了眼,心道,这是夫人午歇起来吧?也不知在玩什么新花样。   自打主子成亲以来,正院那边隔三岔五总要吵一回,不是夫人在跳绳跳操,便是夫人带着丫鬟一块儿游戏。刚开始主子还会问上一句,如今,都当听不见了。   以主子这喜静的性子,这府里,也就夫人敢造次了。他暗忖道。   正胡思乱想,却见一人鬼鬼祟祟在门外探头。   青梧看了眼专心翻阅的谢慎礼,悄悄退了出去。   那人看到他出来,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夫人往东院那边送……荷包了。”   青梧:“!!”他惊问,“怎么回事?”   那人小心:“就刚才送的,听说——”   “什么事?”不知何时出来的谢慎礼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那人顿时噤声。   青梧朝他脑袋轻拍了下,低喝道:“还不赶紧说清楚。”   那人“诶”了声,吞吞吐吐道:“夫人上午让人去铺子里取了一箱荷包帕子,送到东府,按人头送的,各姑娘少爷都有……”   谢慎礼:“嗯,然后呢?”   那人压低脑袋:“给大房的大少爷送的,是锦鲤纹样的荷包、帕子数样。”   谢慎礼:“……”他皱了皱眉,宛如自言自语般,“无端白事的,怎会突然往那边送帕子荷包?”   青梧俩人不敢吱声。   谢慎礼想到什么,眯了眯眼,对着青梧吩咐:“找个理由去后边找夏至,问问情况……她约莫知道些什么。”   “是。”   东府,流云苑。   邹氏皱着眉头:“午间不是给了红包吗?怎么又往这边送东西?”她翻开匣子,拨弄了几下,没好气,“还送这么些上不得台面的荷包帕子,一股子穷酸味儿。”   传话丫鬟不敢接话。   邹氏放下手,问:“全府都送了?”   “是。”   邹氏来劲了:“别的院子是什么东西?还是就我们拿了这些破落货?”   传话丫鬟呐呐:“听说,都是这些。”   邹氏:“啧,真是的……等会,大家都一样的,你们怎么分的?我这匣,不会是旁人挑剩下的吧?”   若是顾馨之在这里,肯定会嘀咕一句,现代人谁不知道红楼梦里,林黛玉那句经典的“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她又不是那周瑞家的傻货,怎么会干这种蠢事呢?   传话丫鬟也如实道:“不是的,西府那边送来的时候,每个匣子上面都贴了纸条,指定送到各院的。”   邹氏皱眉:“那你如何得知别人的东西也是一样的?”   传话丫鬟:“西府的许管事送来的时候,就全部打开让二夫人看一遍的,奴婢看得真真的,大家都一样,只是花色各有不同而已。”   邹氏撇嘴:“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周全了?”   传话丫鬟自然不敢接话。   “行了行了,找个角落扔着就是了。”   她的亲信丫鬟忙劝道:“夫人,毕竟是西府大张旗鼓送过来的,做个样子也好。”   邹氏:“我这不是收了吗?还要怎样做样子?”   亲信丫鬟:“那边打着给晚辈送些小礼物的旗号,总还是得给少爷他们送去。”   邹氏:“……送送送,这么点穷酸东西,当谁在意似的。”   丫鬟不敢多言,呐呐看向她亲信,后者连忙接过匣子,挥手让她出去。   半刻钟后,匣子被送到谢宏毅面前。   彼时,他正在书房看书,张明婉在旁边伺候笔墨,不时与他说上两句话。   当真是岁月静好——张明婉是这般认为的。   故而,当那匣子锦鲤荷包、锦鲤帕子摆在谢宏毅面前时,她登时绷不住,当场低讽了句:“好歹也是长辈,怎的如此不要脸面?”   谢宏毅压根没注意她说什么,快步走向丫鬟,又惊又喜地看着匣子,道:“送给我的?!馨之送的?!”   竟直呼长辈名讳?!那邹氏的亲信丫鬟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找补:“少爷恕罪,是奴婢没说明白,这是五夫人送给大家的新春礼物,府里小辈们人手一匣。”   谢宏毅怔了怔:“人手一匣?”   丫鬟:“是的。”   后边跟过来的张明婉大松口气。   谢宏毅张了张嘴,接过匣子,打开一看,满匣子的荷包、帕子,上面皆是各色各样的锦鲤纹,鱼跃水面、枝下游鱼、双鱼结草……   他惊喜交加,忙又问:“这是东府那边指定送的,还是二伯母分的?”   丫鬟迟疑了下,道:“听说,是许管事提前分好的。”   谢宏毅登时喜上眉梢:“那这是给我的?”他捡起一枚荷包,仔细端详。   张明婉一眼看出,是与他那枚被勾破了口子的荷包相似的图案。她心中暗恨,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五婶怎么送荷包帕子过来?”   丫鬟:“奴婢不知。”   谢宏毅高兴不已地放下手,道:“好了,东西我收了,你回去吧——等等,我要不要给馨——五婶回点什么礼?”   丫鬟忙道:“不用呢,许管事说了,这是五夫人进家门后第一回 过年,特地送的,往后不会再有,也不必回礼了。”   丫鬟不敢再多话,东西送到了,赶紧福身告辞。   谢宏毅也不留,等人走了,捏着那枚荷包坐回去,慢慢把玩,脸上神情混着怀念、不舍、欣喜……复杂又耐人寻味。   张明婉岂会不懂,扫了眼他手里荷包,从匣子里捡了个,看了几眼,状若漫不经心道:“五婶有心了,这一看,就是锦绣布坊里的东西,不便宜呢。”   谢宏毅愣了下,抬头看她:“锦绣布坊?”他下意识辩解,“怎么可能是锦绣布坊的,你想多了。”这是顾馨之给他换的,肯定是她自己亲手做的。   张明婉听明白言外之意,心中暗恨,面上却要笑着说话:“夫君不懂针线,自然看不出来。这荷包、帕子上面的针线,用的是苏绣,而京城里,只有锦绣布坊的绣娘是苏绣出身,铺子里的衣裳、物件也大都是用苏绣。”   谢宏毅震惊:“什么?这不是馨之缝制的?——不,不可能。她答应我,给我——”他忆起园中对话,如遭雷击。是了,顾馨之只说给他荷包,压根没说是亲自缝制的荷包。   他忍不住喃喃,“所以,她是骗我的?她只是想取回她的荷包?”再看手里荷包,“不会的,她肯定是为了避嫌,她知道我爱她的锦鲤纹样,给我挑的全是锦鲤。”   张明婉:“……”什么意思?他俩见过面了?什么时候?   谢宏毅:“嗯,别多心,我们就说了几句话。”   张明婉才发现自己将话问了出来。她连忙假笑:“嗯,大过年的,拜个年也是要的。”   谢宏毅却不再多说,摆摆手,低头继续摆弄荷包。   张明婉差点把银牙咬碎。   申时过半,日头开始西斜。   顾馨之擦了擦额头的汗,宣布今天的活动到此为止。   诸丫鬟笑嘻嘻退开,连带方才的运动器材也带走了。   顾馨之发现了,没好气:“你们咋回事,天天把我这里的东西顺走。”   夏至忍笑:“就几个棉布袋子,夫人赏她们就是了。”   顾馨之:“那也是水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   水菱当即插话:“就几针线的活儿,哪论得上辛苦。回头奴婢再给您做几个。”   顾馨之:“……”她愤怒,“反正我明儿是赶不上扔沙包了。”   没错,方才她领着众多小丫鬟玩丢沙包,跑来跑去,既好玩又有运动量。无奈,活动结束,就被小丫头装傻顺走了。   水菱笑嘻嘻:“这个简单,您睡个午觉的功夫就能好了,跟前些天不一样。”   前些天,顾馨之倒腾的皮球、乒乓球、羽毛球,都要匠人折腾好几天,好玩,连那些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们都很喜欢,她索性装嫌弃,送给小丫鬟们玩儿。没想到如今,连个沙包都要顺走。   “惯的你们!”顾馨之笑骂了句。   水菱不痛不痒的,只接着问:“夫人还要沐浴吗?奴婢去备水。”   顾馨之:“要要要,一身汗呢。走走走。”   水菱等人忙不迭安排起来。   半刻钟后,顾馨之便舒舒服服的泡在浴盆里。   因怕她着凉,屋里还燃着炭盆,还是她强烈要求,才得以开一道窗缝。饶是如此,屋里依旧白雾缭绕,温暖如春,泡得人昏昏欲睡。   顾馨之脑袋一点,磕到浴盆边沿,惊醒后,顿时怀疑自己一氧化碳中毒。   她连忙爬出浴桶,抓过厚厚的浴巾随手一裹,奔去开窗。   正当时,脚步声传来。   顾馨之捏着浴巾回头:“水菱——谁——卧槽你进来干嘛??”对着熟悉的高大身影,她气得跳脚,“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来者正是谢慎礼。   水雾氤氲中,他的神情看不分明,声音亦是平日的沉静。   他问:“夫人何时得空,给为夫绣个荷包?”   顾馨之:“?”   是不是有病?为了这么一个小问题,就来闯她浴间?   ( 第101章 不尽心   顾馨之这般想, 自然这般骂出来。   谢慎礼却毫无所动,虚拢右手,慢步往前:“无妨, 夫人不嫌弃便可。”   顾馨之:“……”水雾略散, 她看见对方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随便掖着的浴巾上……   她挑了挑眉, 歪头问:“我若是嫌弃呢?”说话的同时,纤细手指状若无意般滑过锁骨。   谢慎礼脚步顿了下。   开了半个巴掌的窗突然涌进一股冷风。   “阿嚏!”犹站在窗边的顾馨之被扑了个正着, 露在浴巾外的胳膊肩膀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嘶好冷。”她顾不上谢慎礼,抱胸直奔浴桶——衣服挂在那边呢。   跑到一半陡然腾空。   她吓了一大跳,惊得揍他:“你发什么——”   余下的话被裹进厚厚的披风里。   顾馨之:“……”   谢慎礼将这包披风布袋往肩上一扔,转身往外走。   动作虽然不大,顾馨之也被他石头般的肩膀咯了下。   她忍不住捶了他后背一下,笑骂道:“野蛮人!”究竟谁说谢慎礼斯文端方、古板有礼的?都瞎了眼吧?   谢慎礼毫无所动,不紧不慢往外走。   他走得慢,顾馨之便不觉得难受了, 缓过劲来, 她挣扎着拽开披风, 露出半颗脑袋,只看到某人那掩在袍服下的宽肩阔背。   要不是袍服厚,她肯定要掐一把的。顾馨之暗忖着。   浴间外候着的水菱自然知道谢慎礼进去,看到他扛着一布包出来,人都傻了。   谢慎礼扫她一眼:“出去。”   水菱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登时涨红了脸, 慌张退出去, 礼都忘了不说, 还差点撞上抱着东西的白露。   后者诧异:“怎么——”   水菱一把捂住她的嘴:“嘘, 嘘。”然后推她往外走,压低声音道,“老爷在屋里。”   白露眨了眨眼,意会,跟着她轻手轻脚退到外间。   水菱微松了口气。   白露气声问:“怎么闹上了?夫人不是正在泡澡吗?”   水菱同样气音:“我也不知道,我正准备进去看看水温,老爷就闯进来了。”   白露了然:“行了,我去让人备水。”放下东西便准备出去。   水菱忙拽住她:“待会要晚膳了,老夫人问起怎么办?”   白露:“……怕什么?老夫人又不是不经事的小姑娘,你说老爷夫人在忙不就得了。”   水菱脸上热意未褪:“这,这真的行吗?”   白露皱了皱眉,看了眼里屋方向,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动静,遂扭头,拽住水菱往外走。   水菱:“?”   俩人出了门,白露细心地将屋门掩上,才严肃地看着她,道:“赶紧收了这副不顶事的模样,老爷最不喜干活磨磨唧唧的人了。”   水菱撇嘴:“我哪有。再说,老爷哪有这么可怕,你尽吓人。”   白露:“……不管老爷吓不吓人,你传个话扭扭捏捏的,主子不嫌弃便罢了,出去若是招人笑话,主子们不计较,许管事也会撕了你的。”   水菱缩了缩脖子。   白露看看左右:“对了,夏至呢?到处不见人影,她干嘛去了?”   水菱也愣了愣:“好像真是,夫人歇息后就不见她了。”   白露皱眉:“夫人没给她安排什么活儿?”   水菱:“没有啊。”   白露顿时有些担心:“别不是出什么事吧?……我去找个小丫鬟找找,顺便准备热水,你去给老夫人递个话。”   “好。”   ……   酉时末,云销雨霁。   顾馨之又饿又累,推了推重死人的男人,道:“起开,几点了,该吃饭了。”   谢慎礼埋在她颈侧,闷声道:“不想吃。”   顾馨之没好气:“那你别吃,我要吃。”   谢慎礼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翻身躺到一边。   顾馨之拽过边上皱巴巴的浴巾,啪啪甩开,裹到身上。   被毛巾甩了一脸的谢慎礼:“……”见她爬起来欲要下床,他忙抓住其胳膊,“去哪?穿上衣服。”   顾馨之回头瞪他:“我要沐浴。”刚才都白洗了。   谢慎礼皱了皱眉,坐起来,将她拦回床榻:“我去,水来了你再出去。”   顾馨之顿了顿,伸手感受了下帐子外的温度,果断拉起被子包住自己,只露出光洁的肩膀胳膊,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慎礼:“……”已经扶在床帐上的手慢慢收回,“要不,再歇会——”   一个枕头砸过来,将他的话压了回去。   顾馨之气道:“快滚,一把年纪了别作死,回头虚了我找谁去?”   谢慎礼:“……”他抓着枕头,眉峰皱起,“一把年纪?”   顾馨之笑喷,抬脚踢他,笑骂道:“我这是夸你精力充沛不似这般年纪呢!还不赶紧去叫水,饿死我了你就得三婚了。”   谢慎礼:“……”   放下枕头,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摸出裤子随意一套,光着膀子就出去了。   顾馨之探头:“外面冷,穿个衣服。”外头零度下呢。   谢慎礼:“不碍事。”   顾馨之就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出去了……行吧,习武之人身体棒火力壮,不怕冻。   她裹着浴巾被抗进来的,方圆十里只有浴巾和披风,只能窝在被窝里等着了。   好在,谢慎礼很快转回来,后头还跟着白露。   顾馨之忙招呼白露:“快给我拿身衣服,我要去沐浴。热水还要多久到?”   白露眼都不敢四处瞟,边给她翻衣裳边答道:“夫人放心,一直备着呢,已经让小满去调水了。”   看来正院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俩在胡闹了。顾馨之囧了下,也就是一下——他们可是合法夫妻,想闹就闹,碍不着谁。咳,就是愈发娇生惯养了,连拿衣裳这么一小会儿都不愿意挨冻……   因她要去沐浴,白露也没挑什么大衣裳,给她递了身寝衣,站在帐外等着。   顾馨之穿好,钻出帐子,还没站定,就被披风裹住。   穿好衫子的谢慎礼垂眸看她。   顾馨之拉住披风,朝他弯弯眉眼:“谢啦……等我一会。”她指晚饭。   “嗯。”   顾馨之朝他抛了个飞吻,裹着披风一溜烟跑了。   谢慎礼:“……”   ……   等俩人收拾好坐下吃饭,已经接近戌时末。不说顾馨之,连谢慎礼也是一口气扒了两碗饭,才放慢速度。   等俩人吃完大年初一的第一顿晚饭,才得空坐下说说话。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惹祸的荷包话题。   顾馨之斜眼:“我午睡前才让人送过去的东西,不到一个时辰你就知道,你是长了顺风耳还是有千里眼?”   谢慎礼淡定地给她添了点茶,平静道:“我一直让人盯着东府。”   顾馨之:“……整个东府?”   “嗯。”谢慎礼毫不避讳。   顾馨之:“……那边有什么好盯的?盯着他们吵架斗嘴拈酸吃醋?”   谢慎礼:“……不是。”   顾馨之以手托腮:“那是盯着他们送礼收礼,防止他们乱花钱?所以正好逮着我?”   谢慎礼:“……差不多。”   顾馨之:“你好闲哦。”   谢慎礼:“……”   顾馨之:“怪不得你整天忙忙碌碌,连大年初一都要去书房干活,原来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连芝麻绿豆大的闲事也不放过。”   谢慎礼:“……你的事不是闲事。”   顾馨之瞪他:“那你还回来发疯?”   谢慎礼掩唇轻咳,含糊道:“这是两码事。”   顾馨之哼哼:“你不就是吃味我给谢宏毅送荷包吗?哪来的两码事?”   谢慎礼不吭声。   哟,还默认上了。顾馨之没好气:“你不是让人盯着吗?我又不是单给他一个人的,那边上上下下,人手一份呢……这么大笔支出,心疼死我了。”   谢慎礼垂眸,淡声道:“你本可以不送。”   顾馨之:“做人要言而有信,我答应了送,自然要送。”   谢慎礼掀眸看她:“你为何要应下?”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悦。   顾馨之反瞪他:“他手里拿着原——我以前做的荷包,留着给人当把柄吗?不对,”她拍额,“我能有什么把柄?我什么把柄都没有,谢宏毅手里有我东西多正常啊。”她放下手,“难不成你觉得有问题?”   谢慎礼不吭声。   顾馨之白他一眼:“不管你觉得有没有问题,反正我嫌恶心,所以我要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她抱怨,“你那好侄儿仿佛有个什么大病,搞得我要回自己的东西,我还得兜个大圈花这么多钱,我亏大了好么。”   谢慎礼:“……”   顾馨之拍他胳膊:“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谢慎礼:“嗯,回头我教训他。”他沉吟了下,果断改口,“算了,过两日把他送回书院去吧。”省得在眼前招人烦。   顾馨之:“……大哥,今天才年初一。”好歹让人歇几天吧?   谢慎礼:“看着碍眼。”   顾馨之:“……你这是仗势欺人、以权谋私。”   谢慎礼坦然:“有权不用,要权何用?”   顾馨之:“……有道理。”她才不要为谢宏毅求情呢,这种傻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她端着茶,如此想着。   谢慎礼宛如想起什么,突然道:“对了,我这边有点事,需要借你身边的夏至几天,等事了,再让她回来伺候你。”   顾馨之:“啊?什么事?”   谢慎礼似有些为难。   顾馨之善解人意:“行行行,回头把人完好无缺地还给我就行。”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多,但夏至、白露确实稳妥周全,没什么意外的话,她还想将其锻炼起来,出去管铺子或在府里当管事娘子都使得。   谢慎礼微微垂眸:“嗯。”   话题便到此为止。   顾馨之放下茶盏,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间还早,我去看会儿书,你自个儿忙去。”   谢慎礼皱了皱眉,跟着放下茶,问:“你什么时候得空?”   顾馨之:“啊?”她放下手,“歇了好久了,打算过完初五就开始忙。”   谢慎礼意会,这是指铺子里的事情。他不太赞同:“你年前一直看账、然后准备过年事宜,多歇几天?”是建议的语气。   顾馨之摆手:“可以了,这些工作量在我这里算养老级的,我当休息了……你还没说你什么事呢。”   谢慎礼:“……”他迟疑了下,道,“几日功夫,能做几个荷包?”   顾馨之:“……”这是跟荷包干上了?她朝这厮腰间努了努嘴,“这不是有了吗?”还佩在他身上呢。   谢慎礼摸了摸荷包,道:“已经有些旧了。”面对顾馨之无语的神情,他似有些不满,“成亲仓促,你做的不够尽心,丝线都不舍得多绣两根。”   顾馨之:“……”不,她是真的尽力了。   谢慎礼温声道:“再给为夫绣几个吧,不拘什么图样。”他轻咳一声,状若随意道,“什么喜鹊登梅、和合二仙、鹤鹿同春、龙凤呈祥、梅兰竹菊等,都可以,……要不,你慢慢做,每种纹样都做上几个,为夫可以轮换着用。”   顾馨之:“……”   ( 第102章 困难   顾馨之呵呵:“那你等着, 待会就给你送过来,什么花样都给你来一打。”   谢慎礼:“……不要外边铺子的。”   顾馨之收起笑容:“那没有。”   谢慎礼剑眉一皱:“为何?”他神色微沉,“我不配?”   这是跟谢宏毅比上了?顾馨之白他一眼:“想什么呢?不是你不配, 是我不配。”   谢慎礼:“?”   反正瞒不过, 顾馨之让水菱去屋里取东西, 只说:“我看夏至仿佛扔到了旧衣箱笼里,你找找。”   水菱应声去了。   谢慎礼听说是破荷包, 眸中闪过冷意,待顾馨之转回来,又是略带不满的沉稳先生模样。   顾馨之半分没察觉不妥,指向他腰间:“拿来。”   谢慎礼有些迟疑。   顾馨之瞪他:“又不是不还给你, 拿来。”   谢慎礼这才动手,解下荷包缓缓递给她。   顾馨之接过荷包仔细端详。荷包用的是好料子,绣纹虽少,却很雅致,除了侧边有些磨花, 大体还是完好的,可见佩戴者平日颇为呵护。   她忍不住笑:“你是真喜欢啊?”   谢慎礼毫不遮掩:“夫人亲手绣制, 自当珍惜。”   顾馨之看着他,笑骂道:“就你这抹了蜜似的嘴,怎么打光棍这么多年?”   谢慎礼哑然。   顾馨之也不用他回答,只道:“都磨花了——”   话还未说完, 荷包被顺走。   顾馨之:“……”   谢慎礼将荷包好生挂好, 慢吞吞道:“时间早晚没关系, 多做些。”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恰好水菱出来了。她看了眼谢慎礼, 紧张地将手中荷包递给顾馨之。   顾馨之察觉。思及水菱毕竟伺候过原主数年, 她想了想, 找了个由头把人支出去。   谢慎礼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顾馨之看着水菱出去,扭头,朝他做了个抛掷的动作。   谢慎礼下意识抬手,接住——是方才握在顾馨之手里的荷包。   顾馨之:“你仔细看看。”   谢慎礼神色微冷:“不用了。”翻手,打算放至桌上。   顾馨之无语:“让你看就看,磨磨唧唧地做什么?”   谢慎礼:“……若无他事,我先去——”   “诶!”顾馨之拽住他胳膊,“别走别走,都拿出来了你快看看,你不看我不给你做的哦。”   谢慎礼:“……为何?”   “你看了我再给你解释。”   谢慎礼迟疑了下,重新捡起那枚荷包。   顾馨之还不忘提醒:“仔细看绣纹啊。”   谢慎礼看她一眼,注意力才放到荷包上。   荷包很精致,虽然有些旧,还有一道口子,却不妨碍上面栩栩如生的锦鲤戏莲纹。   呵,锦鲤,确实精细。   谢慎礼放下荷包,神色淡淡:“看完了,我可以走了?”   顾馨之:“……你看出什么了呀,我让你看绣纹——你看看上面绣纹的针法,是不是很复杂?”   谢慎礼语气不冷不热:“看出来了。”   顾馨之:“你这语气不太对啊,你——咦?你是不是吃味了?”她语气很是惊奇,“你这老古板还有吃味的一天啊?”   谢慎礼:“……”   顾馨之哥俩好般拍拍他胳膊:“害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让你看针法绣纹。”见谢慎礼眉峰微皱,她想了想,指着破荷包道,“这么说吧,这不是我绣的。”   谢慎礼:“?”   顾馨之又指向他腰间荷包,道:“我的刺绣水平,到这。”   谢慎礼:“……”视线落在几上,他看着破荷包,皱眉问,“你担心其不喜,特地让人做的?……你这般在意他的看法吗?”   这个“其”所指何人,俩人心知肚明。   顾馨之摊手:“我也没说那荷包不是我做的。”在意与否什么的,她不是当事人,就不讨论了。   谢慎礼:“……此话何解?”   顾馨之笑眯眯:“你自己想啊……你只需知道,你手里的才是我绣的就行了。”   谢慎礼:“……夫人这是在开玩笑吗?”   顾馨之:“……你要这么想也行。”   俩人四目相对。   谢慎礼盯着她半晌,搭在茶几上的修长手指缓慢轻叩。   顾馨之也不催他,以手托腮,欣赏着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俊容。   半晌,谢慎礼突然开口,问:“你那染布的法子,是从何得来的?”   顾馨之愣了下,歪头道:“我说我从书上学的,你信吗?”   谢慎礼:“据我所知,染布法子不光步骤繁复,还需要多年经验,香云纱更是其中翘楚,制作条件极为苛刻,成品极少,不光京城,苏杭各地布坊都未能复刻,每年都是奇货可居……而你,只凭看书,便能做出相差无几的质量——”   “其实还是有差的。”顾馨之没忍住打断他,“去年我没钱,也没有多少布料,只能用速成的法子,那样的料子,好则好矣,却不够精致、纹理图样也不够好。但今年我有钱了,我要好好弄弄,包管今年出的香云纱质量更好,赚得更多!”   谢慎礼:“……”   顾馨之发现他皱眉,不乐意了:“你觉得我做不到?”   谢慎礼:“……”重点根本不在这。   他对上顾馨之染了些微怒意的眉眼,暗叹了口气,顺着她道,“为夫自然是信你。”他家夫人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他……习惯了。   顾馨之转怒为喜,语气铿锵道:“你放心,最晚六月,新料子就能出来了。”   谢慎礼:“……我们还是说说荷包的事吧。”   顾馨之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谢慎礼颇为无奈:“你应承要给我做些荷包的。”   顾馨之大惊失色:“我哪有,不是说了,我的手艺不好吗?”   谢慎礼:“……”他拐着弯问,“夫人的针线不便露人?”   顾馨之:“那当然不是,我的针线再差,也没到那个地步。”   谢慎礼看着她:“那是有仇敌在外,怕泄露了身份?”   顾馨之:“……”这厮以为自己是披着原主的皮,冒充身份的?她很是无语,“你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的仇敌,不都是你招来的吗?”比如谁家姑娘、还有那谁家姑娘。   谢慎礼:“……”   俩人对视。   顾馨之率先笑出来:“好啦,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方便,我就是针线不好,懒得做而已。你要真不嫌弃,我慢慢给你做就是了——可不许嫌慢啊。”   谢慎礼缓下神情:“慢些没关系,只希望夫人再勿假手他人。”   顾馨之:“……”算了懒得解释,“知道了。”   谢慎礼又道:“倘若夫人有何难处,定要与为夫说道。”   顾馨之:“……我真的没有。”   谢慎礼谆谆善诱:“你我休戚与共,为夫亦不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夫人无需太过戒备。”   顾馨之:“……好好好,有麻烦一定跟你说。”见他还待再说,立马去推他,“你很闲吗?这么闲赶紧去书房忙去,没得在这里叨叨我。”   谢慎礼:“……戌时末了,该准备歇了。”   顾馨之:“……”   行吧。   ……   一夜安枕。   顾馨之起来就把荷包的事情扔到一边,开始忙活正事。   许氏见状,劝了几句,比如大年初二不宜干活,比如过年不休息,来年没法休,等等。   顾馨之一边嗯嗯嗯,一边手里不停。   她说今年要做出更好的香云纱,可不是说着玩的。去年是没办法,如今她有条件,自然要将布料做得更好。   她从去年就开始筹备,先是陆续买了几名织娘,还托谢慎礼的商队去南边采买了几台织机——之前批量生产的毛巾,就是用的那几台织机。   入秋后,她铺子里接了一批贴布版的棉袄订单——这种取巧方式,比之绣纹,总是差了点味道,各大布坊布铺虽也会仿制,却仍有所踌躇,并不会放开手脚做。   顾馨之却是盯着普通百姓这块市场。普通老百姓穿不起昂贵的刺绣衣裳,能在衣裳上多点花纹,价格还不贵,都愿意买几件。   但这年头没有版权概念,她赚得就是这个头一份的快钱,等大家意识到里头的利润,全往里冲的时候,她就赚的少了。   如此一来,她收订单自然是可着劲儿地收,入秋后,庄子里的织娘、妇人便一直忙着剪布缝布,织机也就闲了下来。   她就找来几名匠人,按照她的要求,由匠人、织娘琢磨着改装一二。她也不是要将纺织机改成什么流水线高科技产品,只是稍做调整。   这时代的纺织技术已经很成熟,做出来的布料繁复多变。有直接在布料上织加纹样的,叫妆花,如妆花纱、妆花缎。这种技术最为简单,市面上多是这种。亦有精细如雕琢缕刻的通经回纬纹,皇家御用的缂丝,正是用这种通经回纬的方式织就,因其复杂难成,号称“一寸缂丝一寸金”。   顾馨之自然不需要缂丝那般复杂的纺织法,她只是想将好看的图样,织进布料里,让做出来的香云纱,使其花样更丰富些、材质更轻薄些。   纺织纺织,得有丝线才能纺能织。所以,她得先挑线。   本来,她无需如此着急……这不,大年初一为了买荷包帕子,让人去敲了锦绣布坊的门。就那么点小东西,她也觉得心虚,索性自己要买丝线做实验,索性就在他家买了。   大年初一还不好讲价,那价格……罢了,就当花钱消灾了。   当下,几箱丝线堆得厢房满满当当的,顾馨之正在翻检查看。   许氏跟在边上叨叨。   “……咱们现在也不缺这几个钱,没得大年初二还要干活的,你去外边看看,哪个当家夫人像你这么劳碌的——”   “娘。”顾馨之捏起一缕丝线,问她,“这个线,如果拆细了,能上织机吗?”   “啊?”许氏下意识接过线,用力捻动,又用指甲挑出细丝,再捻了捻,道,“应该可以,这丝结实。”   “好……夏至,记一下,上个编号,回头我们逐一试试。”   “是。”   许氏眨眨眼:“不是,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顾馨之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别的当家夫人都清闲不干活嘛……娘,这个线呢?”   “听到还不知道罢手……我看看。这个线不行,色艳,不结实,以前我们都拿来上绣活,哪有拿来织布的——算了算了,让开,我看看。”   顾馨之麻溜让开位置,小太监状托起她胳膊,掐着嗓子道:“老夫人慢慢看,小馨子给您伺候着。”   许氏没忍住,笑骂了句:“德性!”   顾馨之嘿嘿笑。   总归是劝不住,许氏最后还是跟着看起丝线。   许氏刺绣懂得多些,哪些线好用,哪些容易起毛、哪些易断……大都能说出个一三五来。顾馨之对线材也多有了解,但与这时代纯手工的丝线却大相径庭,只能听着许氏讲解,摸索着捻动感受。   正忙活,忽听急促脚步声传来。   接着水菱飞奔进屋,喘着气道:“夫、夫人,快、快去前院……”   顾馨之茫然抬头:“啊?”   ( 第103章 是时候   顾馨之提着裙摆穿廊过院, 气势汹汹冲到前院,要进去,却被门口候着的苍梧拦住。   苍梧笑呵呵的:“夫人, 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这前院乱糟糟的,哪能让您进去污了眼睛。”   顾馨之扔下裙摆:“别跟我来这套……谢宏毅是不是在里面?”   苍梧僵了下, 干笑道:“夫人说笑了,东院的大少爷怎么会来咱们这边呢?”他扫了眼紧张不已的水菱, “有些丫头没经过事, 大惊小怪的,倒是扰了您的清净了——诶,夫人!?”   顾馨之直接绕过他往里走:“在不在我自己看。”   苍梧连忙追上来, 亦步亦趋地:“夫人, 您看, 这都快午膳了, 您且回去歇着, 主子一会儿就回去了。”   “不让我看看, 今天大家都没饭吃!”顾馨之没理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苍梧噎住, 哼哧半天,苦着脸道:“那待会夫人可得在主子面前为奴才说几句好话啊。”   顾馨之:“哼, 那你刚才还拦我?”   苍梧嘿嘿笑,压低声音:“那不得装个样子嘛。”不然主子哪里饶得了他?   顾馨之:“……”   几句话工夫,一行人穿过院子,抵达书房前。   许管事、青梧, 以及两名眼熟的书僮站在廊下, 看到她都很是诧异。   顾馨之没管他们, 提裙踏上台阶——   “砰——哗啦!”   “谢慎礼!”谢宏毅的怒吼声传来, “我前程如何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还是太傅吗?你就是看不惯我!!”   顾馨之脸一沉,大步上前,一脚踹向半掩的门。   “砰”地一声,木门狠狠撞到墙上,反弹的瞬间被追上来的苍梧快手按住。   顾馨之压根没注意,她冲进屋,扔下裙摆,打量屋里情况。   对峙的叔侄俩,一个面无表情地坐在宽大书桌后,一个站在满地碎瓷前涨红着脸。   看到她进来,俩人皆愣了下,下一瞬,后者脸现惊喜。   “馨之——”   “你怎么过来了?”谢慎礼起身迎出来。   谢宏毅顿住,黯然闭上嘴。   顾馨之:“哼,你不是猜到我过来吗?还使唤苍梧拦住我!”   谢慎礼瞟了眼苍梧,后者缩了缩脖子。他收回视线,伸手欲扶顾馨之胳膊,温声道:“我这里有点事,你去东厢坐会儿,我很快过来。”   顾馨之避开他的手,装模作样福了福身,意有所指道:“夫君,大侄子难得来府里,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可是你家夫人有何见不得人之处?”   谢慎礼:“……”他语气淡淡,“子侄小辈罢了,犯不上劳动夫人。”   顾馨之岂能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悦,借着身体遮挡,伸手拧他,语带威胁地反问道:“是吗?那我走?”   谢慎礼:“……既然到了,暂且等等?”   顾馨之这才弯了眉眼:“好,我听您的。”   谢慎礼:“……”   顾馨之可不管他咋想,转向低头不语的谢宏毅,指了指地上碎瓷,皮笑肉不笑道:“大侄子,这大过年的,你是来我们家耍威风呢?”   谢宏毅急忙抬头:“不是的!”他脸带愤懑,指着谢慎礼道,“若非他欺人太甚,我何至于大年初二过来扰人清净?”   谢慎礼神色淡然,不置可否。   顾馨之收回视线,问谢宏毅:“他做什么了?”   谢宏毅看着她,颇为委屈道:“他——”   “别一口一个他的。”顾馨之打断他,“读了这么多圣贤书,知不知道何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谢宏毅涨红了脸。   谢慎礼微微垂眸,掩下笑意。   顾馨之:“说说,你小叔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看了眼地上碎瓷,“失控。”   谢宏毅仿佛被噎住,停了下,才不情不愿道:“小叔让我明天就出发,前往桃李书院。”   啊?!谢慎礼昨天才提的事情,今天就……顾馨之下意识看向身边人,谢慎礼垂眸不语,她便知道这是真的了。   她心虚地轻咳一声,道:“也是为你好嘛。”   谢宏毅愤然:“不,他怎么会为我好呢?他不过是看我碍眼,担心我留在京里会与你旧情复炽,他、他——他是嫉妒我!”   谢慎礼冷下脸:“你——”   “呕!”   旁边传来一声做作的呕吐声,将他的话压下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顾馨之已经开口:“呸呸呸,大过年的,别影响我胃口,什么狗屁的旧情复炽?我跟你哪来的旧情?”   谢宏毅苦涩:“人言可畏,你要与我避嫌也是正常。”   顾馨之一阵恶寒:“你是听不懂人话是怎么滴?我跟你,从前没有情,现在没有情,往后也不会有,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把你嘴巴卸了!”   谢慎礼:“……?”什么卸了?他是不是听错了?   谢宏毅却叹了口气:“你不用装了……你嫁给这样的男人很痛苦吧?”   顾馨之:“?”   谢慎礼:“?”   谢宏毅:“他这般专横、这般凶残,所有人都怕他,你一定也很怕吧?你嫁给他,是不是也是被逼的?”他仿佛想通什么,心疼道,“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好?是不是不许你出门?……他是不是还会打你?”   顾馨之:“?”   谢慎礼:“?”   谢宏毅:“我也受够了,他处处打压我,还要将我赶出京……我现在就去找族老们,把他这个虚有其表的族长给废了。”他看着顾馨之,“到时,你就可以跟他和离!我们再次成亲!”   谢慎礼:“……”   顾馨之:“……我特么脑子抽了才跟你成亲!”   谢宏毅一脸坚毅:“你不用再遮掩了,我懂的。以前我年少无知,现在我懂了,我会扛起责任的!”   顾馨之:“你等等,你的责任跟我有个屁关系?你——”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谢宏毅挺直腰,冷冷看了眼谢慎礼,“你等着,你这种小人,得意不了多久的!”说完,不等俩人回答,他风一般冲出去。   顾馨之及谢慎礼:“……”   俩人面面相觑。   半晌,顾馨之没好气开口:“看看,当年你就是找了这么个傻帽托孤的……怪不得你丢官,眼神不好。”   谢慎礼:“……”   顾馨之见他一脸无语,拍他:“你还不赶紧的,就由得他去告状啊?你还要不要当族长了?还是真的想三婚?”   谢慎礼握住她柔荑,淡然道:“无妨,不管我会不会卸去族长之位,他明天都必定要离京。”   顾馨之听出问题:“……你不想干了?”   谢慎礼:“嗯,是时候卸任了。”   ( 第104章 拜年   顾馨之:“……你来真的啊?”她想起什么, 惊讶道,“不会是因为我年前抓你的烂账吧?难不成不给你花钱,你就觉得族长之位无足轻重了?”   谢慎礼:“……不是。”轻扶她胳膊, 带她绕开地上碎瓷,到另一边的茶座处坐下。   门口处探头探脑的苍梧、青梧连忙进来收拾泡茶。   顾馨之顾不上说话,连忙叮嘱他们:“别用手捡,去拿扫帚簸箕。”   苍梧还待说话,对上后头主子的眼神, 缩了缩脑袋, 连连应声,飞快出去拿工具。   顾馨之这才转回来。   谢慎礼正挽着袖子斟茶, 满杯后搁到她面前。   顾馨之一路过来确实冷, 老实不客气地端起杯子暖手。   谢慎礼慢条斯理给自己也倒了杯, 完了放下壶,抬眸看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馨之斜眼:“再装就不像了,你不知道我过来,怎么还让苍梧在门口拦我?”   谢慎礼:“……我并没有这般吩咐。不过, ”他神色淡然, “谢宏毅过来, 他们拦一拦也是应当。”   顾馨之哑然。   谢慎礼看她:“不应当吗?还是你也想见见他?我挡着你们了?”   顾馨之:“……好好说话, 别阴阳怪气的。”   谢慎礼不说话了。   顾馨之直接提正事:“谢宏毅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他是谢家名正言顺的正房长子,还是那一辈里唯一拿了功名的,怎么着也是下一代的领头羊,他去找族老们, 指不定真把你这族长撸下来, 你确定没事?”   谢慎礼:“嗯。”   顾馨之怀疑地看着他:“你究竟在干嘛?”   谢慎礼:“?”   顾馨之:“你没官职, 铺子也扔给我了,却不见你闲着,天天窝在书房里忙活。挂着族长名头,对族中事务爱搭不理,却又尽心尽责擦p股。我以为你很看重这族长之位,现在说扔就扔……你想做什么?”   谢慎礼神情温和:“别担心,我自有成算。”   顾馨之:“……不能说说?”   谢慎礼垂眸端,状若随意道:“不外乎是些利益纠葛,不提也罢。”   顾馨之怀疑:“你现在还有什么利益可以跟人交换?”   谢慎礼微哂:“夫人是否太过小看夫君了?”   顾馨之耸肩:“谁让你什么都不说?”   谢慎礼:“你管着铺子和家里就好,这些琐事自有我担着。”   顾馨之:“……你这样会影响夫妻感情的。”搁现代,夫妻有事不商量的,不吵架才怪。   谢慎礼:“……?”他不甚理解,“男主外女主内,外边的事情自有男人担着,告诉你不过是徒增烦恼,为何会影响感情?”   顾馨之:“……”老古板。   谢慎礼轻咳:“夫人可是在腹诽为夫?”   顾馨之假笑:“你知道就好。”   谢慎礼:“……”   顾馨之起身:“行了,既然你心里有成算,我就不多嘴了。”   谢慎礼暗松了口气,跟着起身:“我送你。”   顾馨之自无不可,状若随意道:“还有,夏至究竟去哪儿了,什么时候事了?”   谢慎礼“嗯”了声:“过几日就能回去伺候你了。”   顾馨之:“……”半点不漏口风啊。“神秘兮兮的……不管你了,下回谢宏毅再来,直接关门,不许放进来——还有,让人过去东府,让他赔钱,报高价,咱家不能吃亏。”   谢慎礼:“……好。”   说话间,俩人就走到书房门口。顾馨之不让他送,径自带着人走了。   谢慎礼目送她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转身,问:“夫人怎么知道谢宏毅过来了?”   苍梧低头,小声道:“水菱刚好过来找管事,被她瞧见了。”   谢慎礼皱了皱眉,转头朝许远山道:“夫人身边俩丫鬟年纪也差不多了,你去帮着相看些好人家,送到夫人案上。”   这是要赶紧把俩丫鬟嫁出去的意思了。许远山意会:“是。”小丫鬟忠心是好事,但毛毛躁躁的,还引着主子往事里冲,往后出门,总归是个隐患,早日嫁出去较好。   ……   顾馨之对此完全不知,回到屋里,迎上闻讯而来的许氏,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然后诧异:“娘你怎么知道?”   许氏:“香芹那丫头怕你吃亏,找我来着。”   顾馨之:“……不至于,我要连谢宏毅那软包都搞不定,我干脆别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许氏朝东边双手合十,喃喃道,“上仙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顾馨之:“……”   许氏跟上仙门道歉完毕,转回来拍她:“谢宏毅再怂包,也是个男人,你一弱女子,身量力气都不如他,你就不怕吃亏?”   顾馨之:“我带了人——”   “就这几个丫鬟顶什么事?”许氏叨叨,“你爹常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人不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你这两年是愈发大胆了,没事则矣,要是遇到事了,你该怎么办?你又不是阿礼,一身武力,你除了嘴皮子利索,会什么?”   顾馨之:“……有道理!”   许氏松了口气:“对吧,往后啊——”   “往后我得多带点人。”顾馨之抚掌,“对了,我还可以让水菱她们学点拳脚。”   许氏:“……你怎么不学?”   顾馨之大惊失色:“我哪有空,我每天这么多事。水菱她们整日站边上候着,多无聊,还不如去学点武艺呢。”   许氏:“……她们还得伺候你!”   顾馨之:“我又不是废人,哪需要这么多人!”   许氏:“……你这叫什么多?你出门只带一两个丫鬟的,才叫寒酸。你看外面的夫人,哪个不是前呼后拥的?”   顾馨之:“……比过别人,有钱拿吗?”   许氏:“整日就知道看钱!!你嫁给阿礼,本就有许多人诟病,不说要你如何贤良淑德,起码不能堕了阿礼的名声吧?”   顾馨之撇嘴:“他现在就一闲人,有什么名声的?”   许氏气得戳她:“阿礼的昭勇将军衔被你吃了?他还是探花出身,又曾官居太傅……旁人便罢了,你身为他夫人,怎能这般看轻他?万一他因此一蹶不振怎么办?”   顾馨之:“……他哪有这般脆弱。”   许氏:“不许顶嘴!”她很是气愤,“之前我没注意,若非你徐姨偷偷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京里都在说你小家子气了!你瞧瞧你,成亲才多久,统共出了几次门?就传出这样的名声。”   顾馨之:“……京城的人嘴皮子这么碎的吗?”   许氏:“闭嘴!”   顾馨之:“……”阿娘越来越凶了。   许氏:“明儿是不是要去书院拜年?”   顾馨之老实点头,然后又补充:“还有初五,安亲王府邀请我们过去吃饭。”也还是拜年。   许氏皱眉:“大年初五?阿礼跟安亲王府很熟?”   顾馨之:“听说安亲王府年年初五都设宴,毕竟他们也没啥亲戚可走的……”最大的亲戚就在宫里头嘛,拜一拜就完事了。   许氏吓了一跳,赶紧拍她:“别乱说。”然后想了下,“那成,明儿见长辈还好,初五参宴就得好好收拾了……唔,府里有我看着,你把夏至她们都带去。”   顾馨之:“……不至于。而且,夏至有事出府了,到时带上白露、水菱就行。”   许氏:“哦。那就白露领队吧,白露稳重,她带着我放心。到时定给你安排妥当。”   ……这一安排,大年初四的,顾馨之身后就站了四名丫鬟。   香芹守着家里,水菱自是不说,白露还将小满、谷雨给带上,若不是顾馨之强烈拒绝,许氏还打算让庄姑姑跟着出门的。   谢慎礼对她身后浩浩荡荡的丫鬟视而不见,一路低声向她介绍与宴宾客。   顾馨之听得头晕脑胀,索性直接问:“你就说说有哪些不能得罪的吧。”   谢慎礼:“……原则上,皇亲国戚,以及二品以上都不能得罪。”   顾馨之:“……那不是全场我身份最低?”   谢慎礼:“……咳。”   顾馨之:“……”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吗?   谢慎礼摸她脑袋:“来不及了。”   顾馨之:“……”   ( 第105章 可惜了   许是顾馨之的表情太过明显, 谢慎礼被逗笑了。他性子内敛,笑起来也只是浅浅的。   饶是顾馨之天天看他,也被迷晕头, 忍不住靠过去, 正要伸手,就听低沉嗓音开口——   “我并不需要依仗他们, 你只要礼节不出差错就行了。”   顾馨之回神, 暗骂了句男妖精, 然后哼道:“要是出差错了呢?毕竟我乡野出身, 规矩不好啊。”   谢慎礼自是不知美人差点投怀送抱,只是温和道:“无所谓,有我在。”   顾馨之:“……口气这般大?”   谢慎礼微笑, 难得开了个玩笑:“我若是抗不下来,夫人约莫就要与我做对苦命鸳鸯,亡命天涯了。”   顾馨之:“……”她笑骂道,“还以为你有多大口气呢,合着已经想着跑路了。”   谢慎礼:“夫人不愿意吗?”   顾馨之敷衍点头:“愿意愿意,大不了卖艺养你嘛。”   谢慎礼挑眉:“你有何艺可卖?”   顾馨之眨眼:“胸口碎大石?脑袋磕砖头?”   谢慎礼:“……”无奈地拍拍她脑袋, “调皮。”他收起笑容, 颇为认真道, “假若真到了那般境地,也应当是我去卖艺。”   顾馨之:“……”她下意识打量自家这位峨冠博带的端庄夫君,再想象一下他打赤膊胸口碎大石,吆喝路人给赏钱——唔, 画面太美了!   察觉她打了个冷颤, 谢慎礼皱眉, 摸了摸她衣领, 问:“冷?”   顾馨之回神,无语:“没有,我就是——”   马车停了。   顾馨之顺势闭嘴,准备下车。   谢慎礼却按住她:“是什么?”   顾馨之无语道:“什么什么?我真不冷,我就是想到些不太美丽的事。”   谢慎礼:“?”   顾馨之懒得解释,挣脱他的手,推他:“走了走了,迟到就不好了。”   谢慎礼见她确实无异样,这才作罢,率先起身下车。   顾馨之紧跟其后,钻出马车时习惯性就要往下跳——   一胳膊挡了过来。   “莽莽撞撞的作甚?”熟悉的声音带着责备,接着声音转冷,“你们平日就由着夫人这般下车?”这是冲着白露她们的。   白露迅速摆上车凳,起身垂首:“奴婢知错,回去便向管事领罚。”   谢慎礼不说话,转回来,搀住顾馨之胳膊:“慢一些,夜里下了点雪,地面滑。”   顾馨之扫了眼不远处候着的王府奴仆,乖乖踩着车凳落地,同时解释:“白露没做错,我动作太快而已,再说,我往常习惯了,她又是第一次跟我出门,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惩罚之类的,算了啊。”   谢慎礼扫了眼后头伺候她多年的水菱,咽下到嘴的话,道:“好。”   白露愣住。   水菱胳膊轻撞了她一下,待她望过来,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白露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些。   顾馨之没注意,推了推男人:“走吧,人家等着了。”   谢慎礼“嗯”了声,松开她,抚了抚袖口,端起平日姿态,慢步往前。   顾馨之紧跟其后。   安亲王府的管事迎上来,行礼拜年,顾馨之这边应节地送上红封,然后俩人才分开——谢慎礼随着管事去男宾所在的前院 ,顾馨之跟着名姑姑往后院走。   那名姑姑面容严肃,也不多话,除了必要的礼节对话,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顾馨之也乐得轻松,不紧不慢地跟着。   安亲王作为当朝皇帝的嫡亲叔叔,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当然,安亲王也确实识趣,不该沾的事半分不沾,该表的忠心,也是半分不少。多年下来,这安亲王府自然地位超然。   这大年初五设宴,是安亲王府的惯例。宾客名单大都是皇亲,还有些与安亲王交好的大臣,数量不多,属于皇帝也不会多想的度内。   按谢慎礼的话,他与安亲王是多年的交情,在京的几年也一直有参加,所以让她轻松以待。   顾馨之本就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又有谢慎礼那一番话作保,她想着自家夫君也不是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心里更淡定了,因此,她一路行来,那叫一个淡定自若,甚至还有闲心欣赏这安亲王府的布置。   一路穿廊过院,行山遇水,一行方抵达女宾开宴的大厅。   从敞开的门窗望过去,能看到屋里有数名夫人,仿佛还有几名年轻姑娘。   顾馨之无一认识。   好在王府下人也不是干吃饭的,走到屋门口的功夫,领路的姑姑就将屋里几名夫人的身份过了一遍。   顾馨之松了口气,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那名姑姑福了福身,然后伸臂,请她入内。   顾馨之意会,这是让她自个儿进去的意思了。她也不惧,理了理袖口,缓步踏上台阶。   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接连福身,正在说话的夫人们也停下,望过来。   顾馨之端着姿态,面带微笑上前,福身行礼:“给诸位夫人见礼,祝几位夫人身体康泰、万事顺意。”   上座一名簪嵌红珠碧玉钗的中年妇人打量她两眼,笑道:“小娘子看着眼生啊,可是城西谢家谢五郎家的?”   顾馨之:“夫人慧眼。”没记错的话,这位就是安亲王的大儿媳,也即是世子妃。   世子妃点点头,开始给她介绍边上几位夫人,皆是安亲王的子侄辈。   换句话说,都是皇亲。   顾馨之无奈,只得撑着笑脸,依次给人行礼,然后是这些夫人带来的小辈们上前拜年。   那些夫人,与谢慎礼算是平辈相交,顾馨之自然是讨不了红封、也没脸讨要。倒是这些小姑娘,她得给。她做不来小气吧啦的模样,每个红封都是实打实的银叶子。   想到后面还有没到的宾客女眷……顾馨之心都要淌血了。这顿饭,吃得真贵啊!   好在,还能看看美女养眼,里头有个小姑娘,柔美如轻兰,连顾馨之这种信息爆炸时代长大、见惯各类漂亮明星的,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一番折腾,等她终于落座,已过去半盏茶。   顾馨之还没喘口气呢,就听一人笑眯眯道:“没想到,谢先生竟然是喜欢这类型的,瞧着不太相衬啊。”   顾馨之略回忆了下,记得这妇人是荣郡王府家的儿媳,跟安亲王世子妃算是堂妯娌,将来怎么着也是个镇国将军夫人。   未来的正一品,仿佛比她家先生的二品昭勇将军要高一点……算了算了,忍一忍吧。   她垂眸端茶,装作没听到。   那厢,世子妃扫了她一眼,轻笑了下:“人各有爱嘛。”   那位郡王儿媳犹觉不足,道:“谢先生这般人中龙凤,还以为会选个品貌俱佳的贤内助……唉,当初我还看好你家清沂。”   顾馨之:“?”   世子妃皱眉:“我家清沂高攀不起。”   郡王儿媳捂嘴笑:“怎么会?清沂长得跟天仙似的,又有一手理家的好本事,跟谢先生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姨母!”娇嗔声从世子妃侧后传来,“休要胡说八道。”   顾馨之顺着声音望过去,对上一张羞红了的娇容——正是方才向她行礼一众姑娘里,最漂亮的那位。   这般姑娘……也是谢慎礼的粉丝成员?   那位郡王儿媳似乎不觉得自己说错什么,撇嘴道:“那可是谢先生啊,文武双全、博学多才,怎么能找个……”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咽下去的,应当是“二嫁女”之流的话语。   她犹自继续,“清沂也是,琴棋书画,无有不通,她这一辈里,我就没见过谁比清沂好的。这般人物,站在一起,才相得宜啊。”   那位名唤清沂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方才通红的娇容,已带了几分沮丧。   诸人沉默,一个个都拿眼神去看顾馨之,等着她说话。   顾馨之宛若未觉,淡定地抿了口茶,慢慢放下茶盏。   “咔哒”轻响。   “唉。”她轻叹,“可惜了。”   那郡王儿媳双眼一亮,急急问:“可惜什么?”   顾馨之视线落在沮丧的娇柔美人身上,慢慢道:“可惜这位妹妹生在安亲王府,身份尊贵,不然,这般人物,是该给我家先生聘进府,当个红袖添香的贵妾才好。”   众人:“……!!”   那清沂的脸唰的一下,便白了。   那位挑事的郡王夫人亦是白了脸。   ( 第106章 他眼光好   世子妃忍怒:“谢夫人此话何意?”   顾馨之诧异:“在夸奖贵府姑娘品貌双全啊。”   世子妃:“夸奖?夸奖就是让我家姑娘当妾?”   顾馨之眨眼:“秦夫人说, 我家夫君人中龙凤,清沂姑娘秀外慧中,俩人乃是天生一对……这是赞我家夫君跟王爷家姑娘吧?”后一句, 问的是那位郡王儿媳,秦夫人。   秦夫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按辈分,得喊世子妃一声嫂子。听顾馨之提起自己的话,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脸带愠色的世子妃, 打哈哈道:“不过是话赶话……”   顾馨之理解地点头:“想必秦夫人经常给人拉媒, 一下没想起来我家夫君成亲了。”她脸带愧疚,朝世子妃道, “在下也有错,岂能顺着别人的玩笑话往下接呢……”   先是讽刺秦夫人拿王府姑娘开玩笑,接着暗指世子妃开不起玩笑。   在座的都不傻,登时脸上神情都丰富了起来。   顾馨之犹自继续,“倘若是别人家的姑娘,怕是名声就要受损了, 好在,安亲王府家的姑娘, 怎么着也不至于屈身为妾,肯定是要找那门户相当、明媒正娶的好人家。”   说着, 她起身,朝那位清沂姑娘行了个礼, 大方道歉, “方才是我思虑不周, 乱开玩笑, 给姑娘赔个不是, 望姑娘见谅。”   她身上虽未有诰命,但夫君谢慎礼为昭勇将军,再是虚衔,亦是官居二品。再者,她家谢慎礼是跟安亲王平辈相交之人……她这般行礼道歉,想必在座都拿不到她什么把柄。   那位清沂姑娘果然吓了一跳,忙不迭侧过身子避开,再回一礼,道:“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件小事。”   顾馨之笑笑:“清沂姑娘大度。”言罢,施施然落座。   世子妃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想斥责吧,人已经道歉了,自家被提及的女儿也说不过是小事。想过去吧,心里又憋着股气。   她暗瞪了眼挑事的秦夫人,强笑道:“不过是小事,谢夫人太客气了,她一小姑娘,受不起。”   顾馨之谦逊道:“说错话做错事了,自当赔礼道歉,不能因为对面是晚辈,就厚着脸皮装不知。身为长辈,这点基本的涵养,我还是有的。”   一句话,将惹事却不道歉的秦夫人骂进去了,还将自己与清沂姑娘的辈分拉开,直接摁死了对方与自家夫君各种可能的传闻。   在座夫人们都忍不住偷觑秦夫人和清沂小姑娘。   前者僵着脸,笑得干巴巴的,假装听不见。后者垂下头,一声不吭。   世子妃也笑得勉强:“确实是这个道理。”   顾馨之微笑。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有那识趣的,立马开口转移话题:“刘夫人这身衣裳很好看啊,衬得您的气色特别好,您家换绣娘了?”   被称赞的刘夫人愣了下,含糊道:“没有,就去铺子里订的。”   其他人顺势看过来。   “哎哟,怪道我觉得你今儿不太一样呢,这衣裳确实好看。”   “还以为你穿的朴素,谁知道竟然是绣的暗纹,可太精致了。”   “这是什么花,瞧着真雅致。”   那位刘夫人抚了抚衣摆上的绣纹,笑道:“听说这叫报岁兰,我听着名儿应景,就留着过年穿了。”   “报岁兰?我仿佛听说过,好像是南边的花儿。”   连世子妃母女都凑过来看。   “真好看,哪家铺子做的,回头我也让人做一身,就要这报岁兰图样的。”世子妃如是道。   那位刘夫人看了眼顾馨之,踌躇:“就、就在街上——”   “我瞧着眼熟,刘夫人是在我家铺子做的吧?”顾馨之笑眯眯接过话,“这报岁兰的纹,还是我给他们的图样呢。”竟是半点不避讳,堂而皇之将自己干下人的活都道出来。   刘夫人惊了下,也松了口气,颇为不好意思道:“是的是的,我一下想不起铺子名。”   顾馨之笑道:“我那铺子叫布拘一格,欢迎各位夫人赏脸,多多帮衬啊。”   那秦夫人方才刚被刺了几句,这下有话说了:“哎哟,你都什么身份了,怎么还干这种活儿啊?”   顾馨之状似懵懂:“什么活儿?”   秦夫人晃着一脑袋的珠钗,语重心长道:“谢先生怎么说也是将军,你也是官家夫人,该交给下人的活,还是得交出去,没得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顾馨之笑容微敛:“秦夫人觉得,是画纹样低俗,还是做绣样廉价?   秦夫人:“哪家夫人会做这些?”   “这么说,秦夫人不会画画、也不会做针线?”顾馨之颇为诧异,“我还以为针线活是姑娘家必学的功课,画画嘛……倒是不太强求,毕竟不是什么人家都有学画画的条件。”   这是说秦夫人不会针线,家底也不好,连画画都不学。   秦夫人,赶紧道:“谁不会针线了?我得空还会为夫君、孩子做些衣物呢……再者,谁说我不会画画的,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顾馨之也没多问,点头:“既然你也在做,为何我不能做?”   秦夫人噎了下。   有那与秦夫人交好的赶紧插话:“秦夫人不是这个意思,针线、画画自然都能做,只是,自家做,跟拿去赚钱,还是不太一样的。”   顾馨之不解:“难不成拿出去会害了人?”   那夫人:“……那倒是不会。”   顾馨之笑了:“那不就得了。谁家姑娘、夫人都能做针线、能画画,我只是比别人厉害一点,画的好看,旁人也喜欢,我拿出来分享,也堂堂正正拿钱,既没有坑蒙拐骗,也没有害人,有何问题?”   秦夫人嘟囔:“总归是不体面。”   顾馨之差点想翻白眼了。懒得跟这人掰扯什么叫体面,她敷衍点头:“嗯嗯,秦夫人看着确实体面,平日只与友人谈天论地吧?真是羡煞旁人。”   秦夫人被噎住了。   其余众夫人:“……”   顾馨之却结束这边对话,转过头,与那位着报岁兰纹裙裳的刘夫人说话:“没记错的话,夫人的父亲仿佛是工部右侍郎?”   那位刘夫人愣了下,点头:“正是。”   顾馨之抚掌:“听说令尊几年前在湖州治水,救下数万灾民,离任时,百姓还曾十里相送……我往日听说令尊事迹,都恨不得上门拜访,如今能见着他女儿,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念想了。”   刘夫人诧异:“你如何得知?”京里知之者甚少,这位谢夫人前两年还困在后院……如今不过刚成亲,如何得知这些事情?   其他人亦是同样惊奇,连那位清沂姑娘也抬起头,偷偷打量顾馨之。   秦夫人撇了撇嘴,小声道:“不用说,必是谢先生指点的。”   顾馨之听而不闻,微笑道:“我平日爱看些杂书,曾经看过一本书,笔者应当是出身湖州,记录了些湖州的大小杂事、风俗见闻,令尊的事情,亦在其笔下——听说,湖州那边的百姓,给刘大人建了长生碑。”   那本闲书,是她去岁生病时,借住谢慎礼府中,随缘看到的……倒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   刘夫人诧异,众夫人亦是哗然。   “哇,刘大人竟有这般名声。”   “救下数万人,这可是大功德啊!”   “刘夫人不地道啊,这些事竟都不曾与我们说道。”   连世子妃都忍不住问她:“刘大人当真这么厉害吗?”   刘夫人呐呐:“不是,我也不知道父亲这般厉害……当时就是得了皇上嘉奖。”   “以前只觉得刘叔叔笑呵呵的,没想到啊!”   还有人转过来问顾馨之:“可否讲讲那书里是怎么写的吗?刘大人是怎么救了数万人的呢?”   连刘夫人都眼巴巴看过来。   顾馨之莞尔,略回忆了下书册内容,慢慢开始道来:“约莫是六年前……”   一群夫人坐在那儿听她讲那遥远地方的旧事。   刚说几句,就有别家夫人抵达,一行人相互行礼寒暄,再落座,顾馨之再继续讲,偶尔有那半道进来的夫人,她还会解释一二。   如是再三,待宾客齐聚,那湖州治水的往事才堪堪说完。   顾馨之说得是口干舌燥,其他夫人听得心满意足。   等安亲王妃出来,发现屋里有几名夫人正在擦拭眼泪,吓了一跳,急问自家儿媳出了什么事。   世子妃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遍,安亲王妃才缓下心来,再若有所思地打量顾馨之,笑道:“阿礼博学多闻,不曾想,你也爱看书……竟是半分不像将门出身的。”   顾馨之落落大方:“平日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书打发时间也好的。”   安亲王妃扶着自家孙女清沂的手慢慢落座,闻言又看她一眼:“听说你经营了家布坊,天天倒腾着给人裁剪新衣,这还闲着?”   顾馨之:“……”这一家子都看自己不顺眼吗?她扫了眼那低眉顺目的娇柔美人,随口道,“我不过是提点意见、画个花样,自有旁人去干活,哪需要我天天忙着。”   安亲王妃却是点头:“是这个理儿没错。看来你分得很清楚……听说你的书法亦是自成风格?”   顾馨之谦虚:“风格说不上,就是瞎写。”   安亲王妃:“写的好就是好,连柳老都称赞的字体,你不需要太过谦虚……你还看过什么书?”   这位算是长辈……顾馨之没法,回忆了下,老实念了些书名,许多是在座的夫人们听都没听过的。   安亲王妃惊了:“看的不少啊……”她叹了口气,“怪道阿礼看上你。”   ……这话让她咋接?顾馨之想了想,坦然道:“他眼光确实好。”   安亲王妃:“……”   众夫人:“……”   垂眸站在安亲王妃身侧的柔美姑娘捏紧了帕子。   ( 第107章 赢了吗   安亲王妃仔细打量顾馨之。   顾馨之穿的是自家铺子裁制的裙裳。藕粉短袄,枫红长裙,暖色系,绣纹亦是小巧精致的碎花,雅致不张扬,在春节的红艳里半点也不扎眼。再看其头上,只戴了一副红梅金簪、红梅耳坠的头面。   安亲王妃活到这年岁了,自诩看人还是颇为准确的。   这位谢五夫人衣着打扮低调不张扬,性子应当也不是那等乖张的。方才短短几句对话,又能觉出此人的坦荡磊落……怪道能得柳家那老婆子赞赏。   她惋惜地看了眼自家孙女,笑道:“谢夫人倒是直接,谢大人多次求娶之事,满京皆知,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般脾性。”   顾馨之随口接了句:“王妃原以为我会是什么性子的?”   安亲王妃沉吟了下,道:“以阿礼的性子,大家都以为谢夫人必定是那端庄淑柔、娟好静秀之人。”言外之意,顾馨之是不端庄不淑柔、也不是那娟好静秀之人。   顾馨之压根没在意,甚至摊手应道:“结果,没想到是个满身铜臭、毫不谦逊的姑娘家。”   安亲王妃微诧:“哟,你倒是不生气。”   顾馨之莞尔:“这就要生气,那每天得有多少气生啊。”   安亲王妃忍不住点头:“谢夫人豁达。”   顾馨之略略谦虚了下:“王妃谬赞了。”   安亲王妃失笑,再看了眼自家低眉不语的孙女,暗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小姑娘们在这呆着也无聊,你带她们去园子里逛逛。”   清沂恍然回神,福身应是,看了眼顾馨之,收回目光,先朝诸位夫人行了个礼,再柔声招呼众家姑娘,领着她们退了出去。   瞧着几名姑娘走远,顾馨之手边一夫人感慨:“也不知谁家有这般福气,能娶到清沂姑娘。”   立马有夫人立马接上:“那可不,要不是我家小子还小,我都恨不得把人抢回家。”   有位面生的,看了眼上座正与其他人闲聊的安亲王妃,压低声音:“总听你们说清沂姑娘好,她是漂亮了点,也不至于吧?我听说安亲王孙女外孙女加起来,有十几个呢,是因为她占了嫡吗?”   顾馨之假装抿茶,耳朵却竖了起来。   第一个感慨的夫人果真开始解释:“黄夫人年底才回京,有所不知。这位清沂姑娘,不光是安亲王最宠爱的孙女,还师从岑章先生,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科举应试题,她都能信手拈来,她做的文章,连国子监那边都赞不绝口。”   顾馨之挑眉。哟,是高材生呢。   那位问话的黄夫人诧异:“岑章先生?可是那位抚州大能?不是说已经返乡了吗?清沂姑娘怎么会与他打交道?”   “害,琢玉书院把人请过来了,呆了三年呢。恰好这位清沂姑娘过去琢玉书院学习,就被收为关门弟子。听听,岑章先生都不惜收女弟子了,可见其才华。”   黄夫人咋舌:“这般高才,寻常人家怎敢娶?”   “这你就不懂了。”那夫人捂嘴笑,“这可是安亲王府家的嫡亲孙女,将来怎么着也是个县主,又有一身的学识本事,还擅管家、女红,若是娶进门,既能扶持夫家,又有美人红袖添香,将来孩子开蒙什么的,都不必假手他人……娶妻娶贤,不都是为了下一代嘛。”   黄夫人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位清沂姑娘确实不错啊。”   “那可不。”另一夫人插嘴,“清沂姑娘脾性好,不骄不躁,做事细致,又孝顺长辈,听说安亲王夫妇,这两年生病,都是她伺候的。这样的姑娘,哪个当婆婆的不喜欢?”   几名夫人连连点头。   顾馨之憋不住好奇,凑过来:“几位夫人如何知道这般多的?那清沂姑娘在书院读书,你们都见过了?”   最早开始介绍的那位夫人笑道:“谢夫人有所不知,我先生亦是师从岑章先生,故对她的情况较为了解。“   顾馨之了然:“原来如此。”接着又问,“京里还有别的才女吗?”   那位夫人顿了顿,迟疑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谢夫人对这些也有兴趣?”   顾馨之眨眨眼:“当然啊。谁不喜欢漂亮又有才华的小姐姐。”   几名夫人:“……”   说她轻浮吧,她也是个妇道人家。说她不轻浮吧,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那夫人尴尬笑笑:“这,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顾馨之一脸无所谓:“没关系,咱就听个新鲜……您不知道,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最近出门多了,也都是忙活铺子上的事情,对京里情况是一无所知,就等着姐姐们给我解惑呢。”   两句话工夫,就喊人姐姐了。   那位夫人愣了下,仔细看她两眼,发现她仿佛真的只是想听些新鲜事,遂松了口气:“那我抛砖引玉,先提几个。有缺漏的,几位帮我补补啊。”后一句是对边上几名夫人说的。   夫人们自然无有不可。   那夫人这才捡了那人尽皆知的情况开始说:“这两年,京里有几名数得上名号的姑娘。安亲王府的清沂姑娘自不必说,论才华,那琢玉书院钟先生的闺女,也很是厉害……”   顾馨之兴致勃勃地听着,就差手里揣上瓜子了。   她这边听着八卦新闻等着开宴,谢慎礼那边也差不离。   一堆同僚、哦不,旧日同僚嘘寒问暖完毕,几名大臣甚至直接与他讨论起各种朝事——当然,都是去年盖棺定论的事。他们是想听听谢慎礼的意见,倘若下回遇上,该如何调整。   谢慎礼习以为常,条理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慢慢与他们说道。   因天气干燥,顾馨之最近隔三岔五炖汤品,今早喝的是甜丝丝的银耳羹,不喜甜的他当时便多喝了几杯茶水。如今与诸位大臣闲聊,话多了,茶水喝得也多。   因此,未到开席,他便觉腹中憋胀,只得暂且与诸位大臣告罪,打算去寻个方便。   性子较随和的户部老尚书打趣道:“老谢成了个亲,虚了?”   谢慎礼:“……多谢大人关心,鄙人身体还行。只是今晨内人准备了汤品。”他微微叹气,“全是内人的拳拳爱护之心,鄙人只得喝了。”   老尚书被噎住,摆手:“行了行了,别显摆你那内人了,赶紧去。”   谢慎礼微微笑,拱了拱手,暂且退出。   边上伺候的侍童识趣上前,低声为他引路。   谢慎礼右手虚端在身前,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宽大的袍服袖摆微微晃动,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来内急之态。   侍童偷偷打量他,只觉他好看归好看,却又让人望而生畏,也不知是为什么。   谢慎礼对侍童的偷覰宛若未觉,一脸淡定直到更衣处。更衣净手,擦拭整衣,皆是慢条斯理,亦不需旁人伺候。   那侍童一直想上前伺候,皆被青梧挡在几步外。   谢慎礼收拾妥当,正要出门,想到什么,回头对青梧、苍梧道:“我慢些走,你俩也收拾收拾。”   青梧下意识摇头:“不——”   谢慎礼挑眉:“你们出门前不是才被夫人灌了姜汤吗?这会儿不急,待会都得急了。”   顾馨之昨儿就开始叨叨,说他们在屋里的还好,伺候的几个也不知道要在外头站多久,万一冻着了就糟糕了,所以一大早,就让人熬了姜汤,今儿跟着出门的,有一个是一个,全都得喝。青梧、苍梧自然也不例外。   青梧哑口。   苍梧挠了挠头,果断躬身:“多谢主子体恤。”拽住青梧往后退,低声,“赶紧的,又不费什么功夫。”   青梧没法,只得跟了上去。   谢慎礼再次转回来,依着记忆往前走。   侍童连忙跟上。   冬日萧瑟,即便是安亲王府也掩不去那冷意。除了宴席所在的场所摆满青松、红梅,别处多少还是能见着几分枯意,掩在精致的雕梁画栋中,颇有意境。   谢慎礼踱步而行,慢慢欣赏着沿途景致。   “……先生?”不敢置信的低柔声音突然从拐角处传来。   谢慎礼微微皱了下眉,转过头,朝快步而来的娇柔美人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引路的那名侍童迅速朝来者行礼,还没等叫起,一阵香风掠过,面前哪还有自家姑娘的身影。他正诧异,就听后边传来说话声——   “先生……”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忐忑,清沂拦在谢慎礼面前,“我、我想,我需要给您赔个不是。”   谢慎礼被迫停步,神色转淡,垂眸避开她视线:“若是有事,自有令祖父——”   “事关令夫人!”清沂情急道。   谢慎礼顿住,掀眸看她。   对方终于听她说话了,清沂却不觉开心。她暗吸了口气,温软道:“方才有位叔母开了个玩笑,令夫人仿佛不太高兴,与她起了些争执——”   “她赢了吗?”谢慎礼打断她。   清沂:“啊?”   谢慎礼面无表情再问一遍:“有人与我内人起争执了,我内人赢了吗?”   清沂愣了下,迟疑道:“……也算,赢了罢?”   谢慎礼颔首:“多谢告知。”抬脚,绕开她,径自往前。   清沂:“……?”   这是何意? 第108章 身体抱恙   清沂不解,也不愿,遂再次追上来。   “先生,暂且留步。”缀着缤纷落梅的雪白披风在风中打了个璇,挡在了谢慎礼面前。   谢慎礼被迫停步。   “先生。”许是在院子里待了些时候,清沂的脸颊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衬得那张柔美娇容更为楚楚,尤其是她带着委屈、隐忍、不甘望过来时,那双盈盈水眸,几要让人心醉。   谢慎礼毫无所动,甚至还退后两步:“姑娘,请自重。”   清沂颤了颤,委屈道:“你我只是巧遇,我有何不自重之处……我只是、我只是……”她咬了咬唇,压低声音,“我只是不甘。”   谢慎礼神色淡漠:“姑娘说笑了,你甘心与否,与我何干。”   清沂低语:“你这般人物,那二嫁的顾馨之如何配得上你?让我如何甘心?”   谢慎礼神色骤冷。   清沂一直盯着他,如何看不出他神色变化。她心中难受,忍不住道:“她二嫁是不争的事实,你能让我闭嘴,能堵住悠悠天下口吗?若非她插上一脚,此刻站在您身边的,应当是我。”   谢慎礼:“……”他慢条斯理道,“姑娘,京中名医无数,当请则请。这点银钱,想必王府还是出得起的。”   这是在暗指她有病?清沂不敢置信:“先生,你怎会……说出这般无礼之语?”下一刻,她仿佛找到理由,“是不是那顾家姑娘?方才我便觉得,她太过无礼——”   “姑娘。”谢慎礼打断她,“倘若我没记错,你应当是安亲王的孙女。”   清沂怔了怔,面露欣喜:“是的。”他记得自己……是不是说他——   “我与安亲王平辈相交,即便我敬他年长,礼让一辈,那也是你的长辈。”谢慎礼的声音低沉肃冷,一字一顿,“按制,你得称我内人为婶婶。”   清沂怔住。   急促脚步声传来。   “主子!”青梧俩人迅速靠过来,然后给清沂行礼,“三姑娘,新年好。”这位清沂姑娘曾经在琢玉书院呆过一段时间,他俩自然不会错认。   清沂顿了顿,抿唇颔首。   看到近侍归来,谢慎礼亦是神色稍缓。   “走吧。”他扔下一句,转身离开。   青梧俩人忙应声,朝清沂拱了拱手,便迅速跟上。   眼看主仆三人就要离开,清沂下意识挽留:“先生……”以俩人身份,倘若今日错过,下回再见,便不知何时了。   她不舍得。   谢慎礼却听而不闻,端着手径自向前。   清沂的眼眶霎时红了。   年少相见,她便倾心于谢慎礼。为了配得上他,她琴棋书画无有惫怠,针线厨艺管家不敢放松,甚至为了他进入琢玉书院,修习本不需要学的经学、策论。   她不介意他是丧偶的鳏夫,好不容易也说服了祖父母、父母,只等着他原配丧期过去,便要与他共结连理……却不想,等来的,却是他与侄媳有染的传闻。   她开始不以为然,以为不过是旁人污蔑。谢慎礼如斯年纪便身居高位,多的是人弹劾他。   等到谢慎礼为了这位侄媳辞官,她才如遭雷劈。   至此,父母便不肯替她出面与谢家议亲……她不顾父母反对,极力哀求疼爱自己的祖父,让他再问一问。   结果如何,自不必说。   她伤心欲绝,只能听着宛如闹剧的追求传闻一波一波传入耳中,直至俩人定亲,她终是彻底死心,然后便病倒了……直至年前,才堪堪缓过来。   她多年付出,如今,却连问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吗?   清沂伤心欲绝,终归是忍不住,追上几步,颤声问出心中疑虑——   “敢问先生,我究竟何处不如她?”   “一个出身低下、遭遇离休的绝户女,凭什么能得到你的青睐?”   话音未落,她已是语带啜泣。   青梧、苍梧瞬间头皮发麻。   谢慎礼也停了下来。   青梧、苍梧对视一眼,急忙跟着停下,低头含胸,飞快退到两边。   谢慎礼果真回转身。   清沂犹自继续:“我出身安亲王府,又师承岑章先生,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即便只论皮相,我自问亦是世间少有……我那里比不过她?”   落梅霜雪披风裹着那美眸含泪的柔美娇颜,端的是我见犹怜。   谢慎礼直视她,冷声道:“就凭我内人绝不会在背后污蔑他人。”   低头听着的苍梧腹诽:可不是,他们家这位夫人,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   对面的清沂可不知其中内里,听到谢慎礼这句宛若指责的话,登时泪洒当场。   “我、我只是情之所至……”她软下声音,“先生,你休了她,娶——”   “姑娘自重。”谢慎礼冷声打断她,朝青梧吩咐,“将三姑娘好生送回去。”   青梧:“……是。”他一外府仆从,怎么把王府姑娘送回后院啊……怎么说,都得惹一身骚啊。   谢慎礼自然不会忽略这点,道:“顺道去找夫人,就说,我们该走了。”言外之意,他只是顺道遇到三姑娘罢了。   青梧傻眼:“啊?主子,这还未开席呢……”   谢慎礼:“不吃也罢。”语中嫌恶,满的让人无法忽视。   清沂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他甩袖离去。   ……   顾馨之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八卦呢,就看到一名丫鬟匆匆进屋,飞快走到一名姑姑身边。   她记得,那名姑姑,是扶着安亲王妃出来的,应当是安亲王妃的亲信近侍。   只见丫鬟附耳与她说了几句,她当即脸色大变,顾不得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往主位走去。   顾馨之一下来精神了。   只见那姑姑快步走到安亲王妃身边,待其说话停歇的功夫,立马上前,假借换茶的动作,低声说了几句。   正笑着的安亲王妃登时皱了眉,下意识扫了眼下首某位夫人,问:“怎么回事,怎地这般突然?”   来参宴的哪个不是时刻留意着,那姑姑上前时,说话声便悄然降了下来,等安亲王妃这话一出,屋里顿时没了声音。   那姑姑低着头:“听说是身体抱恙。”   “他抱恙?”   “是。”   安亲王妃无语:“他一箭能射八百码,壮得跟牛似的,找的什么破理由?”   那姑姑不敢多言。   “四嫂,谁身体抱恙了?”坐在左下手的康王妃好奇问道。   安亲王妃没好气:“谢慎礼那小子啊,无端端的,说身体抱恙,让人过来接他媳妇,说要先走了。”   众夫人:“……”谁身体抱恙?狐疑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她也不知道,她也很懵逼啊!   安亲王妃也看过来:“虽然不知道慎礼在搞什么……谢夫人,往后有空,常来走动。”   顾馨之茫然起身,下意识福身应好。   安亲王妃见她傻乎乎的,忍不住笑:“去吧,那小子已经派人在外头等着了。”   “……是。”顾馨之便晕乎乎地开始行礼告辞。   绕场一周后,终于得以脱身。   走出大门,她便看到院子里探头探脑的青梧。   看到她,青梧脸现惊喜,疾步迎上来。   顾馨之看了眼后头,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青梧苦着脸:“夫人,这事吧,奴才不敢说。”   顾馨之:“?”   青梧想想不妥,又赶紧找补了句:“也没啥大事,主子就是嫌弃闹腾。”   顾馨之:“……你这说的,更奇怪了。”谢慎礼又不是第一回 参宴,还能嫌闹腾?“别不是真的不舒服吧?”   青梧这回啥也不说了。   顾馨之攒了一肚子好奇往外走,在二门处看到自家马车,立马快步过去,一把掀开帘子。   面色如常的谢慎礼已大马金刀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他掀眸望过来。   狭长黑眸中,是一如往日的沉静。   看到顾馨之,他眉眼柔和下来,道:“上来。”   顾馨之却不忙搭理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啥事没有,扭头问青梧:“你管这叫抱恙?”   青梧:“……”   顾馨之也不需要他回答,提起裙摆踏上马凳,蹬蹬蹬钻进车里。   谢慎礼伸手,将她扶到自己身边落座,同时朝外边吩咐:“走吧。”   “是。”马车得儿得儿开始行走。   顾馨之刚坐稳,便开始上下其手。   谢慎礼:“……?”   眼看自家夫人的爪子已经往衣服里钻,他很是无奈,抓住那微凉的柔荑,问,“怎么了?”   顾馨之没好气:“你问我怎么了?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提前离席?还说身体抱恙,我不得看看你出啥毛病吗?”   谢慎礼莞尔:“我没事。”   “真没有?”顾馨之想到什么,忍不住往下瞟了眼,揶揄道,“别不是早上把你掏空了吧?”   谢慎礼:“……”   顾馨之:“哈哈哈哈哈哈哈~”   饱暖思y欲,他俩一大早确实来了场妖精打架——谁让某人练武回来要沐浴时被她撞上,那腹肌、那腰……上面还带着汗……嘶溜!   她正回味呢,一胳膊将她揽过去。   男人的声音带着无奈:“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大胆的女子?”   顾馨之叹气:“那是,前无古人的……”拍拍他胸膛,“你能娶我,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啊!”   谢慎礼:“……”   同是自傲自夸,为何出自他家夫人之口,他只觉可爱喜人,旁的人,他只觉是倨傲无度?   看着那盈满笑意的杏眸,他忍不住低头。   顾馨之弯了眉眼,顺势揽上他后颈。   半晌,俩人才分开。   不知何时被抱坐在某人怀里的顾馨之动了动,微喘道:“看来没掏空啊……那你何处抱恙了?”   谢慎礼:“……”   往后是不能再用这个“身体抱恙”的理由了。 第109章 准备   谢慎礼不提,顾馨之也不问,提前离席一事便算过去了。   接下来,夫妻俩又去几家相熟的人家拜年。   接连几天出去拜年,顾馨之顺嘴问了句:“他们怎么轮番开宴啊?”人都是那些人,却每天换个地儿见面,倒是好玩。   谢慎礼也随口回答:“习惯了,他们年年如此。”   顾馨之:“我看别人家好像没有这样,怎么你们这么玩儿?”   谢慎礼顿了顿,道:“约莫是为了热闹吧。”   顾馨之:“过年谁家不热闹——”顿住,看他,“以前没有?就这几年?”   谢慎礼:“嗯。”他回忆了下,“他们成亲之前,也就在书院里折腾。”   没记错的话,他小时候仿佛都是在书院里过年?顾馨之若有所思:“这是给你折腾的吧?”   谢慎礼顿了顿,微叹:“……或许吧。”   他在谢家处境艰难,打进了琢玉书院,几乎便以那边为家。原以为成亲后会好些,那位薄命的夫人却连年都没过,便香消玉损……   “算了!”   谢慎礼回神。   顾馨之:“不管原因为何,礼尚往来,我们也该轮一回。”   谢慎礼愣了下。   顾馨之已经开始掰着手指数了:“陆家四口、柳家三口、陈家五口——哎呀老爷子一家子也得……一二三四……”   谢慎礼:“无需如此着急——”   顾馨之推他:“你去写帖子,邀请他们今儿——哦不,明儿过来吃饭。”   谢慎礼:“……”   顾馨之:“哎呀,我得赶紧去看看有什么菜肉。”   谢慎礼手刚伸出,自家那着浅紫袄裙的夫人已如彩蝶般飞了出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他无奈收回手,舒展的眉眼显示着他轻松的心情。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他翻出上回没看完的书,接着看下去。   刚看几页,外头传来又传来脚步声。   “老谢,”顾馨之风一般卷进来,“柳老夫人有什么忌口的吗?你那些兄弟呢?”   谢慎礼:“……应当没有。”不过,“老谢”是什么称呼?   顾馨之狐疑:“你确定?”   谢慎礼卡了下壳,不确定道:“要不,我问问?”   “那赶紧的——”顾馨之眼睛一瞟,看到他手里的地方志,柳眉一竖,“你还看书?让你写的帖子呢?”   谢慎礼:“……我稍后就——”   顾馨之叉腰:“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你这些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好不容易宴客一回,别的便罢了,好歹你要把诚意表现出来吧,怎么还在这不紧不慢地看书?”   谢慎礼:“……我现在写。”   旁边忍笑的青梧迅速翻来名帖、笔墨。   顾馨之脸色这才缓下来,叮嘱道:“帖子写得好看点,好话多说点,不能丢了你这探花郎的脸啊。”   谢慎礼:“……好。”   顾馨之:“记得问问忌口,还有风俗忌讳。”   谢慎礼:“好。”   顾馨之摆摆手:“那我去忙了。”蹬蹬蹬又跑了。   谢慎礼:“……”   正当时,许远山一边往回看,一边进屋,及至书桌前,行了个礼,才开口:“主子,夫人怎么跑进跑出的?可是有什么事?”   谢慎礼摆手:“没事,训我呢。”   许远山:“?”   苍梧:“噗。”   连青梧亦是低着头抖啊抖。   许远山意会,估摸着是夫妻俩的某种情趣,遂瞪了俩人一眼,不再多问。   他掏出一张信函,恭敬地摆到桌上,道:“主子,抚州那边来信了。”   谢慎礼接过来,确认印信完好,才拆信展阅。   一目十行,薄薄的纸张很快看完。   他满意点头:“那边准备好了,看来不等化冻,我们就可以出发。”   “诶。”许远山迟疑了下,“要提前给夫人打声招呼吗?”   谢慎礼想了想,摇头:“别了,她这操心的性子,提前说了,有的折腾。”   许远山自无不可。   谢慎礼想到什么,道:“现在大家都忙着走亲访友,正是消息散播的好时候,把年前查出的东西逐一扔出去。”   许远山愣了愣,迟疑道:“不等过完年吗?那毕竟是……”   谢慎礼:“速战速决。”   许远山凛然:“是。”   ……   第二日,谢家西府设小宴,邀请了琢玉书院的几名先生、几名同窗共贺新春。   个中欢乐、忙碌自不必说,宴罢,送客离开的时候,谢慎礼亲自送柳老。   柳老今儿喝的有点多,路都走不稳当,嘴巴还一直叨叨。   “……那帮小子铁定荒废了,天天到处喝酒,回头我得给他们紧紧皮。”   谢慎礼好脾气:“嗯,您也别太操心,有宴书他们呢。”   柳老一听,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老了教不动了?!我告诉你,我还能给你儿子开蒙!”   谢慎礼:“……好,等我儿子长大,必拜在您的门下。”   柳老没好气:“你这信口雌黄的,儿子都没影呢——”想到他三十出头的人,至今膝下无子——不,他甚至才刚刚成亲,便默了下,然后道,“我没有催你的意思,这么些年了,你总算是有家有室有牵挂了,也不差这点时间……馨之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   谢慎礼神色柔和:“嗯,学生知道,学生不会的。”   柳老拍拍他胳膊,靠着他慢慢往前走。   谢慎礼小心地搀着他。   柳老晕乎了下,又慢慢开始说话:“这么多学生,我最担心你……你颖悟绝伦又心思缜密,但从小经历不太好,又无人压制,行事从无顾忌、手段也有些狠戾……旁人看你是端庄内敛,我看着你长大,却知你内里。”   谢慎礼安静地听着。   “以前觉得你这样,是能成大事者,现在想来,却是我想岔了……利刃出鞘,只有锋芒,那是杀人的刀。”   谢慎礼默了片刻,道:“不会的,先生放心。”   柳老哼道:“你说不会就不会啦?你十岁大点就敢跟人拼命,脑袋都破了还不肯退……你以为你现在比小时候好多少?”   谢慎礼哑然。   柳老:“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现在做的事情,跟小时候有什么两样?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不能不顾一切了。”   谢慎礼沉默。   “听到没有?!”   谢慎礼:“学生明白。”   柳老打了个酒嗝:“真明白才好。”他喃喃,“唉,我老了,我是管不动你们了……”   谢慎礼低声:“不会的,先生放心。”   ……   宴会转天,顾馨之理所当然地起晚了。当然,单纯是因为前一天累着了。   等她爬起来,日头都挂得老高了。   问过许氏和谢慎礼的动态后,她简单吃了点羹汤,便打算开始理事。   昨儿摆宴,花的多,用的多,好多东西都得清洗入库,等着下回再用。还有宾客们送的礼儿,也得入册。   因着年前才送了年礼,大家昨儿打来的大都是些应景的糖果点心,得赶紧处理了。   还有,年也算过了大半了,她那铺子该收拾收拾准备开门,库存盘点、货品整理、新品上市、定制接单……种种都得运作起来了。   一大堆事,千头万绪的。顾馨之懒懒打了个哈欠,准备今天都埋在书房里干活。   还没进书房呢,就见许远山匆匆过来。   “夫人。”他神色凝重地行了个礼,道,“主子请您过去。”   顾馨之揉揉眼睛:“哦,怎么了?”   许远山:“族老们都在东府等着了,主子的意思,您也一起过去看看。”   顾馨之那股困劲儿还未消散:“族老们?大过年的,来给咱家拜年?”   许远山:“……应当不是。”   顾馨之又打了个哈欠:“哦,是来者不善?”   许远山苦笑,压低声音:“怕是,要换族长了。”   顾馨之瞬间清醒:“哎哟,还有这等好事?”   许远山:“……哈?”   顾馨之兴奋不已,提裙就往外走:“走走走,我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老古董,见天欺压我家老谢。”   许远山:“……?”他家主子……被欺压了? 第110章 下马威   谢慎礼望着款款而来的自家夫人, 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顾馨之双手交叠在腹前,一步一步缓慢走到他面前,下巴一抬, 倨傲地问道:“好看吗?”   谢慎礼盯着她的脸,微微皱眉:“这是……上妆了?”   顾馨之一秒破功,朝他胳膊就是一下:“有没有情趣啊, 问你好不好看呢!”   谢慎礼:“……好看。”   顾馨之这才笑开颜, 面上冷意褪去了些,显出几分平日的娇丽。   谢慎礼碰了碰她眼角, 问:“怎么弄成这样?”   顾馨之嘿嘿笑:“这不是要去旁边跟人干仗嘛, 咱输人不输阵, 气势得摆起来!”   没错,听说要去东府见族老们,她立马回去妆扮一番,艰难地用仅有的化妆工具,给自己捯饬了个烟熏妆   ——当然,不夸张的那种,只是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凶一点。   再配上她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墨绿裙袄、暗金披风、金丝镂空孔雀钗……此刻的她, 就是钮钴禄馨之!!   谢慎礼:“……什么干仗?”   顾馨之:“害,这是夸张修辞手法。”   谢慎礼:“……”他颇为头疼,“要不,你去洗把脸?”   顾馨之惊了:“难道不好看吗?”   谢慎礼倒是不违心:“好看。”就是, 太招人了点。   顾馨之白他一眼:“那还洗什么?!”再打量他。   他的衣衫袍服如今都是顾馨之每天搭配好的, 又因着过年,颜色花纹都会偏暖色系, 今儿也不例外, 暗红长袍、如意滚边, 让平日冷肃的他带着几分暖意。   顾馨之:“要不,你也去换一身?那身黑底金线的就很不错啊!”   谢慎礼:“……不用了。”   顾馨之点头:“行,反正有事我顶着!”昂首挺胸,“走,出发!”   谢慎礼:“……”   俩人带着一行近侍出门,拐个弯,踏入东府大门。   莫氏的嬷嬷已经在大门处候着,看到他们,忙不迭行礼,然后引着他们往里走。   很快,他们便抵达东府会客厅。   谢慎礼当头,率先踏入,顾馨之紧随其后。   然后便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老头。   哦,还有东府几房的人,除了那些个年纪小不懂事的,东府老老小小几乎都在了。   除了莫氏、谢弘勇母子脸带担忧,其他人脸上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尤以邹氏为甚。   顾馨之暗哼了声,果真是要来欺负她家老谢的。   谢慎礼很是淡定,对着一屋子人,依旧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袖口,再诸位族老们拱了拱手:“诸位长辈万福,看来新的一年,诸位身体依旧康健如昔。”   有几个定力差的或清咳或干笑。   顾馨之也跟着福身行礼。   俩口子行罢礼,轮到晚辈们上前行礼。完了,俩人就站在屋子中间,面对着一堆人。   右手虚拢身前的谢慎礼脸一沉:“诸位是——”   “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号称要过来干仗的顾馨之却一脸笑意,“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谢慎礼:“?”   众人:“?”   目前还是当家的莫氏赶紧接话,问:“五弟妹,怎么了?”为何问出这样的问题?   顾馨之挥手示意她看众人:“你看,连椅子都没多两把的,就我俩站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升堂呢。”当然,谢宏毅那一辈是没座的。   众人:“……”   谢慎礼:“……”   莫氏干笑,见族老们都不吭声,知道这锅自己背定了,只得暗骂了声,赶紧让人去搬椅子。   等椅子的功夫,顾馨之也没闲着,眼睛滴溜溜地开始点名:“三爷爷您让一让,腾个地儿出来。哎哟,看来你这年过得舒坦,这么占地儿……宏勇,傻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三爷爷搬凳子。”   谢宏勇愣了下,下意识看向谢慎礼,见他颔首,脸上立马露出笑意,响亮地“诶”了声,大步过去,扶起那位谢家旁支的三爷爷。   顾馨之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道:”“哎哟四爷爷您怎么还歪着呢?是不是过年吃太油腻,有那什么中风的征兆啊?宏成,你还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搭把手?”   有了谢宏勇那一着,谢宏成下意识听令。   顾馨之:“四爷爷都快没地儿了,二伯,您怎么还不动一下……”   屋里接连响起桌椅碰撞、茶盏磕碰之声,族老们还未反应过来,座儿已经被挪开,让出了主座。   下人搬来的椅子也到了,见状麻溜将其摆在主位上。   一连串下来,屋里紧张严肃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   谢慎礼、顾馨之俩人安然落座,舒舒服服地端着茶盏。   顾馨之一边端茶盏,嘴上仍在指挥:“坐,都坐,站着怪累的……邱管事,再搬几张椅子来,大过年的,让宏勇他们也坐着说话。”   族老们一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下马威还没摆上,就被对方明着暗着讽刺了一番,如今连主次都倒了过来……   白眉的谢四太爷第一个缓过来,拍桌道:“坐什么坐,族里商议事情,有他们小辈坐的地儿吗?能在边上听着就不错了!”   谢慎礼:“无——”   “哎哟,”顾馨之撞了下他胳膊,抢声道,“不坐就不坐嘛,反正他们年轻,站会儿也没事,四爷爷别为这点小事生气,您都一把年纪了,要是气坏身体,那真是不值当。”   谢四太爷气得脑门直抽抽:“你闭嘴!”   顾馨之:“哦。”顿了顿,又道,“四爷爷您火气这么大,要不要让人给你炖点下火的——”   “闭嘴!”谢四太爷的拐杖敲得咚咚响,“你看看这场合,是你叨叨的地儿吗?”   顾馨之嘟囔:“不都是自家人嘛,又不是跪祠堂。”这时代,女人不承香火,没有资格跪祠堂,自然不能在祠堂叨叨。   谢四太爷被气了个倒仰。   谢慎礼掩在茶盏后的薄唇微微勾起。他想,往日觉得他家夫人的耍赖大法很是难缠,今日用到别人身上,竟然……感觉还不错。   他放下茶盏,按住还想继续说话的顾馨之,后者看他一眼,乖乖闭上嘴,将场子交给他。   谢慎礼环视一周,视线在谢宏毅身上停留一瞬,便挪开,缓缓道:“我知你们今日齐聚,所为何事。”   众族老凛然,齐齐看向他,被看了眼的谢宏毅也下意识挺直腰。   谢慎礼:“在下不才,兼任族长一职已三载,为族中处理过大大小小上百件杂事、祸端,不曾沾染半分族产……我自认仁至义尽。”   谢三太爷叹气:“你做得不错,但——”   “如今我遭贬丢官,虽仍挂着二品将军衔,在朝中却无足轻重,在外边也无法替族中子弟说话,难堪大任。”谢慎礼慢条斯理地说着自贬之语,“这族长之职,我确实该退了。”   众族老面面相觑。这确实是他们今日的目的,但……这般容易?   谢慎礼看向门口:“远山、苍梧。”   候在门外的苍梧应了声,立马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许远山紧随其后。   谢慎礼指了指箱子,道:“这三年,我处理族中琐事时,着实花费了不少,上回我夫人已经给二嫂看过了,那些实则不过是冰山一角……账本都在这箱子里,诸位看什么时候方便,结一下帐。”   众族老:“……?”   顾馨之却双眼发亮。哎哟,还能讨债?   知道族产底细的莫氏、邹氏齐齐变了脸。   谢慎礼犹自继续:“三年前,谢新晟以分产不分家的理由,劝我扛起谢家大旗。这产既然分了,便是我个人的,我在任族长,心怀族中子弟,自然乐意为大家分忧,但……”   言外之意,他若非族长,为什么要给大家垫钱?   众人脸色忽清忽白,非常精彩。   顾馨之撞了撞谢慎礼胳膊,朝他挤眉弄眼,唇语道:“哥们,干得漂亮!”   谢慎礼:“……”   总之,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喊他夫君? 第111章 出族   这还不算。   谢慎礼话音刚落完话, 许远山便踏前两步,先朝三面各作了个揖,笑眯眯道:“这旧年的账册尘灰大、墨字不清, 为免诸位主子爷劳累, 奴才斗胆, 为主子爷们念念。”   众人:“……?”   不等众人发问, 许远山已飞快从箱子里捡起一本,翻开就开始念——   “昭明八年三月初七,二太爷家的四爷与人争女支,致人重伤, 被抓入大牢, 我家主子自费五百五十两于伤者治疗所需, 八百两送给相关市吏, 才得以让四爷提前出狱。”   “昭明八年三月二十八,四太爷家的六爷在赌坊与人争执——”   “停停停。”谢四太爷率先反应过来,喊停许远山, 然后看向谢慎礼, 语重心长道, “慎礼, 我知道你这几年为族里付出良多, 你总归是谢家孩子,吃着谢家的米长大, 如今你长大了, 羽翼丰满了,多帮衬帮衬族里, 也是应当, 别把事情做的太过。”   谢慎礼放下茶盏, 道:“没问题,四爷爷说情,我自然要领情。”   谢四太爷神色稍缓。   顾馨之撇嘴。她家老谢就是太好说话了。   谢慎礼慢条斯理地:“我出生时,谢家没给我找奶娘,我喝我娘的奶直至两岁。两岁到十岁岁,吃的是府里下仆份例,却是我娘掏嫁妆买的。衣物方面,也都是我娘用旧衣改制……直至十岁那年冬,得幸被柳先生照拂,才住到书院去。”他看向几位兄长,“我说的对吧?”   谢慎重张了张口,闭上了嘴。剩下两名谢家兄长亦是哑然。   倒是邹氏不以为然,嘟囔了句什么,被谢宏毅拽了下,才悻悻然闭嘴。   其他人则不然。大伙都知道谢慎礼童年不太顺遂,但没想到是这般不堪,一双双眼睛都直往谢慎重几兄弟身上瞄,瞄的几人浑身不适——毕竟,谢慎礼出生时,他们这几个当哥哥的,都已然成亲,要是愿意照拂一二,也不至于……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个人自扫门前雪罢了。   顾馨之心疼坏了。她也听说老谢早年不太好,没想到这么惨……连吃饭穿衣都靠他娘,怪不得他娘早早病逝,这种环境、这等压力,岂是寻常人能撑住的?   四太爷想说话,谢慎礼又再次开口:“虽然我十岁往后,大部分都在书院吃住,但偶尔也会回来住一住。”他沉吟了下,又道,“还有我娘,虽然吃饭穿衣、请医延药皆不靠谢家,但毕竟住在这里多年,也是需要些资费。”   谢二太爷察觉什么,当即道:“这些便算了,是你爹对不住你们,人死如灯灭,这些过往何须再提。”   谢慎礼语气淡淡:“四爷爷既然要算账,这些自然得算清楚。”然后转回主题,“我也不占大伙便宜,我既生在谢家,自然要有所回报。”转向许远山,“所有账目都折半,权当是我多谢族里这些年的照顾。”   众人:“……”   顾馨之噗一下笑出声,迎上众人诡异的视线,忙摆摆手,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   谢慎礼扫了眼众人,所有人当即躲闪着挪开视线。   顾馨之忍不住偷笑,这回倒是知道低头,假借喝水,挡住笑意——既然老谢游刃有余,她就不需要多事了。   谢慎礼见众人不再盯着自己媳妇,转向许远山:“继续。”   “是。”许远山捧着册子,从头开始念,“昭明八年三月初七,二太爷家的四爷与人争女支,致人重伤,被抓入大牢,我家主子自费五百五十两于伤者治疗所需,八百两送给相关市吏,耗资共计一千三百五十两,折半是六百七十五两。昭明八年——”   “行了!”谢二太爷忍怒打断,瞪着谢慎礼,“你这是要跟我们算账?你拿这些钱的时候,问过我们了吗?既然当初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我们凭什么认账?”   谢慎礼颔首,面上神情毫无波动:“也行。”转向许远山,“将东西递交给刑部或京兆尹。”   这是要让京兆尹、刑部翻案的意思?众人大惊。   谢二太爷大怒:“谢慎礼,你这是要送葬谢家根基吗?”   谢四太爷也惊了:“你疯了,你以为你做这些事,朝廷会放过你吗?”   谢慎礼看他,反问:“四爷爷是想看朝廷放过我,还是不想看到?”   谢四太爷顿住。   谢慎礼谦逊道:“四爷爷放心,我做事,向来会给自己留后路,这些账本,扯不到我身上。”   顾馨之:哟~   谢四太爷差点跳起来。   谢二太爷忍不住,当即指着他鼻子:“好你个谢慎礼,你是早有准备,想把谢家送上死路吗?我就知道——”   谢四太爷按住他,望向谢慎礼:“阿礼,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谢家还有众多晚辈,他们什么也没做过,他们好歹叫你一声叔叔或叔祖,你不能将他们的前程都葬送了。”   谢慎礼点头:“然后呢?”   谢四太爷顿了顿,继续道:“他们还小,也都仰仗着父兄长辈的教导和扶持。你这一代里,除了你,只剩下你三哥在礼部领着闲差,还有你七堂兄在北边当知县……虽说你现在没有实职,但你是二品将军,来往的也多是权贵,怎么着都比其他人强,虽然我们有些许误会,但我们没有换族长——”   谢慎礼伸手做了个压的动作。   谢四太爷停住,看着他。   谢慎礼恳切道:“四爷爷误会了。我拿出这些账本,并不是为了继续上任族长之职。”   谢四太爷:“……那你意欲为何?”   谢慎礼做思考状:“讨债?”然后解释般说了句,“之前花的太多,我又少了份俸粮,家里有些不就手了。”   合着二品将军衔的俸禄不够养家呗?更别说他名下那些铺子。   别说其他人了,饶是谢四太爷忍功了得,也是黑了脸。   顾馨之差点再次笑出声,赶紧侧过脸。   谢慎礼眼角覰见她身体抖啊抖的,眼底闪过抹无奈,再看向谢家众人时,又是那副淡漠模样。   谢四太爷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谢慎礼:“卸去族长之位。”   谢慎礼:“顺便,分宗出族。”   众人:“!!”   顾馨之:哇!   谢四太爷倒吸了口凉气,震惊道:“你要出族?”   谢慎礼:“正是。”   谢二太爷也是不敢置信:“你疯了,你要是被逐出宗族,京里哪还有你立足之地?”   谢慎礼:“我是分族,自成一族,何来逐出一说?”   谢二太爷当即敲杖:“不行,从来没有分族一说,我不答应。”   谢慎礼点头:“没关系。”他话题一转,“听说六堂哥家的孩子准备应试,十一堂哥家的孩子还小……不过没关系,不能应试,经商、务农也是不错,安安稳稳的,也挺好,顺带还能照顾下十一堂哥家的孩子。”   谢二太爷:“……”下意识看向苍梧手中箱子,了然,怒道,“你在威胁我们?”   谢慎礼:“仿佛是这样没错。”   谢二太爷气了个倒仰。   谢四太爷却深吸口气,沉声道:“这些暂且不忙,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你的品行问题。”   谢慎礼:“哦?”他淡定坐着,“晚辈洗耳恭听。”   谢四太爷指了指坐在他下首的顾馨之,道:“你y乱内宅,勾引侄媳,败德辱行,败法乱纪,按律,当笞四十……你认还是不认?”   谢慎礼:“?”   顾馨之:“?”   谢四太爷:“原本我还不信,如今你竟然匿藏数年来家族诸多子弟的罪证,意图覆灭我族,堪称阴毒,其心可诛。想来,勾搭侄媳的罪行,在你眼里不过小事一桩。倘若你今日执迷不悟,我们自当大义灭亲,告入京兆尹!”   谢慎礼进门后第一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略显凉薄的狭长双眸扫向角落的谢宏毅,他问:“此话从何说起?不如宏毅展开说说?” 第112章 对峙   顾馨之也坐直身体:“我也想听听, 我是怎么跟我夫君暗度陈仓的。”与夫君哪有什么暗度陈仓之说的,她的意思自然是指自己堂堂正正的。   夫妻俩都看谢弘毅,大伙下意识也跟着看过去。   站在邹氏身后的谢弘毅垂眸:“小叔何必——”   “怎么?”谢二太爷警告版敲杖, “你夫妻俩现在还想威逼他闭嘴吗?”   顾馨之:“……真是好——”   谢慎礼按住顾馨之,慢条斯理开口:“二爷爷此言差矣, 真相如何, 自当让当事人出来说几句吧?难不成只凭你们一面之词,就要给我夫妻二人定罪吗?”   谢二太爷:“用不着。”扭头, “把人带上来。”   谢慎礼微诧, 看向顾馨之, 后者回以茫然神情。   谢慎礼仿佛误会了什么,不顾大庭广众,伸手握住她, 低声道:“放心,有我在。”   顾馨之:“……”她看起来像操心的样子吗?   不等她说话, 有人进来了。   厅里烧着炭盆,大门处也摆了屏风,挡住外头的冷风。顾馨之刚看到人影晃动, 两名仆妇就拽着一丫鬟进来了。   顾馨之盯着那丫鬟看,只觉有些眼熟。她身后的水菱吸了口凉气。   顾馨之听见,回头看她。   水菱连忙附耳:“是流云苑的宝儿。”   流云苑是大房邹氏居住的院子, 至于宝儿……顾馨之翻了下原主记忆,才想起这是原来负责洒扫跑腿的小丫鬟, 以前她还在大房的时候, 邹氏偶尔会让这丫鬟过来传话、送东西。   她有些无语:“这是随便找个人过来指证呢, 太敷衍了吧?”   谢慎礼自然听见了, 安抚般拍拍她的手。   那厢, 那怯弱畏缩的小姑娘已经被带到堂中。   两名仆妇摁着她跪下。   小姑娘哆嗦着要行礼,谢二太爷一摆手:“别耽搁了,赶紧把你以前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宝儿下意识搜摸人群,然后才看向顾馨之俩人,顾馨之便罢,对上谢慎礼那双平静无波的狭长黑眸,她当即打了个冷战。   “问你话呢!”压着她的仆妇推她。   宝儿连忙收回视线,看着众多主子,脸色有些发白:“奴婢、奴婢……”奴婢了半天也说不出来。   谢二太爷着急:“往下说啊,你看见了什么,赶紧说!”   宝儿闭上眼睛,心一横:“奴婢曾经看到少夫人、不是、看到五夫人与五爷、那个、幽会!”   众人哗然,或隐晦或直接的,都看向两位当事人。   谢慎礼神情不变,淡漠地仿佛在听着旁人的事。   顾馨之亦很淡定,甚至兴致勃勃反问:“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场景?刺不刺激?”   谢慎礼:“……”   众人:“……?”   宝儿似乎没想到她这种反应,也愣住了,下意识看往某个方向。   顾馨之:“你看大嫂他们干嘛呢,不是你看到的吗?直接说啊。”   众人顿时跟着看向邹氏母子。   邹氏不满:“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红杏出墙。”   顾馨之:“哎呀,大嫂你急什么,也没人看见你啊。”   众人:“……”   邹氏怒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顾馨之无辜:“我说什么了?”眨眨眼,“还是大嫂在心虚?”   邹氏涨红了脸:“你、休要污蔑我!”   顾馨之:“我什么时候——”   “行了行了。”谢二太爷不耐烦,“顾氏休要胡搅蛮缠的,现在是在查你的事。”   顾馨之无所谓:“行,你们继续。”   谢二太爷这才作罢。   谢四太爷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俩人有些过分淡定,但想到若是事成后续的经营,又将疑惑放下。   谢二太爷已重新看向宝儿,和声问:“你且从头道来。”   经此一番,那宝儿似乎更紧张了,哆哆嗦嗦地开口:“就就就、前年有一天,五爷过来东府,在西边花园里闲逛,接着五夫人就出现了,还、还走过去……然后、然后,俩人一同进了西侧巷道……”   这是在花园里就……?众人登时咋舌。   有几名族老连连摇头,更有甚者,直呼世风日下。   谢二太爷敲杖:“谢慎礼、顾氏,听清楚了吗?你二人可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谢慎礼:“说的——”   顾馨之鼓掌:“哇,宝儿记忆力真好。”   众人愕然。   谢慎礼也停下,侧首看她。   谢二太爷不满:“你又想干什么?”   顾馨之笑眯眯地:“既然宝儿记得这般清楚,不如我们问个明白?”   谢二太爷:“还有什么好问——”   “笑话了。”顾馨之打断他,“区区一名跑腿小丫鬟说几句,你们就信了?”   谢二太爷不满:“为何不信?”他指着俩人,“若非早有私情,哪个当叔叔会娶自家和离的侄媳?哪个本分的姑娘会嫁给夫君的小叔?若非早有私情,哪个会在和离不到三个月,就闹得全京城都知道?”   顾馨之老实道:“没办法,我家夫君太优秀了。”   谢二太爷被噎住。   谢慎礼:“……”   人群中传来几声喷笑。顾馨之估摸着是谢宏勇那几个小的,没搭理,继续道:“我夫妻俩性子都果断,做事干脆利落,我和离,我家夫君未娶,你管我们几个月成就好事。二爷爷,你老了,你没有年轻人的冲劲,自然理解不了。”   谢二太爷被气死:“别将你们那些肮脏事拿出来说道,你有脸说我还没脸听呢!”   顾馨之:“哎呀,这就断我们的罪啦?人京兆尹审案子都不敢这么草率,你们倒是轻松,随意找个阿猫阿狗说几句,就想给我们定罪?合着你们比京兆尹还嚣张啊,这可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顶着一张冷酷无情妆容的精致脸,下巴一抬,嚣张道,“不过,就算你们想不按王法出牌,也得看看我家夫君同不同意。我家夫君可是二品将军,他若有罪,自有刑部、皇上为他断案,轮得到你们下定论吗?”   谢家诸族老:“……”   众谢家子弟:“……”   谢慎礼眸中闪过笑意。他家夫人的嘴皮子,他可是领教过的。这些家伙如何能说得过她……不过,事情总得处理。   他轻咳一声:“我家夫人是关心则乱,诸位长辈多担待。”话锋一转,“既然事已至此,我们还是讲个分明,省得有些人出去胡乱说话,坏我二人名声。”   谢二太爷等人神色稍缓。   顾馨之也会意,将主场再次交给老谢。   谢慎礼转向宝儿,问:“既然你记得这般清楚,那你说说,那是几月几日,什么时辰,花园里开了什么花,我衣着如何,我家夫人打扮如何,身边带了哪些仆从……”   一口气十数个问题,将那紧张兮兮的宝儿砸得晕头转向。她跪在地上,呐呐然。   谢二太爷呵斥:“傻愣着干嘛?快答话!”   宝儿一激灵,再次看向邹氏那边方向。   顾馨之凉凉道:“怎么又看大嫂跟大侄儿啊,这是没对好口供吗?”   众人:“……”   谢二太爷:“你——”   谢慎礼开口,语气却很是温和:“夫人,就算心知肚明,也要给人留几分薄面。”   众人:“……”   顾馨之差点笑喷,她硬挤出恭顺脸,就着坐姿微微欠身:“是,谨遵夫君教导。”   谢慎礼:“孺子可教也。”   众人:“……”   夫妻一唱一和,差点没把谢家几位太爷气死。   邹氏更是黑了脸,嘟囔了句:“奸夫Y妇!”   除了旁边的谢宏毅,无人听见。   谢慎礼已将目光转回宝儿那边,淡声道:“想好怎么说了吗?”   宝儿哆嗦了下,低头不敢吭声。   谢二太爷怒道:“你这是威逼。”   谢慎礼好笑,侧头看他:“二爷爷这话说的,难不成,晚辈还得恭请她上座,给她磕几个头吗?”   谢二太爷:“……”   谢慎礼再次看宝儿:“说。”   上过战场的森冷凛冽只放出几分,便吓得那宝儿浑身簌簌,眼泪直往外掉。但不说……她跪趴在地,哆哆嗦嗦道:“那是、那是四月,对对,四月的下午,刚吃过午饭,院子里的海棠都开着,五爷、五爷穿得白袍,五夫人、穿得是、是绿裙……”   不愧是跑腿的丫鬟,虽然害怕紧张,倒是把谢慎礼的问题记得牢牢的,还挨个给回答了。   谢慎礼笑了。   谢二太爷怒道:“你还有脸笑?!”   谢慎礼没理他,径自问宝儿:“你确定?”   宝儿趴在地上,颤声道:“奴、奴婢确、确定。”   “听听。”谢二太爷敲着拐杖,“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慎礼:“一,我家夫人进门前,我从未穿过白袍出门。二……”他环视一周,慢条斯理道,“前年四月,我奉旨出京,前往潞州平乱,六月方返京。”   言外之意,这宝儿撒谎。   谢二太爷面色一紧,立马看向宝儿:“你是不是记错了?”   宝儿哆嗦:“奴婢、奴婢……”   邹氏在旁边凉凉补了句:“这么说,顾馨之的姘头另有其人——”   谢慎礼冷眼扫过去。   邹氏没说完的话登时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吭声。   谢二太爷宛如找到把柄般:“对,就算不是你,也有旁人,顾氏亦是红杏出墙!!”   “呵呵。”顾馨之感觉都坐累了,索性微微倚到扶手上,笑眯眯地开口,“我以前也没有绿裙,我身上这身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做绿裙。”   原主觉得暖色皮肤衬自己,向来只做暖色系,偶尔做几身冷色的,亦是往浅色了做,从来不会做暗绿这样深沉的色彩。这丫鬟,估摸着就是就近取材了吧。   “哦对了。容我提醒一句,海棠虽然是四月开的,但西边花园没有栽种海棠,海棠只有流云苑、芳云苑、朝云苑栽了有。”   此话一出,谢二太爷等人齐齐怔住。   哆嗦的宝儿彻底瘫在地上。 第113章 没有标题   经此一番,谁若还不知道内有乾坤,都白活一辈子了。   谢二太爷呐呐:“这丫头年纪小,许是没见过什么场面,胆子小了点,记岔了也是正常……”转向宝儿,斥道,“你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看错人。”   宝儿只是哭。   谢二太爷脸上挂不住,怒道:“死丫头,问你话呢!”   宝儿打了个哆嗦:“奴婢、奴婢不知道呜呜呜……”就差直白地说她方才只是胡说八道了。   谢二太爷:“……”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谢四太爷没法,站起来:“看来这是闹了场误会,往后休要再提这事,再有胡说八道的——”   “四爷爷。”谢慎礼打断他,“是不是误会,尚且不能下定论。”   谢四太爷:“?”他疯了吗?竟是要自打嘴巴?   却听谢慎礼问:“晚辈想知道,四爷爷是从何得知此等荒谬流言?”   谢四太爷愣了下,看向邹氏方向。   谢慎礼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了:“大嫂?这可真是巧啊……也对,毕竟是您的丫鬟。”面上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裹着几分凌厉质问之意。   邹氏打了个寒战,嗖地跳起来:“你这是何意?你在怀疑我?她是我丫鬟又如何,又不是我指使她给你们泼脏水的!!”她声音高亢刺耳,“给你们泼脏水我能得什么好处?我用得着给你们泼脏水吗?哪个正常人敢娶自己侄媳?你们觉得光明正大,谁听了不说一句造孽?!”   谢二太爷轻咳一声:“慎章媳妇说的,也在理。”   谢慎礼收起笑容:“我们如何——”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污秽龌蹉之人,自然只能看到污秽龌蹉。”软糯糯的嗓音凉凉来了句。   谢慎礼哑然。   谢二太爷:“……”   邹氏恼怒,转向顾馨之:“你说我污秽龌蹉?!”   顾馨之微讶:“哎呀,大嫂听出来了啊,好学问啊。”   邹氏气了倒仰,谢弘毅忙去扶她。   有嗤笑声响起,谢弘毅当即瞪gu8。   谢慎礼敲敲小几:“既然不是大嫂,那这位流云苑的丫鬟是胆大包天,越过自家主子,直接找上管家的二嫂了?”   莫氏哪敢淌这趟浑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在进门之前,我还不知道有这事呢。”   谢慎礼:“哦?既非大嫂,又非二嫂,难不成这丫鬟直接找上几位族老?”他冷眼看着簌簌发抖的宝儿,“这丫鬟这般大胆,我竟是半点看不出来。”   谢四太爷欲言又止。   若有若无的目光也不停扫向邹氏身边,却被邹氏逐一瞪了回去。   搀着她的谢弘毅一直垂眸,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谢慎礼暗自冷哼。若非怕影响顾馨之名声……他转向苍梧:“把人带回去。”   苍梧:“是!”将木箱往许远山怀里一塞,几步走到宝儿那边。   两名仆妇试图阻拦,被他一胳膊挥开,另一手直接将瘫软的宝儿拽起来。   宝儿尖叫一声,哭嚎起来:“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五爷饶命!”   邹氏也跟着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这是我院子里的丫鬟。”   苍梧没理会,径自把人往外拖。   谢二太爷亦恼怒:“住手!”喊不动苍梧,遂转向谢慎礼,“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要杀人灭口?”   谢慎礼神色淡淡:“二爷爷说笑了,晚辈行得正坐得正,何须杀人灭口?只是,这等信口雌黄的刁奴,留着便是祸害,大嫂既然不管,那我不介意帮上一把。”   谢二太爷:“……”这总归是人府里的家事……   那已经被拽到门口的宝儿脸都青了,惊惧之下,她大喊:“大少爷救我!!大少爷你说我不会有事的!!大少爷——”   众人哗然。   倘若这事是由谢弘毅挑起的……那岂不是说……   众人的目光先是落在谢弘毅身上,再隐晦地扫向谢慎礼,接着看向顾馨之——   好一出叔侄相争的戏码啊!!好一个红颜祸水啊!!   苍梧也下意识停住脚步。   谢慎礼皱眉,冷声道:“你提不动了吗?是不是需要给你加点训练量?”   苍梧一激灵,立马往外窜,宝儿的哭声犹在,人已到了院门口。   众人:“……”   谢慎礼收回视线,看向那脸色微白的谢宏毅:“你有何话说。”   谢宏毅抿唇,慢慢松开邹氏,道:“没错,是我找二爷爷他们的。”   邹氏大惊:“是——你想干什么?”   谢宏毅看着谢慎礼:“我无话可说。宝儿向我告状,我作为……当局者迷罢了。”   邹氏:“……”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谢慎礼自然也不信,他轻哂:“好一个当局者迷……”转头,看向谢四太爷,“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谢家家主之位吧。”   谢四太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拐弯打了个措手不及,愣愣道:“那你们的事?”   谢慎礼神色淡淡:“四爷爷说笑了,充其量不过是小辈不懂事,回头该罚就罚,犯不着拿到族里说事。”   谢宏毅:“……”   谢四太爷看看俩人,干笑:“确实,确实。”   谢慎礼:“所以,该说正事了。”   谢四太爷:“……”就是不想说啊……   “我赞同。”   众人循声望去。   被极力忽视的谢宏毅径自走到大厅中间,语气铿锵道:“不管有没有那等不轨之事,小叔娶了自己侄媳,已是不争的事实,御史弹劾、皇上罢官,已经告诉大家,这位谢家族长,品行不良,难堪大任……我认为,我们谢氏一门,确实该换个族长,省得污了我族的名声。”   谢四太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二太爷看看左右,轻咳一声:“宏毅这话在理。”   谢慎礼毫无所动:“所以,族里准备还钱了?”丝毫不接谢宏毅的话茬,也不接谢二太爷那句话。   谢二太爷卡壳。   谢四太爷恼怒地瞪他一眼,看向谢慎礼:“你是非要与族里过不去吗?”   谢慎礼:“那也不是。”他看向其他不吭声的族老们,“族产每年产出几何,想必诸位都清楚,我也不为难诸位。只要诸位同意分宗,往后生死富贵,两不相干,这些账单,我可以一笔勾销……连同诸多罪证,都送给各位。”   此话一出,别说谢二太爷,其他族老都犹豫了。   谢宏毅见状,再次道:“这等卑鄙无耻,对着同宗同族皆万般心机的人,怎么会带领谢家往前走?”   族老们更是动摇。   谢慎礼仍是不搭茬,甚至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刮起茶叶沫子。   谢宏毅仍要再发话,旁边的谢宏毅一个拐脚,佯装跌倒,撞掉了他的话。   谢四太爷忙不迭轻咳两声,立马开口:“慎礼啊,这些年确实是难为你了……但是分宗不是小事,岂能儿嬉?再者,世人多以宗族论高低,若是分宗了,往后你如何自处?你自诩文武双全,不怕旁人低看,你的儿女子孙呢?你能保证你所有的儿女都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吗?古往今来,那怀才不遇者,也不在少数,你不怕子孙后代受苦受累?”   谢慎礼:“倘若分宗,这些,便不牢四爷爷操心了。”   谢四太爷语窒。   顾馨之在旁边说风凉话:“现在有宗族,也不见得小辈们飞黄腾达呀。”   谢四太爷:“……”   谢慎礼:“……”   可不是,谢家号称是连州大族,却早已没落得,连族学都快要开不起来,日常有事全靠谢慎礼填补的地步。   顾馨之犹觉不足:“再说,我家夫君连孩子都没影呢,你们就替他子孙考虑上了,是不是太周全了点?”换句话说,想太多了吧?   众人:“……”   谢慎礼:“……”   谢二太爷没好气:“慎礼都几岁了,至今还膝下空虚,你好意思说?”   顾馨之眨眨眼:“二爷爷记性这么差了吗?年前才喝我家的喜酒呢。这才一个多月,猪下崽也赶不上吧。”满打满算,她才成亲一个多月呢,生得出来才有鬼呢。   众人:“……”   谢二太爷:“……”   谢慎礼:“……”   哪有人用猪下崽类比自个儿生娃的?……自家夫人不太要脸,也是很头疼了。   眼看大家都沉浸在猪下崽的震撼里,谢慎礼轻咳一声:“言尽于此了,诸位族老考虑一下,若是没有问题,等元宵过后,府衙开门,我们就去把事情结了。”   诸位族老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平日主事较多的谢二太爷、谢四太爷。   谢四太爷收回目光,沉默片刻,道:“出族对你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谢慎礼:“嗯。”   谢二太爷:“那箱子东西当真会给我们?”   谢慎礼微哂:“二爷爷放心,我谢慎礼向来说到做到。”   谢二太爷、谢四太爷对视一眼。   谢二太爷直接拍板:“行吧。”   谢四太爷欲言又止,看看诸人,终归还是不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分宗,告祭祖宗、开宗过祠也得提上日程了。一屋子老头子开始就这些流程商议起来。大家岁数都不小了,但毕竟都没干过分宗的活,时不时还得争吵一二。   顾馨之听得哈欠连连,又被他们吵得头疼,就想撤了。她看看左右,偷偷探手过去,拽了拽谢慎礼衣袖。   后者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顾馨之悄声:“好无聊,我可以先走吗?”   谢慎礼:“……无妨,你回去罢。”   顾馨之略过那些分神发呆的、悄悄说小话的谢家人,只看那激烈争论的老头子们,然后低语:“直接走?不打声招呼?”   谢慎礼莞尔,跟着低语:“过些日子,我们都不算谢家人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这会儿你过去辞行,才是打扰。”   没问题就行。顾馨之眉开眼笑松开他:“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   谢慎礼眉眼柔和:“嗯。”   顾馨之起身,看看那边唾沫齐飞的老头子们,朝水菱她们招手,然后放轻脚步,慢慢往外挪。   屋子虽大,但大伙一直老老实实坐着,乖乖听上首族老们讲各种族规宗矩,突然有个人站起来,还带着丫鬟往外走,这下,顿时就吸引了全场视线。   一直被邹氏低声念叨的谢宏毅眼睛一亮,目光热切地盯着看。   邹氏自己便是过来人,看到他面上神情,再看那堂中动静,哪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气得肝疼,低声骂他:“你是猪油蒙了心啊,那死丫头已经是别人家的了,你还惦记着干嘛?过两天李大人家摆宴,你收拾妥当,跟我一起去。”   谢宏毅明白其中含义,眼睛黯了几分:“知道了。”   邹氏又忍不住心疼了:“你要是喜欢那样的,去外头纳几房差不多的就是了,没得为个小剑、丫头失魂落魄的。”   谢宏毅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面上有了几分动摇。 第114章 决裂   分宗出族兹事体大,一时半会自然讨论不出个结果。   及至午间,莫氏站出来让大伙先用膳,膳后继续讨论。   谢慎礼站起来,道:“我家夫人等着我回去用膳,这顿饭就免了。”   莫氏自然不会强留,只笑道:“没事,就挨着,要吃饭随时都能吃。”   谢慎礼朝她点点头,看向谢二太爷:“宗族之事暂且不急,诸位可以慢慢讨论,晚辈先告辞了。”   谢二太爷没异议:“行,待讨论出个章程,我们再找你。”   谢慎礼点头,转向候在旁边,此刻闻声起立的谢弘毅。   后者直视他,虽力持平静,依然掩不住眼底透出的嫉恨。   谢慎礼神色不变,只问:“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从今而后,庶己无愧[注①]。此句,如何做解?”   邹氏茫然,转向谢弘毅。   谢弘毅冷冷道:“小叔,我喊你一声小叔,你倒也不用整日摆长辈架子,你也不过大我几岁而已。是,我学识是不如你,那又如何?你就能以此打压我吗?”   瞧见俩人搭上话的小辈们刚竖起耳朵,就听到这一番话,齐齐倒吸了口凉气,惊惧地看向谢慎礼。   谢慎礼倒是神色不变,只看着谢弘毅,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淡淡道:“你想多了,我没功夫打压你。”   谢弘毅:“你把我从琢玉书院摘出来,扔去桃李书院,无事不得返京。甚至年初三就要让我离家求学……若非我坚持不走,此刻你不是已经得逞了?你不就是怕我跟馨——”   “谢弘毅。”谢慎礼冷下脸,“你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当心中有数。你读书多年,圣贤书嘴上过,礼智信何存?”   谢弘毅:“笑话,你跟我讲礼智信?你也不过是个抢自己侄媳的伪君子,别在我面前——”   谢慎礼懒得再说:“指使恶仆中伤长辈,德行有悖,自去领三十板子,再到祠堂跪一晚。”   这等天气……邹氏大惊:“谢慎礼你安的什么心?你一个要出族的人,还朝我儿子下死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看不得我们谢家好。”   谢慎礼不太耐烦:“大嫂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青梧,绑了。”甩袖便要离开。   青梧上前,抓向谢弘毅胳膊。   谢弘毅下意识往后躲。   邹氏尖叫一声,拦在他面前挡着青梧:“狗奴才,这是什么地方,你敢动手?!”转向谢慎礼,嚷道,“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太傅族长吗?想抓人就抓人?想打板子就打板子?!”   谢慎礼停步,转身,看了眼邹氏,再看被护在身后的谢弘毅,冷嗤一声:“谢弘毅,你过了年便及冠,怎的还躲在母亲后边?”他语气淡淡,说出来的内容,却仿佛凭空给了谢弘毅一巴掌。   边上的谢弘勇登时喷笑。   谢弘毅涨红脸。   邹氏:“谢慎礼你什么意——”   谢弘毅推开邹氏,站到他面前,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我不像你,只会指挥狗腿子绑人打人,馨之跟了你——”   一阵风掠过——   “碰——碰!”   谢弘毅整个人横飞出去,撞倒两把椅子,再狠狠摔到地上。   众人哗然,靠的近些的甚至吓得退后几步,连正在看热闹的谢二太爷等人也愣住了。   邹氏尖叫着冲过去:“儿子!!”   谢弘毅痛得脸色发白,蜷缩着身体呻y不已。   “儿子你怎样?要不要找大夫?”   “死不了。”谢慎礼袖子一甩,再次恢复平日那副斯文先生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整理弄出折痕的袖口,平静道,“你错了。我没有亲自动手,只是因为你不配。”   谢弘毅咬牙:“你!!”你了之后却没有下文,着实是想都不到什么东西可以比得过面前人。   谢慎礼放下手,踱步走过去。   邹氏惊惧交加,拦在谢弘毅面前:“你、你想干什么?”   谢慎礼却没理她,只居高临下看着谢弘毅:“我曾经给过你许多机会,甚至亲自推着你往上走……但,烂泥确实扶不上墙。”   谢弘毅恼羞成怒:“胡说八道,若非你强迫我娶妻,我怎会冷落——”顾馨之,导致如今这般结果。   可惜,谢慎礼压根不给他说完的机会,直接打断他:“既然你对我的安排这般抗拒,桃李书院你也不用去了。”   邹氏惊惧:“   谢弘毅刚缓过劲正要爬起来,闻言顿住:“什么意思?”   谢慎礼整好袖口,单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意思?琢玉书院,是我让你进的,桃李书院亦是我举荐的。两家闻名遐迩的书院,在你眼里却给分了个高低上下,还念出个不敬尊长……既然你自诩清高和天赋,为何还要去我推荐的书院?为何还要请教我给你推荐的先生?为何还要读我给你的种种书册文稿?”   竟是要将所有东西收回。谢弘毅脸都白了:“……你这是挟私报复!!”   谢慎礼坦然:“对,我就是挟私报复。比起你暗地使阴招、朝我夫妻二人泼脏水的行径,我这般报复,有何问题?”最重要的是,还对他家夫人纠缠不清。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冷声道,“既然你不认我这小叔、不认罚,那我也不自讨无趣,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你的一切,我皆不再过问,你亦不许再以我的名义求学问经。”   谢弘毅霎时脸色灰败,慌乱道:“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邹氏亦是大惊失色:“你这是要毁了弘毅!!你、你、你对得起你大哥吗?对得起爹吗?你大哥临终前交代你要照顾宏毅——”   谢慎礼侧脸看她,淡淡道:“大哥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意义?既然是谢家长子,就让大嫂、及几位兄长亲自呵护照顾,更为妥帖,我年纪小,压不住他呢。”   那几位兄长面面相觑。   邹氏开始哭嚎:“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夫君你为什么要早早丢下我们!”   谢慎礼微哂,理都不理她,转身就走。   围观的晚辈们连忙退开,将路让出来。   面前人神情虽淡,一身气势却很是吓人。尤其方才那一下——他那一脚,轻轻松松的,却能将谢宏毅一个大男人踹出丈许远……试问这般人,谁敢惹?   其他人让开了,族老们却没脸就这么放过去。   谢四太爷硬着头皮上前阻拦。   谢慎礼停步,刚踢人的气势还未收起,一身煞气甚是吓人。   谢四太爷暗自稳了稳心神,赔笑道:“慎礼啊,小孩子不懂事……这,罚一罚便算了吧?”   谢慎礼右手虚拢在腹前,淡声道:“四爷爷,弘毅及冠了。我及冠那年,已在塞外杀敌上千了。”   谢四太爷:“……”   众人:“……”   胆子小些的甚至再次退后两步。   谢四太爷干笑:“这,寻常人哪能跟你比呢。”   谢慎礼颔首:“也是。庸才终究是庸才……不过,既然我已决定要分宗,这些杂事总归是要丢开手的,今日开始也不错。”   谢四太爷语窒。若非这人以各家孩子做威胁,谁愿意分宗啊!?   谢慎礼自然不会管他如何作想,彬彬有礼道:“我家夫人尚在家中等着晚辈,如无他事,晚辈先告辞了。”顿了顿,又道,“分宗之事,劳烦四爷爷多费心了。”   谢四太爷:“……”   谢慎礼说完话,微微行了个礼,便领着许远山俩人往外走。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半句话也不敢说,自动让开路,由得他们离开。   “……呜呜呜怎么办啊!”跪坐在地的邹氏犹自拍地哭嚎,“这杀千刀的兔崽子,是要断我儿的前程啊——”   “邹氏闭嘴!”谢四太爷转回来,怒道,“若不是你母子惹事,谢家何至于此?!”   邹氏瑟缩,下一刻委屈哭喊:“四爷爷你这是冤枉我们啊,我们哪有惹事了?!你方才也看到,他那一脚,压根没留情啊!!枉我儿子处处听他的,稍有不如意,就这般下死手!!”   谢二太爷也气不过了:“换了我我也踢!他是娶了那顾家女……要不是你们没好好对人姑娘家,人家至于和离,然后改嫁谢慎礼吗?转头你母子又看不过去,要给人泼脏水?现在好了,连分宗都搞出来了!我们谢家势必要沦为笑柄了!!你还有脸哭?!”   邹氏不敢置信:“二爷爷,分明是你们要审他!你们怎能将责任推到我们身上?!”   谢二太爷恼羞成怒:“我们也是被蒙骗的,谁知道宏毅这小子竟然玩的栽赃嫁祸,还整得错漏百出。真是的,正经事不做,尽整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邹氏尖叫:“你们什么意思?我儿子也是被那刁奴蒙骗了……好,就算是我儿做错了,这大冷天的,给我儿子三十棍再跪祠堂,他分明是要我儿性命!!还有,你们怎么不罚,人谢慎礼都要分宗了,凭什么他来罚?”   谢二太爷:“咳,他好歹是宏毅叔叔……”   “都这时候了,你们还想舔谢慎礼臭脚?你们也不看看人家,理你们吗?!”   “休要胡说,你这泼妇……”   ……   谢家东府如何吵闹,离开的谢慎礼自是不知,也不关心。   他出了东府,转进西府,便忍不住加快脚步。   许远山看得好笑,提醒般道:“主子,还早呢,还有小半刻钟才是开饭的点。”   谢慎礼不吭声,脚步却半点不慢。   青梧朝许远山耸了耸肩,后者摇头,也很是无奈。   一路快走,及至正院。   刚进院门,就听见前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快快,端水来。”   “拿湿帕子!”   “茶水呢?茶水快点!”   “哎,赶紧去请大夫。”   谢慎礼神色一凛,快步越过院子,掀帘入内,飞快闪过往外冲的丫鬟,问:“怎么了?谁要请大夫?”   端坐桌前的顾馨之抬头,隔着一群丫鬟看到他,笑笑:“没事,就是有点——呕——”   谢慎礼:“……!!” 第115章 闹太晚了   谢慎礼脸色大变, 箭步上前,宽袖一甩, 直接将挡道的丫鬟挥开, 扶上顾馨之肩膀。   顾馨之顾不上理他,接过小满手里的痰盂,一阵狂吐。   谢慎礼脸都黑了, 手下轻抚她后背,嘴里快速扔出一连串指令:“青梧速去备车,远山去请老夫人,白露拿披风。”   “是!”几人应声,立马行动起来。   顾馨之仍在干呕,压根没法说话。   谢慎礼凌厉的眼神扫向诸位丫鬟:“怎么回事?”上午还好好的, 错眼功夫,就成这样了?   端着温热茶水的水菱急的快哭了:“奴婢、奴婢也不知……”   白露抱着披风跑出来, 气息急促道:“夫人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方才还喊饿。但夫人要等您回来用饭, 不肯吃东西,奴婢就让厨房先上了碗汤。”说着,还指了指桌上的瓷碗,“夫人刚喝一口, 就吐了。”   谢慎礼拧眉:“厨房今日谁当值?算了,你立马去前边找长松,把厨房的人都——”   终于缓过一波的顾馨之抓住他胳膊:“不用, 等会。”然后接过小满送来的茶水, 漱了漱口, 再摸出帕子擦擦嘴角, 有气无力道, “我没事。”   谢慎礼反手握住她,轻声安抚:“嗯,没事,张大夫今日出门访友,我带你去百药堂看看。”另一手则借着身体遮挡朝白露摆了摆。   白露意会,担忧地看了眼顾馨之,将披风塞给水菱,提裙便要出去。   顾馨之:“……”当她瞎的吗?“回来!不是厨房的问题!”   谢慎礼皱眉:“乖,别的事暂且别管,我们先去看大夫。”说着,取过披风,兜头一裹,俯身,直接将她横抱而起。   顾馨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揽住他宽厚的肩。察觉这厮开始往外走,她奋力挣开披风,“放我下来——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   谢慎礼停步,疑惑:“你学过医?”   顾馨之:“那倒没。”   谢慎礼神色严肃:“那就得去看大夫。”说着,再次抬脚,大步往外。   水菱、香芹急急跟上。   顾馨之自然不愿,挣扎不已:“我真的没事,大过年的别折——”   “馨之,听说你吐了?!”许氏一阵风似的刮进来,脸上兴奋肉眼可见。   谢慎礼被堵在门口,再看她神情,顿了顿,道:“是,劳烦岳母让一让。”   许氏对上严肃凛冽的女婿,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顾馨之挣扎半天下不来,见到她,犹如见到救世主:“娘,你快说说他,都说不用去看大夫!还不听!”边说,还效仿鲤鱼打挺,拼命挣扎。但这家伙力道太大,揽在她后腰跟着膝窝的胳膊跟铁钳似的,半点不放松。   谢慎礼眉峰快能夹死蚊子了:“别乱动,当心摔下来。”然后再看许氏,“馨之方才吐得厉害,岳母——”   许氏回神,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诶诶诶,赶紧放她下来!”她仿佛想起什么,瞬间紧张起来,托举双手靠近,“慢着点,当心摔着了!”   顾馨之:“就是,摔着我了有你好看!”   谢慎礼:“……你们都知道什么情况?”   许氏紧张兮兮地虚托着顾馨之,一边道:“知道知道,快放下来。”   谢慎礼迟疑片刻,弯腰将人放下来。   许氏连忙扶住人,搀着她就欲往桌边走:“哎哟吓着没有?”   谢慎礼不明所以,只紧跟着搀上她另一边,视线半分不离,眉峰依旧紧锁。   顾馨之:“……没有。”正要举步,视线一扫,赶紧停住,吩咐丫鬟,“赶紧把汤端走!熏死我了!”   白露赶紧让小丫头端下去,还跑去将窗户打开,让屋里的味儿散散。   顾馨之这才安心往回走,谢慎礼连忙搀着她。   许氏跟着入内,好奇发问:“什么汤?”   谢慎礼:“正要叫人去查厨房,稍晚有消息告诉您。”   许氏:“?”   顾馨之没好气:“都说了厨房没问题,我喝不惯不行吗?别给厨房找事,我还指着他们吃吃喝喝呢。”   谢慎礼:“?”   顾馨之已经扭头去跟许氏说话:“就羊骨汤,昨儿让他们炖的,加了白萝卜……”她有点沮丧,“以前可爱喝了,汤又鲜,萝卜又甜。”   许氏安慰她:“过了就好了,到时想喝就让厨房做。”   谢慎礼:“?”   顾馨之又想:“许是不是因为这呢?说不定是早上去东府的时候吃了冷风,着凉了。”   许氏想了想,点头:“还是得找个大夫看看。”   这话他明白。谢慎礼忙道:“正想出门看大夫呢。”   许氏:“还出门啊?马车这么颠,颠出个好歹怎么办?去把大夫请回家来。”   谢慎礼皱眉:“……我抱着她,不会颠着——还是去看看大夫吧。”不然他不放心。   许氏愣了下,看看他,再看顾馨之:“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顾馨之眨眨眼:“看起来像是不知道。”   许氏:“……”   谢慎礼:“……”   许氏没好气:“你也不说说!”   顾馨之:“说什么?大夫都没到呢。”   许氏语窒,然后摆手:“说不过你!赶紧歇着吧!……诶对,赶紧让人去大夫。”   谢慎礼仍皱着眉,一副仍要将人带出去的模样。   顾馨之索性直接吩咐小满,让她去找青梧,用备的车去接大夫。   小满应声跑了。   谢慎礼有话要说:“倘若身体不适,怎可——”   “诶。”顾馨之靠过去,“我刚才吐晕乎了,我想坐着。”   谢慎礼当即闭了嘴,小心搀着她坐到墩椅上。   桌上的羊肉萝卜汤已经撤走了,顾馨之长舒了口气。   许氏笑眯眯跟过来:“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做。”   谢慎礼不赞同:“她刚吐了。”   许氏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口味变了而已。”   谢慎礼:“……没有人变口味会呕吐。”他盯着许氏,冷声问道,“岳母对馨之是不是太过——”   “你别凶娘。”顾馨之拽住他,“都说没事,待会大夫来了你就知道了。”   许氏也不恼,笑眯眯道:“哎呀,你这是没经过事,不懂,很正常。以后经的多了,就知道了。”   谢慎礼:“……”他若有所思,看看周围,俯身,压低声音,“是女人家的问题?”   顾馨之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乐,跟着压低声音:“对,算是。”   谢慎礼微松口气,轻声道:“待会让大夫看看。”   顾馨之点头。   许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说小话,也不问。   顾馨之安抚完谢慎礼,抚了抚肚皮,道:“我饿了,老谢都回来了,不如我们先开饭吧。”   谢慎礼:“……等大夫看过?”   许氏摆手:“不碍事。”转头,朝白露道,“让人上膳——哦,那羊肉汤就别上了。”   白露看看顾馨之,见她没意见,福了福身出去了。   许氏招呼谢慎礼一起坐下,然后问顾馨之:“想吃什么?”   顾馨之想了想:“没有,就饿。”   许氏点头:“那待会看看。”   顾馨之:“嗯。”   谢慎礼宛如在听天书,忍不住问:“真不是什么大问题吗?”   母女俩:“不是不是,你听着就是了。”   谢慎礼:“……”   许氏接着又问顾馨之:“上回是什么时候?”   顾馨之回忆了下:“刚成亲那会。”   许氏掰着手指数了数,点头:“那也有两个月了。”   顾馨之也觉得是。   谢慎礼听得云里雾里,却不妨碍他知道时间,故很是担心:“难不成还是顽疾?”   顾馨之:“对对对,得拖好好久呢!”   谢慎礼眉峰自进门起就没松开过,闻言,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勒得顾馨之低叫出声,他才赶紧松开。   许氏莞尔:“你别逗他了,他这年纪了还……不知道也是正常。”   顾馨之:“好嘛。”她想了想,“不过最近确实累,每天都睡很晚。”   许氏:“……你成亲后哪天不晚的?但凡晚上早些歇息……”   言外之意,俩夫妻晚上闹太晚了。   被岳母直指房事,谢慎礼有些尴尬。   顾馨之却毫无避讳:“我们刚成亲呢,新鲜着呢,很正常。”   许氏白她一眼:“行,说不过你。待会让大夫看看就是了。”   又是吐,又是计算时间,还提及房事……谢慎礼想到曾经看过的些许医书,僵住了。   ( 第116章 学学柳下惠   顾馨之俩人没注意, 许氏想起他们上午去东府,就问了几句。   顾馨之捡能说的说了几句,大夫就到了。是老熟人了, 去年顾馨之病倒在此处养病时, 正是他每日过来问诊的。   顾馨之母女忙起身相迎:“张大——”   “张大夫,”一直坐在边上作沉思状的谢慎礼唰地站起来, “免礼快请, 我家内人方才吐得厉害, 劳您给看看。”   张大夫行礼刚行到一半,就被他搀起往里走。   张大夫无奈, 快步至顾馨之俩人跟前,行礼问安:“夫人过年好, 老夫人过年好。”   许氏母女忙回礼,同样送上新年祝福。   然后顾馨之接着道:“大过年的劳您跑一趟真是抱歉。”   张大夫笑呵呵:“习惯了,这病痛不适, 可不会看过年就歇息的。”卸下药箱,翻出脉枕, “夫人请坐。”   谢慎礼飞快伸手,小心翼翼扶着她。   顾馨之:“……”   坐下,伸手。   老大夫搭上她腕间,闭上眼,慢慢抚着长须。   许氏捏着帕子紧张地盯着他。   有所猜测的谢慎礼亦是凝神屏息。   不消片刻, 老大夫睁开眼, 问:“斗胆问一句, 夫人上一回月信是何时?”   许氏顿时激动了, 双手合十, 按着顺序朝四面拜了又拜。   顾馨之也明白了, 坦然说了个日期。   果不其然,老大夫点点头,起身,朝谢慎礼躬身:“恭喜先生、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谢慎礼:“……”虽有所预料,但实际听来,仍是格外……   他没吭声,顾馨之狐疑地瞅了他两眼。   张大夫似也不在意,行了礼径自起来,回到座位上。   顾馨之两辈子第一次怀孕,有些担心,遂向他请教:“有什么地方需要注意的吗?吃的用的,有什么忌讳吗?”她可是看过很多宫斗剧的,什么红花、麝香的,听起来可吓人了。   张大夫捋了捋长须:“不用太过紧张,平日如何继续如何就好。至于吃的……待会老夫会给您留个单子,吃喝稍微注意点,便没有太大问题了。”   顾馨之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劳烦张大夫了。”朝白露使了个眼色,再借着身体遮挡,比了个数字。   白露意会,麻溜出去。   谢慎礼终于回过神来,想到方才情景,忙问:“张大夫,她方才吐的厉害,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顾馨之单手托腮,看着这位准爹爹问问题。   张大夫笑呵呵:“没事,怀孕了大都会这样,过段时间就好了。”   谢慎礼拧眉:“竟还要过段时间?过段时间是多少时间?接下来是日日如此?还是偶然一次?”   张大夫:“……短则十天八天,长则数月,各有不同,不一而论。大部分孕妇都是晨间呕吐较剧烈,偶有部分白天亦然。”   谢慎礼大惊:“竟要这般久??难不成就这么吐下去吗?她身体本就不算……累着了就容易生病,如今又有孕在身,要是整日这样吐,如何受得了?”   顾馨之白他一眼。她身体好着呢,她就生病那么一回,怎么到他嘴里成了体弱多病的样子?   张大夫抚着长须:“正因孕育艰难,方有孝顺母亲之说,此乃顺应天地之道,很是正常。”   谢慎礼怒:“何来正常?人皆有生死,照你这么说,病了就不该问诊吃药,自该遵循天地之道,归于尘土。”   张大夫:“……”   顾馨之:“……”赶紧拽了下他袖子,低声,“好好说话。”   谢慎礼顿了顿,暗吸了口气:“您是大夫,你想想办法,开个舒缓的方子,让我内人不至于过于辛苦。”   张大夫为难:“是药三分毒,这时候只能靠调养。”   谢慎礼盯着他:“那就开调养的方子!”   大夫好脾气:“好好,老夫这就写几道方子。”   丫鬟忙送上笔墨。   谢慎礼紧跟过去,盯着他书写。   饶是张大夫对他颇为熟悉,也被他这举动惊得顿了顿。   顾馨之汗然,连忙道:“我夫君最近看了些医术,对各种方子颇有些兴趣……”她干笑了下,觉得是有点圆不过去。   张大夫好笑:“老夫懂的。”谢先生年过三十,仍膝下空虚,突闻喜讯,紧张些也是应当。   他这般想着,顺手提笔,蘸墨开写。   刚写几个字,谢慎礼就语气不善地开口了:“您不是说写方子吗?为何这看着像食谱?”   张大夫:“……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   谢慎礼皱眉闭上嘴。   顾馨之暗笑,连许氏也捂嘴直乐。   大夫刷刷刷写了几页纸,然后吹了吹,看看左右,递给旁边的丫鬟,刚要说话,就听谢慎礼又问——   “这几道方子每日吃用几次?吃多久,每份间隔多久?而且,每日就吃这些吗?不能吃其他?”   大夫:“……这些是调理方子,偶尔吃一次就可以了,不需要每日食用。”   谢慎礼:“偶尔是多久?哪道先吃,哪道后吃?可否同时吃用?饭前还是饭后吃?上午吃还是晚上吃?……”   大夫:“……”   许氏:“……”   顾馨之:“……”   ……好不容易问清楚明白,顾馨之赶紧送上厚厚的红封——因着谢慎礼的百般“刁难”,她中途还让白露又倒回去加厚了两分。   送走张大夫,已过了平时的饭点,加上前面吐空了……顾馨之感觉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听她喊饿,许氏连忙让人去厨房传膳。   谢慎礼则小心翼翼地将张大夫留下的方子收好,让人送去前边书房。   顾馨之:“送那边去干嘛?我还要看啊,回头好让厨房做。”   谢慎礼神情凝重:“不行,张大夫擅长风寒杂症,这些方子也不知道好是不好,等我确认过后,才能用起来。”   顾馨之:“……”只是食谱,不至于……   好在,午膳送来了。   子姜焖鸭、干锅鸡、酸黄瓜炒肉片、红烧豆腐、素炒白菜、紫菜肉片汤,五菜一汤,摆了一张小桌。   两荤两素一小荤,是他们家这俩月以来的惯例——在许氏过来之前,夫妻俩只用三菜一汤。   家里菜色都是顾馨之前一天定好的,好让厨房提前准备食材。本来今天的菜色应当是羊骨萝卜汤、红烧羊肉、子姜焖鸭并红烧豆腐、素炒白菜。   而现在,羊没了,换成了干锅鸡、酸黄瓜炒肉片,还滚了个紫菜肉片汤。   顾馨之诧异,问白露:“厨房怎么改菜色了?”   白露很高兴的样子:“张大夫说您有喜后,庄姑姑就去厨房给改了。”看清款,她家夫人这段时间都不能吃羊肉了。顿了顿,她又道,“那羊骨萝卜汤与红烧羊肉被姑姑做主,送给前边岑先生他们了。”   顾馨之懂了:“庄姑姑动作这般快。”   许氏回忆了下,笑道:“可不是,当年我怀你的时候,也是半点闻不得肉腥味。”   顾馨之大惊:“肉都不行?那我吃啥?”   许氏:“……”她想了想,指着桌上的菜品道,“或许你不会呢,试试。”   说的也是。顾馨之本就饿了,当下也顾不上多说,抄起筷子,直奔子姜焖鸭。   鸭子是他们家庄子上养的,皮厚肉肥,红烧香焖皆宜,尤其这道子姜焖鸭,更是从肉到油都是香的,舀上半油半酱拌到饭里,顾馨之能多吃半碗饭。   加上这道鸭子用姜多,连油都尝不出腥膻,这会儿估计也——   顾馨之脸色大变,扔下筷子就往外奔。   谢慎礼跟着变了脸,立马跟上。   “呕——”   跑出屋子的顾馨之扶着栏杆狂吐,可她胃里空空,只能不停吐酸水。   谢慎礼看的心惊,一边扶着她,一边下令:“快去请大夫——百草堂、济世堂……不拘哪个,赶紧去!”   顾馨之吐了会缓过来,按住他的手,摇头:“没用,不用请。”   谢慎礼拧眉。   顾馨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瘫靠到谢慎礼身上,郁闷道:“我想吃肉……”想到什么,朝他肚子就是两捶,“都怪你!你要是学学柳下惠,现在就不会搞出人命,我就能吃肉了。”   谢慎礼:“……”搞出人命是什么鬼?!   顾馨之哀叹:“美色误人啊~~贪色害人啊……”   谢慎礼:“……”   ( 第117章 准备   缓过劲来, 饿的要命的顾馨之再次回到桌前。   那道子姜焖鸭已经被挪开了。   顾馨之:“这么折腾你们都吃不上了。”她指挥水菱,“去取些小碟子来,每道菜给我夹一点点, 我挨个试试。”   水菱“诶”了声,赶紧去取碟子。   谢慎礼:“岳母先吃吧,我陪馨之去试试菜。”   许氏:“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等等无妨。”   顾馨之:“……”   行。   片刻后, 顾馨之坐在桌边, 面前一排碟子,还有一壶温茶, 左边脚下摆着盆, 一群人严阵以待。   顾馨之:“……”   先试干锅鸡, 吐。   酸黄瓜炒肉, 吐。   紫菜肉片更是完全不能靠近。   连放了点肉末的红烧豆腐, 也不行。   只有素炒白菜能吃。   顾馨之吐得难受, 心里更难受, 抓着谢慎礼的胳膊哭唧唧:“怎么办啊, 以后连肉都吃不起了。”   谢慎礼:“……”   许氏:“哎呀, 说不定几天就好了。方才料了你吃不了, 已经让厨房赶紧做几道素菜过来了。”   顾馨之捂胸:“天天吃素吗?那我还不如住到和尚庙里呢。”   许氏:“……呸,说什么傻话。”   谢慎礼摸了摸她脑袋:“待会我让人去问问别的大夫。”   顾馨之不抱希望。几千年来的难题, 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折腾了一番,菜饭都凉了, 又送回去厨房热。   没多会, 饭菜重新上桌, 多加的素菜也摆了上来。   顾馨之闻着那浓郁的肉香, 却只觉恶心想吐。想到面前俩人陪着自己饿了许久……让人将素菜端到边上暖阁, 道:“有话回头再说,先让我吃点。”凑一起肯定大家都吃不好,索性分开了吃。   就怕这俩人都墨迹。   果然,只听谢慎礼道:“岳母在此处吃吧,我去陪馨之。”   许氏也道:“你平日事多,不吃肉怎么行,我去就好了。”   谢慎礼:“不,我——”   “好了。”真.快饿死的顾馨之暴躁,“我是真饿了,你们别在这磨叽!”   谢慎礼、许氏:“……”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顾馨之终于安安稳稳吃上迟来的午饭——即便是素的。   结果,还没吃几口,就见谢慎礼大步进来。   嚼着饭的顾馨之茫然看他。   谢慎礼大步过来,在她边上落座:“你继续吃。”   顾馨之匆匆咽下饭,问:“你吃过了?”   “嗯。”   顾馨之:“……你是直接往嘴里倒饭菜的吗?”   谢慎礼:“……没有。”他抓了双干净筷子,目光在桌上巡视一圈,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怎么就这几个菜?”   顾馨之没好气:“临时能出来这几道菜,刘大叔很厉害了好嘛,别太苛刻了。”她扫了眼,“除了没肉,其实都挺好吃的,尤其是这道酸豆角。”   谢慎礼似乎颇为生气:“我娶你进门,不是让你吃这些酱菜的。”满桌子菜,一半是酱菜,像话吗?   顾馨之无语,懒得理他,径自扒饭。   谢慎礼的筷子在餐桌上绕了半天,终于下了一筷子,给顾馨之夹了几根醋溜白菜。   埋头吃饭的顾馨之抽空看他一眼,发现他那黑脸,咽下饭,打趣道:“打听到消息就没好脸色,我怀孕了你不高兴啊?”   谢慎礼顿了顿,正色道:“怎么会?你有身孕我很高兴,但……”   “但什么但。”顾馨之再次扒饭,含糊道,“你这是担心饿着你家孩子了?”   谢慎礼:“……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又不是要死了。你该高兴就高兴,板着个脸给谁看呢?你家崽子又看不到。”   谢慎礼:“……”   脸色倒是真的好看了些。   顾馨之没再管他,安心扒完这顿迟来的午饭。   饭毕,许氏找了白露、水菱几名丫鬟,并几名管事,一起去库房看药材,顾馨之则打着哈欠回屋午歇。   谢慎礼看着她躺下了,才一脸凝重地离开。   等顾馨之美美睡了个午觉出来,就被闻讯而来的谢慎礼接到大堂,对上一屋子的老头子。   顾馨之:“?”   她一脸茫然地与这些老头子互相见礼。   刚坐下,这些老头子就挤上来,又是看脸,又是摸脉,又是问诊……   顾馨之:“……”   站在她边上的谢慎礼轻咳一声:“劳烦几位老先生仔细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   “大人放心。”   “自当尽力。”   ……   顾馨之很无奈,被一堆大夫望闻问切了遍。   最后,这些大夫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开出了两道方子,一道止吐,一道调养。   谢慎礼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皱眉扔出一堆问题,关键是他还真是看过许多医术,扔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专业、一个比一个刁钻,诸如《黄帝内经》、《本草经集录》、《脾胃经》等等,直将这帮老大夫问得冷汗直冒。   顾馨之赶紧拽了下这人,一通好话安抚这帮大夫,再送上厚厚红封,好好儿把人送出去,完了转回来,叉腰瞪着谢慎礼。   “你干什么?你才看了几本书?这些大夫看过的病例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折腾什么?”   谢慎礼皱眉:“万一遇上庸医——”   “就你这样折腾,人不庸医,都想给你胡乱下药了。”   谢慎礼:“……”   顾馨之:“行了啊,我只是怀孕,我又不是病入膏肓,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谢慎礼眉头依旧不放松:“万一还吐——”   “那也是我吐,谁怀孕不得吐几次啊,我没那么娇气。”   谢慎礼:“……”   顾馨之伸了个懒腰:“好了,我要去研究一下菜色,看看我能吃什么了!”   谢慎礼:“……也对。昨日张大夫那几道食疗方子我找人看过了,都能用,已经让厨房做着了,待会你先吃一点。”   顾馨之:“……”   行吧,毕竟是心意。   她以为这是谢慎礼初为人父,兴奋的,没当回事。殊不知,接下来几天,每天早中晚、饭前饭后、各种汤品炖品。她感觉自己嘴巴就没空过,每天都被撑死,找许氏诉苦,却连她也赞同。   顾馨之没法,朝谢慎礼好一顿撒泼,才改成一天两盅。   除此之外,她还捣鼓了许多自己能吃的食物,比如,把肉打成丸子,她能吃几口;菌菇、豆腐焖一焖,做成肉的味儿,也能吃;还有鸡蛋,煎炒煮蒸,都能吃……如此一来,桌上的菜色自然丰富许多。   别的倒好,只菌菇这块,只能偶尔吃吃。   这年头经济、商贸不算发达,菌菇之类的培养少,大都是些干货,就这样,价格也是老高。顾馨之自然是不舍得多吃,她只是用库存干货捣鼓了两顿,加上孜然粉等调料,整出类似肉的味儿,偶尔拿来解解馋。状态好的时候,拿酸豆角炒点肉末,也是能吃几口。   谢慎礼看在眼里,转天就把京城各大铺子里的干菇、酸豆角、酸菜全买了回来,还去敲陆文睿、柳晏书等人的家门,直接将人家的存货掏空。   于是,没几天,亲朋友好友全都知道顾馨之怀孕了。   彼时顾馨之还不知,睡个午觉起来,就被喜滋滋的柳老夫妇抓着一通嘘寒问暖,方知道自家老男人干出这种事。   “……想吃什么尽管吃,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就认识的人多,什么干菇、酸菜、鸡蛋,都管够,别渗着吃。”   这边说这话,外边还在不停往屋里搬箱笼。   顾馨之:“……师娘,这也太多了吧?我就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   柳老笑呵呵的:“没事,下一胎还能接着吃。”   顾馨之:“……”这才刚开始,就想着下一胎了?再说,别说鸡蛋,就是酸菜干菇,也放不了几年吧?   柳老夫人也反应过来:“哎哟,可不能放这么久,下一胎要是还想吃,再找我们,这些能吃就吃,吃不了送人啊、扔了也不心疼啊,可别省着。”   柳老:“竟是这样?那确实不能放,你下回还要,我们再给你送。”   顾馨之能说啥呢,只能干笑着说好了。   柳老夫人:“阿礼说你这才刚满俩月?可不兴到处说啊,按照风俗,得等三月满了,坐稳胎了,才能告诉别人的。”   顾馨之:“……我也没说啊。”大过年的,又冷,亲戚也走完了,她都窝在家里猫冬呢。   柳老夫人:“害,不是说你,是让你管管阿礼,他到处找人要干菇酸菜,逢人就说家里内人怀孕,就好这一口吃的,这满京城都快被问遍了。”   顾馨之:“……”   谢慎礼,你死了!!!!   ……   柳老夫妇还留下来陪她吃饭。   因着顾馨之,他们家上菜如今都是分两批,油腥少的连带素菜先上一批,等顾馨之吃饱了,躲开了,再上两盘肉菜。   顾馨之觉得这样太麻烦了,架不住家里两尊大佛压着。   原想着有客人了,能暂且改改,没成想谢慎礼竟然直接与柳老俩人说了她的情况和家里安排,俩老欣然同意。   柳老夫人甚至道:“就该这样,没得女人家怀孕受苦,你们男人还吃香的喝辣的,能让你们补两口就不错了。”   许氏一副赞同非常的样子:“就是,当年你爹还陪着我吃素呢,怎么就不行了。”   顾馨之诧异:“想不到啊,老爹这么好男人的吗?”   柳老夫人跟着点头:“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担当。”   柳老、谢慎礼:“……?”   因这话题,俩夫人一拍即合,当即开始聊起京城诸多八卦,柳老夫人谈起文人圈各种自负清高的男人们,那叫一个愤慨。许氏则提供许多武将圈里的八卦情况。   顾馨之因着八卦,甚至多吃了半碗饭。   柳老夫妇告辞离开的时候,谢慎礼当即非常诚挚地邀请柳老夫人,得空多来家里吃饭,说因着他们过来,馨之都多吃了许多,连肉丸都多吃了两颗。   顾馨之:“……”大哥不用这么盯着她吧?   柳老夫人也是啼笑皆非:“合着你小子就让我来给你媳妇儿哄饭呢。”   谢慎礼正色:“也是因为高兴看到你们。”   柳老夫人顿时熨帖了:“行,那我得空就过来跑跑。”   送走客人,顾馨之拽住谢慎礼:“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谢慎礼自无不应。   许氏见状,找了个理由走了。   夫妇俩人回到屋里,顾馨之直接双手抱胸:“我说,你最近是不是折腾的有点过了?”为了教训他,甚至把丫鬟们都遣出去了。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挑眉:“你这什么意思?”   谢慎礼伸手,握住她柔荑:“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怀孕,许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好。”   “嗯嗯。”顾馨之点头,“然后呢?”   谢慎礼:“……倘若没有意外,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上任。”   顾馨之:“?!”   谢慎礼:“我问过大夫们了,他们都觉得,短期内你不能舟车劳顿。”言外之意,他不准备带她出门。   顾馨之:“……” 第118章 话别   这年头可不是交通发达的现代, 去哪里都是几个小时的事情,这里跨个州府都要几天功夫。所以古代有云,父母在, 不远游, 就是担心走远了, 别说照顾,许是连最后一面都赶不上。   除此之外,谢慎礼这意思,应当是要走马上任,去地方当官。这般情况, 除非朝廷有召,或者述职调遣, 否则, 是不准在任上离开在任地的。   简而言之,谢慎礼出去,短期内都不会回来了。   顾馨之自然明白这点。   “你要去哪?”她问。   谢慎礼:“铖州。”   顾馨之想起屋里偶然看见的书册,恍然:“怪不得你最近都在看这地方的风俗县志。”   谢慎礼默然。   顾馨之压低声音:“去当什么官?大不大官?俸禄如何?”   谢慎礼:“……还算可以吧,食君禄担君忧,皇上如何安排,我如何做就是了。”   “害就我们俩,你装什么啊, 说说啊, 我好奇。”   谢慎礼:“……无意外的话,应当是铖州知府。”   顾馨之:“……”   谢慎礼:“……?”   顾馨之:“我以为顶多是那什么知县、知州之类的……你这都跨过县直接到州了, 你这不是被弹劾了吗?还能去当知府?”搁现代, 这可是叫省长!   谢慎礼:“那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再者,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私德, 小惩大诫罢了。”   就是说,知府稳了?顾馨之惊叹:“好厉害啊,我夫君竟然要当知府了!”   曾官至太傅的谢慎礼:“……夫人莫不是还忘了我身上有二品将军衔?”不比一知府强?   顾馨之不以为意:“那一点感觉都没有。说有钱吧,我暂时还没见过俸禄。说权利吧,你也没啥权利,还不用点卯不用出门,当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她嫁过来的时间都入冬了,接着就是春节,自然没见过俸禄。她说的也没毛病。   谢慎礼:“……”他捏了捏眉心,“夫人,重点不在这。”   “哦,对。”顾馨之抚掌,“你要出远门了——任期是多久来着?三年吗?”她摸了摸下巴,“要是咱三年不见……”   谢慎礼:“……什么三年?等你胎相稳了,我会让人接你过去。我问过大夫们,三四个月就差不多了。”   顾馨之大惊:“我的铺子什么的都在京里,我不走啊!”   谢慎礼脸黑了:“你一个人在京里我不放心。”   顾馨之挥手:“安啦,你这几天不是都给我安排妥当了吗?还有我娘也在呢,不行的话,还有师父师娘他们啊。”   谢慎礼思及许氏曾经的状态,不赞同:“他们尚且需要你的照顾——”   “嗯嗯,那我就留下照顾他们。”   谢慎礼:“……”   顾馨之看他黑脸,想了想,苦口婆心道:“你是做大事业的,不要被我这小女子给耽搁了啊,别人会骂我红颜祸水的——虽然我确实挺美的。”   谢慎礼:“……”   顾馨之:“而且,我怀孕呢,哪儿都不能去,十个月后生了崽,孩子也还小,更不能远行——你放心,这两三年里,我不是怀孕就是带崽,不会给你戴绿帽的。”   谢慎礼:“……”这般说来,他更不放心了。   顾馨之:“诶,什么时候走?我给你收拾行李啊。”   谢慎礼拧眉:“夫人这是欢送为夫离开吗?”   顾馨之诧异:“你怎么会这样想?”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我知道你是去搞事业、去造福百姓。家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哎呀,她真是善解人意又体贴的新时代夫人。   谢慎礼眉峰皱得死紧,不悦道:“难不成你不担心你夫君在铖州迎新纳妾?”   顾馨之眨眨眼:“这个,好像确实不太担心。”   谢慎礼:“……为何?”“为何”俩字,生生带了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馨之听出来了,拍拍他胸膛,笑道:“你要是这么容易被勾引,谢夫人的位子哪还轮到我啊!放心,你不是那等贪色之人,我也不是那多疑的,你安心去吧。”   谢慎礼:“……”   他这夫人,是不是豁达得过分?   顾馨之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转头开始给他罗列出行准备。   当然,因旨意未定,她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准备,只是假借自己怀孕的名头,慢慢准备起来,加上庄子里各项工作已经有序开启,她每天都充实了许多。   连她的孕吐,都比刚开始几天好多了。除了晨起吐上一回,偶尔厨房上点新肉菜试探她的底线吐一回,别的时候都没啥事,不光许氏,连谢慎礼都松了口气。   早膳不沾荤腥,各种粥品点心亦很丰富。加上她现在渴睡,早上起不来,等她爬起来,谢慎礼、许氏早已开始忙碌,故而她早膳都是自己吃,全素的倒是不影响旁人。   吃饱喝足,开始一天的忙碌。   午膳、晚膳与谢慎礼、许氏一道用。午饭后,谢慎礼会陪她在院子里、花园里绕两圈消食,然后她午歇,谢慎礼自回书房忙碌。   等她午觉起来,厨房通常会伸出试探的魔爪,折腾各种带肉、但几乎尝不出肉味的点心或汤品,但凡有新品,不是谢慎礼在场,就是许氏监工,反正她总得试。   顾馨之又好气又好笑,却知道这俩人是怕自己吃不好身体不好,只能受着了。   十次有七次得吐。   就这样,也筛出了几道能吃的菜品,好歹是让她的膳食更丰富了。   这么折腾下来,年便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元宵刚过,朝廷便派人送来旨意,封谢慎礼为铖州知府,着令其尽快上任。   京中诸家如何揣测不说,俩夫妻是彻底忙起来。   谢慎礼忙着去吏部收任书、官牒,与诸先生、好友辞行,顾馨之也忙着给他收拾行李。   吃的不说。都说穷家富路,吃的绝对不能差了。得益于谢慎礼之前大张旗鼓地收□□货、酸菜等,顾馨之少操了许多心,只从庄子里搞来许多鸡鸭,或盐腌、或卤制,折腾了一大堆。   除了吃的,还有布料、蓑衣、油布等,也抓紧时间采买。谢慎礼预计过了正月就走,正是春寒料峭时。冬衣他们是不缺的。但铖州路远,到那边少说半个月,届时他们都忙着熟悉人事,估计顾不上打理春衫、被褥。   顾馨之索性一并处理了。   从谢慎礼到随行幕僚、侍卫、仆从,每个人的衣衫袄子、鞋袜、被褥,春夏秋冬,全给备齐了。为了收拾这些,直接将庄子上的人都停了,还找了几家熟悉的铺子帮忙赶制,终于是赶在二月前将所有东西备齐。   等谢慎礼忙碌完,准备出发了。   与自家夫人好好话别,又对留京的苍梧叮嘱一番,他穿上披风,准备出门。   顾馨之母女自然送到门口。   谢慎礼一边回头:“别送了,今儿风大,你回去吧。”   顾馨之:“就送送嘛,接下来好久都看不到你了。”   谢慎礼看看她那过于殷虹的唇,想到旁边的许氏,硬是忍下将人拉过来的冲动。他不再多话,转头,大步踏出家门——   对上一长溜几乎看不到头的车马。   谢慎礼:“……??”   车队打头的苍梧、长松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第119章 相思   谢慎礼心念一转, 立马明白这些是顾馨之的手笔。   他常年出远门,许远山等人早就习惯他的精简利落,基本只会给他备些许衣物、干粮、雨具。这回是要去任职, 留的时间长些, 他就让许远山多带些书。即便他要带上幕僚们,也不过是三五辆车的事,而现在,这一长溜的车马……   不说青梧跟长松, 连跟在他边上的许远山亦是一脸心虚。   谢慎礼回转身,声音无奈:“夫人这是准备了多少东西?”   顾馨之没觉察不对,以为他在担心,安抚他:“放心,足够你们这群人吃上好长时间了, 就算半道在什么荒山野岭迷路了也不怕,不用省着,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谢慎礼:“……全是食物?”   顾馨之嗔道:“你傻了吗?怎么可能全是吃的,还有穿的用的啊, 开春化冻,估计你们路上要遇雨, 还有蓑衣、雨具什么的呢。”   食物、雨具,估计还有衣物。谢慎礼估摸了下, 又问:“还塞了什么?怎么如此之多?”   顾馨之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 掰着手指开始数:“吃的这块呢,有米有面, 有腊肉、腊肠、盐焗鸡、干香菇、菜干、酸菜、调料……对了, 我让人包了点饺子, 这个不经放,你们先紧着吃。”   谢慎礼:“……”这食材丰富的,跟在家里有何区别?   顾馨之接着数:“雨具、蓑衣不说,每辆车我都让人裹了油布,还有生姜,若是淋了雨,记得煮点姜汤暖暖身体,荒郊野外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几车被褥,全都是新的,冷了记得翻出来用。”   谢慎礼:“……??”多少??几车被褥??   “还有你常用的笔墨纸砚,常喝的茶……”   谢慎礼顿了下,深眸定定地看着面前娇小的、叨叨不停的夫人,脸上神情虽无奈,却是外人难见的温柔。   “当然,不光是你的,还有先生们的。”   谢慎礼回神,颇为无奈地提醒:“夫人,为夫此行最长只需十数天,短则十天。”换言之,她备的太多了。   顾馨之:“什么十天!我打听过了,十天那都赶上急行军了。你身体倍儿棒,先生们可不是你曾经的兵。你们又不是急行军,做什么这么着急?再说,这些也不全是路上用的,到了地儿你们还得吃用呀……哎,你别管了,许叔会给你收拾妥当的。”   谢慎礼:“……”   为避嫌站在远些的张先生等人自然也听到了,忙不迭朝这边拱了拱手。   顾馨之连忙笑着朝他们回了半礼,直起身体后又推了把跟前的谢慎礼:“好了,别这么墨迹,东西都备好了,现在拆卸多麻烦,再说,东西齐全,去到地儿你就知道省心了。”   谢慎礼仍旧不太乐意。   顾馨之:“我还备了点小礼品,我也不知道铖州那边有多少人,就往多了备,你去到那边,记得先给下属、同僚们送点见面礼。”   谢慎礼顿住。她连这些都备了?   顾馨之轻推他一下:“听到没有呀?”   谢慎礼回神,暗叹了口气,妥协道:“夫人说的是。”   顾馨之顿时笑开颜。   谢慎礼眸色转深,多年规矩,终是让他忍下将其拥入怀中的意图。   他深深地盯着顾馨之,低声道:“那我走了……我在铖州等你。”   顾馨之:“……”她嘟囔了句,“真要去啊?”   谢慎礼莞尔,抬手抚了抚她鬓角:“乖,我们说好的……权当是过来陪我。”   顾馨之:“知道了。”   谢慎礼朝许氏拱手:“这段时间劳烦岳母了。”   许氏温声:“放心去吧。”   谢慎礼最后看了眼顾馨之,退后,转身——   披风扬起,跃身上马。   幕僚、伺从等纷纷上车上马。   谢慎礼缰绳一甩:“出发。”   车马行动,在石板路上带出轱辘骨碌之声。骑着高大黑马的谢慎礼,很快消失在街角。   顾馨之收回视线,准备进去。   许氏伸手过来,低声道:“别多想,再过俩月你们就能团聚了。”   顾馨之不解,一边往前走一边转头看她:“什么?”   许氏仔细观察她神色,没发现端倪,微松口气,接着自嘲:“你比我淡定,当年你爹出门的时候,我回回都得哭几天。”   顾馨之:“……那不一样,爹那是上战场。”   许氏:“也有几回是去驻守的。”她叹气,“聚少离多,让他特别内疚,每回回来都恨不得把我捧着,什么事都不让我干。”   顾馨之不想她忆及过去心情不好,遂接口:“娘你是劝我别去铖州吗?不过,我不去的话,老谢估计不会把我捧着,他估计会揍我。”   许氏:“……”满怀伤感顿时消散,她忍不住笑骂,“少贫嘴,阿礼怎么可能揍你?你还怀着身孕呢。”   顾馨之:“又不是一辈子都在怀孕。”   许氏:“阿礼都被你吃的死死的,你少欺负他就算了,还揍你。”   顾馨之:“谁说的,分明是他一直欺负我。”   “你自己出去说说,你看会有几个人信?”   “那是他们不知道老谢的真面目。”   “是是是,就你知道……”   ……   谢慎礼一走,府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谢慎礼这人,不爱说话,平时压根没啥存在感。   平日一起吃饭,大都是顾馨之说,他耐心听着,偶尔应上两句。年前他们将许氏接了过来后,顾馨之怕许氏心里有压力,更是倾向于多与许氏说话。   除却吃饭,白日里他俩都各忙各的,一个在前院,一个在正院,交集其实挺少的。   但晚膳后,谢慎礼若是不忙,大都会跟她一起窝在暖阁,或看书,或习字。只是他性子静,面上也少有情绪波动,平日压根不觉有啥存在感。   这日,顾馨之沐浴更衣后,抱着个汤婆子窝在暖阁里看书。   今日看的,是从谢慎礼书房里摸出来的游记。笔者特别喜欢看热闹,连吵架都要围观一二,还要将其写进游记里,给游记平添几分市井意趣。换句话说,特有生活气息。   顾馨之看的津津有味。   伺候的水菱给她换了杯温茶,然后搬了张墩椅过来,坐在边上做些简单不费眼的针线活。   屋里很是安静,顾馨之捻动纸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又翻了几页,看到某段极逗的文字,顾馨之“噗嗤”笑出声,当即伸手往边上拍:“看,这里笑——”手却拍了个空。   水菱闻声,忙不迭放下针线:“夫人,什么事?”   顾馨之顿了顿,收回手,若无其事般道:“没事。”   水菱不明所以:“夫人不是让我看什么吗?”   顾馨之摆摆手:“没有,你听错了,忙去吧。”说着,低下头,做翻书状。   水菱见她看书,没再吱声,再次忙活起来。   低着头的顾馨之却撇了撇嘴。   她想她家老谢了。   书也不看了,收拾收拾,歇了。   天冷,白露早早就给暖了汤婆子。顾馨之钻进被窝,整个人都是暖烘烘的。   她压着被沿,朝收拾的白露几人道:“每天都收拾,乱不到哪儿去,赶紧去歇着吧。”   白露:“诶,顺手的功夫,明儿香芹她们省事些。”   顾馨之:“夏至不在,你们几个倒班是不是不好倒?反正白天我都跟娘一块儿呆着,你们到时多歇歇,不用尽顾着我。”   白露笑:“哪有什么排不过来的?夫人您身边的都是轻省活儿,奴婢们上值清闲,在夫人这边还暖烘烘的,不知多少人羡慕呢,哪个乐意歇息的。”   主家仁义,她们家这位夫人更是盯得紧,全府上下,上到一等丫鬟,下到看门婆子,每人都能领到足够的炭,保证夜间休息的时候屋子里是暖和的——只一点,必须开窗透气,发现谁不开窗,罚没一天炭例。这么冷的天,没炭盆谁受得了啊。   只是,他们毕竟是奴仆,白日里不可能也点炭盆,自然也就冷了。而正院这边盖了暖墙,一天到晚都是暖烘烘的,可不是舒服。   顾馨之笑骂:“少来,你们几个的屋子挨着暖墙,炭都省了,哪还会觉得歇息不好?”   白露笑:“倒是让夫人发现了……不过,夫人您身边都是轻省活儿,奴婢几个上值确实很轻松,当值不当值的,也不差什么,您安心养着就行了。”   顾馨之回想了下他们一天的工作,还是站着多,往后没事让她们下去,多歇歇就是了。   “行吧,那你们再坚持坚持……话说,夏至究竟忙啥去了?这都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白露顿了顿,笑道:“谁知道呢,许是有什么重大任务吧?”   顾馨之没注意,只忍不住笑:“她一小姑娘,老谢才不会让她做什么重大任务,怕不是让她去给别人收拾打扫——诶!”她想起什么,翻身看过来,“会不会是去了铖州?”   白露无奈:“您都没去呢,主子怎么可能让夏至去啊?”   顾馨之不无乐观:“原来根本不知道我会怀孕啊,指不定就是让她去当个前锋呢?”   白露笑笑:“等咱们过去铖州,就知道是不是了。”   “还不知道去不去呢……”顾馨之嘟囔,“我可没答应啊。”   白露身为近侍,自然听过她与谢慎礼的对话,闻言抿嘴直乐:“那奴婢可管不着。”   顾馨之轻哼了声。   白露又逗趣了两句,才将床帐放好,带着其他人退出去。   隔着帐子看到外头隐隐约约的灯光,顾馨之抱着汤婆子翻了两次身,总觉得背后生凉。   外头的白露听见动静来问,被她含糊打发走。   大晚上的,不想让小姑娘起来着凉,她就尽量不再翻,慢慢地也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顾馨之又再次活蹦乱跳、干劲十足。   吃过比常人晚的早饭,她开始准备忙铺子上的事——年过去了,春装得准备起来了。   许氏抱着一沓布料进门,直接摆到桌上,道:“都在这了,看看。”   顾馨之“哎哟”了声:“怎么让你抱过来?老沉了,摔倒了怎么办?”   许氏白她一眼:“得了,这大半年你使唤我使唤得少了吗?”   顾馨之嘿嘿干笑,赶紧扒拉布料:“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许氏自然不会真与她计较,开始跟她讨论起来:“这些料子都是刚出来的,用的纱线各有不同,感觉都挺好的,你看看怎么用。”   顾馨之“嗯嗯”两声,摸起一块布,专心查看起来。   “这块用的是青州纱,这种纱的丝线比较——”   “夫人,老夫人。”香芹掀帘进来,朝俩人福了福身,喜笑颜开道,“夏至姐姐回来了。”   ( 第120章 投贴   “奴婢给夫人、老夫人问安, 愿夫人、老夫人新的一年万事顺——”   “哎,行了行了。”顾馨之紧走两步,伸手要将她搀起来,“回来就好。”   夏至见香芹、水菱都紧张兮兮地围过来, 也吓了一跳, 忙不迭自己起来, 然后小心问道:“可是有何不妥?夫人……”   “没事——”   “怀孕了嘛,紧张点是正常。”旁边的许氏笑道。   夏至:“!”她立马伸手搀住顾馨之, 紧张道,“恭喜夫人——夫人您还是坐着吧。”   顾馨之:“……我又不是不能动了, 我每天还散步呢。”   奈何周围的人都紧张,她只得悻悻然坐回去。   夏至松了口气, 又因着喜事,脸上不自觉带了笑容。   顾馨之仔细打量她, 然后问:“怎么瞧着瘦了些?还蔫蔫的?老谢也真是, 一声不吭就把你弄走, 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吧?天儿冷,晚上睡觉有没有炭?吃的用的,有缺的吗?”   水菱、香芹也连连点头。   “看着是瘦了。”   “气色也不怎么好啊。”   夏至笑容不变, 垂眸福身,慢慢答话:“夫人放心, 两位妹妹放心,奴婢这段时日一切都好,吃的用的, 半点都没缺, 就是心里惦记着夫人和几位姐妹, 难免有些郁郁, 吃的便少了些。”   顾馨之懂了。就是地方不熟,放不开,又想家了。   “大过年,难免的。”她安慰道,“这几日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只管去厨房吩咐,别给夫人我省着,把肉都养回来。”   夏至忙道:“那哪行呢,奴婢不用歇息,水菱她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奴婢可以——”   顾馨之:“可以什么,你过年都没歇着,她们也不差这几天的,等你缓过来,再回来上值……别担心,你这一等大丫头的地位稳得很。”   夏至哭笑不得:“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顾馨之大手一挥:“行了,不管什么意思,都好生歇着去……诶对了,难为你大过年出差干活,补一个红封,就按着过年那会,大管事的份儿吧。”   水菱“诶”了声,麻溜去取。   夏至:“……”   顾馨之抵不过好奇,问:“老谢究竟让你去干什么啊?还得挑大过年去。”   夏至脸现为难:“这……”   顾馨之:“老谢不让说?那,能说说是跟什么相关的吗?”   夏至苦笑:“夫人别为难奴婢了。”   顾馨之:“哎,他人又不在,你怕他作甚?再说,不还有我在嘛。”   夏至吞吞吐吐:“这……毕竟是老爷的事……要不,夫人还是让老爷告诉您?”   顾馨之失望:“好吧,不难为你了,回头我问问他。”如果她还记得的话。   夏至松了口气。   顾馨之瞧着她精神不是很好,也不多说,只是把她赶回去歇息,过几天再轮班上值。   待夏至离开,许氏嘀咕:“瞧着很累的样子,阿礼让她干什么去了?”   顾馨之点头:“还瘦了好多……回头我得好好问问老谢。”   许氏:“他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就别打听了,省得为了点小事离了心。”   顾馨之:“知道了。”她也没有究根到底的习惯。   夏至的话题便撂下不提,俩人再次讨论起布料。   这批布料是选用不同的线织就,同一个纹样,在不同的布料,会展现出不同的风格。顾馨之要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布料,用于制作春衫。   顾馨之一块一块拿起来,摸、揉、卷、刮……仔细研究过后,再记录下布料的材质特点,最后经过对比,挑出数种。   这几种布料,或是适合制作春衫,或是适合裁成长裙,或是适合做轻薄褙子,或是适合当内衬……不一而论。   正忙着,却听香芹来禀,说有人投贴。   顾馨之抬头,诧异道:“谁家的帖子?”放下布,伸手去接帖子。   香芹:“是琢玉书院钟先生家的帖子。”   顾馨之一脸茫然:“钟先生?是找老谢吗?他不知道老谢不在家吗?”   香芹只道不知。   顾馨之无奈,只得低头看帖。   帖子很雅致,还带着淡淡香味,应当是熏过香,或滴了香脂。看起来……不太像老先生会折腾的。   顾馨之翻开帖子。   清隽秀丽的文字映入眼帘,收帖人写得也是她这个谢夫人。   顾馨之挑眉,略过文字,直达底部落款——   钟氏女,行五?   顾馨之茫然。谁啊?   她不知道,自然就问了。   香芹:“啊?他们没说啊。”   顾馨之没好气:“你接帖子都不问问是谁家的吗?”   香芹委屈:“奴婢问了啊,他们说是琢玉书院钟先生家里的。”   顾馨之:“……”   香芹又问:“那夫人见吗?”   顾馨之正准备从头看帖子,闻言随口道:“等我看完的。”   香芹“哦”了声。   顾馨之一目十行扫完帖子,不过是常规的客套话,什么久仰夫人才名,上门拜访请教云云,完全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甚至连时间都没有。   她放下帖子,皱眉问香芹:“送帖的人没说什么时候上门吗?”   香芹:“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啊。”   顾馨之:“……你怎么不早说?!”   香芹嗫嚅:“奴婢……所以奴婢才问您见不见呐……”   顾馨之:“……”行吧。她深吸口气,“回头再收拾你!还不赶紧去把人请进来?!”   香芹缩了缩脖子,赶紧往外跑。   顾馨之转向水菱:“岁寒阁冬日景致好,适合待客,你带人去收拾一下,尤其是炭火,赶紧烧起来。”   “是。”水菱领命,也匆匆离去。   顾馨之叹了口气,准备起来换身衣服见客。   旁观的许氏皱眉:“香芹这丫头做事忒不靠谱了吧。”   顾馨之叹气:“以前只需要在屋里伺候,尽够了,如今事情多,就有些跟不上趟。”   许氏看看左右,发现只有庄姑姑在,压低声音:“这种性子,倒是适合收在房里,回头你跟阿礼说一下——”   “别别。”顾馨之皱眉,“娘我不玩这一套。”   许氏担忧不已:“以阿礼的能耐,升官回京是早晚的事,你总得早做打算。”   顾馨之摇头:“他有没有纳妾的打算,是他的问题,我没有兴趣、也不会主动帮自己夫君纳妾。娘,爹当年都没纳妾,你怎么还往我屋里塞人呢?”   许氏满脸忧虑:“你爹不一样,你爹就是个糙汉,压根没心思在这上面——”   “老谢也差不多。”顾馨之打断她,“我这人没什么肚量,他要敢纳妾,我就敢三婚。让我给他收人,想都别想。”   许氏:“……”   顾馨之起身:“娘你要是得空,不如帮我留意一下好人家,回头把香芹、水菱好好嫁出去。”这俩丫鬟跟着她几年,如今也十九了,嫁人也算合适。   许氏:“……行吧。”   换了身外衣,系上披风,顾馨之便领着小满、谷雨俩丫头前往岁寒阁。   刚进院,就与一张漂亮脸蛋隔窗相望。   顾馨之朝她微微颔首,拉紧披风,脚步加快了几分。   那姑娘亦是微笑,跟着离开窗户,行至门口相迎。   双方见礼,主宾落座。   顾馨之先环视一周,确认炭炉、茶水都妥当了,才笑着道:“不知钟姑娘突然来访,家中未有准备,有所怠慢之处,望姑娘见谅。”   钟家姑娘微微欠身:“是我唐突了,贸然来访,夫人不嫌弃便好。”   客套话说完,顾馨之直接问话:“不知钟姑娘到来,所为何事?”   钟家姑娘也不含糊,道:“久闻夫人才名,小女子不才,亦想请教一二。”   顾馨之:“……”这话带着点敌意啊……脑中思绪飞转,实则不过瞬息。她看着这漂亮姑娘,直接道,“这都是谣言,其实我大字不识几个,还醉心商贾之事,最是粗鄙庸俗,何来才名?”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作答,钟家姑娘整个愣住了。   顾馨之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要是跟我讨论布料、衣裙,我很乐意跟你多聊几句。你要是跟我讲经论诗,那对不起了,恕我不能奉陪。”   钟家姑娘沉默片刻,道:“夫人何必自谦,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来看看,俘获谢先生的,是何种人物。”   懂了。是谢慎礼的风流债……人走了都不给她省心。顾馨之暗自腹诽,面上则笑意不减:“看完后,是不是很失望?”   钟家姑娘摇头:“那倒不会。夫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她斟酌了下,缓缓道,“直率。”   顾馨之点头:“也比你想象中不要脸。”   钟家姑娘:“。”   顾馨之:“你当真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我?”   钟家姑娘听出她的送客之意,默了默,道:“谢先生出任铖州知府,夫人为何不一同前往?”   顾馨之坦然:“我怀孕了啊,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虽说没到三个月,不过,谢慎礼那厮到处招摇,压根瞒不住。   钟家姑娘似是难过,接着又面露喜意:“先生要管一州百姓,说句日理万机不为过,案牍劳形、焚膏继晷,身边岂能无人照料?”   顾馨之眨眨眼:“有仆从啊,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仆人,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过两年你再看他,肯定成大胖子了。”   钟家姑娘:“……”   顾馨之又道:“钟姑娘是担心我家没钱吗?你放心,要是我没钱,我一定会去琢玉书院找柳先生接济,绝不会硬撑着的……哦,当然,你要是想资助我家,我也不介意。”   钟家姑娘:“……”   ……   三言两语,将钟家姑娘说得哑口无言,悻悻而归。   顾馨之连披风都没脱,再次转回正院。   许氏疑惑:“怎么怎么快?谁来了?”   顾馨之:“一脑子拎不清的小姑娘。”压低声音,“竟然来自荐枕席,打算去铖州给老谢当妾,被我打发走了。”   许氏惊了:“……她直接说要、要……?”当妾?   “怎么可能,拐着弯呢。”   许氏拍拍胸口:“吓死我……你怎么说的?”   顾馨之将对话简单说了遍。   许氏:“……”   顾馨之:“嘿嘿,我也没说错吧,我句句在理,句句真诚呢!”   许氏:“……还句句厚脸皮。”   顾馨之:“管他呢,好使就行。行了,不过小事一桩……继续干活。”   她以为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转眼将其抛诸脑后。   结果,隔了一天,又收到署名张家姑娘的帖子。   然后是刘家姑娘、许家姑娘……雪花般的帖子接踵而来。   顾馨之:……   好家伙,凑一起她都能办个选美大赛了。   谢慎礼,你死了。   ( 第121章 妙计   顾馨之郁闷:“这些人有完没完, 真这么喜欢,追去铖州不行吗?”   许氏安抚她:“她们也就只能做到这般地步了,你就当跟人说说话呗。”   顾馨之一想也是:“确实, 她们要是能搞定阿礼,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来找我了。”   许氏:“对, 就是这个道理。”   顾馨之:“要不, 我们回庄子住一段时间吧?”   许氏:“不行。前两天才下了场雪,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外, 可怎么是好?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顾馨之烦躁:“难不成就任由这些小姑娘上门闹心吗?”   许氏叹气:“这也没法, 人家照规矩上门拜访, 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不能拒之门外啊……”顾馨之摸摸下巴,“那, 是不是让她们没空过来就成?”   许氏白她一眼:“你倒是想。”   顾馨之眉眼一弯:“山人自有妙计。”   许氏:“?”   坤宁宫。   端坐在上的皇后神情诡异。   屋里跪着一名妇人, 是礼部某位大人的夫人,亦是她娘家表姨,托了她母亲的关系进宫, 是为了告状的。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竟是半点不客气, 做出这般事情,倘若传出去, 我家姑娘往后如何自处?怎么嫁人?”那夫人一边拭泪一边哭诉,“臣妇的女儿算起来, 也是您的表妹, 她怎能这般……皇后娘娘定要为我们家做主啊。”   陪坐在下首的皇后母亲、纪信侯夫人神色有些尴尬。   皇后看了自家母亲一眼, 收起神色, 温和道:“表姨快起, 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   立马有宫女上前搀扶。   那夫人顺势起身,福身谢座,然后坐在那儿擦拭眼泪。   皇后温声细语:“没记错的话,三表妹翻过年也十八了,表姨有什么打算?”   那夫人放下拭泪的手,小心翼翼道:“实不相瞒,那小妮子前年在墨林诗宴上见过谢先生的风采后,便扬言要找谢先生这般文武双全的才子,亲事便一拖再拖,至今还未定亲。”   旁边的纪信侯夫人皱起眉。这是摆明车马要将女儿塞进谢先生府里?她担忧地看向自家女儿,生怕她犯傻,将话接下来。   皇后自然不傻,闻言只顿了顿,半点不接茬,缓缓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之亦然,三表妹会这般想,也是正常。”话锋一转,“我大衍人才济济,京中更是俊才无数,尤以琢玉书院、芳华书院为甚。琢玉书院不说,芳华书院名字虽雅致,却会要求学子习武,甚至有御射骑马等课,这般算来,芳华书院的学子亦是文武双全。表姨不妨去那边找找,说不定就合了表妹的眼缘呢?”   那夫人讪讪:“娘娘说的是。”   皇后笑笑,转问起其他人的情况:“听说大表弟去年应试拿了不错的成绩,如今在哪处当差?”   提起儿子,那夫人一改颓然,谦逊却又透着骄傲地开口:“我家长青侥幸进了殿试,虽然名词不高,也算光宗耀祖了,如今……”   皇后耐心地听着,等她停下,又接着问及她家其余人的情况,如是再三,聊得那位夫人口干舌燥,连喝几杯茶,不多会儿,就尴尬又抱歉地退下去寻个方便。   等人出了殿门,皇后轻舒了口气。   纪信侯夫人不甚好意思:“让你为难了吧?”她懊恼道,“我想不到她竟真的想把女儿塞进谢先生府里。”   皇后:“无事,这等事我见多了,不理会就是了……你怎么会帮她?往日也没听说你跟她走得近。”   “她找上家里,硬是在老夫人那哭了几天,烦得老夫人都睡不好。没法子,我只好帮她传个话,带她进来了。”   皇后:“……”   纪信侯夫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皇后摆手:“这种事情,听听就好了,我可不好插手。”   纪信侯夫人大吃一惊:“你不管吗?”她压低声音,“听说最近好几家人都被媒婆堵着……回头指不定多少人要哭到你这里,难不成你都不管啊?”   皇后:“……”她捏了捏眉心,“好端端的,那位谢夫人为何这般折腾?”   没错,她那位表姨,就是来告状的,告的,就是那位名扬京城、二嫁谢慎礼的谢夫人,顾馨之。   纪信侯夫人撇嘴,压低声音:“也不怪得那谢夫人。大家都知道她刚怀孕,没有随谢大人去任上。这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挨个上门,听说,都是去跟谢夫人毛遂自荐呢。”   毛遂——!皇后吃惊:“直接去?”   纪信侯夫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但这些姑娘挨个上门拜访谢夫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又是在这种时候,谁能不多想?再者,那谢夫人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怎么可能忍着?这不,直接往人家里送媒婆了。”   送就送呗,这几家的姑娘本就没定人家,有媒婆上门也是正常,这几家人也没多想。毕竟谁家都有儿女子孙,谁也不会把媒婆得罪了。   问题就出在媒婆这。这些媒婆们无一例外,都给这些人家的姑娘推荐……已然成亲的人家。   还都不是乱七八糟的人家,全都算得上门当户对,姑娘们过去当妾确实不算折辱的那种。有那气性高的,当即将媒婆轰出门。   一家两家便罢了,几家都这样,大家顿时琢磨出不对,再一查,便查到了谢家身上——毕竟,顾馨之找媒婆的举动,是丝毫没有遮掩。   这下好了,几家人都炸开了锅。   但谢慎礼毕竟挂着将军衔,还是新上任的铖州知府,他人不在,谢夫人又新孕——谁不知道前太傅膝下空虚,年过三十仍未有子息。前段时间,他又是满京城找大夫、到处要东西给自家夫人吃用,动静半点不小,足见其紧张之心……   这种时候,谁敢找上门与那谢夫人对峙,闹出个什么不妥,谢大人怕是能把人生撕了。   不能直接找上门,大家也憋得难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告状。   皇后那位表姨便是为此而来。   皇后想到那位有过几面之缘的顾馨之,忍不住咋舌:“当真是那谢夫人找的媒婆?”   纪信侯夫人叹气:“你爹、你兄长怕给你找事,特地差人去查了,真的。”   皇后:“……这么看来,三表妹她们当真是去上门……”毛遂自荐,甘愿当妾?   纪信侯夫人:“反正,现在谁家都这么想了。”   皇后头疼:“这谢夫人……”   纪信侯夫人叹气:“这些小姑娘也真是的,这位谢夫人能和离再嫁,还直接嫁给前夫的小叔,能是简单的人吗?就这眼力见,怪不得谢大人看不上呢。”   皇后本皱着眉,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娘你倒是猜得准,我见过这位谢夫人,很是厉害,连谢大人在她面前也乖得很,完全看不出他在朝堂上的雷厉风行。”   纪信侯夫人咋舌:“这般厉害,谢大人竟是好这一口啊。”   皇后“噗嗤”:“行了,人两口子的事情,咱就别八卦了……还是想想表姨那边怎么说吧。”   “也是。”   峸州。   谢慎礼已经抵达峸州数天,州府事务也正在逐步熟悉。   当此时,他正与下属、幕僚先生们商量着春耕诸事,值卫的衙差突然来报,说有京城来信。   送到知府处?那便不是家信了。谢慎礼神色不变,道:“拿来。”   青梧接过信,顿了顿,迟疑地呈送到他桌上。   谢慎礼:“……?”   下首处的知事看见了,紧张起来:“京中怎地突然送来如此多信件,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错,送到谢慎礼案上的信件,足足有一沓。   谢慎礼没说话,将所有信件翻了一遍。   纸笺不一,字迹不同,几家人同时发来?   ——难不成,家中出事了?   思及此,他心头一凛,立马坐直身体。   在场诸官员、幕僚登时凝神屏气。   谢慎礼确认所有信件火漆完好,翻出一封,拆信,展开,先看向落款处——   钦天监张淩辅大人?   谢慎礼愣了下。不管公私,他与这位钦天监张大人,似乎从未来往过?   这般想着,他再次回到开头,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   他脸色有些诡异,放下信,迅速去拆第二封。   众人皆凝神看着他呢,见状,心都提了起来。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前任太傅变脸,定是有大事发生!!   却见谢慎礼飞快地将所有信件拆阅完毕,然后拧眉坐在那儿,修长指节不轻不重地敲着案桌,仿佛陷入什么难题一般。   方才说话的知事先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大人,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另一大人也赶紧道:“是啊,倘若有事,大人不防直说,下官虽人微言轻,也是想为大人分忧。”   谢慎礼回神,摆手道:“无事。”   知事指了指案桌上的信件:“那这些来信是……?”   提及信件,谢慎礼似是有些无奈,又仿佛有些好笑。他捏了捏眉心,道:“这些信件,都是来找本官告状的。”   众人:“???”   ( 第122章 入宫   搅得满京城风风雨雨的罪魁祸首却安然在家养肉, 每天听苍梧叨叨各种新鲜八卦。   比如,邹氏的娘家兄长犯了事,被一撸到底, 邹氏见天回娘家, 或四处找关系,天天急得焦头烂额, 完全没工夫找岔, 东院那边是难得的清净了好些天。   比如,谢三爷又收了房妾侍, 天天在府里闹妖, 三夫人被气得找了两回大夫。   比如,谢弘毅遇到谢弘勇,嘲讽他不读书只钻研那等经济事,被谢弘勇揍了……   当然,除了东院那边的八卦,还有京中各家的, 尤其那几家被送媒婆的家人。   什么刘家姑娘被匆匆送去外祖家,钟家姑娘被压着送到了陈州的女子书院、张家姑娘天天闹着要悬梁, 至今也没悬……   顾馨之听得通体舒畅, 恨不得钻到这些人家里来个现场直播。   还没得意两天,苍梧紧张兮兮地过来报——   张家找到纪信侯家, 直接将此事捅到宫里了;钟家、刘家也去给柳老告状,后面几家估计也要找着关系往宫里告状了。   许氏登时紧张了:“会不会有事?”   顾馨之先问情况:“捅到宫里?是去找皇后告状吗?”   苍梧苦笑:“应当是的。”   许氏更紧张了。   顾馨之摸了摸下巴:“皇后应当不管这种闲事吧?”   许氏担心又着急:“都告上门了,怎么能不管?我就说这事不靠谱, 你非说不过是个小玩笑, 现在好了吧, 皇后都知道了!回头要是她来问责, 你可怎么办?”   顾馨之:“就直说啊,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她还能为这点事罚我吗?”想了想,“可能是口头教训两句,或者来个闭门禁足?”   许氏气急败坏:“那还不够吗?被皇后申饬,你往后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顾馨之眨眨眼:“娘,我在这些权贵眼里,本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啊。”她都二嫁前夫叔叔了,还谈什么名声?   许氏:“……”   ……   果不其然,过了数日,皇宫果真来人,召顾馨之入宫。   在许氏担忧中,顾馨之换了身衣裳,淡淡定定地出门了。   许是体谅着她怀孕,传话的内侍半点没有催促,由着她家马车慢慢吞吞往前走,入了宫门,也是小心慢步。   顾馨之心里就明白,这波应该问题不大。   到了地儿,刚行罢礼,皇后便赐坐。   皇后打量她片刻,开口问道:“不过数月未见,夫人怎么仿佛还清减了些?”   俩人也是有两面之缘,除去庄子那一回,还有一回是过年时,顾馨之作为诰命进宫参加新年祭典,不过顾馨之品阶算不上高,凑不到皇后跟前,所以她说的,只是指庄子里的那一次见面。   顾馨之笑道:“怀孕反应大了些,吃的又不多,确实瘦了些。”   皇后了解:“前几个月大都这样,熬过去了就好了,等症状轻些,再慢慢补回来。”   顾馨之:“谢娘娘金口,估计待会出去,臣妇就能吃嘛嘛香了。”   皇后莞尔:“对,吃嘛嘛香。”笑完,又问,“先生离京,留夫人一人在京中,他也放心吗?”   顾馨之:“京中有母亲和先生师娘照料,他自然是放心的。”   皇后无奈:“以往觉得先生冷静自持,以家国为先,如今看来,还是过于清冷了。”   换言之,有些无情了。   “那倒未必。”顾馨之笑道,“正是因为关心爱护,才不愿意冒一丝风险。”我家先生好着呢,别胡乱扣帽子。   皇后愣了下,琢磨片刻,才道:“也是,是我想左了,先生——”   “姐姐!”雀跃之声由远而近,语音未落,一胖墩就已冲进殿内,直奔顾馨之。   众人大惊。   顾馨之还没看清楚人影,就见一宫女疾步出来,拦住了那小胖墩。   小胖墩被拦住犹自蹦跶:“让开!我要见顾姐姐!”   皇后暗松了口气,然后斥道:“你的规矩呢?谁教你这般胡冲乱撞的?要是撞着人了怎么办?”   来者自然是许久未见的二皇子阿煜。闻言,他立马停下来,乖乖认错:“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着急见顾姐姐。”   皇后:“喊什么顾姐姐,这是你师娘。”   虽未行拜师礼,但阿煜从去年开始,便已得谢慎礼教导,日常功课都要送到谢家给谢慎礼查阅,此刻喊顾馨之一声师娘,确实合理。   顾馨之闻言笑道:“无妨。”蹲下来,朝阿煜伸手,“阿煜,来,让我看看你长高多少!”   宫女这才松开手,阿煜立马跑到顾馨之跟前,这回倒是放慢脚步,还乖乖站到顾馨之面前,端手行礼:“学生阿煜给师娘问安。”   穿着滚边袍服的小胖墩装正经,萌得顾馨之心肝颤,直接上手,按住脸颊一顿搓:“哎哟,谁家孩子这么圆滚滚的啊。”   众人:“……”   阿煜挣扎:“放开——师让!”   顾馨之恋恋不舍松开他。   阿煜立马连退两步。   顾馨之逗他:“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喊着要见姐姐的吗?”   阿煜皱着鼻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已经七岁了,师娘要自重!”   顾馨之大乐:“哎哟,不愧是谢先生的弟子啊。”   皇后也忍不住笑骂:“这会儿知道规矩了?快扶你师娘坐下,她现在双身子,可不能累着。”   阿煜忙道:“是!”   两位长辈依次落座,阿煜挨着顾馨之坐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师娘,你什么时候开始晒布啊?我去给你帮忙。”   皇后:“……”   顾馨之轻咳一声:“没到日子呢,暂时不需要你帮忙呢。”   阿煜有些失望:“我还想去赚点钱呢。”   皇后:“……”   顾馨之看到皇后诡异的脸色,忍笑问道:“你缺钱吗?怎么会想要赚钱呢?”   阿煜老实道:“上回我用赚到的钱给老祖宗买了礼物,她给我赏了好多东西。”   言外之意,这工作稳赚不赔。   皇后:“……”   顾馨之差点笑出声:“我那庄子现在不缺人,你要是想赚,怎么不找娘娘问问呢?娘娘手里铺子肯定不少。”   阿煜双眼一亮,立马看向皇后。   后者嘴角抽了抽,道:“你翻过年才七岁,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怎么尽想着这些?”   阿煜煞有介事:“先生说求学不能拘泥于书本。我在师娘庄子里帮忙的时候,就学了点染色的学问,还知道匠人制布、染色不易,回来后写的文章诗句,都被先生夸奖,夸我有想法有深度。我要是再多去几次,肯定能学到更多。”   一番话说得皇后哑口无言。   顾馨之笑道:“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将来不是要当匠人,制布、染色技艺,你亲历一次足矣。”   阿煜仰头看她:“那不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吗?”   顾馨之:“哎哟,你还学过这个啊。那你听过‘君子志于泽天下,小人志于荣其身’吗?”①   阿煜摇头。   顾馨之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立志是让天下人得到恩惠,小人只想荣耀加于己身。你想当小人,还是想当君子?”   阿煜挺胸,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君子!”   顾馨之:“但你若是极力钻研匠人之道,只能为自己赚取银钱、行业内小小的声名,绝对当不了泽被天下的君子哦。”   阿煜不解:“那我要怎样才能当君子?”   顾馨之:“你先生不是告诉你了吗?”   阿煜:“啊?”   顾馨之:“不能拘泥于书本啊,所以,你也不能只拘泥于一个行业。你若是想学,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处不学问。”   皇后微微皱了皱眉。   阿煜若有所思:“师娘的意思是,我应该每个都去试一试?”   顾馨之忍不住刮了下他鼻子:“你倒是想得美。穷尽一生,你也不过短短数十年,你还想把世上所有行业都体验一遍?”   阿煜:“那我该怎么办?”   顾馨之:“读书啊。圣贤们究其一生所学的知识和本领,凝聚成了书本,你只需要通过书本,就能在圣贤们的智慧里遨游,不比你亲自去学习来的快吗?”   “啪啪啪!”掌声传来,“说得好。”   几人循声望去,看到殿门外一身明黄长袍的昭明帝。   众人连忙离座行礼。   “免礼。”昭明帝走进来,“不曾听说谢夫人入宫,是朕唐突了。”他刚下朝,是来找皇后用午膳,没想到听到这番言论。   顾馨之自然道无妨。   昭明帝:“先生离京,原本朕还在发愁要找何人教导阿煜,现在想想,谢夫人应当也能为我儿指点一二。”   ……卧槽,教导皇子?顾馨之吓了一跳,连忙推拒:“皇上谬赞了,臣妇不过胡扯的功力高一点,内里实则浅薄,当不起这般大任。”   皇后也是一脸不赞同。   昭明帝:“谢夫人谦虚了,你我见面不过寥寥,朕就听到你许多精彩言论。你若是浅薄,先生如何入眼?”   顾馨之:“……因为美色?”   昭明帝:“……”   皇后:“……”   顾馨之干笑:“开玩笑开玩笑。”   昭明帝莞尔:“朕就算不相信先生的眼光,也要相信柳老的眼光吧?”那可是桃李满天下的柳老。   顾馨之挠腮:“那是他爱屋及乌了。”   昭明帝:“朕还是看得出他是爱屋及乌,还是真的爱才。”他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谢先生不在的这段时日,阿煜暂且劳你帮忙教导一二。”   来真的?顾馨之大惊:“皇上,这使不得!”   皇后亦是不赞同,委婉道:“谢夫人还有身孕呢,怎能再劳烦她呢?”   顾馨之连连点头。   昭明帝摆手:“无妨,课业还是由先生们教导,只每日下学后,将功课带到你府上完成,你帮着提点一二罢了。”   嗯?只是相当于自习课坐班?顾馨之迟疑了下。   “哦,听说等你身体稳妥了,就要前往铖州,届时,阿煜就跟着你一起去,路上也有你辅导,朕就放心多了。”   顾馨之:“!?”不,她还没想好去不去啊!!   皇后惊了:“阿煜要去铖州?”   阿煜惊喜:“儿臣要去铖州?”   昭明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先生在铖州,你过去若是能学到一二,便足矣。”   这便算是拍板了。   阿煜当即欢呼出声。   皇后想劝,被昭明帝拍了拍手背:“放心,朕自有安排,回头再与你细说。”   顾馨之只能干笑。得,有皇帝这番话,铖州,她是去定了。   因皇帝突然到来,皇后不便留她用膳,略聊了几句,便着人送她出宫。   甫回到府中,担忧一上午的许氏连忙询问情况,顾馨之还没来得及说呢,就听下人来禀,柳老夫人来访。 第123章 接旨   顾馨之忙道:“我去迎师娘, 娘你去厨房——”   “不用不用。”柳老夫人的声音传来,“我老婆子着急,直接进来了。”   顾馨之俩人回头, 那快步进院的正是柳老夫人。   “师娘慢点。”顾馨之忙小跑过去,换下丫鬟搀住她,“怎的这般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老夫人有些喘, 却拉着她上下打量:“听说你被传唤进宫,吓得我哟……没事吧?宫里责罚你了吗?”   大冷天的, 老太太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可见着急。顾馨之心里感动, 温声安抚她:“怎么会责罚我呢,娘娘只是找我说说话, 还说这段时间让阿煜得空过来玩呢。”   柳老夫人不甚相信:“当真?我听说有人去宫里告状来着。”   许氏亦是怀疑。   顾馨之无奈:“真的, 明儿阿煜过来, 你们就知道了……咱们先进去说吧,外头冷, 别吹着风了。”   一行人进了屋。   顾馨之一边让人去厨房煮姜水给老太太驱寒,一边给她们细说宫里的情况。   听说皇帝提早下朝到皇后寝宫,俩人都吓了一跳。再听说帝后俩人半分没有提及那媒人之事,俩人才松了口气。   柳老夫人抚着胸口:“这就好, 老头子说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招些口舌,我还不信呢,竟被他猜中了。”   顾馨之:“师娘是担心我嘛!”   柳老夫人:“可不是, 阿礼前脚才出京, 你后脚就出事, 回头我们怎么给他交代?”   顾馨之好笑:“怕他作甚, 不交代就不交代呗。”   柳老夫人嗔道:“他走前才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你,要是办不好,我们俩该找块豆腐撞死了。”   顾馨之无奈:“这么多年,都麻烦过你们多少次了,不差这么件小事了。”   柳老夫人无奈:“没有,阿礼这人啊,太懂事了,有事也从来不找我们的……就连当年他被逼娶、咳、被逼远走西北,都完全没跟我们提过,只让我们在事后着急懊恼。这么些年,他就求了我们两件事。”她打趣地看着顾馨之,“两件都跟你相关呢。”   一是照看她,还有一件,就是之前以谢慎礼长辈出面下聘、主婚之事了。   顾馨之默了下,又问:“那,那以前谢家子弟上琢玉书院……”   柳老夫人叹息:“都拿东西换呢。阿礼不爱亏欠人情,托别人办事,都会加倍还回去。而且,若是谢家孩子不成器,他也不会推过来……你说,我们夫妻俩看着他长大,他还这般客套,若非平日什么都惦记着我们,真以为他对我们生疏冷淡的很呢。”   顾馨之默然。   许氏也心疼:“这孩子,太见外了吧。”   柳老夫人:“哎,也怪不得他,你是不知道,他当年有多难……”眼角扫到顾馨之的神色,她语气一顿,转移话题道,“害,不提这个了,知道馨之没事,我这心就放下了,老头子要不是给客人绊住了,估计也要跟过来了。”   顾馨之回神,哭笑不得:“哪有这般夸张,娘娘她们又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   柳老夫人:“这不是担心嘛。你们俩这一出出的,瞧着就让人担心……对了,皇上有没有问及阿礼分宗出族之事?”   过年的时候,谢慎礼用一箱子的罪证逼着谢家族老们点头分宗出族。刚开始,有些族老们不愿意,在各种出族礼仪规则上诸般刁难,谢慎礼也不催,抓了两名谢家旁支的子弟,塞进京兆尹的大牢里。   年还没过,京兆尹甚至还没开衙。   这下可把谢家那些老家伙吓坏了,飞快把一切理顺,刚出元宵,就正式分宗出族。   当天,谢慎礼就将自家母亲的牌位请回西院——不,以后就是另一个谢家了。只等开春化冻,将母亲的墓迁走。   听老人家提及这个话题,顾馨之忙安慰:“没有,皇上没有这么闲,不会管这种小事的。”   柳老夫人还是担心:“以阿礼的能力,回京伴君是早晚的事,就怕皇上觉得阿礼过于绝情了,往后处事,易生掣肘。”   顾馨之:“没关系的,您了解先生的,若是事情没有完全把握,他是不会乱来的。”   开玩笑,这边才说分宗出族,京郊百里之外就冒出一个现成的祠堂,还有将来充当祖坟的山头。要说谢慎礼没有准备,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这种能将事情算到数年之后的妖孽,哪里需要旁人担心的?   柳老夫人:“老头子也这么说来着,但我这心里总坠得慌。”   许氏插话:“老姐姐,凡事不要想太多。外头的事儿,自有男人去打理,咱们啊,给他们管好家里就行了。”   顾馨之连忙接话:“对对对,比如眼下都快过午了,咱们午膳还没吃呢,这不比那虚无飘渺的可能重要吗?人以食为天,皇帝老子也不如这个重要。”   柳老夫人顿时被逗笑:“瞧你说的——哎哟,你们还没用午膳?你还双身子呢,怎么能饿着!赶紧吃去!”   顾馨之挽着她胳膊:“我们家厨子做菜很好吃的,最近还开发了几个新菜色,您跟我们一起尝尝?”   柳老夫人也不推辞,笑道:“吃吃吃,我要不吃,你们都吃不安心了。”   许氏松了口气,朝顾馨之投了个赞许的表情。   顾馨之弯起眉眼。   三人遂慢步转道饭厅。   柳老夫人边走边问:“最近身体还好吧?这都三个多月了吧?还吐吗?”   顾馨之:“好着呢,吐是吐,但大夫天天给我把脉,一点问题都没得。”   柳老夫人:“这就好,你好好儿的,才不枉阿礼请了两位大夫在府里……”   ……   宫里,帝后亦在说着话。   “……阿煜在这年岁都不曾出远门,怎么舍得让阿煜出去?”   皇帝拍拍她手背:“阿熠是储君,这年岁自当留在朕身边学习,过两年,也得下去州府历练。阿煜不同,他贵为皇子,荣华富贵少不了。我让他跟着先生,是想看看他适合文还是武。而允文允武者,天下无人能出先生之右,自然是跟着他合适。”   皇后不满:“阿煜才刚开蒙多久,哪里想到这么远?……再者,你不怕先生将来拥立阿煜,导致兄弟反目?”   皇帝啼笑皆非:“你让朕别想这么远,你自己倒想得更远了。”   皇后:“。”   皇帝:“别担心,朕早与先生通过气,他知道怎么做的。”   皇后沮丧:“先生在铖州少说要待三年,阿煜还这么小,要我如何舍得?”   皇帝不以为意:“阿煜又不是去当官,想他就让他回来啊。”   皇后:“……往返一趟将近一月呢,太折腾了。”   皇帝:“正好让他在路上学学骑射。”   皇后:“……”行吧。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你可知,这段时日我收了多少告状?”   皇帝:“?”   皇后便将事由简单陈述了一遍。   皇帝哑然。   皇后抱怨:“这当口,你让阿煜去谢家,岂不是让旁人以为,我是站在谢夫人这头的?”   皇帝:“……”   皇后:“要不就别让阿煜过去了吧?”   皇帝:“朕金口已开,怎能反悔?”他沉吟片刻,道,“算起来,这算是先生招惹下的风流债……这样吧,你下一道旨意,罚先生吧。”   皇后:“……”   ***   隔日,阿煜下了学便直接出宫前往谢家。   顾馨之权当自己是补习班老师,捡了本书,陪着他做功课,时不时回答一下他的疑问——皇帝都不担心她教歪了,她便放心教呗,反正教错了,还有宫里一堆先生帮着修正。   不过,阿煜年纪小,所提问题,不外乎是词义句义,偶尔问点人情世故相关的,顾馨之一律瞎扯歪理应付。   以阿煜身份,她说的话定然能呈递到皇帝跟前。数日下来,却无人前来斥责、指正她,她更是放心了。   她在府里天天好吃好喝养胎,顺带辅导孩子做作业,却不知,被她折腾的那几家人,全都吓住了。   除了皇后表姨,还有数家也拖了各种关系,告到了皇后面前。   他们刚告完状,转头,皇后就把人召进宫。   这几家人顿时激动了。这谢家夫人合该受罚啊!!   嗯?怎么没有懿旨?知道那谢夫人怀孕,皇后肯定不会罚得太过,但,罚银、罚抄书、罚禁足,随便一个都行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   甚至转天,中宫所出的二皇子还往谢家跑。   众人茫然。这,这怎么回事?   皇后不但没法不罚谢夫人,还让儿子去她府上,给她撑腰?!   众人哗然。皇后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一道懿旨从中宫而出,快马加鞭,送往铖州。   ……   铖州。   还是那个书房。   谢慎礼正与众下属商议着州府事务,许远山突然闯进来。   谢慎礼眉峰一皱:“你的规——”   “主子。”许远山喘着气凑上前,低语道,“京中来旨了。”   谢慎礼:“。”   他站起身,平静道,“圣旨到府,劳烦诸位大人与本官一同去接旨了。”   圣旨到来,在场的自然都要出去听旨。   众人惊了,忙不迭起身。   许远山苦着脸,小声道:“主子,不是圣旨,是懿旨。”   谢慎礼怔住:“懿旨?”皇后不远千里下旨过来?   众官吏面色诡异地看向他。   谢慎礼:“……走吧。”不管圣旨还是懿旨,总归都要出去接。   片刻后,   谢慎礼在一众下属围观下,接了来自中宫娘娘的训诫。   宣旨太监站在廊上,高声宣读旨意。   众人垂首肃听,却越听越不对劲。   “……温柔乡英雄冢……君子当洁身自好……修身养德……”   太监每念一句,众人目光便诡异几分。   被诸多诡异视线扫射的谢慎礼:……   联想到前两日收到各家的告状信,他料想,这封旨意,应当就是收尾了……如此看来,他那远在京城的夫人一切安好。他垂眸暗忖道。   太监念完,收起懿旨,恭敬递到谢慎礼手中,打趣道:“数月未见,谢大人风采依旧,怪不得能引得群芳相争。”   谢慎礼:“……” 第124章 催促   铖州如何, 顾馨之自是半点不知。   她在琢磨去铖州的事。   铖州啊……   她唯一一次出远门,是去的湖州。湖州近,与京城往返不过数日,就颠得她欲生欲死的, 这要是去铖州……想想就难过。   奈何皇帝开了金口, 她是躲不开了。还有阿煜,皇上的意思, 是要送他去铖州找谢慎礼, 她总不能让一七岁孩儿独自上路吧?   这铖州去定了。   她只得认命,开始安排铺子里各项工作。   虽说庄子已经给了许氏, 各项工作,还是要她帮着参详。尤其这半年, 庄子盖了两排厂房,招了许多女职工。如今织布、制衣都在庄子进行,俨然一个制衣厂。事情自然也不少。   她这一去, 起码一年半载是回不来,她起码得给自家母亲做好未来一两年的规划, 确保不出大错。批量制作的花样、衣版等, 她可以设计好了让人送回来,只辛苦跑腿的人来回铖州与京城罢了。   好在许氏这一年来也算锻炼出来, 应当不会出大问题, 再不济,还有徐叔跟李大钱帮衬着, 吃不了大亏。   铺子倒是稳当,供货有庄子, 还有云来南北货行固定采购, 日常运营没问题, 只有那定做款,怕是得暂且搁置了。   除了要做离开的准备,还要招待客人。   柳霜华,以及这几个月交到的几名朋友接连来家里,一是听说她遇到事,来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帮忙;二是她怀孕满三月,来送礼祝贺的。   除了朋友,还有徐姨等几家人。   就这样,她每日晨起处理事情,近午有客到访,就跟客人一块用膳,午歇后给小屁孩补习,一天下来,充实又忙碌,不知不觉,竟孕吐都少了,只剩下晨起会吐上一回,吃饭也不挑荤腥。   正当其时,铖州的信到了。   足有三封。   许是因着有三封,封上还贴心地标了日期。   只看那苍劲浑厚的字迹,便知是谢慎礼所书。   顾馨之无语,一边拆信,一边问送信的长松:“怎么是三封,铖州出什么事了吗?”   长松挠头:“没有啊,而且,这三封,主子是分了两次给下属的。”   顾馨之:“?”   长松:“奴才拿了第一封信,出发一天,就被青梧追回去,歇了四天,拿到后面两封,才再次出发的。”   顾馨之:“……”看来是有事了。   第一封信已拆出,她也不再多问,低头开始看信。   是谢慎礼一惯的风格,只说他已抵达铖州,一切安好,最后加一句,望她平安康健,早日来铖。   字数寥寥,言简意赅。   顾馨之暗切了声。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放下信,接着拆第二封——   “……远在铖州,倘若有事,远水救不了近火……安心养胎……”   顾馨之:“……”   没搞错的话,谢慎礼这是让她……少惹事?   呸!!要不是他惹下风流债,她至于吗?怎么还有脸让她少惹事?!   臭男人,果然是得手了就不在乎了。   顾馨之忿然拍下信件,拿起第三封。   “……既已事了,为夫心安。信抵家中,腹中胎儿当已足四月,倘若身体允许,夫人该启程了。夫,慎礼。”   顾馨之撇了撇嘴。哼,就知道催她,这么着急干嘛?   放下信,她问长松:“除了信,他还有什么吩咐吗?”   长松拱手:“禀夫人,主子让属下留在京城,等夫人收拾妥当,大夫确认没问题后,就护送夫人前往铖州。”   顾馨之摆手:“不差你一个,这里有苍梧呢,他送我就行了,你给我送封信过去。”骂一下老古板。   长松坚决:“主子有令,属下不敢不从。”   顾馨之不以为意:“他才刚走多久,着什么急。你先回去。”   长松:“……请夫人不要为难属下,属下这回过来,还带着一百府兵,三名大夫,真走不了。”   顾馨之:“三名大夫?在铖州找的?怎么——不是,一百府兵?!他统共就带了一百过去!怎么又带回来了?庄子还有两百府兵呢。”   谢慎礼统共就养了几百府兵,平日里他们都住在京郊的庄子上,轮值的时候才住到府里,铺子货行的人要是出远门,也会让他们帮着护送。   长松挠头:“往日主子出门,压根不带府兵的。上回主子是带了许多粮种、书册,担心遇到贼寇,才带上。但夫人不一样,夫人不会武功,不光带着丫鬟婆子,还会有许多行李,荒野之地多贼寇,一路都不太平,府兵自然是越多越好。”   顾馨之:“……你们过去的时候遇上了?”   长松点头:“确实遇到几波不长眼的,不过都没打起来,毕竟我们带的府兵多。”   顾馨之:“……不是说我朝繁荣昌盛、安居乐业吗?”   长松哑口。   苍梧笑:“长松不会说话,夫人您就别逗他了。咱大衍是好,但架不住地大、人多。再是太平盛世,也有穷人、也有贼寇。咱们这一路过去,山林多、穷地方多,可不得备着嘛。夫人放心,咱们多带点府兵,就能吓退贼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顾馨之:“……”行吧。都给她安排好了,不走是不行了。“行吧,长松你先去休息,我这边还要收拾收拾,两天后——”   “不着急不着急。”长松连忙摆手,“主子说了,一定要让大夫们确认夫人身体没问题,能走了,才能动身,哦对了,府里那两位大夫,也得一并带上。”   顾馨之:“……我是怀孕又不是要死了,要这么多大夫作甚?!”   长松:“……”   苍梧:“呸呸呸,夫人不要乱说。咱们都等着小主子出生呢。路途遥远,咱们又一帮人,万一遇到蛇虫鼠蚁、或摔了个胳膊断了腿的,也好有个大夫看病开药,图个安心。”   顾馨之:“……也对。这么说来,还得备点药。看来得再晚两天,等我合计一下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长松倒还好,反倒苍梧有些着急:“夫人您要买什么,写个单子给奴才,奴才抓紧时间给您备齐。”   顾馨之不觉有异,道:“行,回头我写给你,我先去问问大夫,能不能上路。”   “诶诶,奴才送您。”苍梧狗腿跟上。   顾馨之斜他一眼:“有话要说啊?”   苍梧看了眼她身后的夏至,嘿嘿笑。   顾馨之了然,摆摆手,让夏至退开几步。   等夏至走开了,苍梧才压低声音:“夫人,奴才斗胆,给夫人提个醒好哈。”   顾馨之慢慢往前踱步,随口道:“说吧。”   “您身边的水菱、香芹,仿佛一个二十,一个二十有一了。”   “对。”   苍梧小声:“咱这回去铖州,少说两三年。两位姐姐这般年岁,总不能拖到后边吧?万一在铖州嫁了,等主子回京了,您可就见不着两位姐姐了。”   顾馨之:“……”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总觉得俩姑娘还小呢,却忘了这年代,二十岁都算老姑娘了……毕竟,她这个二十岁的主子,都已经二嫁了。   她叹气,“确实不能耽误她们。”   苍梧:“夫人这是舍不得呢。”   顾馨之:“亏得你提醒,这回去铖州,就不带她们了,让我娘在京里给她们找个好人家。”毕竟是在谢家护她许久的忠心丫鬟,她私心想给这俩人脱了奴籍嫁个好人家,一直在找着。这要是去铖州,可就不好办了。她可不想把丫鬟远嫁,往后生死难相见。   苍梧:“诶。”   ……   前些日子已经开始准备,该交代的交代了,要辞行的也都见过了,苍梧等人采购物资、准备行李的空档,顾馨之写了一沓书信,当给各位亲友告别。   苍梧紧张兮兮,天天催着各种采买,甚至还发了几回脾气。   顾馨之听香芹抱怨了两回,笑道:“你是不是因为被留下来,看他不顺眼啊?”   香芹撇嘴:“奴婢知道,夫人留下奴婢俩人,是为了我们好,奴婢才不会这么小气,迁怒旁人。分明是苍梧这家伙有毛病,天天上火似的催。”   水菱跟着搭嘴:“昨儿看他,还长了俩嘴疱,都不知道急个什么劲。”   苍梧平日都在前院,或者出去办事,顾馨之见得少,倒是不清楚,闻言诧异:“这么着急?难不成老谢给他私下下了什么命令?”   香芹:“谁知道呢。”   顾馨之想了下,没想出个所以然,遂道:“可能是跟朝廷的事有关吧,反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可以放心了。”   香芹眼眶红了:“奴婢舍不得夫人,夫人如今又身子不便,奴婢想跟着一起去铖州。”   旁边的水菱也想哭了。   毕竟十二三岁就跟着的丫鬟,相伴近十年,不舍得也是正常。顾馨之拍拍她俩脑袋:“要是带你俩出去,被铖州的野汉子勾搭了怎么办?安心在京里呆着。”   水菱嘟囔:“奴婢不想嫁人,就想伺候夫人。”   顾馨之白她一眼:“想得美,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还得找人伺候你,麻不麻烦?”   水菱不满:“嫁人也不定能有人伺候啊。”   顾馨之傲然:“有你夫人我在后头撑腰呢,谁敢不伺候你?”   水菱:“……夫人您这是要仗势欺人啊?”   顾馨之叉腰:“那肯定。有势不仗,要势何用?”   水菱、香芹登时被逗笑了。   一小丫鬟匆匆进来。   “夫人,柳老爷子出事了。”小丫鬟气喘吁吁道。“白露姐姐让您快点收拾,准备过去。”   顾馨之倏地站起来:“什么?”扭头,“快,去——”   小丫鬟:“白露姐姐已经去后头备车了,她说,夫人收拾好,直接去东侧门,走得慢些不打紧。”   不错,省了她吩咐了!顾馨之提裙:“还收拾什么,走!” 第125章 忠仆   上了车, 白露才将柳老先生的情况道来。   冬去雪融,春来花漫。南山寺的桃花也开了。   柳老先生自然坐不住,邀上一帮好友, 到南山寺踏春行诗。踏春本是寻常事,只是, 前一天刚下过雨, 山路湿滑, 老人家没踩实, 摔了下来。   传话的人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说摔下来。这要是从山上摔下来……   听说在南山寺,夏至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顾馨之的心思全在柳老身上, 听说摔下来,急忙问:“来人有没有说摔哪儿了?”   白露摇头:“他急着回书院传话, 就说老爷子摔了, 求咱家快快找大夫过去……奴才方才已收拾了些跌打伤药,到时看看能不能用上。”   “好。谁去接的大夫?知道哪个大夫比较擅长接骨什么的吗?”从山上摔下来,肯定伤筋动骨, 可不是随便什么大夫都能看的。   白露扶着她:“夫人放心, 苍松去接的。南山寺那边离咱家庄子近, 咱家的大夫都在那儿。他打马过去接, 比咱们快。”   她口中的庄子, 是谢慎礼名下的,家里府兵居住之地。住在那里的大夫, 是当年跟着谢慎礼上战场的军医, 精通接骨、外伤, 比城里大夫靠谱。   顾馨之略略放了些心, 转头掀起车帘, 催道:“快点。车里布置过,我不碍事的。”   这马车是为了去铖州特意改装过的,拆了原来的长凳和小桌,从地板到车壁,全铺上垫子,一层棕垫一层褥子再一层棉花软垫,再塞上好些软枕。不管路途多颠簸,顾馨之都能舒舒服服的。   这种时候,倒是用上了。   长松稳稳地抓着缰绳,沉声道:“夫人放心,待出了城,属下会加快速度。”   看看外头来来去去的行人,顾馨之只能按下焦灼。   出了城后,长松果真扬鞭,让马儿小跑起来。   一路紧赶,很快便抵达南山寺。   南山寺与琢玉书院一个南一个北,柳老夫人、书院中的子弟肯定还在路上,陆文睿等人也还在上班,怎么看都是她来的最快。   顾馨之在夏至、白露的惊恐目光中跳下车,提着裙子一路快走。   夏至、白露急得不行,追上去要搀她,都被她拒绝。   很快,一行终于抵达寺庙。   寺院门口已有僧人等着,听说是谢家夫人,立马将她们引往厢房。   还未走近,就看到一群老头在院子里踱步、绕圈。   顾馨之心中一紧,疾走几步:“岑先生、钟先生、秦先生!”   几名老者闻言转头,看到她,忙迎上来。   “你怎么过来了?”   “你还有孕在身呢,怎么也跑过来?”   其余老者也跟着看过来。   顾馨之朝诸位长辈福了福身,赶紧道:“晚辈不碍事……先生情况如何?”   同在琢玉书院任教的岑先生脸色郁郁,道:“摔得重了,怕是……”   顾馨之:“!”柳老都快要六十了,摔得重,岂不是……   “你吓她作甚。”钟老赶紧接话,“没看她脸都白了,吓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顾馨之:“?”   岑老一看还真是,赶紧道:“哎哟,没事没事,吓唬你呢,这天儿冷,柳老头穿得厚实,连块皮都没擦伤,就是落地的时候踩了坑,把腿扭折了,躺两个月就好了。”   顾馨之:“……”   她大松口气,浑身力气一泄,差点软倒在地。   “夫人!”白露、夏至吓得惊呼,急忙搀扶。   岑老几人也吓了一跳,急忙询问。   顾馨之靠着夏至缓了口气,摆手:“没事,没事,“你瞧你,要是把娃儿吓出好歹,你看老柳不跟你拼了。”   岑老讪讪,朝顾馨之拱手:“老夫玩笑过了,娃儿见谅啊。”   顾馨之自然说无事,然后望向厢房:“那大家怎么在这里?先生呢?”   钟老道:“方才情急,随便找了名大夫看的,苍梧小哥带了大夫过来,说要看看才放心,我们就让出来了……这会儿估计差不多了。”   原来如此。顾馨之微松口气:“那晚辈进去看看。”   “去吧去吧。要是被念叨得烦了,就出来跟我们几个老头子说说话。”   顾馨之:“……好。”她抓住夏至胳膊,低声道,“扶我一把。”方才走的太急,她有点腿软。   夏至忙用力搀住她。   寺院里的厢房门窄小,三人并排是没法走,白露便退到后边,小心跟着。   主仆几人走进去。   “……换药,这俩月尽量别落地,等骨头长好了就好了。”   “多谢大夫,等我家里人过来了,再给几位大夫送上厚礼——”   “先生。”顾馨之走进来,“您——”胳膊陡然吃痛,话便卡在嗓子眼。   夏至惊觉,急急松了力道:“夫人,奴婢——”   “顾丫头,”屋里的柳老已经看到她们,眼睛一瞪,中气十足地开训,“你怎么过来了?你不知道你身体什么情况吗?”   顾馨之咽下疑问,快步过去:“先生。”迅速打量他。   靠坐在扶手椅上的柳老裹着厚厚的袍子,一条腿脱了鞋袜、裹着白布架在板凳上,屋里还能闻到浓重的药味。而柳老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衣摆有些脏污,别的看起来还好。   顾馨之微微松口气:“看到您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   苍梧及几名大夫上前行礼。   顾馨之忙伸手做搀扶状,示意他们免礼。   柳老吹胡子瞪眼:“什么叫没有大碍,我腿都断了。还有,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过来干什么?”   顾馨之:“听着呢,等会再跟您说话啊——邱大夫,先生情况如何?”邱大夫是他们庄子的军医之一,过年的时候还给她敬过茶,她还有印象。   被敷衍的柳老:“……”   邱大夫拱手:“禀夫人,柳先生伤了腿骨,问题不大,接下来只需要按时换药,安心静养即可。”   顾馨之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幸好幸好,吓死我了。”   柳老撇了撇嘴,嘟囔:“本来就没什么事,就他们大惊小怪。”   顾馨之:“……”方才谁还嚎着自己腿断了的?她转向大夫们,“辛苦几位大夫跑一趟了,先生年纪大,回头还得劳烦你们帮忙盯着点。”   邱大夫:“应该的应该的。”他伸掌,示意她看向身侧的干瘦老人,道,“先前多亏黄大夫及时给柳先生正了骨,后续麻烦少了不少,说来,还得谢谢黄大夫。”   顾馨之忙朝那位大夫福了福身:“多谢黄大夫。”   黄大夫笑笑:“不用不用,老夫恰好今天过来上香,也是赶巧罢了。”   顾馨之:“不管巧不巧,能出手相助就当得一声谢。”看向夏至,却发现她低垂着头。她顿了顿,拍了拍其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声提醒,“给黄大夫送份红封。”言外之意,就是给出诊费。   出门时,白露去准备车,她想到肯定得用钱,赶紧让夏至揣了点平日封好的红包出来,这会儿正好合适。   夏至低应了声是,松开她,掏出一份红封,低头往前走了几步,福身,递上红封。   那位黄大夫看了她两眼,不确定道:“是,夏至姑娘?”   举着红封的夏至僵住了。   顾馨之诧异:“您认识她?”   黄大夫捋了捋长须,笑道:“说来凑巧,夏至姑娘过年的时候,在老夫好友那边休养了一段时日,老夫去拜年的时候与夏至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顾馨之:“……休养?”   黄大夫诧异:“夫人不知——额,许是老夫认错了,呵呵,认错人了。”   “这都是小事。”苍梧突然挤过来,从夏至手里拽过红封,往黄大夫手里一塞,揽着他往外走,“黄大夫,今日劳烦您跑一趟了,接下来就不麻烦您了……对了,你家在哪儿,小的驾车送您回去?”   几句话功夫被揽着带出门外的黄大夫:“……”   顾馨之:“……”   柳老好奇:“真认错人了?”   夏至低着头:“那位大夫认错人了。”说完,迅速回到顾馨之身边,低头搀着她,不再吭声。   柳老挑眉,看向顾馨之。   顾馨之:“……先生您脚不疼了?”如此八卦。   柳老立马扶腿:“哎哟,疼死了,快给我开点消肿止痛的药,这么疼,怎么活啊。”   顾馨之:“……”   诸大夫:“……”   顾馨之索性转头,跟几位大夫谈论起柳先生这段时间的治疗安排。   后头的白露悄悄碰了碰夏至。   夏至抬头,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白露吓了一跳,无声问了句“怎么了”。   夏至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柳老毕竟年纪大,年轻人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何况他这种年纪。这时代还没彩超ct,也不知道骨头里究竟有没有碎片。虽然邱大夫他们说问题不大,顾馨之依旧很紧张。   征求了邱大夫等人的意见后,顾馨之决定让他们几个轮流到柳家盯着。   担心柳老夫人他们担心,安排好好,就不再耽搁,准备回城了。   号称送黄大夫走的苍梧不知何时又回来了,由他背着柳老下山。   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赶回城,还在路上遇到打马而来的柳家人。   一群老少爷们冲到马车边,一叠声询问情况。   柳老隔着窗户开骂:“这是谢夫人的马车,她还在这里呢,你们一个个的,凑过来干什么?还懂不懂礼数了?”   还没看到人就被喷一脸的众人:“……”   顾馨之忍笑,将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   柳晏书当先松了口气,拽马离开几分,道:“方才伯父声如洪钟、精神依旧,可见确实问题不大。”   柳老忍不住笑骂:“臭小子,不要阴阳怪气。”   听起来精神确实不差,众人也放下心,稍微退开些。   一行人再度启程,奔向柳府。   到了柳家,安置好柳老,安慰了一番柳老夫人,顺带还留下吃了顿午饭,顾馨之方告辞离开。   因着一路奔波,即便在柳家坐了好一会,还吃了饭,顾馨之这会儿亦觉得疲意上涌,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夏至、白露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   “夏至。”顾馨之眼皮也没抬,声音轻飘飘的,“过年的时候,老爷让你去忙什么事了?”   夏至一僵,改坐为跪,低头道:“夫人,老爷——”   “想好了再说。”平日娇软的声音此刻是平静无波。   夏至俯身低头,额触掌背,呐呐不敢言。   白露着急,推了她一把:“快说啊。”   夏至低声:“奴婢、奴婢绝对没有做对不起夫人的事……”   白露:“那你说啊!”   夏至又不吭声了。   半晌,顾馨之掀起眼皮,看着跪在跟前的丫鬟,叹了口气,道:“忠仆难得,可惜,这忠心却非我所有。等到了铖州,你去伺候先生——”   “夫人。”夏至声音颤抖,“奴婢过年犯了错,老爷罚了杖责三十,此前是在南山寺下刘田村休养。老爷担心吓着您,不许奴婢透露半分。老爷说了,若有失漏,奴婢便不用再跟着夫人。”   顾馨之怔住。   ( 第126章 生气   夏至伏跪在地, 哽咽道:“奴婢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求夫人看在奴婢尽心伺候的份上,不要赶奴婢走。”   顾馨之还懵着呢:“你什么时候做错事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错能下三十板?你偷你家主子的机密文件卖给对家了?”   夏至:“……奴婢打小被老爷救下,断不可能做这种卖主之事。再者, 即便奴婢有心, 奴婢连老爷的书房都进不去, 如何做得到?”   顾馨之更不理解了:“既然没叛主,为何——”难不成,你犯错犯到你家主子头上了?”比如, 勾引不成之类的。   夏至不傻, 当即连连磕头:“夫人明鉴, 奴婢对老爷绝无非分之想。”   “好了好了,别磕了,坐下来好好说话。”她怕折寿。   夏至这才停下来,却仍然保持着磕头姿势。   顾馨之没法,继续问:“那你犯了什么错,惹得他罚你三十大板的?”   夏至低声:“过年的时候, 奴婢陪着夫人过去东院吃开年饭,饭后遇到大公子……奴婢没有拦住,也没有及时护着夫人离开, 是奴婢没做好, 甘愿受罚。”   大公子?谢弘毅?顾馨之:“……为了这么点小事,打你三十板??”   夏至:“因着这一面, 夫人开年就折腾着给东院送礼, 还得给大公子送去意义非凡的绣物, 导致外头流言四起……”   “不是。”顾馨之打断她, “这就是小事一桩, 我还拿回了我的荷包……再说,我当时啥也没干,吩咐了几句话,跑腿的都是你们,怎么还罚你了呢?”   夏至低着头:“这些本不该发生。”   顾馨之:“……”她叹了口气,“起来说话。”   夏至磕了个头,颤声道:“求夫人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卖了。”   顾馨之:“……”她伸手,试图将人搀起来,“谁说要卖你了?起来。”   许是太害怕,夏至浑身轻颤。顾馨之用了点力气才将她半扶起来。   夏至虽然起来了,依旧跪坐在那儿,满脸惊惧:“老爷说了,是事发,便要将奴婢发卖出去。”   顾馨之柳眉一竖:“他敢?”   夏至:“。”   顾馨之没好气:“你是我丫鬟,你怕他作甚。等到了铖州,我还要找他算账呢,竟然罚我的丫鬟。”   夏至:“。”   白露看看俩人,小心翼翼道:“夫人,老爷向来说一不二,怕是不好劝住。”   顾馨之:“难不成他还能打我吗?你们家老爷不是这样的性子。再说,”她拍拍肚皮,“这不还有尚方宝剑嘛。”   夏至、白露:“……”   顾馨之:“这趟去铖州,水菱、香芹都留京,小满她们年纪还小,我身边靠谱的就你跟白露,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把你发卖了,他要是敢,我就带着你们回京过日子,让他在铖州自生自灭的!”   许是这番话凑效,夏至终于冷静了不少。   顾馨之摸摸她脑袋:“当时打得重吧?怪不得回来的时候都瘦了……苦了你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啊,搁现代还在读书呢。   夏至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落下:“不辛苦,是奴婢没做好——”   “谁能想到谢弘毅那家伙如此不要脸呢?再说,你也就是个小姑娘,就算他要干什么,你也挡不住,老谢分明是蛮不讲理,你别听他的。”   夏至泣不成声:“夫人……”   顾馨之:“回去让刘大夫给你看看,别留下病根子。”   夏至连连摇头,哽咽道:“奴婢、奴婢没事……”   顾馨之拍拍她:“三十杖不是小事,听话。”然后看看白露,叮嘱道,“你俩是我的丫鬟,往后这种事应当禀我,我给你们撑腰。我既承了你们的伺候,自当扛起这份责任,别尽想着给我省麻烦。”   夏至跪伏在地,低泣不止。   白露眼眶早就红了,闻言跟着跪下,磕了个头。   顾馨之叹气。   ……   回到家,顾馨之立马让人去喊府里的大夫。   大夫前脚刚到,苍梧就匆匆过来。   “出什么问题了?夫人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顾馨之现在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瞥他一眼,径自招呼大夫给夏至把脉。   苍梧诧异:“夏至姑娘怎么了?”   被按坐在椅子上的夏至忙要起身:“不是——”   “坐着。”顾馨之按住她,“刘叔,麻烦你了。”   刘大夫拱了拱手,坐下,伸手搭脉。   苍梧看看夫人,又看看坐立不安的夏至,摸摸鼻子,闭上嘴等着。   半晌,刘大夫收回手:“夏至姑娘并无大碍,只身体有些亏虚,调理一番即可。”   顾馨之微松了口气:“好,劳烦刘叔开几副药,不拘什么,只管把她身体调养好。”   刘大夫点头,行至一边写方。   写好方子,顾馨之想想又不放心,又让白露也诊一把。   好在,白露问题不大,只是姑娘家惯有的小毛病,只让每月喝两次姜茶就可以了。   苍梧笑呵呵:“这是排队看诊呢?刘大夫,要不要给奴才也把把脉?”   顾馨之:“你身体倍棒,不用看。”转向白露,“送送刘叔。”   苍梧:“……”   刘大夫忍笑,拱了拱手。   白露将刘大夫送出去后,顾馨之才转回来,朝夏至道:“待会你拿方子去库房取药,缺了什么,去外头买,走我账上。”   夏至红着眼福身:“是。”   苍梧看看她,再看顾馨之,决定避开身体问题,问正事:“夫人,明儿是不是按照原来计划出发?”   顾馨之终于正眼看他:“先生才刚摔了,走什么走,过段时间再走。”   苍梧顿时急了:“这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两三个月,老先生都好不利索,咱可不能一直等着啊,回头您肚子大起来了,您想走,奴才都不敢送了。”   顾馨之:“哦。那就在京里生啊。”   苍梧终于察觉不妥,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顾馨之朝他假笑:“能有什么事呢?”   苍梧:“……”别这么笑,他瘆的慌。   顾馨之知道苍梧就是个听令的,阴阳怪气了两句便作罢:“行了,开个玩笑而已,等先生情况稳妥了,就出发吧。”别的不说,她还要去找老谢算账呢。   苍梧微松了口气:“那奴才去跟高护卫说一声。”高护卫,高赫,是府兵领队,这回护送顾馨之前往铖州,是由他带队。   顾馨之摆手:“去吧。”   接下来几日,顾馨之每日都跑去柳家,陪柳老夫妇用饭。当然,除了他俩,还有柳家人,还有各种闻讯而来的亲友们。   有人,自然就有交流。谁都知道谢慎礼已经去铖州上任,看到顾馨之,自然都会问上几句,比如孕期多少啊,比如何时去跟谢先生团聚啊,等等。   几天下来,顾馨之还没烦呢,柳老先不耐烦了,开始赶她:“你既然准备去铖州,就别耽搁了,赶早出发。”   顾馨之没答应:“你这还伤着呢——”   “我就是伤了腿,又不影响吃喝,除了不能到处走,跟平日也无甚差别了。再者,京里有这么多人照看我,要你一个孕妇跑来跑去的,像话吗?”   柳老夫人也跟着劝她:“京里有我们呢,你就放心去吧。”   顾馨之看柳老中气十足的模样,也不推脱:“那行,那我将刘大夫留在这里,等先生好了,再让他回庄子。”   柳老这才松了脸,露了笑。   柳老夫人更是直接:“还是你说话爽快,换了别人,不得推脱几番。”   顾馨之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推脱的,我本来就准备走,既然先生没什么大碍,我就不耽搁了。”   柳老夫人:“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顾馨之点头,老实道:“行李早几天前就装车了呢,这两天她们天天去翻行李,折腾得不行。”   柳老夫人愣了下,笑道:“怪不得你不推脱呢。”   柳老没好气:“早说不用过来了。”   顾馨之:“这不是担心您嘛。”   柳老不吭声了。   柳老夫人忍笑,拉住顾馨之的手:“收拾好了就别耽搁了,路上记得慢一点,遇到下雨什么的,尽量避着,别着急赶路……”   顾馨之耐心听着,一一点头应了。   走的时候,恰好遇到几家结伴来访的客人。   送顾馨之出门的柳家大儿媳简单介绍了下,顾馨之与对方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柳家大儿媳也不留,只叮嘱:“去到地方别忘了写信回来,娘他们嘴上不说,都担心着呢。”   顾馨之:“会的,先生师娘就劳烦大嫂多费心了,回头还要麻烦大嫂提醒一下先生师娘,让他们记得给我们送信,报个平安。。”   比她大了快一轮的柳家大儿媳登时笑了:“倒让你叮嘱上了,放心,回头我肯定提醒他们。”   顾馨之便不再多说,福身告辞,上车离去。   候在旁边的客人中有人好人好奇:“那位谢夫人要出远门?”   柳家大儿媳笑道:“对啊,谢大人出任铖州知府,开年就上任去了,她耽搁了好些天了,明儿就出发。”   那人了然,不再多问,改问起柳老情况。   人群中,有道隐晦的目光盯着谢家马车离开的方向,直至其消失在路口。 第127章 出发   春末夏初, 清晨的风犹自裹着几分凉意。   顾馨之蹲在地上,给哭唧唧的小屁孩擦眼泪。   “过段时间就能见到我了,不哭啊!”   阿煜泪眼汪汪:“说好一起走的。”   顾馨之无奈:“也就是几天的事。”   阿煜:“万一要很久——”   “阿煜。”顾馨之捏住他嘴唇, 不赞同道, “那是你外祖母。老夫人身体不适,娘娘不方便,你作为男子汉, 是不是要帮母亲分忧,好好照顾外祖母?”   阿煜挣开她的爪子,抹掉眼泪,道:“我知道, 每天外祖母都要我哄着才会吃药呢。”   顾馨之摸摸他脑袋:“真棒, 阿煜现在都是个能照顾人的大孩子了。”   阿煜骄傲挺胸。   顾馨之:“那等外祖母好了,阿煜再过来铖州吧——你自己过去, 会不会害怕啊?”   阿煜犹豫了下, 下一瞬又挺胸:“不会,我是大孩子了,我可以的。”   顾馨之好笑:“好。我留了几本书,你要是在外祖家无聊, 可以翻出来慢慢看, 那都是很好玩的故事书呢。”   阿煜瞪大眼睛:“故事书?那不是不务正业吗?”   顾馨之眨眨眼:“怎么会?那可是连你家先生都爱看的故事书。”   阿煜不敢置信:“先生也看故事书?”   顾馨之:“当然啊, 读书读书,不光要读圣贤书, 也要读一些人情世故、市井生活,才能看到人生百态, 眼光才不会狭隘啊。”   阿煜似懂非懂:“所以什么书都要看?”   顾馨之歪头想了想:“都可以看。但什么年纪看什么书, 却还是要注意一下, 毕竟写书著论,不需要讲究出身和才华。世间文集千千万,有好的自然就有坏的。有些是引人向善,有些是惑人放纵。你如今年纪还小,没办法分辨好坏,所以不能随便看。”   阿煜明白:“只能看先生、师娘给的书。”   顾馨之莞尔:“还有你父皇、宫里先生们推荐的,都行。”   阿煜点头:“知道了。”   拍拍阿煜脑袋,顾馨之起身:“那我走了,我在铖州等你!”   阿煜眼睛又红了:“好。”   辞别阿煜,顾馨之登上马车,在金色晨光中,缓缓驶出京城。   出了城,与城郊等着的高赫等人汇合后,便加快速度,前往铖州。   顾馨之这趟出门,带的行李,比之谢慎礼那一回,那是远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她惯用的衣物用具、一行人路上吃喝要用的东西,还有许多长辈朋友送的药材、食品,加上数百府兵、丫鬟仆从,还有云来南北货行蹭护卫,跟着一起走的采购队伍。   林林总总加起来,那车队,长得都快赶上军队了。   当然,这只是顾馨之的想法。   在这个治安算不上好的年代,带着高价值财物穿山过林、走南闯北,属于高危行为。   顾馨之原本不觉。她也算是出过京城的人,但那次依着南北货行,还半道就被谢慎礼追来,送了一队护卫,所以她对这个世界的危险还未有太深的认识。   出门第一晚,一行落宿一个小镇客栈。苍梧跟高赫安排人,在她门外值守。   顾馨之想到上回谢慎礼也这般安排,便没放在心上,只叮嘱俩人,要安排好护卫的歇息,不要累着人了。   苍梧笑嘻嘻:“夫人放心,天亮了他们能在车上歇息。”   顾馨之放心:“那就好。”   她以为是常规守夜,却发现,一路过去,她身边再没有离过人。   他们带着这么多人呢,至于吗?   不过,在专业问题上,她选择信任专业的人。   只是白日里行路,她就不再半道停车,在苍梧等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去那林子、树丛里方便了。   散步的时候,也只在驻扎地周围转转,绝不走远。   当然,她也没散几天。在这种没有水泥马路的时代,出门行走的都是土路,有时候甚至连路都没有,各种碎石草坡不一而论,即便顾馨之的马车经过改装布置,也被颠得不轻。   还不是一时半会,除了休息时候,其余时间基本都在颠。一天下来,连夏至、白露都有点撑不住,更不必说顾馨之。   每日要吐好几回,唬得苍梧等人都不敢赶路,速度越发慢,赶路的时间也愈发少,驻扎歇息的时间愈发长。   如此这般,足足走了十二天,一行人方进入深州,一个山多平地少、缺水少雨的穷州。   进了深州后,整个护卫队、货行的人仿佛更为谨慎戒备,一路巡逻不停。   顾馨之早就听谢慎礼介绍过一路的情况,对这个贼寇、流匪众多的州府颇有印象。   原本谢慎礼是想要到深州上任的,不过深州知府去岁新上任,短期内皇帝也不想换人,他才退而求次,选了铖州。   顾馨之当时还笑话他,是不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专挑这种困难模式。   当时的谢慎礼毫不客气直接点头,道:“州州皆有难处,但富庶州府无需我去锦上添花。”言外之意,他比较想去雪中送炭。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想到书房里那一箱箱的县志资料,顾馨之感慨,拱手:“先生高义啊。”   谢慎礼无奈,将她的手拉过来,道:“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顾馨之吐槽:“你这会儿还没在其位呢,万一皇上觉得你这个莽夫不懂这些,不让你去,看你怎么办?”   谢慎礼:“……”   顾馨之看着他无语的神情,忍不住笑出声——   “夫人,下去走走吗?”   顾馨之从回忆里出来,发现马车停了。   “怎么了?”   夏至笑答:“快入午,高护卫让停下扎营生火了。”   这么快了啊。顾馨之伸了个懒腰:“那我们下去走走。”   “诶。”   下了车,顾馨之环视四周。   四月的中午,阳光和熙、微风习习。顾馨之在车前活动了下手脚,缓解下颠了一上午的酸软。   白露已经去忙活午饭,她扶着夏至,慢慢散步,缓解坐车带来的晕眩不适。   高赫选了块碎石地当临时营地,左侧有个小山坡,坡上郁郁葱葱,与一路过来的景色无甚差别。   丫鬟仆从们都在往下搬锅碗瓢盆。   春夏交接之际,生鲜食品自然没法带,但顾馨之让人带了许多干货,酱菜、酸菜不说,腊肉、腊肠、腊鸭、咸鸡……多种多样。锅里放米,加上些许腊味,蒸出来,就是一锅香喷喷的腊味饭。   或是用顾馨之让人折腾的酱料包,煮开加料,加上一把面条一点酸菜,就是酸菜面。   因着她身体原因,大家行程不赶,回回生火做饭,高赫都一脸腐败、堕落至极的模样,惹得苍梧笑话了好几回,还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说给顾馨之听。   顾馨之却想起曾经上战场的谢慎礼,遥想一个小小少年,就要远赴边地,吃行军苦,就忍不住心疼。   所幸他这回出门,自己给他备了许多……应该能让他舒服许多吧。   顾馨之扶着夏至的手,一边慢走,一边想着。   正当时,忽听一声大喝:“有贼匪!!保护夫人!”   顾馨之愣了下,抬头望去。   左侧小山坡上,光斑闪烁。   是贼匪手中的大刀。 第128章 险境   其实他们一路过来也遇到了几波流匪。   四五十有之, 一两百有之。前者是穷苦人家活不下去,拦路要吃的,说流匪是高看了, 其实就是一堆老弱病残碰瓷。顾馨之别的带的少,食物是带的满满当当的, 看到这些哪里忍得下去。索性她现在不差钱、不差粮,就给了,好歹能让这些人能熬过青黄不接的春夏时期。   她也无需问, 为何号称繁华富庶的大衍朝, 竟会有这般情况。曾经她所处的年代,是上下数千年来最繁华富庶的年代, 这样, 也会有地区、有人处在贫困线、每日为温饱发愁……这种农业落后的年代, 饿死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除了这些老弱病残,还有一波一百多号人的流匪。手持棍棒、镰刀,一个个精瘦悍壮, 一看就是常年在田地劳作的农人。   打头的高赫带着人过去,连刀都不用拔,三两下就把人全揍翻了。   顾馨之还没反应过来, 一百多号人就被捆了,然后带到县城, 交给当地府衙。   虽然有惊无险, 顾馨之却深刻地体会到这天下的不太平。   因此, 再次遇到劫匪,她半点不轻敌, 拉着夏至迅速往回退, 苍梧第一时间带着人冲过来, 护着她们退回马车边   仆从丫鬟们也扔下手里的活,飞快聚拢。   另一边,高赫已经领着人迎上贼匪。   已然暴露,贼匪也不再隐藏,喊杀声几欲震天。   顾馨之刚刚站定,耳边便听得刀剑相击、惨叫声起。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   艳阳下,鲜血飞溅,隔着这般距离,仿佛都能听到刀剑划破衣衫、皮肉的声音。   顾馨之何曾见过这种光景,当下脸都白了。   “夫人。”夏至虽然也害怕,却比她震惊多了,“您先回车里,别吓着了。”   “上车。”提着刀的苍梧挤开人群过来,神色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你们得先离开这里。”   顾馨之手一抖:“高赫他们拦不住?”   苍梧低语:“对方刀剑武器太齐全了,身手也不像寻常百姓,为防万一,夫人先走。”   顾馨之有些慌:“那高赫他们——”   “夫人您在这里,高赫他们无法专心。”   顾馨之咬牙:“好,我走——你们都赶紧上车,一起走。”无需夏至搀扶,她忍着害怕,提裙快步走向马车。   其余仆从听了,连忙哆嗦着去爬车。   苍梧戒备地盯着,待众人上车,立马带人翻身上马。   “走!”   长松鞭子一扬,马车立马飞奔往前。   顾馨之忧心忡忡,掀开帘子往后望。   喊杀声、刀剑声已被马蹄、车声掩盖,连景象也被紧跟车旁的苍梧等人挡住。   “苍梧,”她扶着车窗喊,“我们先去前边,你回去帮高赫。”   苍梧戒备四顾,闻言道:“恕奴才不能遵命,您的安危才是——”   “杀!!”举着刀的壮汉从两侧林子涌出,往后甚至还有抓刀骑者。   那些骑者掠过奔行者,直冲顾馨之的马车。   “有埋伏!!”领跑的护卫马速不减,挥刀迎敌。   看到那些骑兵,苍梧脸色大变,腿一夹,冲到前边,横出一刀,挥下一颗脑袋:“长松,冲出去。”   驾车的长松沉着脸:“放心。”大喝,“夫人坐稳了!”缰绳一甩,马车再度加速,直冲敌人。   扶着车窗的顾馨之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往后摔,若非旁边的夏至拽了一下,怕是要摔狠了。   即便如此,顾馨之也磕得背部生疼,闷哼出声。   白露吓死了,顾不得马车飞速,扑过去帮着拽她胳膊。   马车陡然一拐,主仆三人登时跟着往另一侧甩。   白露、夏至惦记着顾馨之怀孕,一个攀窗拽拉,一个直接拿自己当背垫,再次将顾馨之托住。   接连两回下来,顾馨之脸白了。   “不行。”白露大喊,“长松,停车。”   外头的长松吼道:“不能停,这里太乱了,容易惊马。”   白露焦灼:“快点,夫人撑不住!”   长松恍然,这才记起自家夫人还怀着身孕。他巡视一圈,咬了咬牙:“马上,再撑一会!”   狠狠拽动缰绳,马车爬上草坡地,冲向不远处山石。   苍梧一眼看出他的意图,驱马挥刀,将那些骑兵挡在马车外围。   车内主仆仨人被颠得左摇右晃。   顾馨之只觉气血翻腾,胸闷欲吐。   好在,吐出来的前一刻,马车终于减速,停住。   顾馨之撞到车壁,堪堪停下。   车外,马蹄声、刀剑声瞬间逼近。   长松急急道:“属下已将缰绳砍断,你们不要出来。”   白露、夏至压根顾不上回答他,爬起来冲向顾馨之。   “夫人!”   “夫人,你没事吧?”   顾馨之咽下到嘴的酸意:“没事。扶我起来。”   俩丫鬟赶紧将她搀扶起来。   车外响起几声惨叫。   顾馨之抖了抖。   白露脸都吓白了:“怎、怎么办?”   夏至眼泪也出来了:“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平日再稳重,毕竟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在场最大的顾馨之深吸了口气,稳住颤抖的手,爬到窗边,微微掀起一道缝——   刀刃反射的光线中,一线血珠越过缝隙,溅到她脸上,血腥之气扑面袭来。   “!”   顾馨之吐了。   所幸她最近实在晕车,吃的不多,早上吃的也消化的差不多,只吐出来一一滩酸水。   即便如此,白露、夏至眼泪也吓了出来了,齐齐惊呼“夫人”。   车外惨叫声不断。   顾馨之顾不得衣衫脏污,抬手随意擦掉脸上的血渍,再次掀开车帘。   苍梧等人早已下了马,此刻正在数步外与人交锋,而马车停在山石下,他们只需护住三面。   顾馨之忍着恶心仔细打量。   单论打斗,苍梧等人的武艺似乎更胜一筹,惨叫的都是贼匪,但……对方人太多了,顾馨之甚至看不到跟在后面的仆从车辆情况——   “碰——”   “长松!!”靠在车门处的白露哭叫。   “没事——不要出来!”长松翻身,再次冲出去。   苍梧听见动静,大喝:“青松护着这边,我去支援长松。”   “收到!”   声落,苍梧已跳到车前。   顾馨之咬牙,爬到前边,掀起车帘,低喊:“苍梧,踢几把刀给我们。”她看到,苍梧等人杀伤了好几个,地上落了几把刀。   苍梧:“……”踹开一贼匪,再横刀拦下一个,“你们别出来。”添乱。   顾馨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有刀预防万一。”   除了高赫那边,她这里的护卫是最多的,若只为财,何苦追着她的马车。   苍梧不吭声。   顾馨之还待再劝——   “闪开!”   顾馨之连忙拽着白露避到车壁后。   “铛”,一把刀被揣到车帘下,刃上还沾着血。   三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顾馨之飞快解下头上发绳,牙齿咬断,一分为二,迅速缠到手臂上,将左袖口扎紧。   这会儿功夫,苍梧又踹了两把刀进来。   顾馨之扎好袖口,深吸口气,抓起一把刀。   “夫人……”夏至哆嗦地靠过来。   顾馨之低喝:“把你们平日管丫头的气势都拿出来,拿上刀——”   “笃”地一声响,车身震了震。   “草,老李!!”外头响起苍梧的声音,“长庚、长宇,西北方,弓箭手!”   “是!”   本就拦得吃力,还要分人出去。   顾馨之心沉了沉,双手不自觉更握紧刀,戒备地盯着车门。   夏至俩人哆哆嗦嗦的,也跟着抓起刀。   为防伤到,三人皆是刀刃朝下。   “成哥!”长松惊怒交加。   “这些逼崽子!”苍梧大吼,“都不要手软,杀!”   “杀!给成哥报仇!!”   “逼崽子,给爷去死!”   顾馨之热意上涌,连忙眨眼,生怕模糊了视线在。   她全神贯注,生怕出现意外。   “夫、夫人。”夏至哭着,“奴婢、奴婢仿佛听见马蹄声。”   顾馨之惊了,连忙细听。   急促马蹄声隐约而来,不过片刻,便盖过喊杀声、惨叫声,传到众人耳中。   顾馨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草。”苍梧骂了声,“这些人什么来头,怎么还有援军——”   “是主子的箭!”   “是主子!”   “主子来了!!”   顾馨之瞪大眼睛,迅速爬到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一道道箭影划破长空,指向马车,每落下一道,便有一声惨叫,不过几个呼吸,马车边压力顿减。   同时,一队黑衣骑兵由远而近,当头一人,正是谢慎礼。   只见他扔下弓箭,反手抽出长刀,从疾驰的骏马上一跃而下,一刀挥下,瞬间带出一片血。   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真的是主子。”白露、夏至又笑又哭,“我们有救了!!”   顾馨之也彻底松了口气,扔下刀,软倒坐下。一放松,方觉腹部正隐隐作痛——   !!   顾馨之连忙抓住仍在哭的白露:“快,让他们去找刘大夫!”   白露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冲到车门:“苍梧,长松!”声音犹带哭腔,“快去找刘大夫!”   顾馨之:“……”怎么听起来仿佛她快要死似的?   同样哭得不行的夏至也赶紧过来,扶着她躺下,哆嗦道:“夫人别着急,大夫马上就来。”   顾馨之:“……”   行吧,反正她现在确实不敢动。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   顾馨之担心着外头的情况,腹部还一阵阵轻微闷痛,整个人坐立不安。   仿佛过了许久,外头的喊杀声、惨叫声逐渐减少。   “唰”地一下,车帘陡然被掀开,高大身影背着光出现车门口。   白露尖叫一声,便要扑过去。   来者刀背一拦,将她推到一边,另一手直接将一人提溜上车,往车里塞。   “快点。”   顾馨之定睛一看,被提溜上车的,正是那位两鬓染霜的刘大夫。   刘大夫脸色有些苍白,看到躺在车里的顾馨之,连忙拱手:“得罪——”   车门口的高大身影喝道:“休要拖拉,速速探脉。”   刘大夫哆嗦了下,扑进车里,一把抓上顾馨之脉门。   顾馨之:“……”顾不得大夫诊脉,她急急问门外之人,“有没有受伤?”   那高大身影自然是谢慎礼。他将大夫扔上车后,便站在车门,握着刀戒备着。听见那熟悉的娇软声音,他放软声音,道:“别担心,我没事,你也会好好的。”   “嗯。”顾馨之吸了口气,忍下眼泪,看向刘大夫。   刘大夫听脉片刻,皱起眉:“夫人有小产迹象。”   车门的谢慎礼立马回头。   顾馨之大惊:“怎么会——不是,怎么办?”   刘大夫:“无妨,下几针,再喝几剂药就好了。”说着,他取下腰间悬挂的小包,解开,露出其中银针,唰唰几下,就下了数针。   顾馨之:“……”虽然场合不是很对,但……银针消毒了吗? 第129章 审   心里吐槽归吐槽, 但顾馨之的腹疼确实慢慢缓解下来。   许是她神色露出几分,刘大夫再次伸手扶脉, 片刻后点点头, 取下银针:“好多了。”   顾馨之看他将针摆在布条上,没忍住:“刘大夫,这针, 不用清洗一下吗?”   刘大夫莞尔:“夫人放心,平日用过的银针都会用沸水煮过的。”   言外之意, 现在是事急从权。顾馨之了然,也松了口气。   刘大夫摆好针,布条一裹一绕,打个结,塞入小布包。   顾馨之抚了抚不再闷疼的腹部,问:“是不是没什么问题了?”   刘大夫摇头:“还得再喝一剂药……今天最好都不要下地。”   顾馨之紧张:“这么严重?是因为我摔了几次吗?”   “应当不止。这段时日舟车劳顿,夫人身体已然有些虚弱, 又遇到这般事情……”刘大夫望了眼窗外方向,庆幸道,“如今谢大人抵达, 万事有他操劳, 夫人勿需担忧太多,好好歇息。”   换句话说, 身体虚弱, 又惊吓过度,需要静养, 还要情绪稳定。   顾馨之:“……好。”   刘大夫收回针, 拱了拱手:“那老夫先去熬药。”   顾馨之:“劳烦您了。”   刘大夫出去了, 谢慎礼顺手就将帘子放了下来。顾馨之能听到他询问刘大夫自己的情况, 过了会儿,他仿佛走远了些,似乎在朝别人吩咐些什么,隔着车帘,听不清楚。   这么一会儿功夫,白露夏至已将车里的刀扔了出去,还将乱糟糟的车里收拾了一番,完了白露还翻出一身衣服,低声问:“夫人,奴婢帮您换身衣服?”   方才顾馨之吐了来着。   顾馨之这才想起身上臭兮兮的,难为刘大夫不嫌弃。她摆了摆手,道:“不着急……先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夏至道:“奴婢去看看。”   留在车里的白露用茶水沾湿帕子,给   半晌,夏至白着脸回来。   “怎样?”顾馨之忙问,“张婶他们在哪里?李掌柜他们呢?都安好吗?高赫那边情况如何?”张婶是府里的管事娘子;李掌柜他们则是云来南北货行的人。她迟疑了下,终还是问了那句,“伤亡情况如何?”   夏至摇头:“苍梧他们还在四处清理贼匪,奴婢不曾走远,不过奴婢看到李掌柜他们了,有几人受了伤——”   车帘唰地掀开,谢慎礼站在车门处。   “出来。”他道。   夏至、白露意会,连忙福身出车。   谢慎礼避开两步,待她们出来,掀袍上车。   顾馨之眼巴巴看着他:“老谢……”   谢慎礼半跪在半尺多高的垫子边沿,猿臂一伸,直接将她脑袋按进怀里。   “吓坏了吧?”他低声道。   顾馨之愣了愣,环住男人的腰:“嗯,吓死我了,好多血,好多……还有死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呜,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呜呜……”靠在熟悉的温暖中,呼吸间都是熟悉的气味,她强撑了许久的坚强终于溃散,抱着男人尽情大哭。   谢慎礼轻抚她半松散的长发,眸底是止不住的心疼。   好在,顾馨之并不是菟丝花般的人,哭了一会,她就缓过来了。   她揪起谢慎礼的衣摆擦掉眼泪鼻涕,带着鼻音道:“不能哭了,宝宝会受不住的。”   谢慎礼丝毫不在意衣衫被擦,闻言只是紧了紧手臂:“好……要不要睡一觉?等你醒来,外头就收拾好了。”   顾馨之依旧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晃了晃:“我想知道情况,高赫他们怎样?人员……伤亡如何?”   谢慎礼低头亲了亲她鬓角:“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顾馨之抬头:“你不说,是怕刺激我吗?是不是……很严重?”   眼红鼻子红,一副哭惨了的模样。谢慎礼心疼:“没有,高赫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岂会因为这些宵小出事。”   顾馨之瞪他:“休要骗我,我既不聋又不瞎。”   谢慎礼摸了摸她哭红的眼角,低声哄着:“外头还在收拾,什么情况还未有定论,你先休息?”   顾馨之:“这样让我如何休——啊!”   谢慎礼直接将她横抱而起。   顾馨之急忙揽住他肩,低骂:“做什么?”   “此处不宜歇息,我让人收拾好了一片地方。”谢慎礼轻松托抱着她,转身出车。   顾馨之只觉眼前骤亮,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前已是青天白云。   她揽着谢慎礼往后看,断了缰绳的马车侧倚山石,原本华雕精刻的车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污渍。   随着谢慎礼大步往前,马车前、草坡上,一片一片的暗色痕迹逐渐显露。   空气中还浮动着浓重的血腥气。   顾馨之顿觉胃部翻腾,急忙扭头向外,生怕吐到谢慎礼身上。   谢慎礼察觉,一手托抱着她臀腿,揽在她后背的手微微上移,轻按她脑袋,让她靠到自己身上,让其看不到外边景况。   “别看。”他说。   顾馨之挣扎:“别,我想吐——”   “吐吧,没事。”按着她脑袋的手半分不松开,“我不嫌弃。”   顾馨之:“……我嫌弃。”   谢慎礼:“。”   手依旧将她按得牢牢的。   贴着他左肩的顾馨之闻到他身上隐约的墨香,那股想吐的劲似乎也慢慢缓过来,索性不再挣扎。   谢慎礼步伐平稳,仿佛怀中抱着的只是婴儿。   沉稳的态度让顾馨之的惊惧担忧慢慢平复下来,抓扶着他肩膀的手往上伸,直接揽住他脖颈。   顾馨之埋首,闷声低唤:“先生。”   “嗯。”   顾馨之却不说话了。   谢慎礼也不问,脚步不停。   走了许久,谢慎礼才停下来。   “主子。”   “大人。”   熟悉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馨之恍然,忙抬起头。   张婶、刘婶……小满、谷雨……李掌柜、佟小哥……虽然形容略显狼狈,却都全胳膊全腿的,都在收拾东西。   顾馨之登时高兴多了:“大家都还好吗?”   谢慎礼停下脚步。   张婶“诶”了声:“都好,都好,老陈几个受了点伤,大夫们正在处理呢,其他都好。”她迟疑了下,道,“有几车吃的撒了,怕是——”   “东西没关系。”顾馨之打断她,“人好好的就行。”   “诶。”张婶看了眼谢慎礼,“夫人好生歇着,万事有主子呢。”   “嗯。”   谢慎礼朝张婶点了点头,再次往前。   顾馨之左右张望。   此处是片小树林,大家散落在树下,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生火烧水,看起来颇为祥和。但……   “夫人。”   顾馨之回神。   原来谢慎礼已将她抱到一株大树下。方才离开马车的夏至、白露已经在此候着,俩人已经收拾出一块地儿,铺上毯子软枕,此刻正望着她。   谢慎礼上前两步,半跪下,小心将她放到毯子上。   顾馨之捏了捏他后脖子,低声道:“谢谢。”   谢慎礼侧头,亲了亲她发顶:“想谢我,就好好养着,别操心太多。”   “嗯。”   谢慎礼退开,保持半跪姿势看着她,温声道:“我先去忙,你在这里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叫青梧派人去找我。”   顾馨之这才发现青梧带着十来号人站在数米外,中间是蹲在小火炉前熬药的刘大夫。注意到她的视线,刘大夫抬头,朝她点点头。   顾馨之朝他笑笑,转回来,朝谢慎礼道:“好,我在这里等你。”顿了顿,她小声问,“若是有伤亡,不许瞒我。”至今没看到苍梧、高赫等人,她不敢多想,却也知道以方才敌寇的数量,他们的人想要丝毫无损是不可能的。   谢慎礼不置可否,摸摸她脑袋,起身离开。   夏至俩人连忙上前,一个往她身后塞软枕,一个给她递上温茶。   顾馨之收回视线,道:“我们带了许多药,你们问问荆大夫他们,需要什么,赶紧去翻出来,给他们送去。”药物贵重,若是没有她身边丫鬟点头,别的人也不敢乱动。谢慎礼刚到,也不知道她带了什么药……苍梧倒是知道,就怕他也……   夏至犹豫:“夫人这里离不得人……”   顾馨之摆手:“我这里不需要伺候,我就坐在这里不挪窝,高赫、苍梧那边才是紧要的。”   白露、夏至对视一眼,齐齐福身:“是。”   虽然应了,俩人离开前还是将谷雨、小满扔过来,省得她想喝口热的都没人搭把手。   谷雨、小满也不过才十四岁,顾馨之也不忍心让她们去干什么活儿,便没说什么。   另一边。   谢慎礼离开小树林,来到方才搏杀的地方。   高赫、苍梧连忙奔过来。   谢慎礼扫了眼苍梧绑着绷带的胳膊:“伤势如何?”   苍梧躬身:“劳主子挂念,奴才没什么大碍,荆大夫已经上过药了。不过,老常他们……”   谢慎礼神色沉郁:“照惯例,好生收敛,骨灰送回去厚葬,家里该照顾的好好照顾。”   “是。”   谢慎礼又问高赫:“查出什么了?”   高赫拱了拱手,禀道:“刀剑是军中制式,刻样标记都没有,是有备而来的。但人应当确实是贼匪没错,口音很重,也没有从军的痕迹,对我等身份也半点不知,也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慎礼沉下脸。   军中制式刀剑,贼匪……他到的时候,过半人都在围攻顾馨之所在的马车,驾着货物、米粮药物的车却无人问津。   他从不信偶然。   若非他接了顾馨之出发的信件,放心不下前来相接,今日是何状况,简直不用多想。   “继续审,我要知道究竟有谁掺了一脚。”他浑身杀意外溢,语气森冷如修罗现世,“吐不出一丝半句者,格杀勿论。”   高赫凛然:“是。” 第130章 因我而起   顾馨之喝了药, 躺靠在软枕上,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细细碎碎的说话声飘过来时,她还以为自己仍呆在京城府里。   直到谷雨轻轻推醒她。   顾馨之睁开眼, 迷迷糊糊看她。   谷雨小声:“夫人, 醒醒。”   顾馨之眨了眨眼,越过她, 看到远处忙忙碌碌烧火做饭的仆从们,神智慢慢回笼。   她手肘撑地, 打算起来。   跪坐在另一边的小满连忙伸手助力, 然后往她身后塞了两个软枕, 确认她坐稳了, 才撒开手。   顾馨之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   谷雨:“半个时辰了。刘大夫说, 您该吃点东西, 不能饿着。”   竟然睡了一个小时了?越过树枝望向当午正烈的太阳,顾馨之不可思议:“我怎么这么累?”她竟然在这等席地幕天的环境里睡着了?   好在她这块毯子是铺在一株大树边上,借着树干, 稍微遮挡了,不至于被人看了去——当然, 有青梧他们在四周巡视, 估计也没人敢看过来。   谷雨俩人正摆着小桌、餐具,闻言笑道:“刘大夫说了是正常的, 您方才喝的药安神,喝了睡一会比较好。”   顾馨之:“……怪不得。”她就说,此情此景,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看看左右, 问, “先生呢?”   谷雨:“主子去忙, 还不曾回来。”   顾馨之看见小满盛粥,皱了皱眉,问:“大伙中午吃的什么?先生的呢?”大家刚才拼了命,可不能给人喝粥。   谷雨忙道:“夫人放心,午膳是张婶跟夏至姐姐她们商量着做的,烙的饼,煮了豆浆。”   顾馨之想了想:“我们在宣县不是采买了许多鸡蛋吗?让他们煮了,每人分一个,若是不够,就紧着护卫们……这事你去盯着。”   谷雨愣了下,应了声是,连忙起身去找夏至。   顾馨之转向小满:“马车拉回来了吗?”   小满将粥摆在她面前小桌上:“拉回来了,停在后边呢。”   顾馨之扭头,果真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车外壁的血渍都被擦干净了。   她暗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扶我去车里,我换身衣服。”   睡一觉起来,方觉自己身上酸臭难挡,这让她如何吃得下?   小满嗫嚅:“可是,刘大夫吩咐了,您不能下地走动的。”   顾馨之摸了摸已经无甚感觉的腹部,估量了下距离,道:“就是走到马车,应当不碍事……不,你还是去问问吧。”   “诶。”小满放下东西,正要离开,看看左右,又道,“还是等谷雨姐姐回来再说吧。”   顾馨之:“……”一个个都怕她单着吗?“行吧,那你先把粥收起来——”   “为何收起来?”谢慎礼大步走过来。   顾馨之欣喜抬头:“你回来啦。”   “嗯。”谢慎礼扫了眼小桌上的白粥小菜,单膝跪下,皱眉打量她,“不合胃口吗?是不是太寡淡了?让人给你——”   “不是,我没什么胃口,这个就可以了。”顾馨之想了想,直接张开手,“抱。”   谢慎礼:“……?”   顾馨之戳了戳他怔住的脸:“我身上又脏又臭的,我想回车里换身衣服。刘大夫不是说我今天最好都不要下地嘛,你抱我过去。”   谢慎礼:“。”   顾馨之不等他回答,挪了挪P股,便要扑进他怀里——   宽厚大掌按住她肩膀:“我身上脏,等会。”说着,起身,大步走开。   顾馨之眨眨眼,看着他越过青梧等人,走到拴马的地方,从马上翻了块披风,然后回到她面前,展开,一裹,将她抱起来——   顾馨之:“……”   她甚至没法用手揽住这家伙。   “至于嘛?你方才不是抱过了嘛。再说,我身上更脏呢。”呕吐物的酸腐味,直冲脑壳那种。   谢慎礼不为所动,随口“嗯”了声。   顾馨之翻了个白眼。   几步路功夫,说两句话的时间,她就被塞进车里。进车之前,小满还想来帮忙,被她打发去给谢慎礼取食物。   指挥谢慎礼从暗柜里取出干净衣衫,仗着有他在,顾馨之丝毫不担心马车的安全性,飞快换下脏衣。   等她换好,谢慎礼再次用披风把她抱回大树下。   顾馨之也懒得说他了。   磨蹭了这么一会儿,粥已经放得温凉了,谢慎礼欲要给她换一碗,被她拦住。   “这样正适口。”她道,“粮食又不是大风吹来的,不能这般浪费。”一路过来,她看到太多穷苦,一饭一粥,皆当珍惜。   谢慎礼端起粥碗,一仰而尽,然后道:“我去盛碗热的。”   顾馨之:“……”至于吗?   陶锅就煨在旁边小火炉上,已经灭了火,但柴炭还带着余温,粥也热着。   谢慎礼重新装了一碗热粥,放到她面前:“吃吧。”   顾馨之:“等你一起吃。”   谢慎礼摸摸她脑袋:“我刚喝了碗粥垫底,不饿,你先吃……不差这点时间。”   顾馨之一想也是,遂捏起小勺开始吃。   她无甚胃口,吃的就有点慢。   谢慎礼看得眉峰直皱,捏起筷子,给她夹了点酸爽可口的小菜:“怎么瞧着你仿佛还瘦了?”   顾馨之:“啊?没有。”拍拍有些显怀的肚子,“还胖了呢。”   谢慎礼:“……其他地方瘦了。”   顾馨之:“没有没有——嘿,小满回来了。”   小满刚把食物放下,就被撵去用膳。   顾馨之拍拍身边毯子:“来,一起吃。”   谢慎礼摇了摇头,挨着毯子就地而坐,伸长胳膊,取了块烙饼就径自开吃。   顾馨之忍不住打量他。   一身黑衣沾尘带土,看起来灰扑扑的,确实是不太干净。但,不就是尘土吗?刚见面那会也抱了啊……   谢慎礼察觉她停下动作,掀眸望过来。   怎么了?他面上神色仿佛在问。   顾馨之顿了顿,摆手:“没事。”人是铁饭是钢,吃饱再谈别的。   俩人相对而坐,在树荫细碎金光下,慢慢用着午膳。   期间,护卫们陆续回来,在后厨仆从那边领了午膳,三三两两散落坐下。   顾馨之喝了一碗粥就够了,奈何谢慎礼觉得她吃得太少,又给她盛了半碗,她只得挑着米粒,边看护卫那边。   熟面孔一拨一波地回来,她边看边点着人头。后来人多了,坐的又无章法,她就点不过来,登时有些急了,伸长了脖子去看。   温热掌心托住她脸颊,将她侧回来。   “好好吃饭。”谢慎礼的声音带着无奈。   顾馨之眼睛犹自往那边看:“我还在点人头呢——”   “苍梧他们会点,不需要你。”   顾馨之立马扭回来:“苍梧没事?”圆睁的杏眸里盛着惊喜,“我以为……”   谢慎礼:“受了点伤,不影响干活。”   顾馨之:“……”这周扒皮。喝了两口粥,她装作若无其事,“走了几个兄弟?”   谢慎礼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个鸡蛋,你若是喝不下粥,吃个鸡蛋也成。”   顾馨之放下小勺,认真看他:“我是当家主母,这些护卫牺牲了,必要送回去厚葬,账册银库都在我手里,你打算怎么绕过我?”   谢慎礼垂眸不语。   顾馨之:“我知道你担心我受不住……”她自嘲般笑笑,“他们不是你,我受得住。”   这一句,不亚于情话。谢慎礼当场怔住,定定地看着她。   顾馨之扯了扯他袖子,求道:“说吧。”   许是那句话让谢慎礼放了心,他犹豫片刻,终是吐露了一个数字。   顾馨之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谢慎礼皱眉:“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顾馨之边擦眼泪边骂他:“人都死了我不能哭一哭吗?”   谢慎礼:“。”   好一会儿,顾馨之才缓过来,然后问:“我们遇到的,是真的山匪,还是……”惊慌过后,细想起来,方才真是疑虑重重。   谢慎礼:“这些我会处理。”   “所以,你知道怎么回事?”   谢慎礼:“。”   夫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红着眼眶的顾馨之威胁他:“你不说,我就让人抬我过去问高赫。”又觉得高赫应该不会听她的,遂改口道,“我自己亲自去审那些山匪!”   谢慎礼:“……”   他不肯开口,甚至还将鸡蛋剥壳,准备往她嘴里塞。   顾馨之推开他的鸡蛋,扭头就喊:“青梧,去苍梧那边抓几名山匪过来,我要亲自审一审!”   不远处的青梧大惊,急忙看向谢慎礼。后者朝他摆摆手,他当即转回去,当没听见,甚至还往外退了数步。   顾馨之咬牙,撑地欲起身:“我自己——”去。   谢慎礼快手将她按住,沉着脸:“别闹。”   顾馨之一拍地毯,怒道:“他们为了保护我们牺牲,我想知道原因,想给他们报仇让他们安息,有什么问题?”   谢慎礼头疼:“你一妇人家,谈何报仇?”   顾馨之:“若是山匪,我就砸钱砸官,让人把深州山匪全灭了。若是有人在暗处搞鬼,我也会想办法弄得他家犬不宁!我若是普通人便罢了,我现在披着二品将军诰命,还是堂堂知府夫人,我若是不能为我家牺牲的人办事报仇,我要这诰命有何用,你当这破官有何用?”   谢慎礼:“……”   顾馨之捶地:“你说是不说?!”   谢慎礼:“……是。”他暗叹了口气,“是我的问题。”   顾馨之:“……?”   谢慎礼掀眸,专注地看着她:“是我招来的祸事。”   也无需顾馨之再问,他三言两语袒露事由。   这些山匪,确实是山匪。但前些日子,有人联系上他们,给他们送钱、送马,还让人指导他们拳脚骑术……然后就在今日,让他们设伏,击杀车队主人。   这背后送钱出力的人,有因贪腐拉下马的原户部尚书、卷入科举舞弊案的前礼部侍郎、官商勾结、贩卖私盐的前任都指挥使……更有甚者,还有邹家、谢家。邹家是邹氏娘家,而谢家……   顾馨之悚然:“他们疯了?”旁人是因为政治斗争,邹家、谢家跟她们是连亲带故啊。   谢慎礼:“过年前,我经旁人手,将邹家拉了下来。”省得那邹氏整日蹦跶。   顾馨之:“……”   谢慎礼:“至于谢家……过年时,你不是也看到了吗?一箱子的罪证,足够谢家各支去掉一半儿郎。”   顾馨之张大嘴:“可、可是,你不是为了分宗,把东西都给他们了吗?”   谢慎礼淡然:“抄本而已,他们要几份都行。”   顾馨之:“……”   好阴险啊。   不是——   她不敢置信:“我离京的时候,谢家也没什么动静啊,他们怎么记恨上我们的?”   谢慎礼摸摸她脑袋:“我年前就开始布置,这会儿,应当已经抓了好几个,官衙应当是暂未透出风声……谢家敢跟这些人家合作,也是我没想到的。若非他们透露你护卫情况、出行路线,你何至于遭伏。”说着,他语气森冷,“竟然还联合郑家,引开二皇子。”若是有皇子同行,量他们有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下手。   顾馨之:“……”这么说,阿煜原来要与她同行前往铖州,也是他提前安排的?   谢慎礼神色狠戾:“是我太过手软了,早知如此,我当初便该斩草除根。”   许是因为顾馨之遭伏之事让他太过震怒,此刻他竟忘了遮掩一二。   顾馨之被他这幅从未见过的模样吓到了,愣了片刻,才道:“……就算这样,也该是找你吧?为何埋伏我?”   谢慎礼:“他们在我这里讨不了好。”   顾馨之:“……也是。”曾经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岂是这些跳梁小丑能伏击得了的。“柿子挑软的打呗。”她嘟囔道。   谢慎礼定定地看着她,道:“打蛇打七寸,他们选的没错。”   她,是他的七寸。 第131章 暴露   顾馨之愣住。谢慎礼是什么性子?这句话, 于他而言,不亚于表白情话了。   谢慎礼也看着她:“怕吗?”   顾馨之脑子转过来,傻乎乎问了句:“怕什么?”   谢慎礼语气平静:“我起点太高, 日后也绝不会止步铖州,我这样的人,当孤臣才是最好的选择。你跟着我,这种事, 怕是不会少……你怕不怕?”   顾馨之神智慢慢回笼。她想了想,道:“我要是说不怕, 肯定是骗你的。”   谢慎礼微微垂眸, 一身黑衣衬得他冷峻的眉眼分外凛冽。   顾馨之:“但是, 要我为这种不确定的事情跟你分开呢,我又觉得很亏。”   谢慎礼再次抬眸。   顾馨之:“想来想去, 我觉得跟着你, 应该才是最安全的。”戳了戳男人偏冷白的脸颊,“劳烦先生往后去哪里,都不要忘记带上我这个拖油瓶。”完了拍拍肚皮, “还有这个。”   谢慎礼:“……”   顾馨之想到什么, 迟疑道:“可能不止一个?”   谢慎礼:“……”   顾馨之看他:“没问题吧?”   浑身凛冽仿佛被轻柔拂去,谢慎礼抬手, 轻抚她弯起的细眉, 低问:“倘若我再次上战场呢?”   顾馨之:“我不能当随军当军嫂吗?”   谢慎礼看着她:“边地寒苦……”   顾馨之:“我有钱,能盖暖房,能吃上饱饭。冻着谁都冻不了我, 你想什么呢?”   谢慎礼:“……”生平第一次, 让他觉得, 有钱真是件不错的事情。   顾馨之:“既然你都审出来了, 那些山匪如何处置?要交给当地官府吗?”   谢慎礼摸摸她脸颊:“这些事我会处理,你好好歇息,养好身体。”   顾馨之:“行吧,这些我确实不懂。”   谢慎礼:“那,再吃一个鸡蛋?”   顾馨之这才发现,这家伙左手还一直捏着那枚剥了壳的鸡蛋。她:“……不吃。”   谢慎礼皱眉:“你吃的太少,太素了。”   顾馨之:“今天是特殊情况。”   “白露说你这几天都喝白粥。”谢慎礼一脸不赞同,“刘大夫他们怎会放任你不吃?”   顾馨之:“……你才刚到多久,怎么什么事都问?而且,我是晕车没胃口,又不是我不想吃,你训我干嘛?”   谢慎礼:“。”他软下语气,“那现在再吃点?”   顾馨之扭头:“不要。”   谢慎礼:“……”   正胶着,苍梧、高赫过来了。   谢慎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将鸡蛋放在顾馨之的空碗里:“你吃,我去忙一会。”   顾馨之猜测与那些山匪有关,也不多问:“去吧。”然后朝俩人道,“看到你们好好儿的,我这心才算放下来。”   高赫拱了拱手:“劳夫人惦记。”   苍梧笑嘻嘻:“夫人,小的可算不得好呢,还受了伤,有没有什么奖励?”   “肯定有。”顾馨之点头,“到了镇上先给你们吃一顿好的,到了铖州再给你们发奖金。”   苍梧眉开眼笑,拱手:“还是夫人大方。”   顾馨之可是翻过谢慎礼的账的,自然知道谢慎礼对待仆从向来赏罚分明,断不会少了奖励,苍梧这般说,约莫是为了让她开怀。她承了情,笑了笑。   谢慎礼也没多说,只朝苍梧道:“去把夏至白露找回来。”   “主子放心,过来的路上见着她们了,跟她们提了一嘴了。”   话音刚落,就见夏至、白露提着裙子小跑回来。   谢慎礼神色稍缓,道:“夫人身边不得离人。”   夏至、白露福身:“是。”   谢慎礼起身,叮嘱顾馨之道:“要是吃不下,晚点再让他们给你做点吃的。”   顾馨之:“……”老谢什么时候成这样了?简直比她娘还婆妈。   谢慎礼离开了,顾馨之便招呼夏至、白露坐下,确认她俩都吃过了,就让他们去把出行的管事都喊过来。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膳食是小事,许多人都受了伤,要用的药、要怎么安置照顾,都要赶紧安排。还有许多仆从也受伤了,那他们手里的工作应当由谁接手。被砍伤的马、驴无法载重拉车,又该如何安排……林林总总,不一而论。   安排完这些杂事,就该说到……牺牲护卫仆从们的后事了。虽然大部分人被高赫、及苍梧分批拦住,也还是有些山匪追上他们装载食物药材的车,杀伤了部分人。   提起这个话题,在场的管事们脸上都显出几分悲痛。   张婶摸了把眼泪,轻声道:“老张说,这块不需要咱们操心。”不等顾馨之问,她接着道,“主子吩咐了,高护卫跟苍梧小哥他们会统一将……烧了,带着骨灰回去安葬。”   顾馨之默然。如今已是四月天,且不说春雨常来,光是这温度,便没法让这些人安稳地运回京城。烧了带回去……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但,这时代的人信奉土葬,烧毁尸身,那是极为不端的做法。   她强笑了下,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回去让人好好跟他们家里人解释。”   张婶低低应了声是。   顾馨之:“回去查一下他们的家里情况,不管是没有营生收入的,还是有老弱病残的,都整理了报给我,府里一起安排。”   “是。”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顾馨之:“还有一事。”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口,“待会去高赫或者苍松问问,那些山匪贼寇有多少人。”   管着车马货物的老田不解:“夫人是想……?”   顾馨之叹了口气:“虽说我等与山匪不共戴天,但我们是良民,不是山匪,不管他们的小命能不能留下,都得交由官府去处置。”   众人默然。   顾馨之:“在交给官府之前,我们总不能让人饿死了。”   张婶登时急了:“还得养着他们?”   “养是一定要养。”顾馨之语气冷淡,“只要饿不死就行。”   张婶:“……啊?”   顾馨之:“一天一顿——不,两天一顿吧,稀粥掺点畜生吃的麦麸,死不了就行。”虽说已入春,一路都有新鲜野草喂马。但马要肥壮,还是需要掺一些精饲,比如豆类,比如麦麸。豆类还能打豆浆呢,怎能便宜这帮渣滓?   众人:“……”   顾馨之:“张婶去找高赫问问人数,再确认一下到深州城需要多少天。”   张婶咬牙:“好。”   处理好各项杂事,已是半下午。估摸着今天暂时没法离开,顾馨之也没让大家收拾东西,安排了杂事,便将大伙打发去忙。   恰好刘大夫给她送药过来,她喝了之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顾馨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白露站在树干那边,挡住了来者身影,遂开口问道:“谁过来了,有什么事?”   听见声音,白露立马停下说话,转回来,勉强笑道:“小事,张婶就是拿不准而已,奴婢已经——”   顾馨之抓着夏至胳膊,借力坐起来,困倦道:“让她过来说。”张婶做事还算牢靠,她若拿不定注意,必是有问题。   白露迟疑。   张婶直接绕过树干,从她身边擦过,走到毯子跟前。   这么会儿功夫,已让顾馨之清醒了不少,她看向张婶,正要说话,却发现对方面白如纸、抖如筛糠。   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张婶压着声音,仿佛怕被谁听了去似的:“夫、夫人,那,那……”那了半天,却说不顺畅。   白露着急着慌过来拽她:“别说了,吓着夫人怎么办?”   顾馨之瞪她一眼,安抚张婶:“别着急,慢慢说,万事有我和先生呢。”   话音刚落,张婶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顾馨之:“?”   没听到话的夏至也疑惑地看着她们。   白露却快要哭了:“夫人您现在还躺着呢,别问了。”   张婶愣了下,终于想起自家夫人这会儿还喝着药安胎呢,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就给自己一巴掌,扭头就要走:“这事、这事算了,奴婢——”   “回来。”顾馨之冷下脸喝道。打她嫁入谢家门,连谢慎礼都对她言听计从,她做事又是赏罚分明,几个月功夫,早就在府里立下威信。   听得她一声呵斥,那张婶立马停住,哆哆嗦嗦转回来。   “说。”   “那、那帮山匪……”张婶终归是忍不住,语带哭音,“全、全死了,一个、一个都没留下。”   顾馨之怔住。   白露急忙跪坐下来,紧张兮兮地扶着她。   顾馨之回神,挥开她的手,盯着张婶:“怎么回事,说清楚。”   张婶:“奴婢、奴婢方才去找高护卫,没找着,就找上邱护卫。”   高赫是府里的府兵统领,邱护卫是他手下一个小队长,找他也不算合适,但起码能传个话。   “听说奴婢要准备米粮给那些山匪,邱护卫说、说,不用准备。他、她说,这样的渣滓,留、留着做什么?有一个算一个,全、全杀了,高护卫正带着人去扔、扔尸呢……”   顾馨之:“……”   夏至:“……”   白露也白了脸,干巴巴道:“许是、许是邱大哥开玩笑呢。”   张婶哭着道:“奴婢也是这般想的,骂他口无遮拦,邱护卫就把我带去今日打斗之地……”她白着脸浑身发抖,“好多血,好多死人……堆、堆成了山……还有几具甚至被削了皮肉看到骨头……”   今天本就见了血,再听这话,顾馨之顿觉胸腹间疯狂翻涌,扭头,“哇”地一声,午后喝的药全吐了出来,吐完仍不停干呕。   “夫人!!”夏至、白露吓得魂都飞了,急忙搀住她。   张婶心里一吐,当即跪下:“夫人!”   夏至回头,怒道:“跪什么跪,还不赶紧去找刘大夫!”   “对对对。”张婶急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同时扯着嗓子大喊,“刘大夫——刘大夫——”   ……   待谢慎礼收到消息匆忙回来,顾馨之已被扎了针睡了过去。   铁青着脸问清楚事由,他盯着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仆从,冷声道:“明知夫人身体抱恙,还敢刺激她,是为不忠。每人杖责二十,待抵深州城,发卖——”   “你要卖谁?”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由树后传来。   谢慎礼一惊,飞快转身,看到谷雨搀扶着的人,立马快步过去。   “你醒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他单膝跪地,同时伸手,打算拥她入怀,“要不要让刘大夫再过来看——”   “啪”地一下,顾馨之拍开他,盯着他:“你要卖了谁?要杖责谁?” 第132章 得妻如此   听令上前, 准备将人带下去的青梧见状,连忙止步, 同时伸手拦住要一同上前的护卫。   被拍的谢慎礼拧眉看着顾馨之:“你现在身体不——”   “谢慎礼。”顾馨之盯着他, “我入你谢家门,是当你的夫人,还是当你的禁脔?”   禁——谢慎礼眉峰皱得几能夹死蚊子:“你在胡说什么?”   顾馨之:“我堂堂当家主母, 我身边伺候的人, 你想换走就换走,想杖责就杖责,想发卖就发卖。”她冷笑,“怎么?我不配管家?”   谢慎礼头疼:“家里的事不都交给你——”   顾馨之拍毯子:“那你对我的管事、我的丫鬟放什么狠话?!过年你罚夏至那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你现在又来?好你个谢慎礼, 你是不是当我死了?”   谢慎礼脸色微变:“休要胡说八道。”呵斥完立马软下语气,“你本就身体虚弱,他们不顾场合时间,胡乱说话,如此愚笨, 怎能——”   “我就喜欢用笨的!”顾馨之愈发激动,戳着他胸口,“用笨的怎么了?非要找个跟你似的,有八百个心眼的吗?我是找三嫁对象还是找丫鬟仆从?我告诉你,我身边的人, 就算是蠢死,喝水呛死, 吃饭噎死, 那也是我的事, 也是我来管教,你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听明白了吗?!”   谢慎礼:“。”   顾馨之劈头盖脸骂完,才想起周围都是人,她顿了顿,扭头朝谷雨道:“你去跟白露她们说一声,让他们好生歇着,谁要是敢罚她们,姑奶奶我直接带她们和离三嫁。”   气得连姑奶奶都冒出来了。   谢慎礼:“……”   谷雨看了眼吃瘪的主子,迟疑了下,果断听令退下,碰到小满时,顺手拽上她,一起退后。   小满被拉得踉跄,有些着急,低声道:“夫人身边离不了人呢,你怎么把我拉走了?”   谷雨跟着低声:“有主子在啊……再说,夫人正教训主子呢,你留在那里,是怕主子不记仇是吧?”   小满:“……”   青梧更是早早带着护卫退开十数米,恨不得瞎眼聋耳,看不到这边情况,此刻听见她俩说话,忍不住朝谷雨竖起拇指:“小姑娘,有眼力见啊。”   谷雨:“……”   这边说着悄悄话,大树那边,顾馨之等人都走远了,狠狠盯着谢慎礼,问:“我问你,那几百号山匪,现在何处?”   谢慎礼神色如常,温声道:“我会处理,你无需——”   “你现在是打算跟我打太极?”顾馨之盯着他。   谢慎礼:“。”   顾馨之警告:“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老实交代,你把人怎么了?”   谢慎礼默然。   顾馨之:“谢慎礼!”   谢慎礼:“……我不想骗你。”   这句话,与承认无异。   顾馨之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再听这话,亦是倒吸了口凉气:“你疯了?!那有几百号人——你是不是疯了?!”   谢慎礼略显狭长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你——”   顾馨之用力推他,气疯了:“你是不是活腻了?是不是?!你要活腻了,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去,你在这发什么疯?!”   她数天没吃多少东西,今日又差点小产,那力道,放在谢慎礼眼里,就跟闹着玩似的。任她使劲浑身力气,也没把人退开半步。   谢慎礼眸中凝聚风暴:“你怕了?”   “怕,谁特么不怕?那是几百号人,不是几百只蚂蚁!你直接把人全弄死了,你、你、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啊呸呸呸,那些人渣死有余辜,但这些人什么时候死、怎么死,不能由你来动手,你懂不懂?!”   “我知道你是上过战场,见过死人无数,但你现在不是在战场,你也不是大将军,山匪如何十恶不赦、如何丧尽天良,也轮不到你去杀!!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生怕朝廷、官府不放过你?怎么?今儿刺杀,明天下狱,是你的人生目标吗?”   谢慎礼:“……不是。”他垂眸,认真盯着她,“你担心我?”   顾馨之气笑了:“你在说什么废话?我告诉你谢慎礼,你要是被人弄死了,你就等着我给你烧和离书——”   圈在后腰上的胳膊骤然收紧。   顾馨之痛呼。   谢慎礼连忙松开,懊恼道:“抱歉——”   顾馨之隔着薄衫,揪住他胳膊一层皮,狠狠一扭:“王八蛋,你是不是想弄死我?”   谢慎礼:“……不是。”眼看她又要发作,他眼疾手快,轻轻捂住她的嘴,“你且听我说。”   顾馨之瞪他。   脸色苍白,却目露凶光。   谢慎礼低声:“你不怕我杀人?”   顾馨之:“……”一把推开他的手,“杀人是什么好玩的事吗?你好意思问我怕不怕?”   谢慎礼看着她,:“我杀过很多人,亲手。”   顾馨之打了个寒战。   谢慎礼神色微冷:“你是不是怕我——”   “你要死啊?!”顾馨之朝他胸口就是一巴掌,“这个时候还吓我。”   谢慎礼:“。”   顾馨之:“我告诉你,现在是我问你,你别给我打岔!战场杀人,跟现在是一回事吗?再说,战场还不杀战俘呢,你搁这放什么屁?”   谢慎礼:“。”   顾馨之:“那几百号人碍着你什么了?你杀他们做什么?你不是自诩聪明吗?这会儿脑子被吃掉了?”   谢慎礼:“。”   顾馨之:“怎么?山匪没人性,你也要跟着山匪比残忍吗?你是不是——”   余下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愣了下,开始挣扎。   谢慎礼将她牢牢锢在怀里,凶狠地仿佛要将人吞吃入腹。   顾馨之:“……”   等这厮终于松开,她舌头都木了。   谢慎礼抵着她额头,低声道:“你的反应总是在我意料之外。”   顾馨之正扶着他喘气,闻言立马反唇相讥:“你的反应也在我意料之外啊。”   谢慎礼看着她,轻声道:“这帮山匪盘踞在深州数年,手里人命无数,我路过的时候,曾想将其剿灭,好让你上路清净些,却不想他们收到风声,早早躲起来。”   所以,他才让一批护卫返京,好护送她上路?顾馨之安静下来。   “我猜到有人会找你麻烦,却想不到他们走的这种路子。”谢慎礼将其按进怀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杀意,“私拥军械、官匪勾结、刺杀朝廷命妇、刺杀朝廷命官,光这些罪名,就够他们诛连三族。”   顾馨之咬牙:“那也不能由你动手!”   谢慎礼盯着虚空,冷声道:“他们敢对我夫人、孩儿下手,我就让他们知道,这条路有去无回,我看往后,谁敢给他们卖命。再者,我是铖州知府,我若要将此事掩过去,轻而易举,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   顾馨之:“……”推他,“你还有理了?”面上虽凶,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她早就跟张婶他们说了,这帮山匪,即便抓去深州官府,定然也是下狱杀头……只是没想到,会由她这位铖州知府的相公动手。   谢慎礼按住她爪子,不让她乱动,然后低语:“我生来寡情少义、睚眦必报,万事利为先,无利不早起。旁人只觉得我斯文端方,实则是冷漠自私,书生形象,能让我顺利拿下旁人信任,我既然要装,便绝不可能让人看出几分。但行事作风,总归是有几分……杀性。”   他自嘲般勾了勾唇角,“我这种人,若非母亲、先生管束,我断然不会走到今日,说不定在何处落草为寇、烧杀抢掠——”   “不会。”顾馨之打断他,“你不会的。”   谢慎礼垂眸看她:“我本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一面——!”   顾馨之揪住他脸颊,狠狠往外扯:“我说你不会!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吗?”   谢慎礼:“。”   顾馨之恨恨放下手:“我是来质问你的,不要在这种时候博取同情。”   谢慎礼:“……没有。”他神色有些晦暗,“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时候,杀,才是我的行事风格。”   顾馨之:“……”   谢慎礼盯着她:“你怕不怕?”   顾馨之:“……怕的话,你待如何?”   谢慎礼面容冷肃:“我不会同意和离的。”   顾馨之:“……你脑子坏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要和离?”   谢慎礼提醒她:“方才。”   顾馨之:“……那是吵架!”   谢慎礼:“说明你已有此心。”   顾馨之:“……你不要随便做我的主,这事就不会发生。”   谢慎礼:“你是我夫人,有些事自当由我为你做主。”   顾馨之恼羞成怒:“你没完了是吧?现在是不是嫌我烦,想给我一封和离书?”   谢慎礼冷下脸:“不可能。”   顾馨之怒瞪:“那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谢慎礼:“我以为你会惧怕我。”他回忆了下,“曾经,那位薛家姑娘,便是如此。”   薛家姑娘?顾馨之半晌才想起,这是谢慎礼那位病逝的夫人。提起这人,她心里本该有些不得劲,但谢慎礼没有称她为夫人,让她心里又舒坦非常,甚至,还想八卦。   “她怕你?”她想到什么,忍不住好奇,“难不成你打她了?”   谢慎礼扯了扯嘴角:“……我虽不满亲事,但这是我娘的遗愿,我自会敬她三分。”   “那她……”   谢慎礼神色冷淡:“谢家安排了一堆偷鸡摸狗、吃里扒外的下人塞进我院子里,彼时我忙于朝政,薛家姑娘又病弱,无法管家。我懒得与这些人委与虚蛇……”他迟疑了下。   顾馨之想到他方才的话,犹犹豫豫猜测:“你……把人……”   谢慎礼看着她:“没错,我将一院子的人全部杖毙了。”   顾馨之:“……”听起来,似乎确实像他会做的事。她咽了口口水,“那薛家姑娘……”   谢慎礼淡淡道:“然后,她便避我若鬼神,见我一次,便会噩梦数天,病上一场,直至去世。”   顾馨之:“……”   谢慎礼看她:“怕吗?”   顾馨之直接给他一巴掌——拍脑门上:“知道我怕,以后就少造杀孽!!”   谢慎礼:“你不觉得我寡情少义——”   “不觉得。”顾馨之白他一眼,“我又不瞎,我有眼睛看。”   谢慎礼:“……?”   顾馨之掰着手指开始列举:“寡情少义之人不会为了救灾治荒斩杀朝廷贪官,冒着被弹劾的危险抢夺富商粮仓分给百姓;不会因为有学子撞死在京兆尹府前,便向皇上请来旨意,彻查科举舞弊案,得罪当时的太傅;也不会因为南下时发现人民穷苦至极,亲自涉险调查,牵连出私盐大案……”   谢慎礼不以为然:“为了官途罢了。”   顾馨之:“以你的能力,又有战功,爬上去只是早晚的问题,何必铤而走险,得罪这么多的权贵宗族?”   谢慎礼默然片刻,道:“这样比较快。”   顾馨之白他一眼:“不提官途,我们只看日常。先生师娘对你有教导之恩、养育之恩,这么些年,你对他们,比亲生儿子还孝顺,三节两寿从无怠慢,有事亦是第一时间帮忙。甚至连书院里的学生,你也会跟着照顾几分,操劳前程学业……这叫寡情少义吗?   “你从军数年,即便回朝,也不忘军中弟兄,又是招进府里当府卫,又是广开商铺货行,让这些兵丁行商走货,赚钱养家。你甚至连边地孤儿也捡回来,虽是为奴为婢,却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这叫寡情少义吗?”   “你不过受我父亲几分照料,却在我父走后,对我一家照料有加,甚至为我算好后路……虽然方法笨拙又无语,但,也算不上寡情少义吧?”   “以你的能力,迁升回京的方法千千万,你却挑了铖州这等穷苦之地,年前开始日日查阅资料,自掏腰包采买高产的粮种、土豆带过去,只为改善铖州百姓的穷苦境况。或许有三分是为了作出成绩,但那七分的爱民、尽责之心,便能舍弃了吗?”   顾馨之一口气列完,抬头看他,认真道:“倘若这也算是寡情少义之人,那这天下,也没有几个重情重义的了。”   谢慎礼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情绪翻涌,最后,只将她珍而重之地拥入怀中,低声道:“得妻如你,此生无憾。”   顾馨之下巴一抬:“那当然,你能娶到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慎礼眼盛暖意:“嗯。”   ***   昭明九年春,铖州知府谢大人之妻前往铖州,路遇山匪,死伤二十有七,清剿这群盘踞深州多年的庞然大物。   谢大人接获消息,勃然大怒,协同深州知府彻查深州、铖州各处山匪贼寇,不想,却牵连甚广,挖出私造军械、私屯兵丁、官匪勾结掠财、谋命等诸多案件,震惊朝野。   京城风声鹤唳,远在铖州的知府夫人却悠哉待产,甚至还抽空拉上几名当地乡绅,买地盖厂,广招附近妇人、姑娘进厂务工挣钱。大到裁剪织布、小到薯粉、调料,各种名目、各种行业,包罗万象,着实让城里内外、十里八乡的百姓腰包都富了起来。   铖州知府亦不予多让,广开路、勤修桥,鼓励农桑、铺设水利、减轻赋税、招揽商贾……加上带来的土豆、良种,不过一年功夫,铖州百姓粮足   民安,万人称颂。   昭明十二年,铖州知府擢升西路都运转使,掌经西路财赋,监察西路各州官吏。   昭明十五年,进吏部侍郎。   昭明十七年,官复原位,再次出任太傅,至此,他的官位再无变化。   后世史书,谢慎礼,字谨中,官至太傅,接连辅佐两任帝皇,平叛清腐、减税改赋,仓粟足、寺积金,天下物殷俗阜、河清海晏。在其逝世后,其长子以三十有八之龄,接任太傅之职,延续其处事风格,辅助帝皇,创下昭泰盛世之况。   一门双太傅,父子皆专情,广为流传。   在史书未落墨处,谢家宗族库房里,却有谢家始祖、谢慎礼及其夫人的许多记载,甚至,轻烟冉冉的宗祠里,便挂着谢家始祖夫妇的画像。   其中,谢夫人的画像更是由谢慎礼亲手所绘,画中妇人头顶慵懒堕马髻,髻上一钗,身披滚边鹤氅,侧首回眸,巧笑嫣然,憨然甜美,跃然纸上。 第133章 番外   番外一   “夫人, 夫人。”已成了大姑娘的谷雨匆匆进屋。   忙里偷闲在看书的顾馨之头也不抬:“什么事啊,着急着慌的。”   谷雨神色有些古怪:“青梧请您去书房一趟,前院那个。”   顾馨之顿了顿, 从书本中抬起头,不解:“先生回来了?”她看看外边天色, “这么早, 是有什么事吗?”还没到老谢下班的点啊。   如今是昭明十五年,谢慎礼历经三载铖州知府、三载西路都运转使,与今年初迁升礼部左侍郎。他们一家子也就搬回京城府邸。   谷雨摇头:“不是, 是煊哥儿。”   顾馨之:“……”她顿时头疼,放下书站起来, “他怎么跑去前边玩了?长风、长空呢?”   这几年,她诞下了一子一女。女儿刚三岁,这会儿被夏至带到花园里蹦跶。儿子虚龄六岁,由谢慎礼亲自带着开蒙, 还给配了两名十二三岁的小书童, 分别叫长风、长空。   谷雨也是无奈:“煊哥儿说要习字,但他最喜欢的小毛笔昨儿漏在前书房,非要去取回来, 长风俩人不肯带他去,他自个儿偷跑过去了……听说这会儿, 正撒泼不肯走呢, 长风俩人拗不过他,就来求救了。”   边上收拾衣物的小满忍不住笑:“夫人亲自发的话, 若是搞不定煊哥儿, 尽管报上来。长风俩孩子实诚, 肯定是真搞不定了。“   顾馨之摆手:“我这不是要去看看了嘛。”她边往外走边问谷雨, “青梧呢?就没人看着书房吗?”老谢那书房都不知道塞了多少机密卷宗,要是给小屁孩折腾没了,就罪过了。   谷雨:“青梧哥出去办事了,走的时候锁了书房。”   顾馨之有不祥预感:“……那煊哥儿怎么进去的?”   谷雨轻咳一声:“煊哥儿把锁掰了。”   顾馨之:……她就知道!!   顾馨之咬牙:“好的不传坏的传。”谢慎礼天生神力,没曾想他儿子也遗传了。好好一小孩,挥挥手就能把人掸青紫,打小照顾得多费劲。若非他爹还算个人,得空就带在身边,哪个照顾得起?   现在长大了,更不得了,一撒泼,那力道,好家伙,长风、长空俩半大小孩压根制不住……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来找她求助了。   谷雨可不敢接这话,只跟着快步往前。   一路快走,很快便抵达前院。   还未踏入,就听自家儿子的嚣张童言。   “……为什么不可以拿?这是我阿爹的。阿娘说过,阿爹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顾馨之:“……”兔崽子!   谷雨差点笑出声。   顾馨之吸了口气,大步跨过院子,直奔书房。   “煊哥儿啊,”不知何时回来的苍梧在里头正苦口婆心,“您是没听错,但那句话,夫人说得,您可说不得啊。这屋里的东西,您最好都不要乱动啊。”   煊哥儿不明白:“为什么呀?”   “臭小子!”顾馨之大步跨进屋,左右一扫,直奔那胖乎乎的小孩儿跟前,揪住他耳朵就开训,“你不去习字,跑这儿做什么?最近挨揍少了是吧?”   “哎哟。”背对着门口的煊哥儿疼得垫起脚,试图让耳朵力道松一些,“阿娘,轻点,我正要写字呢!”   屋里苍梧等人连忙上前行礼。   顾馨之摆摆手,嘴里却不含糊:“写字你跑这儿来作什么?”用力,“还敢掰锁?胆儿肥了啊,你爹的书房你也敢上手掰锁?”   煊哥儿“哎哟哎哟”地:“我没有,我就好奇摸一下,谁知道那锁这么脆,一捏就断了——哎哟,轻点、轻点!”   顾馨之再次用力:“你什么力道你不知道吗?我叮嘱你多少次,拿东西要轻拿轻放,你怎么不听?还好奇书房的锁,你当你娘是傻子吗?”   “没有没有——苍梧叔,救命啊——”   苍梧几人早就习以为常,笑眯眯在旁边看着。听见呼救,苍梧拱了拱手,道:“煊哥儿啊,奴才无能,救不了您嘞。”   煊哥儿开始哇哇叫:“臭阿娘,就欺负我!”   顾馨之见他耳朵都红了,终于心软撒手,嘴里却还继续跟他吵:“臭阿煊,就知道气我!”   煊哥儿揉着耳朵,气呼呼地瞪她:“你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拧你的耳朵!”   顾馨之:“来啊,我放老谢揍你!”   煊哥儿:“等我长大了我就能打赢他!”   顾馨之:“哦,那等你打赢了再说吧。”   煊哥儿语窒,跺脚:“你就欺负我!!我要告诉阿爹!”   顾馨之不痛不痒:“去啊,又不是只有你会告状,我也会啊,你看老谢是帮你还是帮我!”   煊哥儿气呼呼:“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哎哟,你还知道怎么当娘呢?”   煊哥儿:“我当然知道,我见过啊!贤哥儿的娘就不这样,说话可温柔了。”   他说的贤哥儿,是柳晏书的小儿子。   顾馨之忍不住逗他:“那我明儿问问贤哥儿阿娘,让她把你收过去当儿子?”   煊哥儿登时迟疑了,然后道:“虽然你又凶又烦人,但我是好孩子,我不嫌弃你。”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也不嫌弃阿爹整日冷着脸。”   顾馨之被逗笑了,忍不住蹲下,把小胖墩摁进怀里,好一顿搓揉。   煊哥儿连连挣扎:“阿娘——男女授受不亲——”   顾馨之停下来:“……谁教你的?”   煊哥儿连忙整理衣衫,认真道:“阿爹说的,他说我过了年就该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该避讳就要避讳。”   老气横秋的模样,惹得顾馨之抱住一顿啃:“傻儿子哟!”   煊哥儿肉呼呼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阿娘!!”   顾馨之恋恋不舍松开他,顺手帮着他整理衣衫发髻:“好了,不闹你了,现在说正事。”   煊哥儿眨眨眼。   顾馨之点着他脑门:“这书房呢,是你爹放重要文件的地方。上锁,就是告诉别人,这里不许进。你把锁弄坏,相当于不理会你爹的警告,擅自进入他的书房……不管你是不是有意,这事儿呢,我一定会告诉你爹,你自己亲自去向他解释。”   煊哥儿想到自家阿爹的冷脸,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猴到她身上:“阿娘,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帮我去跟阿爹说说吧~”   顾馨之冷酷无情:“不行,男子汉做事,敢作敢当。你是不是故意,自己去跟你爹说。”   煊哥儿这才慌了:“我真没有——”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顾馨之指着他脚边翻腾得乱七八糟的箱子,还有旁边明显被暴力拆除的小锁。   煊哥儿心虚:“我就看看……”下一瞬,他挺直腰杆,“苍梧叔叔说,这些都是阿娘的东西,不是阿爹的。”所以他能翻。   顾馨之诧异:“我的?”说着,扭头看向苍梧。   苍梧挠了挠头,含糊不清道:“就前些年的旧物。”   顾馨之更狐疑了。   煊哥儿犹自叨叨:“上回我过来,阿爹就说是阿娘的旧物,所以我今天才过来翻的。”   顾馨之“哦吼”:“有些人暴露了!”她伸手搓他脑袋,“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有问题,好端端找什么心爱的毛笔,我看你,就等着挨揍吧。”   煊哥儿:“……”   顾馨之也不跟他多说,朝苍梧招手:“劳烦你跑一趟,把他拎去后书房。”长风、长空俩人可拽不动这小子。   煊哥儿似乎自知理亏,嘟嘴站在那儿,脚尖一下一下地转着圈。   苍梧扫了眼书房门口,有些迟疑。   顾馨之没好气:“行了,我就在这儿看会书……”她看看天色,“估计先生也快回来了,到时我跟他说说。”省得他们挨骂。   苍梧登时眉开眼笑:“诶哟,有夫人这话,大伙就放心了。”   顾馨之:“……”   片刻功夫,书房就空了。   谷雨福身:“奴婢去给您沏壶茶。”   顾馨之摆摆手。待谷雨离开,她环视一周,再次将目光落在旁边打开的小木箱。   她的旧物?   她好奇上前查看。   数个旧荷包、两块缀着同心结的玉佩、数本书册,一沓信笺。   她捡起最上面一个荷包。戏水双鲤纹,旧是旧了点,但绣工确实挺好,锦鲤被绣得活灵活现——   等等。   这是,“她”的荷包?   想到这种可能,她连忙去翻剩下的东西。   荷包自不必说,都是精致的绣纹,一看就是浸淫多年的功底。书册是几本诗集,上面写了许多注解,可见读书之人用功之深。   顾馨之犹豫了下,捡起一封信笺——“她”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她”,看看信也无妨吧?   犹犹豫豫地展开:   耗时两月,将《林州诗集》通读完毕,许多诗篇亦能朗朗上口,是不是能让夫君改观一二?日日勤学,只望与君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既无抬头称呼,也无落款,宛如随笔。   顾馨之暗叹了口气。傻姑娘。   再捡起一封:   又是清明,可恨不是男儿身,独留父亲孤坟寂,又无法赡养生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独自饮恨。   顾馨之想到许氏刚回京那模样,心中恻然。   将剩余信笺全部翻了遍,全都是这种调调的感怀小语,有自怜夫君冷落,也有对父母的思念不甘,林林种种,不一而论。   顾馨之看得心情沉重,正要收好,却发现底下还有一张纸——不是信笺,仿佛只是随手从什么册子上撕下来的纸张。   她好奇捡起,翻过来。   是一张菜谱,是土豆的多种做法。墨字中正平和,疏朗圆润,是她的字。   顾馨之忍不住笑。她记得这菜谱,当初她给柳霜华等人送菜谱,顺手塞给谢慎礼一份来着,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还锁在箱子里,真是——   顾馨之怔住。   她的目光从手里纸张挪开,缓缓落到箱子里那一沓信笺上。   ……   听说书房被自己儿子撬了,刚进门的谢慎礼:“……”   再听说夫人还在书房等着,他扭头问苍梧:“夫人这是打算给煊哥儿求情?”   苍梧嘿嘿笑:“夫人向来心软。”   谢慎礼轻嗤:“慈母多败儿。”   苍梧亦步亦趋:“哪能呢,夫人也不会溺爱煊哥儿,该教的时候也教呢。”   谢慎礼想起什么,无奈摇头:“就是不舍得扮白脸,每回光嘴上说说,转头就让我去罚孩子,罚得重了,她还不高兴。”   苍梧挤眉弄眼:“反正有您护着。”   谢慎礼:“……”   懒得再与这愈发厚脸皮的下属说嘴,大步走向书房。   一进门,他便发现不妥。往日喜欢在他书房里捡书看的人,此刻正坐在窗边发呆。   将苍梧等人屏退,他怕吓着人,特意放重脚步,慢慢靠近那发呆的娇美人儿。   明明已是六岁娃儿的娘,却仍然娇俏可人,甚至更为明艳动人。   似乎听见脚步声,顾馨之动了动,却不回头。   谢慎礼皱了皱眉,走近后,摸了摸她脑门:“不舒服?”   顾馨之推开他的手,回头问道:“我问你个事。”   谢慎礼:“说说看。”   顾馨之指了指几上小箱,问:“里头的东西,你都看过了?”   谢慎礼随意一扫,心中了然,坦然道:“对。”   顾馨之:“……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谢慎礼回忆了下:“成亲第二个月。”他甚至好心解释,“当时有人拿着你的荷包招摇撞骗,我怕影响你声誉,就全弄了回来。”   顾馨之:……什么有人,就是谢弘毅吧!   但她这会儿不想跟他讨论前夫的德行,她干巴巴道:“你、你知道——”   “我知道。”谢慎礼打断她。   顾馨之瞪他:“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慎礼轻抚她脸颊,低声道,“我只是很庆幸,很庆幸我与你能相遇。”   顾馨之心中又酸又甜,垂眸低喃:“你要是认识的是她,说不定会更喜欢——”   “你忘了。”谢慎礼无奈,“我见过她好几回了,她的亲事还是我保的媒。”   顾馨之:“……噢,忘了。”再指箱子,“那你为何好生收着这些东西,还上锁?”   谢慎礼:“……”   顾馨之登时紧张:“坦白从宽!!”   谢慎礼无奈:“……其实,是忘了,忘了有这东西。”   顾馨之:“……”   谢慎礼揉揉她脑袋:“所以,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了?”   顾馨之扭头,不想看他。   谢慎礼莞尔:“傻姑娘。”   顾馨之放下心来,顿时恢复平日的情态,直接给他一个白眼:“我是不是姑娘,你不知道吗?”   谢慎礼:“……”   顾馨之突然起身,埋首他胸膛,闷声道:“先生啊……”   “嗯?”   顾馨之的手指悄悄爬上他胸口:“慧姐儿已经三岁了。”   “……嗯?”   顾馨之手指勾啊勾:“咱们是不是……该再生一个了?”   谢慎礼:“……”   顾馨之:“还是,你已经不行——啊,关门啊!”   “碰”地一声,书房门无风自关,掩下一屋春景。 第134章 番外   顾馨之又怀孕了。   这回倒是怀得轻松, 也不孕吐也不反胃,若非月事迟迟不来,她还不知道自己怀孕。   即便如此, 谢慎礼还是把她拘在家里, 不让她出门。   本来嘛, 顾馨之也不是很爱出门的人。但不能出门,跟不出门, 是两码事。   被关在家里一个多月, 等胎儿满三个月, 她立马收拾收拾, 大摇大摆地坐车出门,美其名曰,给柳老夫妇报喜。   咳,本也该去的。   最近恰好是三年一度的朝觐考察, 身为吏部侍郎, 谢慎礼忙得不见人影, 若非每天晚上他都会摸上床,顾馨之还以为自己要婚变了——咳, 扯远了。   正因为他忙, 她才不折腾, 乖乖听令呆在家里,省得他还得操心自己的事。也正是因为忙,顾馨之猜想他一定忘了给柳老夫妇报喜, 所以决定自己去一趟。   柳老夫妇年纪大了,见一次少一次, 打他们一家子回京后, 她隔三差五都要跑一趟, 这回一个多月没见,虽然也让儿女过去尽孝了,总还是不放心。   她是柳家老熟人了,门房看到他们家车牌子,当即开门,笑着道:“哎哟,谢夫人可算来了,老夫人见天念叨着您呢。”   顾馨之隔着窗跟他唠嗑:“张叔你就吹吧,你什么时候听见师娘念叨了?”   门房张叔嘿嘿笑:“奴才听莲芳姑娘说的呢。”   莲芳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顾馨之笑着打趣:“那你耳朵可真灵,这么老远都知道。”   张数:“那肯定……夫人您慢走嘞。”   顾馨之朝他挥挥手,回头,对上谷雨的笑脸。   她挑眉:“笑什么?”   谷雨老实道:“笑夫人真不像个夫人。”   顾馨之:“你这什么话?夫人还有夫人的样子的吗?”   谷雨:“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就,谁都能唠上几句,不像别的夫人,都端着架子。”   顾馨之扬眉:“那当然,我平易近人。”   谷雨抿嘴直乐。   进了门,下了车,随柳家仆从抵达二门,莲芳已经等在此处。   顾馨之朝她打了个招呼,问:“可是有客?”方才下车的时候,看到有别家的车来着。   莲芳笑道:“不打紧,是老夫人的娘家人,过来送点东西。”   顾馨之点点头,不再多问。   莲芳:“老夫人念你念得紧呢,奴婢就不与您多聊,咱们先进去吧。”   顾馨之自然无有不从。   一路快行,很快抵达柳老夫人的院子。   柳老夫人看到她,先往她后边看:“煊哥儿、慧姐儿呢?”   顾馨之无奈:“外祖母想他们了,送去庄子上住两天,还没回来。”其实是谢慎礼担心孩子闹腾,影响到她——尤其那个大的,一身力气,要是不小心推倒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柳老夫人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这位便是谢夫人了?”旁边传来询问声,是一名两鬓斑白、法令纹深重的老妇人。   柳老夫人神色淡了几分,介绍道:“这是我娘家表妹,你唤一声苗夫人即可。”   顾馨之忙行礼。   苗夫人矜持地回了半礼,然后捂嘴笑:“说来也是有缘,你家谢大人在吏部任侍郎,我家那位则在礼部任侍郎,大家都是侍郎夫人呢。”   夫君官职相当,她又高了顾馨之一辈,可不得回半礼。顾馨之也没多想,只笑了笑:“那可真是巧了。”   那苗夫人还待再说,柳老夫人开口,问顾馨之:“上月你一直不曾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让人去问阿礼,他嘴跟蚌壳似的,一个字都撬不开。”   虽说还有外人,但毕竟是好事,顾馨之也不遮掩,笑着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怀孕了,先生担心我,让我在家歇着呢。”   “怀孕了?”柳老夫人惊喜,立马起身,双手合十,朝着四面拜了又拜,喃喃道,“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顾馨之又感动又好笑,等她拜了一圈,赶紧把她按回座椅:“又不是第一个,瞧您这激动的。”   柳老夫人:“哎,这几年看你们一直没动静,我以为……这不是太惊喜了嘛。”   顾馨之:“都有煊哥儿、慧姐儿了,没动静也没事。”   那苗夫人倒是插嘴进来:“才两个孩子?儿子也就一个?这也太单了吧?”   柳老夫人皱眉:“玉琴。”   苗夫人:“哎,四姐,不是我说你,晚辈这德行,你怎么也不说说呢?”再转向顾馨之,“谢大人乃天纵英才,当代少有,他的子嗣将来定然也不会普通。你身为其夫人,自当为谢大人多多考虑。”   顾馨之微微皱了下眉。   那苗夫人叭叭叭地又往下了:“听说你们成亲五六年了?怎么只有两个孩子?你若是不能生,那就赶紧给谢大人张罗几个妾侍,好好为谢家开枝散叶。”说到这里,她还怀疑地打量顾馨之,“难不成谢夫人连这番度量都没有——”   “够了——”   “苗夫人。”顾馨之按住铁青了脸的柳老夫人,笑眯眯道,“敢问苗大人有妾侍几何、儿女几何?”   苗夫人傲然:“我家大人有四名妾侍,儿女共计十七名。”   顾馨之做作地“哇”了一声:“我那庄子上养的猪崽,一年都不到十七只呢。”   苗夫人:“……?”   柳老夫人脸色诡异。   顾馨之继续敬佩道:“苗大人身体一定很好。”   听着是好话,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苗夫人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馨之笑笑:“我家先生说过,他没兴趣当种猪,天天尽惦记着下崽,他如今膝下有一儿一女,足矣。”   这是说苗大人宛如种猪,就惦记着下崽?苗夫人脸黑了:“你这粗——”好悬想起对面是诰命夫人,急急改口,讽刺道,“既然一儿一女足矣,为何现在又怀上了?”   顾馨之弯起眉眼:“没办法,□□爱了,总有把持不住的时候……”然后茶一句,“苗夫人也是过来人,应当理解的吧?”   苗夫人登时涨红了脸。   “玉琴。”终于舒心的柳夫人开口,“我方才忘了提醒你一件事。”   苗夫人:“?”   柳夫人:“你家那位虽是礼部侍郎,与阿礼官阶相当,但阿礼除了吏部官职,还有二品大将军衔,我家馨之也是二品诰命。”换言之,她方才不该回半礼。   苗夫人:“……”   苗夫人憋屈离席。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转回来:“倒让你受委屈了。”   顾馨之笑道:“师娘好生偏心,谁受委屈了?”   柳老夫人想到方才情景,哑然失笑,转而问起她怀孕情况。   顾馨之一一作答。   完了柳老夫人点头:“挺好的,安安稳稳的。”拍拍她的手,“我方才不是催你们的意思。只是阿礼这么些年不容易,我每每想到他当年孤零零躲在书院过年,大年三十抱着冻了几天的冷馒头啃,我这心啊,就不舒坦,就想让他年年三十热热闹闹、美酒佳肴。”   顾馨之早就听她说过这些过往,闻言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您放心,先生现在好着呢,他不光有我、有儿女,还有学生、有下属,将来还会有孙儿孙女……他以后的年啊,都会一直热热闹闹的。”   “诶诶。”柳老夫人眼底泛着泪光,“热闹好,热闹好啊!”   ……   出了柳家,也将将过午。   顾馨之难得出来,索性让长松绕路,准备去铺子看看,顺路看看沿途景况。   刚转过两个路口,就看到远处一道身影在路边设摊写字。   她皱了皱眉,拽过谷雨,问:“你看那,像不像谢弘毅?”   谷雨定睛打量,犹豫道:“看着像是……”   顾馨之盯着那头:“他是在卖字?还是代写书信?”   “瞧着像是卖字画。”谷雨看看那边,再转回来,劝道,“夫人,咱们跟那家子可都没关系了,他们都搬走了,咱们就当没看到吧?”   是的,谢家已经从谢家东院搬走,现在住在那边的,是一名朝廷新贵,与谢家——哦,谢慎礼他们家——平日也多有来往。远亲不如近邻吗,打好关系肯定错不了。   在顾馨之遇刺那一年,谢慎礼便开始加快速度、疯狂报复谢氏一族。不过半年功夫,入狱的入狱、砍头的砍头,唯一当着官儿的谢家四爷也被罢黜。   谢慎礼还将此事缘由透露给谢氏。谢氏几大分支大怒,联合给谢家搞事。谢家本就不是什么干净茬儿,加上侵吞族产、变卖宗田等事爆出来,没多久,谢氏各支离心出族,谢氏轰然倒塌。那曾经阔气的谢家东院,也被发卖了,换成银子,填给各支。   没多久,谢家也分了家,各自离散。其余几房何去何从,顾馨之不关心。唯一与他们有联系的,是谢家二房。   谢二爷贪图美色,做了不少阴损事,宗族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莫氏直接把他弄进大牢,能不能有命出来都是个问题。谢二爷那些妾侍子女,莫氏也各自给了些安身银钱,遣散了,她则带着儿女住到京郊庄子上。   顾馨之记得谢慎礼曾说过,当年他娘要生的时候,是当时刚进门的莫氏帮着找来大夫,因此,谢慎礼才得以出生,他的母亲才得以苟延残喘多几年。   因此,她回到京城、听说谢家散了后,就主动找上莫氏。先是让脚踏实地管了几年铺子、庄子的谢弘勇过来,让他跟着谢慎礼做事——反正能做什么事,自有谢慎礼安排。然后每逢节假日,总会派人给莫氏送一份礼。   一是不忘本,二是告诉旁人,她们母子几人有谢慎礼在后头撑腰。   莫氏母子感激不尽,莫氏自不必说,庄子有什么总不忘往谢家送,谢弘勇更是尽心尽力,倒也让忙起来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人用的青梧轻松了些。   扯远了。   顾馨之想不到,今日竟会闹市里看到往日矜贵傲气的谢弘毅。   她颇为新奇,便多看了几眼,没想到竟惹谷雨劝话。   她哑然:“我看到了为什么要当没看到?”她想了想,“找个位置停车,让长松去把他摊子上的字画全买了吧。”   谷雨登时紧张了:“夫人你可不能胡来!”那可是她前夫君啊,避嫌都来不及呢。   顾馨之摆手:“我这马车经过这里,指不定就被有心人看到。如今他不是坐在家中怨天尤人,坐等老母、弱妻奉养,也算是有几分血性,不枉你先生当年教导过几次……他好歹是先生的血脉侄儿,顺手帮一把而已。”   谷雨想想也是,遂听令出去与长松交代。   片刻后,车停在街角,长松过去将字画全买下,抱回车,递交给谷雨,后者将那一卷卷字画搬进车里。   顾馨之随手捡起一卷,展开,打量了两眼。   “还行,比以前写得好点了。”说完,随手卷起,扔到卷轴堆里。   当此时,长松扬鞭轻甩,马车缓缓前行。   顾馨之便再次靠到车窗上,欣赏市井百态。   隔着一条街,谢弘毅望着那挂着“谢”字牌的马车慢慢离开,心里空茫似海。   “弘毅哥。”   谢弘毅回神,看到穿着粗布衣服、簪着素玉钗,手挽竹篮的张明婉。   后者朝他笑笑,放下篮子,道:“吃饭了。”然后看看左右,惊喜,“今儿字画都卖完了?”   谢弘毅定了定神:“嗯。”   “那太好了,待会可以给盛儿买几身衣服,再给娘开几剂好一些的药方……”   谢弘毅听着她细细地念着家常事,心里那抹空茫仿佛慢慢散去。   ……   顾馨之买回那一堆字画,转头就给忘了。   直到某天深夜——   因着朝觐考察,谢慎礼最近都是早出晚归,又怕影响到顾馨之休息,又不舍得分开,只能拿出自己一身本领,每夜做贼似的悄悄摸上床,在其醒来前又悄悄离开。   他想着,等忙完这段日子,就能好好休息,陪陪夫人、孩子。   却在某一天,被属下偷偷告知,他那位本该乖乖在家养胎养肉的夫人,竟然,买了谢弘毅上百份书画。   谢弘毅,他家夫人的前任夫君。   谢慎礼当即毛笔一扔,脱了官府就回家。   顾馨之看到他回来,着实吃了一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忙完了?”   谢慎礼一言不发,大步走向她。   顾馨之毫无所觉,甚至歪头苦想:“不对啊,我听说朝觐的官员都没离京——啊!”陡然腾空,让她吓得惊叫出声,“你要死啊?!干什么?!”   谢慎礼托抱着她往屋里走:“回来履行为夫的义务。”   夫妻数年,顾馨之每每挑逗他时,总喜欢提及什么夫君的义务……如今,他也能面不改色地说这句话了。   顾馨之揽着他肩颈无语了会,道:“你不好好上班,就是回来发疯?”   谢慎礼面无表情:“省得有些人忘了自己是有夫之妇,到处留情。”   顾馨之:“?”什么鬼?!不是——“你傻了吗?我还有身孕呢。”   谢慎礼:“满三月了,可以行房……我会轻点的。”   顾馨之:……不愧是两个孩子的爹。   顾馨之:……什么鬼啊!!   是谁,是谁把她家老古板变成这德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