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上青云(科举)》作者:长安墨色   文案:   一朝穿越,沈长林成了穷苦人家的养子,家贫地薄,穷困潦倒。   沈长林立誓要改变现状,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经商又没本钱,一琢磨那就只有读书科举了,穿越前好歹是重点大学毕业生,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要一步步往上爬。   咸水村的人都说钱氏一家全是倒霉蛋,男丁羸弱女眷不好生养,是得罪了老天爷,岂料风水轮流转,土窝里竟出了两只金凤凰,收养的倒霉孩子还是状元郎。   至此沈家一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状元郎还成了三朝元老顾命大臣,配享太庙,沈家所有女眷皆有诰命,享俸受禄。   沈长林为官数十载,改革军/政,肃清吏制,发展经济,建设精神文明,开创繁荣盛世,终成一代名臣,受后世歌颂。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励志人生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越后科举做官造福一方   立意:积极面对人生   作品简评:本书描写现代小青年穿越到古代参加科举考试,从童生、秀才开始,最终高中状元,为官后又肃清吏治,整顿朝纲,最终成为一代名臣的故事。   此书文笔流畅,细节生动,是一本治愈系佳作。  ​ 第1章 穿越了.   ◎永清县咸水村◎   永清县咸水村,罗氏煞白着一张脸快晕倒了,她竟抽中了有字的竹片,这下回去婆婆非活撕了她不可,罗氏捂着脸嚎啕大哭。   沈长林站在一边很是尴尬,他刚穿越七天,穿成了一个五岁男童,还没怎么搞清楚状况,与原主相依为命的老爹便一命呜呼,撒手人寰了。   他爹被匆匆下葬,接着村长满村做说客,企图找人收养沈长林,但谁愿意养个傻子啊。   没错,原主是个傻子,五岁还不会说话。   见没人愿主动接盘,咸水村村长沈永平便宣布抓阄:“村里姓沈的五十一户各派表来抓,抓到有字的就收养这娃,不白养,沈长林老爹留下的田地房子都归你。”   这条件乍听不错,可沈长林家那破茅草房要来做啥?屋顶上碗大的破洞,做柴房都嫌湿,至于田地,贫瘠的一年打不出二百斤粮,稍微想想就知不划算。   可沈长林毕竟姓沈,咸水村的人,不能叫他饿死,于是在村长的催促下,五十一户的代表不情不愿的开始抓阄,然后罗氏成了那个倒霉蛋,此刻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王老太道:“别哭了,这是缘分,正好和你儿子做伴儿。”   寡妇白氏也劝:“添丁进口的,是喜事,罗氏你快擦擦眼泪,眼泡都哭肿了。”   左一句右一句的劝,眼看事情已成定局,罗氏才不情愿的牵起沈长林的手,提心吊胆往家走。   换了芯子的沈长林不傻了,他也知罗氏嫌他,无亲无故谁愿多养个孩子呢?但他没办法,原身只有五岁,现在无依无靠,托村长馊主意的福给他找了个家,他一定得留下。   于是半路上企图开口说话表现自己,原身是哑巴,可他不是啊,但因原主从不发声,咽部肌肉不协调,他只能发出嗯啊一类的单音节,显得更像智障了。   罗氏不禁悲从中来,又大哭一场。   很快到了家门口,进门一扇半丈高的木门,院墙是栅栏加土墙混建的,房子靠左,三间正屋加东西各一间厢房,边上还有灶房和杂物间,院里有一口井。   院角用木栅栏圈出一块空地,里头养着鸡鸭等家禽,还有一头猪。   这么一看,罗氏家里条件还不错,但只是乍看。   沈长林穿来这七天,对这个朝代的历史政治文化了解不多,对村里各家的闲事八卦却了如指掌。   村头树下晒谷坪里,那些个纳鞋底补衣裳的小媳妇老婶子,没事就念东家长西家短,沈长林猫在边上听了七天,罗氏一家出现的频率很高。   为啥,当然是因为她一家都是倒霉蛋。   罗氏家里拢共四口人,丈夫沈如康儿子沈玉寿,唯二的男丁都是病秧子,经常抓药吃,干不得重活,婆婆钱氏倒是身强力壮,但前不久摔伤了手腕。   这还不算完,罗氏一家养的牲畜也爱生病,猪光吃不长肉,地里的收成也总比别家低,之所以能撑到今日,除了婆婆强悍能撑门户,还因祖上比较阔,给家里留下不少田地,日子实在熬不下去时,钱氏就卖地,二十多亩田地如今只剩三分之一。   今日除了罗氏,家里三口人都到镇上找大夫抓药去了,罗氏这才做了家里的代表,她后悔啊,早知道就不去了,带回这么个累赘。   想到这她看了沈长林一眼。   沈长林回以无辜懵懂的眼神,他也很无奈。   进了院子,罗氏打了盆水给沈长林擦脸洗手,洗干净细看这娃,长得还不赖,浓眉大眼高鼻梁,个子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只可惜,是个傻的。   她只生了一个沈玉寿,还是早产儿,生下来差点养不活,那以后罗氏还想再生,却怎么都怀不上了,现在看着周正精神的沈长林,她莫名的有点动心,傻就傻吧,毕竟是个男娃子,也能娶媳妇传宗接代的。   心动了还没一秒,婶娘周氏来了:“侄媳妇,你咋真把他领家了?”   周氏和婆婆钱氏是妯娌,早些年老太太去世后已分了家,今日抽签周氏没在场,在家纺线,听说是侄媳妇抽中了有字的竹片,线也不纺家务活也不做了,急吼吼奔她家来。   “你说你,咋这么老实,抽中了你就要?你不会撒泼打滚反抗呐。”周氏气得够呛:“看你婆婆回来咋收拾你!”   罗氏心里才生出那点收养沈长林的心,霎时烟消云散,脸色再一次煞白:“都抽中了,撒泼不是耍无赖吗。”   “耍无赖也比做冤大头强!”周氏一合计:“走,找村长去。”   沈长林一看,情况不妙啊,急忙站起来躲到罗氏身后,罗氏看他小鸡崽似的可怜样,心软的一塌糊涂:“婶娘,等我娘回来再说吧。”   周氏毫不客气:“等个屁,再耽误人家就吃定你了。”这侄媳蠢得呦。   拉扯间院外响起一声呵斥:“吵吵什么呢?!”   原来是婆婆钱氏和丈夫儿子回来了,罗氏又怕又怯:“娘,今天……”   钱氏脸色阴沉,摆手叫罗氏闭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家倒霉催的领回傻孩子的事儿,她到村口就听人说了。   “嫂子,这事欺负人啊,我陪你们一块找村长。”周氏急道。   钱氏右腕上敷着草药,行动不方便,用左手给周氏倒了碗凉开水:“急什么。”   周氏急得跺脚:“这孩子又傻又壮,一个月怕要吃二十斤粮啊。”   听得这话,钱氏打量了沈长林一番,虎头虎脑看上去的确很能吃。   别看钱氏面上镇定,其实一脑子浆糊,按照私心,她不想养沈长林,养不起也不想养,找村长撒泼耍赖这一招路上她就想到了。   但又不能,因为今年春旱,她家的禾苗险些枯死,是村长协调引来了救命水,热气腾腾的人情欠着,现在上门去闹,不成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了?   况且,就算这回豁出脸闹成了,下次自家有事,村长就不管了:“这事我自有打算,周氏你回家吧。”   周氏一愣:“嫂子!”   “我家的事我有决断,你甭管了。”钱氏没好气:“回吧。”   钱氏向来说一不二,周氏见劝不动,只得唉声叹气的走了,前脚跨出院门,后脚钱氏就将门重重栓上。   二人虽是妯娌,但是并不亲近,当年同为沈家媳妇,钱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周氏却连生四子一女,为了这个,钱氏没少受沈老太太的嫌弃,钱氏一辈子也忘不了年轻时周氏那股子得意洋洋的劲儿。   “往后你少和她往来,自家的事管不过来,还管起我了,呸!”   罗氏连忙点头表示记下了,然后把沈长林往前推:“这孩子……”   “先让他和玉寿睡几天。”钱氏还没想好辙,只能暂且将人留下,罗氏松了口气,沈长林也暂且安心了。   对于家里冒出的新人,沈如康没感觉,见媳妇罗氏似乎挺喜欢这傻孩子,便添了几分亲近,最欢迎沈长林到来的,则是沈玉寿。   沈玉寿今年七岁,因为身体虚弱没什么朋友,沈长林的到来对他来说是惊喜,好歹有玩耍的小伙伴了。   马上到晌午,钱氏进屋量米和儿媳一块做午饭,沈如康去了镇上一趟疲的很,回屋躺着歇息,沈玉寿精神还不错,拉着沈长林和家里的大黄狗玩耍。   沈长林耐着性子陪孩子玩,顺便仔细观察这家人的情况。   沈玉寿很有规矩,没有村野小孩的野蛮刁钻,沈如康罗氏夫妻感情和睦,看得出是良善的人,但有点怯弱,至于钱氏,是这家的话事人,瞧上去不好相处,并且相当泼辣。   但她人品差不到哪去,不然养不出沈如康沈玉寿这样好性儿的子孙。   穿越前的沈长林是刑侦专业毕业的,修过心理学,还做了半年实习警察,看人还算准确,这样一来,他彻底踏实了,只要这户人家心地善良有底线,那么他就不会被偷偷卖掉,或者被失踪甚至被夭折。   但这家,是真的穷。   房子初看敞亮,细看会发现屋顶漏雨门板开裂,连糊窗纸都是破的,全家穿的衣裳补丁叠补丁,钱氏罗氏头上腕上没一点首饰。   一穷二白,也怨不得人家嫌他。   家里的粮都锁在柜子里,钥匙揣在钱氏身上,每餐定量往外拿,今天家里多了张嘴,就要多吃米,钱氏咬牙多舀了半碗,心里在流血,顺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瞪罗氏,这倒霉儿媳!   罗氏战战兢兢,端着米如芒在背,低头准备挨骂。   良久,预想中的训斥没等到,只等到钱氏叹气,自家走了十多年的背运,虱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差这回:“还愣着?做饭去!”   罗氏赶紧往灶房钻。   一家子吃得简单,白米稀饭加酸萝卜,用猪油炒了一盘青菜,这就是晌午饭了,实打实的粗茶淡饭。   沈长林刚分到一大碗白稀饭,米香味儿勾得他肚子咕咕叫,但是再馋也得等钱氏动筷了再喝,就在这会儿,竟有人来串门。   “钱氏,吃饭呐,那傻子呢?”说话的是文老太,村里最爱瞧热闹的老太婆。   钱氏嘴角抽搐,半天不到看热闹的就上门了,她极其好面,最厌恶别人看她笑话:“亏你六十的人了,说话没把门,那么多年饭白吃了?什么傻子不傻子的,往后再敢这样说,休怪我不客气!他叫沈长林。”   文老太讪讪离去,钱氏对着她的背影翻白眼,等转过脸来,惊讶的发现沈长林拿着勺子,正往大家碗里分酸萝卜丁,见她看来,腼腆的笑笑。   怎么回事?全家瞳孔地震,不说傻子,正常的五岁娃都不见得会帮家人分菜啊。    第2章 去私塾   ◎大岩村老童生◎   “吃饭吧。”还是钱氏最先镇定,边吃饭边打量沈长林。   只见这娃吃相好,文静本分,碗里的粥喝光了也不闹腾,乖巧的等罗氏帮他舀,和村里那些看见吃的玩命抢的孩子明显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很有教养。   莫非真不傻?钱氏决定明天带他去镇上,找大夫给判断一下。   夜里,钱氏安排沈长林和沈玉寿一起睡觉。   家里的三间正屋,中间最大的做堂屋,左边那间是钱氏的卧房,右边的是夫妻俩的房,沈玉寿则睡东厢房,东厢房还挺宽敞,透风透气并且敞亮,只不过陈设很简单,一张旧木床靠墙放着,角落一个大木箱子,还有些细碎的杂物。   但是收拾的很干净,沈玉寿高兴的牵沈长林上床,还让他睡里面:“免得滚到床下去。”   他一直想要个弟弟,现在沈长林来了,沈玉寿正在享受做兄长的感觉,看着白皙秀气的弟弟,忍不住掐了掐他的脸,哇塞,手感真好。   拥有一个老灵魂的沈长林:“……”   算了,他开心就好,就当哄孩子了。   *   钱氏办事利索,第二天一早喂完家里的牲畜,吃罢早饭,就要带沈长林出门。   带沈长林去镇上看大夫的事钱氏和儿子媳妇讲了,但是两个孩子不知道,沈长林被吓个半死,以为自己看错人了,莫非钱氏要把他扔掉?   沈玉寿虽然只有七岁,却也十分聪慧,看得出来奶奶不喜新来的弟弟,害怕弟弟被带出门就回不来,便拽住钱氏的衣裳:“奶奶,我也要去。”   钱氏想了一会,大夫说沈玉寿身子虚,和缺少活动有关,叫他多逛逛也好,便点头答应:“行,去套上外衣,今日风大。”   见此沈长林松了一大口气,大人干坏事的时候,一般不会让孩子看见,沈玉寿同去,他的安全就有保障。   “钱氏一早就领俩孩子出去了。”   “是带她家孙子去瞧病吧?那娃真是苦命的,生下来就弱,还不会走路就常常喝药。”   钱氏带孩子出门,村里人看见了,河边洗衣裳的妇人顺嘴议论着,钱氏的妯娌周氏也在其中,叹了口气点点头:“我那侄孙儿是可怜,骨瘦嶙峋面黄肌瘦,我看着就心疼。”   有人压低音量:“看沈玉寿的样子,不像是长寿数的,没准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小命。”   周氏赶紧念阿弥陀佛:“快别这样说。”   “咱们私下议论罢了,说的是事实啊,罗氏是不能再生了,沈玉寿要是没立住,她家可就绝后了。”   周氏捂住胸口:“别说了别说了,造孽啊——”接着提上洗好的衣裳往家走,那人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她琢磨着,真绝后了的话,那留下的家产归谁?   钱家罗家是占不到的,一定要归沈家,整个咸水村姓沈的,就自家和他们最亲,然后自己的儿子们给钱氏罗氏养老送终,没错了,这样合情又合理。   周氏想了一长串,没留神路上有块瓜皮,一脚踩上去摔了半丈远:“哎呀,我的老腰……谁来扶我一把,腰扭了,爬不起来。”   *   镇上不远,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钱氏领着两个小的熟门熟路的进了医馆,医馆的伙计叫他们等会:“前头还排了两位。”   “不急不急。”钱氏陪笑,拉着沈玉寿坐到一旁:“往后送你到医馆做学徒好不?这里好啊,风不吹日不晒……”   进医馆的门以后,钱氏就没管过沈长林,反正丢不了。   沈长林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努力的吸收所见的信息。咸水村依山傍水生活静谧,清河镇屋舍俨然商铺林立,足以说明这朝代和平稳定,没有战乱苛政。   简而言之,能活。   这时钱氏的话飘进了他的耳朵,沈长林不由的多看钱氏几眼,赞服她的远见。   沈玉寿体弱又没亲兄弟扶持,将来做不了庄稼汉,体力跟不上就只能吃技术饭,到医馆学徒的话,日后医术精湛能坐堂,就算学艺不精,做赤脚大夫也有口饭吃。   技术型人才到哪都吃香,沈长林狠狠的心动了,他想学。   但钱氏没理他,直到瞧完大夫,判定他确实不傻,声带也没问题,多练习就能学会说话后,才对他露出一丝笑脸。   不傻啊,那就太好了,再养两年就能帮家里做事了。   从医馆出来,钱氏带他们直奔肉铺,家里的油快吃光了,她准备买些肥肉熬猪油。   肥肉特别贵,钱氏心疼啊,回家路上脸都是苦的,挣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家难当日子难捱,没走几步突然手一轻,是沈长林把肉拿过去帮忙提着了。   沈长林想好好表现,打动钱氏也为他谋划前程,做庄稼汉太苦,做生意没本钱,想来想去,只有好好学技术才能过好日子。   但钱氏完全不为所动,她的心里现在只有沈玉寿一个宝贝孙子。   回到家,她就号召全家坐到堂屋商量孙子的前程问题,沈长林在一边蹭听。   这时候他才知道,去医馆做学徒是有门槛的,便是得识字,不然人家不收,因此钱氏想把沈玉寿送去开蒙。   隔壁村就有一间私塾,是位老童生开办的,束脩是六十文一月,只上早上半天,若遇农忙会停课,现在有八个孩子在那上学,其中咸水村的有两个,一个是文老太的孙子,另一位便是周氏的孙子。   年轻的时候妯娌俩暗中较劲,分家多年,那股子暗比的心情还在,周氏总是炫耀她孙子聪明:“老师夸他是百年不遇的神童,往后没准能做大官的!”   “啊呸!”钱氏听了嗤之以鼻,她家沈玉寿才是真聪明,钱氏不服气,早就想把沈玉寿往私塾送了,但每次要行动,不是沈玉寿突然病了,就是遇上农忙,再要不就是手头紧张。   “娘,私塾的束脩虽不贵,但是笔墨纸砚书本费,可是一笔很大的开销。”罗氏是个没主意的人,说话的是沈如康。   “咱家三亩水田四亩旱地,打下的粮刨除口粮和税费,再扣除育苗沤肥的成本,一年大概能挣七两,而我和玉寿的药费就得四五两。辛亏玉寿他娘能织布,我会编些箩筐簸箕,娘养鸡养猪补贴,一家才勉强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培养孩子认字,压力太大了。”   沈长林听了心里焦急,知识改变命运,再穷不能穷教育啊。   可惜他现在还说不了话,而且五岁幼童的身份,也限制他的发挥,小孩得有小孩的样,表现的太过突出会引人怀疑。   好在钱氏主意正,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砸锅卖铁,不吃不喝我也要送玉寿去。”   娘给拍了板,这事就定了。   第二天辰时,钱氏就给沈玉寿套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准备领他去隔壁村的私塾。   昨天听沈如康算了家里的经济账后,沈长林就十分清楚,钱氏不会送他去读,一家两个孩子读书开销太高,已经超出这家的承受范围,何况他还不是亲生的。   沈长林琢磨了很久,他也并非一无所有,只相处了七日的原主爹留下了一些遗产,卖掉一点就够他读一年的书,但是他年纪太小,还无法处置自己的资产,而且卖房卖地这种事,在古代农村是败家子的象征,对名声影响很大,只能作罢。   “玉寿,咱们走。”钱氏提上拜师礼,牵着沈玉寿的手要出门,沈长林赶紧跟上。   钱氏看他一眼没有管,沈玉寿倒是很兴奋,对沈长林直笑,这个新来的弟弟太可爱了,这两日他们形影不离,原来有个弟弟这么幸福。   沈长林已经打算好了,不进私塾读书也可以,能在附近偷听也好,还可以求沈玉寿课后教自己。   他好歹是重点大学毕业生,大小算文化人,只不过古代写繁体字,他只会简体,并且古代学的是四书五经,后世学科比较杂,教育体系不一样,他需要从头开始接受一些基础教育,进步应该会很快的,只要能力跟上,不愁没前途。   翻过一座小山包,就到了大岩村,老童生的私塾设在自家院里,很简陋,就是一间厢房,里面摆放几张长凳,正上方一张教案,这就是乡野私塾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到的时候老童生正在教孩子们读《千字文》,钱氏拉着孙儿的手等在一边,眼神在发亮,士农工商,古代读书人地位排第一,以后自家孙儿就能做人上人了,想想她就激动。   沈长林也往厢房里面看,《千字文》小学的时候念过,现在已经完全生疏,并且古代没有普通话,一部分字的读音和后世不同,他听了一会,前面一小部分勉强能背,从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开始,就如天书一般,不仅记不住,意思也不明白。   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老童生教学生念完一段,叫他们自己背书,然后出来和钱氏说话。   老童生今年六十有六,胡子头发都白了了,穿着一件蓝色长袍,但是架子不大,非常爽朗的和钱氏简单说了私塾的情况和学子们的课业安排,以及读书的前途。   沈长林了解到,只有秀才方能开馆教学,但他们永清县一共才八个秀才,其中五位继续读书科考,两位已是耄耋老人,只有柳秀才在县里开了正经书馆。   县里太远,不可能人人都把孩子送到县里读书,所以像他这样的童生,就会在村里开简易的私塾,县里是默许的,但是若想参加县试,要提前去柳秀才的书馆读一个月。   “嗯嗯。”县考府考,院试乡试等等规则与弯弯绕绕钱氏没大听明白,只是不明觉厉,读书人的事情就是高级:“先生,我孙儿今天就入学吧。” 第3章 蹭课听   ◎改日我考考他◎   老童生捋着山羊胡:“我要问他几句话。”   古时的私塾与后世的小学初中不一样,完全私立,招生事宜全由老师说了算,天资愚钝或者性子顽劣的孩童,老师一般不收。   但乡野私塾的招生宽松很多,天资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有一大半将来并不会走科举路,家长的目的和钱氏差不多,都是认得一些字后,考虑做各类学徒,还有小半目的性不强,想让孩子认字明理,长些见识,大点就回家帮着做农活。   因此,老童生问沈玉寿话的目的,不是考察天分,而是秉性脾气,至少不顽劣到扰乱课堂的地步。   沈玉寿很害羞,畏惧与生人讲话,但老童生慈眉善目态度温和,问的也是年龄、名字、可认过字等简单问题,沈玉寿放下防备心,紧张又不失礼貌的一一回答了。   “不错不错。”见老先生点了头,钱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   老童生又看向沈长林,他以为这个年纪小点的孩子也要来开蒙,但钱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先生,他不读。”   “哦哦。”老童生点头,看沈长林从钱氏身后探出半颗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瞳闪烁着光芒,目光和老童生对上后,先是腼腆微笑,接着垂下眼睫,乖乖的垂手立在一边。   很多时候无需多问,通过眼神和动作就能大致判断孩童的天资与个性,老童生微一凝目,眼前这孩子倒极聪慧。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接着就收了钱氏带的拜师礼,五斤米,一斤菜籽油,还有一条肉,这是除束脩外对老师额外的谢礼,除了第一次拜师时要送,逢年节及老师过寿等也要送的。   因此,在乡村开办私塾,虽然不能大富大贵,滋润的小康日子还是手到擒来,沈长林更坚定了要读书上学的想法。   老童生带沈玉寿进了厢房,教案后面的墙壁上挂着孔子的画像,下面还供有香炉,乡野私塾虽简陋,该有的规矩一点不落下。沈玉寿要先给老童生叩头行拜师礼,接着还要拜孔子画像,为其供香,最后老童生对沈玉寿训诫一番,叫他搬一张矮凳选个位置坐下,当日就跟着大家一起上课。   “真好。”钱氏喜上眉梢,觉得自己做成了件大事。   私塾辰时初上课,午时中下课,也就是上午七点至十二点,一共五个小时,现在离下课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钱氏还得回去做活儿,站在院里看沈玉寿上了一会儿课,就去抓沈长林的手,准备带他回家。   沈玉寿刚在老童生面前做出乖巧状,不是奢望他会突然化身伯乐,而是竭力给老童生留下好印象,方便日后蹭课,今天就是蹭课的好日子,因此沈长林对钱氏一番比划,大意是他不回家,在这里等沈玉寿下课再一起走。   见沈长林嗯嗯啊啊,钱氏倒有些心疼他,并且自家玉寿怕生,第一日上课,有人陪也好,嘱咐沈长林不要乱跑,不要捣乱后,和老童生的儿媳打了声招呼,便回家去了。   “这个字是天,两横一撇一捺,天空的天,下面学地,是天的反义词……”   院里有棵大树,沈长林垫了团干草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截枯木枝,跟着老童生教学进度在泥地上写画。   听了一早上,大致了解了老童生的教学方法,一共分三节。 第一节 可以理解为后世的早读,老童生念一段《千字文》,全文千字,他大概念读四分之一,念读的速度较慢,大概需要五分钟,接着他念一句,学生们跟着念一句,如此重复三遍,两刻钟就过去了,接着叫学生们齐声诵读,卡壳的时候他会提醒,如此两遍,又两刻钟过去,接下来叫学生自由背诵,期间他会巡视课堂,抽查背诵情况,早上来拜师时,就碰上早读课。   早读课结束是识字课,学些简单的天地人、你我他,这堂课也是一时辰左右,今天一共教了六个生字,老童生先让学生们将字抄在纸上,接着一个个从笔画读音释意教起,最后半个时辰则比较杂,老童生摇头晃脑坐在教案后面,和学生们说故事,今日讲的是孔融让梨,沈长林总结了一下,大概可以叫历史课或者思想品德课。   蹭听了一上午,沈长林对古时乡村的私塾教学有了全新的认识。   首先他们并非满口之乎者也,有一定的实用性,另外课程安排相对后世来说并不合理,学生从辰时初到午时中完全没有休息时间,且不分年纪和学习进度,比如沈玉寿一字不识,就要和大家一起背诵《千字文》,拿笔学写字。   但放在古代,这一切又很合理,条件如此,因此能在读书上崭露头角的,无一不是极自律聪慧的学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下了学,钱氏很兴奋的让沈玉寿背书来听,沈玉寿只记得《千字文》的前六句,背完就卡壳了,然后涨红着脸羞愧的低下头,他不仅背不下来今日老师教的书,那些字也一个没记住,只记得小孩给大家让梨的故事了。   好丢人啊。   沈长林敏锐的察觉到了沈玉寿的不高兴,扯了扯他的手,沈玉寿一低头,就见新弟弟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还露出甜甜的微笑。   钱氏也赶紧说:“不错,你第一天上课就能学得这么多,真聪明。”   接下来的几日,沈长林兢兢业业的做着沈玉寿的跟屁虫,沈玉寿去大岩村上课,他总是形影不离,沈玉寿进学堂,他就坐树下,但过了两日后,老童生的儿媳会赶他走,不准他偷师。   沈长林不吵不闹,对老童生的家人客气腼腆的笑笑,接着跑到篱笆院墙外的草堆里蹲着,那里离教学的厢房有三四丈的距离,虽然听的没院里清楚,但是老童生教课时嗓门大,勉强也能听清。   他在草堆里跟着学完了《千字文》又开始学《三字经》,这些是前世学过的,虽然生疏了,但拾捡起来速度很快,沈长林的秘诀是背,重复的大量背诵,从早到晚的背诵,顺便练习咽部肌肉发声,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难的是发声和记住古音,一开始很艰难,舌头不听使唤,适应几日后他发现,古音竟然更朗朗上口。   接着是学字,对沈长林来说,写是不难的,几千常用字他原本就认识,只等沈玉寿下课回家,翻看一下他的课堂笔记,将繁体字形记下,用木棍在地上重复的写几十上百遍,再复杂的字也记住了,难度在于理解,很多字古意和今意已有了很大的区别,并且很多词语是古时没有的,但沈长林分辨不出,比如歇斯底里就是近代的音译词,古时没这词汇。   同时,他也进一步了解到私塾的教学安排,《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音律启蒙》等基础启蒙教材老童生会重复的教学,一本接一本的轮番教,生字则是老搭新,大概有三百常用字轮番教,然后每日搭配上两个生字,并且最后半个时辰的课其实是不固定的,有时候也说二十四节气,说礼节礼仪,教打算盘等等。   沈长林在篱笆墙外偷师的行为没有瞒过老童生一家,但他实在乖巧懂事,老童生的儿媳便不管他了。   老童生姓李,附近村庄的人都尊一声李先生或者李老师,他有两个儿子,儿子们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均务农,老大会木匠手艺,老二会打铁,现在农闲,两个儿子经常去外面打短工,二儿媳现在有孕,胎像似乎不稳,很少出院子,大部分时候在屋里休息。   婆母已去世,妯娌又怀着孩子,家务活便全落在老大媳妇身上,也就是驱赶沈长林的王氏。   她养了二十多只鸭子,经常到院子后面的水潭里放鸭子撒野,路上可以看见沈长林抱着腿坐在篱笆墙外,嘴里念念有词。   “真倔。”她见过不少来偷师的孩子,像沈长林这样坚持七八天的,少有。   一日突下大雨,王氏正在灶房蒸馒头,赶紧丢下手头的活儿,拿上竹竿去赶鸭子,一旦雨大了涨水,院后的水潭就会汇通村里的小河,鸭子若是跑到河里去了,找回来得费不少功夫。   王氏冒雨跑出门,一个小小的身影跟着她一起跑,是沈长林,五岁的男娃娃非常有眼力见,默契的和王氏一左一右站,不一会就把鸭子赶回了家。   “你衣裳湿了,脱下来烤烤。”王氏倒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沈长林受凉风寒,叫他到灶房去烤衣裳,沈长林依旧笑的腼腆,然后麻利的往灶房走,大方又进退有度。   经过这回,王氏不赶沈长林了,默许他重新回到院子里蹭课,反正他不出声不乱动,没妨碍。   “爹,那孩子倒有毅力,我看他不仅听课,还跟着背呢,还拿着木棍在地上画,不知道是不是在写字儿。”   李童生上课时说话不少,王氏总要帮公爹添两次茶水,这次熬了金银花水润喉,老童生站在院里趁热喝,王氏递茶碗的时候无意中说了一句。   “是吗?”老童生提起了一点兴致:“改日我考考他。”接着回课堂继续教课去了。   这对话恰好被沈玉堂出来解手听见了,沈玉堂今年八岁,正是钱氏妯娌周氏的孙子,只比沈玉寿大一岁,但是他开蒙很早,已经在私塾里读了两年,是所有学子中学的最快,学的最多的人,老童生开了十多年私塾,沈玉堂在他教过的学生中,资质排名第一,如果继续读下去,是极有前途的。   王氏不识字,不知道沈长林拿木棍在地上划拉的对不对,沈玉堂心思缜密早就留心过,虽然沈长林写完会用脚将泥土踏平,但依稀能辨出,他写的天地人三字,且都是对的。   沈玉堂被深深震惊了,沈长林才五岁,并且只是在外面蹭课,他竟然能写对?如果不是巧合,那就说明是个天才。 第4章 顾训导   ◎学堂随机抽查◎   他立即有了危机感。   周氏送沈玉堂到私塾念书,是希望他多些见识,将来能做村长或者里正,这样全家都跟着沾光。   但在私塾久了,沈玉堂了解到只要书读得好,一路高中,就能做官成为人上人,将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所以他现在的目标已不是小小的里正,他想科举做官。   对于农家子弟而言,这是需要深思熟虑的选择,到李童生的私塾念书,一年的束脩加纸笔费是二两左右,将来去县里的书馆读书,花销要翻数倍,开始应考后,赶路的盘缠钱,住店钱是更大的开销。   李童生考了几十年,深知寒门子弟科考的艰难,所以,他虽然很看好沈玉堂的天分,却没劝他,而是将利弊分析给他听,让他和家人好好抉择。   周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中三个已成家,三家又生了七个孙子,沈玉堂行二,是二房长子,虽然他极聪慧,但爷爷奶奶还没下定决心送他考科举,一是家里孩子多压力大,二是担心偏爱了沈玉堂引起兄弟不睦。   因此沈玉堂暗暗发誓,他要成为私塾最聪明的学生,要在村里营造懂事聪慧的形象,等人人都夸奖他是神童的时候,家里就会倾力支持他考科举,这时候不允许任何绊脚石出现。   树下,埋头苦写的沈长林没有察觉到异样,他正在练习壹至拾的繁体,一遍记不住就写五遍,五遍不够就十遍,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不过写上小半个时辰后,沈长林会站起来沿着院墙走几圈,老坐着不动,不利于身体发育,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放学喽~”   “回家吃饭啦~”   刚宣布下课,学子们就欢呼着鱼贯而出,李童生无奈的摇摇头,有的开蒙半年了,认识的字加起来不足五十个,不思进取啊,正郁闷着,沈玉堂乖巧的走来:“老师,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李童生点头微笑:“问吧。”还好有个得意门生给他安慰。   王氏正在做饭,见下课了,赶紧叫住一起回家的沈长林沈玉寿:“等一等。”   她想撮合公爹今日就考察沈长林,对那孩子来说这或许是个机会,但探头一看,公爹还在厢房里辅导沈玉堂,真不凑巧,王氏用围裙擦着手,进灶房抓了两个刚出锅的馒头,一人给一个:“路上吃,先塞书袋里,不要叫别人看见。”   这些天沈长林常帮她做些小活,王氏挺喜欢他的,对沈玉寿印象也不错。   “谢谢婶子。”兄弟俩齐声道谢,都没有客气,家里的伙食只够勉强吃饱,今天能多吃一个馒头,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余光瞄见沈长林和沈玉寿一块走了,沈玉堂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眯眯的拜谢老师,背上书袋往家走。   上了半日的课,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赶紧吃上午饭,因此走得飞快,不一会竟赶上了比他走得更早的兄弟俩。   更令沈玉堂惊讶的是,他们正在吃白面馒头,馒头刚出锅,又软又大。   沈玉堂心里咯噔一下,他不馋白面馒头,白面虽金贵,自家隔三差五也会做,做好了奶奶会紧着孙子们吃,有时候还偷偷塞半个给他,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馒头?   想到刚才老师家的馒头刚出锅,沈玉堂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一刻,他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不是李童生最喜欢的弟子吗?为什么给他们馒头却不给自己?   周氏和钱氏的关系不咸不淡,两家的小辈自然也不亲密,加上沈玉堂总有些高高在上端架子,沈玉寿对这位堂兄一向敬而远之,沈长林也懒得拿热脸去贴小孩的冷屁股,因此,在私塾的这些天,他们一直没有交流。   见沈玉堂死死盯着手中的馒头,沈长林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于是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将馒头解决了。   沈玉寿则没有他那么老江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晌,掰下一半递过去:“要吗?”   “我不是要饭的!”沈玉堂虽然看上去很傲气,但是为了营造懂事礼貌好孩子形象,他一般不乱发脾气,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沈玉寿,你不要拿馒头来侮辱我。”   说完头也不回,超过他们飞速往家跑。   沈长林不明白沈玉堂为何反应这么大,大概是书念久了,有了不受蹉来之食的骨气。   回到家,钱氏已经做好了晌午饭,是一锅红薯粥配猪油渣炒辣椒,味道很香。   这个世界不是现世中有的朝代,红薯、玉米、土豆以及辣椒胡萝卜等粮食蔬菜在这很常见,物种丰富程度与清末相似,百姓的衣着则像明朝,风俗则近宋明。   开饭前沈长林缓慢的,一字一顿道:“吃了,馒头。”   经过十来日刻苦锻炼,他已经可以说话了,只是说得很吃力,很艰难。   王氏给他们的馒头虽然在路上吃掉了,但还是要和钱氏说一声的好。   “玉寿,怎么回事?”沈长林说话太吃力,钱氏等不及,便问宝贝孙儿。   沈玉寿将馒头的事清楚说来,解释给家人听。   听完沈如康点头夸赞:“李先生一家人真好。”   罗氏则说:“娘,中秋时给先生送一条鱼吧。”   钱氏边喝粥边点头:“应该的。”尊师重道,她即便没念书,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叫她惊讶的是沈长林,他不仅很快学会了说话,竟还记得将这事告诉她,馒头虽小,却关乎人情。   若村人早知这孩子不傻不哑还挺机灵,怕是好几户人家都会争着抢着要吧?   *   沈玉堂回到家,没吃上惦念的午饭,只有冷锅冷灶。   周氏前些日子摔伤了腰,还躺在床上休养,这一休息,家里三个儿媳就闹翻了天。   沈老大是长子,从小最得爹娘重视,为了娶回一个好长媳,周氏和孩他爹可是操碎了心,花了大价钱娶了板正条顺的曾氏过门,小俩口三年抱俩,生了一子一女,前两年又生了个小儿子,日子算是顺风顺水,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大两口子和自己最不贴心,周氏知道老大已经有了分家的意思。   至于沈老二,当年娶了长媳后家里没钱,给他凑合娶了个,二儿媳模样磕碜,但婚后夫妻俩倒和谐,是感情最好的,如今一子三女,儿子是生的少,但唯一的儿子沈玉堂聪明啊,极其有前途,但不知道为啥,老二两口子特别抠门,藏私房钱干私活,特别的自私自利。   沈老三夫妻俩本是最得周氏欢心的,三儿媳一气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嘴又甜又会张罗事,可前不久老三在外和人赌钱,欠了六两银子的赌债,看着老三媳妇一副家里理当帮他们还赌债的样子,周氏瞬间寒了心,原来以前的听话都是装的。   因此周氏一受伤,家里三个媳妇就猴子称霸王了,今日谁也不肯做饭,周氏躺在床上气得半死,听见沈玉堂回来了,冲外面喊:“老的大的不吃,小的也跟着饿死吗?老大老二老三,你们几个还喘气不?婆娘闹到这步田地,管是不管?老大,你是做大哥的,也做缩头乌龟?”   沈老大这才沉着脸,叫媳妇赶紧去做饭。   沈玉堂没得吃,只好喝了瓢井水,先回屋复习功课,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有出息,摆脱这种乌糟糟的环境。   “哎,倒霉啊。”周氏还念叨不停:“那天就不该到那家人屋里去,好心当作驴肝肺,害的我隔日就滑了一跤,一定是去她家沾染上了霉气,呸,下次请我去都不登门……”   那家人自然指的钱氏一家,村里十个有八个都说钱氏一家倒霉不走运,但是也没周氏念叨的这么邪乎,去一趟就摔跤,实在是她心里郁闷,得骂人出气。   家里闹哄哄的,沈玉堂有些静不下心背书,突然又想起今日王氏说的话,只要沈长林天天去蹭课,老师迟早会去考他。   沈玉堂突然心生一计,他倒了碗水进周氏的屋子:“奶奶,渴不渴,喝口水吧。”   “哎呦,好好好,玉堂你真孝顺。”周氏感动极了:“今日老师教了什么?”   周氏和钱氏一样,虽然没文化,却格外喜欢听私塾里的事。   沈玉堂笑着答:“学了《音律启蒙》还有一些生词,奶奶,我陪您聊聊天,说说私塾里的新鲜事儿吧。”   *   三日后,大岩村李童生开办的私塾,来了十几个蹭学的孩子,有的还很顽皮,在院里招猫逗狗,打架互骂,王氏拿着扫帚赶人,对沈长林也不可例外,就算躲到篱笆墙后也不行。   自从沈玉堂把沈长林蹭课听,有馒头吃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周氏,没几天,李童生那里默许可以蹭听,还给孩子发免费馒头吃的事情就飞快的传遍咸水村,连附近村的人都知道了,反正不要钱,还有馒头啃,小孩们或是跟风或是被大人教的,一窝蜂全部涌来,吵得课都没法上。   看见沈长林被赶走,沈玉寿红了眼眶,沈玉堂正襟危坐,眼底有一抹得意。   王氏叫沈长林不要再来:“馒头的事不是嘱咐过你,不往外说吗?这下好了,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沈长林没有着急解释,这时候越解释越说不清,王氏被熊孩子纠缠,还要挨公爹训斥,心里正烦,让她静一静再说。   这些孩子主要奔着馒头来的,见没吃的,走的还算干脆。沈长林爬到附近的一棵半大树上躺着,这里虽然听不见教课声,但可以看见整个院子,至少等沈玉寿下课了,二人可以结伴回家。   沈玉寿是名义上的兄长,一直以他微小的能力处处照顾着沈长林。   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天真纯粹的关心,因此,现在沈长林是将沈玉寿当作弟弟看待的。   *   “顾训导,久仰久仰。”   往北三里,正有一辆牛车行驶在土路上,车里坐着的是永清县的训导顾北安。   一县之长是为县令,而县令之下掌一县文庙祭祀,教育生员的则是教谕,教谕手下还配有训导数名,这位顾北安顾训导,今春新上任,一般教谕和训导是不下乡的,乡下的私塾的学子算不上正经生员,但各里长会统计本辖区私塾的数量以及学子数量报到县里。   没成想大岩村私塾竟不小心成为了其中的典型,是村民数量最少,学子最多的一间私塾,有十二位学子。   学风如此浓厚,顾训导产生了浓厚的兴致,今日特意坐牛车前去实地考察。   里正刘行得到消息,匆匆前去接人,同时急出一脑门汗,因为那数字是他随口胡诌的,只为面子上好看,他没想到县里的大人会真跑乡下来瞧哇。   一面接人,他一面派人去大岩村通知李童生,无论如何,今日课堂上得坐满十二个人。   路途不远,很快就到了,刘里正一路提心吊胆,直到进入私塾,数清楚一共有十二个男童,他的一颗心才算安然落地。   顾训导一身青布长衫,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气质高洁。他走进简陋的厢房时,所有的孩子都盯着他看。顾训导十分温和的站在教案后面和孩子们说话,鼓励他们潜心向学,知书明理,接着话锋一转,说要考教一下学子们的水平。   刘里正的心瞬间又悬到嗓子眼,连李童生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不提鱼目混珠的,学生里除了沈玉堂,其他的水平一言难尽。   唯一兴奋的只有沈玉堂,他默默祈祷,一定要点我,点中我……   顾训导环视一周:“后排最小的孩子,对,就是你,站起来。”   “嗯?”沈长林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乖巧的起身。   李童生脸色通红,面露尴尬,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今日了吗?那沈长林可是一日书都没读过。   沈玉寿也没好到哪里去,紧张的直攥拳,指甲都嵌到肉里了,要不,他替新弟弟应考吧,可现在贸然开口讲话,是不是不礼貌?   “你会背《三字经》吗?背来听听。”顾训导的声音不大,但是随着屋子里逐渐安静,使得他字字清晰,甚至有点振聋发聩的味道,刘里正、李童生、沈玉寿、门外偷听的王氏,有一个算一个,皆心事满怀面露不安。   “人之初,性本善……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清朗的童声却意外响起了。 第5章 免束脩   ◎明天就来上课◎   顾训导听得连连点头,只见这男童咬字有些吃力,但口齿清晰一字不错,落落大方的一气背诵了小半本。   “非常好。”顾北安拍手赞叹:“小小年纪就如此优异,难得。”   沈长林回以淡淡的微笑,显得腼腆又乖巧,顾训导对他的印象更上一层楼。   一刻钟前沈长林还躺在树杈上背书,王氏急匆匆的找到他,叫他到课堂上充人数。事先李童生就考虑到县里的训导会问学子们问题,于是将包括沈长林在内的三个临时演员安排在最后一排,没想到因沈长林年纪最小,顾训导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顾大人请喝茶。”   方才沈长林被抽查,王氏在外急得差点咬舌,公爹是读书人,最看重名声气节,今日要是丢了人,老爷子怕是会气病,生怕顾训导心血来潮再抽人,王氏机灵的泡了杯茶端上来。   但顾训导接了茶,却没有走,目光在学堂上逡巡,这次选中了沈玉堂:“会写字吗?写几个给我看看。”   沈玉堂一阵狂喜,急忙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新学的几个生字,大概是太激动了,写到“黎”字时错了笔画,沈玉堂脑子一炸,脸迅速红成了柿子饼。   “无妨,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很不错。”顾训导笑着说道。   考察完大岩村的私塾,他还要去其他村子,便婉拒了李童生留饭的美意,坐上牛车继续出发了。   李童生舒了一口气,宣布今日提前下课:“沈长林,你跟我过来。”   老童生将沈长林带到书房,颇有兴致的考察他读写的能力,沈长林十分清楚,机会已经到了眼前,这时候藏拙他就是个傻子,便将《三字经》《百家姓》等等会背的都背了一遍,只在写的能力上做了隐瞒。   《三字经》这些启蒙经典朗朗上口,他靠蹭课学成,不会显得特别奇怪,但写字就不一样了,初学之人,很难记住复杂的方块字,如今沈长林已经学了一百左右的繁体,若全写来只会显得他慧极近妖,于是选了八九个简单的写在纸上。   沈长林不习惯用毛笔写字,歪歪扭扭的正像一个孩子的笔迹,但这已经足够震惊李童生的了。   “以后跟着大家一起上课,不收你束脩。”   沈长林惊喜的点头,接着鞠躬道谢,正琢磨按照古礼要不要给老童生磕头时,李童生已经托住他的胳膊,把人扯到近前仔细端详,只见这孩子直鼻薄唇浓眉星眸,不卑不亢,内心一阵喜悦,这是有福之相:“好孩子,回家去吧。”   今日弟弟在课堂上出了风头,沈玉寿没有一丝吃醋,只是觉得惊险,回家路上还心有余悸:“吓死我了。”   沈长林扯住他的衣袖:“谢谢。”   每日下课归家后,沈玉寿都将课堂笔记给他看,若非他慷慨,自己的进步不会这么迅速。   “一家人,应该的。”沈玉寿羞红了脸。   两个小的提前回家,钱氏有些惊讶,沈玉寿赶紧将课堂上的事情说了,催奶奶帮沈长林做一个书袋,还要买支毛笔,砚台和白纸他俩可以共用。   “不要束脩?”罗氏本在屋里织布,闻声走出来道:“长林真有出息呀。”   沈如康也笑容满面:“给我家长脸了。”   做晌午饭时钱氏还从陶罐里抓了个鸡蛋,让儿媳煎了,吃饭时两个小的各分半个。   饭后沈玉寿和沈长林回房抄书,古代的书售价极贵,要上百文一本,寻常人家买不起,村里学子们用的书都是自己抄的,孩童笔迹稚嫩还总错字,但只要能看就好。   罗氏洗干净碗筷,到钱氏房前转了几圈,犹豫着没进门,钱氏不耐烦了:“有事说事,别老晃!”   “娘。”罗氏低着头进屋:“我看……长林那孩子鞋破的不像样了,想给他做双新鞋。”   钱氏正拿剪刀裁一块零头布,准备做书袋,出乎罗氏意料,她格外和颜悦色:“成,衣裳也做套新的。”   这下轮到罗氏惊讶了:“娘,你心真好,我现在就去帮他量尺寸。”   “等等!”钱氏把剪刀撂下:“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钱氏琢磨一晌午了,沈长林既然不傻不哑,又是个男娃,村里那几户没后的人家一定愿意抢着要他,这时候再去找村长,自家就不是白眼狼了。   听了婆婆的话,罗氏脸色煞白,她以为婆婆已经接纳了沈长林,并且她也想多养一个儿子,可婆婆的话又忤逆不得。   罗氏的脸白了红,红了白,最后什么话都没有讲,红着眼眶出屋,没曾想刚撩起门帘,就看见沈长林站在门外。   婆媳二人的对话沈长林全听见了,但他不怪钱氏,这老太太是刀子嘴豆腐心,若她是心黑的,就该在他又傻又哑的时候赶走他,而不是等到现在,还在走前给他做新衣和书袋。   “奶奶,我不走。”沈长林道。   钱氏内心五味杂陈,走出来对沈长林横眉冷目:“到别人家可以吃香喝辣,我这只有粗茶淡饭!”   “我愿意。”沈长林很坚定,这家人淳朴善良,日子是穷了点,但生活条件可以改善,好人却不是随便就能遇见的。   听见动静的沈玉寿也跑了出来:“不要叫长林走。”   钱氏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挣扎了很久才松口:“——留吧。”   事情既已定下,钱氏准备好纸烛香火,带沈长林到祖宗坟前烧纸祭拜,并让他正式改了口,管沈如康罗氏叫爹娘,唤自己奶奶,又找到族长改族谱,还去官府改了户籍,往后沈长林就是她家二郎了。   *   沈长林很珍惜李童生给的机会,上课的时候非常认真,凡是李童生课堂上说过教过的知识,他都会反复记忆和背诵,李童生经常夸他聪慧勤奋,同窗听了又回家说给大人听,渐渐的,沈长林在附近村子小有名气,都说他是小神童。   钱氏走在村里,腰杆都挺的比以前直了,多少年啦,自家总是被笑话的对象,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沈玉堂,下课后留一下。”   自从被顾训导考察时写错了字,沈玉堂就蔫了,上课的时候总走神,李童生看在眼里,知道他就此有了心事,特意把他喊到书房宽慰一番,求学和人生路上的起落实属寻常,若不能放宽心苦纠过去,就不得进步。   “多谢老师教诲,学生知道了。”沈玉堂茅塞顿开,察觉到自己狭隘了,谢过老师满脸轻松的回到村里。   经过钱氏家里时,见门口停了一辆牛车,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往院里搬粮食,村长和刘里正等人也在,正和钱氏沈如康等人有说有笑。   沈玉堂觉得很奇怪,回家问了奶奶才知道,顾训导差人给钱氏一家送了两袋白面,十斤菜籽油,还有一套文房四宝加书籍若干,周氏的话还没讲完,沈玉堂就脸色煞白,失力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唬得周氏连声问咋了。   白面,菜籽油,文房四宝,书本,这些原本该是他的呀,一定是因为他写错了“黎”字,顾训导才只奖励了沈长林而忘记了他。   这一刻,李童生开解的话语统统被抛在脑后,沈玉堂醋怒交加,气得连晌午饭都没吃。   但有一点他弄错了,面油笔墨书本并不是顾训导的奖励,顾训导见过许多优秀学子,沈长林五岁能背《三字经》算不得惊人,是在离开大岩村的路上,里正刘行随口说了他的身世,顾训导有了感触,回去讲说给上司听,兜兜转转又传到县令耳中。   县令大喜,村邻好心收养孤儿,还送孤儿读书认字,这是一段人间有真情动人心魄的佳话呀,足以证明自己治县有方,永清县民风淳朴,于是顺便写在了给上峰的奏疏中,并大手一挥给了些赏赐,以资鼓励。   “多谢各位大人,你们辛苦了,留下喝杯茶水吧。”钱氏喜的合不拢嘴,又是泡茶又端果子,把里正和公差送走后,才有空进屋仔细查看那些东西。   白面五文一斤,两袋折银五百文,菜籽油十文一斤,十斤折银一百文,书是最贵的,一套四书要卖一两银子,至于那套文房四宝,钱氏不识好坏,但读书人使的东西普遍贵,少说也要二百文,这些赏赐里外里加起来值二两银子呢。   再看沈长林,规规矩矩的站在身后,并没有因为这事沾沾自喜,就凭这点,便能看出他是沉得住气,不轻狂的人。   钱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好好念书。”   “奶奶,我知道。”沈长林脆声答道。   白面是金贵的东西,家里不种麦子不产面粉,也很少去粮铺买来吃,只是偶尔和种麦子的人家换一点解馋。   钱氏将两口袋白面锁进柜子里,宣布往后隔日取些烙糖饼、葱油饼,但她每次都只取一点,刚够沈长林沈玉寿吃,大人则吃得少,一百斤的白面硬是吃了半年才吃光,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李童生的大儿媳王氏,最近一直在纠结上回馒头的事。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自己冤枉了沈家兄弟,他们一个安静本分一个机智聪慧,都不是大嘴巴,不会将事情满世界嚷嚷,还把沈长林叫来问了一遭,当日吃馒头有没有被人看到。   沈长林立刻就想到了沈玉堂身上,但那只是一种猜测,没有确凿证据,就极可能冤枉人,沈长林不想搞出冤案,并且现在将全部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就摇头说记不清楚了。   王氏不甘心,左想右想,准备来一出钓鱼执法。 第6章 失窃案   ◎以后好自为之◎   这天她又做了两屉馒头,李童生家里经济好,几乎每日都吃馒头,有时候还做大肉包。   “沈玉寿,沈长林,过来一下。”王氏故意说得很大声,这时在场的除了沈长林二人,还有沈玉堂和文老太的孙子沈语秋,沈语秋和沈玉堂同岁,特别爱吃,比一般的孩子都胖些。   王氏格外青睐兄弟俩,沈玉堂早就看出来了,他目光幽幽,突然撞了撞沈语秋的胳膊:“想不想吃好东西?”   沈语秋天生就比别人馋,立即眼放精光:“当然想!”   “他们去灶房了。”沈玉堂压低声音:“王婶又给他们开小灶呢。”   一听这话,沈语秋心痒难耐,边吞口水边说:“是给他们开小灶,又不关我的事。”   “你傻呀,去了不就见者有份。”   沈语秋觉得他说得对,立刻跟了上去。   厨房里,王氏正在分馒头,大块头沈语秋突然窜进来,吓了她一跳:“王婶,我也想吃。”   王氏只得分他一个,沈玉秋三口就吃完了,又求王氏要,王氏被纠缠得心烦,只好又给两个,沈语秋这才满足的走了。王氏一阵心肝疼,这哪里是钓鱼,是钓她自己呢。   此后三五日,一切风平浪静,没听外头有谁传她给兄弟俩馒头吃的事,王氏纳闷了,这天熬好了安胎药,端进屋给妯娌喝。   当着沈玉堂沈语秋的面给馒头,就是妯娌唐氏给出的主意,和大咧咧的王氏不同,唐氏是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人,说那天给馒头时已经下课了,和兄弟俩同路的只有沈玉堂和沈语秋,将目标锁定在他二人身上即可。   沈玉堂是公爹的得意门生,王氏不怀疑他,倒是沈语秋好吃的很,八成就是他传的。   唐氏喝着安胎药,突然说沈语秋吃了三个馒头都没往外说,足以证明他好吃但口风紧,传闲话的必然不是他。   “不是他,还能是沈玉堂?”王氏哼哼道。   唐氏反问:“怎么不能是他?”   这话将王氏问愣了,是啊,为什么不会是沈玉堂呢?   “不行,我得和爹说一声!”王氏急吼吼的出去了,唐氏连喊几声等等她都没听见。   结果如唐氏所料,王氏被李童生严厉的训斥一顿,后又挨了丈夫的骂,让她本分的干好家务活,不要搅风弄雨挑拨是非,王氏委屈死了:“我搬弄什么是非了?啥事都得有个是非曲直!”   *   “沈长林,可以借你的砚台用用吗?”   进入八月份,粮食到了涨肉的时节,这个把月关系到这一季的收成,需要施肥,浇水,防虫害,除草,所有的庄稼人都忙碌起来,连李童生都不例外。   现在私塾依旧是辰时上课,但只上半个时辰,接着就让学子们自己背书、抄书、练字等,李童生下地侍弄庄稼,等到午时他再回来,用最后半个时辰检查学子们的功课,等于半自习。   沈长林最近在抄诗集,这个时代也有诗经、唐诗宋词、元曲等等,李童生说秋收后开始教大家学唐诗,沈长林未雨绸缪,问老师借了诗集大全,正在一笔一划慢慢抄写,他抄得很慢,力求每个字的大小、间距都一样,整整齐齐方好看,而他抄诗所用的,正是官府赏赐的那套文房四宝。   这套文具是官差从库房拿的,品质中规中矩,但放在村野私塾里妥妥是精品,砚台还雕刻了山水图案,很惹眼,陈家村的陈光永已经盯了很久了,今天才鼓起勇气问沈长林借用。   看着同窗充满期待的眼神,沈长林微笑点头:“你用吧。”接着对周围暗自观望的同窗道:“还有想用的,可以排队问我借,但要一个一个来,不要争抢,不然砚台容易摔坏。”   “好,我排第二个!”   “那我是第三个!”   大家都没想到沈长林如此大方,对于小孩来说,一方漂亮的砚台是宝贝,谁也不能染指,但对大人芯子的沈长林来讲,砚台纸笔都是死物,比不上同窗之谊。   就连对写字兴致不大的沈语秋也兴致勃勃的借用了一番,他奇怪的问沈玉堂:“你怎么不去借?”   沈玉堂勉强笑笑:“不想用。”   他不稀罕。   同窗们借用了砚台,十分懂礼的回赠了纸张,纸是很贵的,最便宜的黄麻纸也要五十文一刀,沈长林和沈玉寿除了抄书交作业用之外,一般不轻易使用,一下得了十张纸,沈长林小小的兴奋了一下,和沈玉寿耳语,今天回去用两张练字。   地里活多,王氏也要去打下手,这样家里的鸭子就没人喂了,为了让鸭子多下蛋,王氏总捉蚂蚱蚯蚓给它们补营养,但因农忙,鸭子们已经几日没开荤,王氏心疼,出门前探头对学子们道,可以捉蚂蚱蚯蚓到她这来换花生吃。   本意是让学子们课后去抓的,但李童生不在,他们没了约束,一会就跑了个精光。   沈长林见外面天气好,抄书也抄疲了,就拉着沈玉寿一起出去放风,等他们发现新砚台和墨不见之时,已经下课了。   最后借用砚台的是邻村同窗丁子仁,听说他娘极凶悍,骂起人来一时辰不带重样的,丁子仁吓得脸色煞白,他弄丢了沈长林的砚台,回去娘亲非剥了他的皮。   “没事,我再找找。”沈长林出言安慰。   等大家都走了,和沈玉寿又到处找了一遍,无果,只好先回家。   王氏将此事说与李童生听,李童生捋着山羊胡子点点头:“我知道了,快做饭去。”   接下来的几天,李童生给大家布置了抄书作业,量大任务重,课堂上根本做不完,回家后还要继续写,有时还要挑灯夜战。   钱氏很欣慰,就喜欢看两个小的写字背书,她瞅着高兴,又怕他们熬坏眼睛,油灯都多点一盏,还总煎糖饼给他们做宵夜吃。   三天后,李童生收到了一堆作业,逐个翻阅后,老人长叹一声,拿茶杯的手都在颤抖,心疼,唏嘘,后悔,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   上次王氏告状说馒头的事是沈玉堂告密,李童生虽将长媳训斥一顿,但心里是起了疑的,因为顾训导来过后,沈玉堂的表现令他很失望,他表现的太小气,凡成事者,无一不有豁达的心,坚韧的精神力。   而官府赏赐的砚墨,颜色浓郁,质地细腻,不同于学子们普遍使用的散墨,通过对比墨色,老童生一眼就瞧出来,沈长林遗失的砚台和墨正在沈玉堂手上。   “爹,你身体不舒服?”王氏进来给公爹添水,看老爷子一脸灰败吓得不轻。   长媳藏不住心思,李童生不准备把真相告诉她,只是无力的摇摇头:“把沈长林叫来。”   沈长林一进门,就收到了老师给的新文房四宝,看上去比之前那套质量更好。   “长林,接下来我说的话,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李童生道。   看着手里的东西,沈长林预感到了什么,他恭敬的点头:“学生明白,老师请说。”   五岁的孩子能有这番气度,李童生越看越满意,想到沈玉堂时就更心痛了。   盗窃是重罪,沈玉堂偷砚墨虽不至犯罪,但传扬出去也足够让他抬不起头来,李童生起了恻隐之心,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给了沈长林一套新文具,然后告诉他这是偷墨之人赔的:“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人都会做错,长林,这件事告一段落,往后不要再提起了,也不要和别人说,明白吗?”   自始至终,李童生也没说偷墨人的名字,可见他对沈玉堂的爱惜。   沈长林做过半年实习警察,他同意李童生的说法,行差踏错不可怕,但重要的是要改:“老师放心,学生明白。”   “唉。”李童生叹了口气,当日下午就去沈玉堂家里拜访,周氏的腰已经养好了,正在院里喂鸡,见孙子的老师来了,急忙将人往屋里迎,又要杀鸡又要沽酒请先生吃饭。   李童生摆摆手,说他只讲几句就走。   “李先生请说。”周氏搬来凳子,让李童生坐。   沈玉堂低头立在一边,心情很忐忑,李童生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大意是沈玉堂开蒙两年,如今学有小成,在大岩村私塾读下去已经学不到新知识了,劝长辈们早做决断,将来要走科举路就到县里柳秀才的书馆读书,若不科举,就让孩子该干农活干农活,该学徒学徒,免得浪费银钱和光阴。   “先生说的是,先生慢走。”周氏听得挺高兴,李先生夸她的宝贝孙子书念的好呢,还亲自到家里来,可见对玉堂的重视。   只有沈玉堂清楚,两年时间他学的远不够多,老师是想赶他走:“老师!”沈玉堂追了出去。   李童生停下脚步,威严的看着他,看得沈玉堂内心发毛,良久李童生语重心长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偷鸡摸狗之辈,玉堂,你糊涂啊,这件事为师替你瞒下,但是我不能再教你,好自为之吧,要走正道。”   说完李童生走了,留下沈玉堂在原地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知道他偷砚墨了?一定知道了。   *   私塾还有几天停课,因为秋收要来了,沈玉堂跟着大家上了最后几日课。   同窗们还不知道沈玉堂要走,李童生将这事瞒得很严实,沈长林则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里,他和沈玉寿分工协作,打算在停课前抄好整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音律启蒙》,以及十五首唐诗。   秋收假整整一个月,兄弟俩准备背完四本书,十五首诗。   沈玉堂看着沈长林的背影就生气,这时候他充分理解了奶奶的话,钱氏一家真的是霉运缠身,和她家的人沾上,自己也要倒霉,真该死,都怪沈长林。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私塾就休学了,紧张刺激而又重要的秋收拉开帷幕。 第7章 收粮食   ◎时间耽搁不起◎   钱氏家里种了水稻、红薯、花生、黄麻,哪样都耽搁不起,偏这家里又没一个能干重活的。钱氏只好带着儿子媳妇每日卯时起,吃了早饭就下地,这时候天阳还没出来,田间还算清爽。   等到巳时气温高了,叫儿子先回去,自己和儿媳干到午时初刻,实在耐不住日头再回家,在家一直待到酉时末没了太阳,再去地里干一两个时辰。   大人忙着收粮食,沈玉寿沈长林便留在家里,小孩子力气小,下地也添乱,钱氏还得盯着怕孩子被野兽叼了去。   沈长林坦然的接受了这种安排,和沈玉寿每日辰时起,这时大人都下地了,灶台上温着粥和咸菜,他们填饱肚子以后就喂猪喂鸡,这些活儿原来是钱氏和罗氏干,但她们最近太忙了,在沈长林的主动帮忙下,不知不觉就成了两个小的在做。   喂完猪不过才辰时末刻,沈长林把书本拿出来,和沈玉寿一起大声朗诵,他们总是先读一遍再开始背,有时沈长林觉得久坐不舒服,还会拉上沈玉寿边提水边背,边捡柴禾边背。   清朗的背书声飘荡在咸水村各个角落。   因为近日常运动,沈玉寿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和沈长林并肩乍看有点挂相,真像是亲兄弟。   这日出门迎面遇见了寡妇白氏:“呦,又帮家里做事呢?”   沈长林扬了下手里的麻布袋,乖巧的说:“捡点松针叶回去引火。”   孤儿沈长林会说话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咸水村,他不仅不哑了,书还读的很好,前阵子官府赏了东西的。   白氏仔细打量着沈长林和沈玉寿,沈玉寿身体弱不爱出门,没怎么晒太阳白些就算了,为啥沈长林也那么白净呢,五官干净漂亮,小身板挺的笔直,越看她越喜欢,甚至有点可惜当日不是她抽中有字的竹片。   她虽是个寡妇,但亡夫家兄弟多又和睦,她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多养个孩子不在话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两个孩子背着书走远了,白氏还踮着脚看,有人打趣:“别看了,再眼馋也不是你的。”   白氏笑笑:“我羡慕啊,我家那两个猢狲,皮的跟什么似的,有他们一半听话能干,我就烧高香了。”   “你家孩子还小,大点就懂事了。”   “不过说来也怪,钱氏一家总走霉运,但教小孩真有一套,她家的孩子都很乖巧,拿她儿子沈如康来说,若不是被身子拖累,也是极有本事的。”   周氏正扛着锄头下山,白氏和邻人在路旁山脚闲话,她听了心里瞬间不是滋味儿,夸钱氏会教孩子,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教人了呗?周氏一气生了四个带把的,本是村人艳羡的对象,但那四个各有个的不孝和毛病,有些多嘴的就讥讽说会生不如会养,养的全是草包没啥用,周氏听了气的要命。   “呸!”经过白氏一行人身边时,她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搞得白氏莫名其妙。   “咱又没招惹她,阴沉着脸给谁看呢?”   “甭理她,听说她家老大又闹分家呢……”   *   周氏最近过得很烦,孙子沈玉堂不去大岩村私塾了,说要去县里的书馆,这样一来束脩伙食书本费将直线上升。周氏挺看好沈玉堂,觉得这孩子脑筋灵活聪明,没准真有大造化,他们沈家若能出一个秀才,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不仅不用交税,见了当官的还不用下跪。   自己若成了秀才奶奶,全村的人都羡慕眼红,想到这个周氏心动了,几次三番在吃饭的时候暗示,她想送沈玉堂继续读书考科举。   但她家四个还没分家,沈玉堂的学费自己由公中出,这样一来沈大朗不干了,意思是自家老大也要送去读书,老三两口子也跟着搅合要送孩子去读,老四则埋怨爹娘不顾他,现在还没给他娶媳妇,倒顾起孙子来了。   沈则全也就是周氏的老伴被吵的脑仁疼,试探着问沈玉堂:“要不去李先生那再读一年?我看有人在他那上三五年的,你才读两年就学全乎了?”   “我……”沈玉堂一阵心虚,把粥碗都打翻了。   周氏吃一口咸菜道:“先生来家说了,玉堂聪明,学的比别人快些,再去大岩村学不到啥了。”   奶奶越是夸赞,沈玉堂越是心虚,脸红成了熟虾子。   周氏回到家里,见沈玉堂坐在屋里发呆,难得的对宝贝孙子发了脾气:“在家歇好几日了,怎么不见你读书写字?那家人的两个孽障天天在外晃悠背书,嚷的全村人都看见,改明儿你也出去晃晃,给咱家长脸!”   “……知道了。”沈玉堂回答道。   夜里周氏在屋里做针线活,听见外面几个媳妇吵架,孙子孙女打架,她烦得头晕,家里鸡飞狗跳,没事是顺心的,想想这一切的由头都是那钱氏招惹的。   周氏暗暗盘算了一笔账,都怪钱氏收养了沈长林那个克死爹娘的倒霉鬼,这样一来沈玉寿没后,便宜都叫沈长林占了,便宜一个外人,亏钱氏还精明呢,她精明个屁!想想又不对,周氏差点被针戳了手,正因为钱氏精明,才故意收养一个野孩子膈应她。   哼,等着吧,看今年的秋收她怎么弄。   人少地多,钱氏再怎么努力,七亩地的粮食靠两个女人一个病人是收不完的,往年都要求周氏帮忙。   周氏决定今年好好的给钱氏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第8章 找救兵   ◎借壮丁坐牛车◎   这天傍晚,钱氏先从地里回来了,刚进门就看见沈长林正在切烂菜叶准备喂鸡,五岁的小孩,做起活来像模像样。   “奶奶,你回来啦。”   见钱氏进门,沈长林放下东西去拧了条棉帕给钱氏擦脸,又打了碗凉白开端来,还顺便接过她手里的锄头倚墙放好。接触的越深,钱氏就越瞧出沈长林的聪慧懂事,做事有条理,还会看眼色,贴心又嘴甜。   “玉寿呢?”钱氏虽接纳了沈长林,内心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机灵孩子,但对沈长林还是不苟言笑。   沈长林继续切菜叶:“有点累,在床上躺一会。”说完见钱氏面露担忧,立刻解释道:“放心,没病没痛,纯粹是最近读书太用功,累着了。”   钱氏不说话了,两个孩子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深深觉得银子没白花。   喝着水歇了会,见沈长林还卖力的切菜叶,钱氏倒心疼起来,多好的一个孩子,不知不觉揽了不少家务活,这般懂事听话,除了天性使然,也是怕自己赶他走吧?越想,钱氏越心酸了,板起脸道:“好了,菜叶够了,不要剁了!”   说着自己端起菜叶碎丢到鸡舍里,边做边说:“等秋收结束,这些活你不要做了!你念书虽不花束脩,纸笔灯油不费钱?!花钱培养你,就得给我好好珍惜,懂不?”   明明是为沈长林着想,说出来的话却不中听。也好在沈长林是个成人芯子,能辨好坏,真是个五岁孩子,一定就此怕了钱氏。   进屋看了眼沈玉寿,钱氏出门往周氏家去了。   天色渐暗,沈长林点了灯,不一会沈玉寿睡足了,两个人就着灯火开始练字。   写上一手好字是每个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字体有不同流派,有豪放的也有秀美的,还有为科举而生的馆阁体,但对沈长林来说,现在还没得选,他还在最基础的争取把每个字写整齐、大小一致的阶段,再说,家里也买不起字帖。   前面说过纸很贵,均摊下来一张要半文钱,所以沈长林和沈玉寿每日只用一张,还会将墨汁掺水调淡,这样背面也能用,写好的字按照日期存好,等开课后给李童生评点。   刚写完,钱氏就气冲冲回来了:“好个周氏,狮子大开口,掉钱眼里了!问我要鸡吃,想得美,做梦吧。”   这些年每到收粮的时候,好强的钱氏就会底下头,上门与周氏打商量,请她家拨个壮劳力来帮自家收粮,周氏照例拿腔拿调,磨蹭一番再叫老四来帮忙。   钱氏扪心自问,没有占周氏便宜,收粮的那几天会好吃好喝的伺候沈四郎,等粮食全晒干还送十斤到周氏家里去,这一番账算下来和请短工差不多,只是钱氏不想招陌生男子在家住,才一直没请过。   “吃定我要求她了?呸!”想到周氏方才那副暗示沈四郎最近身子不爽,要吃个鸡补身子才能好好做活的嘴脸钱氏就来气。   鸡是农家人的宝,留着下蛋的,轻易不会杀,其次就算杀,凭啥给沈四郎吃?越上赶着要她越是不给。   沈长林帮不上忙,他现在太弱了,出门用冷水洗了把脸,对沈玉寿说再背一首唐诗再睡。   “好,咱们学的越快越好,将来才有好日子过。”沈玉寿也明白家里处境艰难,懵懂的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的更舒服更轻松。   沈长林比他想的更长远一点,读书期间又跟钱氏去药铺抓过几次药,了解到药铺的学徒并没想象中的好,前三年不仅没有薪水拿还要给师傅当牛做马,后面三年薪水也不高,每月一百文,逐年递加二十文,又干三年师傅才会教真本事。   而且师傅教了也会藏后招,除非他干不动要找接班人,才会倾囊相授。   这是沈长林和一个药铺学徒套近乎,人家以为五岁小孩不懂事,随口抱怨后他记下的。   所以,想在这时代这种条件下改变生存条件,跨越阶级,是地狱难度。   “我们开始吧。”沈长林什么也没说,现在讲出来不仅没用,反而给沈玉寿泼冷水降低他的积极性。   院子里,钱氏抱怨一通发泄了郁闷,想了一会儿,回屋称了二斤白面放在篮子里,又抓了些红薯干、萝卜干,准备明日回趟娘家。   第二天清晨,两个小的被早早喊起来,钱氏叫他们换上最干净体面的衣裳,带了几张他们写的字,一手拉一个往娘家村子去了。   钱氏娘家不远,隔了一个村,叫小竹村,各姓杂居,钱家是小竹村最富裕的,家族人多田地多人又齐心,在本地谁都不敢惹的存在。钱氏没出阁前,在家是被宠大的,嫁到沈家的时候,沈如康他爹年轻英俊还是家中长子,家里田地颇丰,谁知道日子越过越差,在娘家没吃过的苦,钱氏在沈家吃了个够。   她自尊心强,不在娘家人面前诉苦,但是住得又不远,爹娘知道女儿过的不好,回回补贴她,钱氏不好意思就减少回娘家的次数,免得招嫂子嫌。   但是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地里的粮若不能准时收上来,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背书简直着了迷,你说上句我接下句,背的那叫一个带劲儿,钱氏听在耳中,心里极欢喜,眼前苦点累点无妨,只要小辈有出息,好日子就在后头。   出了村往东,要穿过前山村到小竹村,同窗丁子仁正是前山村人,正在河边洗脚,见到沈长林一行人惊喜的大声打招呼,丁子仁的娘亲也在河边,站出来笑道:“原来你就是沈长林啊。”   说着从桶里抓了一尾大草鱼用绳子串好,非要沈长林拿着,说是赔罪礼。   钱氏纳罕:“赔啥罪?这礼太厚了,我们不能要。”   丁子仁的娘亲在村里出了名的泼辣,但只要不招她,是极讲道理的,听儿子说弄丢了同窗的砚台,事虽了了,但东西是在儿子手中丢失的,还是要给人家赔个礼,今天能偶遇,她求之不得,省得再去咸水村跑一趟。   “这么会事儿啊,我们心领了。”钱氏连连推辞,这鱼目测有五斤,值二十文钱呢。   丁子仁他娘十分霸道的将鱼往钱氏篮子里放:“甭客气啦,我家养鱼的,不缺这个,往后咱就成熟人了,要吃鱼上我家来买!”   钱氏这才收下,寒暄几句后方带着孩子继续赶路。   砚台和墨丢过的事,钱氏不知道,没听孩子们提起。   沈长林弱声道:“先生嘱咐过,这件事不可多说,我就没讲。”   沈玉寿也小心翼翼的:“奶奶,你别生气。”   刚知道信儿的那一刻,钱氏还真有些冒火,丢了贵重的东西,这俩小的竟然一字不提,但看他们软声说话的可怜模样,火气又熄了,丢文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单独处理事情,很聪明。   于是她哼哼道:“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我懒得听!”接着看看篮子里的大草鱼,她笑了,拿二斤白面一点干货回娘家原是有点寒酸小气的,现在多了一条鱼,那可就体面多了。   钱家就住村口,钱氏的老娘老爹都健在,见女儿带小外孙回来了,那叫一个高兴,沈长林不用钱氏开口,就礼貌乖巧的喊人,一口一个太爷爷、太奶奶、舅爷爷、舅奶奶,把众人哄得乐呵呵。   钱氏族人多住在附近,听说姑奶奶回来了,除了沈玉寿外还带回个陌生小男娃,都过来看。   咸水村和小竹村相隔不远,钱氏家里收养了个孤儿的消息,村里人听说过。   但传闻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一回事。   钱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大家翻看着沈长林写的字,打量他的长相衣着谈吐,都夸这孩子漂亮聪明,将来有出息,钱氏是走运了,钱家的几个孙子也十分热情,拉着沈长林沈玉寿到院后抽陀螺玩。   送走了看热闹的族人,钱氏老娘才有空翻看女儿带回来的礼,边看边埋怨:“人回来就行,拿这么多东西做甚?鱼带回去,熬了给媳妇儿子补身子,罗氏年岁也不算太大,不到三十呢,好好调养一番肚子说不准还有动静。”   钱氏早就不抱幻想了,摇摇头转了话题:“家里有吃的,再说,带来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知道女儿好强,钱氏老娘不再多说,盘腿问道:“快说正事吧。”   农忙的时候回家,一定是遇着事情了,钱氏只好把来意说了。   “好办。”钱氏老娘把大孙子钱壮喊来,叫他套上牛车跟姑姑回咸水村。   地里活儿多,钱氏不想耽搁时间,坐上牛车带着孩子就返程,钱氏老娘追上来,埋怨她走得太急,塞了好些瓜果蔬菜吃食到牛车上才作罢,钱氏推迟她就黑脸说是给孩子吃的,不一会族内亲戚也追上来,往沈长林口袋里塞了好几个红包,虽然金额不大,一文两文的,加起来十来文钱,但这是礼数。   沈长林上了族谱改了户籍,在礼法上就是钱氏的亲孙子,钱家的亲外孙。   “收吧。”钱氏点了头,沈长林才把红包收下。   钱壮今年二十,壮的像头牛犊,驾着牛车飞速的往咸水村去。   而咸水村村口的水井旁,周氏正坐在石板上捶腿歇脚,有人闲话道。   “你家四个儿子呢,你还下啥地,在家煮煮饭得了。”   周氏摇头:“不行呐,我家的收完了,还得顾侄儿家呢,他家的七亩地,我年年帮忙,一分钱都没要的。”   “那你真是心善。”   周氏继续揉捏着腿:“没法子嘛,亲人呀,打断骨头连着筋,要帮忙的。”   只不过今年,她要好好敲钱氏一笔。   寡妇白氏也在旁边歇脚,冷哼一声:“钱是没要,粮食你没少收吧?”   周氏眼睛一瞪,正要和白氏争辩,突然听前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音。   扭头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钱氏竟然坐着一辆牛车带着个壮实的小后生回来了。 第9章 炖鸡汤   ◎私塾重新复课◎   村人都好奇的看过去,钱氏坐在牛车上,介绍这是她娘家侄子,叫钱壮,来帮自家收粮的。   “这后生真结实,满二十了吧?”   “哎呦,不知道说亲了没有,要不要婶子帮你找个媳妇?”   几个妇人开玩笑,把钱壮说得面红耳赤,连忙驾车回了姑姑家。   村人知道钱氏娘家的底细,人多又富裕,刚才的话看似玩笑,其实也有几分真意,等钱氏走远,她们就嘀咕起自家没说亲的姑娘来。   周氏不乐意了,她家四郎今年都二十三了,平日也没见这群婆娘上门牵线拉媒,见到个生人汉子眼珠子就转不开了,没见过世面。   听周氏提起沈四郎,几个妇人哈哈敷衍笑着过了。   村里谁不知她家里那点事,儿子媳妇没一个省油的灯,连周氏自己有时也拎不清,三天两头吵架,谁想把闺女嫁到那么个闹腾的家,再说沈四郎,二十好几的人,屁大的本事没有,更没人看得上了。   白氏提起篮子去地里给家人送水,临走前还不忘讽刺周氏:“不是说年年帮人家收粮吗?哼,看来今年用不着啦,人家不稀罕。”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周氏想骂几句被旁边的人扯住,都说算了,白氏的婆婆和公爹是厉害的,惹着了是麻烦事,这节骨眼上还是消停些的好。   周氏狠狠对白氏的背影翻了记白眼,回家去了。   其实她最气的不是白氏,而是钱氏的行为。   亲兄弟虽分了家,那也是亲的,要求人办事,钱氏第一个就该求到自己头上,现在去娘家叫人,那不是明摆着把自己架火上烤,告诉村里人自己不愿帮呗,偏偏她娘家势力大,周氏不好多言,可把她憋屈死了,回家找茬和媳妇吵了一架才消停。   *   “把牛栓树下吧。”回到家里,钱氏跳下牛车张罗道。   沈长林第一次坐牛车,刚开始颠的屁股疼,坐久了习惯了就还好。这大黄牛足有半吨重,初接触这样的庞然大物,沈长林有点怕,不过钱壮说这黄牛很温顺,他就壮着胆子摸了摸,大黄牛扇了扇耳朵,没反应。   “你看,我说对了吧。”钱壮说着将牛拴在院里的大树下,开始卸货。   不卸不知道,一卸吓一跳,车上除了瓜果吃食还有一个鼓囊囊的麻袋,里面全是好东西,干蘑菇、熏鱼、腊香肠还有半个腊兔子,钱氏老娘怕女儿不要,特意藏在最底下,实在可怜天下父母心。   “康哥,康嫂,近来可好。”   听见动静,屋里的沈如康和罗氏也出来了,这两天沈如康累着了,疲惫的很,罗氏刚才正帮丈夫刮痧。   见表哥表嫂出来,钱壮先乐呵的打了招呼。   沈如康点头说老样子,罗氏端了凉开水给钱壮解渴,还说晌午要给钱壮做好吃的,在钱壮推辞的时候,钱氏抢白道:“别客气,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说着将东西收捡好,和儿媳去灶房做午饭。   现在自然不能吃稀饭,三餐都要是干的,并且要有油水,不然再壮的人也熬不过秋收。   钱氏大大方方的量足米,蒸了一大锅白米饭,又拿出条熏鱼,和酸豆角一块先油煎后下水焖,做了碗酸菜熏鱼,还摘了一堆青菜猪油炒了,外加一个葱花炒鸡蛋,将午饭置办的极其厚道。   “你们会打拳吗?我打给你们看。”钱壮学过几年拳脚功夫,还特别爱在人前展示。   沈长林眼前一亮,拍手道:“要看……哇,钱壮舅舅你好厉害……哇塞,再来一套吧。”   在古代生活久了,沈长林充分认识到这里的医疗条件是极低的,与其病了寻医问药,不如提高体质,再有山上常有野猪野狗等野兽出没,有一副健硕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拍够了钱壮的马屁后,沈长林提出想和他学拳法,钱壮大咧咧的点头:“好啊,但过程是极苦的,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我会坚持的。”沈长林拍着胸脯保证完,又拉起沈玉寿的手:“玉寿哥,你也一块来吧。”   沈玉寿不太想学,每日读书、背书、练字已经够辛苦的了。   “哥,你得给我做榜样呀。”   但他受不了沈长林的激将,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不能落于人后,于是也充满信心的点了头:“好,我也要学。”   很快,晌午饭就做好了,熏鱼的味道特别的香,半个村的人都能闻见,钱氏给大家盛饭夹菜,爽朗的说:“快吃吧。”   这是沈长林穿越后吃的最香最丰盛的一餐,软糯饱满的饭粒吸满了酸菜熏鱼的汤汁,拌上一点青菜和炒鸡蛋,一大口扒拉在嘴里咀嚼,不仅味道香喷喷,心里也有一种满足感。   真香真好吃。   不仅今天如此,往后的五日,家里都吃的很好,打卤面,烙糖饼,炒腊肠,疙瘩汤,炒饭,炖腊兔子轮番吃,一到饭点,家里的烟囱冒炊烟的同时,也会飘出馋人的香味,引得邻人口水吞不停,纷纷说钱氏太舍得了。   到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会改善伙食,但像钱氏这样大手笔的少有。   钱氏拿米用油煮肉的时候也是心疼的,但钱壮卖力的帮自家干,她不能亏待了侄子呀,再说,有钱氏老娘给的东西,自家也就是多吃点米和油,算下来没有出多少血。   要说钱壮,实在厉害,一个人能抵两个壮劳力,咬牙做了三天地里的粮食就全都收了回来,剩下两日主要帮钱氏晒粮食,又收拣了一下屋顶的漏处,剩下大部分时间是在教两个小的练拳,什么扎马步,踢腿,挥拳,练的像模像样。   看他们个个脸色涨红,额上挂着汗珠子,就知道练拳很辛苦,罗氏这当娘的瞧见了,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娘,要不叫他们歇歇再练吧。”   钱氏绷着张脸:“你懂什么,得练!”小孩子就和树苗一样,不经过风吹雨大是长不好的:“玉寿身子弱,多练练和钱壮一样结实不好吗?”   罗氏咬了咬唇:“那就叫长林歇歇,他还小。”   “一个都不许歇,慈母多败儿。”钱氏哼哼道。   沈如康赶紧拉了拉妻子的衣裳,暗示她不要说了,罗氏扒着窗户看两个小的练拳,眼圈都看红了,夜里端着灯拿上药酒,给两个孩子揉搓酸疼处,一边看一边吧嗒吧嗒的掉泪珠子。   “娘,别担心,等我们习惯了就不疼了。”沈长林帮罗氏擦着眼泪。   沈玉寿也说:“我出了汗,感觉身体特别松快,很舒服。”   一边的钱壮也说:“嫂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把他们给练坏的。”   罗氏点点头,道理她都明白,只是架不住心疼,但还是咬着牙说:“那你们好好学,先苦后甜。”   家里虽还有间西厢房,但里头的东西太多了不好收拾,因此这几天沈玉寿是和爹娘睡,沈长林和钱壮睡东厢房,给沈玉寿揉完药酒,罗氏就带着他回屋了。   “钱壮舅舅,我给你说故事听吧,换你以后继续教我练拳好不好?”   钱壮四仰八叉的躺在凉席上:“好啊,得空你来小竹村找我就是,快,再说一遍你昨天讲的那个捉鬼卖鬼的故事。”   “好好好,我这就开始讲,你先把灯吹了吧……”   沈长林肚里存了不少故事,有在现世听过的,也有李童生在课堂上讲他新记下的,把钱壮听得如痴如醉。   *   第二天钱壮得回小竹村了,钱氏叫他吃过晌午再走,接着去鸡舍抓了一只肥鸡,利落的宰了放血拔毛,和蘑菇粉条炖了一大锅鸡汤出来,鸡汤香喷喷,搅得整个村都是鸡汤的香味。   “这几天你累着了,吃个鸡补一补。”钱氏笑眯眯的,给钱壮炖鸡吃她心甘情愿,但周氏上赶着要她就偏不给。   钱氏家里的香味勾来了不少小孩,有个到饭点还没回,也是姓沈,乳名叫小驹子,今年三岁,钱氏还挺喜欢这娃的,白胖乖巧,于是回去夹了块没骨头的鸡肋肉给小驹子吃,小驹子吃得喷香,正啃着又来一个娃,正是周氏的孙儿栓子,虽然两家大人不和,但和小孩没关系,于是钱氏又夹了块鸡肉给栓子吃。   寡妇白氏一家和钱氏家就隔了十来丈远,白氏前阵子给自家送过糯米糍粑,钱氏想到自己还没回礼,就打了碗鸡汤,准备端去给白氏下面条给娃吃,没料栓子瞧见了,吵着要喝鸡汤。   这下钱氏可就不依他了,边端着鸡蛋往白氏家里走,边喊栓子早点回自己家。   从白氏家回来,就开饭了,照例是钱氏给大家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碗鸡汤和好几块鸡肉,鸡腿沈长林和沈玉寿一人一个,钱壮分到了鸡翅膀,大家呼噜呼噜的喝汤吃肉,吃完肉再夹粉条和蘑菇吃。   炖鸡的时候钱氏特意多放了水,所以在每人喝完一碗汤后,还能得半碗泡饭吃,众人吃得热火朝天,沈长林摸着溜圆的肚皮,这是他吃过最好的鸡了,浓浓的香味在舌尖久久不散。   吃饱喝足的钱壮驾着牛车回了自家,周氏看着年轻后生的背影恨极了,叫钱氏炖个鸡给老四吃和要了她的命似的,娘家侄子来就吃香喝辣,这简直没天理了,而且,自家栓子上她家去,竟连一口鸡汤都不给喝,小气!   栓子回家告了状,但是没说前面吃了一块肉的事。   周氏原想牵着孩子上门讨要个说法的,是她男人给劝下了:“给不给是人家的自由,你去闹也不占理,算了。”他话说的漂亮,其实心里也有几分气,当初大哥在的时候,两家走的亲亲热热,嫂子钱氏也没现在这么小气,怎么大哥一走人就变了呢?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   钱氏知道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周氏,但是她不在乎,反正自家的粮安生的收回来了,她气就气,自家好过就成。   但是看着收上来的全部粮食,钱氏心里有点不大好过,产量太低了,她算了一笔账,今年的粮只能卖五两,日子有点艰难。   沈长林也瞧出来了,人家一亩地打三四百斤粮,自家只得二三百,不是土质的差异,而是现在种田需精耕细作,自家做不到,说到底是劳动力不足。   他脑筋转得飞快,自家的劳动力是没办法增长的,只能想法子让自家的劳动力更值钱。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长林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并一直试图尽自己的力量去尝试。   首先是说服了沈玉寿,然后和沈玉寿一块在罗氏、钱氏面前明示暗示,撒娇央求,让钱氏抱了一窝八只小鸡仔回来,一般村里人也就养五六只鸡,因为没那么多食物喂养,但沈长林和沈玉寿表示,以后家里的鸡他们来负责。   原本沈长林苦思一番没想到好的改善家里经济的方法,后来灵光一闪,他不用自己想,他可以模仿嘛,于是把注意力放在附近村庄富裕的人家身上,思考他们是怎么将日子过好的。   沈长林很快就想到了王氏,王氏养了二十多只鸭子,是附近的养鸭大户,每天可以捡六七个鸭蛋,攒一旬去镇上卖一次,一个可以卖一文钱,刨除自家吃的,一个月卖蛋就能得一百五十文,积少成多,一年就是一两半银子,还不包括卖老鸭子的收入。   王氏可以养鸭子,他和沈玉寿可以养鸡,而且在王氏身边耳濡目染,沈长林学到了不少喂鸭子的窍门,鸭子和鸡的养法是差不多的。   鸡仔抱回来没多久,大岩村的私塾重新开课了。   前一日沈玉寿沈长林就收拾好了书袋,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边背书边往大岩村去了。   很久没有去私塾上课,沈长林还挺激动的,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全部完成,现在他已经可以熟背四本启蒙读物和十五首唐诗,字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沈玉寿虽然背书有点磕绊,但也基本可以背下来。   他俩到的最早,李童生夸他们都长高了,还胖了一些。   沈长林微微点头回以微笑,秋收这段日子吃的极好,长高长胖是自然的事,接着打开书袋,将这段时间练的字交给李童生看。   粗糙的黄麻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迹,李童生简单的翻阅了一遍,瞳孔微震,他们年纪尚小,字迹还很稚嫩,难得的是那份自律和坚持不懈,休学期间坚持背书练字,还向自己交作业,就连前得意门生沈玉堂也不曾做到。   “很好,很好啊……”   经过沈玉堂的事以后,李童生也深刻的检讨了自己,平时是不是只顾着夸他教他学问,而忽略了做人的道理,反而误了他,所以这次虽然赞许沈长林沈玉寿的刻苦,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摁下自己爱才之心,强装镇定:“快入座吧。”   但是李童生心里,已经忍不住想入非非,如此优秀的学生,是不是可以走科举路呢? 第10章 有考评   ◎科举大业待兴◎   沈长林还不知李童生对自己寄予厚望,他现在的生活很规律,上午去私塾读书,中午喂鸡,下午自习练字,傍晚练拳,晚上背书,然后熄灯睡觉。   很快三个月时间过去,在他和沈玉寿的精心照顾下,八只小鸡仔全部健康长大,开始下蛋了,他们找来一个陶罐,将鸡蛋存在里面,没多久就积攒了三十枚。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私塾会放假,这天正是十五,钱氏要去镇上卖南瓜,沈长林和沈玉寿提着蛋跟她一块出发。   但没想到卖鸡蛋的竞争还挺大,在集市上蹲了半个时辰,连问的人都没有,钱氏习以为常:“今天卖不掉的话,我明日再来。”   沈长林却不想认输,往后他还打算扩大养殖规模呢,鸡蛋没有稳定销路可不行,便提着篮子站起来:“奶奶,我上别处问问去。”   钱氏思索了一会,孩子们到镇上来多很多次了,应该不会迷路,在叮嘱他们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后允了。   俩个孩子手牵着手往前走,沈长林找了个更热闹的地方蹲下,吆喝:“卖鸡蛋,新鲜的鸡蛋。”   这次运气好些,以一文一个的价钱卖出五个,接着生意又陷入低迷,沈长林觉得这样还是不行,他和沈玉寿的主要任务是念书,可没这么多精力卖鸡蛋。   “走,到别处看看去。”沈长林再次站起来,和沈玉寿一起走到了鸿辉大酒楼门前,酒楼食客众多,每日的鸡蛋消耗量应该很大。   沈玉寿见着人多就害怕,脸色都白了,但看弟弟镇定自若,他被无声的鼓励了,鼓起全部勇气问店小二:“请问收鸡蛋吗?”   “去后厨问问!”店小二忙着跑趟,急匆匆的给他们指了路。   沈长林知道沈玉寿怕生,方才故意给他锻炼的机会,见他终于迈出那一步,竖起大拇指夸道:“你真厉害。”   沈玉寿害羞又开心的笑了。   后厨比前面更忙,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管事的问收鸡蛋的事。   酒楼有自己的采购渠道,偶尔也收零散的货,但鸡蛋的库存已经够了,管事挥手:“出去吧,我们不要!”   沈长林叹口气,耸耸肩正准备出去,突然闻见一股洋葱味,穿来快半年了,沈长林第一次见到洋葱,他还以为这世界没有呢,管事的见小孩看呆了,不无得意的说:“这是蔡老三从粤地来的新品种,烩羊肉烩猪五花特别好吃,那叫一个香。”;   原来是刚传入的,难怪平时没有见到。   再看切洋葱的帮厨,一边切一边吧嗒掉泪,被熏的,沈长林大声说:“你点支蜡烛在旁边,就不熏了。”   帮厨半信半疑,点上蜡烛后,那股熏眼的刺痛真的减轻很多,管事的捏捏沈长林的脸颊:“你这小娃娃,真有两下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科学原理是蜡烛可以烧掉洋葱挥发的刺激性物质,但这样说古人恐怕不理解,沈长林一本正经的扯了个谎:“我猜的。”   这粤地来的新蔬菜味道好但辣眼睛,把帮厨们折磨的痛不欲生,沈长林随口的一句话就解决了他们的大难题,管事很高兴:“你们的鸡蛋我都收了,一文一个。”   惊喜来的很突然,沈长林收好二十五枚铜钱:“我们家有很多鸡,以后还有鸡蛋卖,下次还收吗?”   管事的一愣,鸡蛋这东西嘛,库存多几十个少几十个没多大问题:“你送来就收,前提是质量过关。”   “这是自然。”   沈长林找到钱氏,把三十枚铜钱交到她手上,钱氏眼睛都瞪大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三十个鸡蛋全部卖光了?沈玉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钱氏边听边点头,沈长林可真是机灵,但那三十文钱她不能收,添了二十文后又塞到了沈长林的荷包里:“上次不是说纸不多了吗?去买点。”   两个小的去买纸,钱氏继续卖她的老南瓜,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不是沈长林的好运感染了她,平日不大好卖的大南瓜没一会儿就全部卖完了,并且价钱还不错,钱氏已经好久没做过这么爽快的生意了,数着铜钱笑的嘴都合不拢。   明日再拿点东西到镇上卖。   买纸的路上,沈长林还在惦记那个蔡老三,他有洋葱种子并且种出来了,会不会还有其他种子呢?他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和路人打听后直接到了蔡老三家。   蔡老三五十多岁,是跟着商队到处跑的人,喜欢搜罗各地的新鲜东西,种子、布料、动物等等,去年去粤地他带回了很多植物种子,种了一茬,只有洋葱长出来并且小范围的推广开,剩下的扔在角落早就忘记了,现在冒出个小娃娃想跟他买剩下的种子,蔡老三觉得很稀奇:“二十文,你全带走吧。”   种子放久了会失去活性,他也没兴致再种着玩,不如给这个好奇的小娃娃。   回家路上,钱氏捏着那包黑漆漆的种子有点郁闷,少买半刀纸买这玩意,不知沈长林怎么想的,但买都买了还有啥说头,正好他亲生爹给留了两亩地,这些种子就种上吧。   *   “李先生,好消息呀!”   这日上午,里正刘行满脸喜色的来了大岩村私塾:“顾训导向教谕提议,要联合全县的乡村私塾举办一场学业考评,你的私塾有两个名额,先初筛,全县前二十去县里参加终试,李先生,我们乡可就靠你的学生长脸了,哎,我们镇已经二十年没出一个秀才了,啊,李先生,我绝对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但这是事实,别的镇都笑话我们镇的人蠢笨。”   李童生何尝不知,一镇的人比秀才的数量,一县的人比举人的数量,他们镇和县最近百年气运不佳,秀才总共七人,出举人更是前十五年的事情了,听说每一任县令考评时,都会因为科举人才不多而扣分。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人选!”李童生有些激动,县里举办学业考评,说明对科举事业重视起来,雪耻有望呀。 第11章 争名额   ◎李先生收东西◎   刘里正来传信时私塾已经下课了,李童生心潮澎湃,畅想一番后摁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拄着拐杖往咸水村去了。   “长林,玉寿,李先生来了。”   钱氏正在收拾明日要卖的货品,自打上次卖南瓜顺意后,她的运气就好到爆棚,后续的萝卜干、炒花生、茄子卖的都特别好,前几日突发奇想,把儿媳闲时做的几个荷包捎上,竟也很快卖光了。   大概是好心情养人,钱氏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几条,整个人神清气爽,手头宽裕,便买了一钱芝麻炸了点麻花给孩子们做零嘴,李先生到了正好装上一盘招待。   “你家俩孩子极聪慧,是读书的料。”李童生夸奖完,将学业考评的事简单讲来,重点提到他会将其中一个名额给沈长林。   钱氏一喜,旋即又郁闷了,沈长林有名额,那么沈玉寿呢?厚此薄彼可不好。   人与人之间最怕对比,长林的出色已逐渐衬托出玉寿的平庸。   一个亲生,一个后养,钱氏不是圣人,平时吃穿用度看似公平,到底是有偏爱的,她心里五味杂陈。   李童生看出了钱氏的不自在,又将目光转向孩子,比起大人的九曲回肠,小孩子的表现很简单,都是单纯的高兴,丝毫没有拈酸吃醋。   出门前李童生特意提点钱氏:“家和万事兴。”   响鼓无需重锤,被先生看破了小心思,钱氏窘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说话都气弱三分:“先生……我,我是为玉寿担心呀。”   常言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不是钱氏无情,见沈长林的表现就知这孩子将来有出息,无论如何都能混口饭吃,而沈玉寿不一样,他老实内向,钱氏为他的将来发愁。   平时这些话钱氏不知该与谁商量,今日话匣子打开,索性都与李童生倾诉了。   “玉寿天资确实不太高。”李童生捋着胡子道。   钱氏一听脸色都变了。   李童生拉长尾音:“但是——正因他单纯老实所以从不偷懒,成绩反而名列前茅,保持初心,将来兄弟间互相扶持,日子一定会好过的。”   “先生说的有理。”不大喘气就更好了。   钱氏装了半斤麻花让李童生带上,方才他吃了好些,可见喜欢这滋味。   送走了先生,钱氏又琢磨了一番“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这话是个人都听过,但实践起来却难如登天,若亡夫兄弟和睦,她们家不会过到卖田卖地的境地,若周氏的几个儿子和睦,不会天天争吵搅得老四娶不到媳妇,反观自个娘家,也是因家和人和才有好日子过呀。   经过一场短暂的头脑风暴,钱氏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   谁去参加那什么考评都一样,只要兄弟相亲相爱,相互扶持,谁发达都没区别。   “钱氏!”就在钱氏准备进屋时,文老太突然喊了她一声,这好热闹的老太太猫在一旁不知听多久的墙角了:“你家长林要参加什么烤饼?”   “烤什么饼,考评!罢了,你听不明白。”钱氏说完叉腰进了院子,挺神气的。   考评定在三日后,县里会将题目发下来,让学子们按照要求上交作业,李童生提到可能需要写字和作文,等于开卷考试,让沈长林最近多练字,多背书,放平心态即可,毕竟临时抱佛脚用处不大。   但抱佛脚这事嘛,不抱是不可能的,沈长林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应考计划。   钱氏进屋舀了碗面粉交给儿媳,说中午煎糖饼,让孩子补一补,吃饱了才有力气念书。   罗氏试探着问:“再蒸个鸡蛋羹吧。”   “蒸!”钱氏心情很好,觉得自己是整个咸水村最明事理的老太太。   第二日李童生弄了一堂随堂考试决定第二个名额,沈玉寿以微弱的优势得到了这个机会,也就是说两个名额都落到了钱氏家里。   文老太昨天听了墙角,就一直关心那烤饼考评的,孙子沈语秋下学后她问了许久,总算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沈语秋开蒙也快两年了,写的字还和狗爬似的,书也背不得几句,成日就惦记着吃。   知道孙子的秉性,文老太倒不盼着望孙成龙,她早就想好招了,等孩子再大两岁,就送他学厨师去,厨子是饿不着的,是个好营生,所以在听说两个名额都在沈家兄弟头上,文老太最多酸一会儿,她更感兴趣的是瞧周氏的热闹。   谁不知沈玉堂是李童生的得意门生,周氏见天在村里念叨,如今有考评的名额,怎么不均一个给沈玉堂呢?   文老太颠着腿就到了周氏家里。   前几个月孙子休了学,周氏想在农忙结束后和家人打个商量,送孙儿去县里的书馆读书,奈何自家庙浅王八多,就没一个省心的,除了沈玉堂的亲生爹娘赞成,其余几个乌眼鸡似的,一提就要周氏一碗水端平,将家里所有的孩子都送书馆去。   就算自己底子厚,也做不到人人都读呀。   所有沈玉堂最近便一直在家呆着,帮家里做些活儿,这日正在帮奶奶晒被褥,瘦瘦小小的文老太便登门了:“都在家呢?哎呀,我听说县里的大人们有大动作呢,你们都不知道?”   文老太盘腿坐下,绘声绘色讲起来。   周氏一听惊吓的下巴都要合不上了:“沈长林沈玉寿两个小崽子有什么本事?凭啥占去两个名额,去了也是白搭,李先生是怎么想的!咋都没告诉我家一声呢,玉堂现在虽然不去大岩村上学了,但也没入新的书馆,算起来还是大岩村私塾的学子嘛,叫玉堂去给挣个前三回来,是轻轻松松的,全村全镇都长脸!”   “嗯嗯,可不是。”文老太就喜欢瞧热闹,周氏反应越大她越舒服,这些日子孙子沈语秋老在自家面前夸沈家兄弟,加上文老太看在眼里,在她看来,沈长林沈玉寿去参加未必不能拿名次。   但是为了看到更好的热闹,还是继续拱火道:“我看钱氏给李先生东西了。” 第12章 寻上门.   ◎被盗砚台重现◎   李先生收了钱氏的东西,这几个字落在钱氏耳中,如惊雷炸响,立即成了先生收好处行方便的罪证。   但是她对李先生天然带几分敬仰,所以先生收礼,都是钱氏这老妖妇挑唆的,是她耍手段抢了她家玉堂的名额,况且——周氏的眼皮子跳了一下,万一玉堂去参加那什么考评夺了名次,她就有借口送他到县里读书了,看家里其他几个还有甚闲话说!   “钱氏不厚道,亏她还是我嫂子,办的这叫什么事!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这就找她去,非得叫她给我个说法不可,不然这事儿没完。”   “哎呀,事情都定下了,还能怎么着。”文老太假兮兮的劝说:“算了算了,你们到底是一家人,吃个亏算了。”   文老太劝人,越劝越火旺。   沈玉堂站在厢门口,一字不落的听着俩老太说话,他自是十分清楚李童生为何不将名额给他,做过的亏心事是白纸上的污垢,时时刻刻提醒他,但那个县里举办的考评又是那么的吸引人,不仅有机会去县里终试,还能见大场面见大人物。   县令县谕虽只是低品级的小官员,但在平民眼中,已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就连没有品级的一众小吏头目都很遥远。   所以,明知道奶奶不占礼,沈玉堂还是咬着唇一声未吭,头垂着,脸憋的通红。   周氏一看,那叫一个心疼,不知孙子心虚,还当他是委屈的,立刻站起来往钱氏家冲。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放在文老太和沈语秋身上也成立,作为奶奶带大的孩子,沈语秋完美继承了奶奶瞧热闹的爱好,他出门前还不忘往兜里揣一把南瓜子,边嚼边小跑着往周氏家来了,生怕看不着热闹。   不过他终究晚了一步,周氏和斗鸡似的寻钱氏去了,文老太颠颠的跟在后头,家里几个儿子媳妇有的原就不在家,剩下的跟着劝也出了门,连沈玉堂也不在,家里就剩下一只大黄狗冲沈语秋甩尾巴。   “奶奶!玉堂!”   可沈语秋不知道战场已经转移,村里人不讲究大规矩,平日也不锁门上栓,所以沈语秋嘴里喊着人,抬脚就往沈玉堂的房间去,沈老二这房人少屋多,所以沈玉堂有个隔在仓库边的独立房间。   进门就见一张书桌,上面搁着笔墨纸砚,看得出他刚才正在练字。   “嗯?”   *   “准备好了,都出发吧。”   钱氏揣上竹篮子,里面放着香烛纸钱还有贡品,她没想到玉寿能有名额,可高兴坏了,念叨说祖宗保佑,要带一家子去祖宗坟前祭拜。   沈家亡祖都埋在村后的山上,不算特别远,走一刻钟便到。   沈长林虽然是穿来的,但还是比较相信科学,就算人死后有灵,恐怕也忙着投胎转世,哪里有精力保佑后人,何况沈玉寿有多努力,沈长林是看在眼里的。   他不聪明,不机灵,便死记硬背,一次不会就背两次,背十次,三十次,直到会了为止,一个字写不好,就十次百倍的练习。   读书学习并没有捷径。   沈长林自己也差不多,他因前世储备了很多知识,训练出了学习能力和思维,才能进步神速,打个简单的比喻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降维打击,他想要保持自己的优势,便要继续刻苦的学,千倍百倍的付出。   因此,钱氏说要拜祖宗,两个小的都有点无奈,但是这时节去山上转转还是很舒服的,漫山遍野秋草花香,还有野菜野果。   沈长林有点小期待。   但钱氏刚拉开院门,就见周氏气急败坏的冲上门,一副要撕人的架势:“钱氏!”   是连嫂子都不肯叫了。   “干啥?”   “你贿赂李先生给了你家野种考评名额是不是?!”周氏说的野种,指的是沈长林,骂的极其歹毒。   钱氏气的冷笑,默认她是将两个孙子都骂了,将篮子撂下扑上去就撕周氏的脸,沈长林看呆了,只听人吵架的时候说“撕烂你的嘴”,还没见过现场真撕的,钱氏是真下手,抓住周氏的脸皮便用力薅,边薅边骂:“不会说话你别说,今天老娘拔了你舌头!”   沈长林信,但凡有机会,钱氏真的会薅舌头。   这时候周氏家大儿媳三儿媳还有沈老四并几个孙子孙女陆续来了,无论在家怎么闹腾,眼下婆婆被揍惨了,周氏家人定要帮忙的,沈长林再看看自己家,罗氏懦弱的只会哭,沈如康病恹恹的,自己和沈玉寿是小孩帮不了忙。   就怕对方人多势重,钱氏吃亏!   沈长林灵机一动,把院门给关上了,刚才扭打间周氏已经被钱氏扯到了自家院子里。   “砰!”的一下,把周氏的家人都拦在门外。   看钱壮的身形便知道,钱家的人筋骨都很壮,钱氏也有其家族遗风,天生骨架子就大,手就和铁爪一样,将周氏收拾的服服帖帖,发髻散了,衣服也破了口子,这才松开她让她喘息。   年轻时两个人就打过好几次,被嫂子钱氏武力支配的阴影又回来了,周氏坐在地上控诉:“你好毒的心,为啥要贿赂李先生,我家玉堂那么聪明,凭啥没有名额,什么道理!”   打蔫了周氏,她就愿意讲道理了,钱氏拿出梳子重新梳理头发,边梳边说:“我行的直坐的正,犯不着耍手段,李先生是看长林聪明才给的,剩下一个是玉寿考试考出来的。”   再有,名额是李先生定的,要找也该找李先生问原因,但是钱氏没说这话,这样一来就把李先生往风口上推,这样可太不厚道了。   “……”周氏一时语塞,突然觉得这事不好闹,闹翻天钱氏会去找李先生主动退出并推荐玉堂吗?   不用脑子想就知不可能,   周氏是没话了,可钱氏有话要问:“你说我贿赂先生,给了他东西,谁告诉你的?谁看见了?”   门外的文老太一愣,周氏肯定会卖了她的呀,老太太只是喜欢看热闹调剂生活,一点也不想卷入热闹的中心,立刻拍着门板大喊:“哎呀,你们看,这黑乎乎的是啥,是不是前阵子官府给你家长林的赏赐?”   沈长林拉开大门,便看见文老太手中挥着一方砚台,上面雕刻着山水图案,正是他丢的那方。   站在两丈远的地方观望的沈玉堂脸色顿时苍白,心揪着浑身颤抖,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   他完了。   作者有话说:   推个美食文预收,戳专栏见哦~   《汴京小饭庄》(美食)   文案:   顾小枫穿书了,身处汴京,是一本宅斗文里的作妖女配……   汴京花灯千万,御街廊下繁花如秀,潘楼夜市昼夜笙歌,各色茶坊、勾肆、酒楼无数,兼有十万人家,生活富庶安宁。   身处如此繁华之都,宅什么斗!   顾小枫干脆的抛开原剧情,从夜市摆摊做起,终于攒够钱开了一家小饭庄。   角炙羊肉、姜泼面、石肚羹……样样香气四溢,令人尝之难忘。   汴京贵人如云,有饮食障碍的不在少数。   太子妃因厌食症日渐消瘦,云骑指挥见肉就反胃,府尹家的小娘子已半年不吃热食……   偶然间,患饮食障碍的贵人们尝到了顾小枫的手艺,竟胃口大开了。   顾氏饭庄声名鹊起,顾小枫挣的盆满钵满的同时,买房置地,不亦乐乎……   某日,她发现一直来饭庄蹭吃喝的温柔小少爷,竟是传说中冷若冰霜的五皇子。   掉马后的五皇子干咳几声,红着脸,攥着顾小枫的手:“我想……想和你一起开饭庄。”   一起买菜做饭,做一辈子的那种。   [1]架空宋   [2]女主主要搞事业,恋爱为辅   [3]美食种田文,温馨慢热 第13章 开考了   ◎健全德智体美◎   钱氏也认出了这方砚台,伸手接过仔细端详:“从哪拿的?“   砚台被人偷了,现在谁手中,就说明谁是贼。   沈语秋从人堆里钻出来:“在玉堂那儿。”   钱氏颇感诧异,虽然她很讨厌周氏,但对沈玉堂印象极好,这孩子聪明乖巧,怎么会是贼?便下意识的看向沈玉堂。   这时候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对沈玉堂来说都是天大的压力,他很想跑开也很想狡辩,但腿脚像被泥糊住,口舌像吃了浆糊,只能傻愣愣满脸恐惧的站在原地。   周氏也察觉出不对了,这方砚台她在家见过,沈玉堂说是同窗赠的,她便没有多想,现在琢磨起来十万个不对劲,大岩村私塾的孩子哪个能拿价值上百文钱的东西随便送人,再说,玉堂每次用完还要小心的藏好,也是蹊跷。   她不敢再想,她宠爱喜欢寄予厚望的宝贝孙子,怎么会偷人家的东西,这不该啊。   “这就是官府赏给沈长林的那个,上回我来串门时专门讨来看过。”   “不是听说丢了?咋在玉堂那里?”   好些个瞧热闹的村人议论起来,社死来的太突然,周氏的腿脚口舌也如糊住了一般说动弹不得。   钱氏冷冷的瞅着她,眼底满是讥讽,在村里手脚不干净偷东西是最招人厌恶的,再不着调的懒汉二流子,也不敢在本村为非作歹。   沈玉寿咬着唇,恍悟贼是沈玉堂,对于单纯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个颠覆三观的发现,堂哥在他眼中大小也是个榜样。   村人还在激烈的议论,几个当事人却陷入诡异的沉默,渐渐的,村人也察觉出不对劲,纷纷错愕的看向沈玉堂。   这时候沈长林从院子走出来,拿过砚台微笑着对众人道:“这是我借给玉堂用的,玉堂,对吧?”   沈玉堂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绳索,马上点头:“对,就是这样。”   这个台阶很陡峭,可以勉强糊弄村人,钱氏周氏几个却很明白真相是什么,周氏牵起沈玉堂的手,绝口不提什么名额的事情,灰溜溜的回了家。   文老太和沈语秋满脸失望,就这?没甚热闹嘛。   “走!拜祖宗去!”钱氏神气的关上院门,带着一家子上了山。   这一去一回待了足有一个时辰,一家子捡柴、撅草药、挖野菜,满载而归刚下山就见周氏的大孙子等在路边,说是奶奶叫送几个茄子来给他们吃。   钱氏手下留情,周氏示好服软来了。   “我收了,你回家吧。”钱氏把茄子往篮子里一扔,心里得意极了,从此周氏在她面前矮半截,看她还敢嚣张。   *   今日是初试的日子。   早上钱氏咬牙给孩子一人煮了一个鸡蛋,白粥里还给加了绵绵的白糖:“快吃吧。”   蛋是晨间从鸡舍新捡的,煮好后香气扑鼻,蛋黄还是红芯,沈长林就着白粥吃下肚,餍足的抹着唇角。   吃营养些,将来身子骨强壮,才能混出自己的一片天。   家里养的鸡长的茁壮,产的蛋个头大味道香,产量上去了,除了拿去酒楼卖,钱氏也隔三差五蒸点给孩子解馋,所以鸡蛋沈长林最近常能吃到,白糖还是头回。   古时制糖技术低下,精致的白糖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富裕人家都不常吃,因沈如康有眩晕症,大夫说发作时喝白糖水可以缓解,钱氏才买了二两存在家。   沈长林仔细咂摸着白糖的滋味,甜丝丝的,真好吃。   为了经常有糖吃,今日好好迎战吧。   比两个孩子更紧张的是李童生,他二十六岁考上童生,转瞬间四十载光阴流逝,归来还是童生……   虽然考了一辈子连童生都不得的比比皆是,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童生还是有些郁闷的,他要是能得个秀才也好啊,自己是考不上了,如果能培养出秀才学生也好,将来自己便是秀才的启蒙老师,死了脸上都有光。   “快,到我的书房来。”   李童生叫儿媳王氏添了两把椅子进来,安排沈长林沈玉寿坐下,吩咐其他学子自行背书习字。   “初试的题目很奇怪。”李童生皱眉:“出乎我的意料,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题目。”   他押错了题。   沈长林不觉奇怪,李童生要是能猜得着题目,恐怕就不止是秀才了。   初考的题目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是昨晚上里正得了消息来宣布的——【诸学子尽力作答,发挥所学体现所思即可】   李童生只参加过县试府试,主要考察经文诗赋姘文孝经论等,这些对于总角幼童来说自然过于深奥,一时之间有点踌躇,不知要怎么指导学生答题。   沈长林想起后世学校强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如结合古时的价值观一起答题,便提议先默写一篇《三字经》,能提现书写能力和所学经典,然后画上一副简单的水墨画,沈长林以前上过国画培训班,虽然只学了一点皮毛并且大半都还给了老师,但是简单的画点水草鱼虾还是可以的,其次以孝道做一篇文,他们还没学过姘文诗赋,用白话即可。   自然,沈长林没有说的太直白,而是明示暗示引导李童生也这样认为并说出来,这样不伤师生情分,也隐藏了一点锋芒。   毕竟,一个五岁孩子表现的过于成熟,叫人生疑。   明日下午里正会来收卷子,也就是说有十四个时辰的时间答题,刨除睡觉吃饭休息的时间,大概还有八九个时辰,而完成第一项默写经典便要三个时辰,要将字写好看并且不错不涂改,得慢慢来。   李童生思考了一会,叫儿媳跑了一趟去咸水村传口信,两个孩子今晚歇在他那,明日考完再归家。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呀~ 第14章 交卷子   ◎去县城看成绩◎   沈长林和沈玉寿提笔悬腕,一笔一划的写着《三字经》。   如今已入了冬,天气十分寒冷,写一刻钟就要停下搓手,不然指头都僵了。   李童生叫儿媳烧了一盆炭火端进来,炭火在这个时代也是奢侈品,乡下人一般直接烧柴取暖,就算李家这样的富裕户也是如此,只因二儿媳的产期在腊月,李童生才让二儿子买了两篓回来预备给唐氏做月子。   沾了未出世的孩子的光,书房里暖和不少。   写完最后的“戒之哉勤勉力”,第一项默写经典宣告结束。这时已是午时末刻,沈长林将笔搁下才感受到肚饿,肚子正一阵阵抗议。   沈玉寿写的慢一点,比沈长林晚两刻钟结束。   二人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结束后除了疲惫还有心理上的满足,吹着宣纸上未干的墨渍,沈长林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特别想学王婆自夸一句,写得好!   李童生捋着胡子也很满意,他们正是好动之年,就凭这份定力,便是有前途的:“净手吃饭吧。”   午饭早已做好,王氏特意开小灶做了小葱炒蛋和猪油拌饭,一直温在灶上,公爹一喊开饭就端了上来:“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答题,要是不够我再给你们煮面,敞开肚皮吃!”   “不行,不可多吃,五六分饱即可。”李童生皱着眉头,一边帮他们夹菜边解释:“吃撑了易困,困了精力便不集中,影响答题。”   说完微含怒意的批评王氏:“猪油拌饭太过油腻,容易积食,晚上煮点肉粥配小菜和鸡蛋羹吃。”   王氏可委屈坏了,出去同唐氏抱怨:“我好心办事倒遭嫌了。”   “爹这是着急,不是针对嫂子你。”唐氏开解道。   屋里沉浸在干饭中的沈长林很想说,他不怕积食。   平日猪油是得省着吃的,常用来炒菜的是质地不纯的菜籽油,油和油之间的区别可不小。   李童生嘱咐他们慢些吃,然后慢悠悠的边抿茶边道:“读书人的考试也是一门学问,县试府试也就罢了,虽要考五场,但是环境还不算不错,不怎么磨人,听说后面的乡试会试才叫难,除了要有学问,还得有策略,有好身体,上千学子要连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号间之内,夏日酷暑蚊虫叮咬,冬日苦寒难耐……不少人熬不住直接被抬出考场,甚至直接毙亡。”   老师说的津津有味,努力吃饭的学生也听的有趣,师生三人都没觉得有甚不对,是沈长林最先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们只是参加一次普普通通的县里考评,参加科举考试?这是他不曾想过的路。   这条路非常艰难。   纵观历史,寒门出身的举人进士似乎不少,但这个寒门是要打引号的,细究会发现他们的贫寒是与官宦阶层对比的贫寒,而非赤贫,挣扎在温饱线生存线上的人,不敢妄谈梦想。   沈长林吞下一大口猪油拌饭,眼眸微眯,但是梦是可以随便做的,反正不花银子。   不说科举做官,在这个以读书人为贵的年代,文化越高日子就会越好过,举人进士考不上,考个秀才开个书馆日子也能美滋滋。   师徒二人的想法产生了其妙的共鸣。   “先生请继续说,我们爱听!”   李童生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科举考试分为四级,第一级是童试,要考三次,分县试府试院试,过了县试府试的便可称童生,算是正经生员了,院试过了则可称秀才,成了秀才便不算白身,可以不纳税,见县官不拜,不受刑罚拷打,还能参加第二级乡试,乡试每三年一次在京师及省城举行。”   “乡试过了则是举人,有了做官的资格,第二年可入京参加会试,最终录取三百人为贡生,贡生均可参加殿试。”   说到这里李童生已满是向往,上了金銮宝殿就可面见天子:“殿试一甲三人,叫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则叫赐进士出身,剩下的统统是三甲叫赐同进士出身,均是天子门生啊。”   这些东西太过于遥远,听来有不切实际之感,不提京师,就连府城沈长林都没去过。   嗯,有点想去。   李童生叹息一声:“可惜本县只近年只出过举人,中三甲进士的已是百年前的历史了。”   沈长林一哂,这说明他们永清县学风很弱啊。   “你们去歇一刻钟,养好精神再继续答题。”李童生怕他俩受冻,特意多抱了床被子出来给沈长林二人盖。   老童生捋着胡须慈祥的看着他俩,就像老农们看庄稼,一定得好好长,可别长歪喽。   第二天下午,里正来收了试卷送到县里,上百份卷子,教谕和训导一共三人,需要五日时间评卷排名。   这五天李童生可以用食不下咽四个字来形容,一直为结果焦心,反观两位当事人,该读书读书,该练拳练拳,期间沈长林还催促钱氏趁没下雪新抱了一窝十只的小鸡仔回来养,扩大家里的鸡群规模。   鸡多蛋多钱多,家里经济宽裕有了余钱,隔十天半个月还能割半斤肉解馋,鸡蛋也可隔两天吃一回。   这日下午沈长林默写完一篇诗,正在院子里和沈玉寿扎马步,门外突然传来钱壮的拍门声:“开门呐。”   门一拉开,就见钱壮驾着牛车进来了,车上搁着半袋稻米一袋高粱,一包米糠,钱壮粗中有细,虽然没说什么,但粗略估计了打下的粮食便能粗略推断出钱氏一家今年有青黄不接的风险,回家和钱老娘一说,心疼的不行,特差大孙子送来过冬粮食,那米糠用来喂鸡。   且要找个体面的理由,说今年的稻米高粱格外香,给钱氏一家子尝尝,至于米糠嘛,自然是家里多出来的,再放下去要长糠虱子了才拖来给钱氏的。   钱氏用棉帕拍打着钱壮身上的灰,叹了口气,也是自己不中用才总叫娘家补贴,她很过意不去。   钱壮等钱氏拍打赶紧身上的灰,立刻走到俩孩子面前,捏捏这个的脸揉揉那个的头:“最近拳法练的好不好?”   说着去捏他们的胳膊:“嗯,不错,蛮结实的,说明没有偷懒。”   “那当然,我们要和钱壮舅舅一样壮。”沈长林可不想做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   说话间钱壮一手拎起一个将俩孩子丢在牛车上:“上次去找我不是说今日出考试结果吗?走,我领你们去县城看成绩去!”   钱氏赶出来:“不用,小壮你先歇会,里正会带消息的。”   “没事,能先看到成绩最好,看不着领他俩出去玩玩,整日读书人会读啥的,活动一下筋骨嘛,不差这一日。”说着戳戳沈长林圆嘟嘟的脸颊:“小长林,你说是不是。”   沈长林连连点头,确实好久没去过县里了。   就连沈玉寿也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向钱氏,钱氏心软的一塌糊涂:“行,今日好好玩吧。”   “出发喽!”一向内敛的沈玉寿难得外向一回,欢快的呼喊着:“去县里玩去!” 第15章 出成绩   ◎苟富贵勿相忘◎   孩子们都出去了,家里一下清净不少。   钱氏搬了凳子桌子出来摆在墙根下,边晒太阳边和儿媳一起做针线活儿。最近荷包、手绢卖的很好,绣些花鸟鱼虫再绣几个福或者平安的字样上去,一个能卖两文,婆媳两个手巧,一日做三个四个的,每月能挣二百文。   “多绣几个梅花的,上次卖的好。”钱氏绣的飞快:“我发现呐,只要长林说好看的,做出来都卖的不错。”   罗氏微笑点头:“是呢,小孩随口一说,彩头倒好。”   此刻,坐在牛车上的沈长林打了个喷嚏。   他才不是随口说,而是去县城仔细观察后得出的结果。   秋日大家喜欢麦穗图案的荷包,天冷了偏爱梅花图案,开春了大概青睐春燕,夏日荷花莲蓬等受欢迎,再添上几个吉利的词语,小小的荷包摇身一变,应景又有文化气息。   沈长林还想出几句吉利的广告词,什么麦穗表年年有余,梅花预示苦尽甘来等。   这点小心思不算高明,但足够钱氏罗氏脱颖而出一把,并以绣品好看讨口彩质量佳攒下良好口碑。   婆媳俩做针线,沈如康也没闲着,提上镰刀去后山砍了几根竹子,准备扩宽加固一下鸡舍,剩下的竹片做成竹篓拿去卖。   一家子沉浸在劳动致富的快乐中。   直到文老太来串门,快乐又多添了一分,老太太毫不见外的拖过长凳坐下:“周氏那几个儿媳真不是省油的灯,又吵吵起来啦。”说着一拍大腿:“但讲句公道话,周氏自己也没做好。”   钱氏一边挣钱一边听八卦,不时的点点头,但绝不发表意见。   文老太的嘴比麻雀还碎,她多只要多说一句,准搬弄到周氏面前去。   周氏和几个儿媳斗法,还是为了孩子读书的事,砚台事件在她眼里只有芝麻大,无法抵消她送沈玉堂去县里读书的决心。   “要我说,她这家迟早要分。”文老太最后总结道。   虽然这老太不靠谱5,爱搬弄是非,心里明白着,钱氏咬断棉绳,也同意她的看法。   等文老太分享完新鲜八卦走了,钱氏不无感慨的说:“生那么多有什么用,没一个好的!”   罗氏听完陷入沉默中,下意识的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虽然但是,她还是想多生几个,奈何自己不争气,不过,一想到阴差阳错多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养子,她心里又舒服了。   “娘说的对!”   *   另外一边,钱壮带着沈长林二人到了县城,先去县衙门口兜了一圈,官府规矩大门房嘴严,进不去也打听不到什么,索性将名次的事抛在一边:“走!舅领你们买吃的去。”   钱壮经常到县里打短工,所挣的钱大部分交公,剩下的留着自己花,是个手头宽裕的后生。   他没别的爱好,唯独爱吃,既然到了县里,自然要带小外甥一起过过嘴瘾。   “老板,葱花猪肉馅饼十个,羊汤三碗,面条三碗。”   这是沈长林穿越后第一次下馆子,准确来说不叫馆子,而是路边小摊,馅饼三文两个,羊汤三文一碗,面条两文一碗,一顿饭吃了快三十文,是一旬的鸡蛋钱。   沈长林向钱壮投去羡慕的目光,并得出一个结论,抱紧小表舅的大腿有肉吃。   吃完饭,钱壮又领他们买了芝麻糖白糖糕等甜食,价值四十文,沈长林流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口水,钱壮原来是土豪啊。   县里来了杂耍班子,胸口碎大石、变戏法、喷火等等项目全都有,钱壮挤到人堆里,把沈长林拎起来架脖子上,又抱起沈玉寿,然后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沈长林一开始有点羞耻,他的心理年龄可比钱壮还大两岁。   但他很快就真香了,表演太好看了,现场直播比前世看转播带劲一百倍:“好!”他跟着大家一起喝彩,兴致盎然目不转睛。   学习时专注刻苦,玩的时候便敞开玩,想明白这点,沈长林就不惦记着要回去背书了。   把戏一个接一个引人入胜,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三人这才想起回家。   “表舅,今晚在我家歇吧,上次给你说的故事还没讲完。”沈长林想留客,顺便缠着钱壮再教几个拳法招式。   钱壮笑着说好,又叫两个小的把衣服裹紧点,他要加快车速了,小心风凉。   一路赶回咸水村,刚到村口,就见朦胧的夜色中一点灯光,走进看竟是村长及生面衙差还有钱氏罗氏等一大票人提灯候在村口,这阵仗可大了去了。   “怎么了?”沈长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那衙差满脸胡茬,看上去有点凶。   “你叫沈长林?”   “我是。”沈长林是成人芯子,还做过警察,不怕这种络腮胡大汉。   沈玉寿却吓一跳,钱壮也很警惕的观察这胡子脸衙差。   “先进院子。”衙差自下午来到村里就垮着脸,也不透露自己做什么的,只说等沈长林回来。   若非沈长林年幼,村人都要怀疑他犯事了。   一进院门,络腮胡衙差就问:“你们俩会打拳?”   不明所以的沈长林沈玉寿点点头,并示范了一遍,络腮胡又问:“你们还会养鸡?”   到这里沈长林心里已有底,明白衙差是来干什么的,竟是来核查他所写的白话文章内容是否属实。   那篇文章以孝为中心写生活,书写了他们练拳养鸡读书的日常。   “不错。”核实无误后衙差变的很和气:“沈长林是本次初评第一,沈玉寿第十五,后日去县城参加终试。”   说完骑上来时的毛驴赶回县里去了。   原来顾北安在阅卷时发现不少卷子有代写的痕迹,水平和答题者的年龄不符,便将其筛去,这一筛竟筛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中,沈长林沈玉寿二人的答卷是最厚字数最多的,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顾北安及教谕在内的三人看过后,一致觉得沈长林答的不错,可推为第一。   但怕沈长林所写之事不符实情,引起其余学子不满,特意排了衙门里面相最凶的衙差来核实,衙差核实无误回去复命,因他引起的动静却久久无法平息。   钱氏的两个孙子,一个第一,一个第十五。   村人都在议论,暗恼当初不识货,沈长林那么一个好苗子,怎么不领回自己家呢,悔不当初啊,再说沈玉寿,不是病恹恹的吗?怎么也和脱胎换骨了似的。   “钱嫂子,你家要出厉害人物啦,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   “那戏文里咋唱的来着?苟富贵勿相忘。”   “钱嫂子,你以后准会享清福……”   钱氏听个乐呵,才没将这些玩笑话当真,给她戴高帽她才不傻愣愣接着。   拿周氏来说,先前将沈玉堂捧老高,逢人就吹嘘,现在孩子退学了不尴尬?不丢脸?   “县里举办的小考,没那么玄乎,夜深了,都回去睡觉吧,我家可住不下!”   说完钱氏将院门关上了,要乐呵,一家子关起门来乐呵。   紧接着一拍大腿:“对喽,李先生那边还悬着心呢,小壮,麻烦你往大岩村去一趟,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屋子里,沈长林沈玉寿已经收好了文具书本,后天就考试了,李先生知道信后说不定会连夜赶来,不如他们主动到先生家里去。   “对对对,也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7:56:48~2022-05-03 17: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巷孤猫! 10瓶; 第16章 传小抄   ◎不帮忙打掉牙◎   李童生当真未眠。   他站在院里频频往村口方向眺望,一直到夜幕降临还在等。   王氏坐在床上给即将出生的婴儿缝小衣,边做边和丈夫李大郎闲聊:“都亥时还等呢,我看爹是魔怔了。”   “胡扯。”李大郎气呼呼的敲着桌子:“你哪里明白爹的心情。”   李童生一直有个秀才梦,发觉自己考不上后也曾寄希望于儿子们,早早的便给李大郎李二郎开了蒙,孩子小坐不住总开小差,为了劝学,李童生藤条都抽断了十几根。   但废铁注定成不了钢,就是将儿子打死,他们也不是读书的料。   于是李童生索性死了那条心,认认真真办私塾,兢兢业业耕田种地,但此时此刻,心里残存的希望灰烬再次复燃,远处暮色沉沉,旁人只能见一片黑暗,李童生却仿佛看到了半个世纪前的自己,当初,他只比沈长林大几岁,心里还有科举梦啊……   王氏不了解公爹的心情,李大郎这做儿子的却门清。   “我是不明白,你犯得着那般大声嘛。”王氏翻了丈夫一记白眼,欣赏着刚完工的小衣裳:“真好看,我瞅西屋还没熄灯,拿给唐氏瞅瞅去。”说着麻溜的下了床。   刚撩起门帘子出屋,就听见院门前一阵咕噜的车轮响,黑暗里冒出沈长林沈玉寿的声音:“先生,我们来了。”   “哎呀,终于有信了!”王氏把小衣抛在桌上,急匆匆的往外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比之李童生不遑多让。   李大郎:“……”   他无语一瞬后也跟了上去。   夜里风寒雾重,虽然包了头巾穿了厚厚的棉服,但沈长林沈玉寿钱壮几个的脸颊、鼻头还是冻的通红,不过几个人的眸子都很亮,不必言语,浑身都冒着人逢喜事的爽利感。   “快到屋里去暖暖。”   李童生摁下激动的心情,等诸人到堂屋里坐定,他才热切的问:“如何?”   “我们都考进了前二十,后日上午去县衙终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童生许久不曾这样开怀大笑,太好了:“不错,给咱们镇争了口气。”   说话间王氏烧了姜汤上来给他们几个喝,心里颇为得意,要不是她默许沈长林蹭课听,便没有后来的这番际遇呢。   她可真有眼光。   “今晚早些睡,明日再议备考的之事。”   钱壮当夜和沈长林他们一块都住在了李童生家里,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李童生表示今日下午便要到县城住下,若当日赶早进城,起的太早精神不济会影响发挥,至于饮食,也要从现在开始忌口,清淡为宜。   “我陪你们一起进城。”考虑到沈家大人没有陪考经验,李童生主动包揽了此事。   钱壮挠头:“我也一块去,可以负责拉车。”   于是一支四人组的赶考队现场成立,雄赳赳的往县城进发。   李童生和县城开书馆的柳秀才相识,原想今晚暂居柳宅,到了柳家远远一看,竟已有人提前投宿,李童生便重新指路,到了另外一位同窗贺童生处。   贺童生现在是位账房先生,他的孙子贺青山今年十岁,在柳先生的书馆里读书,恰好是本次初试的第二十名,明日也要去县衙考试。   “老同窗,许久不见,你教出了好学生啊。”贺童生看向沈长林的目光里饱含羡慕。   酸啊,为何好苗子都在别人家。   “哪里哪里,你的青山也很不错,比我家不成器的子孙强。”李童生谦虚道。   贺童生顺梯爬:“哈哈,那倒是,我那小儿子今年才二十五,还在继续念书,我看势头很好,这个……哈哈哈哈你懂的,说不准就会有收获啊,哦哦,还有青山,笨鸟先飞也是极有可能的……”   “哈哈哈,恭喜恭喜啊,当年你三十六才考中童生,希望青山还有你家小公子青出于蓝……”   沈长林默默见证一场商业互吹变成互相伤害,两位胡子花白的老头斗了几个回合,方相视一笑进了家门。   只有关系真好的人,才能以互怼为乐趣。   前一晚沈长林他们离家匆忙,除了文具书籍外什么都没带,今日到贺家投宿,是李童生带了些杂粮干果作为礼品。   眼见要到晚饭时间,沈长林和钱壮耳语一番后钱壮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提了一条大草鱼。   贺童生的妻子和几个儿媳眼睛一亮,一边客气说买什么鱼,一边欢欢喜喜的将鱼接过预备宰了炖掉。   家里的男人不管灶间事,贺童生只强调说李童生是他几十年的老友,席面绝不可寒酸,可置办席面要银子呐。   贺家上下十多口人,虽有薄产,可架不住人多,人均收入并不高,而且县里不似乡下,小菜、柴禾,连倒恭桶都要花钱,县城里的主妇们,花钱也要数着来的。   因此,见钱壮提回一条鱼,贺童生的老妻贺兰氏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沈长林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人贵有自知之明,白吃白喝遭人嫌,况且,他忍不住畅想了一把,往后如果真走科举路,那么一定会与贺家常来往,一条鱼可以助力一个好的开端。   念及小孩们明日考试,鱼炖的清淡,鱼汤里烫了豆腐和青菜,诸人饱餐一顿后早早睡去。   *   “沈长林——”拿着名单的衙差正念着姓名。   “到——”沈长林从人堆里挤出来。   见是个年纪极小的毛头小娃娃,衙差语气略和缓几分:“去旁边搜身。”   虽只是县里举行的小考评,在顾北安的坚持下还挺像样,就拿搜身这一项来说,正经的科举考试,考生从内到外从上至下都会被仔细搜查,以免夹带,于是顾北安照葫芦画瓢,也吩咐了搜身,但实际上本次考试只有二十人,全部在一间屋子里,并且只考一天,还有顾北安亲自做现场监考官,就算真的带了小抄进去,也是没有机会偷看的。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少。   二十个考生里面,有七个是柳秀才的学生,剩下的来自乡下私塾。   学子们的座位是打乱的,试卷发下来之后,沈长林先匆匆看一遍,这是前世考试养成的习惯,试卷发下后先阅读卷子,做到心中有数合理安排时间。   这次的卷子主要分三部分,一部分是默写经典,另外一部分是写文章,最后一项沈长林整个惊呆,竟是算数,题目说的是某户人家有三子,家里有个果园,长三十六丈,宽二十丈,求问每个儿子均分,一人可分多少丈的土地。   这是其实是《九章算术》中的内容,里面有八种图形的面积计算方法,一般只有商贾才会学习,读书人不学数学。   沈长林很凡尔赛的叹气,虽然他不想占大家便宜,但是没办法,实力不允许他低调,于是飞快的先写好了看起来是压轴题的分果园。   【一人分二百四十丈。】   接着默写他来说算简单的经典,他和沈玉寿在背写上下了功夫,能背的能写的都已深刻在脑海中,就在沈长林奋笔疾书的时候,一个小纸团打在他的肩上,然后咕噜噜滚到案上,坐在他后面的学子轻轻踹他的板凳:“喂,帮我传给前面那个人。”   沈长林:“……”这是赤/裸/裸的作弊啊。   这一刻他才觉察到大岩村私塾的同窗们有多么的佛系可爱。   李童生举行考试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抄别人的卷子,当然,这也可能不是佛系,而是他们不在乎,混日子的居多。   沈长林几乎没有犹豫,飞快的拾捡起手边的纸团,在后面那个学子以为他乖乖听话帮忙传递之时,“啪”一下扔了回去。   “你干什么?找死?”   沈长林没说话,气定神闲的提笔蘸墨,继续默写,但写了没几个字,那个纸团像牛皮糖似的又丢了过来,身后的学子咬牙小声威胁:“不听话就等着挨揍,牙都给你打掉!”   沈长林捏起那个纸团,看了顾训导一眼,他正在前面低头看一位考生答卷,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顾训导!”贺青山突然出声:“有人作弊,柳君显威胁沈长林帮他传纸团。”   “贺青山,你胡说!”   顾北安往这边走来,作弊在科举考试中一经发现是会严格处置的,轻则带枷示众,重则发配充军,如果是大规模舞弊,主犯甚至会株连九族,因此柳君显矢口否认,一副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的嘴脸,并大声嚷嚷。   “纸团在谁手上,就是谁写的!”   沈长林正想说可以核对笔迹,坐在最后斜后排应考的沈玉寿突然站了起来,面对众人的注视,他又紧张又害怕,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社恐的心酸谁懂。   他很努力的吸了几口气:“我也看到了,我能作证贺青山说的对,是那位柳学子威胁长林帮他传纸条。”   沈长林悄悄的给沈玉寿比了个大拇指,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说话,有进步。   顾北安微凝目,将四个学生都扫了一圈,然后打开了那个纸团看了眼。   “保持安静,继续考试。”   纸团上一片空白,没有字迹。   柳显君很老练的先用空白纸条探路,如果沈长林愿意帮忙传递才会写上内容,没想到被贺青山这小子给点了水,他瞪了贺青山一眼。   其实,就算贺青山不站起来举报,沈长林自己也会出声举报的,考场作弊这条罪名他承担不起,他又不是圣父,不必为别人的愚蠢行为承担风险。   因这是县里的考评,他还给了柳君显一次机会,如果是正式的科举考试,他一次机会都不会给一秒钟都不会犹豫,直接找考官举报是最佳选择。   至于报复,光脚不怕穿鞋的,沈长林觉得以他现在的境遇,实在没什么可失去的。   并且大部分人都吃软怕硬,越表现出一副软弱讨好的样子越惹人欺,亮出牙齿和拳头才是自保的好手段,于是等顾北安走开,沈长林微微侧头用只有柳君显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想揍我?我小舅舅在外面,他力大无穷,脾气暴躁,一拳就能打飞你哦。”   蹲在县衙门口的钱壮:“——啊,啊切。” 第17章 报喜了   ◎再建一个书馆◎   “哼,我才不信,你等着!”柳显君并不服气。   沈长林耸肩,不再和蠢人纠缠,而是继续专心答题。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日暮时分,伴随一阵锣鼓音,大家一齐提交了试卷。   沈长林沈玉寿贺青山三人结伴同行,柳显君吆五喝六身边也有好几个小少年,沈玉寿有点紧张,一边走一边往后看,脸色有几分苍白。   对方人多并且平均年龄比他们仨大,若真的打起来,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们要是打过来,你们先跑。”沈长林是弟弟,贺青山是新认识的朋友,于情于理,都该是他垫后。   于是沈玉寿挺起单薄的胸膛,提前做了规划。   沈长林拍拍小兄长的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会先跑的。”   贺青山也很有义气的表示:“我是咱们三个里年纪最大的,我也不会先跑。”   在衙门口等了一整天的钱壮表示,你们当我是摆设吗?   “长林!玉寿!青山,我在这!”   刚跨过门槛,钱壮就站起来冲他们招手,高大结实的钱壮嗓门也十分嘹亮,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钱壮这般强悍的身形,是万中挑一的存在,站在人堆中无法忽视。   于是他刚开嗓,柳显君一行人就溜之大吉,没有半点骨气。   就这点胆子还威胁人,沈长林表示无语。   “考的如何?”钱壮笑眯眯的走过来:“李先生贺先生年纪大了,衙门口风大,就先回家去了。”   说着将三个孩子一一抱到牛车上坐好,领他们回贺家。   “考的还不错,就是遇见了一个讨厌鬼。”   “他要长林帮传纸条,不帮的话还要揍人……”   风有些大,坐在没有遮挡的牛车上,几个小孩冻的龇牙咧嘴,要抱团凑一块才能暖和点,饶是如此,也架不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和钱壮分享起考场的点滴。   钱壮一开始听的眉头紧锁,直到他们说和监考官举报了柳君显,他眉间的川字才松开:“做的好!下次有这种事,只管告诉我,我来摆平。”   就算他不好出手揍人,钱家有的是人,十来岁的小男子汉就有五六个。   “表舅会给你们撑腰的。”   *   李童生带着学生进城已有两日,想到他们的家人还在等消息,便婉拒了老友再留宿一晚的美意,吃了几盏热茶后返程。   这次的成绩还要等,并且没有给准信,只给了一个大概的时间段,三日到十日,总之会在年前公布。   于是大岩村私塾又恢复了往常的秩序,读书学字背书。   沈长林和沈玉寿的日子也一如往常,只不过天凉了,早晨起床变得困难一些,但咬咬牙还是能坚持下去。   他们一直同住东厢房,入冬后各盖一床被子,进入腊月后,钱氏又给加了一床被褥,让他们二人合盖。   直到某日沈长林夜里踹被子,腿无意间伸到了沈玉寿的被窝里,才发现他膝盖以下的位置都是冰凉凉的。   沈玉寿赶紧将自己的腿挪开,以免冻着弟弟。   他身子虚弱,一到冬日全身都很冰凉,就算穿厚衣盖厚被也无用。   沈长林叹气,沈玉寿怎么不早说捂不热被窝呢,他的被窝里每天晚上都热烘烘的,有时还嫌热。   于是沈长林掀被子、钻被子、抓手臂一气呵成,滚到了沈玉寿的被窝里:“玉寿哥,以后就这样睡吧,我正好热的慌。”   沈玉寿不信:“冬天怎么会有人嫌热。”   “我就嫌,你别说话啦,啊,好困,再不睡天就亮了……”话音未落,沈长林已经睡了过去。   沈玉寿攥着拳,在心里暗自发誓,今后一定要对弟弟更好,方不辜负这份帮焐被窝的心意。   呜呜呜,好感动——   紧接着,他也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一看,天地间苍茫一片,满世界都是银白色,是下雪了。   前世沈长林是个南方孩子,除了去北方旅游见过雪,很少有机会近距离见到这样飘飘洒洒,带着清冽寒气的雪花。   “哇——”他立刻穿上厚棉袄跑了出去,拿起扫帚刷刷的扫雪。   雪大概半寸厚,扫干净院子刚好够他堆一个漂亮的大雪人,不一会沈玉寿也参与进来,但是想到他体寒,玩了一刻钟沈长林就喊他先到旁边看,他皮厚不怕挨冻。   钱氏梳洗妥当走出房门,看两个孩子又笑又闹腾的也被感染了,脸上不由的浮现出笑意。   有沈长林在家,日子总不会太过沉闷。   她量了米叫儿媳去做早饭,自己舀了几勺糠准备和猪食,一边做一边忧心忡忡的打量房子的屋顶。   他们住的房是老房子,有很多年了,且近年没有修整过,雪下的这么早,想来后面还有第二场、第三场,不知道房子能不能禁得起折腾,可不要被雪给压塌了。   等这场初雪融化后找人来修葺一番是最佳选择,但是秋粮只买了五两银子,要是拿来修了房子,青黄不接的,今后这几个月吃啥喝啥呢。   钱氏发愁呀,周氏那边她是死都不会去求的,若被逼的没法子,只能再去娘家看看。   乡间的小日子平淡的过着,县里正发生一件大事情。   贺青山怕吓着两个新认识来的小友,没有告诉他们,那日要沈长林帮忙作弊的是柳君显是柳秀才的亲侄子,在书馆读书的时候就很耀武耀威,柳秀才又非常的护犊子,更助长了柳君显的嚣张气焰。   顾训导缴获了一枚无字的纸团,不能做为柳君显作弊的证据,于是他私下找到了柳秀才告知此事,让他好好的教导侄儿,若在朝廷举办的正式考试中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   谁知柳秀才根本不买顾训导的账,柳秀才年过五旬,在县城开书馆已有十五载春秋,熬走了三任县太爷两位数的训导,可是说是流水的官员铁打的柳秀才。   面对二十岁出头的顾训导,柳秀才冷冷一哂,转背就和向顾北安的顶头上司孙教谕告黑状。   “我教出来的学生个个清白,童考在即,若给我的学生扣一个作弊未遂的帽子,势必让学生寒心,孙教谕也不想看我们永清县这次童考一无所获吧。”   “柳秀才多虑了,这件事情是顾训导办的不妥,但柳君显在考试的时候说话乱动,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了。”孙教谕和稀泥很有一手,笑呵呵哄走了柳秀才,又将顾北安找来。   前面说过,想要参加童生考试的人,必须去柳秀才的书馆读上一年半载,方能参加,不过这不是明文规定,而是诸人默认的潜规则,主要原因在于白身参加童生考试需要秀才做保,县试府试一名,院试需要两名。   永清县统共八位健在的秀才,五位继续科举的行踪不定,有的外出求学,有的闭关自学,剩下两位耄耋老人在家颐养天年,其家人不许客人轻易登门,以免打扰老人休息,因此,一个完全没有人脉的学子,想要找到秀才帮自己做保,去柳秀才那里读书是最优解。   时日一长,就成了潜规则。   顾北安本就有些看不惯这规则,柳秀才纵容亲侄子作弊还不服气,他就更窝火了,他好歹是举人,竟被区区秀才欺负至此。   他沉吟片刻,说出了那个酝酿很久的想法:“孙教谕,不如我们在永清县再办一个书馆吧。”   孙教谕一副你疯了的表情:“永清县一直只有一个书馆。”   “那又怎么样,柳秀才如此品行,能教出什么好学生?就算侥幸培养出一两个来,他的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恐怕连大人你他都不放在眼中了。”顾北安不是懵懂的小白兔,为官的这段时间里学会了察言观色,见孙教谕不为所动,他就拿出了杀手锏,为官的最想要什么呢?自然是升官发财。   县级的教谕、训导是学官,有俸禄而无品级,正是戏文中戏谑的“不入流的芝麻小官”。   “教谕大人难道不想升一升?若能调到府里任教谕,可就有品级了,正九品。”虽还是芝麻点大小,好歹有了品级。   孙教训动心了:“哦?”   顾北安继续循循善诱:“要是我们牵头办的书馆里出了秀才、举人,大计时县令大人脸上有光,若因此得到升迁,会忘了大人您吗?届时只要一份推举信,大人就可平步青云了。”   “顾训导,有大才啊,不错,这个想法不错。”孙教训心动不已,做了十几载无品小官,他很想升级,顾北安的话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这次考试只评前三甲,在柳秀才书馆就读的只有一位入选,孙教谕怕柳秀才不爽,得罪了他,还想斟酌一下名单,并叫县令大人过目的,现在,哼哼。   孙教谕整理了一下衣裳袖子,他不仅做好了得罪柳秀才的准备,他还要与他打擂台。   九品乌纱帽,他来了。   *   这日午后,钱氏真忧心忡忡的打量着家里的屋顶,她心里不踏实,看了一会后搬了张凳子来,用竹竿戳屋顶的积雪。   正忙碌着,突然村口一阵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这是哪家人要定亲嫁女,还是娶媳妇啦?”她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虚掩的院门就被推开。   一向吃瓜在第一线的文老太探身进来:“你还管什么积雪,快下来,官府的人来你家报喜啦!”   “什么?”钱氏震惊的瞪大双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4 20:00:35~2022-05-05 11:5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大白菜 1个; 第18章 十两银   ◎新书文房四宝◎   文老太嫌钱氏太磨蹭,颠着一双细腿走到跟前来:“我扶你下来!”   “用不着。”钱氏赶紧推开文老太的手,这老太太七十多了,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老太婆给压瘪喽。   “人都进村啦,走走走,玉寿和长林呢?”   钱氏手忙脚乱的拍打着衣襟上的灰,用手理着鬓发:“今日天气好,他们去后山捡松针了。”   说了没两句,县里来的宣布成绩的人已到了院门口,一个打锣一个挑着口红木箱,喜气洋洋的对钱氏作揖道喜:“恭喜沈老夫人,府上小公子沈长林考得第一名!”   瞧着这副大阵仗,饶是钱氏这般能撑场的老妇,也不免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哎呀,那可太好了……快,两位差人到院里坐。”   说着拍了边上瞧热闹的沈语秋一下,请他跑一趟,把沈长林二人找回来。   咸水村本就不大,现在又值农闲,村人都在家嗑瓜子晒太阳聊闲天,正无聊的紧,听见外面的锣鼓声后都走出家门来看热闹,陆续的围到了钱氏家门口。   “请喝茶。”罗氏用今年春天去山上摘的野山茶泡了水,招待客人。   野山茶品质一般,又存了快一年,茶香跑了大半,比树叶子好不了多少,罗氏自觉有些拿不出手,但家里就剩这点茶叶了,谁料两位公差喝了,却是赞不绝口:“香气扑鼻,好茶,好茶啊。”   对没茶味的陈茶都能闭眼吹,两位公差夸起沈长林来更不手软。   惊为天人,天降神童,文曲星下凡,没有二位不敢夸的词。   村人从一开始的瞧热闹,震惊,吃味,到最后只剩下羡慕,沈长林真这么有出息?   钱氏一开始陪着乐呵,听人夸自家孙儿,虽是领养的,但也如亲生一般,她与有荣焉,可听着听着就有点不对劲了,她一个农家老太太,虽大字不识,也不了解科举考试,但是记得李先生说过,这只是县里举办的一次考评,就算得了第一,也犯不着如此猛夸吧。   换句话说,今后的日子还长,这就有捧杀的嫌疑了,况且,她也不想竖起一面家有神童的旗帜,免得遭是非。   “外头风大,二位请进屋坐吧。”   钱氏赶紧打岔,一面给儿媳使眼色请人进屋,一面准备轰人关门,还没来得及动作,沈长林和沈玉寿抬着一麻袋松针叶到了家门口。   “沈小公子回来了!”两位公差激动的站起来:“我们这就把县里的奖品拿出来,这是孙教谕吩咐的,一定要亲自送到沈小公子手上。”   一双双眼睛都热切的盯着院里的大红木箱,纷纷在心里猜测里头藏着什么好东西。   钱氏清了清嗓,她其实也一直盯着,虽然这样有点眼皮子浅,但是她忍不住,罢了,想看就看,装啥清高,因此还往前走了几步,好看得清楚一些。   “上品文房四宝一套。”   沈长林接过来看了看,砚台和墨条明显比上次奖的那套更好,从雕功和墨香味就能看出,而纸也不再是粗糙的黄麻纸,而是洁白的宣纸,笔有三支,粗细软硬不同,可以用来练不同的字体。   但他现在缺的是品质更好的文具吗?显然不是,沈长林已经在盘算要不要将这套上品文具卖了变现。   公差继续往外掏东西:“四书一套。”   上次县里就赏过一套四书,沈长林不禁怀疑县衙的库房里是不是积压了好些,这次奖一套五经也好啊,但转念一想,这些东西是不要钱白送的,他还要什么自行车。   人贵在懂得知足,况且,书也可以变现。   红木箱子里还有东西,公差掏啊掏,掏出一本字帖:“这是顾训导亲笔写的。”   沈长林眼前一亮,通过刻苦练习,他现在的毛笔字勉强算工整,但离好字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需下一番苦工才能更上一层楼。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字帖,想努力也没有方向。   上次考试时他见过顾北安的字,字如其名,端庄大气还带几分潇洒,正是沈长林喜欢的字体,如今得到他所写的字帖,毫无疑问,是个巨大的惊喜,比得到上品文具和四书高兴多了。   “读书好啊,考个县里的第一,得了这么些好东西。”   “要不说读书人金贵呢,看的我都想把小儿子送李先生那去了。”   “得了吧你,你家幺儿都十三了,还读个球,这读书是人人能读的吗?沈长林才读半年就能得第一,有的读两三年也啥都不会……”   村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周氏站在人群背后,心里酸的像喝了一缸老醋,总觉得那句“读两三年啥都不会”是在影射她家玉堂,不由的翻了个白眼,小声的嘀咕:“有什么稀奇的,不就是赏了点破石头破书,能吃还是能喝啊,值得你们苍蝇似的围着看,哼。”   平日里她酸几句或许还有人和她打嘴仗,今日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钱氏一家身上,竟一个搭理她的人也没有,周氏讨了个没趣。   真正读了两三年啥也没学着的沈语秋反而没多心,看的津津有味,周氏瞟了他一眼,这也是个傻的!跺跺脚刚准备离开,免得被气的肝疼,就听见众人齐齐深吸一口气。   周氏纳罕,难道那红木大箱子里还有东西不成,想着又回头瞅了眼,这下眼睛瞪的如铜铃,震惊的口舌都发麻。   两位公差竟捧着两个小银元宝,一个五两,合十两银子放在了沈长林掌中。   银子,那可是白花花十两银子,庄户人种地一年的收成,周氏觉得自己简直要心梗了。   不仅是她,在场的村人没一个淡定的,连沈如康、罗氏这样淡定低调的人都维持不住平和,吃惊的张开了嘴,这份奖励,是不是太重了些。   沈长林也瞳孔地震了一下,公差笑眯眯的叫他收好了,很满意在场诸人的反应,这样就好跟孙教谕交差了。   这次考评的第一原只有四书和文房四宝做为奖励,字帖是顾北安添的,而那十两银子则是孙教谕的手笔,为了自个的九品乌纱帽,小小的花点银子不算什么。   孙教谕的俸禄不高,但是家里有矿。   况且,要是不大方一些,怎么给新书馆创建一个美好的开始。   “去县里读书?”   “对对对,孙教谕和顾训导牵头,年后将在县城建一间新的书馆,特邀沈小公子和沈玉寿小公子入学,做书馆的第一批学生。”两个公差十分卖力的吹嘘:“届时顾训导、孙教谕会亲自给学生们授课。”   沈长林持续震惊中,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当人处在高密度的信息爆炸中心,会无暇思考,简言之就是飘,尤其是这些事情乍看起来都是好事,更容易一脸懵并被牵着鼻子走。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简单的捋了捋,学官们想牵头开办新书馆,准备挖他做拓荒人,一旦加入新书馆,就等于和柳秀才割席。   就怕学官们一时兴起,到时潮水退去,留他在沙滩裸/奔。   那可就完蛋了。   沈长林回以单纯的微笑:“事关重大,一时给不了准话。”说着不留话茬,甜甜的对钱氏道:“奶奶,咱们中午做啥好吃的款待二位公差呀?”   钱氏回过神:“煮鱼,我去前山村找老丁家的捉条鱼来!”说着又叫沈如康去沽酒,罗氏也上前来添茶水。   全家一番糊弄,两位公差将孙教谕“要个准话”的嘱咐忘了精光。   “略备酒菜就好,我们还要尽快回县里去复命。”   “多谢沈老太太款待……”   沈家宾客同欢,围观瞧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只不过十两银子给咸水村带来的震动还没消失。   寡妇白氏就是一个,她拍了拍儿子的屁股,同公婆商议过后,准备开年就送儿子去大岩村开蒙,有这想法的不止她,还有好几个,不过因家里条件参差,有的随便商议一番就定了下来,有的实在家贫,只得不了了之。   但如周氏一般尴尬的,唯有她。   越想她越不得劲儿,要是早早将沈玉堂送到县里去读书,今日得那十两银子的就不是那家的人了,吃饭的时候她想了又想,最终以毋庸置疑的口吻道:“明日我就带玉堂去柳秀才那,让他去县里读书。”   周氏的男人沈则全瞪她一眼:“能不能吃完饭再说。”   “现在就说,我知道有些人不满,但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得有远见!玉堂要是发达了,能亏了你们大家吗?”周氏预备高谈阔论一番来说服家里几个不懂事的儿子媳妇,岂料老大淡淡看过来,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说。   “我就是没远见,就是自私,也不求玉堂发达了报答我这做大伯的,分家吧。”   紧接着老三也开了口:“我和大哥想法一样,分家了娘你爱送谁读书送谁,想用公中的钱送,这是不可能的。”   沈老四从饭碗里抬起头:“要分家可以,得先给我娶个媳妇啊,不然我不同意分家。”   “……”周氏气的摔了筷子:“一群黑心肝的!”   *   送走了公差,钱氏将门栓好,一家人仔细的翻看书籍、文具、字帖,还有银子。   一边看一边感叹真是好东西,沈长林原想过将书和文具卖了换现,但有了十两银子打底,他很快抛下了这个念头,将新四书给了沈玉寿,这样便不用合看一套了,文具则留下,今后慢慢使用。   重点是那十两银子,农家能攒下一点碎银和铜钱就很好了,像这样整锭的小元宝,钱氏还没怎么摸过。   她一边摩挲一边笑,最后咬牙收起来:“长林,这钱奶奶给你攒起来,留着日后娶妻,盖房。”   沈长林摇摇头,他不是圣父,但也不冷血,这一家子待他如何,他内心十分清楚,旁人真心待他,那么他也会真诚待人:“这钱用来加固房子吧。”   钱氏一愣,眼眶热乎乎的:“可……”   这钱是娃凭本事挣来的呀。   “奶奶,要是您将我当亲孙子,就别客气,那去加固房子。”沈长林笃定的说道。   钱氏心里一片温热,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她前世积福才收养了这么一个乖孙吧。   “……听你的。” 第19章 修房子   ◎瑞雪兆丰年啦◎   两日后雪便停了,接连几日阳光明媚,薄雪化了个干净,钱氏赶紧揣上银子请了工匠来家。   工匠将家里的几间房都看了一遍,表示这房年久失修,得大整改,大件木料就要四五根,还得买些其他材料,加上工钱需六两银子,如果手头紧,凑合着修整一番也能对付几年,大概三两就够了。   钱氏有点纠结,心想要不先凑合?这几年要是攒下钱了,再喊人来大修?   正琢磨着,沈长林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非常的坚定的要求大整改,一劳永逸,免得一件事操二回心。   “你这孩子,倒是挺有远见的嘛。”工匠乐呵的说。   钱氏一咬牙一跺脚:“行,就大修整。”   工匠是个手脚麻利的,加上钱氏催的急,当场交了二两定金,工匠立即回去买好材料,带上两个徒弟入驻沈家,第二天就开始敲敲打打的修屋顶。   工期大概得五天时间,沈长林提议干脆将院里的几处泥坑也填填,再修个木头小屋,专门关鸡,家里现在有二十多只母鸡,鸡舍有些拥挤,并且他还惦记着再扩大一点规模。   只是这样一来,六两的花销上还得再添一两,银子就得花在刀刃上,沈长林认为这笔花销很值得。   钱氏现在对沈长林简直言听计从,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对一个五岁的孩子那么信任,大概是他来了后,日子一直过的很顺吧。   “那便一起修,等开春了再抱一窝鸡仔回来养。”   钱氏一家的动静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有几个想和钱氏借钱的宗亲见了也不好开口了,人家把银子花了呀。   但古话说的好,不患寡而患不均,得了十两奖银的事还是灼痛了某些人的神经,沈长林出门遇上过好几个煽阴风的,以一副为他好的姿态叮嘱他银子是他个人的,不能被钱氏用光了,更有心思龌龊一点的,假装好意的问沈长林钱氏的银子平日放在哪里,撺掇他去偷出来捏在自己手上。   总之损人不利己,就是单纯的坏,见不得人好。   沈长林可不惯着这等蠢人,回到家就告诉钱氏。   钱氏可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立刻就去找人算账,她可以站在院门口骂上一个时辰不带喘气的,骂的那户人满脸通红不敢见人,要是遇见脾气一样火爆要动手的,钱氏更不怕,她那个体格,就是来个年轻小伙子也能过上两招。   如此收拾了几个人,再也没人敢在沈长林面前煽风点火,村人渐渐瞧明白了,沈长林虽是后头收养的,但人全家上下一条心。   不过,还是有人贼心不死,撺掇沈长林无效,就暗戳戳的撩/沈玉寿。   “玉寿啊,长林比你还小两岁呢,人家考了第一名,你咋连个名次都没有?”   “你奶你娘现在最宠长林了,你个亲生的现在倒成后养的了。”   “玉寿啊玉寿,往后爹不疼娘不爱的,你咋办喲……”   沈玉寿给村人的印象总是怯生生的,内向不爱说话,但他们又搞错了一点,沈玉寿瞧起来怯弱是因为社恐,纯粹是害羞,但是他并不自卑懦弱,相反,去县城见过世面加上受到沈长林的鼓励,沈玉寿心态非常稳。   “我读书确实不如长林厉害啊。”   “但是我也很优秀,全县一百多名学子,我可以排第十五。”   “我奶奶,我爹娘既疼爱长林也疼爱我。”   “我和沈长林就是亲兄弟,往后我们会相互扶持,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说完很不解的反问那些人:“你难道还会吃亲生兄弟的醋吗?”   这个问题就扎心了,谁家没有几本难念的经,原想逗小孩,却给自己挖了坑,只好一阵哈哈哈敷衍过去,然后灰溜溜的逃走。   有道是家和万事兴,但和气的才是少数,尤其是当家做主的长辈拎不清时,下面的小辈们更是斗的厉害。   现如今周氏家里就是这样,年都不过了也要分家,一般来说有兄弟还未成家是不兴分家的,可既然老大老三公开提了,周氏咽不下那口气,分就分,她不怕丢人。   按照风俗,分家后爹娘会和长子一起过日子,但现在周氏见老大碍眼,坚决不肯和他过,看老三也一样,就在大家以为她会选择老二的时候,周氏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老四,原因很简单,周氏虽然很喜欢老二的儿子沈玉堂,并且分家也是因沈玉堂而起的,但是她确实不喜欢老二两口子,尤其是老二那个丑媳妇,瞅着吃饭都没胃口,那便只有和老四过日子了。   正好老四没娶妻,她和老伴儿也可以帮衬着老四。   “大伯娘,如康哥,麻烦你们午饭后去我家一趟,下午我们几兄弟分家立字据,请你们去做个见证。”   这天上午,沈大郎来了家里,用充满羡慕的眼神看了一会工匠干活,还问了材料费和工钱等,然后才提到正事。   村里人分家,相比较自家关起门来分,更喜欢召集村长、里正、族亲、娘舅等一起作证,这样日后出现纠纷,也好找人说公道话,虽然钱氏和周氏不对付,但他们这一支是血缘最亲近的。   “嗯,我记下了。”钱氏点点头,吃过饭后去了周氏家里,等到日头快落山了才回来。   一回来就说周氏这家分的不好,首先没分彻底,爹娘和老四过日子,又公开贴补老二的儿子读书,等于老二和老四还是牵绊在一起,现在老四没娶媳妇或可勉强凑合,有了老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其次钱氏非常了解她的这位妯娌,虽然办事情不着调,但挺会攒钱的,这些年一定攒下了不少家当,但是从分的家产来看,她藏了不少私房没拿出来,这也是一重隐患。   “罢了,管她的闲事干啥,做晚饭去,这个周氏也是抠门,二十几号人陪她耗了一下午,愣是一口干粮都没给,真有她的。”   *   房子很快就竣工了,表面上看只是干净整洁了一点,但内部变化挺大,至少屋顶没有摇摇欲坠的感觉,下雨下雪也不会漏,更不会被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响,夜里睡觉安心多了。   很快第二场雪下来了,比上回深许多,早上起来路面上、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上下课很不方便。   离除夕还有小半月,李童生给学子们上了最后一堂课后宣布休课,等过了正月再开始新一学年,放假时间一共是一个半月,类似后世的寒假。   “长林,玉寿,休课期间也不可放松啊。”   李童生捋着胡子叮嘱一番,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不提,以这两个孩子自律的本事,也会勤奋苦学的。   孙教谕和顾训导要建新书馆的事他早有耳闻,并和沈长林沈玉寿谈论过,无论他们选择去何处,总之,大岩村私塾他们第二年是不会再来了,想到得意门生即将离开,李童生心里有些感伤,更为自己不能亲手培养出秀才而深深遗憾。   但该放手时就放手,他不能为一己之念而耽误学生。   “我们记下了,先生再见。”沈长林和沈玉寿规矩的给李童生鞠躬,而后收拾好平时暂放在私塾的私人物品,一块走出了李家院子。   李童生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远去,身影有点落寞,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往后,就不能日日见到这两个聪明礼貌的孩子了。   他咳嗽了几声,叹息着慢悠悠的朝书房走去。   “先生!”   身后却突然传来熟悉的清朗的喊声,二人竟又折返回来。   “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李先生永远是我们尊敬的老师。”   孩子稚嫩单纯的话语,却感动的李童生老泪纵横,有这句话足矣,表明他没有瞧错人。   “好,快回家去吧,路上小心些。”   *   雪一场接一场,漫山遍野都变成了银白一片。   小年将至,各家预备着年货,准备过除夕了。   家里的经济不宽裕,做不起新衣裳,钱氏便给孩子们做了加棉的新鞋各一双,充了艾草的小荷包各一个,还预备一人做个新的书袋,不善言辞的沈如康也没闲着,用修葺房子剩下的零碎木料,给孩子们做了新的笔筒,还做了书架,并做了更适合他俩的椅子。   罗氏同人换了几斤糯米,准备做些糯米肉团子。   她刚泡好糯米上锅蒸,屋子外头又下起雪来,一团团柳絮似的,瑞雪兆丰年,融雪时的严寒可以冻死许多害虫,明年便会有更好的收成。   沈长林搬了凳子到灶房里,和沈玉寿并排坐着,一边帮罗氏烧火,一边互相背文章,他们已经开始背《论语》了,这对五岁和七岁的孩子来说,进度已是飞速。   灶房里很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听着朗朗的读书声,罗氏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苦熬这么许多年,日子终于越来越好有盼头了。   但也不是人人都觉心里踏实,今年的雪极大,下起来没个停歇,轰隆一声,钱氏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有的人家里塌房了。 第20章 过新年   ◎出发去新书馆◎   塌的是沈大郎的房,沈大郎的小儿子险被压在里头,幸好孩子机灵跑的快,只伤到了一点油皮。   周氏将最差的房子分给了大儿子一家,那房破旧不堪,恰逢今年雪大,三间屋子愣是被雪压塌了一间半。   “造孽哟,这大年关头的,出了事伤了人可怎么好。”   “亏周氏还是亲娘,简直比后娘还差劲,分家前也不把那房子修整一下,多年未住人的老房子,门啊窗户都破破烂烂。”   面对村人的议论,周氏很抬不起头来,但她绝不肯服软,谁在她面前议论,她要叉着腰卯着劲同人吵的:“我家的私事,关你们啥事?嚼舌根不怕烂舌头?”   对外人她理直气壮,关起门来却很心虚,她男人沈则全也怨她。   周氏气呼呼往床上一坐,无话可说:“等晚些时候老大来找我,给他三五两修房子就是了,我也没想到房子会塌,能怪我吗?”   可直到第二天沈大郎也没去找亲爹娘求助,家具、日用品、粮食、衣裳被褥被压在里头,他带着媳妇刨出来一部分,又东家借米西家借锅,一家五口人硬是挤在唯一坚固的那间房里勉强安顿了下来。   不蒸馒头争口气,娘的做法叫他寒了心,沈大郎下定决心要自力更生。   这日上午,他来找钱氏,想借把铁铲子用,塌了的房子下还埋着不少物什,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钱氏本不想借,谁知周氏知道了会说什么怪话,没得好心帮忙反被泼脏水,白惹一身腥。   但她看沈大郎那模样,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这大侄子今年三十了,如今就套了一身露棉花的破棉袄,胡子拉碴满脸憔悴,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小时候两家人还没分家,是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怎么就过到如今这份上。   “拿去,我也不急着用,你用妥了再还回来。”   听见院里的动静,罗氏也掀开灶房的帘子走出来,包了几个糯米肉团子给沈大郎:“昨儿做的,拿回去给孩子尝尝。”   沈大朗红着眼,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欸,谢谢了,我先走了。”   一把铁铲,几个饭团,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他沈大郎一辈子都忘不了。   *   除夕将至,钱氏带着全家老小打扫庭院、晒被褥,虽然忙碌但是日子格外充实。   一年忙到尾,好不容易盼到过年,平时的日子再清苦也该甜一甜,钱氏很用心的营造年味儿,在有限的条件下注重仪式感。   她买了几张红纸回来,叫沈长林沈玉寿写上福字和对联,每扇门每扇窗都贴上,就连鸡舍、猪圈都不放过,一分红就多一分喜气嘛。还和罗氏剪了些窗花贴,后面福字窗花剩下不少,钱氏拿去给寡妇白氏、文老太、王老太等熟人分了。   剩下的就是备年货了。   家里养的猪长的很不错,足有二百多斤,但钱氏没舍得杀,直接卖了整猪,得了一两多银子,然后上肉铺割了几斤肉,给孩子买了一包饴糖,又备了些豆腐、花生瓜子、桂圆红枣等等,年货就算是齐备了。   等除夕那日再炖一只鸡,包点饺子,这便是和和美美的一个年。   大年二十九那天,钱氏准备好肉货并罗氏做的糯米肉丸子,带上两个孩子回娘家,送完东西坐了一会见雪大了就想返程,雪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钱老娘说走雪路鞋会湿,雪水寒气重,叫钱壮驾牛车送她们。   自己受冻也就罢了,连累孩子岂不造孽,于是钱氏没有推辞:“走吧,都上车。”   雪大路滑,牛车晃晃悠悠并没有比走路快多少,一开始沈长林不适应颠簸缓慢的牛车,但是坐久了就逐渐适应并喜欢上这种感觉,牛力气大耐力好,脾气稳重,有头黄牛在家,不仅搬运重物不发愁,中短途出行也有着落,至少比走路强。   于是沈长林暗搓搓的定了个小目标,买牛。   “表舅,一头牛需要多少银子?”   钱壮甩着鞭子:“成年的牛七八两吧,小牛犊便宜些,四五两就够了。”   什么叫就够了?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沈长林悠悠叹气,就算小牛犊四两银子,也是目前家里所有积蓄的一半,并且严格来说不算积蓄而是生活费,花掉了温饱都成问题那种。   钱氏伸手摸了摸牛屁股,满眼羡慕。   看懂兄弟和奶奶心思的沈玉寿暗暗攥拳,一定要努力,为给家里买牛而奋斗,但三人很有默契的没说出口,谁知道钱壮听了后会不会和钱老娘说,没准钱老娘心疼女儿,会直接牵了自家的牛给女儿使。   就算钱氏的兄弟嫂子大方,可牛太值钱了,难保不生嫌隙,做人嘛,也不好太得寸进尺的。   “小壮,留家里吃了午饭再回吧,这都到饭点了。”   钱壮也不客气,点头答应了,然后带着两个小孩在院里待着,教他们新的拳法。   午饭是肉片炒酸菜,加上一个烧茄子还有白米饭,钱壮这样的年轻后生稀饭可喂不饱,吃干的才能饱腹。   钱壮埋头苦吃,沈长林和沈玉寿吃的快些,接着手牵着手到院子里散步消食。   走着走着,突然睫毛眉毛上都沾上了雪花,抬头一看,朔雪如雾,又是一场大飞雪来了。   这场雪从大年二十九的中午一直下到了大年初一,钱壮无法回家,干脆在姑姑家里过了新年,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小外甥陪着,这年也过得有滋有味。   转眼过了元宵,县衙的官员陆续到岗,上回来报喜的公差又来了趟咸水村,说的自然还是新书馆的事。   沈长林之前的担心颇有道理,孙教谕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要品级没品级,要成绩没成绩,充分证明他是个摸鱼划水的能手,一条地道的咸鱼,被顾北安洗脑一番后,他暂时燃起了升官的梦,但年后,那点梦已烟消云散。   好在顾北安口才极好,给上司洗脑一套接一套,加上十两银子和已得罪柳秀才等沉默成本,孙教谕这条咸鱼在顾北安的鼓励下又蹦跶了几下,在衙门附近收拾出一间院子,摆好课桌板凳,挂上孔夫子画像,预备开学。   公差们奉命而来,大概是上次没得准话挨了上司的训斥,这次说什么也不留饭,只兢兢业业的吹嘘新书馆的好处。   “顾大人说了,沈长林沈玉寿小公子入学分文不取。”   “咱们的新书馆窗明几净,就挨在衙门边上,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分文不取?听到这儿沈长林精神一振,早说不就好了嘛。   到这里他不得不感慨一句,人穷家贫,底层人物并没有选择的自由,比方说读书这件事,他和沈玉寿能读的起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自由计较好坏。   柳秀才的书馆固然地位高,名气大,可费用高,沈家无论如何也出不起两个孩子的束脩钱。   而听说不要钱后,钱氏也走了过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送两个孙儿读书,就算收费,砸锅卖铁也要供的,生怕沈长林忧心家里经济而拒绝,她抢先一步说道:“这太好了,孙大人顾大人真是我们的恩人呐。”   沈长林心里也早有了决断,他点点头。   沈玉寿也答应下来。   “一言为定!”两位公差喜笑颜开,快步回衙门里复命了。   当夜,钱氏罗氏就收拾起孩子们的行囊来。   咸水村离县城有点远,坐牛车要一个时辰,走路的话时间要再多一倍,因此去县里读书后,沈长林沈玉寿便不能像之前那样走读了,需住在县里,这样一来,带的东西就多了。   衣裳铺盖、书本文具、日用物品等,随便收拾下便有一大包。   儿在外母担忧,虽然到县里不算很远,可他们一个五岁一个七岁,这么丁点大的年纪就要在外头独自生活,光是想想就心疼。   钱氏面上还好,没将心里的感伤放在脸上,她风风火火的收拾行李,还有说有笑。   儿媳罗氏没有婆婆的那份镇定,鼻子一酸眼睛一涩,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流个不停。沈如康心里也不大好受,两个活泼懂事的孩子给家带来很多欢声笑语,不敢想孩子外出后,家里会冷清成什么样。   “你们两个,眼光给我放长远点!”钱氏瞪他俩一眼:“想把孩子栓裤腰带子上呐?没出息的。”   孩子有这份造化不易,钱氏坚决不拖后腿,还要敲打儿子儿媳一番。   罗氏抹抹眼泪:“娘,我明白。”   比起大人们的感伤不舍和纠结,沈长林和沈玉寿可以说是很没心没肺,一想到要去县里读书上课,二人就很兴奋,充满了憧憬。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二人就激动的醒来,洗漱后吃罢早饭,就准备出发了。   钱氏原想着自己送他们就成,谁知行李越收越多,她一个人根本拿不完,因此罗氏也要一块去送,钱氏罗氏都去,沈如康动了动唇,也一副想送的模样。   “奶奶,咱全家一块都去吧。” 第21章 开课了   ◎暂时只有三人◎   “行,都去都去。”钱氏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霸气的挥手应下,紧接着关好门窗锁上院门,然后叫大家等等,她去和白氏打声招呼。   白氏和钱氏一家住的很近,这些年关系也很不错,平日里谁全家外出,家里一个人都不留的时候,便会和对方说一声,托对方帮忙管下闲事。   岂料钱氏去了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满脸堆笑的回来了:“真是巧了,白氏正好要去姊妹家吃酒,咱们蹭她的牛车去县里。”   白氏有个姐姐在县里生活,刚生了个女儿今天满月,白氏原想让小叔子驾牛车陪着一起去的,这下钱氏一家也去,那么就不劳小叔子了。   沈长林以为这是叫沈如康驾牛车的意思,直到钱氏握起缰绳,沈长林这才意识到什么。   “奶奶,你连这个都会啊。”   这句话绝不是恭维,沈长林属实震惊。   钱氏游刃有余的驾着车:“我在娘家的时候就会。”想当年,她可以小竹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姑娘。   沈长林由衷的赞了句厉害,难怪钱氏可以凭一己之力撑门立户,原来是女中豪杰呢。   很快就到了镇上,他们将车停在白氏姐姐家门口,询问了白氏回家的大概时辰,接着便抱着行礼往新书馆去,位置倒是方便找,先找县衙,然后就能寻到书馆。   但是……   沈长林惊呆了,因为这个书馆竟只有三个学生,他,沈玉寿,贺青山。   顾北安的好口才不仅忽悠上司,也忽悠学子,好个霁月清风的顾训导,原来还有两副面孔呢。   “进来吧,本官先带你们参观一番。”   顾北安推开院门,院子不宽,大概长二丈宽八丈,左侧有一条尺宽的排水沟,正面是三间正房,右侧有两间低矮小屋,总体上看是符合公差前面吹嘘过的窗明几净的标准。   院子里铺的是石板砖,白墙黑瓦,十分整洁,比起村野的茅草泥屋,建筑标准高的不止一星半点,但这高标准之下,又透着一股凄凉,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目前只能见最中间的正屋里摆着的几套桌椅,这便是全部了。   不过在看完中间那间屋子后,顾北安又指了指左边那间:“本官将会搬到此处暂居,方便授课。”   接着又带他们到右边那间屋子,里面沿墙根搭着通铺:“这是学子的宿舍。”   最后去看那两间小屋子,原来一间是厨房,一间是杂物房,沈长林这才觉得有点靠谱,在心里默默的给顾北安点赞,学生少他不在乎,怕的是这个新书馆是个草台班子,来这儿学不到东西。   但看顾北安自己将亲自搬到这里住,并且十分有信心的准备了至少可住十五个人的通铺,他便明白顾北安不是说说而已,他是准备潜心办学,只不过现状如此,他招揽不到生源,这才显得潦草。   “今后请顾大人多多指教,我们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您的栽培。”   沈长林说完,拉上沈玉寿恭敬的给顾北安行叩头礼。   钱氏也搭腔道:“他俩就拜托给顾大人了。”   “这是自然。”顾北安拱拱手,心里美滋滋:“本官定倾尽全力。”   即便是个草台班子,搭起来也有戏唱。   过了没多久,贺青山也到了,贺童生陪着孙儿一块来的,见到书馆的环境同样吃惊不小,但很快就淡定下来,贺青山随了祖父,性子格外耿直,早就不得柳秀才喜爱,加上上次举报柳君显作弊,柳秀才那是绝待不下去了。   既来之则安之,还有沈家两位小友做同窗,贺青山挺高兴。   钱氏罗氏拿出抹布,从院里的井里打了水,将宿舍的门窗床板擦干净,然后拿出被子枕头铺好了床,并将一干日用品取出,摆在了靠窗的桌子上,一番收拾下来,空荡荡的宿舍霎时有了几丝生活气息。   贺家就在县城内,贺青山自然不住书馆,一日三餐也预备在家解决,贺童生还邀请沈家兄弟去自家吃饭,但稍微想想就知那不是长久之计,在县里念书的时间以年计,人家好心邀请,自己不能没数。   蹭饭这事只偶尔可行。   书馆倒有厨房,但让沈长林沈玉寿两个小孩自己开火,显然也不现实,并要备上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其花销可不少,何况兄弟俩是到县城求学,不是来另外安家的。   一筹莫展之计,顾北安道:“他们随我一起吃即可,不过……得交伙食费。”   原来永清县县衙福利不错,有个可吃大锅饭的食堂,县衙的公职人员中午都在食堂吃,但早饭和晚饭需要自己解决,顾北安一介外地的单身男青年,早上一般啃点包子馒头,晚上在街面上的苍蝇小馆随便吃点,反正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不一样,他多了两个学生,午饭好解决,塞点钱给食堂的大师傅,劳他打饭菜时多打些就是了。   至于晚饭和早饭要怎么安排,顾北安还没想好,只是暂且包揽下来,后面再想法子。   钱氏看着风度翩翩的顾大人,心里有点犯嘀咕:“这样,可行吗?”   她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   沈长林深有同感,但他可是成人芯子,真被逼到一定份上,带着沈玉寿自己开火做饭也行,重点是要读书,按照顾北安的意思,是真要亲自教他们,他可是举人,比秀才还高一级。   “奶奶,可以的。”   顾北安看了沈长林一眼,非常满意他的表现:“老太太放心,本官绝不会饿着他俩。”   说完顾北安看了看天色,将怀里的钥匙拿出来分了一把递给沈玉寿:“这是书馆大门的钥匙,你收好了,切不可弄丢,时间不早了,你们休息一下,本官得回衙门了,傍晚再与你们细谈。”   说完留下一屋子学生和家长,去点卯上班了。   贺童生咳嗽一声:“往后恐怕得上夜课啊。”   顾北安和孙教谕合伙牵头办书馆,孙教谕出钱,顾北安出力,这房子便是孙教谕妻子的嫁妆,原先用来出租,过年的时候才收回来,那些座椅凳子搭通铺的木板,也是孙教谕奉献的。   而顾北安则做老师,他的打算是中午抽空回来给学生上一时辰课,然后傍晚回来再上一时辰,等于一天上四小时课,余下的时间让他们自习。   沈长林沈玉寿觉得还好,总之他们吃住都在这里,晚上上课也无妨,可贺青山惊呆了呀,原先在柳秀才那辰时中上课,申时末便散学归家,到新书馆竟要求辰时点名,到戌时中才能回家,比之前多了整整两个时辰。   他呆若木鸡,但是自己选择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呜呜呜呜,有点后悔怎么办。   纵有百般不舍得,钱氏罗氏沈如康还是得走了,临别前叮嘱他们好好听顾北安的话,千万不要乱跑,如果不适应就回家,遇到麻烦事可以去找贺家人帮忙。   “奶奶,爹,娘,你们放心,我们会互相帮助,照顾好自己的。”   沈长林对远去的大人们挥手,沈玉寿偷偷抹了抹眼角,稍微有点伤感,他第一次和家人分开,沈长林捏了捏小兄长的手安慰道。   “我们好好读书进步,一切都值得的。”   “嗯。”沈玉寿重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是申时初,离顾北安从衙门回来还有一个时辰,三个小娃娃在正屋的桌前坐下,聊起了各自的读书情况。   这时沈长林才知道,贺青山竟已将四书五经都学完了,沈长林一惊,心道这难道就是书香世家和他们农家子弟的差距吗?不过细问才知道,贺青山只是非常粗糙的学了一遍,后面还要仔细的学。   “我要是将四书五经学熟了,上次考试还至于考第二十名吗?倒是你,长林,最后竟夺了第一,太厉害了。”   沈长林非常谦逊的自谦:“侥幸而已,做对了最后一道算数题目,因为这个才拿的第一。”   “那也不是人人都能侥幸的……”   很快,日头就西斜了,淡淡的阳光透过院子上方的空隙洒下来,而顾北安顾先生,这时踏着夕阳进门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一层是十来个粗粮馒头,一层是一碟猪肝炒笋,最上面是四碗面汤,热气腾腾,是他方才去饭馆买的。   开学第一天,不准备点好吃的,又怎么笼络住学生呢。   “先洗手吃饭。”顾北安放下食盒,非常严肃的说:“今后用饭前必须洗手,并且要用干净的水洗,然后用棉帕将水渍擦干,接着才能坐下用饭。”   顾北安从进入院子的那刻起,就进入了老师的状态,他模样清朗,说话亦十分客气周到,还常带着几分微笑,会给人留下十分好相处的印象,沈长林一开始也这样认为,但经过接下的接触,他完全推翻了以前的推断。   这位年轻的顾大人顾先生,是个要求严格,眼里不容沙子之人。   洗完手后他一一检查了学子们的手,确认干净无水渍后才准他们入座,并要求食不言,不浪费,并做了打喷嚏要避人,不准吧唧嘴,餐具不可叮当乱响等等要求,然后微笑着说:“这些规矩我只说一遍,以后我的其他要求也只说一遍,我所说的你们皆要记在心中,若没做到,会有相应的惩罚,比如抄书罚站打手心通知家长。”   贺青山整个人都石化了,他这是上了什么贼船了吗?   沈长林只好偷偷踩了他一脚,贺青山这才反应过来,和沈长林沈玉寿一齐道:“学生知道了。”   顾北安满意的点头:“开饭。” 第22章 赐匾额   ◎顾北安教学法◎   一人两个馒头配一碗面汤,还可以夹肉片笋干吃,这顿饭已经直追过节才有的水准。   贺青山有点大咧咧的,真的很想大口喝面汤大口啃馒头,可有顾北同席,他不得不小口的细嚼慢咽。沈玉寿一开始也有点不适应,在家吃饭时从没立过这么多的规矩,但他性子本就斯文,以前吃饭也不粗鲁,稍微调整一下就达标了,倒是贺青山因为呼噜噜的喝汤,被顾北安罚去饭馆送食盒。   相较之下,沈长林做的很好,因为顾北安所立的规矩,是他原世就遵循的。   但是顾北安的要求远不止于此,吃过晚饭后一刻钟,他开始了第一堂课,礼仪课,顾北安亲自示范见长辈时应如何鞠躬行礼,给长者磕头时又要注意什么,而同辈之间作揖又该如何等等,并要求今后在课堂之上,按照这套礼仪行事。   紧接着又教他们称呼,如同窗间不宜直呼其名,要在后面加一个兄字,如长林兄,青山兄等等,称呼对方的母亲为令慈,父亲为令尊……   这些东西贺青山学过一些,但仅限于知道,在实际生活中使用较少,而沈玉寿则完全没有听过,沈长林在现世学过一些,不过已经忘记了大半。   顾北安滔滔不绝的说了半个时辰,喝了一口水,面色冷峻道:“饭前我曾说过,规矩我只说一遍,授课也是如此,接下来你们自己演练对话和行礼,我在一旁看着。”   这下三人都惊呆了,顾北安高密度的说了半个时辰,他们能记住二分之一就不错了。   但是顾北安的神情明白的告诉他们,不够,听过后只记住一半远远不够。   沈长林先站出来,左掌在外作揖道:“青山兄,好久不见,今日可好?”   “啊,长林兄,多谢记挂……”   顾北安冷冷的打断贺青山:“错了,男子作揖左掌在外,重来。”   上过顾北安的课后,沈长林才明白李童生的要求多么松,为人是多么仁慈温和,不过想想这差别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他们性格不同,二个去李童生处读书的大多只求识的几个字,而顾北安则直奔科举摘桂而去,自然严苛等级不同。   食不言寝不语,站如松坐如钟在顾北安这里不止是古话,而是日常要遵循的原则。   “时辰到了,准备下课吧。”   贺家来人接贺青山回家,而沈长林沈玉寿两个,则要面临离家第一夜。   顾北安上课时冷峻严肃,课下又恢复温柔和气的样子,他无家眷也无随从,打理内务与日常琐事倒算在行,先去厨房烧火煮热水,随后唤学生来看火,待水开了各灌一藤壶用来喝,剩下的洗漱。   “洗脸,漱口,脱衣裳,叠被子,这些你们都会吧?”   沈长林一边往灶膛里添柴边答:“回老师,我们都会。”   “这便好,寒门子弟求学路漫漫,身边无亲人随从照顾,就得自己照顾自己,若无独立生存之能力,吃不得苦,即便有天分,也是徒劳的。”   听顾北安这般感慨便能大致猜出,他的求学路亦是很苦的。   *   许是这一日累了些,沈长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沈玉寿有点失眠,他天性敏感,初到一个新环境,心绪难免波动,听了一会风声才渐渐酝酿出困意,随手帮沈长林掖了掖被角,这才进入梦乡。   第二日的卯时中,天色微明,兄弟俩有生物钟自己就醒了,没曾想顾北安起的更早,已经洗漱妥当去外面买了几个烧饼回来。   说好学生的一日三餐由他负责,顾北安便会尽力安排。   伙食费目前是收二百文一人,按照顾北安这般日日在外买的标准,其实他自己还要贴一些,但目前还没想出更好的替代法子。   待沈长林沈玉寿洗漱妥帖坐下,贺青山也到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是从家里带了小粥四碗,还温热着,一师三徒对坐用了早饭,期间晨光破晓,太阳渐渐东升,顾北安马上要去衙门报到,临行前他给学生们布置了早上的功课,分别是抄书,背书,以及复习昨日所学礼仪,并道午前自行休息半个时辰,中午他回来后大家用饭,接着就要马上上课。   老师一走,贺青山松了口气:“咱们先歇一会儿吧。”   沈玉寿摇了摇头:“还是先背书吧。”   贺青山又看向沈长林,沈长林已经拿起了课本:“顾老师说晚上考我们背书,背不出要打手心。”   “……对哦。”贺青山一脸沮丧。   这便是顾北安的高明之处,他白日要在衙门点卯,管不到学生,于是干脆不管,只给他们下硬指标,下班后逐个考察,考察不过就会严厉的处罚。   一晃数日过去,草台书馆渐渐步入正轨。   顾北安摸清楚了三位学生的学习进度和脾气,贺青山学的多一点,因老祖父是童生,见识也多些,但是人有点浮躁且学的不扎实,而沈家两位兄弟天资更好些,但学的较少,于是干脆一起重新打基础。   他的这个打基础,比李童生的要求残酷多了,《三字经》《音律启蒙》等等基础经典要求滚瓜烂熟的背,形成肌肉反应那种,这基础经典三人都会读会背会默写且知其意,因此顾北安只花三日就带他们过了一遍,紧接着就学《论语》。   一日学两篇,明白含义后就读背默,按照顾北安的意思,他们这一年要过一遍四书五经,下一年学年则学经史子集,诗文,八股文等。   “练字、背书、默写好比一座房的地基,只有地基打的又深又稳,房子才会坚固。”   同顾北安生活是很舒服的,他照顾人很周到,也不爱摆架子,但是做他的学生,却是极其辛苦的,首先要求严格,其次学习进度极快,最后是他上课的怪毛病,他真的只教一遍。   若上课时没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没做笔记,基本下课后一脸懵。   渐渐的,沈长林琢磨出了顾北安的深意,同时更了解他这个人。   科举这条路上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诗文八股只是基础,往后还要熟读文豪诗文,历史典籍,伟人传记,甚至还要培养一两个拿得出手的特长,方能参加茶会诗话会拓展人脉增长见识。   可以说愈往上走,这条路愈陡峭。   顾北安要借此磨砺学生的意志,培养其专注力,实在不懂,课后再问到他,他还是会仔细回答的。   顾北安的这套教学方法,有点像填鸭式教学,也有些像衡水模式,苦,枯燥,累,但底层人物没有选择的自由。   对他三人来说,这条最苦的路反而是捷径。   沈长林沈玉寿贺青山都熬住了,逐渐适应这个节奏后,倒觉得有几分松快,因为他们学业均进步很大。   不过这时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顾北安闹财政赤字了。   书馆中午晚上授课,贺青山家在县城也不便回去吃,便也交了伙食费随众人一同用饭。   三个学子的伙食费加起来六百文,顾北安贿赂衙门大厨花费二百,剩下四百文要买早饭晚饭是远远不够的,加上他不愿在吃这一块苦自己苦学生,隔三差五就有一顿肉食,钱花的就更快了。   这日,顾北安面露难色对孙教谕开了口。   “顾训导既无家眷,又无需租房,也不雇随从,怎么会缺银子使呢?”   顾北安只好一一言明。   “哎呀,为何不早说,我有一计,顾训导听听看使不使得。”   孙教谕当官不咋地,经济头脑还算不错:“书馆隔壁住着一户人家,吾妻认得,因日子拮据经常帮人浆洗缝补换银钱,顾训导若愿意,给六百文一月,叫那家人每日早晚做好食物送来不就是了,这样可比在外买划算,不过一顿四人餐只有十五文钱,按照这个标准,日日有细粮肉食吃是不能的,也就是杂粮馒头白粥,小葱豆腐一类,顾训导要想加餐,就当日多给十文八文的,叫割些肉买尾鱼做添菜,不然没有赚头,人家也是不肯的。”   “好主意,那麻烦大人帮忙牵线了。”顾北安一琢磨,深觉可行。   至此,一直困扰的吃饭问题便解决了。   隔壁人家光婆媳女儿加一起就有四位,劳动力充沛,极其爽利的答应下这份差事,人勤快也准时,无论刮风下雨,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定准时送来。   不过,为了多挣银子,那菜里是极少见荤腥的,顾北安想开荤了就提前给十文钱添肉菜,三两天添一回,也不过再多花一百文钱,这样算下来伙食费竟比他一人吃的时候差不多,并且更方便,坐在家中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转眼到了三月,沈长林沈玉寿终于得空放假两日。   书馆一般初一十五放假,但因顾北安也是那两日休沐,正好有时间全天教学,所以新书馆的放假时间为月底的最后两天。   钱壮近日在县城一家粮铺打短工,偶尔会来看看两个小侄子,早早知道了他们放假的日子,这日特来送他们回咸水村。   路上,风柔柔的吹在脸上特别舒爽,钱壮一手拎着一个大步走着:“这些日子想家吗?”   两个孩子齐声:“想。”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经常做梦,梦见我回家了呢。”沈玉寿说道。   沈长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梦见,我养的那些鸡……”   毕竟是成人芯子,沈长林没有沈玉寿那般恋家,但是那些鸡实在叫他牵肠挂肚,忧心它们吃不好不下蛋,这样将会损失一大笔的鸡蛋钱。   “哈哈哈哈哈哈哈——”钱壮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你个小财迷。”   等回到家中,沈长林才发觉自己多虑了。   钱氏罗氏不仅将原有的鸡照顾的很好,还新抱了一窝鸡仔回来,如今有三四两重了,在院里叽叽喳喳叫着撒欢。   原先家里鸡养的少,一个是没那么多饲料喂养,二个鸡蛋拿到镇上去要蹲很久才能卖出去,但沈长林让鸡蛋有了销售的路子,钱氏尝到了甜头,她就将心思放在了上面,至于饲料,挖蚯蚓挖野菜配上娘家送来的糠,将鸡养的又肥又壮。   “在书馆学的怎么样?”   “顾大人待你们好不好?”   “饮食可合胃口?”   钱氏有问不完的话,期间她与罗氏去县里看过两回,上次见面是十日之前,那些问题也都是问过的,但她仍不放心。   “在书馆学到了许多新东西,顾大人极好,很照顾我们,三餐都有热饭菜,隔两日就吃一回肉,贺家也常送菜来。”   听沈长林这般回答,钱氏稍安心。   “奶奶,不用担心我们。”沈玉寿也在一旁宽慰。   钱氏摸摸乖孙儿的头:“你们也不必担心家里。”   过了一会沈如康提着大草鱼进来院子,原来一早他就去丁子仁家买鱼了,预备叫媳妇炖上一锅鲜香麻辣的酸菜鱼叫两个小子开胃补身。   吃饱喝足后,大人们在阳光下选着春耕时要播的种子,其中一包有点特别。   去年沈长林花三十文买了一包不知名的种子,秋日播下去只零星发了一点芽,大部分是枯种,加上原主老爹留下的地过于贫瘠,家里又没有多的劳力侍/弄,最终只有十几株顺利长大。   沈长林认出来这是西葫芦和草莓,他很兴奋,这两样食物在这没有见过,物以稀为贵,说不定能卖上好价钱。   但果实太少了,所以去年收获后除自家人尝了一些,其他的都收集成了种子。   “奶奶,把这些种子都种下去吧。”   钱氏有点犹豫,不过回忆起西葫芦和草莓可口的滋味后,她又有几分动心,琢磨一会后点了头:“种!就算不成也就亏点肥料钱和力气,凡事要试试才知道嘛。”   沈长林经常将试试挂在嘴边,养鸡卖蛋、绣应季荷包都是他试出来的,小心谨慎的家人逐渐被影响,变得更乐于变通和尝试,就连沉闷的沈如康,近日也研究起怎么编更好看更舒适的竹席、竹篮子、竹筐子了。   假期只有两日,第二日午饭之后兄弟俩又得回县城去。   钱氏装了鸡蛋和瓜果菜干让他们拿去做添菜,又各给了一百文钱塞在荷包里,孩子出门在外,身上有点钱她放心一些。   “奶奶,爹,娘,我们下月就回来,你们不必挂心,我和玉寿会互相照顾的——”   沈长林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外头一阵敲锣打鼓,不由的扭头看去。   只见里正刘行走在前面,后面有几个人抬着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元元之民,赤子之心。   “别愣着,快抬到家里去!”里正热情的说。   钱氏认不得匾额上的字,急忙求助沈长林:“上面写的啥?”   “意思说咱们很善良,是好百姓。”   里正笑的嘴都合不拢:“没错,不愧是县里读书的,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上次县令随手所写沈长林之事传到知府那以后,又被知府当做本辖区的善迹写到了给巡抚的公文里,巡抚大人批注“元元之民,赤子之心。”   顾北安听说后,老瓶装新酒,用升官那套忽悠县令造了一块匾额给沈家送去。   永清县生员稀疏,没有县学,如能建成,必是一笔漂亮的政绩。   作者有话说:   本文准备周四入V~当日凌晨万字更新哦 第23章 挖墙脚.   ◎黄鼠狼来拜年◎   县令大人极动心,不仅拨了二十两经费支持,还让衙役搬了些笔墨纸灯油过去。   待三位学生收假,新书馆的名字也取好了,取《诗经》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中的清风二字,意如清风般化养万物。   书馆的牌匾亦刚刚做好,挂在小院的门头上,顾北安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将草台书馆推上正轨。   没过几日,贺青山也搬入了书馆宿舍,这样早晚便能多睡一刻钟,还能和小伙伴全天都待在一起。   “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天暖后顾北安在院里安置了一张矮脚竹榻,只要天气好,三小只就会坐到竹榻上背书习字,风轻轻的吹着,院角无名的小黄花开着,偶尔能听见外头行人窃窃细语。   书馆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逸。   但沈长林始终不会忘记他和沈玉寿的出身,县里求学的机会来之不易,更应刻苦自律,方不辜负家人和自己,而他和沈玉寿都不算聪明绝顶的类型,想要得进步,便只有下苦功图个笨鸟先飞。   这点和顾北安的教学方法不谋而合,一时师徒惺惺相惜,亲如一家。   贺青山痛苦不已。   同窗都在努力,只有他独自划水摸鱼,最终在沈长林将《论语》全篇背诵的滚熟,沈玉寿也能磕磕绊绊背下的时候,他还只背到第九篇。   顾北安可不由着他:“月底若还背不下来,我便交不了你了。”   从此贺青山也加入了笨鸟一行。   *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天渐渐热了,夏季来临前顾北安领回了两个新学生,一个叫孙阳舒,一个叫许嘉祥,都是柳秀才书馆的学子,贺青山的前同窗。   孙许两家和贺家隔的不远,其家长在听说贺青山已经能被全本《论语》,诗歌上百首,如今正在学《孟子》,已背得半本,不日也能全文背诵后大惊。   要知在柳秀才的书馆,《论语》便要学一整年,《孟子》得等明年才教课。   “青山,背给你孙伯伯许伯伯他们听一听。”贺童生十分的骄傲。   和两个背书狂魔内卷了数月,贺青山虽败绩多,但比之前厉害多了,背书算什么,连意思他也记得全。   听贺青山一气背完全篇,一字未错,两位家长立即带着孙阳舒许嘉祥投到清风书馆门下。   多了两位同窗,清风书馆的日子更加有趣。   在沈家兄弟的带动之下,贺许孙三人也加入了练锻炼身体的大部队中。   每日清晨,起床后先练两刻钟拳法,接着洗漱吃饭,待顾北安留下早上的功课,就一起团坐在竹榻上学习,日头升高外面待不住了,再坐到屋子里去。   有时候也下雨,雨珠打下来,不一会就成了雨帘,五人就排坐窗前,感受雨水的潮湿,你一句我一句的背诗。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   与之相比,柳秀才的文智书馆则压抑多了。   下到刚来开蒙的四岁稚童,上到十四五的半大少年,都知最近柳秀才心情不好,为何不好他们也瞧的出来,大概是为了衙门旁边那个小小的清风书馆。   但这四个字在文智书馆里是禁忌,压根提不得,若被老师听见了,轻则挨打罚抄,重则被赶出书馆。   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私下窃窃,一个说清风书馆包饭,三餐都是热饭热菜并且价格很便宜,顾训导有很多藏书,会免费的借给学生们翻阅誊抄,一个说顾训导根本不管学生,随他们自生自灭,办书馆纯粹是为了图束脩银。   各论各的,说法五花八门。   沈玉堂屏息凝神,一边听同窗们说小话,一边练自己的字。   年前他便被奶奶周氏送到了县里读书,如今已有半年,想到几个伯伯叔叔待自家那般无情,沈玉堂内心便涌起一阵凄楚,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为爹娘和奶奶争口气。   憋着这股劲的沈玉堂改掉了以前的一些坏毛病,潜心读书,最近也进步了不少。   文智书馆一共有三等班级,一等甲班都是十五以上的青少年,跟柳秀才读书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是准备参加童考的学生,会受到柳秀才的精心培养;二等乙班也就是沈玉堂现在所在的班级,人数最多,是有一定基础但是还不能参加童考的学子,柳秀才一日会给他们上一时辰课;最末的是三等丙班,都是些来开蒙的小屁孩,柳秀才不亲自教课,是一个罗姓老先生给他们启蒙。   “玉堂。”   不知何时柳秀才来到了乙班窗前,室内瞬息安静,所有的窃语声都消失了,柳秀才捏着竹扇子叩了下窗户:“随我来。”   乙班有二十多人,曾经名列前茅的沈玉堂来到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算,不仅算不得优秀,简直是最末的一截,这时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因在乙班平庸,也没得到柳秀才的重视,来了大半年,还是柳秀才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沈玉堂急忙走出教室,跟上前去,随柳秀才走到一处僻静地方。   “你与沈长林是同村?”   “是。”沈玉堂一愣,随后点头。   天热,柳秀才体庞惧热,汗流浃背,只得不停的摇扇子:“你觉得此人,如何呢?”   沈玉堂思索了半晌,他和沈长林并不熟悉,之前同窗数月很少说话,最近更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只从奶奶嘴里听说他的消息。从整体上来说,沈玉堂很厌恶沈长林,因为他抢走了很多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先生,学生……”   柳秀才微微颔首:“你但说无妨。”   “此人有点小聪明,但是人品不佳,学生以为,咱们文智书院人才济济,先生完全不必担心。”   柳秀才皱眉凝目,深深看了沈玉堂一眼:“什么叫小聪明,什么叫人品不佳?不必担心……你又知我在担心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将沈玉堂问的有些蒙,紧张的蜷起手指,柳秀才不是应该很讨厌沈长林吗?他这般说难道没有对上先生的胃口。   “你回去读书吧。”柳秀才一边摇头一边走远了,原以为沈玉堂性子沉静稳妥,是个可塑之才,今日随口问他几句方知是个心胸狭义爱讨巧卖乖的。   沈玉堂懵在原地,还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柳秀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那点几岁小孩的城府,糊弄一下周氏还算勉强,柳秀才则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柳秀才问沈玉堂的是沈长林如何,沈玉堂没有说出原因和细节,直接草率的下了定论,透露出他的浅薄自大,而下一句安慰柳秀才不必担心,本书院人才济济的话,更有一股子扑鼻的钻营味。   柳秀才不喜欢这般油滑的学生。   —   清风书馆,小院内。   一场急雨方歇,院里的石板被洗涮的光可鉴人。   五位小学子伸着懒腰到院里打水洗手,刚洗净手上的墨渍,就听见院外叩门声笃笃,是隔壁送饭的妇人到了。   街坊都称她为白五婶,是个性子爽利的,待沈长林将院门打开,她就疾步匆匆的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小箩筐,里面是杂粮饭、绿豆汤、三个清油炒的小菜。   她一边摆饭一边说:“你们快些吃,吃完了在这边喊一声,我就过来收碗筷,绿豆汤可以留着下午喝,我加了红糖,甜滋滋的呢。”   白五婶是极会过日子和安排饭食的,买的菜新鲜爽口,天热了日日都给小学子们煮绿豆汤,有时候也做些桂花汤水,酸梅汁子换口味。   今日顾北安与孙教谕到乡下去了,整个白天都不在,得顾北安所托,白五婶答应隔一两个时辰就看看学生们的情况,免得老师不在,他们在书馆里胡作非为。   其实不用顾北安多言,白五婶也时常注意书馆的情况。   五个半大的小孩待在院里,又时常没有大人在里头,白五婶觉得这样很容易招人牙子的注意,万一小娃娃被拐跑可就不妙了,因此闲时也常管闲事的。   就在这时,有人到了院门口,探进一张胖脸,正是柳秀才,白五婶不认得她,叶眉倒竖:“干什么的?”   直到听见几个小孩唤这人柳先生,白五婶才搞清楚他的身份,既是个教书先生,那就不是人牙子了,白五婶打量柳秀才一番回了家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同样是教书育人,怎么顾先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这人满脸横肉呢……”   话音不大不小,白五婶说着说着声音便飘远了,柳秀才尴尬的咳嗽几声,又不便找上妇人议论,只好深吸一口气,拿圣人的小女子难养来安慰自个。   沈长林看柳秀才窘迫得样子很想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笑出声。   除沈家兄弟外,其余三人都在柳秀才的书馆里读过书,虽说没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地步,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因此乖巧的问了好。   柳秀才特意选了个顾北安下乡的日子前来,自有他的目的,他微笑着颔首答应,然后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摆到饭桌上,分别是油菇滑鸡片、香椿炒鸡蛋、糖醋肉条、炸春卷,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读了一早上书的五个孩子闻见味道后,肚子咕咕叫成一片。   “不介意一起用顿饭吧。”柳秀才笑眯眯道。   沈长林心里燃起几个大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玉堂以为柳秀才厌恶沈长林,那便大错特错,柳秀才好歹也是文化人,自也是惜才的,沈长林夺得上次考评首名后,柳秀才就有心招他到自己的书馆读书,谁知顾北安搞了个清风书馆,不仅夺了属意的生源,还想要把书馆升级为县学。   柳秀才警钟大起,这次目的很明显,挖墙角。   只要锄头挥的好,不怕墙角挖不倒,柳秀才热情的给孩子夹菜,一派温和慈祥的样子。   他不仅要将沈长林挖走,也要将其他四人一并挖走,这样清风书院只剩个空壳,顾北安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做不成事。   吃完饭后柳秀才没有要走的意思,正式开启了洗脑之行,表示一直很看好他们几个,包括沈家兄弟,若他们到文智书院读书,可以立即升入甲班由他亲自教导,且束脩全免,又列了个三年计划五年目标,意思是三年后就保举他们参加童试,争取五年后考过,通过柳秀才的描绘,他们五个仿佛看见了一条康庄大道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般低级的画饼术,对沈长林不起作用,但难保贺许孙几个不被诱惑,于是沈长林咳嗽一声,走到墙根边喊道:“五婶,我们吃好了。”   见白五婶过来收碗筷,柳秀才并没有住口,继续画着大饼。   白五婶约听越火大,学子们都走了,清风书院倒闭了,她上哪挣外快去,于是突然发起火来,连推带搡将柳秀才“请”出去。   “什么先生,我看春楼那些唱戏的也没你会拉客!”   直将柳秀才臊的面红耳赤。   第24章 立县学   ◎是民不与官斗◎   “好好读书习字, 莫叫不三不四的人再进来,既是清风书馆的学子,就该好好的听顾大人的教诲, 万万不可辜负了他。”   白五婶赶跑了柳秀才,还不忘训诫小学子一番, 提着空碗出门后,又对柳秀才远去的方向啐上一口:“臭不要脸的!”   “……”   贺青山倒还好,他是在文智书馆受够了主动转学的, 绝不会走回头路。   孙阳舒许嘉祥是听从家长安排过来的, 对柳秀才还颇有几分亲近,若不是白五婶及时出现,一番粗俗的叫骂提神醒脑,恐怕真就被策反了。   “我们是清风书馆的第一代,让书馆发扬光大是我们的职责。”沈长林一本正经道,“顾先生只有我们五位学生,走一个他都会很伤心的。”   洗脑加道德绑架,孙阳舒许嘉祥立即彻底斩断了回文智的念头, 势与清风同进退。   但去哪读书, 向何人求学毕竟是个人私事, 说完后沈长林又添补一句:“若真去了也无妨,我们还是好朋友。”   —   顾北安入夜后归来, 听白五婶说起白日的事情, 微挑了下眉毛, 从前只觉柳秀才昏聩自大,竟还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白五婶撇撇嘴:“顾大人放心, 我帮你骂回去啦。”   说完看见顾北安的衣袍上沾了灰渍, 在乡下奔忙了一整日又汗津津的, 便和气的说:“我家里刚烧好一锅热水,还有浴桶,顾先生来我家洗个澡吧,你这身脏衣裳我随手帮你洗了,晾在竹竿上,第二日准干了。”   清风书馆没有浴桶,顾北安好些日子没洗过痛快的澡,当下点头答应,随手取了五文钱给白五婶,算是柴禾钱和劳务费。   白五婶笑着一转身进了自家院子:“不用,不收你的钱。”   到这儿,便不得不提白五婶的家庭了,白五婶的丈夫白五伯前面有个病故的原配娘子,生了一儿二女,娶了白五婶做续弦后又得二子一女,加上公婆,一个儿媳一个孙子,全家上下统共有十二口人。   如今家里人多,住房紧开销大,前头原配娘子留下的大女儿白雪已经十八,不曾许配人家,白五婶便瞄上了顾北安。   顾北安举人出身,如今是学官,自家雪儿年轻貌美,能干端庄,白五婶觉得,或许能牵上线。   “雪儿,水烧好了没有?”   顾北安进了白家院门,迎面就见一着素色衣裳的少女出来,爽朗应声:“烧好了。”   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白五婶的心思,难怪一向爱财的她刚才不肯收自己的五文钱。   隔壁书馆里,几个小不点已经洗漱妥当,正躺在院里的竹榻上数星星,等顾北安沐浴回来帮他们上夜课。   “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咱们今晚还上课吗?”   沈长林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再等等,不着急。”   话音刚落,顾北安推开院门回来了,晦暗的暮色下,脸颊微有几分红,刚才洗完澡白五婶又张罗留下饮茶,他不好拒绝,留下喝了两盏,煮茶泡茶的自然是白雪。   “先生,你身子不适吗?”   沈玉寿心思很细,立即搬出一张小椅子搁在一旁:“先生请坐下吹吹风吧。”   夏夜凉风习习,偶有蛙声低语,顾北安渐渐冷静下来,将刚才那些俗世烦扰抛在脑后:“今夜不讲课,改为考察你们的功课,一个一个来……”   —   顾北安没有提柳秀才来清风书馆挖墙脚的事,但不代表他没记在心里。   相反,他时刻惦记着。   今年二月,永清县举行了县试,共选出了十名学子参加四月的府试,府试若过了,则可称为童生,柳秀才的文智书馆偶尔会中,不过去年前年皆无考过府试的,永清县因此也被嘲笑学风低迷,民智未开。   县令大人对这次府试很看重,柳秀才也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手下有好几个学生进步喜人,必能考出好成绩,谁知五月府试放榜,永清县再次被剃了光头,连续三年无一人上榜,沦为本府的笑话。   顾北安联合孙教谕,适时提出想建立县学之事。   县学为官办之学府,入学的一般是童生秀才这一级别,但永清县秀才没几个,童生加起来也只有区区二十多个,还在继续考学的不过十五六个,其中三分之一自己开了私塾,三分之一在外求学,剩下三分之一则在柳秀才处。   县令大人沉吟片刻:“县学就算办起来,也并无足够的生源。”   “圣人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县学初建,生源师资必遇难处,若因此畏缩不前,那么永清县将永远学风不盛,难出人才,何况,县学招生的标准可以放宽,属下以为,可以设甲乙丙丁四个班级,按照学子们的资质年龄综合分班,放宽标准,灵活变通,除秀才童生外,有天资的也可入学。”   孙教谕颔首表示同意顾北安的想法:“下官和顾训导数次下乡,乡野私塾水平良莠不齐,有不少天资聪慧的孩童因得不到好的启蒙而被埋没,可惜可叹。”   古时的教育向来走精英路线,被埋没的人才不要太多,这不稀奇,县令大人叹息几声也就过了,愁的是永清县的精英们不给力,这么些年莫说举人,就是秀才童生也凤毛麟角,他不得不向下挖掘人才。   县令大人思索良久,又问了师爷和幕僚们,三日后终于拍板发话:“我们永清县的县学,要办起来!”   办县学,头一桩事就是拨款,每一县都有类似教学经费的银子,但因永清县没有县学,这笔银子便被挪作他用,如今又被县令大人挪了回来,先拨二百两给孙教谕顾北安。   有了银子,一切事情都好办。   孙教训的夫人极会理财,人脉颇广,在她的帮助下,很快便租到了一间比如今宽数倍的院子,可以容纳几十人吃住学习,顾北安又雇佣了一个门房老头看门,一个婆子烧火做饭打扫庭院,加上一些简单的家具床铺,至此经费还剩一百多两。   县学是官学,本该学费全免,还有补贴才是,但因沈长林等人是白身,因此只减免了学费,伙食费仍旧要交一半。   但就算是这样,家里的开销也节约了二百文,钱氏知道后笑的合不拢嘴,直夸自家两个孙儿是聪明的,就算读书,也比别人省钱些。   没指名道姓,周氏也能听出来说的是谁,气得牙根痒痒,但又不好说什么。   —   六月中旬新院子收拾妥当,沈长林等五个小学子搬迁到了更宽敞亮堂的新地方去,白五婶到底失去了挣外快的机会,很是不舍,倚靠着院门看着衙差过来帮忙运东西。   白雪正在屋里裁剪衣裳,白五婶看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有些着急,疾步匆匆的走来:“顾大人以后也不住这儿了,雪儿,你不出来送送?”   “他是外男,女儿待字闺中,哪里有闺阁女眼巴巴去送外男的道理。”   白五婶一时语塞,旋即揪了揪小丫头的辫子:“你个鬼丫头,伶牙俐齿的,道理是那么个道理,那我索性将话与你挑明了,这个顾大人,人品好家世清白,还有功名在身,模样也生的好俊俏,我看着不错,能嫁了这样的男子,余生定可顺风顺水。”   “不过顾大人害羞的紧,这时候雪儿你便得主动些,今日他要走,你出去照个面送一送,又有什么出格的?”   “自己的姻缘不着急,天上就算掉馅饼也砸不到你的头上。”   这番话惹得白雪几个姊妹捂嘴偷笑,白五婶眼睛一瞪:“你们把耳朵捂上,这是大人说的话,不准听!”   白雪也跟着笑了,撂下剪刀还是不乐意去:“顾大人害羞是真的,没瞧上我也是真的,既然母亲将话说开,那我索性也说开了,若一个男子看上了一名女子,不用多言,早就遣人上门说合了,还要女子巴巴的去示好吗?”   “他虽只是一介学官,到底是举人出身,将来能做县丞县令甚至知县也未可知,人家前途光明,何必娶一个贫家小女为正妻,就算瞧上我了,恐怕……怕也是做妾室。”   白五婶脸色一白:“阿弥陀佛,我可没那个意思,我若存了叫你做妾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雪吐了吐舌头:“我信口胡说,母亲别往心中去。”   话才说完,白家小弟就跑进来嚷嚷:“他们要走了。”   这下白五婶可没空同白雪讲道理了,捉住白雪的手便往外走,但还是晚了一步,顾北安一行人已经走出了小巷子,只剩下一丁点的背影,白五婶重重叹息一声:“哎呀,早知道不与你废话了。”   —   “民不与官斗,季安兄怎么连这句话都不明白。”   这日茶楼之上,柳秀才约了主簿小聚,平日里二人交好,柳秀才这次约主簿前来,是为了诉苦。   原来县学建立后就贴出了告示,上书秀才童生吃住免费每月贴补二百文月钱、普通学子通过考核可免学费伙食减半,同时孙教谕兼任县学的学长,是名义上的老大,但实际上招生教学全部都由兼任学谕的顾北安全权负责,顾北安还从衙门里游说了一个举人出身的无品官吏来做直学,至此,县学初具规模。   因其实官办,收费又低,加上有三位举人出身的老师,诸多官吏子弟、平民子弟、地主豪名的孩子不断的通过考核入读县学,几个在外求学的童生听闻,也回到了永清本地,加入了县学大军。   不出两个月,文智书院走了三分之一的人,新入学的一个也没有,而清风县学人数不断增加,甲班四人,乙班九人,丙班有十五人,合计二十八人。   柳秀才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找到衙门里的旧友,想讨一个翻身的法子。   岂料只得一句“民不与官斗”。   主簿啜了口茶:“顾训导是官家人,县令大人再看重季安兄你,再看重文智书馆,他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简而言之,是柳秀才太过于自大,把自己当根葱。   “哎,悔之晚矣——”柳秀才大声叹息。   若当初没有得罪顾北安,或许他会将文智书馆扶持成为县学吧,但一切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了。   “季安兄不必沮丧,县学兴起,私学也不一定就遭殃,穷当益坚,好好鞭策教导学生,他们若取得功名,你文智书馆何愁前途。”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明白了。”   —   而此刻,县学里正在匿名选斋谕。   一班斋谕类似后世的班长,主要维持纪律、考勤、收集作业。   乙班的九位学子除原来的五小只,还多了两位从文智书馆转来的学子,两位从乡下私学考入的学子,年龄七岁至十二岁不等。   沈长林提笔想了想,写下了沈玉寿的名字。   贺青山、许嘉祥、孙阳舒等人苦思一番后也落了笔。   最终沈玉寿七票当选,成了县学乙班的斋谕,他比较害羞,做斋谕历练一番,可以锻炼其心性。   顾北安也极满意这个人选,颔首点头:“玉寿,乙班九人中你年纪非最长,但你做了斋谕后,他们几个都会以你为长为榜样,你可做好了准备?”   一双双眼睛都看了过来,沈玉寿紧张的揪着衣袖,稳了稳心神,最后大声的说:“学生准备好了。”   沈长林带头鼓掌,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沈玉寿露出了腼腆又激动的微笑。   转眼又到了秋收的时候,今年粮食收成不错,打下来卖了七两银子,更可喜的是种出来的西葫芦瓜,草莓极得众人喜欢,又稀奇滋味又好,价钱也卖得上去,鸿辉酒楼的掌柜最是会做买卖,直接找到钱氏高价全收了。   钱氏留了一批做种子,准备趁着秋日气候好,再种上一茬,到天冷前还可卖一回。   —   这日县学放假,沈长林沈玉寿一起回了咸水村。   一进门钱氏就擦着手笑盈盈的上前来:“带你们去看个好东西。”   说着引他们往房后走,原先种几排小葱的空地上已经建起了一个牛棚,里面是一头强壮的小牛犊。   罗氏也走了过来:“刚买回来的,以后咱家就有牛了。”   赶个集运个货,走个亲戚,再也不用靠两条腿拼命折腾了。   “这牛真漂亮。”沈长林忍不住摸了摸小牛犊的背,肉紧实的很,“一看就知道是个气力很大的家伙。”   “不仅力气大,还很能吃呢,一日要吃一大捆干草,还得吃豆饼,不过家里日子宽裕了,买的起饲料。”钱氏说着掩饰不住脸上了喜色:“走,进屋去,奶奶再叫你们看个东西。”   原来这次西葫芦和草莓一共卖了十多两银子,钱氏买了小牛犊后,将碎银子换成了整个的小银锭子,圆圆的一个,就藏在衣柜里。   上次官府赏赐了十两,也是这样的小银锭,但是到手里还没捂热,就修了房子,钱氏心里一直不得劲,现在终于有又了十两,她拿出来给两个小的看了看,十分郑重的说:“这十两银子奶奶会攒起来,往后你们用来读书也好,娶媳妇盖房子也好。”   总之,有钱心里不慌张。   沈长林一阵鼻酸:“奶奶,你不要全帮我们攒,平日里多吃些好的,干活不要太累着。”   “我知道。”钱氏点头,她还要留着好身板将来带重孙子呢。   况且,这回挣的钱对于她来说,是最轻巧的钱,往年累死累活种地也就得几两银子,今年随手种的西葫芦和草莓挣的钱竟是种地的两倍,她决定今后扩大种植规模,在保证自家口粮的前提下,多种西葫芦瓜和草莓。   另外,养鸡的规模还可以再扩大,养鸡卖蛋比想象中挣钱。   思路一旦打开,钱氏觉得哪哪都是挣钱的法子,譬如现在罗氏已经很少自己绣荷包和手帕了,她设计新鲜的花样子,然后找村里手巧的帮忙绣,她给一点工钱,然后再转手卖出去,这样自己不用那么辛苦,还能挣的更多。   沈如康潜心编竹篓子,手艺精进了,能卖上比从前更好的价钱。   “你俩难得回来一趟,咱们炖只鸡吃。”   家里有只老母鸡已经不下蛋了,钱氏没舍得卖也没舍得杀,专等孩子放假回来炖了全家享用。   香喷喷的鸡汤味道飘了很远。   闻着这滋味儿,沈大朗的儿子沈玉平忍不住直吞口水,真香啊,今年过年家里都没吃上鸡,是吃猪油拌饭加酸菜过的年,上一次吃着肉,还是罗氏给的糯米饭团里的肉沫。   沈玉平今年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着这滋味实在受不住,舀起井水喝了一大碗这才好受些。   喝饱了水他提着镰刀上山砍柴,路过钱氏家门口的时候,那香味更加浓郁,勾的他口水直流,干脆停下来多闻几口。   这时候院门突然推开,是钱氏准备去菜园子摘几棵青菜回来烫在汤里吃,沈玉平窘迫极了,生怕钱氏看出自己方才在闻味道,急忙后退一步:“大奶奶……”   说完就红着脸要走。   “你等等!”   钱氏哪里看不出这孩子馋劲犯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敞开肚皮吃能抵两个人的胃,她转身舀了一碗鸡汤递过去:“你喝吧,喝了也别跟人说,我这统共也没多少。”   热气腾腾得鸡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鸡油,上面飘着绿色小葱花,下面还有碎肉末,哪怕是刚出锅的汤,沈玉平胡乱吹了几口,也咕嘟咕嘟一气喝完了。   鲜味在整个口腔弥漫,沈玉平都忘记上回痛快的喝汤是啥时候了。   “谢谢大奶奶。”   “谢啥,忙你的去吧。”   下午吃过饭,一家子正在院里晒被子,沈玉平红着脸又登门了,背上背着一捆柴,一手提了一小捆,靠墙码放好以后腼腆的说:“这是我刚砍的。”说完就跑了。   都说一锅饭难养两家人,沈大郎一家子却都是老实人,沈玉平喝了一口汤,就惦记着砍柴还人情。   如此,沈长林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一家子联络好感情,一则姓沈血脉相承,二则他们也和周氏撕破了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第25章 柳秀才   ◎病急乱投医了◎   “奶奶, 玉平哥人真好。”   作为一个六岁小童,沈长林不便说不符年龄的成熟话语,但为沈大郎一家美言几句, 在钱氏面前说说好话,自是不成问题。   沈玉寿也赞成小兄弟的话:“顾先生说过,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玉平哥这样的人, 正是和气交往的对象。”   “你对俩说的都对, 去县里读过书,长进不少,说出的话都这般有道理了。”   钱氏现在极宠爱两个孙子,同样的话,旁人说七分她只能听入五分,孙子说的则五分能听进七分,这叫爱屋及乌。   况且,农家生活讲究人多力量大, 沈家族亲里沈大郎算是血脉最近的, 人品也好, 还有同吃同住的一段情分在,钱氏也想多走动。   他们一家过的拮据寒酸, 钱氏此后对他们是能帮则帮。   譬如家里做了好吃食, 常分一碗端去, 闲暇得空,就做双棉布小虎头鞋子给沈大郎的小儿子穿, 还有沈玉寿的旧衣裳, 也改了做成小褂子给了他家。   沈大郎和他媳妇曾氏也知趣, 物质上回馈不了什么,就常帮忙提水砍柴,偶尔也帮着做些农活,除草挖水渠啥的。   一来二去,罗氏和曾氏也亲近不少,常坐在一处做针线。   曾氏见罗氏针线穿梭,一下粉线一会绿线,扎了半个时辰,一枝漂亮的桃花便绣好了,自愧不如叹道:“嫂子好手艺,不似我笨笨的,除了缝缝补补,什么都不会。”   “哪里,谁不知你是个聪明的,你不过没学过绣花罢了,我教你,这个不难,往后学好了扎些鞋垫、手绢去集市上卖,多少能补贴家用,你学不学?”   罗氏也不藏掖,她真心待曾氏,况且自家做的绣品已小有名气,也有固定的销路,倒不怕曾氏分了饼。   “当然学。”曾氏喜不自胜,回头还特意抓了几个鸡蛋,说是拜师礼。   渐渐的,咸水村的人都说沈大郎一家和伯母交好,见了亲娘却是招呼都不打的,议论起来,都说周氏这当亲娘的苛刻。   为了房子塌了的事,周氏原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对不住老大一家,现在村里流言四起,她先委屈上了,逢人就诉苦,说当初为了帮沈大郎娶妻,自己是如何的不容易,大媳妇曾氏家要了多少多少彩礼银,生大孙子沈玉平坐月子的时候,她是多么多么精心伺候,光是老母鸡她就炖了两只。   “现在翅膀硬了,先提了分家!”   “分就分吧,我也没说不同意,结果倒好,分出去原来是想给别人当儿子。”   “狗还不嫌家贫呢,我这儿子养的,当真连狗都不如……”   谎话说上三次十次,就是假的也有三分真意,渐渐的,也有人站在周氏这边,一起骂沈大郎一家子白眼狼的,不过沈大郎十分能忍,任凭外面的人如何说他们一家,他卯足了劲儿只顾干活,农忙的时候精心伺候庄稼,一有空闲就到镇上县里打短工。   至于和大伯母钱氏一家,该亲近还得亲近。   “大郎啊,村人都指着鼻子骂你,要不往后,你就避避嫌?”   这日沈大郎又来帮自家劈柴,看着他挥汗如雨,钱氏有些替他委屈,不由的说了一句。   沈大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没什么好避嫌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算是看开了,哪个背后不说人,何人不被人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咱们过日子又不是过在别人嘴巴里,苦啊乐啊的,只有自己知道,况且……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大家自有分辨。”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这样吧,下回钱壮来,我领你俩见见吃个饭,我那个小外甥经常打短工,能找到轻松工钱又多的活,往后你跟他一块干,能挣的比现在多!”   沈大郎乐呵一笑:“那可太好了。”   —   又是一年腊月,雪飘飘洒洒落在县学院里。   “雪山万叠看不厌,雪尽山青又一奇。”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乙班教室内,九名小学子正在玩背古诗的游戏,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背诵好不热闹。   顾北安刚从甲班的教室出来,站在廊下侧耳听了一会,然后微笑着走进去:“诗背的极好,诗做的如何呢?”   九位小学子都有些腼腆,他们背过许多名言绝句,自己做诗,确实少之又少。   顾北安微微一笑:“长林,你以雪为题,做一句。”   沈长林向窗外看去,只见白茫茫一片,窗下几丛矮竹昨日还青葱翠绿,今日已坠满霜雪,他突然有了灵感:“沸雪如春蝶,飞落满琼枝。”[1]   “好诗。”顾北安轻轻鼓掌,对仗工整,巧妙的化用比喻,对一个六七岁的小童来说,已是十分出色不易了。   “下一个,沈玉寿你来。”   沈玉寿紧张的站起来,想了想:“浮光一片银,遥看若白玉。”[1]   “也是极好的。”顾北安笑笑,目光柔和的望着他的几位学生。   明年四月府考在即,整个县学中,只有寥寥几位学生要参加考试,他多希望县学多几人应考,多几人上榜,只可惜他们年纪尚小,还不到时候。   但前程有日月,勋绩在河源,顾北安深吸一口气,他相信未来是光明的:“今年的雪景格外好看,下午准你们半日假,出去逛逛看看景色。”   小学子们欢呼雀跃起来。   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贺青山相约一起出了县学大门,准备先去书局逛一逛,然后再去湖边看雪,傍晚时分到贺家蹭饭。   假期来之不易,自然要好好的享受规划。   走在县城的街道上,已经能感觉到浓浓的年味儿,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到处都是沿街叫卖的小贩。   “那的虾肉馄饨特别好吃,我们去买来尝尝。”   贺青山自小在县城长大,对县城的每一处都很熟悉,很快便带着沈家小友钻入了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馄饨铺子,招牌便是虾肉馄饨,一文钱三个,三文起卖。   闻着扑鼻的香气,沈长林沈玉寿都馋出了口水,但三文一碗的馄饨太贵了,不如留着钱多买几页黄麻纸。   三个小人凑成堆商量了一会,决定合买一碗尝尝鲜就是了,这样既可以解馋也没多花钱。   “我个子最高,我去排队买。”贺青山道。   这家馄饨店虽在巷子最深处,但是顾客盈门,排着长队。   “那我们在外头等你。”   两兄弟站在小馄饨店的屋檐下,一边等贺青山,一边商量着除夕给家人买礼物的事。   岁末县学有年终考试,沈长林得了第一,沈玉寿第三,一共得了四百文的奖励,钱虽不多,但买些礼物聊表心意却是足够的。   “给奶奶、娘亲各买一盒梳头膏吧,我见县里好多人用。”   “我们待会去问问价钱。”   兄弟俩正说着话,沈长林眼尖,瞄见柳秀才的身影在街口一闪而过,柳秀才平日总慢慢踱步而行,方才却有几分畏手畏脚,沈长林正觉奇怪,又见一身姿窈窕的女子跟了上去,沈长林认得,正是春楼上的一位姑娘。   春楼,是永清县的销香窟。   一时,沈长林琢磨出一点什么。   本朝禁止官员狎妓,柳秀才虽不是官员,却也不是白身,按照公序良俗来说,也是不准狎妓的一员,他准备跟上前去看个究竟。原想叫沈玉寿同去,但一想自己是成人芯子,他可是地道的未成年,最终住了口,只说自己去边上看看,一会就回来,说完就往柳秀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   “奴家见过柳相公。”   窄窄的小包间里,点了甜腻的熏香,桌上置办着好酒好菜,春楼的慧娘娉婷进屋,见柳秀才后抛出一个媚眼:“今日柳相公想听什么曲儿?”   柳秀才摇摇头:“今日我不听曲,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慧娘娇俏一笑,附耳去听,愈听眼睛瞪的愈大。   “明白了吗?”   “这……”   “你若照我说的做,改日我存够银子了,一定替你赎身。”   慧娘一喜,纠结许久,还是点了头。   歇了片刻的雪又慢吞吞的下起来,不一会衣裳上就积累了一层薄雪,沈长林拍了拍衣裳,有些无聊的看了看酒楼的招牌——福来客栈。   刚才柳秀才和那位春楼的姑娘进了这客栈,他知道有古怪,本想跟上去瞧瞧,但是这酒楼的伙计见他是个小孩,拦住不给他进去,眼看打探不出什么来,沈长林拍拍手,准备原路返回,去吃那鲜掉舌头的虾肉馄饨。   他前脚刚走,后脚顾北安便出现在福来客栈的门口,师徒二人错身而过,一个离开一个恰好进门。   好在沈长林又回头望了一眼,正好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往楼上去了。   “先生,顾先生!”沈长林喊了两声。   或许是隔的太远,或许是客栈里人声嘈杂,顾北安什么都没有听见,径直上了楼去。   沈长林赶紧往回走要跟着进门,伙计见他一直在门口来回晃,早就将他当成了打秋风的小乞丐,或者混吃喝的小滑头,害怕他打扰到客人,更不许其进门。   “走开,走开,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浮起,沈长林焦急的团团转,柳秀才不会要耍什么阴谋诡计陷害顾先生吧?   他很想进去瞧瞧,可店伙计死活不让他进,沈长林跺了跺脚,准备去找小伙伴一起想办法。   “卖花喽,卖花喽——”   刚走几步,他突然听见一阵叫卖声,而这声音的主人有几分眼熟,定睛一看,正是从前书馆隔壁白家的女儿,白雪。   他有了个病急乱投医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1]沸雪如春蝶,飞落满琼枝+浮光一片银,遥看若白玉,都是作者胡诌的,见谅。   晚点应该还有三更~看文快乐~依旧有小红包哦 第26章 仙人跳   ◎顾北安和白雪◎   “雪儿姐姐!”   沈长林朝白雪跑去, 她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卖木樨花。   白雪闻声看来,见是沈长林,莞尔一笑:“你也要买花吗?”   说着掐了一枝短的簪在沈长林头上, 细细端详道:“倒衬你,算啦, 送你了。”   白雪是活泼古怪的性子,又揉了揉沈长林的脸颊:“你小小年纪,为何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急吼吼的叫我, 可是有事?”   “嗯……”沈长林犹豫了,白雪是未出闺阁的女子,她能帮上什么忙呢,万一出了差池,坏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   “我还是找其他人吧。”说着沈长林转身又要跑,这回白雪捉住了他的手:“得了我的花就想走?没那么容易,有事你就说嘛,可是看不起我?”   沈长林叹息一声:“好吧, 我说给你听。”   接着将方才所见所思小声道来。   白雪脸一红, 春楼的姑娘?这几个字就足以让未出嫁的少女羞耻脸红, 但白雪又比一般姑娘活泼些,微瞪沈长林一眼:“你莫不是在诓骗我?”   “我骗你作甚, 我若骗你……就……”沈长林干脆发了个毒势, “我就一辈子考不上功名。”   白雪噗呲一笑:“信你就是, 不过,会不会是你们顾大人和人家约好了, 我们这时候巴巴的跑去, 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自己的先生自己清楚, 沈长林急忙为顾北安背书:“顾先生绝不是那样的人,我可以发誓——”   “好啦,你们读书人这般喜欢发誓吗?”白雪站起来往来福客栈看了一眼,“我和你逗趣呢。”   说着挽起装花的篮子往客栈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帮你上去看看。”   她很快就走到了客栈门口,看了一眼招牌后径直往里走,店小二没拦她,经常有卖花的卖小食的往客栈里去兜售,小二已经习惯了,但白雪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冲店小二微微一笑:“春楼的姑娘方才叫我来送花,不知在哪一间?”   店小二想也没想:“你说慧娘吧?二楼最里面那间。”   白雪得了准信,立即往二楼去了。   于此同时,两个汉子一个穿锦衣的人正在柳秀才的带领之下从后门进来,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白雪按照店小二的指点,很快走到了二楼最里面的包房外,奇怪的是房间竟从外面被栓上了,白雪想了想,咬着下唇小心的撤掉了栓子,推门进去,先见到慧娘一双惊慌的眼睛,她显然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也顿住了。   而躺在慧娘身边的,正是神志不清的顾北安,方才慧娘正给他宽衣,不过因为顾北安不配合,磨蹭了半日,才只脱掉了外衫。   “你——出去!”慧娘呵斥道。   白雪没理她,进门端起桌上的茶壶,掀开盖子整壶泼到了顾北安脸上。   神志模糊的顾北安终于恢复了几丝清明,刚睁开眼睛,就见一张俏丽雪白的脸映入眼帘:“你走不走?不走等着被仙人跳呢?”   顾北安这才隐约想起,今日下午柳秀才约他到来福客栈见面,他前来赴约,没吃几杯茶就觉头脑晕眩,紧接着柳秀才就离开包厢,好像还锁了门,接着屋子里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妖女,要脱他的衣裳。   对,就是这么回事,顾北安越想越心惊,不由的出了一身冷汗,更清明了几分。   他顾不得什么,抓起床上的外衫,另一手抓白雪的手腕,跌跌撞撞往楼下去。   他们刚准备下楼,柳秀才带着几个男子酒上楼了,白雪眼疾手快,将头脑还很昏沉的顾北安拉到一边躲避,顾北安被茶水里的药物所影响,无论是思维还是动作都比平日呆滞许多,白雪让他藏着,他便站定不动,直到柳秀才他们走远了,顾北安仍呆呆的,直愣愣的盯着白雪看。   二人躲避的角落本就狭窄,几乎脸对着脸,看着顾北安如登徒子一般毫不知避讳,白雪又好气又好笑:“你吃什么了你,往日的聪明劲儿去哪里了?”   “不知道。”顾北安摇了摇头,“就是脑子好像有点不好使。”   白雪无奈的剜他一眼:“快下楼。”   他们刚走到一楼大堂,就听见二楼哐当有人踹门,是锦衣男子作为慧娘名义上的“主人”,要来捉顾北安这个“奸夫”。   若一切剧情按照柳秀才所设想的发展,顾北安玷污了慧娘,被男主人当场捉住,人证物证俱全,顾北安为了保全名声,势必哀求柳秀才不要声张,从此就有把柄捏在他的手上,是举人出身又如何,有官职在身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听自己的安排。   就在柳秀才得意之际,包厢大门打开,床上除了瑟瑟发抖的慧娘,一人个也没有。   “人呢?!”柳秀才勃然大怒。   慧娘声若蚊蝇:“走了,和一位姑娘走了。”   “什么?”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叫柳秀才大为光火,他里外搜寻一番,果然不见顾北安人影,又急忙探头往窗外看,街面上熙熙攘攘,也没有顾北安的身影。   完了,柳秀才感觉到一阵绝望,这本就是兵行险着,一下踏错,满盘皆输。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昏倒了。   “柳相公,你怎么了,柳相公……”   —   “长林,你可算回来了。”沈玉寿和贺青山在馄饨店门口望眼欲穿,足等了两刻钟,要是沈长林还不回来,还以为他被拍花子的弄走了呢。   方才的事情惊险又可怕,沈长林一时不知从何提起,挠了挠头暂时敷衍道:“街上有耍把戏的,我一时看呆忘了时间。”   “在哪里?我们也去看看。”   “已经走了。”沈长林跑来跑去,早已跑饿了,“我的馄饨呢?”   贺青山拍拍肚皮:“这儿呢,等你回来都凉透了,还有什么滋味。”   沈长林欲哭无泪,砸吧砸吧嘴,为失之交臂的馄饨感到可惜。   “他哄你的,在这儿,我叫老板浇一勺热汤在里面。”沈玉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碗,那虾肉馄饨虽然泡久了没有刚出锅时紧致,但浇了热汤以后,滋味仍旧鲜美异常,虾肉弹牙,皮薄馅大,连汤汁都是那般爽口。   吃得沈长林发出一声长叹。   三人再次兴致勃勃的往书局走去。   另一边,顾北安跟着白雪到了她家门口,原来白雪和祖父学得几分医理,从来福客栈出来后给顾北安把了脉,道:“你方才吃的是麻沸散一类的药物,对身体伤害倒不大,但为防万一,还是吃些醒神清热的药丸比较好,我家里有些,不如随我去拿吧。”   见顾北安默默不语,又嗔道:“你要是不信我,害怕吃死人,也就算啦。”   顾北安急忙表示:“信得过,只是药劲还没过,我反应还有点慢。”   白雪被逗乐了,觉得吃药后傻愣愣的顾北安竟比平日讨喜十倍:“那随我来吧。”   待走到家门口,白雪对顾北安道:“请大人见谅,我家人多拥挤,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大人在此稍后,我将药取来拿出交给你。”   顾北安颔首,乖乖在原处候着。   白雪不愿意带他进家门,实在是近日白五婶催的紧,一直劝她想法子再努力一下,和顾北安多接触,甚至起了找借口请顾北安来家做客吃饭的想法,白雪好一番劝说白五婶才打消了这个想法,若叫她看见顾北安跟着自己回家,只怕就要认定顾北安是她的女婿了。   但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这日午后白五婶没在家,和几个街坊外出到城外买菜去了,城外价钱便宜,菜也新鲜一点。   白五婶拎着一大篮子白菜,走的精疲力竭,放下篮子歇脚的时候,正巧看见自家闺女白雪和一青衣男子说话,白五婶揉了揉眼睛,定晴一瞧,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顾北安!   好个臭丫头,天天在家说顾北安并非良配,什么齐大非偶,怎么这会子将人领家来了呢?   白五婶来了一招按兵不动,躲到墙角继续观察,只见自家那不着调的闺女先进了家门,不一会儿又走出来,递了什么东西给顾北安,两人复又说了一会子话,接着便散开了。   给的是什么东西,隔得太远白五婶没瞧清楚,但管他是什么物件,这说明二人私下里有往来呀。   白五婶一阵窃喜,接着又有些恼,直怪现在的年轻人是没分寸的,长辈撮合不要,偏要私下里互相往来,真是叫人操心,但不管过程如何,至少结果顺着自己期盼的方向发展了,她心里高兴极了。   顾北安离开后,白五婶赶紧回了家。   白雪方才将木樨花交给弟弟妹妹们继续卖,现在还要出门去找他们,迎面碰上白五婶,规矩的喊了声:“母亲。”   紧接着便要出门,白五婶正准备好好的“拷问”一番,哪里肯放她走,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腕:“雪儿你等等,娘有话问你。”   白雪不明所以,直到白五婶一副我都懂的表情问起顾北安,她才明白方才的事情全都露馅了,原本想避嫌,结果成了欲盖弥彰,现在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母亲,你误会了!”   “娘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和娘说不得的。”白五婶挤了挤眼睛,“你快说说看,你们是怎么熟络的。”   白雪:“……”   真的都是误会啊。   顾北安现住在县学中,他刚回房换上干净衣裳,就着温茶吃下白雪给的清神丸药,就听门房来报:“顾训导,柳秀才来了,想见您。”   一计不得手,难道还有连环计不成,顾北安冷冷一笑:“告诉他,我这就来。”   柳秀才此人,脸皮竟比城墙还厚,他就再去会一会。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白五婶   ◎恶人以恶报之◎   待顾北安走到会客茶厅, 柳秀才正在饮茶,见了顾北安明显有一丝慌乱,但这老狐狸飞快的镇定下来, 笑呵呵的说:“酒吃的好好的,顾大人怎么不辞而别了?可是酒水不合心意, 还是柳某招待不周?”   顾北安淡淡看了柳秀才一眼,还真是个秋后的葫芦,脸皮忒厚:“你说呢?”   声音不大, 却充满了冷意。   柳秀才仍陪着笑脸:“哦?可是那位慧娘伺候的不周到?在下担心二人吃酒枯燥无味, 才叫她来作陪,若是慧娘趁我不在得罪了顾大人,还请见谅,不要为个区区妇人,伤了你我的情分。”   三言两语,柳秀才精明的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将一切矛盾归结为误会,一切责任推到慧娘身上。   “哼, 厚颜无耻, 原以为秀才公读过几年书, 是个磊落光明之辈,没想到是个蛇鼠两端的小人, 给本官喝的酒水里放了什么, 出包厢的时候为何上锁?找几个汉子上楼来又为何, 这一切不用本官多言,秀才公心中有数吧?这是谋害朝廷命官。”   误会还是谋害, 全看顾北安追究与否。   柳秀才脸色惨白, 再也装不下去了, 滑到在地:“顾大人,求你开恩,放我一马,从此我的文智书馆再也不与大人的县学做对,来年的县考,本书馆的学子一个都不参加,大人您看,这样好不好?”   顾北安啜了口茶,眉头深锁,良久放下茶盏,看着院里白茫茫的雪徐徐道。   “文智书馆的学子不参加县考?秀才公是失心疯了吧,寒门学子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榜上有名,方不负家人和老师的栽培,你一句轻飘飘的不参加,就要断送他们一次机会,柳季安,你何德何能。”   “再说,你以为本官办县学是为了争名夺利吗?非也,本官只是想让学子们多一个求学的去处,让永清本县的寒门学子有一方读书的净土,什么做对、竞争,都是你的脑补。”   “至于放不放过你,留着话向县太爷说去吧。”   柳秀才狼狈呆坐:“顾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够了,送客,请你出去。”   顾北安不想再和柳秀才多废口舌,看他的神情便知,自己的一片走心之语,他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这么多年钻营名利,沉迷享乐,他心里那点圣贤道德早就消失殆尽。   从县学出来后,柳秀才仍不死心,去找了那位和他相交多年的主簿。   文智书馆一家独大,在永清县屹立多年,柳秀才结交地主强民,小吏小官,自认为有钱有势,可以和顾北安斗上一斗,反正他不准备给自己留活路,是顾北安狠心在先,也就别怪他无情无义。   永清县主簿是个六十多的瘦削老头,一辈子谨小慎微也见多识广,待柳秀才满脸愤慨的说出自己的计划后,老头耷拉的三角眼猛地抽动一下,诧异抬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   “主簿您看,我看这计划如何?若你能助我办成此事,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只要柳某家中有的,一定倾囊相报。”   熟悉的话术,熟悉的大饼,但主簿可不是春楼的慧娘,也不是三五岁的幼童,搪塞的推脱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看着簌簌飘洒的白雪,主簿叹息一声:“没救了。”   他的那句逆耳忠告“民不与官斗”,柳秀才终究没有听进去,他既愚蠢到此等地步,也就不必好言相劝,眼下,自己该明哲保身才是。   日子一晃,就到了小年前夕,县学还有两日就放岁假了。院子的角落里不知谁堆了一个雪人,用黑石子做了眼睛,瞧上去活灵活现。   钟声敲响,学子们从教室鱼贯而出,先去食堂用饭,接着回宿舍小憩。   就在这时,街面上涌起一阵海啸般的热闹。   “柳秀才下狱了!”   “不得了了,亏他是个读书人,竟蓄养了两个私妓在家。”   “哎呀,也就你们觉得稀奇,我老早就说了,这个老不死的酸秀才表里不一,你们都不信,还骂我无中生有呢。”   沈长林跟着众人走到外面去看,只见两位衙差拉着柳秀才正往衙门去,后头的衙差拉着两个穿桃红小袄的美貌女子,看着也就十六七岁,她们边哭边在衙差的推搡下往前走:“我们六岁就被卖了,转了好几次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犯罪,为什么要抓我们,呜呜呜——”   沈长林咬着下唇,出神的看着那两位女子,虽知古时买卖人口是合法行为,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被卖女子的现状,她们那般年轻,生来也没犯过任何错误,为何要受这样的对待呢?   好似一朵莲花,刚含苞待放,就被一只大手无情的扼杀在淤泥中。   突然,沈长林看见了顾北安,他双手负于身后,站在走廊下,正冷冷看着柳秀才被捕的狼狈样子。   在柳秀才长袖善舞,到处联络人脉要谋害顾北安的时候,他也在四处收集柳秀才犯法的罪证,最终早一步揪住了柳秀才的把柄。   “顾先生。”沈长林朝他跑去,到底没有忍住,问道,“那二位女子是无辜的,为何衙差也要抓她们?”   顾北安低头,手轻轻摁在沈长林肩上:“衙差抓她们,只是为了证词,证明柳秀才蓄养私妓,并不会定她们的罪。”   “然后呢?”   顾北安思索了一番,蓄养私妓是重罪,按律要判鞭刑并罚没部分家产,而私妓本人,往往会从贱籍变更为平民,但因她们没有亲友可投靠,又没有独自谋生的本事,往往升为平民后也会再次沦为贱籍。   看着学生担忧的神情,顾北安一叹,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同理之心,实在可贵,“你放心,我会好好给她们安排一个去处的。”   “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沈长林一本正经道,“柳秀才因作恶而遭殃,先生因行善而平安顺遂,古训诚不我欺。”   顾北安轻笑,敲了敲小家伙的头:“少给你先生戴高帽。”   这段时日一直忙着收集柳秀才的蓄养私妓的罪证,顾北安没来得及感谢那日白雪出手相助的恩情。   现在想来,仍旧非常惊险。   顾北安自诩清流,一个清白的名声对他来说和性命相当,那日若真被柳秀才得逞,他的仕途恐怕也就到头了。   再说那位白雪姑娘,胆大心细,竟是个女中豪杰,顾北安思索了一番,这样一位独特的女子,谢礼自然不能是寻常的锦缎珠花脂粉,那等俗物反是唐突轻慢了佳人,思来想去,既然白雪姑娘会医术,想来因为会喜欢医书。   于是等岁银发下来,顾北安去书局挑选了几本印刷精良,校验准确的古医书,如《神农本草经》《备急千金药方》《本草纲目》等几本古医经典。   这日上午,是个好天气,太阳难得露出脸来,洒下一片淡淡的辉光。   沈长林沈玉寿正合力抬着被褥到日头下晾晒,晒得又软又蓬松,夜里睡觉才舒服。   顾北安走到学生宿舍,对兄弟俩个招招手,领他们到了自己房间。   沈长林环视一圈,只见他的房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如他这个人一般。   “吃糖吗?”   一句话打断了沈长林的思路,顾北安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桂花味的糖块。   “我记得先生讲过,糖要少吃,不然会坏了牙齿。”   爱徒一句话堵的顾北安无话应对,他顿了顿,道:“一日只吃一块,吃完漱口便没有妨碍。”   两个小学子立刻欢呼起来,各自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甜味是这个时代稀缺的东西,沈玉寿喜欢,沈长林更加惦念不忘,甜甜香香的滋味,谁能不爱。   但这桂花糖块可不能白吃,顾北安交给他们一项任务,将四本医书送到白雪手上。   上次白雪不叫他进门,那时药效虽没过,顾北安思维迟钝,但是心中十分明白,白雪姑娘是为了避嫌,因此回礼的时候,他也该避嫌才是,免得人家姑娘难做。   因此他嘱咐两位小学子,悄悄的办好这件事,莫要让别人瞧见,尤其是白五婶。   “你们知道了吗?”   虽然沈长林自觉白雪姑娘和自家先生很般配,但是二人之间若没有爱的小火花,他也不做那等起哄的讨嫌人,规规矩矩的点头:“学生知道。”   说完捧上医书,带上桂花糖块蹦蹦跳跳的出门去了。   再说白家,自从见顾北安和白雪“幽会”后,白五婶就一直注意女儿的动静,可惜再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白家姑娘生的俏丽,人又能干,在附近街区是出了名的好,时常有媒婆登门说亲,但白五婶白五伯想多留姑娘几年,才将白雪养到十八岁还未说亲。   如今是不好多留了,再过两年就不大好说亲了。   这日,又有一户人家找了媒婆登门,说的是一户豪民的幼子,家业颇丰,就是那郎君年轻了些,今年只有十六岁,还不懂事不会疼人,白雪嫁过去恐怕要多照顾丈夫,不过家里条件优渥,常年有两个婆子在家伺候,白雪不用凡事亲力亲为。   一番综合考虑下,白五婶同白雪提了:“雪儿,你要是和顾大人没什么,那娘就不提他了,你觉得这家人的少爷,如何呢?”   “……不如何。”   白五婶用手叩着桌面:“这个不好那个不妙,你究竟想找什么样子的?”   白雪想了想:“至少比顾大人好吧,人顾大人好歹知书明理是个成人,这位少爷分明还是个孩子,我嫁给一个孩子做什么。”   顾大人,又是顾大人,近日常听雪儿提起顾大人呐。   白五婶细想一番,也觉得郎君大些才会心疼人,便出去寻那媒婆,要回绝这门亲事,免得人家那边等着着急。   偏就是这样巧,白五婶前脚出门,不过一会沈长林沈玉寿就抱着一包蓝布裹好的医书到了。   那媒婆家和白家就一个拐角的距离,白五婶三言两语的说完回来,又正好见到沈长林将包裹递给白雪,这次白五婶离的近,将他们的对话听的真真的,沈长林清楚明白的交代道。   “这是顾先生去书局买的医书,请白雪姐姐收下。”   白雪推脱不肯要,这四本医书她在书局看过,得好几两银子,这般贵重她可不敢收。   但转念一想,她冒险救顾北安跳出一个大陷阱,接受几本医书也不算无功受禄,况且——   沈长林劝道:“买都买了,镇上的书局又不可退货,我们先生留着也是无用。”   倒也是这个道理,最终白雪欢喜的收了书。   嚯,笑的嘴都快合不拢了。   白五婶依墙站了一会,细细思量一番,白雪虽不是她亲生,但这么多年感情和睦,她很是了解这丫头,若对顾大人没有心意,断断不会要那几本书。   现在就看顾大人是个什么意思了。   白五婶想了想,没有回家,干脆往县学走去,互相打哑谜多没用意思,她干脆找顾大人问个清楚,若也有心呢,就早早将事情定下,若无意,也免得耽误雪儿说亲。   送完书后沈长林沈玉寿就去集市上给家人挑选礼物了,因此,白五婶比他们跟早到达书院。   “大人,门外来了一位妇人,说您认得她,叫白五婶。”   顾北安正坐在书桌前翻阅《诗经》,听门房这样说,他立刻回答道:“快请进来。”   说着用藤壶里的热水泡了一杯茶,等白五婶进来。   “顾大人,你们这县学果然气派宽敞,可比之前那好多了,难怪你要搬走呢。”   顾北安谦和笑笑:“气派谈不上,一切都是为了学生。”   走了一路,白五婶正口焦舌燥,也没客气,一口气将顾北安泡的茶水饮个干净:“明人不说暗话,顾大人,我这次来是有话问你,就不藏着掖着啦,你看我家雪儿可顺眼?这姑娘是个命苦的,六岁那年亲娘就去世了,我刚嫁到白家的时候,这小姑娘还病着,夜夜哭着喊娘,是我衣不解带,照顾了半个月才救回来的。”   “因此,我虽不是她的亲娘,却也如亲娘一般疼她,如今姑娘长大了,不愿意将她便随嫁出去,希望她能觅得如意郎君。”   “我说这些,顾大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顾北安惊讶的瞳孔一缩,连刚回县学,正经过无意间听到对话的沈长林沈玉寿也震惊的捂紧了嘴。   “白五婶是误会了。”顾北安怔了半晌道。   “什么?”白五婶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顾大人若对小女无意,为何频频前来招惹?我们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名声,顾大人你懂不懂?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是个登徒子!”   白五婶骂起人来粗俗不饶人,一身霁月清风的顾北安,恐怕是头回这样被骂。   见白五婶要走,他站起来匆匆追了两步: “并非我无意,只是……白雪姑娘冰雪聪慧,对我无意,在下不愿强人所难。”   “那晚沐浴后,五婶留我在家饮茶,我就知婶子的好意,只是白雪姑娘的态度坚定,我便知她的心思,夫妻是最亲近的人,若有一方心有不甘,怎能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他文绉绉说了一通,白五婶听懂了五六分,她摆摆手,简单粗暴的问:“我就问大人,你喜不喜欢我家雪儿,愿不愿娶她?”   顾北安脸色渐渐涨红:“喜欢,愿意。”   “这不就完了,你现在担心的不就是雪儿喜不喜欢你,愿不愿嫁给你吗?我这就回去问。”   说完,白五婶风风火火的走了,留下二脸震惊的沈家小兄弟俩。   顾北安也是惊了好一会,才发现窗外还有两个小脑壳,出来十分严肃的说:“方才听见的事情,不可往外说,知道吗?”   此事未尘埃落地,若最后未成,有一点风声宣扬出去,便是白雪姑娘身上的污点。   沈长林沈玉寿也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十分老实的点头道:“学生明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何 5瓶;   感谢在2022-05-12 19:26:09~2022-05-13 11: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何 5瓶; 第28章 成好事   ◎有缘人成眷属◎   小雪簌簌飘着, 白五婶浴着雪花急步匆匆回到家中。   推开门,小院里已经积了一层薄雪,两个年纪小的姑娘正在院里玩雪, 白老太太站在一旁看,一边笑边劝两个小丫头玩片刻就进屋暖和去, 免得冻急了手上长冻疮。   白老太太慈祥和气,有些溺爱孙辈,因此小孙女小孙子完全不惧这位老祖母, 嘴上应答说知道了, 仍玩的欢快。   直到院门嘎吱一声,见母亲归来,才小燕子似的飞到老祖母背后,害怕挨骂。   不过今日白五婶没心思教训她们。   家里住房紧张,孩子们是睡通铺的,但因白雪年纪大了,又到了即将出嫁的年岁,她有一间单独的闺房, 木板隔出来的, 光线不算好, 但很清净安逸。   “雪儿。”白五婶一边撩帘子一边喊道。   得了那几本医书后,白雪就回了房, 正细细的翻阅, 上面画的药草, 所写药性,所书单方非常齐全, 她如饥似渴的读着, 简直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白五婶的声音将她唤回人间。   她赶紧将书藏在被子下,免得母亲看见了又多问。   白五婶脸上带着浅笑,笑的叫白雪不自在,就好像今日之事,已被看穿一般。   “母亲为何发笑?”   白五婶拉过女儿的手:“我问你,若顾大人对你有意,想明媒正娶你为娘子,你愿不愿意?”   “怎么又说这个——”   白五婶打断了白雪的话:“这可不是我的臆想,是顾大人亲口同我说的,只问你的心意,若不愿意,母亲这就去回了他。”   白雪清澈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修长白皙的手指不安的揪着衣裳上的绣花,接着想起被子下的几本医书,又想起那日喝了药后顾北安呆傻的模样,唇角不由的泛起一丝浅笑。   她深深的将头埋下去。   本朝不设宵禁,哪怕是永清县这样远离京城的小小县城,也有丰富的夜生活。   夜幕降临,街面上的铺子不但不关门,反而张灯结彩,迎来送往,甚至比白日更热闹喧嚣。   吆客声、嬉笑声,不绝于耳。   但沈长林沈玉寿还是头次在夜里逛县城,从前生活在乡下,村民是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后来虽到县里读书,可书馆县学管理严格,入夜后学子不能外出,以免生事。   这次能出来嘛……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由的偷笑,还是托了顾先生和白雪姑娘的福。   白雪外表活泼性子古灵精怪,乍一瞧,是个没城府的姑娘,实则不然,年纪虽幼,却早早的明白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白家家底不错,近年来日子却越过越拮据,还是闺阁姑娘的白雪便早早的得出一个结论,便是孩子越多越穷,越穷还越生,迟早全家都得喝西北风住茅草屋去,其次,她并不想做一个“贤惠”“大度”的妻子,她想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夫妻同进退,是平等的生活,她也可以出去谋生,她也想有自己的爱好和本领。   因此白雪苦练绣艺,和祖父学医术,大冬日去街上卖木樨花,都是为将来做打算,若遇不见愿意让她自由生活,不逼着她生许多孩子的心仪男子,她就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为此,她已经攒下七八两的私房银子了。   顾北安的出现打破了白雪的计划。   他既有意娶她,白雪便约了他一起出来逛夜市,有些话好当面说清楚。   她可不是那等贤妻良母,顾大人不要打错了算盘才好。   顾北安想到孤男寡女一起外出,终究不好,于是临时捎上的沈家两兄弟,算是今日的陪客。   两只小陪客兢兢业业的做着称职的绿叶,开开心心的混吃混喝。   白糖糕、枣泥糯米饼、桂花汤圆、云片香糕、炸小肉丸等等小食叫人目不暇接,顾北安一会买这个,一会买那样,佳人尝过后,自然就到了沈长林沈玉寿的手里,白糖糕软香,米饼脆甜,炸小肉丸又酥脆又多汁,今夜简直大饱口福。   一直逛完了整条街,顾北安在馄饨摊前叫了四碗馄饨面,叫两位小陪客等着摊主煮面,他和白雪往旁边稍远处待一会。   也不知说了什么,一刻钟后回来,白雪脸上已是娇羞的笑容。   沈玉寿还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吃着滚烫的大肉馄饨,直叹好吃,沈长林却瞧明白了,只怕先生好事将近喽。   他猜的不错,第二日顾北安便修书一封,向家中长辈禀告此事,该有的三媒六聘,纳采下聘,该有的礼仪他会一样不缺,将白姑娘迎进门。   一转眼,县学放假了,钱氏老早就算好了日子,当日清晨就套上牛车来接兄弟俩回家。   秋日买的牛回家时已经一岁半了,又养了半载,如今已能拉车,但是拉不得太重,所以是钱氏一个人前来,她将两个小的抱上车,带上行李,欢欢喜喜的归家。   “还记得去年,咱家舍不得杀年猪,就买了几斤肉凑合过了年,今年可不一样了,手头富裕了,咱们也过个痛快年,家里的猪上个月就宰了,卖了一半的肉,留了一半,足有一百多斤,今年整年咱家都不愁肉吃了。”   “还做了好些肉肠、腊肉,以后隔三差五炒上一盘,捎去给你们加餐。”   钱氏甩着鞭子驾牛车,哪怕寒风呼啸,也挡不住她一直嘀嘀咕咕说话的热切心情,一是想到两个宝贝孙子放岁假,会在家里待大半个月,心里高兴,二个是今年的日子过得顺风水水,做什么都顺心意,她心里痛快。   “奶奶,你快别说了,说的我口水都流出来了。”   过了年沈长林就八岁了,这副小身板到了生长发育的时候,吃嘛嘛香,还总吃不饱,看来以后还要加强营养才好。   钱氏爽朗一笑:“你娘在家做饭呢,一回家就能吃到奶奶做的腊肠啦。”   从县城到咸水村本就不远,何况还坐着牛车,一路摇摇晃晃,还有几里路就要到村里了,遥遥的,钱氏望见一个人扛着一袋子东西走在前头,等近了一看,才认出来是周氏。   对头见面,各自都没什么好脸色,钱氏加快了车速,超过了周氏。   “呸,不就是买头牛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周氏对着牛车远去的影子翻了个白眼。   从前她家不仅有牛,还有两头,分家后一头归了沈大郎沈三郎,但规定要养在沈三郎家,另外一头归沈二郎和沈四郎,但主要归周氏两口子养和用。   原本相安无事,但后来周氏不是送沈玉堂去县里书馆读书了嘛,文智书馆收费昂贵,住宿加学费就要六百文,还不包伙食,最终伙食费学费住宿加一块,得一两银子一月,这还不包括书墨纸笔。   周氏这才发现,自己攒的那点财产,还真不够沈玉堂读书的。   一琢磨,她就将老二老四共有的牛给卖了,心想还有一头养在老三那,他们这边要用牛的时候,去找老三就成,谁知道那老三两口子也是坏胚,如今变的和老大一样冷血,去借牛的时候总有千万种理由推脱,真气人,养的什么玩意。   还没到家,沈长林就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饭菜香。   罗氏今日蒸了米饭,米饭上面盖着切成薄片的腊肠,等米饭出锅时,腊肠也熟了,饱满的米粒充分吸收了腊肠的油脂的香味,就算吃白饭也是香的。   除了腊肠蒸饭,罗氏还用野菜炒了腊肉,里面加了不少野葱和辣椒,还有一些酸萝卜丁,开胃下饭。另外,还大方的敲了四个鸡蛋,蒸了满满一碗鸡蛋羹,出锅前滴上几滴香油提味,又营养又好吃。   此外还炒了粉糯的老南瓜,焖了豆角,等钱氏驾车到家门口,最后一个菜刚刚出锅。   “爹,娘,我们回来了。”   看着两个孩子跳下牛车朝自己跑过来,罗氏眼眶一热,险些哭出来,上月放假,两个孩子为了专心备考,没有回来,算起来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钱氏栓好牛,瞪了罗氏一眼:“高兴的好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婆婆虽然语气不好,但心思是好的,罗氏也没见怪,擦了擦眼睛,憋住想哭的冲动:“快进屋暖和一会儿吧。”   沈长林拿着包袱进了屋子,先将被褥衣裳书本归置好,接着和沈玉寿一起捧着礼物进了灶房,灶房有火暖和,冬日里一般都在灶房取暖。   “奶奶,爹,娘,我们给你们捎了东西。”   “啥?”钱氏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小家伙这般年幼,就知道孝敬长辈了?   真是她的好孙儿,没白养。   包袱打开来,是两瓶梳头发的水,一瓶桂花味给钱氏,一瓶茉莉花味给罗氏,另外还有一袋烟丝,那是给沈如康的。   三人得了东西,细细看着,简直比过年还高兴,东西倒在其次,难得的是孩子的这份心意,见爹娘奶奶嘴上说着破费,嘴上却笑开了花,两个小的决定往后年年都要给家人买礼物。   “饭烧好了,去你玉平堂哥家喊一声,叫他们一家子一起来吃饭。”   这大半年钱氏和沈大郎一家越走越近,经常在一块吃饭,像今日这样的日子,家里置办了好些菜肴,钱氏自然要喊他们一声的。   只不过沈大郎夫妻一想,自家五口人一齐来吃不像样,就只叫了小儿子宝全,和二女儿文姐儿来吃,大儿子沈玉平算是个成人了,也没让去。   “哎呀,这两个人,玉平来吃一顿又怎么了。”钱氏安排宝全和文姐儿坐下,和沈长林道,“方才见玉平往山上砍柴去了,你到山脚下看一眼,要是见着了他,就喊他下来吃饭,要是没见人,就算了。”   沈玉寿今日有点冻着了,便没再出门,是沈长林一个人去的。   周氏走一阵歇一阵,好不容易到村口,正好看见大孙子沈玉平从山上下来,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   这大孙子生下来的时候有点难产,许是在娘肚子里憋太久,脑子一直不是很灵光,学说话学走路都比同年龄的孩子慢一大截,因此,周氏不太待见他,现在见他背着柴禾下山,眼神就狠狠一瞪,剜到沈玉平的身上。   沈玉平极听周氏的话,往日没分家的时候,沈玉平便是她的跑腿,有点什么杂七杂八的活,周氏都爱叫他去干。   “你天天砍柴砍柴,就只有一把子傻力气,我问你,这柴是帮谁砍的?”   沈玉平也是老实,低头小声答:“帮大奶奶家砍。”   周氏一听不由火大,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不过沈玉平躲了下,没扇着,她打柴禾上了,手心被柴禾刺挠的火辣辣疼,周氏强忍住不快:“就知道大奶奶,我才是你亲奶奶知道不?日日献殷勤帮人家砍柴,怎不见你给我一根?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现在把这捆柴禾搬你四叔那去,听见没有?”   沈玉平有些胆怯的后退一步,但是少年长大了,从小对周氏的那股胆怯又成了反抗的倔强:“都分家了,我砍的柴凭啥给四叔。”   “什么?反了你了,我叫你给谁就给谁!”   周氏现在后悔同意分家了,一听分家两个字,她心就突突跳,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现在从孙子嘴里说出来,简直让她悔的跳脚,嘴上就骂的更恶毒:“你以为分家了,你翅膀硬了想干啥干啥?你个蠢货,以为巴结那倒霉一家子你就有好前途了!我告诉你,你爹娘都是没用的,往后你想过好日子,还得靠你的亲堂兄弟。”   一连串的辱骂,骂的沈玉平低下了头,但无论周氏如何训斥,他就是不想将这捆柴禾拿四叔家去,爹娘说奶奶偏心眼,果真没错。   “奶,你让让,我要下山去。”   “下你个头,今日不听我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周氏叉着腰,怒瞪着沈玉平。   恰好这时沈长林找了过来,远远的喊了一嗓子:“玉平堂哥。”   周氏狠狠的瞪过去,盯着沈长林走过来。   往日沈长林和沈玉寿形影不离,总在一处,周氏看见他俩只当做看不见,现在见沈长林落了单,她可就没好脸色了:“什么哥,你是哪根葱,谁是你堂哥,你不要脸。”   在县学读书久了,文化人骂起人来也是文绉绉的,这样粗俗的话,沈长林听了倒觉得新鲜,况且,他是成人芯子,周氏这样恶毒的农村老太太他可不怕,因此没理会周氏,牵起沈玉平的手:“奶奶喊你到家里吃饭,快跟我走吧。”   见自己被忽略了,周氏更是心头火起,这小子,太猖狂了。   “喂,给我站住!”   今日她就要替钱氏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29章 有梦想   ◎一年盛夏将至【三更】◎   “见到长辈连人都不喊,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周氏气哼哼的,“我看你也是个没出息的,难怪克死娘克死爹, 你就是个大克星扫把星!”   原主爹娘都去世了,是个孤儿, 这是原主最伤心难过的事,不过沈长林穿过来以后只和原主老爹相处了七日,感情谈不上深, 那七日原主爹已陷入昏迷, 和他这换了芯子的便宜儿子话都没说上几句,但是,这不代表周氏这种专朝人心口上捅刀子的行为值得原谅。   沈长林并不信以德报怨那套,况且他年纪小,有道是童言无忌。   “长辈?你是哪一门的长辈?”   “你管我哪一门的,我年龄比你大,就该喊我一声二奶奶!”   沈长林冷冷一哂:“想得美,你不配。”   周氏气得冒火, 指着沈长林对沈玉平吼:“兔崽子, 你个死兔崽子, 玉平,听见他怎么说话的了吗?给我抽他!”   “奶奶, 你少惹事了。”沈玉平觉得很丢脸, 拢了拢身上的柴禾, 牵上沈长林的手就要下山。   可周氏岂能让他俩溜了,她今日去镇上卖红薯没卖掉, 走路回村半路上还遭遇了钱氏白眼, 现在孙子不听话, 还被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给怼了,她咽不下心头恶气,顺手在路边折了一枝干树枝就追上前去,用力的抽打沈长林沈玉平二人。   这干树枝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抽到皮肤上便是一条血痕。   好在沈长林跟着钱壮练拳后,身体灵活不少,加上身体轻盈,一下就躲开了,沈玉平则没那么幸运,他身上背着柴禾,块头又大,被奶奶一鞭子抽到手背上,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血珠子不断的往外渗。   “住手!”   这时候大媳妇曾氏突然出现在山脚下,见儿子被婆婆打,又急又气,家里已做好了饭,她也是来寻沈玉平回家吃饭的。   “住什么手,你再护着他,我连你一起打。”   往日周氏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几个媳妇把她当做祖宗伺候,可现在已经分了家,而且自家早已和婆婆撕破了脸皮,曾氏早就不怕周氏了,她瞪了周氏一眼,甩下一句:“你以为你还能作威作福?做梦吧。”   说完就领着挨了打的儿子,还有沈长林往山下走,完全没搭理气的脸色涨红的周氏。   沈长林说家里有药:“玉平哥手上的伤不算浅,得擦药才能好,不然准会发炎的。”   曾氏叹了口气,点点头:“玉平,那你跟长林到你大奶奶家去吧。”   她就不去了,人家里还没吃饭,这时候去准会被留饭的,她留了饭家里剩沈大郎一人也不好,肯定也叫他同去,这一来二去,不又是一大家子人奔人家里蹭饭去了嘛。   人穷但志不穷,最后一点子骨气还是得要。   沈玉平因为帮自家砍柴挨了打,连带着沈长林也差点挨鞭子,吃过饭后钱氏坐不住了,揣着手奔周氏家里去,站在门口好好骂了她一顿。   因为砚台的事,周氏始终在钱氏面前抬不起脸来,况且今日这事,确实是她气疯了,才撵着沈长林一块打,有点没理。   “你算老几!敢打我的孙子,找个臭水沟照照你自己吧,你也配!”   任凭钱氏在外叫骂,周氏不敢出头,憋屈的缩在屋里,连带一整个年都过得不舒坦。   转眼就到了正月,今年升温早,才初几山上的雪就化的差不多了,如此,春播就得早早规划起来。   去年春播秋播种了两次西葫芦瓜和草莓,钱氏已尝到了甜头,今年准备继续种,而且要种的比以前更多,她留了许多种子。   今日天气好,便拿出种子在太阳下晒一晒,将坏种挑一挑,为育苗做准备。   路过的村人瞧见了,都忍不住问一句:“这就是那什么草莓……还有西葫芦的种子呀?”   “对!”钱氏笑着答。   文老太也颠着细腿过来看:“你种的那个什么瓜,滋味可好了,还有那什么草莓,酸酸甜甜,也是招人稀罕,要是我有种子就好了,种出来也不卖,就留着自家吃,钱氏,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一点,我用瓜子呀花生啊,同你换。”   钱氏抿抿嘴,没说话,这种子金贵着呢,她能给别人?   沈长林沈玉寿的岁假还有六七日,过了元宵又得回县学读书,眼下二人正趁着日头好晒被子晒枕头晒衣裳,这样到县学便不用拿出来晒了,家里的院子宽敞晒起来更加方便。   将东西晒好后,他们一人搬了张竹椅放在太阳底下,捧着一本《左传》在读,从今年开始,便要开始学习经史子集了,提前预习,等先生开始上课时,学习的效率才能更加好。   文老太遗憾而去后,又来了几位族亲乡邻,均是一脸羡慕的看钱氏挑选种子,然后或旁敲侧击或开门见山,想要像钱氏讨要一点种子。   都说不拿去卖,自家种一点解馋。   这话嘛,哄三岁小孩都不信,西葫芦瓜和草莓价钱高,比种田种地划算,这是咸水村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在切身利益面前,口头上的承诺显得特别廉价。   因此钱氏或直接或迂回,全部都拒绝了。   沈长林一边啃书,一边关注着钱氏那边的动静,最终心思浮躁,扣上了书本,搬着竹凳坐到钱氏旁边。   “奶奶,我觉得这些种子吧,不可能永远只在咱家有,咱家有好几亩地,都在山上,其他人如果想要这些种子,夜里悄悄偷几株走,我们也发现不了,再有,就算没人偷,等我们将西葫芦瓜和草莓卖出去,他们买了也能提取种子。”   钱氏眉头深锁,一琢磨,的确是这个道理:“长林,你让奶奶想想。”   最终钱氏决定发一些种子给村里人,反正这种子迟早要传播开来,还不如趁早做些人情,不过她不是菩萨,在发种子的时候,还是留了一点后招,第一选的是个头小不怎么健康的种子,这样就算种出来,也比不上自家那些良种种出来的大,第二各家只分了一点,这样每家种出来也只有几十斤,产量很低。   最后,她没有说种植西葫芦瓜和草莓的注意事项,让他们慢慢摸索去吧。   钱氏按照亲疏远近给大家发种子的时候,周氏正在和人聊天,说的正巧是那些种子的事儿。   “你们都稀罕那什么草莓葫芦瓜,我看一点都不好吃,长得怪丑的,滋味也奇怪,你们别看城里人去年稀罕,今年吃腻了呢?种粮食不好吗?”   话音未落,钱氏接起了话头:“你不稀罕?那可太好了,反正也没准备你的份。”   说着对人堆里的文老太太招手:“前些日子不是问我要种子吗?来,我给你一包。”   这下周氏看呆了,她哪里是不稀罕,是拿准了钱氏会捂住种子不放,因此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随后几年,咸水村有大半的人靠着西葫芦瓜发了小财,建新房买牛买羊,日子比以前好过不少。   人民的智慧无穷无尽,他们发现草莓不禁放,不禁存,就多种瓜,那东西保鲜期长,还能运往附近几个县卖,渐渐的,咸水村成了小有名气的种瓜村。   自然,这是后话了,眼下周氏尴尬的紧,眼馋的盯着钱氏手里的纸包:“嫂子,要不你给我一份呗……”   “哼,不给。”   钱氏扫了她一眼,越过她走开了,留下周氏讪讪呆在原地。   这年县考,永清县考出了两个童生,一个秀才,终于打破了剃光头的魔咒。   出榜那日县令大人特设一桌酒宴,请新鲜出炉的秀才相公和二位童生,还有一干学官们吃酒,沈长林沈玉寿等一些成绩优异的学子也应邀赴约,美其名曰增长见识,不过小童们喝不了酒,在边上设了一桌让他们分开吃。   望着桌上的烧鸭卤鹅,红烧肉,炸丸子,几个小学子眼神接触,都露出了万分期待的笑容。   不过有顾先生在,他们不好放肆,要尊重一切餐桌礼仪,于是伺候庆功宴的下人们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在斯文的前提下风云残卷,大快朵颐,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鸭鱼肉瞬间就只剩下骨头渣。   沈长林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舒服的叹了一口气,三年了啊,穿越三年了,终于第一次吃肉吃到饱。   希望本县年年都能出秀才相公,他们年年都有一次吃肉吃到饱的机会,嘿嘿。   沈长林对着月亮做了一番很没有出息的祈祷。   夜深了,顾北安领着几个学生挑着灯笼回县学,路上顾北安驻足看了一会圆月,吟诗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的眼神那么清亮,就如天上明月一般,沈长林看呆了,他突然明白今年县考出一位秀才对顾北安来说,意义是多么重大。   “顾先生,往后我们永清县,一定会有更多人中举的,学风渐盛,百姓也会更富足知礼。”   顾北安轻轻一笑:“承小长林吉言。”   同时沈长林也暗暗发誓,他要更努力刻苦,将来也要榜上有名。   而且,他现在想考取功名,除了之前改善生活,活的更如鱼得水的想法之外,还存了做一点实事,做一些微小贡献的想法,就如眼前这位顾先生一样,做一个有梦想的人。   穿越到古代,孤苦无依,曾经沈长林以为他永远不会再用梦想,但是现在,他突然有了榜样。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又是一年盛夏将至,顾北安和白雪的婚礼定在了五月中旬。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成~耶明天继续给留评的发小红包 第30章 考县试   ◎回家说好消息【一更】◎   大喜这日, 天色还暗着,白家院子里就点起了烛火,新娘子要起身挽发描妆了。   往日白五婶总惦记着早些让女儿嫁人, 真到了这一日,心里却有十万个不舍得, 帮白雪梳头时,白五婶的眼睛涩的厉害,泪珠子忍都忍不住, 后来干脆不忍了, 用帕子捂着脸大哭一场。   “雪儿,往后好好过日子,万一有个不顺心的,你就回家来,母亲帮你撑腰。”   白雪见了这一幕,触景生情,泪珠顺着腮帮也落一地,喉咙发紧, 良久才哽声道:“女儿知道。”   出了这家门, 少女便成人妇, 只愿从此携手白头,互不相负, 泪眼朦胧中, 白雪又勾了勾唇角, 那是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新娘子起的早,新郎官也一样。   天蒙蒙亮的时候, 顾北安就醒了。   他的家乡过于遥远, 父母年岁大不便舟车劳顿, 便派了小叔叔代送聘礼及参礼。   顾小叔约莫三十岁,和顾北安有五分相似,见侄子翻来覆去摊煎饼一般,作为过来人的他莞尔一笑:“起床吧。”   大红喜袍叠放整齐放在桌上,是仿深衣的款式,广袖长袍,穿在顾北安身上更衬出他的俊朗,宽腰封一系,坠上玉佩,显出劲窄的腰身。   沈长林沈玉寿贺青山等一干学子,作为男方亲友,亦在迎亲之列。   白家并非读书人,拦门的时候不玩猜字谜对对子那一套,白雪的大弟弟听说沈长林会拳法,非要拉沈长林比试一番,沈长林磨拳擦掌,将姿态做足,暗地里对贺青山沈玉寿使眼色。   “来吧。”紧接着他一个熊扑,抱着白家大弟弟滚做一团。   “哦,迎新娘子喽——”贺青山等人趁大家看“打架”的热闹,裹挟着顾北安涌入了新娘子闺房。   如此不讲武德,引来娘家人一片“抗议”声。   沈长林挣扎着爬起来,向空中抛洒了一把铜钱:“发喜钱啦,祝新人白头偕老,大吉大利……”   娘家人喜笑颜开:“大吉大利,早生贵子。”   一片欢声笑语中,新娘子登上花轿,迎亲队一路敲敲打打往县学方向去。   等人走远了,白五婶给了白家大弟弟一捶:“大喜的日子,你找人打什么架,呆的很!”   白家大弟弟委屈的答:“听说沈长林很厉害,我想和他过两招。”   “你呀你,那也得看场合,的亏你大姐姐不是个多心人。”   顾北安是外地人,因此这次婚宴,来吃酒的多是娘家人,除此外便是衙门的同仁与县学的师生,县令大人则是证婚人,一共凑了十几桌倒也热闹体面。   顾家不算富裕有钱,但儿子娶妻,顾家爹娘还是倾力准备了布匹绸缎、金镯玉簪、大雁等聘礼,此外还有一百两白银,顾北安在成婚之前,就老实的将聘礼银子等所有东西全交到了白雪手上。   连带着他身边存下的一点银子,全都交给了娘子。   顾北安虽心细,在理财方面却是不会精打细算的,而白雪恰恰最会过日子,两人倒也合拍互补。   原本按照白五婶的意思,是要租一间院子做婚房的,但白雪思虑再三,觉得那是一笔不必要的开支,便选择和顾北安一起居住在县学的宿舍里,顾北安作为县学的学谕,有一间宽阔的单人房间,如今用屏风分隔出内外两室,一间做卧房,一间为书房兼做会客之用,倒也合适。   有情人终成眷属,婚后日子自然也舒心顺意。   在无人留意的角落,柳秀才拖家带口,灰溜溜的出了永清县城,投奔远房亲戚去了。   蓄养私妓被判了二十大板,柳秀才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官府还罚没了两间商铺和几十两白银,皮肉之苦和破财在其次,柳秀才经过此事才发觉,平日那些与他称兄道弟,攀亲交好的兄弟朋友,在他落难之时不仅没出手相助,反而落井下石。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他的事业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为人师者,一个好名声甚至比好学识更重要。   “啧,那样的德行还教书育人,教学生什么,和他一样蓄养私妓吗?”   “难怪这些年咱们永清县一个秀才都没有,他那样的师傅,能教的出来就怪了!”   “可不是,他一倒,就有人考上啦,人在做天在看,还是得多行好事给自己积德哟。”   一声声议论落入耳中,臊的柳秀才老脸红透,文智书馆的学子老师也一个个离去,连他的亲儿子现在看父亲眼神里也充满了嫌弃,柳妻也不愿出门社交,一出门就遭白眼,他们可受不了。   想当年,他们出门人人奉承,现在成了过街老鼠,这落差太大,人都要抑郁了。   最终一家人变卖家产,离开了这个已身败名裂之地,晚节不保,是柳秀才最后留给永清县百姓的印象。   他走了,文智书馆的壳子还在,关于书馆的存续问题,县令大人丢给了孙教谕,孙教谕现是状态在介于咸鱼和打鸡血之间,咸鱼是工作状态,打鸡血是精神状态,简而言之,便是孙教谕工作依旧划水摸鱼,将升官的希望放在顾北安的身上。   只要下属干的好,上司也能跟着沾光。   因此孙教谕大手一挥,将文智书馆的遗留问题又抛给了顾北安。   顾北安倒不嫌事多,他这人就是爱管事情,不仅不推脱,反而甘之如饴,好好的研究起来。   白雪笑他是操心的命。   这天午后,顾北安正在给乙班的学子们上课,正学到《道德经》的一段——故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这段话的意思,是天之道,乃滋养万物而不伤害他们,圣人之道,乃有所作为却不争抢。”   小学子们似懂非懂,能记得原文并且背下顾北安所说的意思,已经是优秀的那一等,毕竟《道德经》玄而又玄,奥妙无穷,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未曾参透几分,何况是这样一群总角少年。   顾北安将手负于身后,目光在教室内逡巡一圈,最终在碰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后停下,他面带浅笑:“长林,你来说说,对这句话的感悟。”   “学生以为,此句中道的不争,大有深意,乍看消极避让,深思却是遵循万物发展规律的上策,不争,避祸也。”   一番稚声轻言,却让顾北安怔了怔,万万没想到沈长林能感悟的如此深刻。   沈长林微微低头:“学生刚读过《通玄真经》,里面有争利者,未尝不穷之语,因此有前番感悟,若是不对,请先生指教。”   “很好,没有不对之处。”   下课钟声敲响,沈长林正在收拾课本,顾北安敲了敲他的课桌:“随我来一趟。”   顾先生经常找长林谈话谈心,其余学子也见怪不怪了,贺青山和沈玉寿挥挥手:“你去吧,我们先去帮你打饭,在食堂等你。”   县学的人越来越多,每到饭点就得跑着去打饭,不然去得晚了,便只剩下残羹冷炙。   “好兄弟!”沈长林对二人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捧上书本,随顾北安到了他的住处,恰好白雪提着食盒从食堂回来。   县学的先生亦吃食堂饭,不过食堂的师傅会优先将他们的菜拨出来一份,分量会比学生的多,偶尔还能让厨师帮忙开小灶,单独做一两个小菜。   白雪见沈长林轻柔一笑:“长林来啦,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吧。”   “青山和玉寿已经帮我打饭了,师娘好意学生心领了。”   白雪捂嘴偷笑,小长林单独见她时皮的很,也只有在他先生面前,乖巧的像只小兔子,也罢,她去摆饭了。   顾北安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递给沈长林,那是之前便说好,借给他抄阅的,沈长林恭敬的双手接过书本:“谢谢先生。”   “我送你一段路。”   师生二人沿着走廊走到拐角处,顾北安微笑发问:“课堂上你说的那番话,倒让我想起了文智书馆去留的问题。”   这可真是师徒心有灵犀。   沈长林抿了抿唇:“学生答话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学生斗胆进言,百花齐放好过一枝独秀。”   “哈哈,好,说的好。”顾北安忍了忍,还是摸了摸沈长林的头,这小学子个子蹿的极快,已经比他的胸口了,再高一点就不好揉他的脑袋了。   “长林,等你长到我的肩膀这么高,就让你参加县试。”   “真的?”沈长林眼睛一亮,惊喜的难以置信。   顾北安郑重的点头:“当然,吃饭去吧。”   县考是科举的第一步,也是成为正经生员的敲门砖。   沈长林得到顾北安的承诺后兴奋的一夜都没睡好,沈玉寿迷迷糊糊的醒来,见小兄弟还在默背《论语》,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烧了。   “长林,先睡吧,明日再用功了。”   沈长林也很想睡,可他真的睡不着,他失眠了,一连数日都亢奋的不得了,平时一日练十页纸的字,现在练二十页纸,以前一天背两篇古文,现在背四篇,还要写诗,练习八股文,简直成了连轴转的小陀螺。   顾北安看在眼里,好笑又心疼,后来请夫人出山,给沈长林把脉抓了一记下火的药熬了吃,沈长林那股子亢奋劲儿才消解下去。   “劳逸结合,方能持久,知道吗?”   科举路极漫长,打鸡血的状态可以维持数日数月,却难以维持十数年。   “嗯,学生一定调整好心态。”   沈长林羞红了脸,前世今生加一块,其实他的心理年龄和顾北安差不多大,对比之下自己简直毛躁的不像样子,看来无论是心态还是知识,他还有的学有的参悟。   此后数年,沈长林依旧用功。   读书练习,锻炼身体,磨炼心性,一样不落,偶尔也有懈怠或者走弯路的时候,但都被顾北安给拽了回来,在正途上不断潜行。   又是一年新春。   在一片鞭炮味道中,县衙门口粘贴出了今年参加县考的学子名单。   沈长林的名字赫然在列。   “太好了,我可以参加考试了!”   “也有我的名字!”贺青山今年十六岁,今年也上了考生名单,同样在其中的,还有十三岁的沈玉寿。   沈玉寿经过几年的沉淀,已经由社恐腼腆的性子,修炼成为害羞内敛的性格,大致上看差不多,但已进步巨大,他笑了笑,对沈长林说:“我们请假一日,回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吧。”   “对对对,这样的大好事,一定要让奶奶,爹娘他们先知晓。”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点二更~想要评论!评论发红包~ 第31章 大兔子   ◎要找人来做保【二更】◎   春寒料峭, 早春的风吹在身上还是一片寒凉。   不过沈长林沈玉寿现在已不怕冻了,这两年家中经济日渐宽裕,那些被钱氏卖掉的田地, 如今也陆续买了回来,种上了西葫芦瓜、草莓、玉米等等作物, 钱氏又花钱雇了帮工,庄稼精心被侍候着,产量佳价钱高, 销路也广。   此外, 鸡鸭鹅山羊肥猪等牲畜,也不断的在增加,去年过年前,钱氏还买了一头驴,成了全村唯一有驴的人家。   鸡鸭鹅蛋是一笔收入,卖猪崽羊崽也是收入,何况还有粮食卖,有瓜果蔬菜源源不断的优质西葫芦瓜和草莓卖, 加上罗氏的绣活买卖, 沈如康的竹编手艺, 一家子财源广进,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因此, 沈长林沈玉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冬日只有一套棉服, 踩着补丁鞋, 冻的斯哈斯哈的苦孩子。   现在他们有了整齐干净的蓝布小棉袍,踩着暖和的牛皮小暖靴, 手里还能揣上一个小暖手炉, 里面塞上两块梨木炭, 揣着手一点都不冷。   兄弟俩先去县里最热闹的路口等了一会,想碰碰运气,看有不有认得的人驾车进县城,好蹭个顺风车,待了小半个时辰没遇见熟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正是周氏的小儿子沈四郎。   沈四郎和周氏不一样,虽然有些不着调,人不算坏,在路上遇见了钱氏,如果周氏不在身边,他会热情的喊一声伯娘,若周氏在,那便算了。   因此,沈长林沈玉寿这两个小的,和沈四郎的关系,也不是水火不容,遇见了也喊一声四堂叔。   见沈四郎驾着牛车像是回咸水村,沈长林很兴奋的招了招手:“四堂叔去哪里?顺路的话捎我们一段呗。”   沈四郎还没开口说话,坐在车上的他媳妇眼风扫了过来:“坐不下!”   这新媳妇是去年迎进门的,据说是周氏娘家的远房亲戚,嫁过来后和婆婆周氏好的穿一条裤子,作风做派也一样,看钱氏一家自然也是不顺眼。   媳妇开口了,沈四郎尴尬一笑,对两个小堂侄投去抱歉的眼神。   “那算了,慢走啊。”   沈长林不想叫沈四郎为难,笑了笑和沈玉寿退到了路边。   既然蹭车不成,那就走路吧,兄弟两个很久没走路回咸水村了,今日索性就走一遭。   路上积了一层雪,一踩一个脚印,走到半路上要拐过一道山坳,沈玉寿长哈了两口白气:“累了,长林,我们坐下歇一会吧。”   这些年沈玉寿一直跟着沈长林练拳锻炼身体,加上白雪给他开过补身子的药方,吃了一年多,如今沈玉寿的身体已经和正常小孩一样健康了,但在从小体弱的影响下,他还是十分注重保养身体,沈长林也很照顾关心他,道:“早知道该雇车回家的。”   “没事。”沈玉寿微笑着摆手,“看看山野雪景也很舒服的。”   说话间沈长林往山坳深处走了几步,薅了几把枯草给兄长垫在石头上做坐垫,免得受寒气。   “咦——”突然他发现雪地里有一串清晰的脚印,像一朵一朵的小花绽放在洁白的画纸上。   沈长林屏息凝神,沿着脚印慢慢往前走,转过一个小山包,见有一只受伤的野兔躺在树下,毛皮灰白,足有十多斤。   “玉寿,这里有只大肥兔子!”   “呀,太好了。”沈玉寿急忙走过去将兔子拎起来,沉甸甸的,他要两只手才能抓得动,“幸好咱们今日是走路回家,不然还捡不着这么大一只肥兔子。”   待两人轮流拎着兔子回到家,太阳刚刚偏东升至半空,钱氏正拌饲料喂鸡,见两个小孙子出现在门口,眼前一亮:“哟,你们咋回来了?”   “啦啦啦啦——嘿,奶奶你看,这是什么?”沈长林将藏在身后的大肥兔子亮出来。   钱氏惊呆了:“这么大一只肥兔子,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我们今年要参加县试,回来说一声。”沈玉寿解释道。   闻声罗氏也走了出来,看见孩子们自然喜不自胜,拎着兔子就更高兴了,这兔子,可真肥!   “快到灶房里暖和暖和。”   那兔子受过伤,已奄奄一息,钱氏索性烧了一锅热水将兔子料理了,褪了毛去了内脏上秤一称,竟有九斤纯肉,她笑呵呵:“这样的运气,好兆头,今年你们一定能中。”   沈长林沈玉寿一边烤火一边将路上的事说了,想提醒钱氏小心着点沈四郎媳妇,那不是个省油的灯。   “哼,早看出来了,吊梢眼口袋脸,这面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就是可怜两个小孙孙,顶着寒风走了这么久的山路:“下次别为了省车钱走路了,雇车,咱家雇的起!”   “奶奶,我们知道了。”   九斤的大兔子,自家人是吃不完,钱氏割了一条后腿连骨带肉足有三斤,准备晚些时候给娘家送去,又割了四份半斤的,分别给沈大郎、寡妇白氏、还有另外两家交好的族亲送了去,剩下四斤兔肉,则留着自家人好好享用了。   她先将兔肉剁成两寸的小块,洗干净搁在一旁晾干水份,紧接着起锅烧热油,下葱姜蒜爆香,接着加入花椒、干辣椒等等佐料,搁肉块持续翻炒,直到每一块兔肉都激发出了油脂,表皮略带金黄,再加水加大料焖煮小半个时辰,直到大料佐料的香味充分激发,兔肉也完全焖煮入味,才掀开盖子洒下一把盐,一些葱花提味。   掀盖的瞬间,香气直冲天灵感,沈长林还未尝到肉味,就馋的不停流口水。   香味顺着窗户飘出院子,又乘着风飘散到村子其他地方,不仅钱氏在家做兔子肉,寡妇白氏家里、沈大郎家里也在做,这日晌午,整个咸水村都在兔肉香味的包裹之下。   “奶奶,我好想吃肉啊。”沈语秋趴在文老太的膝盖上,小声的央求道,“我真的真的好想吃。”   沈语秋已经不念书了,在家玩了两年,从今年开始就要去酒楼里学厨师了,文老太最是心疼他,想到从下个月开始这孩子就要外出学艺吃苦,现在想吃一口兔子肉,她这做奶奶的难道都不满足孩子吗?   于是舀了一斤米,去钱氏家换兔子肉。   四斤的兔肉,加上菜干烧出来有满满一大锅,钱氏盛出来一半,准备留着下顿再吃,见文老太舀了米来,她痛快的收了,分了六七块兔子肉及一些菜干给她:“喏,我还加了好多猪油,可香了。”   闻着好滋味儿文老太也流出口水:“这哪儿来的?”   “捡的!”钱氏笑呵呵将沈长林沈玉寿捡兔子的稀罕事说了。   文老太是个大嘴巴,晌午还没过完,全村人都知道今天沈长林兄弟俩在雪地里捡到了一只大兔子。   沈四郎两口子外加周氏两口子对着一盘水煮萝卜和白粥正在发呆,嘴巴里寡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平时也就算了,现在闻着香喷喷的兔肉香味,这白水萝卜就更难以下口了。   “娘,咱家多久没见荤腥了,日日萝卜青菜,青菜萝卜,我都快吃绿了!”   沈四郎媳妇不干了,哐当一下撂下碗:“以前在家的时候,一月还能吃一次肉,我嫁过来大半年,除了过年,我肉渣都没见过,有这般过日子的吗?”   “还不是为了你那彩礼银,十八两,我东拼西凑才借出来的,现在不是要还吗?老四媳妇你快吃,待会凉了就更不好吃了。”周氏劝说道。   老四媳妇瘪瘪嘴:“哼,少往我身上扣帽子,是为我的彩礼银才这么抠搜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省吃俭用,还不是为玉堂读书,娘,你敞亮说开也就是了,何必藏藏掖掖。”   说完重新端起碗,发狠劲儿往嘴里扒拉萝卜,洗脑自己这就是兔子肉。   沈四郎媳妇往日和周氏好的穿一条裤子,为何今日与周氏做对?还不是馋肉馋的,因为沈四郎媳妇一琢磨,婆婆老说钱氏不好,这不好那不好的,叫她和钱氏一家子躲远些,现在想来大错特错,比如今天,要是捎上了沈长林和沈玉寿,那兔子不就有自家一半了,她何必对着一盆水煮萝卜流口水!   太气人了,听文老太说,那兔子有十多斤重呢,而且,钱氏还给好几户人家分了,但凡婆婆周氏会做人一点,钱氏肯定也会给自家分肉的。   想到这里,沈四郎媳妇又猛的扒了几口稀饭,顺带着狠狠瞪了周氏一眼。   现在四个儿媳,只有老四媳妇和自己亲近,周氏也不好给她甩脸色,不然自己真成光杆司令了。   周氏试探着对沈四郎道:“要不你拿上碗,去她家里要一点?”   “……”沈四郎顿时无语,他也拼命的吃着水煮萝卜,“我要脸!”   刚才沈长林沈玉寿要蹭车,他没准,现在人家吃上兔子肉了,他腆着张大脸去要,这合适吗?   一家子陷入诡异的沉默中,一盆水煮萝卜很快见了底,最后只能喝白粥,沈则全叹了一口气,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日子过成了这副凄惨样。   下午,钱氏去找村长,路上要经过周氏家里,   钱氏后面跟着的,是沈长林和沈玉寿,周氏打量着两个小娃娃,高个子,白皮肤,长的还算人模狗样,不过比起自家沈玉堂来,周氏还是觉得差得远了。   谁都比不上她的宝贝孙子。   见钱氏走远了,周氏便拎着篮子去地里薅野菜了。   而钱氏带着孩子去找村长,则是要人给孩子参加县考做保。   上头有规定,参加县考的除了要一个秀才做保外,还要五个村民做保,证明其人家世清白,祖上三代没有犯罪等等。   村长惊讶极了,找出过年时存在家的炮仗,让儿子点了一挂,噼里啪啦的热闹引来村人围观,村长站在板凳上,手举着锣鼓,叫两个孩子到跟前来。   “祖宗保佑,咱们咸水村要出能人啦。”   要知道往前推几十年,上百年,咸水村不仅没有出过秀才,就连童生都是没有的,如今钱氏的两个孙子小小年纪便能参考,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他家长林准能考上,还记得七八年前,衙门就赏过文房,文房四宝!说明衙门的人早就看好他的本事啦。”   “后来不是还送了牌匾,写的啥我忘了,反正钱氏宝贝似的挂在她家堂屋了,打那以后哇,她家就走上了好运,要我说,是家里出了文曲星,有天上的神仙保佑,因此财运也好了。”   “玉寿那孩子稳重,我看也能考得上……”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点三更哦~老规矩,评论发红包,么么 第32章 开考了   ◎永远不要攀比【三更】◎   在一片热络的夸赞声中, 沈长林和沈玉寿有点不好意思,村民们的反应太激动了,沈长林现在有种全村第一个大学生的错觉。   但前程未知, 沈长林还不知道县试的难度,并无十成把握。再说, 科举考试可比后世的高考难多了。   钱氏也不想两个小孙子陷入被捧杀的境地,谦虚笑着冲村民解释:“就是参加考试,考不考的上还两说, 有谁愿替他俩做保吗?”   “我!”   “还有我!”   很快就凑齐了五个人, 钱氏拿到了摁手印签了名了保约书,拉着两个小孙子同大家鞠躬:“来日若考上了,再请大家吃酒。”   从野地里回来的周氏看见这一幕,简直惊掉了大牙,这两货要参加县考了?那么她的宝贝孙子沈玉堂呢?咋没听见动静,这不应该啊。   当日下午,钱氏驾着牛车送他们回县城,另带了一大篮子鸡蛋, 嘱咐他们用开水冲了, 加勺蜜糖一块吃。开水冲泡的鸡蛋又香又甜, 做起来也方便,沈长林沈玉寿已经这样吃了一年了, 另外还有些菜干和鹅蛋, 是送给白雪的, 感谢她给沈玉寿开的药方子。   “等开春暖和些了,就请顾师母也帮你们的爹也看看。”   沈玉寿的身体养好了, 近来沈如康咳的有些厉害。   “不过家里的事情你们都不用操心, 安心读书便是了……”   一家人话着家常, 很快就到了县学,钱氏不想走夜路,急着返程,送到他们门口就回去了。   沈长林先跳下车,伸手拉沈玉寿下车的时候,瞄见一个鬼祟的影子一闪而过,没待他看真切,那人就闪到县学里面去了。   若他多看一秒,便能认出这人正是周氏。   原来周氏从下午听说沈长林兄弟俩要参加县试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这几年为了供沈玉堂读书,她可是将整个家底都扔了进去,就盼着宝贝孙子出息起来,算起来玉堂比那两个都年长些,今年都十四岁了,就算轮也该轮到他先参加县考啊。   因此周氏立刻放下野菜,直奔县学而来。   柳秀才的文智书馆现在已改名德正书馆,换了先生掌教,沈玉堂在德正书馆继续读了一年后考入县学,现在也是乙班的学子,猛然见教室门口出现一个鬼祟的脑袋,他吓了一跳,紧接着看清楚那满脸皱纹,头发蓬乱的老太太,正是自己的奶奶。   乙班的学子中,目前沈玉堂的家境是最为贫困的,以前还有沈长林兄弟俩垫底,他心里好受一些,现在自己成了最窘迫的,沈玉堂花了很长时间来调整心态。   “奶奶,不是叫你不要来县学找我吗?这样会耽误我读书的!”   周氏呵呵笑着:“奶奶有急事问你。”   说着就提起县试的事情,沈玉堂脸色一黑:“我不想说!”   县试对于考生的年龄,一直都是有要求的,除了找到人做保外,年龄一般要在十五岁以上,但是县学的学子有些许便利,顾北安也觉得要多给小学子们锻炼的机会,于是在十五岁以下的学子之中,安排了八个名额,然后让学子们考试,按照排名来争取考试机会。   沈玉堂恰好排名第九,错过了今年的考试。   周氏一拍大腿,毫不怀疑是孙子能力不够,认定是先生偏心,谁不知那位顾先生,最是喜欢那沈长林沈玉寿。周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琢磨了一番,找顾先生肯定问不出个结果,听说在县学里,顾先生只是老二,真正的老大是孙学长也就是孙教谕,于是周氏拍拍屁股,直接冲到孙教谕那去了。   孙教谕近日正在忙县试的事宜,这是开春之后的头等大事,因此县令大人也来督查,看看孙教谕准备的如何。   就在这个当口,周氏冲进来,劈头盖脸就说要举报顾北安偏私。   “竟有此事?”   事关科举,便无小事,县令大人当即去县学亲自询问。   顾北安那时正在甲班为学生上课,见县令大人问及县考名额之事,深感困惑:“不知是谁揭发我?”   周氏勇敢的跳了出来:“我!顾先生,我们砸锅卖铁供养一个读书人不易,你不能这么偏心眼啊……”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   “老太太莫要伤心,随我来。”顾北安吩咐甲班的学子们先自习,自己领着县令、周氏等一干人往外走:“此前我们举办了一次考试,来确定名额,所有学生的答卷、分数、评语都粘贴在墙上,随我来看便是。”   “可我不认识字哇!”   “无妨,县令大人、教谕大人在,他们可以帮忙品鉴,老太太,你信不过在下,连这二位大人也信不过吗?”   周氏眼神闪烁几下:“行,我信。”   听见外面一阵阵热闹的动静,乙班的学子也都无心上课,沈玉堂也侧耳细听着,突然,奶奶熟悉的音色落入耳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县令大人,你们看错了吧!我孙子的文章,怎么可能火候未到?”   沈玉堂脸色一白,急忙冲了出去,只见周氏哭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孙子的文章定然是极好的啊……”   “奶奶!”沈玉堂将周氏扶起来:“不要在这里丢人了。”   紧接着他将哭哭啼啼的周氏往门口拉,让她早些回家去,并说他在县学很好,先生并未偏心,是他自己火候不够云云。   顾北安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沈玉堂将他奶奶劝回家:“玉堂,你随我来。”   “是。”沈玉堂战战兢兢的跟了上去。   “玉堂,你是有天资的人,但也只比常人多上三分,因此,仍要刻苦努力,潜心向学,若能笔耕不辍,以我的经验来看,科举之途,你小有希望。”   “然,此路艰苦,人生在世,并非孑然一人,若你有家庭要兼顾,有姐妹兄弟要扶持,有长辈要奉养,做先生的劝你好好权衡,到底是尽孝还是逐梦,何轻何重?此外,永远不要同别人攀比、比较,因为无论输赢,这样都乱心之举,于学业无益。”   顾北安是背对着沈玉堂说这番话的,语气平和,徐徐道来。   而前一刻,沈玉堂的奶奶还对他来了一番上不得台面的诬告,一瞬间羞愧、内疚、感激种种情绪交织在沈玉堂的心头,顾北安的话,让最近浑浑噩噩的他,顿悟了一丝清明。   “学生明白了。”   目睹这一场闹剧的沈长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沈玉寿也深觉无语:“希望先生不要被此事影响了心情。”   “先生雅量,定不会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挂怀。”   沈长林猜测的没错,今日闹剧顾北安一笑而过,半刻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忙着给参加县试的学子列复习计划。   计划密密麻麻,只有考前一天是休息时间,拿到复习计划的沈长林眼前一黑,不愧是你——填鸭式教学的拥趸者,顾衡水。   经过艰苦的复习期,终于到了二月下旬。   让沈长林期待数年的县试。   科举应考的第一站,开始了。 第33章 考完了   ◎走出考院号间【一更】◎   这日清晨, 天色微亮,考场外面就排起了长龙。   前来参加考试的学子们站在微凉的寒风中,或镇定, 或兴奋,等待着搜身放行, 赴一场逐梦之约。   县试的题目由县令和教谕一起商议而定,在科举考试中,这一场难度最低, 共有五场考试, 第一场考四书意,共有三题;第二场试论一道、诏诰内科一道及判语三题;第三场则考经史时务策,共六题;第四场考诗赋,要求考生帖诗和赋各写一篇;最后一场则是八股文;   以上考题均对答题字数做了要求,一般在二百字至三百字间,合六七千字左右,考试时间为四日三晚,时间还是颇为宽裕的。   并且, 一县所拟的题目, 主要出自四书五经, 围绕伦理道德、治国之策展开,只要学子们认清题意, 从自身角度结合国情民情书写即可, 只要立意不偏, 无错字,卷面整洁字迹清楚, 再措辞雅正一些, 便大有过关的希望。   只是四书五经全文便有三十余万字, 想要将全文都读透,亦非易事,因此,对于考生来说,这份科举之路上最初级的考试,也并不简单,多少读书人考到发须皆白,也不曾跨过这一道坎。   “沈长林,年十一……”   这次永清县的监考官是知府派下来的陆经历,年约四十,长着一张宽脸,他捏着保约书看了看,又上下打量沈长林一番:“这么小就来应考?你考的上吗?”   沈长林内心一万句吐槽飘过,但面上不显,作揖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学生想亲身躬行一番。”   站在陆经历旁边的县里大人捋着胡须微微颔首,不愧是顾训导教出来的学生,伶牙俐齿,就是会说话!   但偏偏陆经历是个麦秆吹火的小气鬼,他屡试不第,是疏通关系才弄了个从九品的文书官当,最看不得最羡慕的就是那些一朝春风得意的举子们,现在看沈长林颇不顺眼,觉得他身上已隐约有那些人身上的傲气。   于是他一下嫌弃沈长林的保约书上的手印不清晰,一下又怪搜身的衙差太含糊,搜的不彻底,磨磨唧唧,磨蹭了很久也没放沈长林进考院。   站在一边的县令大人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然后笑说:“陆经历辛苦了,不妨让本官代劳检查学子的资质吧。”说完凑到陆经历的耳边小声提醒:“再晚一点,本官为经历大人叫的一桌好酒菜,可就要凉了。”   陆经历从九品,县令是正七品,只因陆经历是从州里下来的,永清县县令才对他客气三分,因此这宽脸小气鬼踩着台阶下来:“那就辛苦县令大人了。”   “勘验无误,你去吧。”县令大人拍了拍沈长林的肩膀。   沈长林舒了一口气,穿好衣裳,背上包袱,终于得以进入考院。   不远处站着顾北安,他是本次县试的外场巡考官,并不入考院内部,因为他既是衙门的学官也是县学的先生,为了避嫌方做此安排。   待沈长林走过身旁时,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沈长林微微点头回应,接着,顾北安的眼风扫过陆经历,已蕴含几分不屑。   进入考院后沈长林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考房,永清县考院的条件还算不错,是一个个五平米左右的小单间,里面一张窄床,配座椅一套,还有一些洗漱用具等,倒还算舒适,加上今年升温比较早,二月底已万物复苏,虽早晚风凉,但能忍受,并且沈长林带了木炭和小火盆进来,实在耐不住寒的时候,可以燃火取暖。   不过,在密闭空间烧炭,毕竟是个危险的操作,沈长林也不敢保证自己一时答题入迷,会不会忘记开窗通风,还是能不用炭就不用炭为妙,反正,他还带了被子和厚棉服。   考试一共四天三夜,期间衙差们会送水,但干粮要自备,为了减少出恭次数,以及预防闹肚子等突发情况,沈长林带的是煎饼、咸菜、饴糖等方便耐存,又能抗饿的食物。   待沈长林研好磨,试卷也发了下来,五场考试的题目全部汇聚在一张字上,寥寥一页,却要学子们写出上千字的答案,这便是科举。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按照前世的习惯,先看题目。   第一场:   【四书题: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1]   【书经题: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2]   ……   第二场:   【论题: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3]   【表题:拟赐永忠公王文正封地谢表元安九年……】   【判题:编撰典籍修桥筑路 ……】   ……   这些题目还算顺眼,并没有特别刁钻难以下笔的,沈长林又细细的研了一会墨,顺便等心情彻底平静下来,然后提笔蘸墨,先从最简单的四书意开始答起,因为时间充裕,他选择先在纸上打草稿,最后再誊抄一份。   时间不停的在流逝,考院内齐刷刷的全是考生答题的声音,夜里,一盏盏油灯亮起,不少人都在挑灯夜战,沈长林却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停了笔,他已规划好了答题时间安排,第一第二天答完所有题目,第三天检查并誊抄,第四天再继续检查。   白天坐了一日,他手腕酸,脖子僵硬,天黑了正好站起来,在五平米的小考间内动动胳膊抬抬腿,松泛一下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馒头,接着默默背诵反复检查一下今日所答之题有无偏颇,措辞有无不妥,再晚一些,便上床睡觉了,待第二日天亮,继续作答。   沈玉寿和沈长林的准备、策略都差不多,但天黑后他还没有停笔,又写了两个时辰方才休息,因为沈玉寿发现,自己答题的速度有些跟不上规划,若入夜就停笔,至少三日才能写完,因此他给自己加了答题时间。   与之相似的,还有贺青山,沈家兄弟俩做应考准备,又怎会忘了青山兄。   贺青山一会提笔,一会沉思,看样子,答的也算顺利。   很快,第二日第三日也过去了,第四日下午,太阳刚落山,收卷的钟声便敲响了,考生一律停笔,哪怕未写完也不得再动,要等人来收卷子,最后统一出考院。   迎着落日余晖走出小小的考房,沈长林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像一只出巢的小蜜蜂,嗡嗡嗡,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他的考房比较靠里面,而沈玉寿贺青山的比较靠外,等沈长林出来,他俩已经在外等候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长林,我们在这里……”   沈长林背紧身上的包袱,朝他们跑去。   贺青山的祖父、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都在,来接贺青山出考院,因现在正值春耕育苗期,沈长林沈玉寿劝说春播要紧,他们有先生和贺爷爷等人照顾,一切都会很顺利的,钱氏等人便没上来。   贺童生今日很高兴,因为他问过贺青山考的如何,贺青山表示很简单,有六成把握,贺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复又问沈家兄弟。   “还算顺利,至于考不考的上,就不知了。”   “既考完了,就不谈这个了,今日贺爷爷请你们吃好吃的。”   贺童生带着众人来到一家老饭馆里,点了两只香酥的脆皮烤鸡,一些炊饼,还有小菜、炸糕等物,然后寻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外三十米,正有一湾河水淌过,夜幕将临,树影婆娑,星星点点的烛光陆续亮起,好一派岁月静好之意。   等菜的间隙,沈长林望着窗外野景,一瞬间恍然又回到了五平考间内,思虑很久才回到现实。   他考完了,结果如何,静静等待吧。   不消片刻,烤鸡、炊饼、点心陆续上齐,贺童生今日高兴,还叫店家温了一壶糯米酿上来,要同三位小学子痛饮一番。   古时酿酒技术不精湛,店中的糯米酿不过二三度,喝来暖身最好,像沈长林这样年仅十一岁的小童,多喝几杯也是无碍的,沈长林端起酒杯:“敬贺爷爷一杯,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那我也祝长林小友高中,金榜题名。”   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回来啦。”   白雪正在书桌前整理脉案,她去岁在一间医馆某得一份医助的差事,年前过了考核,现在已是一名坐堂大夫,所诊病人皆存了脉案,白雪按照病症归集成册,时常翻阅总结。   顾北安巡考的这几日,白雪也一直在医馆忙碌着,知道今日县考结束,她特意让食堂炒了几个小菜,温了一壶酒,就等顾北安回来小庆了。   一双手柔柔的搭上顾北安肩头,力度不轻不重的按摩着他的肩膀,指间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这几日辛苦了,我去食堂将菜取回来。”   这几晚顾北安没有回家,夜里是睡在考院的,他将头靠在白雪的胳膊上:“等会,让我靠一靠。”   “你呀你,随你便是。”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白雪顺势将顾北安搂住:“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那个陆经历招惹你了?”   前两年县考,府里派下来的监察官好相处,今年的这位陆经历特别难缠,县里光是请他吃酒就花了几十两银子,其吃相之难看,就差直接伸手要了。   “娘子冰雪聪明,猜的不错,这人还得上百两才能打发呢。”   白雪揉了揉顾北安的脸颊:“相公不必忧心,我那还有银子,二十两够吗?”   伺/候陆经历的耗费一部分走公账,一部分走私账,私账目县令大人出大头,下面随官出小头,哪怕是顾北安这样两袖清风的,有时候也不得不从众,独善其身,便成了独臣,很多事情反而不好办。   作者有话说:   [1]《论语》尧曰篇原句;   [2]《大学》原句;   [3]《礼记》檀弓二则原句;   本文的科举相关设定,主要考据明清朝,为了逻辑通畅,加了一点私设; 第34章 回老家   ◎县试要放榜了【二更】◎   “这次不需要, 县令大人知我囊中羞涩,免了我的那份。”   饶是如此,顾北安还是觉得恶心, 看见陆经历就火大。   县考顺利结束,今夜县令大人在鸿辉大酒楼置了几桌酒席, 请陆经历及衙门的官员小聚,顾北安实在不想见那只貔貅,便称身体不适没有赴约。   “如此也好, 我去拿菜了。”   “还是我去吧, 顺便将热水打回来。”顾北安和白雪都喜洁净,因此他们有四个储存热水的藤壶,四个藤壶装满热水有二十来斤,白雪还真提不动。   她轻轻一笑:“那你去吧。”   第二日清晨,府里来了一个连夜赶来的差人,要陆经历赶紧回去处理急件。   昨夜酣畅大醉,彼时陆经历抱着枕头正呼呼大睡,怎么都喊不醒, 最后还是顾北安非常“好心”的给出了个主意, 让差人含着冷水往陆经历脸上喷了几大口, 这才将人唤醒来。   这位陆经历昨夜还是酒桌上的一条好汉,今晨在差人臭口水的洗礼下醒来, 那份怄糟的心情, 恐怕只有他能体会了。   永清县衙门的一干官员终于送走了这位品级小, 排场大,事儿妈的陆经历, 无不松了一口气。   “顾训导, 真是好雅兴, 你同这种人计较什么呢,有道是小人难防嘛。”   县令大人迈着方步,将顾北安唤到一旁,除了刚才那句话,还有正事要商谈。   “自永清县办了县学,这几年虽无人中举,却出了秀才和好些个童生,顾训导功德无量啊。”   顾北安拱拱手:“惭愧,也亏大人支持,否则清风书馆要成县学,那是痴人说梦。”   你一言我一语,二人说了半刻的场面话,县令大人捋了捋胡须,换上一副严肃脸:“北安,今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顾北安有些疑惑的看去:“大人请讲。”   “近日我收到了朝廷的文书,年前内阁发了几条革除弊病的新政,其中有一条便是兴学建校,而我永清县早在新政颁布前,便有远见的建立了县学,单这一条,我通考之时,便能增光添彩。”   朝廷规定外官三年一考,三考皆过者定得升迁,县令大人说“增光添彩”,其实已有七成把握会将在明年考满,调离永清县。   他将平步青云,自然也忘不了功臣顾北安:“去年府里的一个训导调任了,目前那位置还空着,知府衙门的吏房里有我的熟人,可以将你借调过去,不出一载,知府大人定能发现你的才干,届时你就成了知府衙门的训导,正九品的官职,你是举人出身,又年轻,定前途无量。”   对于别人来说,这或许是大好前程,要立即跪地叩头感谢提拔的那种,但顾北安想了片刻:“大人,非下官不肯接受美意,实在是……放心不下我的那些学生,一批秧苗正在抽穗的关键时期,这时老农怎舍得离开?”   听到这个结果,县令大人虽有吃惊,却也不意外:“顾训导啊顾训导,你就是个老农民,罢了,种你的庄稼吧。”   与此同时,一辆驴车出现在县学门口,健硕的大驴子毛发黑亮,脖子上栓着一根红绳子,下头坠着一个铜制的小铃铛,大黑驴一晃头,那铃铛就丁铃铃铃的响。   听到这个声音,沈长林沈玉寿就知道是奶奶来接他们了。   县学门口风大,他俩坐在门房的小屋里边避风边等,顺便和门房老太爷天南地北的闲扯。   “李大爷再见,我奶奶来接我了。”   钱氏精神抖擞的驾着车:“上来,咱们去逛集。”   县试后,顾北安给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子放了三日假,让他们好好休养,毕竟四日两夜,那可是不小的消耗。   钱氏挺高兴的,一路上净听孩子说考院的事了,听说考试那几日吃喝拉撒睡全在小小的考间里,她是心疼极了:“那里头冷不冷啊?”   沈长林说了个善意的谎言:“不冷,我带了厚衣裳。”   沈玉寿不改老实人本色:“冷,风嗖嗖的,但答起题来就忘了冷那回事了。”   这次到县城来,除了接孙子回家,钱氏还要去买肉、菜籽油、盐巴、白糖等生活物资,这不是春播了嘛,家里如今有二十多亩地,就是将沈大郎、沈玉平加上钱壮一块喊来帮忙,也是忙和不来的,因此她准备雇几个短工来家,这年月雇人帮工,是要包人吃住的,钱氏趁机先把物资买回去。   沈长林沈玉寿也要买东西,除了笔和书,还想给李童生买一点礼物,去大岩村看看他老人家。   “把衣裳裹紧了。”   大包小包的采买完,回家的路上钱氏加快了速度,大黑驴迈开蹄子往前跑,可比牛带劲儿多了,沈长林微仰着脸感受风吹过耳畔的滋味:“奶奶,马会不会跑的更快?”   “那奶奶可就不知道了,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呢。”   在村里是很少见到马的,驴和牛要多些,因为马力气大并且难以驯服。   但是骑马比骑驴更潇洒哎,沈长林心想,只听说过策马奔腾的,还没听说过策驴狂走的。   回到咸水村没一会儿,村人都知道钱氏将两个小孙孙接回来了,现在农忙,各家各户都不得空,但村民们经过钱氏家门口时,还是会扛着锄头,挑着竹筐进来瞅上一眼,要来看看沈长林和沈玉寿,一边看一边将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多用功啊,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开始看书了。”   “长林啊,我把我家二宝抱来,你教他认字儿呗?”   “玉寿,听说你是斋谕啊,那是个什么官?”   一开始钱氏还挺欢迎他们来的,人多了便有些厌烦,豁出一张老脸去将院门给栓上了:“去去去,明儿再来吧,俩孩子累着了,让他们好好歇着。”   晌午钱氏是准备杀鸡顿豆角给俩孩子补身子的,但午时初刻沈大郎媳妇曾氏就来敲门了:“今天来我家吃饭,我杀鸡,还炖鱼。”   钱氏瞪她一眼:“你不过日子啦,不年不节的你造啥呢!钱多烧得慌!”   “伯娘说我也没用,鸡已经杀了,鱼也宰了,我听说考试要考好几天,长林玉寿两个肯定是累着了,我做婶婶的,不该给他们做顿好吃的吗?”说着笑笑,“都来,再过半个时辰就烧好了,待会儿我让文姐儿来叫你们。”   这几年钱氏日子好过,对沈大郎一家也颇为照顾,好的种子优先给他们,驴啊牛呀农具什么的,也有问必借,沈大郎两口子并家里的三个娃也是实心人,帮着劈柴砍柴挑水,薅草打猪草等等毫无怨言,两家人子来往密切,沈大郎夫妻前几年特别节省,去年终于盖了一间气派的新瓦房,还给沈玉平娶了媳妇,沈玉平媳妇一过门肚里就揣上了,现在都显怀了呢。   “曾氏这人不错,是个知道报恩的。”钱氏点点头,夸赞道。   既然她有一番好意,自家也就不硬客套了,钱氏抓了些瓜子花生,包了一包糖,准备待会吃饭的时候捎过去,也不算空手上门。   “玉寿,我们把纸笔带上吧。”   沈长林说着,还从角落里翻出一本字迹青涩的《三字经》来,那是刚开蒙第一年兄弟俩合作抄写的,当时一笔一划抄的小心翼翼,还觉得不错,现在看来笔迹幼稚不已,因此早就搁在一旁没用了。   但只要是有字迹的东西,钱氏就觉得神圣,她将其保存的很好,现在除了墨迹有点晕散外,看起来还和新的一般。   “小弟宝全不是总说要认字吗,这三天我们就带带他。”   沈玉寿将纸笔拿了出来:“好呀。”   沈大郎的小儿子宝全今年八岁,虎头虎脑,随了他大哥也是有点小憨,性子耿直,经常嚷嚷着想学沈长林沈玉寿两位哥哥去读书,但沈大郎和曾氏合计了一番,再怎么亲妈眼,宝全都不是读书那块料,去也是浪费钱,便一直没送他去开蒙。   但是沈玉平却说:“小弟想去就送嘛,读个一年半载的,又有什么关系。”   自家就是为老二的儿子读书而分的家,沈大郎有点心理阴影,问大儿子:“你不介意?”   “不介意。”沈玉平平静道。   没人知道,当初周氏送沈玉堂去私塾的时候,他特别羡慕,现在看见小弟宝全,就好像见到了当年的自己,让小弟得偿所愿,就算弥补了他的童年遗憾吧。   这顿午饭吃的倍香,曾氏特意宰了一只最肥的母鸡,买了一条五斤重的大草鱼,收拾出来满满两锅肉,给沈长林和沈玉寿舀了两大碗:“吃,不够锅里还有呢。”   望着油汪汪,和辣椒炒的喷香的鸡块,还有和酸菜炖的极入味的鱼,兄弟俩吞了吞口水,都没有客气,敞开肚皮吃起来。   半大小子,在吃这一块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正是抽身高的关键时期,曾氏眼见不够吃,又去院子后头掐小葱,准备再炒一个香葱鸡蛋。   “大嫂!”   沈大郎分到的宅基地和沈老四家的是挨在一起的,如今大哥盖起了敞亮新房,老四家的地皮还没动,他和媳妇孩子还缩在旧房子里凑合,但沈老四的媳妇最近有点坐不住了,总往沈大郎这边跑,说是要建新房讨教经验,隔三差五到曾氏这里串门,一口一个嫂子喊的香甜。   这不,这日闻见肉香味,又来了。   一家子骨血,曾氏不好做的太绝情,有时也给沈四郎媳妇好脸色,但也有不给面的时候,比如今日,她白了沈四郎媳妇一眼:“去去去,叫我大嫂,不怕婆婆撕了你?她可不准你喊我。”   “她敢,现在我才不听她的!”沈四郎媳妇跳着脚说。   曾氏无所谓的笑笑,拔完小葱站起来:“今天我家里忙,你改天来玩吧。”   说完也不管沈四郎媳妇,从鸡窝里拣了几个鸡蛋就进屋了。   “哎,行,我听嫂子你的!”   沈玉寿透过门缝,正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他小声的对沈长林说:“奇怪了,我记得以前大婶婶是最和气的,对谁都好,但是别人对她却很不友善,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连沈四郎媳妇这种人,对她都客客气气。   沈长林耸耸肩:“从前是人善被人欺,现在是富贵有远亲。”   透过村里这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沈长林也品出了不少的道理,那是在学堂上永远学不到的东西。   吃罢饭,他们开始教宝全认字,知子莫若父,宝全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几个字教了三天,就是没学会,但是沈长林沈玉寿还是留了那本《三字经》和一些纸笔给他,并带着宝全去了大岩村私塾,看望先生并顺便让宝全拜师。   李童生已经七十多了,身体还很硬朗,见两个得意门生来了,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过年的时候才来过,今日又来看我。”   看在学生的面子上,宝全这样明显这样有点迟钝的孩子,李童生也收下了,但私下和沈长林沈玉寿道:“这孩子认几个字倒是可以,若想考科举,那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了呀。”   “李先生放心,他不科举,就是喜欢读书,读个一年两年的。”   李童生这才安心了:“你们俩呀,转眼都这么大了,刚来开蒙的时候,多小的个子呀。”   假期结束后,二人回到乙班继续读书上课。   半个月后,县试要放榜了。   兄弟俩天没亮就起来了,约上同考的几位同窗,一起往县衙跑去。 第35章 县案首. ◇   ◎准备去州府啦【三更】◎   县衙门口今日粘贴县考的排名, 名单还没帖出来,门口就已经围满了人。   除了县学的学子们,还有许多各镇各乡村来的考生以及其家属, 也有纯粹瞧热闹的百姓们。   “都让让啦,让一让——”   贺青山今年十六, 长的和成人差不多高,非常的壮实,有他在前面开路, 沈长林和沈玉寿才得以挤入最前面。   “不要挤, 挤什么!退后,退后!”   衙差们拿着杀威棒,将人群往后逼退了两尺,接着另外两名衙差开始粘贴名单,沈长林不由的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仿佛不存在了,只有一双眼睛还会眨动。   录取的名单很长,名字密密麻麻的, 沈长林前面刚好有一个衙差的背影挡住了视线, 因此他还没有看清楚, 旁边的沈玉寿便一改平日的冷静:“中了中了!长林,你是案首!县案首啊!”   什么?!!!   沈长林觉得难以置信, 他急忙从衙差背后探出头, 榜单上明明白白的写着, 第一名沈长林,他不仅中了, 还是案首。   一瞬间他仿佛踩在棉花上, 整个人都恍然了一会, 接着回过神来,继续找沈玉寿的名字:“第十八名,沈玉寿。”   “玉寿,你也中了!”   最后只剩下贺青山了,两个同窗都中了,他年龄最大,单他没重,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但偏偏越急躁越瞧不真切,还是沈长林冷静一点:“那儿!贺青山第四十九名!”   朝廷按照各州县的大小,规定了一县县试通过的人数,永清县学风弱并且学子少,因此只有县试的前五十名有参加府试的资格,而贺青山算是踩着尾巴过的,差一点点就要名落孙山了,他高兴的将沈长林抱起来:“太好喽。”   不远处,贺青山的祖父、父亲等人也在看榜,但是贺老爷子年纪大了,贺青山的父亲可不敢让他进人堆里和一堆年轻人挤,因此他们只在远处看着,贺童生伸长了脖子:“怎么还没有出来呀。”   “出来了,出来了!”贺父高兴道。   只见贺青山跑过来:“爷爷,我过了,嘿嘿,虽然是踩着线过的,沈长林可厉害了,他是这次的案首!”   说着本次县试的小案首走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明显是兴奋劲儿还没过。   沈长林现在想的是,他十一岁参加县试就得了案首,会不会被别人瞧出端倪?   他能得县案首,除了基本功扎实外,确实也因答题时思考深入,笔触老道有关,批卷时是糊名的,主批卷人是县令以及幕僚和孙教谕,众人将前十名选出后扯掉糊名纸,看见沈长林的名字时,孙教谕还觉得不可思议,那番深入见解,怎么会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孩童之手呢?   糊名纸揭掉之前,孙教谕是属意沈长林为案首的,但是知道答者年龄后,他改了主意:“此子年纪太小,若这次得了县案首,恐会恃才而居,反而不好。”   但县令大人却有另外一番看法:“刚才我们一致属意这份试卷为第一,现在却要因为沈长林的年龄而改主意吗?十一岁的县案首有何虑,若他只是一时侥幸,在府试中自然会筛选出来,若他有真本事,我们又何必打压?”   此外,县令大人还存有一些私心,十一岁的县案首,又是一笔可以写入禀文中的佳话,说不定这次还能得到巡抚大人的亲笔赞赏呢。   顾北安昨夜便看过了录取名单,此刻他亦在看榜的人群中。   人群熙熙攘攘,争相议论着名次,尤其是那位年轻的小案首。   待沈长林几人回到县学,所有的学子们也都知道了,这次案首是乙班的沈长林。   前几年的县案首,也都是县学的学子,但都是甲班的,年纪都在二十以上,小长林能成第一,那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仔细琢磨一番,似乎又不觉得奇怪,沈长林平日里的功课考评样样都是优,并且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一手字也写的漂亮。   并且,他还是那种极其刻苦的人,晨读夜背,几乎每天都在努力,因此,同窗们既羡慕,也心服口服。   “长林兄,我们向你贺喜了。”   “苟富贵,勿相忘啊。”   “你答题的内容还记得吗?可否誊写一份让我们瞧瞧。”   “……”   角落里的沈玉堂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上前贺喜,他默默的抽出一本《大学》,闭着眼睛静下心来,默默背诵着。   顾北安从衙门回来,就见沈长林沈玉寿等十几个考过的学子等在他房间门口。   过了县试,小学子们各自凑了一些银钱,要请先生吃酒。   一年一次,顾北安自然也不会推辞,找了一家酒楼,定了一桌酒菜送过来,师生十几人仿照古代先贤,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吃喝,一边听顾北安说话。   如今已是三月初,府试在四月举行,而赶往州府,路上就要花七八日,因此考过的学子们要尽快收拾行囊,带上盘缠,在顾北安的带领下奔赴州府安顿,安顿后备考十天半个月的,就要参加府试了。   因此,今晚既是庆功宴,也是府试备考动员宴。   路上要带什么东西,准备多少银两,准备走哪条路去,顾北安一一道来,这几年都是他带学子们去州府应考,因此也是熟门熟路。   这顿饭从中午吃到了下午,天还亮着,沈长林沈玉寿还来得及雇车回家中。   未免钱氏奔波操心,二人并没有告诉她是今日出成绩,现在有了好信儿,自然得回去告诉家人,并准备府考的行囊。   “长林,玉寿,你们等一会。”   顾北安笑着走上前,一只手搭在沈长林肩上,一只手拍着沈玉寿的胳膊:“一个是案首,一个第十八名,舞勺之年能有这番造化,可是凤毛麟角哦。 ”   沈长林刚刚冷静下来,因为这句话脸又烧红了,他激动的快要冒烟了。   幸好顾北安及时的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但你们知道吗?历史上最小的秀才九岁,最小的中举者十三岁,最小的状元郎十七岁,因此,你们即便是九岁考过县试,也没什么稀奇的。”   说着拍了拍胸脯:“先生我,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的举人。”   意思是,你们不用飘,县试只是漫漫长路的第一站,前人、本人都你们的榜样。   沈长林转念一想,县案首又如何,要是府试没过,不还是普通学子。   他和沈玉寿恭敬的对顾北安鞠了一躬:“先生的教诲,学生受益匪浅,这就归家准备行囊去了。”   俩人刚走,白雪从医馆归来,刚进门,就被顾北安一把拉住,顾北安关上房门,抱着白雪转了好几圈,一边转一边压低嗓门,亢奋的低吼:“我的学生,十一岁!他考上了县案首!他才十一岁啊!”   所以,真正需被泼冷水的大概是顾北安。   白雪被转晕了,顾北安自己也晕了,夫妻俩依偎在一起躺到在罗汉床上,白雪吃吃的笑:“顾先生,你失态了。”   但,她喜欢。   只有在自家娘子面前,顾北安才会露出多种多样的情绪,他会生气会懊恼,会狂喜会后悔,此刻他是她的夫,有血有肉有情/欲,这一面,他只会给她。   白雪叹息:“你又要离家两个月了。”   三月带学子启程,参加完府试还要等出成绩,白雪想了想,轻轻地掐了顾北安一把,顾北安感觉被猫挠了一下。   小猫在耳畔说:“不如这次,你带我一起去州府吧。”    第36章 景川府   ◎唯有拼尽全力◎   柔和的烛光洒下来, 映出顾北安眸中一小簇火焰,他揽住妻子:“路上很辛苦的。”   白雪皱皱鼻子:“我是怕苦的人吗?再说了,长这么大, 我还没去过州府呢。”   “真想去?”   “想。”   “那一起去吧。”   “嗯,熄灯睡觉咯——”   翌日清晨, 白雪向医馆告了假,又顺便回了趟娘家,取白五婶给女婿做的新鞋。   院门一开, 白五婶正叉着腰教育白四妹白五妹, 见白雪回来了,白五婶将柳条枝一扔,抱怨道:“这两个小的越来越难教了,叫她们学绣花,愣是不学,嚷嚷着要同你学医呢。”   “学医有什么不好,她们想学就来嘛。”白雪笑着走进院门,“不过最近不行, 我要同北安去州府了。”   说着母女两个坐下, 聊天说话。   用白五婶的话讲, 白雪嫁人后更无法无天了,一个妇道人家, 竟要随郎君去外地:“都是顾大人纵的你。”   白雪抿唇笑笑:“去见见世面嘛, 说起来, 我们家还有一个亲戚在州府呢,多年未见了, 顺便去探望一下。”   这位亲戚, 是白雪生母的表妹, 她该叫一声表姨的,小时候白雪常和这位表姨一处玩耍,后来她嫁了人,随夫迁走,加上白雪生母病故,便渐渐没了交往。   “去吧,我帮着备东西。”   沈长林沈玉寿也回到了咸水村。   “案首?”钱氏、罗氏、沈如康对这个陌生词汇感到新鲜,“就是第一名的意思?”   “对,第一名。”沈长林的兴奋劲儿已褪去七八分,说起成了县案首的事,也终于能平静以待了。   钱氏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阿弥陀佛,实在是菩萨保佑,咱们沈家,要出能人啦。”   听说两个小的要随顾先生去州府应考,家里头的人高兴之余,还颇为担心。   古代交通不便,一般人也就去镇上、县里转转,这还是托咸水村交通便利,离县城近的福,有的村庄镇子藏在在山窝窝里,那的人有一大半一生都没离开过村子。   因此,在听说孩子要去州府的时候,家长的心都紧紧揪起来了。   “州府离这有几百里远呢,你们路上怎么去?”   “顾先生说先雇车,坐车到隔壁县,再坐几日船,下船后再走几日路,便到了。”   为了去州府参加府考,他们可谓是爬山涉水,不仅路途遥远辛苦,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比如耐存耐放体积小,又干净卫生的干粮,防蛇虫鼠蚁的药物,还得带一根长木棒,既可防身,又能做拐杖,还可以挑包袱,可谓是一物多用了。   当然,换洗衣物,课本笔墨纸张等,也绝对不能缺,还有夜里睡觉盖的被子。   沈如康拿出早就为两个孩子做好的书箱,那是用竹子和麻布制成的,非常的轻巧,并且格子设置的十分合理,像一个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箱,足够将除被子以外的所有物资放进去。   书箱前两年就做好了,但因两个孩子回家少,且多数时候是坐牛车往返的,便没能用上。   沈如康还自责做了个没用的物件,现在倒是未雨绸缪了。   除了准备东西,还得准备银钱,县学的学子们赶考,有官府补助,但补助只包括在州府租房子、雇人、雇车等公共支出,一路上的伙食需要学子们自理,万一路上生点小病,或开小灶,或买笔墨纸张,处处都要自己花钱。   并且,穷家富路,学子们远赴百里之外的州府,家里就是穷的吃土,也会给他们备上充足的盘缠。   钱氏做了多手准备,第一手是给了五两银子请顾北安代为保管,以备不时之需,,第二是一人给了二十吊钱,分别藏在衣裳、被子、荷包等处,留着路上花销,最后一手是剪了几粒碎银子,缝在了两个小孙子的靴子、包头巾、棉服里,这样就算行李遗失并和大部队走散,也不怕没银子使。   沈长林哭笑不得:“奶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跟紧先生的。”   古代可没有卫星定位,地图导航,出远门都是群体出动,靠老手带路。   沈玉寿也说:“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说着对沈长林笑笑,“一日为弟,终身为弟哦。”   沈长林:“……”   他恨,为什么原主要比沈玉寿晚两年出生,还有,从前那个乖巧软萌的小兄长哪里去了,现在沈玉寿已经学会用兄长的身份拿捏人了。   “哎。”   明日就要出发了,兄弟俩在房间里再一次检查行囊,确保没有东西遗漏。   钱氏探身进来:“走,我领你们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福。”   虽然沈长林是个穿越的人,但并不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不过钱氏要去,他也会顺着老人的意,求个安心嘛,再说,他还没去过寺庙呢,听说清河镇上的寺庙是座古刹,风景十分秀美宜人。   “我和玉寿拿上手套就来。”   待沈长林二人准备好,钱氏已经套好驴车了,都说驴子倔,但是他家养的这头脾气很好,长的也漂亮,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动人,正嚼着白菜帮子,见他们走来,眼睛一眨一眨,就和打招呼似的。   “奶奶,小白菜好像又变壮实了。”   因为这只驴特别爱啃白菜,因此得名。   钱氏甩了甩鞭子:“喂壮实一点,下个月拉去配种,我还想再养一只小驴哩,不拉车不拉货,专门训练了来驮人,你俩也能骑……”   清河镇很近,不多时便到了,镇上的古刹历史悠久,历经数百年,几盛几衰,现在香火也没断,香雾袅袅,老和尚闭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鱼。   风清水静,山阔人稀,风景的确不错,沈长林一进去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钱氏风风火火的带着他们烧香跪拜,纳了几文香火钱,换来两个开了光的护身符,让小孙孙搁在荷包里,贴身收好了。   家里日子宽裕了,钱氏也惦记起死去的丈夫来,一直想给他供奉长明灯,现在便去问灯油钱了。   两个小的百无聊赖,沈长林提议沿着山路走一走,看看景色。   “好啊。”   沈玉寿和沈长林并肩走在一块,从背后看个二人子差不多,沈长林只比沈玉寿矮一点点,可忽略不计。   原身的父亲身量就很高,在遗传基因的作用下,沈长林的个子一直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他随手揪了几根狗尾巴草,沿着小土路往山上走,古刹后面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小山峦,山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萧瑟又漂亮。   “施主请写吧,小僧帮你解字。”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童声,声线充满稚气,语气却十分的老成,沈玉寿侧耳听了片刻:“这是有人在测字预运势呢。”   恰好旁边有位香客路过,闻声十分好心道:“是慧能小师傅,今年才八岁,测字卜卦非常准,而且不收钱,只不过小师傅不常开张,今日遇见了是缘分,你俩也去试试吧。”   测字?沈长林和沈玉寿都来了精神,听起来就很厉害。   二人拔腿往前跑,绕过一个小山包后地势平坦下来,大树下有个长的冰雪可爱的小和尚,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本正经的为人测字,只见他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好萌的小师傅,沈长林有种想要掐一掐萌和尚脸颊的冲动,肉嘟嘟的,手感一定很好。   沈长林想入非非,小和尚似有所感,抬头看来,清澈如泉的眸子亮汪汪的:“你们也测字吗?过来吧。”   “嗯,谢谢小师傅啦。”   沈长林赶紧扼杀了自己的罪恶小念头,以指为笔,在小和尚的掌心写了一个“田”字。   方才一路上,见到的都是田地山林。   小和尚看看手掌,又看看沈长林,淡淡的眉毛紧锁片刻:“田字,直是王,横看还是王,主大贵,小施主前途无量呢。”   沈长林将这当做一句鼓励,都说小和尚测的准,那么自己将来会有好前途吧。   接着轮到沈玉寿了,他思索一番后,在小和尚掌心轻轻写了个亨字,他们这次来庙里拜佛,正是为求考运亨通。   “呀。”小和尚抓了抓青溜溜的小光头,沉吟片刻:“高未高,了未了,施主要警惕小人妨碍以免不成事。”   这——   等他们和钱氏汇合,走在回家路上,沈长林宽慰小兄长道:“测着玩罢了,不准的,你不要太忧心,咱们好好备考,谨慎做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沈玉寿点点头。   见他还是有些受影响,沈长林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几块桂花味的饴糖,他喂了一块在沈玉寿嘴里:“吃颗糖吧。”   甜香味在舌尖上弥漫开来,沈玉寿深吸两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长林,这次考试就当去长见识了,我中与不中,都没有关系。”   说完腼腆一笑:“当然,能中更好。”   沈长林跟着也笑起来:“我也这般想。”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需有一颗平常心,方能走的更长远。   第二日,十几名学子加上顾北安夫妇,一起汇集到了城门口。   一眼望去,还颇为壮观,他们个个又背书箱又背行囊,出趟远门,什么都得带,就算再精简,也是大包小包的,置身其中,沈长林有种春运候车室的错觉。   县学的十几名学子由顾北安带队,一共雇佣了四辆车,一辆车按照乘客体型,坐五六人不等,一车选一名组长,负责清点本车人数,避免走失,而路引考引等重要文件,则统一归顾北安保管。   但一起出城的,还不止他们,顾北安和一伙商队结伴,商队里还有几个探亲的人,一起组成了三十人的庞大队伍。   出门在外,自是人多力量大,也更加的安全。   待人都到齐了,众人排队出了城门。   沈长林沈玉寿等几个年纪小的学子和顾北安夫妻同乘,此外还有贺青山,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从未出过远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明明出永清县城还不远,望着道路两旁的野花野草,都能叽叽喳喳议论上两句。   就是兴奋。   沈长林觉得,他们这一车像是初次春游的幼儿园学生,而顾先生则是被搅的头大的幼教。   “对,那簇野花开的妙。”   “这……我也不认得方才那只鸟什么品种。”   “今晚住客栈……”   但新鲜劲过去,旅途便开始无聊,而后变的煎熬,车颠路远,风寒日晒,总之没一处自在的。   等夜晚投宿的时候,沈长林的腿都软了,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走路,轻飘飘,晕乎乎。   而这只是开始,他们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   沈长林终于深刻的明白,为什么钱氏对他俩出远门有那么多的担忧,路上实在太煎熬了,身体不好的人根本熬不住,万一路上生了病落了单,很可能会小命不保,一病呜呼,并且通讯落后,山高水远,很可能数年后,亲人才会知道消息。   好在沈玉寿的身体已经养好了,他自己也身子强壮。   这一晚,他们投宿在一家乡野客店,只有通铺,一行多人挤在一起,倒也睡的香甜。   第三日下午,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到了隔壁的洪征县,在这儿登船,船沿着沱水河前行数日,就到了景川府,但要进入景川府的府城景安,还需要走两日陆路。   众学子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拖着酸疼的身躯上了船。   沈长林和沈玉寿练拳练出了精气神,竟不觉累,众人都进仓房休息了,他俩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水天一色,落日霞光,吹着湿润的江风,竟十分雀跃。   那是一种海阔天空,鱼跃水面,稚鸟出巢的新鲜感。   白雪有些劳累,已睡着了,顾北安出来透气,见到两个小学子便走了过来,顺便帮他们复习一些地理常识。   “本朝有两京十三布政司,永清县隶属平南布政司下隶的景川府,而这条沱水河,源自白沧河源,流经容越府、景川府、明行府、北华府,最终汇入海阳湖,流域广阔,滋养了数百万人民……”   伴随着顾北安的讲解,夕阳渐渐坠入江面,最后一抹霞光也消失了,只有粼粼的波光闪动着。   两个小学子听的如痴如醉,这些知识平日在课堂上讲过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身临其境,那种感受完全不一样。   沈长林呼吸着带江水潮腥味的空气,思绪飞的很远很远,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走出永清县的那方天地,再多去别处看看。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终于到了。”   这天傍晚,一干人终于看到了景安城的大门。   景安城石砌的城门高耸着,沐浴在一片金光中,壮观,气派,那是永清县不会有的风景线。   顾北安看了看日头西斜的程度:“我们要走快些,城门要关了。”   听了这话,不等他再次催促,大家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哪怕精疲力竭,也要迈开步子往前冲,今日要是进不了城,便又要耽搁一日。   于是众人互相鼓励,加快脚步,终于顺利的经过盘查进入了内城。   景川府下辖十五县两属州,人口近百万,是平南布政司的大府,景安城内亦十分繁华,居住人口达十万之巨,众人入城时夜幕刚刚降临,等他们入得内城,天已黑了,街道上的商铺陆续掌灯,挂出各色彩灯,令人眼花缭乱。   街面上叫卖声不断,吆喝声不歇,行人熙熙攘攘,嬉笑走过,穿华服的,坐香车的,骑马的,络绎不绝。   看着新鲜稀奇的一切,众人的疲惫一扫而光。   顾北安先带大家安顿在客栈,吃了一餐热饭后让众人休息,承诺明日带大家逛一逛景安城。   近十日的长途跋涉,大家确实累惨了,几乎一沾枕头便呼呼大睡,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沈长林揉着惺忪的睡眼,见白雪正站在窗前看街景,见沈长林醒了,她笑笑:“可算睡饱了,起来漱口洗脸,吃点东西吧。”   “先生呢?”   “一醒来就找先生,当我这个师母是什么,是空气吗?”白雪掐了掐沈长林脸颊上的软肉,佯装生气。   沈长林揉了揉脸:“空气才好呢,谁都离不开空气呀。”   “就数你最会说话。”白雪将沈长林的衣裳扔过去,“你们先生去租房子了。”   顾北安在景安城有熟悉的中人,可以租到僻静且价钱相对合适的院落。   众人睡饱喝足,顾北安也拿着钥匙回来了,于是又是一番折腾,各自背好书箱背上行囊,跟随顾北安来到即将暂居两个月的小院。   院子青砖白瓦,和当初小小的清风书馆格局略有相似,但是房间更多更小,毕竟景安城商业化程度更高,人口密度更强,人均居住面积更窄。   于是房间的格局就成了一桌一椅一床一衣柜而已,沈长林看了看,也就比当初县考的号间大上一倍罢了。   二人合住一间,沈玉寿沈长林兄弟俩自然在一块。   大家将行李安放妥当,也到了晚饭时刻,顾北安信守承诺,做起导游,带领大家开启夜游景安的任务。   吃穿娱乐,景安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显然高于永清县几个档次,各商肆内商品琳琅满目,并且已有了精细划分,比如有专营笔的笔店,专卖鞋的鞋店等,众人都挑花了眼,白雪紧盯大家的荷包,告诫诸人,要买东西买礼物,也等府试结束再说,免得银子提前花光光,到时候影响考试状态。   妇唱夫随,顾北安也严肃提醒:“莫要忘了此行目的,一切以考试为重。”   大采购是不能的了,但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五脏庙还是很有必要,民以食为天嘛,景安城的饮食文化十分深厚,糖蒸酥酪、如意糕、龙须酥、合欢汤、珍珠翡翠汤圆等小食/精致美味,玉带虾仁、锅贴鱼片、醉排骨等荤菜鲜甜爽口,总之,各色美味佳肴,应有尽有。   享受完美食,几乎每个人都是扶着肚子回来的。   今夜饕餮一番,从明日开始,便要闭关苦读,修身养性,清淡营养的饮食,等待四月中旬,府试开考。   不过,在复习前,还有一些琐碎手续要办理稳妥。   前面有提到,景川府下辖县州多,此次参加府试的学子一共有一千多人,但这一千多人中,不是人人都会前来应考,因为各色原因,每年都有部分考生缺考,因此府衙知府大人下令,最迟在开考的前五日,应考的学子就要拿上学引、路引到衙门报到,这样才会安排该考生的位置。   考生报到,自然该归府衙学官们管,但是今年人手不足,知府就派管理文书的经历司前来协助。   好巧不巧,冤家路窄,经历司的头儿正是那位招人厌恶的陆经历。   陆经历皮笑肉不笑的:“唷呵,这不是顾训导嘛,又见面了。”   “……”   不仅顾北安不舒服,沈长林见到陆经历,也觉得像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   按照这位老兄的套路,在核对考引路引的时候,只怕又要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了。   好在临走前县令大人拨了足够的银款,顾北安想要拿出几十两填陆经历这只貔貅,还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助涨这类人的风气。   陆经历上下打量顾北安一番,他知道这位陆大人看轻自己,但那又如何,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今日,就要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顾训导,这份路引上写这位学子面白,可我看,这面色怎么偏黑啊……”   “哎呀,这份学引是谁写的,这个指纹摁的未免太过于模糊了。”   顾北安冷冷盯着陆经历,应对着他的挑刺,内心天人交战,究竟是软下来装孙子,还是和他硬抬到底。   沈长林向四周看了看,和沈玉寿耳语了几句,而后悄悄跑开了,他的年龄才十一岁,在古代还是可以童言无忌不挨罚的年纪。   府衙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这六房都在官署内,相隔应该不远,沈长林想起吏房的长官是永清县令的熟人,便想去寻他帮忙。   沈长林一路找一路走,隐约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此次粮运由元同知负责……兴源水库的事情,工房可拿出了具体……”   景川知府宋槐程正与幕僚商谈公务,突然前方出现一面生的小童,个高板正,英眸薄唇,穿着一身灰蓝棉袍,足蹬簇新的牛皮短靴,脸上稚气未脱,却已有清隽男儿的雏形了。   “来者何人呐?”   宋槐程身旁清瘦脸的幕僚提醒道:“小子见了知府大人,怎么还不见礼。”   他只想找和熟人帮忙说情,没想竟踩狗屎运遇见了大领导,沈长林一喜:“永清县考生沈长林,见过知府大人。”   陆经历,别怪我下手太黑,   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呀。   “你竟是赴考的?”   宋知府略有几分惊讶。   他进士出身,生于书香世家,见过不少的青年才俊,他的一位同窗十五岁便中解元,所以宋知府惊讶的,其实是永清县那样学风低迷的小县,竟有这样年少聪慧的学子,而不是十一岁便能过县试这件事本身。   “是,学生方才正在户房勘验路引考引,可是排队人太多了,学生想早些勘验完毕回住处复习,因此才想寻找看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能勘验,无意冲撞了知府大人,还望恕罪。”   幕僚低声轻呵:“勘验自然要在户房进行,否则怎么调阅户籍档案核对,瞎跑什么呢。”   宋知府抬抬手,示意幕僚住口:“无妨,年纪小,不懂衙门里的规矩。”   “排太久,我着急嘛……”沈长林抓了抓头发,小声嘀咕。   宋知府哦了一声:“你排了多久?”   “我们一行十五人,排了快一个时辰了。”   宋知府一怔,面上没显露什么,却快步往吏房去了,就是怕学官和吏房的人核验不过来,才又派了经历司的人去协助,怎么还是这么拖沓!   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办事不力,磨蹭怠工,一干学官和吏房经历司早有惹怒他前科,宋知府瞬间火冒三丈。   那位清瘦的幕僚看了沈长林一眼,知府正四品,着绯袍,军政钱粮一手抓,属于地方高官,位高权重事务多,虽设六房九司同知通判协助,但还是远远不够,因此,知府都会聘请幕僚协助自己,能做知府幕僚的,自然都是聪慧绝顶之人。   例如眼前这位,他不过是多看了沈长林一眼,便断定此子不简单,方才的话看似毛躁天真,却有撩阴风之嫌。   但他没有证据。   “走吧,该说的话都说了,还愣着做什么。”   幕僚是知府的幕僚,只为知府办事,其他的闲事一概不理会,因此他虽然瞧出了端倪,却不会说。   况且,懈怠惫懒之风,是该正一正了。   “陆经历,你办事仔细啊。”   宋槐程特意站在拐角处看了半刻,只见陆经历将一份路引翻来去看看了十遍不止,一会说这个,一会讲那个,还让身旁的几位文书也逐一检阅,但就是不说一个过字,这样办公,难怪十几人勘验了一个时辰还没通过。   “宋,宋大人!”陆经历一张方脸抖了抖,瞬间规矩,双手垂立,“您怎么来了。”   宋槐程扫了陆经历一眼,拿过他手中的路引看了起来,然后又和户籍档案及本人核对,无误后道:“过,下一个。”   “哦,下一个下一个。”陆经历汗毛倒竖,脊背发寒,他岂敢让知府大人代他核验,急忙摆出一番认真工作的嘴脸,不过两刻钟,顾北安所带领的十五名学子就全部勘验完毕,得以返回。   刚才有外人在场,宋槐程给了陆经历几分薄面,现在顾北安带着学生走了,宋槐程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陆经历瞬间耷拉下嘴脸,咒骂一句:“他娘的,老子今日倒了血霉。”   他这个从九品的官身,来的不容易,而这位宋知府是个油盐不进的暴躁性子,他一般都躲着走,今日算是被揪住小辫子了。   像他们这样八品九品的小官员,知府大人拥有绝对的任免权,只需要往上头递交一道禀文,知会一声人事变动即可。   陆经历越想越害怕,只觉得头顶凉嗖嗖,乌纱帽有被摘的风险。   这时候一个小吏对他耳语了几句。   “当真?!”   “还能有假,那孩子跑出去没一会,知府大人就来了。”   陆经历眼里的害怕渐渐化成了戾气。   小案首,你最好别犯在我手里!   顾北安为学子们租赁的小院在一条叫凤翔的小巷内,中人手中有两处环境相似的院落,而凤翔巷这间因名字吉利,一个月要多收五吊钱。   顾大人是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接拿下了凤翔巷这间价格高的小院,被白雪知道好一顿教训:“有那份钱,你花了用了干什么不好,顾大人,你怎么想的?”   “凤翔凤翔,凤凰展翅飞翔。”顾北安振振有词,死不悔改。   夫妻俩拌嘴不停,置办了一些礼品,一路打听,去寻找白雪的表姨去了。   小学子们也进入了为府试而战的复习阶段。   科举考试,离不开的仍是四书五经,但府试略有不同,可以选择。   除了《孝经》和《论语》为必选,《礼记》和《左传》可二选其一,《诗经》及《周礼》还有《仪礼》三选其一,最后《易经》《尚书》《公羊传》《毂梁传》四选一,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考题,但难度大致相同,且混在一起评分。   沈长林沈玉寿及贺青山均选了《左传》《诗经》《公羊传》,三人都比较喜欢有剧情有人物的内容。   府试一共考三场,第一第二场考一天,第三场两天,每场考试中间会休息一天,但不准出考间,算下来一共要在考院待六天五夜。   至于考试内容,依旧是策论诗赋贴经一类,但顾北安提醒各位学子道,府试由知府出题,知府进士登科,天子门生,其学识、阅历皆高,这考题难度自然也就上升了,且考生的素质能力经过筛选,都是一县的佼佼者,评分标准自然更严格。   这时候,从自身角度结合实情,写一些不痛不痒的平凡论调,则很难脱颖而出,需要对律法、时政、吏治有一番自己辩证和见解。   对于永清县的学子们来说,这一点很难,因为永清县太小了,太闭塞了,学生们没有见识过不同律法吏治下百姓的状态,也不知时政,做个残酷的比喻,没有见过光的盲人,又怎么和人形容一幅画色彩的绚丽多姿。   仅靠顾北安的提点,仍是雾里看花,摸索着往前。   这也是科举应考之路,越往上走越难的原因。   在大岩村私塾,沈长林可以靠着背书、练字脱颖而出,在县试中靠着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一手好字添分加彩,府试呢?   熟背课文的大有人在,能书俊雅馆阁体的多如牛毛。   比的是见解,是悟性。   是读万卷书以后,消化提炼的真知灼见。   而社会阶层越高的人,他天然就带了优势,像那些出生书香世家的,从小就对圣贤典故,奇特晦涩的小学问如数家珍,二村里的孩子们,从小会的是捡柴喂鸡。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书本,但以上种种,不是他退缩胆怯的理由。   唯有拼尽全力,无悔即可。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在2022-05-15 23:31:33~2022-05-16 23:3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恰逢与你 20瓶;幽兰珊 10瓶;纤珏 3瓶;窝是一枚醋包、公子有礼、得闲饮茶、_乾?倾~天下*】√ 1瓶; 第37章 陆经历   ◎排队入考院了【合更】◎   “子曰:爱亲者, 不敢恶与人,近亲者,不敢慢于人……”清朗的读书声回荡在小院里。   诸位考生都收拾好心情, 从朗读课文开始,等心绪慢慢平复, 再深入学习和思考。   房间内只有一张书桌,你左我右,各自倒也相安无事。   小院虽配备了厨房, 但考虑到一日三餐生火煮饭, 难免产生噪音和炊烟,会影响到读书环境,因此顾北安按老办法,请了附近一位邻居帮忙料理饮食,邻居在家做好了饭菜,用小推车准时送来。   这样学子们既能吃到可口的热饭菜,也能得到安静舒适的环境。   临近饭点,邻人送来了饭食, 是杂粮饭加肉末豆腐并两道小蔬菜, 一人还有一勺鸡蛋羹, 热气腾腾的装在食盒内,瞬间香气四溢, 令人食指大动。   “吃饭去喽!”   学子们拿上碗筷, 排队打饭, 一瞬间恍然又回到了永清县学。   但是打饭大婶陌生的口音,还有陌生的院落都在提醒他们, 如今身处异乡, 正为梦想而战斗。   另外一边, 顾北安和白雪提着糕点、布匹,并几样家乡带来的特产,正沿街打听白雪表姨的住址。   她表姨姓王,夫君姓秦,是个小商人,做木材生意,白雪记得小时候听外祖母说过,他们搬到景安后住在西城,并且投奔了秦氏族亲,那位族亲生意做的颇大,在景安城小有名气。   小时候白雪深信不疑,但是真的进城后便明白,所谓的小有名气只是客气奉承话。   景安城这么大,九成九都是小人物,于是他们只能慢慢打听。   一路问,一路找,竟在一条窄巷里遇见了同乡。   古时交通不便,人口流动少,外来人口一般都会加入同乡会等组织,好互相有个照应。   因此找到了永清县同乡,便寻到了希望。   开小调料店的老爷子想了想:“姓秦呐——哦,我想起来了,小永巷里,就有一户秦的,去问问看吧。”   二人又一路打听,来到了小永巷。   “表姨。”   三月正是碧桃绽放之时,小巷弄深处,一簇簇桃花正开的灿烂,一妇人正在树下绣花,虽然鬓发间有了银丝,脸庞上也长了皱纹,但是白雪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妇人便是十多年未见的表姨,秦王氏。   “是……雪儿?”秦王氏大惊。   白雪上前挽住表姨的胳膊,笑着答:“是我啊。”   多年未见,当初那个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但眉眼间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更重要的是,有几分像她死去的阿姐。   亲人间互看无言,竟不约而同的泪湿眼眶,千言万语,都汇聚在泪水之中了。   “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顾北安。”白雪介绍道。   顾北安深深作揖:“表姨安好。”   见白雪顾北安如此登对,秦王氏非常高兴:“瞧我,一激动便忘了礼数,快到院里来坐吧。”   说着,推开旁边小院的门,领他们进去,烧水泡茶,端出糕饼款待。   晌午,还留他们吃饭。   秦王氏有三个孩子,长女十二,二子十岁、三子九岁,一个个都好奇的看着顾北安和白雪,刚开始还有些生疏,白雪顾北安温柔的同他们讲话,不一会也熟络起来。   待午饭做好,秦王氏的丈夫,白雪的表姨父秦俊茂也回了家,见陌生客人一愣。   秦王氏掀开厨房的帘子道:“这是我表外甥女还有外甥女婿。”   秦俊茂点点头,同他们聊了几句,问些永清县的故人旧事,然后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进厨房同秦王氏耳语几句,而后便出门去了。   对此,秦王氏解释道:“他生意忙。”   顾北安和白雪二人都表示理解:“生意要紧。”   但二人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方才秦王氏秦俊茂聊天时,话里话外都透露出生意不错,日子还算过得舒心的意思,但是从这家里的摆设,用具,缺了边的瓷碗,秦家几个孩子坠了好几个补丁的棉鞋来看,这家里,不像是日子宽裕的,并且,刚才表姨夫秦俊茂进厨房和秦王氏说话时,二人还低声争执了几句,音量虽压的很低,但是顾北安还是隐约听见了“钱”等几个字音。   “来,吃饭吧。”   秦王氏准备了一桌好菜,有鱼有鸡,还有几个素爽小菜,并温了壶酒上来:“随便备了些家常菜,莫要客气。”   但看秦家儿女们看向肉菜时咽口水的小细节,这样的菜色对于秦家来说,根本不会是“家常”。   一顿饭算是吃的热络温馨。   顾北安佯装什么都没瞧出来,看破不戳破,有时候是种善良,但白雪一忍再忍,还是将表姨拉到一旁,直接了当的问:“表姨,你跟我讲实话,家里是不是遇见什么困难了?”   秦王氏一怔,开始时胡乱解释说没有,待白雪再多问几句,并表示她那有些体己钱可以借给他们周转时,秦王氏再也忍不住,竟瘫软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了,她熬了几年了,这次再也忍不住,对表外甥女说了实话。   原来他们全家刚搬迁来景安的时候,安宅置地,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但后来秦俊茂做买卖亏了一笔钱,为了周转,便将宅子抵押出去借了笔银子。   没曾想,这笔借款竟成了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银子是能按时还上的,后来孩子生了一场病,看大夫抓药花了不少钱,从那以后,窟窿就填不上了,五十两银子,一年利息翻倍,便是一百两,第二年再翻倍,便是二百两,亏的我拼命节俭,你表姨夫拼命挣钱,如今还剩下三百两未曾还清楚。”   “连这院子,都抵押出去了。”   几百两银子已远超白雪能力范围,只得先回住处,同顾北安商量后,再帮表姨想办法。   路上,顾北安听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官府规定民间借款,年息不得超过五成,你表姨父所借款项年息翻番,这并不合规,是黑贷。”   “本金才五十两,这几年他们还的钱已经有几百两之巨,理应结清,回去后我联络一下衙门的熟人,看看能不能由他们做中人,同债主了结此事。”   白雪点点头:“此法甚妥。”   回到住处已是傍晚,小学子们到了可以外出散步的时刻。   读书重要,保持身体健康也十分重要,否则难以应对高强度的考试。   每日早饭、午饭、夜饭过后,学子们都会外出散步两刻钟,好热闹的结伴而行,喜静的也可以独自沿着小路散步消食。   沈长林和沈玉寿及贺青山自然走在一处,三人一边交流着复习心得,一边往巷外走。   太阳慢慢西斜,落日余晖下,三人缓缓前行,尽情享受着珍贵的饭后休闲时光。   巷口徐徐驶来一辆马车,颠簸间,车帘子被震开了一条小缝,露出半张宽脸,以及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   冤家路窄,又是陆经历。   陆貔貅只进不出,进财有道,凤翔巷里有好几间院落是他的产业,今日,他便是来收租金的,而沈长林他们所在小院的隔壁,正是他的产业。   那日的难堪还历历在目,陆经历誓要报仇,思索一番,记上心来。   第二日下午,沈长林沈玉寿正在练写八股文,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哭闹声,听那动静,好像是房东赶走了租客,要将屋子另赁他人。   这是沈长林沈玉寿到达景安城后,第一次见识到繁华之后的残酷。   白雪在房里听了片刻,正要出门看个究竟,心想或许能帮着劝一劝,但是等她出去,隔壁那户人家已经被赶走了。   沈长林搁下笔,不由的想起一句诗:“安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城市贫民,这样看来还不如村里的穷人,至少村民们不会面临被扫地出门的风险。   “长林,有朝一日我若当官了,一定要做一个好官,让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这还是沈玉寿第一次吐露这般有志向的豪言壮语。   沈长林望着沈玉寿眸中的光彩,有一瞬间失神,或许这就是行万里路的作用吧,他们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见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更丰富多彩的贫民生活,这时候目光便不至于局限自身,读书科举,不仅仅是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还有达济天下的可能。   “玉寿,你变了。”   “嗯?”   沈长林向兄长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你变的更勇敢了,我也一样。”   如果能做官,一定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夜里顾北安才回来,白天他去联络了衙门的熟人,其实也不算交情很深,不过每年都来往于永清和景安之间,大家都知这位县里的顾训导聪慧能干,极得上官器重,并且是正经科考出身,且年纪轻,迟早是要升上去的,因此,他们都乐得卖他一个面子。   在景安城里放黑贷的,都是下九流地头蛇一类的人物,衙门的小官小吏们,和他们打交道很多,也是个互相熟悉的人情网了。   也就是秦俊茂一家是外来人,根基不深人又老实,那债才拖拉到今日还不曾还清楚。   顾北安喝了一口茶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完,简单吃了几口白雪用热水帮他温好的饭菜,饭毕,便去个学子的房间,逐一与他们谈论学习心得。   待逐一了解完毕,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刻,距离府试还有大半个月,这期间稳定心情,调整状态是重中之重。   但没过多久,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阵琵琶声,接着有女子的歌声传来,咿咿呀呀唱起来竟是不停了,一曲毕,竟又是一曲。   原来下午陆经历将原租客刚走,立刻就到戏园子找了几个学徒的小戏子住进来,今晚还只是开始,从明天开始,每天卯时他们就会开始吊嗓,接着练曲,弹琵琶的、唱曲的将轮番上场,陆经历还特别要求,一定要他们大声唱。   嘿嘿,越大声越好,把屋顶掀破了才好呢。   看你的学生们还怎么读书。   待顾北安出门,准备与邻居交涉的时候,便见陆经历得意洋洋的从隔壁院里出来,见到他,这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是为了学生,顾北安还是强忍着恶心,同陆经历好言商谈:“陆经历,可否让那些人搬出去,如此扰民,学子们没法读书了。”   陆经历傲慢的抬起宽脸:“哦?顾大人的学生都是顶能干的,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我看读书也是一样的,只要心思静下来,旁边有些许声音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着迈着方步,飘然离去,心想,终于能报那日的一箭之仇了。   不过,若这顾北安识时务,能拿个几十上百两的银子来孝敬,他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望着陆经历优哉游哉哼着小调离开的背影,顾北安的眼神简直比腊月的寒霜还有冰冷。   隔壁院里的歌声琵琶声,一直到子夜时分才停下。   夜里,顾北安久久不能入眠,他问白雪:“我是否做错了?”   是不是,腰挺的太直了些,才招惹上陆经历这样的小人。   白雪的手抚着顾北安的脸颊,她轻轻的说:“你没错,只不过有时候,道理并不站在好人这边,现在的情况,就如乌云蔽日,月隐寒林,只是暂时的。”   顾北安苦笑一下:“明日再想办法吧。”   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若重新找房子、搬家、安置,至少要两三日的时间,学子们的复习时间是宝贵的,耽误不起,况且,搬来搬去,也极易影响他们的心情。   睡前,沈长林的脑海中闪过陆经历那张惹人厌恶的脸,世上怎么有这么锱铢必较的小人呢。   并且,小人得势,十分张狂。   这才是最气人之处。   第二日,许是昨夜戏班的人唱的太晚了,加上雇主陆经历并未来督工,他们也懈怠下来,安静了一个早上,没有影响到学子们的功课。   但这只是暂时的,估计她们下午休息妥帖了,又会开始唱曲。   “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一群妖精,如此恶毒不知廉耻,夜半歌声,碍人前途!”   中午,名叫叶青文,刚及冠的学子冲出屋,搬起两张凳子架在一处,踮着脚往对面院里看,一边看一边怒斥:“人贵自矜,你们怎如此自轻自贱,做了戏子也罢,还要来阻碍我们的前程!”   隔壁院的小戏子伶牙俐齿,听了这些话后蹦着和叶青文对骂:“我们练嗓,干你球事,扒墙头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你下来啊,看老娘不抓花你的脸!”   你来我往,竟惹得好些行人邻居出来围观。   沈长林拉了拉叶青文的衣角:“青文兄,快下来吧,同她们吵是没用的,等先生和师娘回来,他们或许有了解决之法。”   但叶青文忍不住火气,从凳子上跳下来,当真去隔壁院子找她们对线了。   沈长林叹息一口气,这次的应考之路,真不容易啊。   与此同时,顾北安和白雪也同样在叹气。   今晨夫妻俩便一同出门了,预备解决秦俊茂的借款问题,再去衙门找陆经历交涉,顾北安的心中,已有了几丝妥协的打算,毕竟此刻,万事要以应考为重。   但一个坏消息传来,本来答应顾北安帮忙做中间人的几个小官吏,今日都各种推脱不来了,其中一个小心的和顾北安暗示,秦俊茂借钱的地下钱庄有陆经历的股份,他们不便插手。   陆经历和顾北安不对付,在知府衙门差不多是人尽皆知的了。   这些小官吏愿意帮忙,赌的是顾北安日后有好前程,自己能多条人脉,但要冒着得罪陆经历的风险,他们一个个则不愿了。   毕竟,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招惹小人。   “又是他。”顾北安揉了揉眉心。   二人商议后,先去小永巷告知秦家这突发事件,去的时候正遇上几个汉子从秦家离开,秦王氏抱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垂泪。   原来不止有人好心提醒顾北安地下钱庄有陆经历的股份,也有人“好心”的告诉陆经历,欠钱的秦俊茂和顾北安有渊源,为了恶心人,陆经历指挥手下的爪牙,以追债为名,将秦家打砸了一通。   陆经历春风得意,就等着顾北安上门负荆请罪。   等回到暂居小院,叶青文已经和隔壁的小戏子们吵完了,完败而归,小戏子们咿咿呀呀在唱一首艳曲。   “先生,师母,喝点水吧。”   顾北安头一次这般挫败,一个小人,一个小官,竟三番五次的戏耍他欺辱他,而他,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人宰割,这种屈辱,这种无力……   “简直是□□之辱。”   “顾先生,喝水。”沈长林扯了扯顾北安的袖子。   “有劳小长林了。”陷入深思中的顾北安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那杯温水一饮而尽。   白雪进屋收拾银两去了,顾北安听着隔壁的艳曲,一声声仿佛敲击在他的心上,搅的人头疼。   “先生,不如咱们掀桌子吧。”沈长林道,语气十分的坚定。   “掀什么桌子?”   “陆经历几次三番的恶心人,不就是等我们妥协么?我们偏不,大不了闹到知府大人那里去,光脚不怕穿鞋的。”沈长林也是气急了,此刻完全忘记自己还是个小孩身,“上次知府大人对陆经历似乎颇有不满,我们若能告到知府大人面前,是有几分胜算的。”   这条路顾北安不是没有想过:“但若是不成,我们恐怕到府试前都要不得安生了。”   “妥协了就一定能得安生吗?”沈长林抬起脸说道。   看着小学生满是稚气的脸,顾北安攥紧了拳,是啊,妥协了陆经历就会收敛吗?   那种人,自然是不知满足的,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收拾好银两的白雪走了出来,她拍了拍沉甸甸的小包袱,十分沮丧的说:“我们走吧。”   “不走了。”   顾北安飞快的下了决定,陆经历有官品,而他没有,沈长林说的没错,光脚不怕穿鞋的,就算知府大人拉偏架,他完全落败,那有什么关系,从头来过便是!   “先生,学生今早翻了《大乾律》,其中规定,租赁房屋者未欠租,屋主不得无故赶人,否则仗十。”   县学的书库中有一套《大乾律》,沈长林很感兴趣,平日里经常借来翻阅,如今行囊中便有一册,上面正好写了一些关于民间买卖的律法。   顾北安瞬间明白了学生的意思:“昨日被赶走的租客在哪里?”   沈玉寿举起手:“还住在这条街上,寄居在邻人家中,他们还没有找到新房子。”   顾北安转身出去了,白雪、沈长林、沈玉寿等人也跟了上去,顾北安走出几步后嘱咐众学子中年纪最长的叶青文:“你看顾好师弟们,莫要乱跑,等我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知府衙门前的堂鼓突然敲响。   经历司的办事房内,陆经历正翘着脚剔牙,听见鼓声吓了一跳:“出什么大事了?”   一个小吏跑进来:“没出事,是一个百姓在喊屈,说是什么被人赶出来了!”   陆经历复又坐了回去,安心了。   衙门口的堂鼓并不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可以随意敲响,其装饰作用大过实际用途,衙门内部人偶尔会敲鼓做集合号令,而普通百姓乱敲,则要被抓下狱的,除非是遇见了谋反、贼盗出没等大事情。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敲鼓,不仅不能伸冤,反要遭殃。   “哼,刁民。”陆经历懒洋洋的说。   鼓声连响三下,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发震耳,按理敲了一下,衙门口的衙差就该把人抓起来了呀。   陆经历重又站身来,慢慢的往门口走去,准备瞧瞧谁这样狗胆包天。   待他走到门口,定睛一瞧,击鼓的正是昨日被他扫地出门的租客,他不禁怒斥:“你疯了?”   “疯了?谁疯了?”   堂鼓旁闪出顾北安的身影,他淡淡的看向陆经历,眼里饱含鄙夷。   “你!”陆经历狠瞪一眼,难怪鼓声不停,原来有顾北安在撑腰,陆经历喝问旁边的衙差:“蝇苟小民乱敲堂鼓,扰乱民心,你们还不将人拿下?!”   “谁敢?”顾北安冷笑:“本官在此,按《大乾律》,蒙受冤情,本就可击堂鼓鸣冤,你们要抓人,就先抓本官吧。”   这谁敢啊,一众衙差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就是混口饭吃,何必为此得罪人呢,于是纷纷选择和稀泥,装糊涂。   陆经历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咬牙对顾北安小声道:“你这样胡闹,惹来了知府大人,对你的前途没好处,顾训导难道想一辈子都做个没品级的小官吗?”   当然不是,顾北安冷看着陆经历,他从前不在乎品级高低,以为只要办实事做正事即可,但是他现在明白了,只有爬的越高,品级越大,他才能真正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所以,若能无虞的回到永清县,他将接受县令大人的提拔,借调任景川府的训导一职。   到时候,才是冤家聚头呢。   “陆经历急什么,本官的前途,用不着你操心。”说完勾勾唇角,“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沈长林方才一直往衙门内看,盯啊看啊,望眼欲穿之时,终于盼来了要等的人:“知府大人来了!”   宋槐程依旧风风火火,浓眉一瞪:“击鼓者何人?”   他方才已经听随从禀报过,击鼓的百姓为租房纠纷而来,这等小事自然不劳他处置,谁知那鼓声竟然不歇,反而越敲越响,下辖的兴源县地势不佳,年年大旱缺水,他正在和工房的人商议,为修筑水库的事情伤神,那鼓声简直比夏日蚊帐内的蚊子嗡嗡声还吵闹,一个没忍住,便亲自来看。   清瘦脸的幕僚依旧跟了出来,看见沈长林的第一眼,心里便冒出一个念头。   又是这小子。   看这小娃娃双目炯炯,神情亢奋,只怕今日这场闹剧,又是他撺掇的。   “草民姓谢,一家十一口人租住在凤翔巷中,月月按时缴纳租金,从不拖欠一日,可昨日房东带着人,将小人全家扫地出门,还……”说着四十好几的汉子竟流下了男儿泪,“还有大半个月的房租没退还与我。”   男子落泪,在场的人心都揪了一下,凤翔巷的房价高,能租住在此巷的百姓一般还算富裕,并且这位姓谢的汉子体面,想来并不贫困,所以他真正在意的并非租金,而是一口气,一张脸。   一个靠做买卖养活全家的小商人,在家在外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却眼睁睁看着全家像丧家之犬般被撵走,古稀双亲步履蹒跚,新出世的小孙子尚在襁褓。   这份屈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因此顾北安找到他时,他爽快的答应去衙门击鼓,这口恶气,他一定要出!   谢姓小商一抹眼泪,指向陆经历:“知府大人,这位陆经历,正是小人的房东,也是他带着人将小人一家赶出家门!”   宋槐程紧锁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望向陆经历,眼神很赤/裸/裸。   你?又惹事?   “大人,您听我解释……”   沈长林挤到人前来,抓了抓头发,双目圆瞪,“童言无忌”道:“陆经历还要解释什么呀?”说着对宋槐程鞠了一躬,用小孩子和长辈告状似的语气说道,“陆经历不仅赶跑了谢伯伯一家人,还带了一个戏班子的人住进去,那些人好吵好吵哦,我等一行十多人就住在隔壁,吵的都不能读书了。”   “陆经历,你干嘛要这样做呀?”   面对一个十一岁稚童的质问,陆经历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没想出好的解释。   宋槐程的眼神又飘过去,比上次还要阴森森。   宋知府是个顶聪明的人,经过上回勘验考引的事情后,便知道陆经历和永清县的顾训导不对付,有嫌隙,只不过他没空理会也懒得理会,今日之事不过验证了他的判断,倒也不惊讶,只是事情都闹到他面前了,便必须处理。   他一手扶起跪在地上不停叩头的谢姓小商人:“你放心,本官会为你做主。”   边上的陆经历急忙说:“老谢啊,那几个戏子是暂住的,待会就搬走,不,现在就可以搬走,他们也没什么行李,你现在就带着家人搬回去吧。”   经过此事,谢姓小商已彻底和陆经历撕破脸,继续租住保不定哪天又被扫地出门,因此他白了陆经历一眼:“哼!”   陆经历:“……”   沈长林眨着眼睛,仗着年龄优势继续输出:“陆经历,你是不是还有荣发钱庄的暗股呀,听说有位秦姓商人几年前借了荣发钱庄五十两银子,如今连本带息还了三百多两了,账面上却还欠三百多两,有没有这回事呀?”   “……无稽之谈。”陆经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后槽牙,恨不得将沈长林当场掐死,偏偏这贼小子还很会装无辜。   “是吗?那是我误会啦?”   听到地下钱庄几个字,宋槐程眼神一震,而后微微侧目,和身后的幕僚对视了一眼。   新建兴源水库,最缺的便是银子,而地下钱庄利息畸高,是吸血百姓的大虫,他前些日子还和幕僚商量,要从何处弄来一笔银子修筑水库,而打击查抄地下钱庄,正是他考虑过的方向。   于是,陆经历惊讶的发现,宋槐程的脸色突然好了几分,甚至对他露出了一点点淡笑,就是笑的怪渗人的:“各自散了吧。”   宋槐程还深深看了顾北安一眼,搅出白日敲堂鼓这样的大新闻,上峰都是不喜的,毕竟谁希望自己治下出乱子呢。   年轻人,太毛躁了啊。   众人都散了,顾北安和陆经历还面对面站着,虱子多了也不怕咬,顾北安问:“秦俊茂的欠款,可以勾销了吗?”   陆经历的眼神极可怕,恨不得吃人似的,良久,泄气:“勾销。”   不然,真不知这个疯子会再次做出什么事情来,搞不好会带着秦俊茂来个半路拦轿。   “好。”顾北安今天是彻底放飞自我了,感觉嘛,很爽。   “回去,今日加菜。”顾北安一手牵一个学生,带着白雪贺青山等人离开衙门。   陆经历望着他们几个,气的七窍冒烟。   折腾了一夜加一个白天,暂居的小院终于恢复了平静,白雪表姨一家的债务问题也得到了妥善解决,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但一切好像又都不一样了,白雪挽着顾北安的胳膊,她的郎君,从不曾在人前这般失态过。   “北安,你想升官了是不是?”   顾北安心绪一乱,他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或许他可以一直做永清县的小官,一直独善其身,为永清县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然后和白雪白头到老,他在永清县受人尊敬,一家子其乐融融,小安小富,会很自在。   但若想施展抱负,就要踏入这充满乌云寒影的官场,这样失态、演戏、对峙的时刻,只怕数不胜数。   白雪将头靠在顾北安的胳膊上:“我陪你。”   “嗯。”   鼻子有点酸。   油灯下,沈长林正在奋笔疾书,旁边的沈玉寿也在用功。   经过这一遭,他们反而更快的进入了状态。   科举到底为了什么,他们有了新的感悟,对于人性的认识,亦深刻了几分。   贺青山和叶青文一间房,他叹息道:“痛快!”   “什么?”叶青文正支着下巴出神,没听清楚贺青山的话。   “今日收拾陆经历啊,多痛快。”   叶青文点点头:“是啊……”   没了陆经历作祟,一干学子潜心读书复习,每日按时起床、用饭、散步、读书,如此循环,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四月,温度升的极快,除早晚有些寒意外,其余时间都很舒服,长时间写字行文手指也不会僵硬了,正有益于考试。   终于,府考的日子来临了。   府试要求卯时到考场外,排队入考场,因此,这日众学子们半夜便起床了,除了学引和路引外,并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只需坐上院外的马车朝考院出发即可。   府试和县试不一样,并不需要考生自备文具和干粮,连棉被都由考院提供,这样操作,也是为了防止夹带。   在沉沉夜色中,马车缓慢的驶出凤翔巷,到达大路上后,车夫一甩鞭子,马儿便狂奔起来。   这是沈长林第一次坐马车,如他想象的一样,坐马车更快,撩开车帘,凌晨湿凉的风扑在脸上,很清新,很舒服。   起了个大早,但考生们全都不困,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斗志昂扬。   待他们到达考院外,天色已蒙蒙发亮,太阳就快升起了,而他们的府试之路,也将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欢迎评论~发小红包塞!谢谢你们的支持呀感谢在2022-05-16 23:30:15~2022-05-17 23: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745 18瓶;宅猫子、hfss要我狗命 10瓶;古它 2瓶;纤珏、阿狸的忧伤 1瓶; 第38章 考府试   ◎任课税司大使【合更】◎   伴着开考钟声一起到来的, 还有第一场考试的卷子。   第一场考一日,要求黄昏时交卷,但如果考生没有写完, 会很人性化的给三支蜡烛,然后以蜡烛燃尽为限, 将试卷写完上交即可。   第一场考试,考的是试贴经五段,和杂文两篇。   科考兴起之初, 原有很多科目, 如明经、进士、明法、明算,还有武举科、童子科等,但随着王朝更迭,到沈长林所在的大乾朝,则只剩下进士科和武举科了。   如今的进士科吸取了其他科目的特点,例如第一场考的试贴经,就是原属明经科的内容,所谓试贴经, 主要考校学子们记诵经书的能力, 出题者选择一段经典, 掩盖前后段落,只露中间字段, 然后要求学子补齐所掩原文。   这正是沈长林的优势科目, 所学典籍, 他早已倒背如流。   接着是杂文,杂文包括箴、铭、论、表、诗赋等。   沈长林按照老习惯, 先坐下来慢慢研墨, 一边安宁神绪, 一边看试卷。   【试贴经:官事不摄 导之以礼乐 汉之广矣 …… 】   【杂文:地东南现祥瑞呈贺表奏上 螽斯为题赋诗】   这份试卷上的试贴经对于沈长林而言是送分题,提笔便能默写出来,因此没有打草稿,直接写便可,至于有关东南出现祥瑞的贺表,离不开歌功颂德之意,思考的太深入反而不好,音律、韵脚、结构更重要,锤炼整齐,读起来铿锵有力为佳。   要注意的是以螽斯做诗这题,螽斯是一种昆虫,现在主要指蝈蝈,从农业上说它是害虫,从文化娱乐上说是贵族纨绔的玩物,总之非好物。   但是,科考整体讲究雅德顺美合,总不能大笔一挥写批判诗吧。   沈长林想了片刻,想起诗经中的“螽斯羽,宜尔子孙”的诗句,便以此为点,再升华一下主题,预备做首表志的诗。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就到了正午,铃声再次敲响,考生们暂时搁笔,衙差们进来送饭食添水了。   午饭有两个杂粮馒头,一碗白米粥,外加一荤一素两道菜。   沈长林摸了摸碗壁,发现菜已经半凉了,怕冷油吃了坏肚子,他便只吃了馒头和咸菜,旁的没有碰。   第一场考试内容颇多,写在答卷上或许只有千余字,但字字都凝结心血,要在黄昏交卷子,时间还是颇为紧张的,于是饭后无人午歇,直接提笔继续考。   虽然写不完还有三只蜡烛的余地,却是会记名,有可能影响评分。   第一场结束后可休息一日,但不准出考场,等于在考间里发呆。   沈长林锻炼身体,吃饭,默背书本,倒也自在,将精神气养的十足。   第二场考八股文,行文仿照经义,以古人语气为之,主用排偶,破题、承题等皆有规律,但规定没有清朝科举时的八股文死板。   【德不孤,必有邻】   沈长林扫了一眼题目,这题目中规中矩,一般不会写偏,但正因如此,也很难出彩。   参加府试是大浪淘沙,优中取优,若没点特色,拿什么与别人比,沈长林沉思许久,先破题道:人之在世,慧在明理贵于和顺,紧接着承题:然,文质彬彬而后君子,为有随者而故作德行者,非正君子也……   第三场考的是策论和骈文,前者针对时事政治出题,后者取了《公羊传》中的一个典故,难度也是最高的,需要考两天。   沈长林看着题目,依旧是很中庸的选题,于是他按照上场考试的思路,逆向思维,在结合圣人思想以及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多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算是有点剑走偏锋,但对他来说,反而是胜算最大的方法。   并且,经过陆经历一事后,沈长林心里隐约压着一股气,借着骈文骈文策论,他尽情的挥洒泼墨,抒发心中所思所想。   六日五夜的府试,终于在这日傍晚结束。   铃声瞧响的那一刻,夕阳如霞,几只鸟雀扑翅而起,渐渐飞远——   “长林!”   出场顺序是按照考间号码大小排的,各县的案首排在前,因此沈长林这回出来的很早。   顾北安白雪已在考院外等了一下午。   “先生好,师母好。”沈长林急忙朝他们跑去。   白雪摸了摸沈长林的胳膊:“小长林,你瘦了。”   在考院里虽然饭食管饱,但考生们怕影响答题,基本都吃五六分饱,沈长林自然也是如此,六日过去,下巴都尖了一圈。   同窗们也陆续出来了,不仅个个都瘦了,有的夜里没睡好,眼睛下方还有黑眼圈。   贺青山瘦的最明显,一见沈长林沈玉寿就如见救星般的扑过来:“太难了,府试太难了,这几夜我做梦都在提笔写字。”   沈玉寿没忍住笑了笑,收获贺青山一个哀怨的眼神。   他是擦线进入府试的,心理压力格外大些。   沈长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考完了,便不要多想了,放轻松一点。”   另一边,顾北安和白雪已经清点好了人数,确保一个都没有落下后,白雪揉了揉沈长林的脸颊:“咱们小长林说的真好,考完了,就尽情的放松几日吧。”   府考要十日以后才出成绩,也就是说,他们一行人至少还要在景安城再待十日。   除了那晚吃了一顿好饭菜外,众学子们还没有好好的逛过景安,于是纷纷精神一振,将考试的阴霾彻底抛掷脑后,眼泛精光:“顾先生,咱们先去哪里?”   “去洗澡。”   顾北安的话刚说完,众学子不约而同的害羞一笑,府考期间除了洗脸洗手,身体其他地方都没沾过水呢,身上确实有点馊。   景安城内大大小小的澡堂有数十家,消费水平高低不同,有最便宜的大澡堂子,数十人泡在一池热水中,也有独享的单间,顾北安受不了几十个大汉泡一池洗澡水,但单间价格又过高,也不方便谈话,最终选择了包房,一个包房内有四五个小浴池。   知道顾先生是极爱洁净的,学子们非常孝顺,让老师独占一池水,他们三个四个凑堆。   一行人中只有白雪是女眷,她对泡澡没兴趣,恰好澡堂边上就有一间书肆,他们去泡澡,她便去翻翻医书。   “哇。”   走进包房,沈长林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赞叹,泡入加了艾叶的热水中,他舒服的闭上眼睛,温暖的感觉传送到四肢百骸,让人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真舒服,景安城的百姓们太会享受了。   不过,在知道价钱后,沈长林默默流下了贫困的泪水,这包房包一个时辰要五吊钱,即便在永清县开起分店,也不是他能时时享受的。   大澡堂子则便宜许多,一人十文钱,想泡多久都行,但想想那洗澡水的水质……   还是算了吧。   待他们洗完从澡堂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了下去,不过街面上依旧热闹,行人来往如织。   接下来,自然要填肚子了,在考院过了几日寡素的生活,今夜自然要吃一顿好的弥补一番。   白雪听表姨说龙凤酒楼的饭菜不错,便带着一行人前去品尝,点了龙凤酒楼的招牌菜梅子鸭、盐渍鹅脯,以及肉酱卷饼等,各色佳肴琳琅满目,摆满了一大桌,考完后众人没有心理负担,吃起来更加舒心。   “待会我们去笔店瞧瞧吧,上次见里面的羊毫笔很是不错。”   “我想去帮小妹买几块手帕带回去……”   “再去布坊看看吧……”   一边吃一边聊,各自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次赴考虽被小人恶心了两日,但整体上来看,还是颇为顺利的,没有人生病也没遇见意外,学子们准备的盘缠还有很多富余,都想着好不容易来景安城一趟,要给家人带特产回去呢。   沈长林和沈玉寿也在咬耳朵,上次买了梳头水给钱氏和罗氏,她俩用的很高兴,这次准备买两只款式简单的镀银簪子回去,想来奶奶和娘亲会喜欢的,沈如康喜欢做手工,两人准备去找一找工具铺子,若有永清县没有的稀罕物件,就买上一套给带回去。   还得买些糕饼、糖块等小吃,以及小木雕,小扇坠,小穗子等物件,好向同窗以及熟人分享,这些东西或许算不上特别,但是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到景安城来,能收到一件产自景安的礼物,就足够他们高兴很久很久的了。   “客官,桃花酿来咯。”   桃花酿是景安的特色酒,据说是将酒埋在桃花树下酿造而成的,启封后还会加入花酱,喝上一口满鼻腔都是花的芬芳气息。   白雪喝了一小口,惊喜的瞪大眼睛:“好喝。”   这酒酿造方法有意思,滋味也好,唯一不美的就是价格高昂,因此在场诸人,一人只得一杯,尝过滋味儿,便也不枉此行。   四月中旬的夜晚,竟有几分闷热了,顾北安顺势推开了窗户,让夜风吹进来,徐徐的风着几丝潮气,没半刻,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又是一年雨季来临。   突然降临的雨驱散了不少行人,但是从龙凤酒楼的窗户往外俯瞰下去,整座城市依旧灯火辉煌,行人无数。   沈长林撕下一只烧鸡腿,边啃边看向窗外,灯影在闪动,楼下的各色喧嚣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种低低的轰鸣声,如伴奏一般,竟叫人沉醉。   这是景安城,这里是烟火人间。   沈长林看看手中油汪汪,香气扑鼻的鸡腿,又看看楼下的繁华街景,心想,要是钱氏、罗氏、沈如康他们能来看看就好了。   饭毕,雨也停了。   顾北安允许众人学子结伴四处自由的逛一逛,待一个时辰后在酒楼下汇合。   “青山,和我们一起逛首饰铺子吧。”   沈长林沈玉寿邀请贺青山同行,贺青山正好想给妹妹买手镯,点头答应了。   顾北安和白雪这些日子在外奔波不断,没那么重的玩心和购物欲,便没有去逛铺子,而是并肩沿着街道慢慢的往前走,散步消食,谈天说地,不失为一种乐趣。   “卖花咯,卖花喽——”   迎面走来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篮子里放着一簇簇的月季花,白雪看了一眼,不由的噗呲一笑。   她一笑,顾北安就脸红了,想起那次狼狈的模样:“别笑了。”   “那你给我买枝花。”   顾北安选了一簇粉色的:“给。”   白雪捏着月季花,摘了一朵簪在顾北安头上,自己也簪了一朵:“好看吗?”   “好看,哪里都好看。”   接下来的几天,学子们一直处于半放假的状态。   顾北安给他们安排了简单的功课,一天只用读书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活动,只是需要结伴而行,并提前告知他行踪。   平日读书够辛苦的了,偶尔放松几日也无妨,再说,多去市面上逛逛走走,也有益于开阔眼界。   沈玉寿沈长林贺青山按照东南西北的顺序,争取将整个景安城走一遭,他们好奇心重,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极了。   这日傍晚,三人迎着落日回到凤翔巷,刚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许微妙。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我给娘亲买的金簪子、胭脂、香粉全不见了。”一位叫江绍原的学子面色凝重道。   这位江姓学子是富农出生,家境颇为宽裕,这次赴考,就数他带的盘缠最多,府试结束后,江绍原用剩下的银钱给母亲买了很多东西,就存放在房间的衣柜里,今日早晨还在,下午回来后就不见了,所遗失的东西价值约三十两。   三十两,对一干穷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们这院子,只有自己人进出,送饭的婶子从今日起就不来了。”   “绍原兄,你是不是记错存放位置了?”   沈长林皱了皱眉:“我们帮着一起找找吧。”   这一找,便是半个时辰,房间不宽,每一寸空间都被翻遍了,仍旧没找到。   “我有一个提议。”贺青山高声道,“不如去其他人的房间看看。”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反驳:“青山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们中有贼吗?”   “对,我就是这样怀疑。”贺青山毫不避讳,“东西没有长腿,不会自己跑了。”   “你!贺青山,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贺青山耸耸肩膀:“不是我想的龌龊,但现在事实如此,心里没鬼,检查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贺青山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沈长林和沈玉寿也见怪不怪了,他为人直率,也比较好管闲事,经常为此和同窗争辩。   贺青山这样的性子,爱者爱极,恶者恶极,两极分化比较严重。   这一次,沈长林站在贺青山这边:“三十两银子的东西不是小数目,我们还是查一查吧,互相之间证明了清白,也免得背地里猜疑,那才不好。”   沈玉寿也点头:“说的对,不然大家心中都会有疙瘩的。”   失主江绍原蹙眉思索一番:“诸位同窗,今日得罪了。”   三十两银子,就算对富农子弟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众人从左手边第一间开始查起,并不乱翻,一间一间来,很快,就到了沈长林沈玉寿的房间,为了避嫌,二人都没有进门,让同窗们翻查。   “找到了!”   突然,里面传来了江绍原惊讶的喊声。   不仅失主惊讶,沈长林和沈玉寿也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但进屋一瞧,金簪子、胭脂、香粉的确是从他们的房间找出来的,众目睽睽,千真万确。   “在沈玉寿的书箱里。”   沈玉寿急忙解释:“不可能,我甚至不知绍原兄买了这些东西,我绝没有拿。”   沈长林也为他作证:“今日我和玉寿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不可能是他。”   有同窗道:“你们是兄弟,你为他作证不算!”   贺青山凝神看着江绍原手上的东西:“绍原兄,可否给我看看。”   江绍原将东西递了过去,贺青山一边翻看,一边不忘为好兄弟作证:“今日我也一直和玉寿在一起,我也可以帮他作证。”   刚才和贺青山互怼的学子立即说:“你们三个好的穿一条裤子,你的话也不作数!”   “……”这下轮到贺青山无语了,但是在案件纠纷中,亲友回避,确实是符合常理的,因此他没多说什么,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物件。   沈长林沈玉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贺青山的话没错,物件不会长腿自己跑,江绍原的东西找不见,有可能是他自己记错了位置,但跑到沈玉寿的书箱里,那一定是人为的。   这时候,沈长林猛然想起当日慧能小师傅帮沈玉寿测字,说他会遇小人妨碍。   今日想来,真是准的不能再准,早知道,就问那萌和尚要个什么锦囊妙计,应对之法了。   沈长林清了清嗓子,为今之计,便只能发挥一下他前世的本领,他是学刑侦的,其中有一门科目是痕迹学,简而言之,便是一件事情只要发生,便会在过程中,过程前后产生痕迹,而他,需要找到这些痕迹,推理还原出真相,还沈玉寿一个清白。   “等等!”这时贺青山突然有了发现,“绍原兄,你买的这胭脂盒子摔破了。”   沈长林一喜,没想到希望这么快就出现了:“诸位同窗,这胭脂方才只有江源兄,青山兄碰过吧?胭脂盒是破的,如果其他人手上身上或物品上有胭脂的痕迹,是否证明那人也有嫌疑?”   诸学子想了想:“自是如此。”   失主江绍原也表示:“早上盒子还是好的,要破,也是在小偷手里破的。”   听到小偷二字,叶青文的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一下:“为何说偷这般刺耳,万一是误会呢。”   “不告而拿者,就是偷窃,这有什么可误会的。”贺青山奇怪的看了舍友一眼,斩钉截铁道,“如果小偷不仅偷窃,还栽赃陷害,要罪加一等。”   叶青文吞了吞口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我再查一次,先看诸位衣裳上有无胭脂痕迹。”贺青山十分积极主动,他就喜欢管这些事情。   这次依旧从左边查起,轮到叶青文的时候,他突然一甩袖子就要走:“够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赃物都找到了,还查?!”   说罢就往房里钻,顺势要关门,贺青山仗着体型优势抵住房门:“青文,发什么邪火?”   此刻,叶青文的脸已红透了,他不停的摸鼻子、咬嘴唇,小动作不断,在心理学上,一个人小动作越多,说明此刻越心虚,心里藏着事。   沈长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这是什么?”   他穿的是深色棉袍,中衣却是浅色,因此手垂下时看不出端倪,但一抬手臂,中衣上赤红一片的胭脂痕迹,便无处遁形。   “你做什么!”叶青文慌张极了,拼命用力想将沈长林推开,好在贺青山眼疾手快,拦下了他的手。   “你躲什么,大家都看见了。”贺青山说着对江绍原道,“你快闻一闻,这是不是你那盒胭脂的味道。”   江绍原买的是景安城特产的一种胭脂,里面有几味独特的香料,他嗅了嗅:“味道一样。”   “我……”此刻叶青文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可辩解的理由,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明白,现在怎么辩解都晚了。   沈玉寿一直很镇定,清者自清,失望的是同窗栽赃:“青文兄,你是为何啊?”   怎么这样糊涂。   这事,要从那日叶青文冲到隔壁院子与小戏子们吵架说起。   他完败而归后,就一直记着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戏子,府考结束后,叶青文在城里逛的时候,竟又再次遇见了她。   冤家相聚,自然要拌嘴,但吵着闹着,竟熟络起来,小戏子还带叶青文走戏院的后门,让他悄悄到里面来看戏,小戏子还没出师,不能做主角,只能演小姐身边的丫鬟,叶青文却看的如痴如醉,觉得她比主角亮眼。   死板的书生遇见毒舌小戏子,话本子一般的剧情,竟在身边发生了。   小戏子喜欢漂亮衣裳、首饰、脂粉,常和叶青文提起,她有多羡慕角儿,角儿有那么多的珠宝华服:“有朝一日,我也要成角,到那时候,我送票让你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看戏!”   今日叶青文见院里人少,便起了歹心,傍晚出门赴约的时候,偷了江绍原的东西,结果没等他出门,江绍原就发现了,慌张中叶青文推开沈家兄弟的房门,将东西随手藏在沈玉寿的书箱中,因为慌乱,他还跌了一下,胭脂盒就是那时摔碎的,中衣袖口的胭脂痕迹,也是那时蹭上的。   “我没想诬陷沈玉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很想满足她的愿望。   叶青文说着,眼泪夺眶而出,他哀求的看向江绍原:“绍原兄,我只是一时糊涂,胭脂我赔你一盒新的,原谅我一回,可好?”   说罢又看向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贺青山,十分痛苦的说道:“我知我不该,我错了,我应该早早的站出来,承认东西是我拿的,这件事情,全是我一个人的过失,但是,求你们莫要宣扬出去,你们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   叶青文二十一岁,是甲班学子,平时待诸位同窗还算亲厚,见他痛哭反省,很多人都起了恻隐之心,并迁怒那个小戏子。   “倒也不全是叶青文的错,那个小戏子也太虚荣了。”   “叶青文也不容易,要不,这件事就算了吧,反正,也没造成严重后果嘛。”   沈长林深呼吸两口气,实在忍无可忍:“险些冤枉了我兄长的清白,这叫没有严重后果?什么叫严重,将人屈死才算吗?”   “再说,且不论小戏子虚荣与否,叶青文,她有要求或者诱导你偷东西吗?没有吧,我看,虚荣的是你!不自量力想满足她的愿望,没钱就偷,要被抓现行了就栽赃,现在被发现了又痛哭流涕,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你主动为之,你哭成这样,倒是我等的过失了?”   说着,又对各位同窗严肃道:“你们也不要慷他人之慨,失主是绍原兄,被冤者是我兄长,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你们有何权力说三道四,再说一句远话,诸位都是立志科考为官之人,这般糊涂和稀泥,将来也要做糊涂官不成?”   一番话振聋发聩,沈长林在他们中年级最小,但一直表现的很老成,也经常发表一些高深见解,因此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同窗没有惊讶,反而有种醍醐灌顶之感,随后而来的是面红耳赤。   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细想确实糊涂。   叶青文瞪大空洞的双眼:“我没有……我……”   再多的辩解也是无用,若沈长林还没来景安城,没有经历过这般多事情,见叶青文痛哭反省,或许,他会动恻隐之心,但是经过陆经历一事,他明白个人德行有多重要,叶青文今日能为小戏子稀里糊涂偷东西,明日为官了,便能为其他的事贪污受贿,一个没有原则,受不住底线的人,得到惩罚是咎由自取。   夜里,顾北安和白雪从秦俊茂家中赴宴归来,听了此事亦震惊不已。   最痛心的,莫过于顾北安,叶青文的成绩虽不算特别优异,也是他教/导数年的学生,竟做出此等蠢事。   后来回到永清县后,顾北安将叶青文从县学除名,叶青文此后没有参加科考,因为没有县学的免费食宿和赶考路上的补贴,以他的家境,根本无法承担路上的盘缠钱。   而他,原有机会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一次错误的选择,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见选择多么的重要。   第二日下午,一个同样重要的选择也摆到了顾北安面前,知府大人的随从来小院传信,宋大人要见他。   顾北安按时赴约,宋槐程笑笑,问道:“听说顾训导十分擅长算数?”   本朝科举不考算学,但顾北安自小对算学感兴趣,自学过《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   顾北安点点头,十分谦虚:“比常人会的略多几分。”   “顾训导自谦了。”宋槐程双手覆于身后,今日带着少见的温吞,悠哉的说:“知府衙门里,税课司大使一职正空缺着,不知顾训导可否感兴趣?”   课税司是负责一府税收的官员,亦是正九品的官职,但是实权很大,一般都是知府身边的红人,并且课税司干的是实事杂活,非常的锻炼人,上一任景川府课税司大使,如今已调往他府,升了正八品的县丞。   宋槐程等于给了顾北安一架登云梯。   “宋知府,无功不受禄,下官要问一句,为何?”   仅仅因为他会算数吗?   自然不是,宋槐程脸色一凛:“本官要你查地下黑钱庄的税收,该抄家的抄家,该治罪的治罪,拿出雷霆手段,清理潜伏在暗处的蛀虫。”   地下黑钱庄的人情网很复杂,和衙门里的官员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本府的官处理起来反束手束脚,正需要顾北安这样外调空降官。   并且,想到那日顾北安带人击堂鼓告状的出格行为,宋槐程便觉得此人血液中留着一股什么都不怕的冲劲,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年轻人,毛躁一点没什么,只要能将事情办好,照样能堪大用。   “你不必急着答复,府试放榜前想清楚即可。”   作者有话说:   照例给大家发小红包鸭感谢在2022-05-17 23:30:48~2022-05-18 22:3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阅读是我最爱、暮清云 10瓶;442745 8瓶;纤珏、上弦月、洛书 1瓶; 第39章 府案首   ◎府考出成绩啦【合更】◎   四月里, 景安城的紫荆花开的好,一簇簇如霞似彩。   沈长林及沈玉寿,并贺青山并没有被影响心情, 三人依旧天天逛景安城,除了解这座城市的风俗人情, 也陆续为亲朋购置好了礼物。   接下来,也该为自己买点东西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去书肆。   虽然现在有了印刷术, 但印制书的造价还是极高昂的。   沈长林和沈玉寿的书大部分是自己抄写, 只有小部分是印刷册。   并且永清县书局的书本种类十分有限,远不如景安城的花样繁多,在这里经史典籍、专业百科、话本小说等应有尽有,印刷精美,校对齐整,质量属实上乘。   就是价钱有些贵。   不过,为读书而投资,三位都觉这钱花的值。   贺青山买了本《狄公案》, 沈长林买了《净砚斋读书笔记》, 净砚先生是大乾朝的一位在世大儒, 这本书收录了他的一些杂文及诗篇,沈长林觉得书中的一些道理和感悟, 还有学习思考的方法十分有借鉴意义, 这才买下。   沈玉寿看上了一套《水经注》, 里面收录了大乾朝从南至北广阔的水脉,并记录了沿途的风俗历史植被等, 只是全书共数十册, 就是将他们三人的荷包掏干净也买不起, 因此只要了有关景川府的其中一册。   临走出书肆前,沈长林又看上了《齐民要术》,这是本包罗万象,含有有农林牧渔等相关的生产知识。   沈长林动心不已,看书后他可以运动书中知识,提高家中的农业生产力,其次,自己也增长了见识,今后若要为官,五谷不分定然是不行的。   《齐民要术》全书有十册,售价五两银子,不仅价格高昂,重量还不轻,带着这十卷书回去,够呛。   但他真的很想要。   “玉寿,你看这书中内容多全面。”   沈玉寿瞬间明白了小兄弟的意思:“行,买吧,再说这书我也可以看。”   谁叫他是兄长呢,就该照顾弟弟的心愿,但在看向全套《水经注》的时候,他的眼里还是充满了渴望,呜呜,也很想要一整套,但全套几十册太多了。   沈长林拍了拍胸脯:“玉寿,下次我帮你想办法。”   看着他们兄友弟恭,贺青山酸了一把,为什么他没有亲兄弟,为什么。   真想让阿娘给他生个小弟弟。   在学子考完放松的这段日子里,知府衙门内部,却一直在紧张的评卷中。   近千分的答卷,由各学官主导,同知监督,各房各司的官员辅助,三日后便初筛出了一百余分试卷,接着,由同知和学政并通判等人再行斟酌,粗略的将一百分答卷排名,分上中下三册,呈给知府大人翻看,最终由知府决定排名。   三册试卷中,除知府大人特别不喜抽出筛掉的以外,其余的都能过关参加院试。   宋槐程直到日暮十分才抽出空来看卷册,身旁清瘦脸的幕僚也一同翻阅,越看,宋槐程的眉毛就拧的越紧。   经过筛选的考卷,其学识自然不薄,因此答卷普遍小有文采,诗文贺表书写的颇有些韵味,但是惊艳嘛,也远远谈不上,至于杂文八股,立意中正,用词典雅稳妥,略有几分浅见,但和诗文贺表一样,都是泛泛之才,中庸之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降临,屋里点起灯来,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不知过去多久,宋槐程终于粗略的将卷子全阅一遍。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场官员皆沉默不言,看得出来知府大人对这次考试的卷子十分不满,且近日衙门里事务繁杂,宋知府忙的嘴角起了燎泡,此刻火气正旺,因此谁也不敢开口做触霉头的第一人。   良久,有一小官捧了另一册合三十份的卷子上来:“这是我等意见不和,抽在一旁,等知府大人评断。”   宋槐程接过细看起来,这份卷子主要是立意偏颇的,甚至有大骂朝政的狂生,宋槐程看的火大,复又看下一份。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以螽斯自喻,要将理念化作万千银辉,传承千秋万代,哈哈哈哈——”   在场诸人忍俊不禁,同样也笑起来。   容学官道:“此人太狂妄,他写的那篇八股文,更叫人发笑,立意全偏,可惜了好文采。”   宋槐程低头去看八股文,题目是“德不孤,必有邻”,而这位学子选择的角度,是世人皆想要德才兼备追随者众,甚至不惜假装有德,接着抨击了沽名钓誉之徒,表里不一之辈,用词还十分辛辣不留情面。   将来若做了官,必是舌战群儒的高手。   宋槐程将那份卷子抽出,递给幕僚看:“如何?”   “试贴经一字未错,诗赋韵律和谐,用典精准,杂文立意也算深刻……”说罢蹙了蹙眉,“毛躁了些,不过……”   “这倒是啊。”   这一晚,衙门里的灯烛彻夜未熄,众位官员并知府幕僚等人,熬到了天色蒙蒙亮,最终太阳升起,直到日中,排名才彻底定下来。   “呼——”   诸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尘埃落定。   四月十五,是府试放榜之日,安逸多日的学子们,终于又到夜不能寐的时候了。   贺青山已搬来和沈家兄弟同住,床上睡不下,他便在床边搭了个地铺,也睡得极香甜。   前一晚三人索性没睡,一起读那册《狄公案》,你一段我一段,还探讨剧情,十分快/活。   不知不觉天要亮了。   顾北安雇佣的马车到了门前,要带诸学子去衙门口看成绩,三人这才活动酸疼的胳膊腿脚,用清水简单的洗漱后,坐上了马车。   车夫马鞭一甩,车轮咕咕转动,向衙门进发。   “长林,我觉得我这回肯定考不上了。”贺青山紧张的手脚冒汗,“哎,那些题答的都不好。”   “不一定,待会就出结果了,你深呼吸。”沈长林安慰道。   贺青山读书天分不高,但算刻苦的,加上跟沈家兄弟常在一块,该做的功课从没落下过,因此他的基础打的十分牢靠,就是常容易急躁,一旦急躁劲儿犯了,就容易影响考试的心态,不能发挥出真实水准。   但考试已经结束,一切,就看今日放榜了。   沈长林虽安慰贺青山,其实自己也很紧张,但不想将这种情绪影响到旁人,才故作几分轻松。沈玉寿抿着唇没说话,他亦是紧张的。   本次府试大约录取八十至一百人,通过了就是童生,勉强跻身生员之列,还能参加明年的院试。   并且,府试前十名可以直接入读景安城府学,食宿全免。   这是景川府的特殊规定,按理要秀才方能有此待遇,但为了振兴学风,宋槐程给诸考生开了一条小绿色通道,除前十可直接入读外,前五十可以参加府学的入学考试,过者也能入读,但要自己缴纳一部分食宿银钱。   至于后五十名,若有府学的多位学子或者衙门的学官做保,也能破格参加筛考,得以入学后自己缴纳食宿费用。   从前没出过永清县也罢,偏安一隅竟不觉自己无知,但见识过广阔天地后,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埋下了想要留下来,进入府学读书的想法。   “出来了,出来了!”   他们出发算早的,但是到达衙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了,毕竟,景安人口常驻有十万,是永清县的十倍。   这次就连贺青山也挤不进去了。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沈长林拉了贺青山一把:“算了,让他们先看吧,这榜也不会跑了。”   万一发生踩踏事件,这十一岁的小身板被人踩上几脚,不死也得残废。   “倒也是,罢了罢了。”贺青山甩了甩袖子。   榜下除了学子及其家属外,还有一些专门帮人跑腿做杂活的汉子,今日便有不少收钱帮人看成绩的,扯着嗓子喊。   “万永珺,第七十二名,恭喜恭喜,中了。”   “宋朗羡,没见着呀,啊,不要急不要急,我再看一遍……”   中了的欢欣鼓舞,没中的黯然神伤,悲喜互不相通。   除了关注自己的成绩,本次府试的前十名自也是诸人关注的重点对象,更人高声议论起来。   “沈长林不是景安城人士吧?不知是哪个州县的,竟压大才子林月贤一头?!”   “什么?今年竟有比林大才子还厉害的人?”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圈子,景安城自然也有文人圈子,众人口中的林月贤可以说是景安新一代文化人的领头羊。   他出生书香世家,外祖是四品京官,父亲同进士出身,目前任景川府一上县的县令,即将考满,升迁在望。   而林月贤生在京城,自幼由名师教导,六年前其父外任,才随家人来到景川府,年十五,是府学考评的榜首常驻客。   本次府试开考前,很多学子都赌他会得案首,不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竟压了这位天之骄子一头。   “长林,长林!”   彼时沈长林还不知自己成了众人口中议论不休的神秘黑马,三人站在衙门口不远的树下,静静等待人潮散去。   白雪寻了好久才见到他:“你倒自在,小长林,你是又是案首!”   “案首,我?”沈长林犹如做梦一般难以置信,这可是府考,千余名学子之中,他竟又得了第一。   沈长林内心狂喜,但经过上次县案首的事情后,他有了应对大喜的经验,不骄不躁,情绪稳定,亦是一种修行。   “走,我们看看去。”   这时候看榜的人已经少了许多,那些凑热闹的几乎都走了,没中的也走了,剩下的都是上了榜的学子们,因此空间比较宽裕,由贺青山开道,他们得以轻松的站到榜下。   红底黑字,清楚明白的写着。   【甲榜首名沈长林】   这也意味着,沈长林可以直接食宿全免入读府学。   沈玉寿贺青山为兄弟高兴之余,也为自己的成绩担心,若自己没考上,便要和沈长林分开了。   “找到了,沈玉寿,乙榜十九名!”   本次府试的录取名单共分为三榜,甲榜十名,乙榜四十名,丙榜五十名,乙榜的还有考试入府学的机会。   至于贺青山,一直看到了丙榜的最末一名,才见到自己的名字。   【丙榜五十名贺青山】   接连两次擦线考过,实在不知该说他是不擅考试,还是擅长应考,贺青山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能过就好。”   能过,明年就能参加院试,只是今年考入府学的机会很渺茫了,一时间去哪里找保举的人。   永清县的十五位学子中,除了他们三位,还有三位也过了,分别是乙榜的三十名和丙榜的二十名、二十八名。   也就是说,本次府考,永清县出了六位童生,是近年院府考成绩最好的一次。   顾北安看着榜上名单,微微一笑,总算为永清县训导的生涯画了个完美的句号。   他已同意调任课税司大使一职,只是暂时没告诉学生们。知府衙门的吏房已经向永清县发送文书,估计过几日,永清县令也该接到信儿了。   “顾先生,若没您的教诲,长林不会走到今日。”六年前若不是顾北安下乡巡查私塾,他恐怕都没机会开始读书。   上次沈长林得县案首,顾北安狂喜不已,今日他再得府案首,顾北安欣喜之余,竟有几分淡淡的伤感,他这位老农,要离开自己的庄稼地了。   “长林,你只需保持灵台清明,一心向学向善,就不算辜负我。”   作者有话说:   开启新地图~感谢在2022-05-18 22:39:28~2022-05-19 23:2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745 8瓶;以何 2瓶;洛书、纤珏、上弦月 1瓶; 第40章 回永清   ◎入学考启程归【合更】◎   “先生放心, 我一定铭记此言。”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沈长林愈发明白一个人的德行有多重要,堪称海上灯塔, 没有好的德行,人迟早要迷失在欲望的丛林中。   “走, 我们先回住处。”白雪将候在一旁的马车唤来,送各位学子回凤翔巷。   这次赴考有六位考中,但也有九位落榜, 因此, 为了照顾落榜学生的心情,今日不宜庆贺。   并且回到住处以后,他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讲评本次的考卷,这十日里,诸位学子已陆续将自己的答卷默写出一份,如今排名也出了,正好坐下来集中讲评。   科举除了真才实学, 还讲究一点点运气, 这点运气指的是, 当次科考主考官的喜好。   有的人喜平和中正,好澹然之美, 有的人奋勇激进, 强调君子要殚见洽闻, 直抒己见。   孰是孰非,并无统一的答案。   为此, 很多考生都会提前了解主考官的性格及喜好, 并针对性的调整自己的答题风格。   但这种投其所好, 有时候是捷径,有时是自我断送。   比如去岁的案首,所答试卷便是偏平和的,但这并不能充分证明,知府宋槐程便是喜欢那一挂学子,因为评卷除了主考官的喜好,还有对比、词句评、证据考察、经义衡量等多重评价标准。   因此,顾北安时常同学生强调,要按照自身的真实想法答题,莫要为了讨巧而弄拙,反而失去本真,只要答题者优异,就算不符合考官口味,亦能上榜。   今年便有不少考生为去年案首的平和所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时辰不早了,都歇着去吧。”   一一将学子们的答卷讲评完,夜色已深。   诸人都睡去,顾北安和白雪却迟迟未眠,看着窗外的圆月,顾北安思绪万千,白雪亦是如此,留在景安城为官,前程是未知的,查抄地下钱庄,明显是一桩困难重重,甚至充满风险的任务。   “雪儿,苦了你了。”   诸人还要在景安城逗留三日,放榜后第二日,景安城府学便要举行乙等及丙等学子的入学考试。   贺青山原以为自己没有机会参考,但顾北安岂会让他的学生凭白失去这好机会,隔日就去知府衙门托了熟人做保。   等开考那日,沈玉寿和贺青山等五人进入考场,发现竟有六十多名学子参考,也就是说丙等学子中超五成都寻到了保举人。   六中取一,最终大概前十名能入读府学,但这名额并不固定,府学的学长、学谕、直学们会根据考生的资质斟酌,增额录取生源。   这场入学筛考只有一场,当日交卷。   沈玉寿屏息凝神,非常镇定,提笔蘸墨,下笔有神,薄唇微抿着,徐徐书写答卷。   监考的自都是府学的教职人员,其中有一位尹直学,正巧站在沈玉寿的侧后方监考,他生了一张满是络腮胡的脸,乍看不像书生,倒像武士,而尹直学确实是出身武学世家。   尹家上数三代,皆是武官,不过大乾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不高,因此尹家长辈一直期盼自家出个文化人,于是尹直学自小读书,朝着文化人的方向努力,只不过屡试不第,如今是秀才身,受雇为府学直学,主要掌管学生名册、考勤,兼“以武术训导诸生,强健体魄”。   简而言之,约等于后世的体育老师加教导主任。   他看着沈玉寿答卷,只见这学子字迹清隽,腰直肩平,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答题的过程中一气呵成,竟没有一处错字,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那位学子答的不错。”尹直学巡考走动之时,悄声对擦肩而过的罗学训说道。   罗学训而立之年,亦是景安知府衙门雇来的饱学之士,罗学训目前也是秀才身,但他是为母守孝才没参加那年秋闱,孝满后便来到景安城受雇为学训,立誓效仿圣人,广开教学之路,因材施教,积累功德后才科举报国。   “哦?”罗学训听了点点头,指了指他身侧的一位学子:“这位叫万永珺的学子,答的亦不错。”   府学入学考的评卷时间非常紧凑,第二日上午便要公布录取名单,因此诸位考官在监考之时,就会默默关注考生的答题情况,这样评起试卷来,就方便许多。   罗学训慢慢走到沈玉寿旁边,看着他答卷,一刻钟后又慢腾腾走开了,各花入各眼,尹直学看上了沈玉寿的镇定,罗学训觉得他稀松平常,至于罗学训觉得好的万永珺,尹直学看的直摇头,心中只有四个字的评价——造作卖弄。   学训和直学意见不睦,由来已久,众人也见怪不怪了,府学的刘学长是学官兼任,他默默将两位下属提到的学子名字记录在册,夜晚评卷之时,在册学子的试卷将被单独筛选出来,优先评选。   贺青山皱着眉,刷刷的写着,越往上考,他越发觉得自己跟不上沈家兄弟的步伐,深感前途一片晦暗,今年的景安之行,怕是到头了。   “咚咚咚——”   铜钟敲响,该交卷了。   贺青山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好险,堪堪写完。   兄弟们去应考了,沈长林一个人懒得出门,在房间里翻阅那套《齐民要术》,等到申时初,预计他们要交卷了,方揣上一吊钱出了门,买了几碗糖水候在考院外。   因府学考只考一日,所以不提供饮食,也不提供水,考生们出来后基本都渴的喉咙冒烟,有些耐不住饥渴的还会喝砚台里的墨汁。   “我买了桂花香饮,来喝吧。”沈长林特意站在显眼处,待同窗出来,便拼命的招手。   “小长林就是贴心,渴死我了!”   “可不是,哎,这次考试的题目量实在太大了,我还有一题没有答完呢。”   应考的几人一边议论,边大口的喝着香饮子。   贺青山自觉考不上府学,心里正郁闷着,不想再讨论与考试有关的话题:“都考完了,也就别说了,明日就要离开景安城了,不如我们几个今晚出去逛逛吧。”   “好啊,此提议甚好。”   这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沈长林说留在凤翔巷的九位同窗各有去处,便不邀请他们了。   大家正议论着从哪里开始夜游,顾北安正从衙门方向朝考院走来,顾北安早上送学子们入考院后,就去了知府衙门的档案房,查询了近年各税目的账册,一府的档案数据浩瀚如烟,堆积成山,顾北安费了好一番心思才理清楚头绪,因此出来的稍晚。   “先生,我们要夜游景安,可随我们同去?”   顾北安和白雪今夜已答应秦俊茂去家中吃饭,有约在前怎好更改,笑道:“你们自去玩吧,不要晚归,亦不要惹事。”   “我们知道啦。”   众人沿着大道往下走,前些日子沈长林沈玉寿和贺青山几乎走遍了景安城的每一条主街,现在要是叫他们画景安的舆图,只怕能画出六七分相似了。   因此,大家都叫他们带路。   方才的香饮子解了渴,现在自然要填肚子了。   不过,经过这阵子的大采购,诸位小学子们身上已没太多余钱,一切从简。   沈长林道:“城西有一条小巷,多食肆,价钱也实惠,我们往那边去吧。”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挂上了灯笼。   四月中旬的夜晚,微风徐徐,温度宜人,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几个月,因此,街面上的人流格外多些。   一群长衫飘飘的学子走在街道上,处在最中的长袍青裳,头戴美冠,腰挂白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稚气犹存,但立体的五官和挺直的鼻梁已衬出了他的男子气概,身量亦挺拔,鹤立于人群。   “月贤兄,你的才学声振林术,响遏行云,在我等心中,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那沈姓学子的答卷我们都瞧过了,不过是巧言令色,运气好,正中知府大人的胃口罢了。”   “钻营讨巧,待明年院试,就会显露原型……”   林月贤微勾唇角,什么都没有说,他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虽至他这辈家族已有没落之气象,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豪族的底蕴尚在,林家有姑妈在宫里为妃嫔并生有公主,圣上虽不偏宠,但赏赐和体面一直都在,外祖的四品京官虽不是要职,但一辈子兢兢业业甚少犯错,过些年应当能在正三品或从三品的官位上荣退。   因此,林月贤一直是在夸赞声,甚至是讨好声中长大的。   面对这些露骨的奉承,他无所感,也无所谓,轻笑而过,觉得他们有些无知,也有点可笑。   “前面便是青园了,我请诸位吃酒。”   青园是景安城小有名气的饭馆,有点类似后世的高级私房菜,没有熟人介绍以及一定的社会地位,一般的人还进不去,因为青园的主人是一位名士,一个文采斐然的老饕,并发誓一辈子不科举不入仕,有点魏晋时期名流狂士的味道。   在一众府学学子中,能刷脸进入青园用饭的,除了林月贤外不足五人。   而青园所处的位置,正是城西,沈长林一行六人在在西城漫步,恰好路过,青园的小门很窄,只悬挂着两盏小灯,装修看上去并不特殊,加上隔壁是几家物美价廉的食肆,诸位便以为这青园也是如此,只是一家景观别致的小店,贺青山提议:“我们在这家吃吧,闻着里头的饭菜滋味极香。”   沈长林深嗅了几下,隐约是鱼丸汤、鸡汤干丝等味道清淡的菜肴,最近吃的口味重,正好来点清淡的补一补,也点头说好。   结果可想而知,青园的伙计没好气的将六位穷酸小学子赶了出来:“不瞧瞧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外乡人吧?咱们这的菜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可以吃的!”   贺青山身材最高大,他拦在诸位同窗前:“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你这人太无理了。”   仆随主人,青园名士是狂人,连手下的伙计也猖狂的不得了:“付钱?你以为你们付得起?哈哈哈哈,笑话——”   “没错,天大的笑话,青园一桌酒菜十两银以上,你们这些乡巴佬,拿什么来付钱?”   “——欸,这不是那位小沈案首吗?”   这时候林月贤一行人到了,那些穿绫罗的学子见有人和青园的伙计吵架,并且都穿着棉麻料子的寒酸衣裳,立即觉得这些穷酸之人玷污了青园的清白,若随便一些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吃饭,青园没有门槛而言,又怎体现其贵重,于是纷纷上前帮腔。   说着说着,才有人认出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学子,是本次府试的案首,是抢了他们林大才子第一名的小子。   “小案首急什么,这青园自有青园的规矩,想要进去吃饭,又没有熟人引荐,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提供一道美食献给青园主人,他老人家吃了觉得美味,不仅会将沈小案首奉为座上宾,还不收饭钱呢,其二嘛,就是赋诗一首,文采斐然打动了青原主人,也可作上宾。”   “沈小案首勇夺第一,想来是文采超群的,不如现在就赋诗一首吧?”   “要是做不出嘛……哈哈哈,这府案首之名,是不是来的有水份呐?运气大过于实力?”   沈长林冷眼打量他们,有人曾说,世上有两样事情掩盖不住,一样是咳嗽,另外一样便是贫穷,这话放在他们两伙人身上,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永清县学子一行六人,以贺青山的家境为最优,但他也是棉布棉鞋,只有外衫是罗绢的,剩下诸人,都是棉麻布衣,而他们对面的几人,大概都是景安城本地人,个个都是锦罗绸缎。   中间那位个子最高、着青裳的大概就是最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林大才子,矜贵二字仿佛为这人所造,长眉星目,内敛眸光,身边的人张牙舞爪和跳梁小丑一般,只有他独善其身,像在看戏,又像在嘲弄着谁。   沈长林在打量他,他也在看沈长林,等着瞧沈长林被起哄做诗。   “怎么还不开口?可是没有灵感?”   “不如我们给小案首出个题目吧,看今夜月华皎洁,不如就咏月如何呢?”   “咦,小案首怎么还不开口,难道是怕露怯?”   “哈哈哈哈哈——”   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捧哏逗哏的轮番上,激的永清县几位学子满脸通红,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沈玉寿也暗自咬紧了嘴唇,性子本就急躁贺青山更是忍不了了,他相信沈长林的文采,悄悄的扯了扯小兄弟的衣袖,眼神暗示很明显,是鼓励沈长林赶紧作诗一首,打一打这群人的脸。   沈长林深吸两口气,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清了清嗓子,声音稚嫩却掷地有声:“面对你们这样一群怪物,我无需自证。”   说罢对身边的同窗道:“走吧,我们去面前看看。”   “怪物?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怪物?”   “沈小案首,站住!你解释清楚!”   沈长林停了下来,轻轻一笑:“急了?想说你们不是怪物?那证明给我看啊,哈哈哈哈,不过我们现在没空看,再会。”   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林月贤终于开口,十五岁正是少年的变声期,因此他的嗓子有几分沙哑,但也不失低沉,变声结束后想必也是温润清朗的,“诸位,不打不相识,一起去吃吧。”   沈长林微凝眸,淡淡看去。   “不必了,兄台好意我等心领。”   “长林,你方才说他们是怪物,何解啊?”   两行人刚分开,贺青山便迫不及待疑惑发问。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可笑滑稽,是为怪物。”   沈长林说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青园是个饭馆,偏搞出一些规矩来分割阶级,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些学子明明被是被青园划成下等的,却还对青园顶礼膜拜,一副奉为神祇的狗腿模样,简直令人作呕,甘愿自轻而不知,反为上位者说话,不是怪物是什么。   “长林,你说的太好了,所以,你不肯做诗,也是这个原因了?”   沈玉寿被小兄弟看问题的深刻所折服,方才他心里也很不舒服,除了觉得他们聒噪无理,却又总结不出什么,直到长林总结了才豁然开朗。   “我不做诗,不全是他们不配叫我做诗,还有一点,是我无需自证,难道无关痛痒的人质疑一句,我便要费力气去证明给他们看吗?凭什么呢?凭什么要按照他们的逻辑行事,我管他们怎么想,这是他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前世今生的经历加起来,让沈长林的心智逐渐趋于成熟,但诸位同窗们还是年少恣意,要证明自我的年岁,乍然一听沈长林的观点,纷纷有石破天惊,语出惊人之感,然后越琢磨越是那个道理。   “长林,你年岁最小,看问题却最通透,难怪连得县案首,府案首,我心服口服。”   “是啊,亏我还比你大几岁,简直……惭愧啊。”   沈长林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咧嘴笑笑:“胡诌的胡诌的,这家馆子看着不错,咱们快去吃饭吧。”   民以食为天,什么事情都不比饱餐一顿重要。   入学考评第二日巳时出成绩,因此大家收拾好行囊,带着行李坐上马车,先去看成绩,随后便要出城回永清县了。   今日看成绩的人少了许多,也就百来人而已,贺青山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过了,他竟然过了,不过毫无意外的,又是最末一名,以第十名的成绩擦线进入府学。   而沈玉寿有惊无险,是第六名,还有一位同考乙等的学子,名叫王君尚的则以第八的成绩入学,剩下两位则落榜了。   喜的喜,遗憾的遗憾,但事情尘埃落定,也没甚好纠结的,一起再坐上马车,出了城去。   回程比来时慢了三日,来的时候轻装上阵,归家的时候各自都带满了礼物,自然都的艰难,但是一想到家人亲朋收到礼物时开心欢喜的样子,又觉得这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依旧是陆路水路交换着走,来时沱水河两岸的山色还有几分晦暗萧瑟,归来时已两岸郁色葱葱,山风掠过,那些树叶就如水波一般层层涌动。   沈长林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心里又是不一样的感受,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吹了满脸的江水气息。   虽然回去的路走的更久,但诸学子却觉得很快,见到永清县城门的时候,又觉那矮矮的破旧的城门是那般不起眼,没有景安城门十分之一的气派。   但是进入县城内,听着熟悉的乡音,见到熟悉的人,那种人在故乡内心安宁平静的感觉,是在外绝不会有的。   因不知他们具体的归期,一直到县学门口,诸人将行李搬进去,也没人来迎接,但是很快,住在县城的学子家长便知孩子们归来了,贺青山的祖父便是其中一位,听说孙子过了府试,还过了府学的入学考,老爷子激动的一直敲拐杖。   “咱们贺家,出了能人啦,列祖列宗保佑,青山,今日便随我去祖坟前祭拜,告诉他们,你中了童生的好消息。”   贺青山高兴的点点头,看着爷爷高兴的样子,这才觉得他也是很优秀的,只不过他一直以沈家兄弟为参照,才显出自己的平庸,十五岁中童生的学子,不仅在永清县不多,就是放到景安城这样的大城市中,也是不输人不丢脸的。   “顾训导,回来啦。”   听说消息的县令大人也来到了县学,他还不知道府考的结果,但是景川府知府衙门给他发的借调文书,前日已收到,万万没有想到顾北安此去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他也为这位属下高兴,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府考成绩如何?”   顾北安微颔首:“一共过了六人,丙榜三人,乙榜二人,甲榜一人。”说罢招呼沈长林过来,“沈长林不仅身跻甲榜,还是本次的头名,府案首。”   县令大人立即将沈长林上上下下打量一遭,一边看一边激动的说:“好,很好,今晚就摆席庆贺!”   府案首,那可是府案首,近十年府案首的位置一直出自景安本地学子,翻看永清县志,上一位府案首已要追溯百年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永清是个学风不盛的小县城,在景川府的十五县两属州中根本排不上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百位童生中他们县独占了六名!终于勉强追上了平均数。   并且,沈长林,不负众望很争气的得了府案首,想到这里县令大人内心便涌起一股自豪与狂喜,在调任之前县里出了个小神童,哈哈,增光添彩,他浑身舒畅,决定在走前要好好修一修县志,将咸水村沈氏一脉沈长林十一岁考取府案首的事情,写上去,流传百年。   “长林,你做的很好!”县令大人一激动,手上的劲儿便不小,拍的沈长林有点想龇牙,但想到身旁这么多人看着,他忍住了。   并小声的对县令大人说:“离家数月,大人,我想先回家看看。”   三月离开家,如今已经是四月底,沈长林和沈玉寿早已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小村子里去瞧瞧,看一看。   县令大人沉吟片刻:“对对对,这倒是我疏忽了。”   说罢唤了随从过来,让他们套上马车,去接沈家双亲和老太太到县城来,晚上的庆功酒席,他们也要参加。   钱氏是爱热闹的,定然喜欢这样的场合,至于罗氏,可能会害羞怯场,但是心里也会欢喜,沈如康亦然,于是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视片刻,都点了头。   “多谢县令大人。”   四月底,庄稼该种的都种了,也都顺利的扎根发芽,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生产期,这时候按时施肥浇水、除虫除草便是,有了雇来的汉子帮忙,加上和沈大郎一家合作互助,钱氏家里的活儿倒也轻松。   唯一惦记的,就是两个跟着先生远赴景安城考试的小孙孙。   每过一天,沈如康就用碎瓦片在泥墙上划一道痕迹,一家人就这样数啊盼啊的,痕迹从十几条,二十几条,再到现在的四十多条,越累计越多。   偶尔钱氏会驾着车去县城里打听一下,县学的人都说至少要四月中旬人才会回来,并且景安城太远,很少有人来,永清县也很少有人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自家两个小孙子,真的是了无音讯。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罗氏是个眼皮子浅的,做针线活的时候做着做着,太想念自家两个孩子,会不自觉的抹眼泪。   一起做绣活的沈大郎妻子曾氏安慰道:“顾先生年年带学生去赴考,从来没出过事情,你放心吧,再过些天,他们就回来啦。”   但罗氏还是会忍不住的多想,万一路上遇了强盗,或者坐船遇到风浪等等,所有可能会发生的意外,都叫她琢磨了个遍,曾氏只得继续好言劝慰。   钱氏可不惯着她胡思乱想,劈头盖脸一通骂:“哭哭哭,哭个什么玩意?好事也叫你哭丧了,再哭,你就给我滚出去哭,省得我瞧着碍眼。”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钱氏一通骂,反叫罗氏不敢再哭了,比曾氏的无数句劝慰好使多了。   自家人有些担心,村里的人也记挂着,当日沈长林得县案首,俩兄弟一起赴景安考试的余波在咸水村还未散去,大家都期待着二人这回考试的成绩。   周氏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天又有点翘尾巴了,这日下午,正抱着绣箩在村头树下做活儿,一边做一边嘀咕。   “我听说呀,从咱们永清县去景安城的路上,有好几伙强盗呢,遇见他们不仅抢钱,连命都不会放过。”   “古话说的好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顾先生带着一群小孩儿走来走去,哎呀,叫我说,还是不保险的,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了强盗,你们说这可咋整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指望路上发生点什么事。   有人跟着杞人忧天的唏嘘,也有看不下去直接怼的:“那为安全着想,你家玉堂一辈子别去考啦。”   周氏一瞪眼:“你咋说话呢?咒我家玉堂?”   “不是你说嘛,万一哪回就那么寸,遇见强盗谋财害命,既然那么危险,叫你家玉堂不去就得了。”   正拌着嘴,突然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两辆马车从村口驶来,高大健硕的枣红马迈着矫健的步伐,哒哒哒的迈着步子,一派睥睨的威风气质。   “沈如康的家在哪儿?你家长子幼子皆中了,一个是府案首,一个是乙榜十九,一门双童生,可喜可贺!”   什么?都中了?村口的人都欢呼起来,纷纷跑到沈如康家报喜,高兴的像是自家孩子中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感谢大家支持,放了一个科举文预收在专栏,暂时还没写文案,后续补~感兴趣的可以戳个收藏哦感谢在2022-05-19 23:29:25~2022-05-20 23:2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imousse 20瓶;成意 17瓶;湖上剑仙,陌上花开 13瓶;442745 8瓶;温以秋、以何 5瓶;纤珏 1瓶; 第41章 庆功宴   ◎再赴景安入学【合更】◎   钱氏正和儿媳罗氏在灶房里做晚饭, 粥已熬好,正炒着菜,家里虚掩的院门突然被村人推开。   脚步声、贺喜声、议论声等等纷至沓来, 叫钱氏一怔。   为首的是衙门的公差,一声:“贺喜了贺喜了。”家里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定是孩子们争气, 考了好名次回来了。   “沈老太太,夫人老爷,别做饭了, 今晚县令大人设席, 请你们去县里吃酒呢,走吧,快上车!”   衙差们见天色不早,估摸着贺喜宴就快开始了,一边连声贺喜,边簇拥着钱氏等人上马车。   听见县令大人请他们去吃饭,村人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的, 这是多大的造化啊, 县令大人是何等大人物, 他们平日里见都不曾见过,竟要请钱氏一家子去吃酒了, 这全是托家里能干子孙的福啊。   “等等, 让我们换身衣裳吧。”   钱氏被哄的脑瓜子嗡嗡响, 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但是欣喜之余, 也没忘了体面, 丢自己的脸就算了, 两个小孙孙的脸可丢不起,说罢喊上媳妇儿子进屋,换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出来。   这才像样子嘛。   “走了走了,都让让。”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咸水村的人几乎都拥了过来,村里出了个府案首,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梦中都不敢想的事情。   衙差分拨开人群,簇拥着钱氏等人登上马车,马不停蹄的要往县里去。   钱氏掀开帘子冲沈大郎媳妇曾氏喊:“记得帮我把灶房的火熄了,鸡鸭我还没喂呢……”   曾氏高声应答着:“伯娘你就放心吧,安安心心去吃酒席,家里的事儿有我帮着料理,保准不出差错……”   直到马车驶出村庄,不见了影子,村人还久久不曾散去,纷纷议论着夸赞着,觉得沈家祖坟冒了青烟,将来钱氏罗氏和沈如康要享清福。   “听说明年那场考试过了,就是秀才相公啦,接着再过,可是举人老爷喽,就能当官!”   当官二字一出,又惊呆了一票人,咸水村祖上百年就算扒拉个透,也没出过举人和做官的,大家紧张的咽口水,同时又满怀期待。   “咱们村要是真出了官老爷,大家都跟着享福喽。”   “是啊,真出了当官的,其他村的绝不敢欺负咱们,我们村的儿郎都好娶媳妇呢!”   村人越议论越高兴,直到暮色四合方才尽兴散去。   曾氏捧着一簸箕的烂菜叶去帮钱氏喂家禽,二女文姐儿也过来帮着一块干,母女俩个干的热火朝天,突然院门一开,沈四郎媳妇冒出一个头来:“干活呢?我帮着一块做吧。”   说着挤身就要进来。   自从发现自己站错了队,抱错了大腿,沈四郎媳妇就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最近一直想尽办法要巴结钱氏,但钱氏记仇的很,一直惦记二月份四郎媳妇不让沈长林沈玉寿二人坐车的事,看这沈四郎媳妇就烦,更别提给她好脸了。   因此沈四郎媳妇想拍马屁一直没有拍上。   今日钱氏一家被县令大人请去吃酒,可羡煞了她,同时坚定了要抱上这棵大树的心,这不,钱氏一家子刚走,她屁颠屁颠的要来帮着干活。   曾氏呵呵一笑,岂能不明白小弟妹的心思,鬼精的一个人,这是要套近乎呢,但钱氏一向讨厌她,曾氏也不能趁伯娘不在放她进来,于是迎上去堵住院门,冷冷道。   “我俩能干完,你甭操心,回家吃饭去吧!”   说完砰的一下,将院门扣上,将蠢蠢欲动的沈四郎媳妇拦在外头。   文姐儿懵懂的看着娘亲,曾氏望见女儿的眼神后,招手叫她到身边来:“觉得阿娘刚才有点凶?有些不知好人心?”   “咱们还有很多活儿没干呢,四婶娘愿意帮忙,不是正好吗?”   曾氏刮了刮女儿的鼻头:“明面上瞧是这么回事,但凡事不能看表面,你四婶娘平日是个爱干活的人吗?平日不爱干,为什么今日抢着做?事出反常必有妖,是因为你长林哥哥玉寿哥哥有出息了,她想来抱大腿。   “但大奶奶不喜欢她,平日不让她进家门,今日咱们帮大奶奶守家,不能坏了大奶奶的规矩。”   “至于娘刚才凶,是因为你四婶娘最会磨人缠人,不凶一点她且不走呢,文姐儿你记住娘亲的话,对付这些难缠嘴甜的人,就要心硬,不然会吃亏的,懂了吗?”   文姐儿今年十二,初有少女模样,听了曾氏的话朦胧的明白几分:“娘,我知道了。”   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钱氏等人一下车,就看见了朝思暮想,两个月没见的小孙孙。   孩子瘦了,似乎也高了,钱氏忍不住抹了把泪:“一路上苦不苦?”   “不苦,长了许多见识,一路上只有高兴。”   “奶奶,您别哭哇。”   没见着前有无数句话想问,等真的见着了,倒一时理不清从何问起,瞧着两个小孙孙镇静明理的模样,钱氏突然觉得,他们长大了。   好比巢中的雏鸟,一日比一日茁壮,到了可以出巢翱翔的时刻。   县令大人笑呵呵的,吩咐众人赶紧落座。   这场庆功宴的热闹程度自不必多言,几乎是永清县最高的规格,席间夸赞声如流水般袭来,那些够不着的大人物,一个接一个的向钱氏、罗氏、沈如康敬酒,夸他们教子有方。   罗氏和沈如康不大能饮酒,钱氏多喝了几杯,喝到最后有些晕。   席间谈笑声、举杯声、贺喜声源源不断,一直到亥时末众人才散去,这么晚了,自然不好回咸水村,于是县令大人让人在县学收拾出一间屋子,让钱氏他们住下。   众人都累,这一觉睡的很沉,醒来时已到辰时末刻,食堂还有一些白粥和馒头,是特意给他们一家子留的。   沈长林沈玉寿拿食盒打了回来,一家五口人,终于能够久违的坐在一块静静的吃早饭。   直到这时候,钱氏罗氏和沈如康才知道,两个小孙孙不仅过了府试,还要去景安城府学读书。   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接着便是难以割舍的心疼。   往返景安永清一次不易,不提盘缠钱和奔波的辛苦,光是时间就要花二十来日。   今后沈长林和沈玉寿去求学,山迢路遥,两年能回来一次便已难得,若学业紧张,三五年不回来也是可能的。   家里就这么两个小娃娃,他们一走,家里的日子可就冷清难熬了。   罗氏听完,想明白这情况,泪珠便控制不住的簌簌往下掉,沈如康皱眉嚼着馒头,沉默不语。   “快趁热吃,这粥熬的不错嘛,稠稠的,还加了糖,甜滋滋的。”   钱氏心里也很酸,但她讨厌一家子哭丧着脸的样子,何况,两个后辈能去景安城求学,是他们的大造化,家里人应该全力支持,而不是拖后腿。   沈长林和沈玉寿心里也挺难受的,他们也想留在家人身边,可是留在永清县,科举路也就到头了。   真正去外面见识过,才明白为何永清多年出不了举人,并非永清县的人天生就比别人蠢笨,而是教育水平差距太大,越往上走,越考眼界和综合水准还有思辨能力,那是光靠读书写字背诗训练不出来的本事。   回来的时候是四月末,待不到十日,沈长林沈玉寿等四位入府学读书的学子又将远赴景安城。   正好顾北安要赴调任,顺便将四位学生带过去,也算最后一次尽先生的本分。   这十日里,沈长林沈玉寿没有待在县学,他们回到咸水村,挨个向亲戚友人拜别,如大岩村的李童生、小竹村钱氏娘家等等,还去祭拜了先人。   钱氏罗氏也没闲着,扯了很多料子,叫上曾氏白氏等人连夜赶工,给孩子做了春夏秋冬七八套衣裳,还有好几双新鞋,又买了新棉花,打了两床软乎乎的被子,缝制了两套全新的枕套被褥。   沈如康雕了两个笔筒和两个笔架,打磨的光滑平整,塞在两个孩子的行囊中。   一家子竭尽全力,为两个孩子接下来的生活做打算,又做了不少能久存的吃食,如辣酱、肉干、菜干等。   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两担子,这么多的东西,沈长林和沈玉寿虽舍不得,却不得不表示拿不了,至少要精简一半。   钱氏鼻子一酸,深深的叹了口气,正想说那就减吧,院外突然传来牛车咕噜咕噜的响动,探头一看,原来是钱壮驾着车来了,他乐呵呵的跳下来。   “玉寿和长林哪天走?”   “明日,咋了?”   钱壮拍了拍胸脯:“我送他们去,已经办好路引啦。”   钱氏眼睛一涩:“是奶奶叫你来的吧。”钱氏口中说的奶奶,正是钱老娘。   “奶奶叫了,我自己也想去送,景安城山高水远的,玉寿和长林要去那里读书,家里不跟个人亲自去看看,放心不下呀。”   钱壮这话说的不假,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长久没有音讯,家人没跟去过,去哪里找人都不知道。   “那你媳妇孩子咋办?你媳妇同意不?”   钱壮已经成亲了,如今有个三岁的男娃,乳名小虎子,长得像爹,虎头巴脑,壮实可爱。   “不仅同意,我媳妇还叫我多出去见见世面呢。”   “谢谢,谢谢……”钱氏哽噎了。   当天钱壮又驾车去了县里,和顾北安说了他要同去的事,顾北安欣然同意,并表示等钱壮回来的时候,他会帮忙找一队可靠的商队,让他们结伴归乡。   白雪自然也要回娘家去辞行。   家里的弟弟妹妹听说了,抱着阿姐的腰不肯撒手,白五伯唉声叹气,祖父母低头流泪,都暗自不舍,唯白五婶是藏不住情绪的,大哭道。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撮合你俩了,景安城那么远,下次回来,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你们在外受了委屈我们不知,病了我们不知,连书信都难寄呀。”   哭过了,怨过了,白五婶擦着红肿的眼眶,默默的去给白雪准备随行的东西。   这时一直绷着唇角的顾北安开口了。   “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请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雪儿的,定竭尽全力,不叫她吃苦受累。”   说罢,他拉着白雪一起给白五伯和白五婶行叩头大礼。   白五伯急忙要将女婿扶起:“你是有官身的人,我们受不起呀。”   “不,这一刻只讲辈分,并无官民。”顾北安坚持行完大礼,“我会一辈子信守诺言。”   边上白五婶已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我自是信你的。”   白家人不疑顾北安的人品,他是个官,想来也不会被欺负,经济上也宽裕。   但,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各中滋味,说也说不尽。   启程出发那日,永清县烟雨蒙蒙的。   五月六月,正是景川府一带的雨季,沈长林一行得快些赶路,趁着河水暴涨前渡过沱水河,不然就得走陆路了,更远不说,也增加了风险。   各自的家人及衙门里的官员都来送行。   临启程前,沈长林抓紧钱氏的手:“奶奶,我方才问了县令大人,若我和玉寿考中了秀才,就可自由迁徙,您和爹娘,也能随我们同到景安城去,等我们考中了,就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面对小孙子期待的目光,钱氏又激动又犹豫,安土重迁,黎民之性,对于古人来说,尤其是庄户人,居家迁徙是个残酷的选择。   “奶奶!”沈玉寿也满含期待的唤了一声。   然,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钱氏鼻子一酸。   “好,奶奶等你们,等你们考上秀才,到那日,全家再团聚。”   作者有话说:   评论送小红包丫~感谢在2022-05-20 23:29:27~2022-05-21 23:2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2745 3瓶;fang 2瓶;纤珏 1瓶; 第42章 入府学   ◎新目标新挑战【合更】◎   一汀烟雨蒙蒙, 风吹桐叶策策,时辰不早,是该出发了。   行子与家人再次互道珍重, 接着车夫一扬马鞭,车轮缓缓转动, 向前方驶去。   这次去景安,条件要比上次好,因为顾北安是赴调任的官员, 有一笔专拨的安家银饷, 县令大人还派了两位衙差随行,一行九人,分了三辆马车,往景安城而去。   “走,回去读书咯。”   “得走快些,待会雨大了可就糟了。”   先生远行,县学的学子自然也来送行,沈长林一行人出发后, 他们站在城门口又目送了一会, 接着就三三俩俩结伴返回。   一边走, 一边议论这次赴考的学子带给他们的礼物,小到景安的特色糖豆, 花笺纸、叶子书签, 大到毛笔、书籍、大儒文选, 五花八门种类繁多,算是叫没去的人开了眼界。   随之, 也令人对外面充满了向往, 读书向学的热情空前高涨, 纷纷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踏入景安城,最好像沈长林他们几个一样,到府学读书去!   学子们走了一小段路,回转身去才发现沈玉堂还没挪动脚步,保持着往城外看的姿势。   “玉堂兄,随我们一同回去吧,看天色,待会要下大雨!”   沈玉堂今年十四岁,眉眼间也初有成人模样,他和沈玉寿是亲堂兄弟,细看起来,二人五官有三四分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因此同窗数年,许多学子还不知他和沈玉寿是亲戚。   “好,等等我,我来了。”   沈长林已得了府案首,沈玉寿得了乙榜十九,咸水村沈家一门双童生,已经在永清县流传成一段佳话,县令大人还要将其写入县志。   可他也姓沈呀。   想起六年前的春天,那时沈玉寿还是根病秧子,沈长林是个万人嫌的小哑巴,时光匆匆,如今他们走在了前头,超越了自己一大截。   什么时候自己可以反超回去呢?   沈玉堂还在蹙眉思索,同窗们继续催促:“快点儿。”   “来了来了——”   从永清县出发,要走几日到隔壁的洪征县才能登船。   但从第二日开始,雨势就变大了,一行人冒雨赶到洪征县之时,只见码头黄水滚滚,昔日清澈的沱水河不见了,滚滚江水如海浪一般翻涌不休。   河水暴涨,就算船家敢发船,他们也不敢坐。   雨幕中,河水边,只见一个高浪打来,拴在码头边的木帆船就随浪上下翻涌,瞧上去特别弱小可怜,随时要翻的模样。   顾北安果断的下了决定:“我们暂时住在客栈中,等雨歇了水位退到正常位置,再出发。”   于是一行人离开码头,找了个价钱合适的客栈落脚。   洪征县是上县,人口比永清县多,也更繁荣一些,沈长林上俩次都是匆匆路过,没有机会仔细游览,这回阴差阳错在此暂留,便等雨稍歇的时候,叫上同窗和小舅舅一起出门闲逛。   接连大雨,街面上被冲刷的特别干净,道路两旁树色青葱,格外清新养眼。   河水暴涨耽误了行程,却误不了城中居民的生活,街道上行人悠哉自在,两旁的商铺正常营业,一派怡然。   五人走走歇歇,在一家苍蝇小馆吃了一碗面,最后不约而同的想到要给家人寄信,虽然,他们离家还不过三五日。   这时代要寄信,绝非易事,主要有以下几个途径,一是请熟人捎带,但大家一般不出远门,很难碰着机会,其二是请商队帮忙,他们会比较有规律性的往返某地,最为靠谱,其三是交给专门的信客,信客以帮人传递信件、物品为业,但只存在大都市之间。   沈长林他们这次寄信,选择的是第二种方法,洪征县和永清县常有商人来往,不难托人帮忙。   钱壮粗糙的读过一年书,认识的字不多,最终他口述,沈长林代笔,写了长长的一封寄回家去。   这一等,就是七八日,大雨终于歇了,河水也回到了正常位置,一行人终于得以登船。   “下去,走走走,没钱你坐哪门子的船。”   大家都上了船,在进入船舱的时候,突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沈长林好奇的往外看去,只见船主正叉着腰赶一个青年男子下船,那男子背着书箱,提着一个大包袱,穿蓝色的长衫,明显是读书人模样。   “船家,我是景安城的廪生,每月有廪膳的,我付得起船钱,只是大雨耽误了行程,耽搁数日将盘缠花光了,等我到了景安城,一定托人给您送船钱来,欸,船家,你行行好……”   那青年男子不住的说着,船家充耳不闻,只顾赶他走:“你说这些,我不懂,只知你不付钱,这船我就不能给你上!”   “船家,我住最下等的船舱就可以,求求您,我得赶紧回去,赶不上五月的巡考,我的廪生资格会被取消的……”   “休得啰嗦,快下船!”   眼见青年男子就要被赶下去,沈长林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等等!”   这青年男子他有些面熟,似乎在闲逛洪征县的时候瞧见过两回,彼时他坐在路面替人写信挣纸笔费,见他打扮言行,确实像读书人,还说是府学的廪生,若真如此,将来还是府学的同窗呢。   逢人遇困境,拉一把是做好事,但沈长林绝不做滥好人和冤大头,他对青年男子作了一揖,问道:“兄台哪里人士?既是府学廪生,可知学长、学谕、学训、直学姓氏?”   “我是恭州人,景安府学的学长姓刘,学谕姓凤,学训姓罗,直学姓尹。”   恭州是景川府的属州,从恭州到景安城去,正好要经过洪征县,并且府学诸位长官的姓氏,他全部答对了,沈长林不再怀疑他,就算不是府学的廪生,也是城内求学的学友,这次考上府案首县里奖赏了一些银两,钱氏说穷家富路,并且他们在景安的求学路以年记,就让沈长林全部带上了。   现在的沈长林,可小有私款。   当然,这银子不能乱用,但在合理范围之内帮人是可以的,一张下等舱的船票两吊钱,不算特别贵。   沈长林微微一笑,掏了两吊钱给船家,让青年男子登了船。   “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鄙人姓李,名文柏,小兄弟怎么称呼?”   “原来是文柏兄,我姓沈,叫我长林便好。”   李文柏在府试开考前就启程回了恭州,还不知今年的府案首便是沈长林,只当他们一行人是北上求学的,还热情的要给他们介绍便宜住处,还有抄书等挣钱的活儿。   瞧的出来,李文柏是个贫苦但积极,又很热情的学子。   “长林小兄弟,等到了景安城,我立即就还钱与你,幸好遇见了你呀,不然这次错过了船,错过了巡考,我可就走投无路了……”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文柏兄无需挂心。”   一开始,诸位学子对这位李文柏还抱有几分防备,顾北安从前常教导学子,忌交浅言深,但李文柏能说会道,对景安城了解甚多,小学子们听他说了很多府学的故事,还有景安城内的风俗文化,人生百态。   诸学子渐渐的也对李文柏敞开心扉,告诉他,他们四人都是去府学读书的。   李文柏哈哈大笑:“闹了半天,原来是同学呀……”   顾北安和白雪看着小学子们叽叽喳喳,嬉笑玩耍,也跟着笑起来。   甲板上风寒,顾北安攥着白雪的手捂在掌心中,望着苍茫的江水,远处欺负若现的山峦,二人的心情也渐渐开阔,新的生活要开始了。   船行进数日,终于靠岸,一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人人都安了心。   又走了两日陆路,终于在正午时分进了城。   至此,顾北安白雪与小学子们就要正式分手了,因为暴雨耽搁了行程,顾北安立即要去衙门报到,白雪则去找表姨表姨夫一家,托他们帮忙找个住处落脚安置。   而小学子们,也要尽快到府学报到,正好李文柏是里面的廪生,有他带路,便方便很多,但他们四个行李带的太多,沈长林沈玉寿有钱壮帮忙拿,还算可以,贺青山和另外一位学子孙舒阳的东西,便有些那不过来,于是顾北安让其中一个衙差帮他俩拿东西,至于另外一个衙差,陪着白雪去了秦家。   他则一人轻装上路,去知府衙门报到了。   临别前和白雪商定,晚上在秦家见面,至于小学子们,顾北安笑着叮嘱道:“好好读书,过些日子,我会到府学去看你们。”   “好!一言为定!”   “顾先生,师母,再见。”   沈长林看着热闹熙攘的街道,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情来,回顾这三个月间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一场梦,接下来,要面对一个新的挑战了,沈玉寿和小兄弟心有灵犀:“长林,走吧,我们一块努力,争取早些将奶奶还有爹娘接到景安来。”   有了具体的奋斗目标,他们浑身充满了前进的动力。   李文柏走在最前,选了最近的路走,不一会,众人就到了府学大门前。   “到啦——”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的少了点~明天万字肥章!评论领小红包哦~感谢在2022-05-21 23:29:23~2022-05-22 23: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yyds 3瓶;纤珏、幽兰珊、雨雨、晨熙麻麻 1瓶; 第43章 被联姻   ◎妻子要识大体【合更】◎   景安府学居于南城, 前门在朱子大街,进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夫子殿,继续往前走还有讲堂、斋室、藏书阁、荷花池等等, 最后方和凤眼山接壤,粗略的估算, 占地大概有一顷,合一千多亩,极广阔宽敞。   门房勘验了沈长林等人的文籍资料后, 才让他们进去。   正好李文柏熟悉环境, 便由他带新学子去斋室落脚。   府学的学子按甲乙丙丁四个层次分班,甲班基本是秀才,预备参加春闱应考举人的。   据李文柏介绍,甲级学子分甲一班和甲二班,共有六十多人,其中一半是廪生,食宿全免外还有补贴,剩下的是增生, 一旦廪生名额出现缺口, 增生便补进去, 剩下乙丙丁共有数百人,分十几个班级, 大部分是童生。   “长林小兄是案首, 应当是乙一班, 玉寿和青山估计是丁四班。”   府学中的规矩李文柏了解的十分清楚:“府学有岁考、巡考、月考,按照考试成绩, 先生们会帮忙调班级的, 丁四班的二位小兄莫要担心。”   说话间, 斋室便到了。   斋室是学子们的住宿之所,永清县学简陋,只有三间大通铺,来了新学生随便寻个空位铺好床便是,府学则规矩细致许多,不同班级住宿条件不一样。   如甲班学子二人一间,乙班学子四人一间,丙丁则八人一间。   人数虽有不同,但无论哪个班级,都有单独的床位和书桌。   沈长林边走边看,只见斋室窗明几净,走廊上一尘不染,院里还有花草树木,简直是梦中情房了。   很快,李文柏的斋室到了,他将行囊放在门口:“我去找卫大娘来。”   学子多,住在一起难免有些小问题,因此府学聘了两位大娘协助斋长管理斋室日常,这位卫大娘便是其中一位。   斋室后面有一小块空地,卫大娘整理出来种了点小东西,现在正在浇水呢,因此沈长林一行人没见着她。   很快,李文柏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穿淡色衣裳的中年妇人:“你们四个,都是永清县的吧,怎么才来。”   这次入府学的新学子有十个,其中六人前些日子都已报到,只有这永清县的四个迟迟未来,因此卫大娘记得十分清楚。   “路上遇见大雨,耽搁了行程。”   “我估计就是叫雨水耽搁了。”卫大娘一看就是个爽利性子,她进自己那屋拿出一串钥匙,“你们跟我来,斋室紧张,没几间空的了,你们来晚了,剩下的很偏僻,先将就着吧,等有空位置,我再帮你们挪动……”   说话间,便来到尽头上一间八人住的斋室,里面许久没住人,有不少蜘蛛网和灰尘。   贺青山、沈玉寿、孙舒阳便要在此住下,沈长林该住四人室,卫大娘冥思苦想了一会,四人室好像没空床位了。   “无妨,我与他们住八人室吧,正好互相有照应。”   卫大娘一听,乐得清闲:“行,那你们安顿吧,有事儿找我。”   府学并不轻易招新生,因此这八人斋室至少在明年府考前,不会有新人住进来,对沈长林几人来说,反而更自在,蛛网灰尘是多了些,打扫干净便是,偏僻也不怕,也不过多走几十丈路,反落的清净。   送学子们到了斋室,衙差的任务算是结束了,知会一声后去知府衙门寻顾北安。   钱壮则留下帮着一块收拾,沈长林问卫大娘要了竹扫把、抹布、水桶等工具。   一行人先把蛛网灰尘清扫干净,接着打水冲洗地板,最后擦洗座椅床凳,劳动的过程十分辛苦,但看着满室亮堂堂,又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这里以后便是他们读书睡觉的小窝啦。   卫大娘也走来看:“收拾的不错,焕然一新。”   说着,目光落在钱壮身上顿了片刻。   府学的斋室,自然只有学子才能住。   沈长林敏锐的发现了卫大娘的目光,转身从行囊从拿出两条肉干,微笑着说:“第一回 见,送卫大娘一点见面礼,聊表心意。”   “这怎么好意思。”卫大娘嘴上客套着,手上却不犹豫,“这肉干闻着真香呐。”   又寒暄了几句,卫大娘转身走了,看在肉干的情分上,钱壮留宿的事情她不会再管。   “小舅舅,晚上我请你吃饭。”   钱壮这一路随他们奔波辛苦,扛最重的行李,没有一句怨言,好不容易安顿好,沈长林当然要请小舅舅搓一顿好的了。   但在钱壮心中,无论沈长林是考上了府案首还是秀才,他都是小长林,小外甥,他做舅舅的应当照顾小辈才是。   “我付钱,你的银子留着买纸笔。”   沈长林不同意,其他三人也不同意,这一路颇得钱壮照顾,于情于理都该请一顿饭表谢意,钱壮拧不过这伶牙俐齿的小娃娃,只得依了他们。   走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上,钱壮的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瞧,只觉得景安城哪里都好,房屋漂亮,商品精致,简直看花了眼。   饭毕,四位学子又做起了导游,陪钱壮各处游玩走逛,给家人买了不少礼物带回去。   也只有这个下午和晚上,他们有空陪钱壮逛一逛,因为从第二日开始,就需要正式上课了。   三日后,已初步接手课税司公务的顾北安抽空来了一趟府学,见四位学生一切妥当,也就安心了。   “明早有支商队去恭州,长林,让你小舅舅准备一下,明日卯时我来接他。”   “多谢先生。”   说完正经事,四位小学子围着顾北安叽叽喳喳问他住在何处,衙门的公务难不难,顾北安面带微笑,一一耐心回答。   “住在小永巷附近,离府学很远,离衙门也远,但胜在房租便宜,并且离你们师母的表姨家很近,两家人方便走动。”   “公务嘛,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比较繁杂,要慢慢来。”   沈长林还挺关心课税司的事,之前顾北安和白雪议事,是不避讳学生的,沈长林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大概拼凑出知府宋槐程借调顾北安为课税司大使,主要想让他查地下黑钱庄。   而陆经历,正是其中一家黑庄的大股东。   沈长林很期待看到这只貔貅的下场。   但今日顾北安什么也没说,学子们好奇衙门的事频频发问,他只答了些不痛不痒的,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顾北安慎重,公务上的事情不提才正常。   说了一刻钟的话,上课铜铃声响起,顾北安对学生们招招手:“快进去上课吧。”   众人依依不舍的道别,然后进了各自班级的讲堂。   顾北安又在讲堂门口站了一会,听着朗朗读书声,吹吹初夏的清风,让自己暂时从繁重的公务中抽身出来。   做一个空降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课税司上一任大使调走后,位置空了有小半年,副使梁少渊一直上下运作,想要坐上大使的位置,就在他以为一切水到渠成之时,突然空降了一位永清县训导抢了先,梁少渊心中的郁闷憋屈可想而知。   副使态度抗拒,课税司下面的十几个税吏自然也不太服从调遣,个个敷衍了事。   顾北安还在摸底的阶段,一时没有大动作,但是很快,暴风雨就要来了。   同样面临挑战的,还有新入学的学子们。   第一重挑战是学业上的压力。   沈玉寿等人在丁四班,算是府学中的基础班,先生上课会从四书五经意讲起,诗赋从韵脚、对仗入手,由浅入深,再慢慢变得深奥晦涩,沈玉寿还算游刃有余,课下还能帮贺青山孙舒阳上小课。   而沈长林所在的乙一班,课业简直是地狱难度。   乙一班是甲班的预备班,学生水平高,在乙班授课的先生水平更高,他们中有举人、秀才、白身,但无一例外,全小有才名,各有特色,有擅长书法的、诗写的极佳的、特别会写八股的等等。   但有才的人不一定是好老师,乙班的先生上起课来思维跳跃,爱用典故,好总结好发散,沈长林经常听着听着,思绪就飘飘然了。   习惯了永清县学目的性的教学方式的沈长林,出现了严重的不适应。   并且,不论什么班级,先生们都不爱布置作业,三五日才有一回,全靠学生自律。   一开始孙舒阳贺青山还很高兴,晃荡着晃荡着来到六月底,他们参加了第一次月考,结果沈玉寿升到了丙一班,他俩双双垫底,还留在丁四班。   二人这才幡然醒悟,跟着沈家兄弟俩的步伐,在先生不要求交作业的前提下,练字、写诗、背书一样不落。   这时,沈长林回忆起在县学的那几年,对顾北安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熄。   辛亏他坚持残酷的衡水风,让他们打下了坚固的基础,如今一时不适应,咬咬牙最后也能跟上。   而景安府学,则是看似自由的末位淘汰。   每次月考,先生都会根据成绩调整班次,而岁考时不合格的考生则直接逐出府学。   说完第一重挑战,还有第二重,那便是人际关系关。   沈长林拿下府案首的位置,在学子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而在此之前,他们都觉得林月贤最有希望登顶,林月贤也是乙一班的学生,和同窗们关系不错,虽然他不太爱说话,对谁都冷冷清清,但出手阔绰,自动吸引了很多跟班。   同窗们亲近林月贤,自然就疏远沈长林。   沈长林不管他们疏远亲近与否,他们四人同吃同睡一起用功,寂寞孤独是谈不上的,再加上甲班李文柏这样热情的人照顾,渐渐适应了府学的生活。   并且,府学中也不是人人都想做林月贤的跟班。   两个月过去,沈长林沈玉寿等人还是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人。   七月七乞巧节,景安城内举办花灯会。   夜晚,沈长林沈玉寿等四人邀上同窗,一起出去赏花灯。   弯弯的月亮悬在空中,皎皎如玉,风夹杂着几丝槐花的香味,吹拂在身上很是舒服。   “我们去猜灯谜吧。”沈长林提议道。   街面上布满了灯架,造型各异的灯高高悬挂在上,闪烁着璀璨的光,灯壁上写了灯谜,只要猜中谜底,就能得花灯一盏。   “好啊,今日就看长林兄大展身手了。”   学子们往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走去,那处的花灯最是漂亮,沈长林看中了一盏兔子花灯,只见兔子腹部上写了一首字谜。   【一边红一边绿,又怕风又怕雨。】   沈长林想了想:“秋!”   灯主笑呵呵的将灯取下:“恭喜,答对了,这盏兔灯送你了。”   见沈长林来了个开门红,其他学子也热情高涨,争相猜着灯谜。   街面上除了花灯,还有许多美味吃食,沈长林见不远处有兜售糖油酥饼的,正巧肚子饿了,便将灯递给沈玉寿:“我去买几个饼。”   今晚街上人特别多,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卖小食的生意也特别好,沈长林刚往前走两步,那卖糖油酥饼的小贩就被人招手喊到前面去了,沈长林只得跟着往前走。   人群熙熙攘攘,裹挟着涌动着,沈长林越走越远。   沈玉寿和贺青山又猜了几个灯谜,得了两盏莲花造型的花灯,然后转手送给没猜中的同窗。   “多谢玉寿兄,青山兄。”   “不必客气。”   猜灯谜图好玩,灯在其次,没什么舍不得的。   贺青山摸了摸肚子,踮着脚往前看,他个子比较高,视线更开阔,但是瞧了一圈,也没有看见沈长林:“他不是买糖饼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去了好一会儿了。”沈玉寿想了想,“许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耽误了,我们到边上人少的地方等等他。”   这一等,便是两刻钟。   沈玉寿觉得心里毛毛的,请两位同窗在原地等沈长林回来,他和贺青山去附近找找看。   景安城很大,花灯会上人潮人海,沈玉寿贺青山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一会往前一会往后,一会回原地看看。   月亮渐渐升高,二人脑门上淌出密密的汗水,不详的预感在内心升腾。   怕是出什么事了。   两个时辰后,街上观灯的人渐渐散去,做买卖的也都收摊回家了,沈长林还是不见人影。   “玉寿,我们回府学看看吧,或许长林已经回去了。”   “好。”   沈玉寿点头,麻木的跟着大家往府学走,但他内心十分清楚,长林不是那种抛下同伴,一声招呼就不打便走的人。   该怎么办呢?   沈长林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想买几个糖油酥饼,竟被一掌敲晕,然后浑浑噩噩的架着走出主街,塞入马车,最后捆上手脚,关到了一间不知方位的房间里。   这是被绑票了?   他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蹭掉脸上的黑布条,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星星点点的月光从破烂的窗户纸里漏进来,让房间里勉强不算伸手不见五指,但要看清陈设,还是十分困难,于是,沈长林缓了好一会,才蓦然发现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个人。   沈长林一惊,魂都要吓飞了,下意识的踹了那人一脚。   也是这一踹,被敲晕的林月贤缓缓苏醒,同样惊恐的观察四周,以及那踹他的人。   沈长林的心扑通狂跳,大脑飞速旋转间,嗅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松木熏香味,他努力的用被捆绑的双手扯掉嘴里的破布条,活动着被压麻的舌头:“林月贤?”   他熟悉的熏香之人不多,印象中林月贤好熏香,身上就是这样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唔唔……”   对面的人给出了回应,想来是他没错了。   可他为何会和林月贤一起被抓到这奇怪的地方,沈长林一边琢磨着,一边手脚并用的挪动,靠到林月贤旁边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团。   “多谢。”林月贤道。   “不客气。”   二人同堂学习数月,说过的话不超十句,在别人眼中,二人是敌对关系,但沈长林其实并不讨厌林月贤,只是他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疏离感,加上身边一群狗腿子张牙舞爪,沈长林便没兴趣同他接触。   “不好意思,是我连累了你。”   “嗯?”沈长林正奋力的挣扎着想要解开手上的绳套,听林月贤这么说,一下愣住,“你知道我们被抓的原因?”   林月贤点头:“我知道。”   他不仅知道,并且在一个月以前,就收到了京城外祖父寄来的书信,叮嘱他要小心安全,不要一个人单独随意走动,原因是皇城局势动荡,三王夺嫡,外祖文彦和祖父林杏城不想站队,却欲置身事外而不得,不慎蹚入了浑水中。   林月贤今年十五,已到了可婚娶的年纪,皇城有人盯上了他的婚事,要文林二家拿他的婚事来换平安,被文家林家的长辈拒绝。   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明着来不得,可能会来阴的,外祖文彦便写信来提醒林月贤,让他小心堤防。   林月贤这些年在景安城一直过得很平安,一时心大,今晚便撇下那些狗腿子一人逛灯会。   “我见你也是一个人,想和你结伴同行。”   沈长林努力的扯出一个笑脸:“我谢谢你。”想到小兄玉寿还在等他,现在一定很焦急很担心,沈长林就很烦,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谢谢你早不找我,晚不找我,要被人逮住强配婚的时候找我,况且,要做联姻工具人的是你,不是我,为何连我也一起抓,对了,我不是一个人,还有七八个同窗在等我。”   林月贤清了清嗓子:“对不住,他们应该是顺便抓了你,怕你发现端倪吧。”   “……”沈长林挣扎了几下,手上的绳套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遂放弃,“你要被迫联姻了,怎么一点都不急?”   “急什么?”林月贤笑笑,“急也没用。”   沈长林总算发现了林月贤的另外一些特质,他在淡淡的疏离感之下,还有一种看似优秀积极,其实凡事都不甚在意、无所谓的消极感,换句话说,有点忧郁气质。   这是奋斗狂沈长林所不能理解的:“你会娶一个没见过,不知品性的人!”   林月贤叹口气:“是啊。”   “……”沈长林真的很想敲开林月贤的脑壳,看看他是怎么想的,“你不觉得可怕吗?娶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做妻子。”   林月贤点点头:“倒也……”他的父亲、伯父、叔叔、舅舅们就算没有被逼联姻,娶的也都是门当户对没感情的人做妻,“妻子只要识大体,会打理内务,品行佳就好,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被逼联姻也无妨,听说那家小姐由宫中嬷嬷教养规矩,想来是好妻子的。”   沈长林被这一番充满封建色彩的发言惊呆了,好像对,又好像不对。   还没想好怎么说,外面突然传来了人声,他们赶紧安静下来,屏息听动静。   作者有话说:   QAQ高估自己了五千先欠着感谢在2022-05-22 23:31:29~2022-05-23 23:3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洛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噗噗噗 2瓶;纤珏、洛书 1瓶; 第44章 跑走了   ◎记得帮我掩护【合更】◎   “老田, 你半夜喊我上这来做什么?”   “还记得上次和你说的大活吗?”   “什么?”   说话声隐约传来,要注意力特别集中才能听清楚。   但让沈长林震惊的不是话中信息,而是说话之人的音色, 那个叫老田的男人他不认识,另外一个却是刻在骨子里难以忘记的。   是陆经历!   漆黑的院里, 只有一盏微不足道的小灯笼。   陆经历穿着一身便袍,正懒洋洋的挖着耳朵:“你说绑林家那位小公子?得了吧,神仙打架, 我们这些小鬼还是不掺和的好。”   那叫老田的汉子嘿嘿直笑:“怕什么, 我们请林公子来一趟,又不伤他,再说了,将事情做严密了,林家也不知是我们下的手,况且,不挣这笔佣金,钱庄怎么办?”   顾北安赴任后, 先花了半个月摸底, 然后不管人情资历, 直接开除了几个刺头税吏,接着提了几个肯做事的小文书上来替代他们。   意识到新上司并不好惹, 其余的税吏收起爪牙, 乖乖的听候调遣。   顾北安解决了内部问题, 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整个景安城的地下黑钱庄,包括其股东、规模、客源, 及现金的来源去向, 然后逐一登记造册。   这一步看似简单, 做起来相当的繁琐,规模和客源等信息算是好拼凑的,税吏们外出细细查访,然后统计倒推便可,难的是股东和银子的来龙去脉。   现金流向难以窥察,股东身份难以核实。   于是顾北安决定放长线钓大鱼,待收集到足够多的证据,再对地下黑庄一网打尽。   刚得知顾北安要任课税司大使的时候,陆经历心惊胆战了一阵,有段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就怕顾北安查到他头上,甚至动了从钱庄退股的心,但又舍不下那份黑心钱。   犹豫着,犹豫着,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见顾北安没什么大动作,钱庄一切运转正常,陆经历又能吃能睡安了心。   “哈哈哈哈,我当他是什么人间清流,左右不过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陆经历没能高兴多久,慢慢的,钱庄的现金流还是出了问题。   先是赖账销账的多了,虽课税司没大动作,但知府宋槐程换人的心思诸人心照不宣,都怕这节骨眼上出问题,赖账的只能随他赖,从前那些灰色追债的手段暂时不得使。   另外一边,又有不少存户取款撤资,害怕出问题,黑庄的人不敢不给存户取。   有出难进,账上的银子只会越来越紧。   “老陆啊,还犹豫什么。”   陆经历干咳两声:“这事啊……”   他表面上打着哈哈,其实脑筋转个不停,黑钱庄是自己的摇钱树,他不想看着钱庄倒闭,但也不想蹚浑水。   林月贤是什么人,京中贵子,岂是他这样的小虾米能招惹的?但,有不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呢,自然也是有的。   “老田,那你放开手脚去干,小心谨慎些便是,我负责传衙门里的消息给你,以躲避衙差的搜寻,毕竟林公子失踪,全城都会乱套,连知府大人都会被惊动的。”   言下之意,同伙老田去干脏活,他躲到后面做辅助。   “哦?”老田诨名田老四,是城里有名的地头蛇,陆经历狡猾,田老四更奸,他笑着指了指屋里,“可那位林公子,已经被抓来了,老陆啊,你……”   你也必须被牵连进去,我做刀你收渔翁利,做梦吧。   沈长林屏息听了个大概,内心一哂,真是蛇鼠一窝,自己人玩起心眼来也不手软。   大概是陆经历发现自己落入了陷阱,外面立刻没了说话声,只有一连串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陆经历黑着脸将田老四拽出院外:“林公子就被关在里面?那你还叫我来,还让我和你在院里说话,林公子听见了我的声音怎么办!”   田老四面带奸笑:“怕什么,林公子被敲晕了还没醒,再说,你经历司和府学没交集,林公子认不出来,且放宽心。”   “……”陆经历的眼神狠厉的要吃人,“现在怎么办?在街上直接将人绑来,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不出几个时辰,就会追根溯源查到这里!”   田老四自然知道,但是他耸耸肩膀,“我只有这一个落脚点,不如老陆你狡兔三窟。”   “哼。”陆经历气极了,不就是想拉他下水共沉沦,这些人精!   但现在想什么都无用,田老四是混不吝的人,事情败露还可以跑,而自己有官职有家业有身份,烂不起,“走,我还有一个别院,去那吧。”   田老四满意的点头,冲手下挥手:“快去把林公子还有他的那位同窗请出来,咱们换个地方。”   “你还绑了一个?”   “是啊,那小子不走运,下手之时,林公子正要与他并行,只好一起抓来。”   “哼!”   陆经历愤然上了来时的马车,引他们去自己的别院。   一路上陆经历一直沉默,也没下车。   他怕林月贤听见他的声音,也怕林月贤记下他的样貌,不想惹麻烦。   此刻沈长林和林月贤的头上,已被重新套上了黑布袋,嘴里也重新塞上了破布团,他们看不见说不出,林月贤依旧一副躺平任拿捏的咸鱼样子,沈长林则有几分紧张。   陆经历应该还不知抓一赠一的倒霉蛋是他,不然,这貔貅定会狠狠的趁机报复,折磨他一番。   不,不仅是折磨,杀人灭口都有可能。   毕竟,抓林月贤的事若败露,对陆经历而言是致命的。   他不会让致命把柄落在小仇人手上。   于是沈长林一路心惊胆战,好在陆经历为避嫌,一直未曾下车,更不可能凭身形认出沈长林了,沈长林得以和林月贤安全的关入一间厢房。   这里的条件明显比刚才的院子要好,里面有水,有床,有恭桶,那些人还给他们解了绑,然后狠狠威胁一句:“老实待着!耍心眼打断你们的腿。”   接着反锁房门退了出去。   这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他们抓林月贤是为逼文林二家答应联姻,不是真的绑票,或者要林月贤的性命。   “玉寿,你别担心,他们一定能很快找到长林的。”   而此刻,府学里俨然已乱了套。   沈玉寿贺青山回到府学,发现沈长林并未回来后,立即禀报了斋长,最终一级一级的报到了直学处。   尹直学派府学的护院各处寻找,一无所获之时,又接到了林月贤失踪的消息。   林月贤一直单住一间双人寝,因此很晚才有人发现他失踪了。   一夜之间失踪两名学子,此事非同小可,于是尹直学连夜报到了刘学长处,刘学长一沉吟,夜叩知府衙门的大门,将事情报到了刑房。   众人都知林月贤身份,深知大意不得,不过一个时辰,整个衙门的人都惊动了。   等陆经历处理完事情,预备探风气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整个衙门都乱了锅,乱的比他想象的要早,顺便知道了失踪的另一名学子名字,沈长林。   那一刻陆经历面如死灰,他立即转身往别苑跑去。   沈长林,又是这小子,一定不能让他再坏事。   这几日知府宋槐程并不在城里,他去兴源县视察,身边的清瘦脸幕僚还留在衙门里,夜晚灯光惶惶,人声哄哄,自然吵醒了这位幕僚,他出来查看,正巧撞见匆匆离去的陆经历。   “陆经历留步,发生何事了?”   陆经历急的满脑门汗,没工夫多言,仓促间编了个理由:“我也不知,谢先生问问其他人吧。”   说完匆匆跑远。   谢幕僚拧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刻,不知地点的别院中。   “沈长林,坐一会吧。”林月贤揉着酸疼的手腕,“他们绑我,无非是想将我关上十天半个月,给文林二家施压,不会一辈子关着我,也不会硬塞我入洞房,更不会伤我。”   折腾了一晚上,林公子已经浑身无力,见沈长林在屋子里四处观察走动,好心的劝说他一起躺平。   “……”   沈长林精神头还不错,从小开始练拳的少年,体力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矜贵公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并且,他不能躺平。   今夜陆经历不知他的身份,没有管他,但最多到天亮,府学失踪学子的名单出来,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自己。   透过窗户缝隙,能隐约看见天色,已蒙蒙亮了。   夏日天亮的早,估计此时是寅时,衙门辰时点卯,也就是说,最迟陆经历辰时就会知道被抓的还有他,算下来,也就一两个时辰了。   “林公子,我不能留在这。”沈长林小声道。   他们在一间客房里,此事匆忙,陆经历并未来得及叫人清理房间,因此沈长林找到了一个花瓶,他将花瓶闷在被子中,再用椅子将花瓶敲碎,有棉被隔音,没什么产生太大的动静,然后扯下蚊帐将随便包起来,做成了一个类似流星锤的武器。   沈长林轮了轮,还挺趁手。   林月贤目瞪口呆:“你要做什么?”   “我要逃跑,你走不走随意,如果有可能,记得帮我打掩护。”   沈长林说着,已经瞄上了厢房后面的小窗户,窗户窄且高,但幸好他年龄小,可以翻出去,至于高度嘛。   他看向林月贤。   “嗯……”林月贤咬咬牙,“既是我连累的你,便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抛开林月贤高高在上的做派和爱躺平的性格,其实这个人的人品不坏。   沈长林踩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窗,背着自制的武器,跳了下去。   屋里只剩林月贤一个人了,他活泛着酸疼的肩膀,伸了个懒腰,闲散的躺在床上,准备等天亮。   “给我开门!”   林月贤躺了没一会,房门突然被推开,陆经历提着灯笼刚要冲进去,又怕林月贤看见他的脸,急忙止步,对田老四的手下说:“把另外一个人抓出来。”   两个汉子进去转了一圈:“另一人不见了!”   “一群废物!”陆经历恨的咬牙切齿,“快找。”   田老四留了四个人在别院做看守,没想到也能让沈长林那贼小子逃脱。   陆经历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虽没十成把握,但他总觉得沈长林认出了自己。   而屋里的林月贤拷问不得,问他同屋的人到哪里去了,这位贵公子冷冷一哼,竟是一字不答。   人家矜贵,陆经历不敢造次,站在门外看见墙壁上方敞开了小窗户,瞬间也明白了沈长林的逃脱路线,从小窗户跳下去是别院后罩房,他急忙绕到后门去查看,没想到险些被一个人绊倒。   低头一看,是田老四的一个手下,满头是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直到被陆经历踩了一脚,才捂着头醒来:“嘶,头好疼……”   沈长林,这小子手可真黑!   陆经历吞了吞口水,不好的愈发越发强烈。   已是卯时了。   小永巷旁边的春水巷里,顾北安和白雪正预备起身。   春水巷离知府衙门很远,顾北安要半个时辰才能到,加上夫妻俩早上想一起用饭,便总是早早起床,然后洗漱、煮粥、换衣。   紧接着顾北安出门去衙门当差,白雪则收拾好书本工具,去附近一家医馆做学徒。   “昨晚泡了豆子,今早咱们熬豆粥吃吧。”   “行,再拌一盘黄瓜菜,我来拌。”   夫妻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叠床铺。   顾北安推开窗户,微亮的天光洒进来,晨风送来了一阵清新,是窗下白雪种的薄荷的香味。   突然,他听见了叩门声,隐约还有人唤着什么。   “先生……开开门,先生……”   作者有话说:   预告:老陆终于要下线了!留评发小红包塞~   这几天有点卡,明天争取多写点~感谢在2022-05-23 23:32:00~2022-05-24 23:3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纤珏 1瓶; 第45章 收网了. ◇   ◎一切重回正轨【合更】◎   白雪披上外衫, 拉开了院门,满脸惊讶道: “长林?你怎么来了?”   沈长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先扑向院角的水缸, 用葫芦瓢舀了半勺井水,咕嘟咕嘟喝下肚, 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后,才向顾北安二人说了昨夜的遭遇。   多亏府考结束后的那些日子,他逛遍了整个景安, 并将大致地形记在了脑海中, 不然从陆经历的别院跑出来后,多半也会迷路。   怕陆经历反应过来派人追捕,沈长林没有回府学,也没去知府衙门,而是来了春水巷。   顾北安住的偏远,在知府衙门耕耘亦不算深,因此昨夜出了那样的乱子,也没人来通知他。   但是正好, 叫师徒二人得以顺利碰面。   “先生, 那院子是陆经历的别院, 事发仓促,他没来得及收拾, 里面应该有不少黑钱庄的东西, 林月贤也还被关在里面呢。”   说话间, 白雪已煮好了一锅清水面,端上了桌:“先吃点东西。”   “好, 谢谢师母。”   沈长林早就饿了, 清水面加酱油也能连吃三碗。   顾北安也吃了几口, 但心思全然不在吃的上面,他眉头紧锁,显然在盘算什么。   “我们先去秦家借马车,然后去知府衙门召集人手,搜查陆经历的别院。”   事不宜迟,下了决断后,三人立刻出发了。   秦俊茂一家自从了结了黑贷,生活便逐渐回到了正轨上,短短几个月,由困顿到滋润,前不久还买了一辆马车,秦家的马车配有封闭车厢,沈长林坐在车内,可掩人耳目。   他暂时不要露面的好。   “雪儿,你正常去医馆,我同长林去衙门。”   白雪不宜掺和进去,所以她虽然充满了担心,但也只能点点头,目送马车疾驰远去。   “怎么了?”表姨秦王氏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外甥女忧心忡忡,不由心中一紧,“顾大人遇见棘手的事了?”   衙门的公务怎好随意说出,再者不想亲人无谓的担心,白雪勉强笑笑:“没什么。”   天色越来越明朗,钟鼓敲响,卯时四刻了。   街道上的人逐渐多起来,顾北安小心的握紧缰绳,终于在卯时六刻到达知府衙门。   快到点卯的时间,衙门里的官员、小吏、文书基本都到齐了,纷纷议论昨夜的惊天大案。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架林月贤呐。”   “想是要勒索赎金,不过,这天都亮了,怎么还没见绑匪的勒索信?”   “这你就不懂了,林月贤大有来头,绑匪捞住了大鱼,定然要吊一吊家属的胃口,等他们着急了,赎金的事才好商量……”   马车停在衙门靠左两丈处,顾北安跳下车,刚走进衙门大院,就听众人围拢在一块,叽喳议论不休。   顾北安没有理会,他手下的税吏只有两个能干忠心的,预备先寻到他俩,再找能调遣兵丁的帮忙。   “陆经历,你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啊?”   听到这话,顾北安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回头一瞧,就见满脸疲倦,眼下两团乌青的陆经历出现在衙门口。   发现沈长林逃跑后,陆经历召集了所有手下沿街寻找,但沈长林就像一滴入汇入大海的水,毫无踪迹,眼看要到辰时了,陆经历只得赶来点卯,以免遭人怀疑。   面对同仁的调笑,陆经历无精打采的哼哼两声,满脑子想的都是应付完赶紧回去,沈长林现在就像随时会炸的雷,一定要尽快逮住这小子。   并且,别院中的林月贤和资料,是否要转移呢?陆经历拿不准,正苦苦思索,猛一抬头,刚好撞上顾北安冷冷的目光。   二人只对视了一眼,陆经历心有暗鬼,仓促的挪开视线。   紧接着,他以协助衙役为名,匆匆离去。   顾北安凝视着他仓皇的背影,也意识到不能再等了。   可眼下寻找兵丁是个难题。   知府衙门各差役隶卒人加起来有数千人,分别负责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各司其职,顾北安带税吏收税时可凭调令调动衙役,但他现在根基不深,暂时没办法空口借调。   而现在去吏房批调令,显然也来不及了。   若宋槐程在城内,事情或许好办许多,眼下他不在……   顾北安想到了宋槐程身边的幕僚谢玄卿,幕僚虽无官职,却是知府的心腹,在衙门内的地位极高。   眼下,谢幕僚谢就正站在刑房门口,协调各部衙役寻找失踪学子。   “谢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顾北安短暂的与谢玄卿接触过几次,深知此人城府,因此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倾囊相告。   想到陆经历昨晚的异常,谢玄卿有七八分信,但他并不想插手。   “顾大使,在下一介白身,无调人之权。”   “谢先生,事出非常,再耽搁,他们就转移了!”   谢玄卿默了默,附耳对顾北安轻语一番。   车厢内,沈长林正焦急的等待着,一会忧心沈玉寿他们现在多焦急,一会又担心顾北安调不来人,白白错过机会。   他甚至想找机会先给沈玉寿道平安,可眼下乱哄哄的,稍有不慎,他的行踪就会泄露,到时大小官员一定围着他追问林月贤的下落,然后打草惊蛇。   小兄啊,对不住,暂时不能去找你了。   “走!”沈长林正默默同沈玉寿告罪,顾北安突然返回,抖了抖缰绳,“去巡检司衙门!”   巡检司是大乾朝一种地方武装力量,以前只在边境关隘设立,现在逐渐也在州县中设点。   景安城郊便新设了一个景安巡检司衙门,目前有一千弓兵。   巡检司不归知府衙门管辖,日常工作是缉捕逃兵、贼盗等,主要在郊区活动,和知府衙门略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谢玄卿附耳对顾北安说的是:“巡检司以抓捕逃兵盗贼的数量做升职考核标准,顾大使可去一试。”   一边驾车,顾北安一边同沈长林科普。   原来如此,今日算长见识了。   沈长林一边听一边想,内心冒出一个疑惑:“万一巡检司的人不想被牵扯进来呢?”   在官场上,许多人都秉承宁肯不干也不犯错的准则行事。   “不会,巡检司的巡检都是本地招募的地头蛇、豪强,手下的弓兵都是闲人混混,这些人莽撞,反不会有那么多顾虑。”   换言之,光脚不怕穿鞋的,顾北安提供的信息真,他们可以立功升职,信息不真,寻个借口遮掩无故入城的事即可,反正都是一群莽汉,不怕劳什子官声受损。   别院中,小睡两个时辰的林月贤幽幽转醒,肚子咕咕一阵抗议。   他慢腾腾的起身,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袍袖口,然后端起桌上的冷茶漱口,斯条慢理的做完上述事情,才拍着门板喊道。   “有人吗?我饿了,可有早膳?”   “喂,人呢?”   昨夜沈长林逃跑,不仅吓坏了陆经历,也让田老四焦心不已,原以为抓两个小学子没什么难,那些小书呆子好拿捏,没想到叫沈长林的那么滑头。   一旦他逃回府学引来官兵,这单活儿算是砸在手里。   雇主不会管他们的死活,文林两家一定会对狠狠对付他,所以,田老四召集了所有人手,分三拨寻找沈长林,一拨在府学蹲守,一拨在知府衙门,另一拨全城找人。   这夜的事,林月贤一概不知,他只是饿极了:“有没有人?”   院外,一个看守的汉子对匆匆走进来的陆经历道:“那林公子饿了。”   “不管他!”   陆经历脚步未曾停歇,直往书房去,现在除了找到沈长林,转移林月贤也迫在眉睫。   但街上衙差太多,不好行动,更重要的是,书房的账册得赶紧处理:“给我找个铜盆来。”   他要一把火将账册全烧了。   一页,两页,三页……   看着铜盆里的账册逐渐被火苗吞噬,陆经历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只要将账册烧干净,待会再想个法子将林月贤转移,就算那个讨厌的小案首引来了官兵,也是无凭无据。   屋里,林月贤喊累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喝几口冷茶又躺回床上睡觉。   睡着就不饿了。   “就是这!”   沈长林再次发挥了熟知景安地形的优势,顺利的将巡检司的人带到别院前。   “王巡检,我逃出时里面有四个贼人,一个人质,现在他们应该加强了戒备,你们要小心啊。”   顾北安预料的不错,巡检司的人一听有立功机会,争着抢着要来,最后考虑到大量弓兵进城会引起民慌,几个小头目猜拳,胜者王巡检带了二十号人马跟随他二人进城缉贼。   “哼,不怕。”   王巡检十分年轻,自然气胜,二十啷当的年纪,正是一门心思想升官发财的时候:“你们靠后,免得被伤着,也免得碍我等手脚。”   顾北安作揖颔首:“好,有劳了,王巡检今日出手相助,在下铭记在心,来日定然相报。”   因巡检司的人都是本地的刺头闲人,加上品级底兼与知府衙门交集不多,城内那些文官,见他们都是鼻孔看人,王巡检嘿嘿一笑:“哈哈哈哈无事,我主要是想立功。”   倒是个实心人。   “开门!”   这边话还未说完,那边弓兵们已经开始砸门,喊了几声未开,有两个干脆配合着翻墙而入,然后从里面拉开了院门。   二十号弓兵如潮水般涌入。   陆经历听见了外面的喊声,暗道不好,急忙加快烧账簿的动作,边烧边冲两个手下喊:“快带上林公子从后门走,快快快!”   但是再怎么快,现在俨然是晚了。   弓兵们绕过影壁,团团将陆经历围住,他抹一把额上的汗,抬起头,腆着笑脸道:“诸位巡检司的兄弟,来此有何见教?不如我请诸位去龙凤酒楼吃酒吧?如何?”   “死到临头了,陆经历还惦记吃酒?”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天而降,顾北安带着沈长林拨开人群走近。   紧接着,顾北安一脚踹翻了铜盆,里面烧焦的纸页飞溅出来,擦过陆经历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顾北安冷道:“经历司陆永勾结贼人绑架府学学子,证据确凿,立即拿下。”   而沈长林已经拾起地上的账册翻看起来,上面一条一条,均是地下黑钱庄的往来明细。   “先生,你看!”   顾北安接过,随机翻看了几页,这正是课税司要查的东西,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今日阴差阳错得了手。   “将他的嘴堵上。”顾北安嫌弃的瞥了陆经历一眼,“有什么想说的,留到刑房再说吧。”   话毕,一脸懵的林月贤被放了出来:“沈长林,这是?”   望着依旧清清爽爽,满身自在的林月贤,再看看满身灰尘破衣烂衫的自己。   沈长林只能很无语的表示,林月贤天生适合躺平。   “回去再和你说吧。”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沈长林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回府学,赶紧见沈玉寿,让他安心。   顺便好好的赔罪,同他解释自己逃出来之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寻他们。   沈玉寿一直在找沈长林。   景安城那么大,人那么多,他站在熙攘的街头,茫然无措,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若他强大一点,谨慎一点,长林是不是就不会走丢呢?   浑浑噩噩一整晚外加一个早晨,沈玉寿的脸色有些恹。   一辆马车停在身前,他也没打起精神来,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玉寿!”   沈长林从马车上跳下来,沈玉寿的眼睛瞬间亮了。沈长林拉起小兄的手,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解释:“你听我说……”   “先别说了,你身上这么脏,衣服也破了,这一路上定吃了好多苦,方才已有衙差过来,将你这一晚上的事告诉了我,太惊险了……”   沈玉寿没有半句责怪,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声音里也带了哽噎。   几乎是同个瞬间,沈长林的鼻子狠狠一酸,泪水盈睫:“嗯。”   想一想,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这位异父异母的小兄从未对他说过一句急话呢。   “玉寿,你真好。”   “也就一般好吧。”   身边的贺青山也被莫名感染的想掉泪,但他十六了,告诫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好啦好啦,怎么突然肉麻起来,长林身上都馊了,快回澡堂洗澡吧……”   一切重回正轨。   沈长林先舒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将一身灰洗干净,然后躺上床,睡了个天荒地老,再次醒来,已近黄昏。   两位学子被贼人掳走,幸好平安归来,刘学长安了心,并给他们放了两日假调养安神,但沈玉寿他们要照常上课。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下课,沈玉寿贺青山等人捧着书本,飞奔回斋室,正好见沈长林睡饱醒来。   “饿了吧?走,穿好衣裳,我们去食堂吃饭。”   “对对对,今日咱们要庆祝一下,开小灶吧!”   府学的食堂有大锅饭,也可以单独点菜小炒,称之为开小灶,无论是食宿全免还是免一半的,或是全部自费的,只要去开小灶,都要自己出银子。   因此,开小灶的基本都是家中极富裕的学子。   沈长林他们来了几个月,还没吃过小灶呢。   “嗯!”死里逃生一回,沈长林也决定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咱们点只卤鸡,一煲砂锅肉丸汤,还要清炒豆芽、羊肉馅饼、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对了,还有鸡蛋羹、春卷……”   人一旦饿疯了,点起菜来就和报菜名似的。   贺青山忍不住调侃:“我看点头牛你也能吃得下。”   府学食堂里,饿疯的不止沈长林,还有林大公子。   林月贤被解救后,先和沈长林一样回了斋室,正想补觉,府学的学长、训导、衙门的人就轮番上门询问宽慰,硬生生耽误了两个时辰,眼看要到饭点,他索性不补觉,先来食堂填饱肚子。   可紧接着,平日里的那些跟班就下课了,纷纷围拢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对贼人一顿咬牙切齿的毒骂。   林月贤第一次对这些奉承产生厌恶情绪,他真的好想安静的吃顿饭再睡一觉,但刻入骨髓的家教又令他一直强提精神,面带冷淡的微笑,慢慢回应。   “沈长林来了。”一跟班道。   为避免引起骚乱恐慌,沈长林和林月贤被绑的细节并未公布,因此学子们只知他二人同时被绑。   “月贤兄,是不是这沈长林惹事,连累了你?”   “是啊,一看就是他惹是生非。”   “月贤兄,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牵扯颇深,林月贤被叮嘱要保密,他只得懒洋洋道:“无可奉告。”   然后站起来,轻描淡写:“不过,不是他连累我,而是我连累了他。”   说罢,在一众跟班惊讶的眼神中,走向沈长林他们。   “长林兄,我与你们一起用饭,不介意吧?”林月贤话没说完,人已落座,好像没考虑过沈长林会拒绝。   想想也是,这样矜贵的世家公子,这辈子应该还没尝试过被拒绝的滋味吧。   沈长林倒也没心思做那个头次拒绝他的人:“不介意,坐吧。”   况且,以林公子的阔绰本色,开小灶的所有花费,他会出完。   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深夜逃亡,让他请一顿,完全合情理。   再说知府衙门刑房内,陆经历被捆扎成一个粽子,正嗯嗯叫唤。   顾北安稳坐刑房外,品着衙门里的粗糙茶水,硬是喝出了一种名茶的感觉。   隔壁房中,从陆经历别院中搜出的账簿一字排开,十几个税吏马不停蹄,正在记录汇总,从账册中搜集有用的线索。   这账册登记了黑钱庄近两年的账目,囊括收款放贷,入股分红,还有与其他黑庄合作的记录。   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的找下去,可以揪出不少地下黑庄,并整理出一份官场人的暗股名单。   于是衙门里,不少官员以顾北安无权抓人,私自引弓兵入城等理由阻止他继续查案。   “知府大人不在,还有同知通判,有判官推官,怎么也轮不到顾大使你做主审案吧?”   “是啊,顾大使你这样做,是越权!”   顾北安让人记下这些官员的名字,一字一顿道:“查税而已,我是课税司大使,职权所在,诸位莫要借题发挥。”   “查税?陆经历是从九品的大乾朝官员,他并未被定罪,顾大人也没有缉捕批文,凭什么抓他!”   “我说了我在查税,诸位有不满的,要告要参,请便。”   衙门水浑,顾北安索性什么都不管。   他只遵循一条,人和物证都要留在自己手里,继续调查的同时,等宋槐程回景安。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专栏的完结种田文《吉祥饭馆》~肥可宰哦,戳专栏可见   文案:   周老三被赶鸭子上架,读了十四年圣贤书,到了二十他娘才明白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改回家种田种地,可周老三身子骨娇贵惯了,田地种不来,媳妇也娶不上,眼看就要打一辈子光棍……   幸好,有个叫吉祥的姑娘肯嫁,只是吉祥胃口贼大,一顿能吃四五个壮丁的饭,周老三一听就觉要不得,可没想到,成亲后的两人如蜜里调油,把小日子过红红火火。   他们从摆摊开始,然后开饭馆、开酒楼,后来招牌打响,把一间不足三丈的小店,扩展成了数十家大酒楼,后来招牌打响,连官家都钦赐了牌匾。   感谢在2022-05-24 23:30:33~2022-05-25 23: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橙33、阿狸的忧伤 5瓶;纤珏 1瓶; 第46章 团圆节   ◎中秋月分外明【合更】◎   从这日开始, 顾北安在衙门算是住下了,夜晚也守在刑房。   陆经历被抓,他的同伙田老四却逃之夭夭, 顾北安便请王巡检继续追捕。   要说这王巡检,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眼里只有立功二字,一点也不怕蹚浑水,他拨了十人随顾北安在衙门审案, 另带十人继续追踪。   追人嘛, 他们巡检司最有经验。   第三日下午,王巡检满载而归,不仅抓住了田老四,还在他身上搜出账本一册。   让人逃亡都不忘的账本,可想而知,上面的信息有多机密重要。   “顾大使,人,账本, 我都交给你了!”   王巡检大咧咧的:“等知府大人回来, 千万不要忘记同他说我的功劳啊, 老子出生入死,就想升官发财嘛, 顾大使你懂的。”   “放心, 在下一定向知府大人言明。”顾北安说着, 发现王巡检肩上有道伤,包扎过, 但还是在渗血, “你这伤要紧吗?”   “不碍事。”王巡检轻轻一哼, “小伤。”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弓兵就小声道:“头儿,你的烧好像还没退,受伤后高烧不退,不是好兆头哇。”   王巡检一脸无语:“……”   能不能不要在你长官装大的时候拆台。   顾北安莞尔,假装无事发生,免得王巡检尴尬。   但是,他肩上的伤大意不得。   “小薛,过来一下。”   小薛全名薛星琦,是顾北安新拔来的税吏,目前算他的亲信。   “带王巡检去永康医馆治伤,到后寻一位白姓女医徒,她会安排妥帖的。”   “用不着,真是小伤。”王巡检有一种莽撞的坚持和自信,“我还受过更重的伤,也就随便包扎了一下,熬过烧退就好了……”   顾北安比他更坚持,直接将人推上马:“去看看更妥当。”   “我不用去……诶……”   王巡检话还没说完,顾北安就狠狠拍了马屁股。   枣红马立时撒蹄狂奔。   又过了三日,宋槐程终于回到城内。   账册上的重要信息已汇总,城中八家大的地下黑钱庄,以及疑似投有暗股的官员名单,整齐的摆放在书案上。   从兴源匆匆赶回,宋槐程满脸疲态,但翻看了书案上的东西后,他瞬间精神抖擞:“我没用错人。”   他用手指敲打着账册:“北安,你觉得怎么处置妥当?”   “大人自有定夺,下官怎敢妄言。”   “无妨,说说看。”宋槐程心情大好,一边啜着茶水,一边示意顾北安坐下说话。   顾北安颔首落座,沉眉敛目,缓缓道。   “此事分两桩,一桩是绑架学子案,按《大乾律》处置,没伤人质性命,应是充军流放,另外一桩是黑庄案,按律要补缴税金并酌情罚没本金,对股东处以仗刑,若牵涉了人命官司,则按律另行处置。”   “但是,这中间有衙门的人参与,官商勾结,自古以来是大忌讳,处置起来会很棘手。”   宋槐程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二人继续交谈,直至深夜,后又召来幕僚、同知等人一起商谈,复到天明。   沈长林已很久没有出府学了。   景安府学开始施行军事化管理,生怕学子再出问题,刘学长规定,除休沐日外,所有学子一律不许外出。   因此,沈长林一直不知案子的进展。   期间白雪来送过安神茶,沈长林问起外面的情形,白雪无奈的摇头:“我也不清楚。”   彼时顾北安已好几日没回春水巷,白雪还真不知内情,她叮嘱沈长林他们:“且放宽心,将心思放在学业上,坏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嗯,我相信。”   他等着看陆经历的下场呢。   又过了一个月,大快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   经过调查,陆经历田老四不仅有绑架、开黑钱庄等罪行,还涉及两起人命官司,数罪并罚,按照《大乾律》将被判秋后问斩。   不过,府一级只能判仗刑和徒刑,死刑需提刑按察使司判决,不日人贩就将押解至平南布政使司的省府平昌。   证据凿凿,陆经历田老四难逃一死。   恶人有恶人报,沈长林感觉心中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剩下的涉案人员,按照犯案程度,分别判了革职流放、仗刑、补缴税金、没收本金等刑罚。   至此,衙门的库银充足了,暗地里盘剥百姓的黑钱庄消失了,衙门里的贪官污吏也肃清了一大波。   宋槐程神清气爽,越看顾北安越顺眼:“北安呐,你可有家室?”   他越发欣赏顾北安,想起家中还位庶妹待字闺中,竟起了招顾北安做妹婿的心,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禀大人,下官已有家室了。”   “哦,好,好啊——”   好可惜啊。   眨眼,中秋节便到了,这天,府学放假一日。   月到中秋分外明,中秋同样也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可惜他们身在异乡,不能陪在家人左右。   沈玉寿用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奶奶、爹娘过的好不好,现在在做什么。”   沈长林同他并排坐下,和他一起畅想:“今日过节,应该会炖鸡吃吧?说不定奶奶现在正在杀鸡,娘在灶房生火……”   越说越是想念家人,沈玉寿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   “不想啦,我们提上东西去先生家吧。”   永清的四位学子前几日就收到了顾北安和白雪的邀请,和他们一起过中秋节,反正都是异乡人,凑在一起也算团圆。   小学子们提上酒水糕饼,一起出了府学。   今日天气甚好,风柔气轻,街面上彩楼花灯,画竿锦斾,好不热闹养眼。   到春水巷顾北安家里,除秦俊茂一家外,还有位挽妇人髻,面白沉静的浅衫妇人在。   白雪欢快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傅,你们按照辈分,该叫声……师公!”   见学子们四脸懵逼,白雪哈哈大笑起来。   “莫听她乱说,我未曾传授你们东西,叫我魏医士便好了。”   那妇人嗔了白雪一眼,十分温和。   “魏医士好。”   小学子们立即礼貌的喊人。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白雪纳罕:“人都到齐了,我不曾邀其他人啊。”   说着疑惑的拉开院门。   “中秋佳节,家无新酒,不像样子,顾大使,我给你送酿的桂花酒来了!”   这声音沈长林熟悉,不是那位王巡检还能是谁。   只是,先生竟和王巡检关系这么好了?沈长林有些许疑惑。   接着他见白雪偷笑一下,又用肩膀轻碰了魏医士的肩膀。   沈长林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顾北安白雪租住的院子并不宽敞,屋里坐不下,索性将饭摆在院里。   中秋正是鳌蟹新出,各类瓜果丰收的时候,因此,今晚的中秋宴置办的特别丰盛,既有清蒸肥蟹,盐水土鸭等肉菜,还有石榴金橘新枣等水果。   加上不请自来的桂花酿,一顿饭吃的很尽兴。   饭后,还有浇桂浆的糖芋头做饭后甜点,软糯的芋头配上香气浓郁的糖浆,吃起来分外可口。   沈长林用小勺挖着慢慢享用,吃着吃着,就见王巡检捧着糖芋头殷勤的凑近魏医士,不知说了什么,总之应该是铩羽而归。   “哎。”王巡检一阵挫败,叹息一声后抬头,正好撞上沈长林的目光。   吃瓜吃到一半被正主发现,沈长林尴尬的转移了视线。   他暗自琢磨,瞧这情形,王巡检对魏医士有那个意思?   可魏医士挽的是妇人髻呢。   奇怪。   中秋这日,有祭月拜月,赏灯观灯的习俗,许多人家会彻夜嬉戏玩耍,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长林被斋长叮嘱,一定要在戌时前回去。   因此,吃饱喝足祭完月,沈长林一行四人便要告辞了。   魏医士也站起来:“我也该走了。”   见状王巡检赶紧跳起来:“我也要走,顺路一起吧。”   巡检司衙门在城外,他这是赤/裸/裸的强行顺路,沈长林不忍戳穿。   但魏医士则没沈长林温柔,她冷冷道:“我要往北走,王巡检出城要往南,就此别过吧。”   “哦——我今夜不出城,待会去朋友家借住,时辰过了,城门落锁,出不去了。”   这理由是现编的。   据沈长林所知,巡检司的巡检凭借腰牌,可随时进出城门,不过,显然魏医士不知这个规定,不然她一定会指出。   “那走吧。”   王巡检笑开了花:“天黑了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   魏医士叹了口气,没有拒绝,王巡检笑的更高兴了,只是魏医士的家离春水巷太近,不过一刻钟就到。   快乐时光总是稍纵即逝,王巡检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垮了。   他没精打采的:“走,我送你们回府学。”   沈玉寿、贺青山、孙舒阳几个还没到情窦初开时,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无知觉,唯一看懂这一切的沈长林有点寂寞。   但没想到王巡检大咧咧的自爆起来:“喂,你们几个,追过心上人吗?”   “啊?”三脸懵逼,外加沈长林一脸吃瓜相,特别突出。   王巡检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咧嘴乐了:“你一定是个开窍的!”说着一把揽住沈长林:“和哥唠唠怎么追人呗。”   说罢也不管这群小娃子爱不爱听,绘声绘色的说起他是如何对魏医士一见钟情,而魏医士又是如何初见惊鸿,温柔可人,在他表明心意之后,魏医士的拒绝又是多么的残酷冰冷。   至此,沈长林终于弄懂了。   魏医士的丈夫已病故,目前随母孀居,王巡检在永康医馆治病的时候,对妙手仁心的魏医士动了心。   “小长林,你会不会写情诗?帮我写一首呗。”   沈长林皱了皱眉:“王巡检,不是我不帮你,而是这事不太靠谱啊。”   “我真心实意要娶她,怎么不靠谱了?!”王巡检急躁起来。   沈长林赶紧打断他:“不是说你不靠谱,而是追求一个人,首先要了解她吧,比如,魏医士愿不愿再嫁,不然,你这样突兀的追求无异于骚扰,只会令她厌恶。”   话很难听,王巡检脸上就快挂不住了。   但他还有理智,对比一下魏医士对他的前后态度,好像真是朝着厌恶发展:“那怎么办?”   “先了解她的想法呗。”沈长林耸耸肩,对他而言,这道理显而易见,但王巡检是在封建社会中长大的莽夫,在他的观念里,男人对女人好,这就够了。   了解?了解一个女人?   “小长林啊,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说法。”   沈长林笑笑没继续这话题,一路上全顾着听八卦了,他还有正经事没说呢。   “王巡检,我想拜你为师。”   “什么?”   被贼人掳过一回后,沈长林意识到提高武艺的必要性,他的拳法不够精进,而王巡检会骑马挽弓,会舞刀弄剑,他都想学!   不仅是他,旁边的三小只也蠢蠢欲动。   “可以吗?”   王巡检情场失意,终于在个人魅力上找回一点自信:“这当然可以,不过,扎马步、挂沙袋、跑梅花桩很苦,你们能行?再说,你们也没时间学呀。”   “我们可以吃苦的!”沈长林迅速规划了课程,“我们可以休沐日出城去巡检司衙门学,然后将练习方法要点都记下来,平时在府学自己练,我和玉寿有基础,学起来应该很快。”   带徒弟是王巡检的日常,他无所谓多出四个小徒儿:“行呗,不过我过几日要去一趟恭州,等我回来再教你们,上面想在恭州那片新设一个巡检司衙门,派我去探路。”   沈长林心思一动。   巡检司衙门的上下兵丁都在本地招募,恭州离永清县不远,钱壮小舅舅身手不错,没准能进去当一个小头目呢。   他明早就写一封家书,告诉家人这个讯息,如果小舅舅有意,正好早做准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3:26:23~2022-05-26 23:1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近烂文怎么这么多 8瓶;橘橙33 5瓶;纤珏、宛若夏花 1瓶; 第47章 珍重啊   ◎你别往心中去【合更】◎   几日后, 王巡检便带着人出发去了恭州。   知府衙门内,顾北安向宋槐程递交材料,上面统计了打击黑钱庄所收到的税金和罚没的本金, 总金额之大,出乎宋槐程的意料, 不仅能补齐修建水库的缺口,还有剩余。   “大人,下官还有一个想法。”顾北安严肃道。   宋槐程心情不错:“说便是。”   “黑钱庄被取缔了, 但是百姓们借款、用款之需求并未消失, 过些日子,那些黑庄依旧会卷土重来,再次祸害百姓。”   宋槐程蹙着眉,手指轻叩桌面,示意顾北安继续说。   “下官以为,与其如此,不如设立官办钱庄,定制合理的放款、收息规则, 不仅有助百姓, 也能赚取利息钱充盈府库, 还能防止黑钱庄春风吹又生。”   宋槐程细思一番,觉得这想法好虽好, 但是太过胆大, 各地州府还没有官府开办钱庄的先例:“兹事体大, 请谢先生和同知通判等人一起商议再定夺吧。”   顾北安自知这想法带着几分异想天开之感,体谅到上官的顾虑, 便点头称是。   今日, 他还有一事要说:“上次追捕贼人解救人质时, 下官出城请了巡检司衙门的人帮忙,大人,如今尘埃落定,巡检司的功劳下官不敢不提,其中有位王巡检,十分尽心,缉贼时还负伤了。”   巡检司和知府衙门无归属关系,向来互不干扰,但从长远看,互助合作是大势所趋。   宋槐程笑着点头:“北安考虑的周到,过几日我给巡检司的江司查下拜帖,请他一聚,到时这位王巡检和你,都来。”   “下官一定到,只是王巡检前些日子去恭州了,不知何时返回。”   “无妨,他来或不来,功劳都少不了他的,倒是你啊,北安,怎么不帮自己想一想?”   宋槐程说着,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这次你立下大功,我已向平昌提交了正式调任的批文,等批文下来,你就是正九品的官身了,北安,以你的才干,不会一直在九品的位置上,你前途无量。”   “谢大人栽培体恤。”   顾北安拱手感谢,眸中闪过欢喜的光芒。   踏入仕途,升官二字便成了悬在心中的头等要紧事。   那不仅是为个人计,也是为了做实事,就拿这次搜查陆经历别院的事来说,若他官位高,就可直接调动衙役,不需要奔波各处借兵,冒无谓的风险。   从衙门出来,回春水巷的路上,顾北安去饭馆买了白雪爱吃的荔枝肉还有白灼虾,配上几杯糯米酿,可小庆一番。   “一,二,三,四……继续加油,不要停下!”   “哇,长林你真厉害!”   太阳西斜,府学的学子们都下课了,去食堂吃过晚饭,会有一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   王巡检从恭州回来以后,沈长林便开始同他学习武艺,最先开始的自然是基本功,王巡检考察了四位小学子的身体素质,让他们从扎马步、绑沙袋跑步、跳梅花桩开始,同时训练臂力、腰力,等身体适应了训练强度,力量和协调性也会大大提升,届时,他再教他们基本的剑术和棍法等。   至于骑马射箭,碍于条件,只有休沐日去巡检司衙门单学。   如今已是深秋,气温已骤然下降,一点儿也不热了,但沈长林他们练的十分刻苦,汗珠子一串接着一串滚落,让边上围观的同窗啧啧称奇。   这是个重文轻武的时代,读书人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见沈长林他们竟用宝贵的时间去练这些莽夫才学的东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玩味嘲笑的人比比皆是。   连卫大娘都有些不解。   “学那玩意做甚?难不成将来要去考武状元?有那把子闲力气没处用,不如帮我挑水劈柴呢!”   但沈长林沈玉寿几个完全不受影响,每日清晨黄昏必练基本功,不论刮风下雨,也不管众人议论。   林月贤也走来瞧热闹,颇有几分兴致:“长林兄,我也一起练,可好?”   沈长林无所谓多一个伴:“你想来便来吧。”   自从绑架案后,林月贤就将沈长林当成了朋友,不仅加入了练武小组,还放弃了单人间,搬来他们斋室同住。   一开始,贺青山和孙舒阳挺介意,认为他们和林月贤不是一类人,也极讨厌林月贤高高在上的做派,但实际接触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林大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但本性不坏,另外,他的知识储备非常之广,还有许多难寻的藏书以及孤本,同他请教问题时,他不藏私,一一道来,同他借书,也愿分享。   渐渐的,四人都在生活上接纳了他。   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种接纳也仅限于生活。   沈长林和沈玉寿有基础,练起来进度很快,贺青山身强力壮,也可跟上,孙舒阳底子稍微差一些,也能跟上五六分。   独林月贤练的非常辛苦,每每想要放弃,沈长林就会在一旁打气鼓励:“再练一会儿,马上就要做完啦。”   一日复一日,时日一长,林大公子也能跟上。   同沈长林他们待在一块,林月贤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乐趣,这种不一样说不上来,简而言之三个字,好玩儿。   他没想过,普通的过日子能这般快活。   但是,这种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林月贤被绑的事传回京,文林二家迅速派了一队侍卫来,将贴身保护林月贤,同行的还有林月贤的小舅舅文穆,等京城之事平息,再送林月贤回京。   府学不允许学子带书童,遑论侍卫,因此,等文穆一行人抵达景安,林月贤就要退出府学。   看着林月贤接到家书时一脸生无可恋,沈长林表示很同情。   可能这就是躺平的代价?   林月贤收到家书的时候,文穆已经到景安城外了。   因此,当林月贤沮丧完,刚振作精神盘算京城到景安的距离时,更沮丧的消息传来。   他小舅舅已经到了,正在和刘学长喝茶,并唤他过去。   而上一瞬,林月贤还颇为高兴的说:“从京城到景安至少要走二十日,我还能在府学待半个多月!”   他没想到,小舅舅和家书是前后脚出发的。   林月贤的小舅舅今年二十一,是文家幼子,性子桀骜,林月贤幼时就怕这位小舅舅。   他丧气着一张脸往刘学长处走去。   下午的诗文课,林月贤没有上。   沈长林在做韵律诗时,分神想了想,或许,林大公子再也不会来上课了吧,也许,下课后回到斋室,他的所有行李也都收拾干净了。   “长林兄,玉寿兄!喂,我在这儿。”   但没想到,课后刚走出学堂,就见林月贤站在桂树下招手:“小舅听说你们对我颇为照顾,今夜在酒楼置备了席面,请各位赏光呢。”   “月贤兄客气了,我们是互相照顾嘛。”   话虽如此,约还是要赴的,不能辜负文穆的一番好意。   然而,文穆请小学子们吃席,不过是看在小外甥的面子上。   打心眼里,他瞧不上那些出生卑微的小童生。   文穆觉得,并非他嫌贫爱富,以出身论英雄,而是他接触了太多蝇营狗苟的小人,出身上层的碍于身份,总归有几分羞耻心,而那些底层人下限极低,为往上爬恬不知耻。   小外甥嘴里说的几位好友,怕也是看上了林家文家的权势。   文穆盘着手里的翡翠珠串,懒洋洋的在包房中等小外甥和他的好友们。   沈长林一进包房,就感受出文穆的傲慢,只不过这种傲慢被虚假的教养所遮掩了几分。   你不敬我,我也不敬你,沈长林冷冷淡淡的吃了几口酒菜,拉上沈玉寿等人告辞。   “长林,你们等等!”林月贤追了出来,作揖道,“我小舅就是那样的性子。”   “嗯,我知道。”   “千万别往心中去。”   “我们不会的。”   清朗的月光下,林月贤越解释越着急,他马上就要离开景安了,只有眼前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想留住这些情谊,但是,好像都留不住了。   “快到戌时了,我们要回去了,月贤兄,你珍重。”   林月贤站在原地,目送沈长林他们离去,良久,才慢慢道:“你们也珍重。”   酒楼的包厢内,文穆自斟自酌,喝了好几杯佳酿,才见小外甥回来。   “终于只剩你和我了,没人外人妨碍,月贤你快坐下,和小舅说说在景安的生活。”   “妨碍?小舅今夜置酒席,不就为长林他们吗?他们怎么会是妨碍。”   文穆懒得在外甥面前假装,轻笑一声:“当然不是,他们也配?”   林月贤颓败的坐下,文穆继续说着:“不是小舅一见面就训斥你,月贤,你岁数不小了,与人交往时要拿捏好分寸,这类人岂是可交心的朋友?”   一字一句,落在林月贤耳中异常刺耳,他想起和沈长林他们相处的点滴,又想起刚才分别时的潦草无力,内心涌起一阵阵的愤怒。   “月贤,往后不要与他们来往了。”   偏偏,小舅的话还说个不停。   林月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一摔,酒壶霎时四分五裂。   “小舅,你不要再说了!”   “是啊,我的岁数是不小了,所以和谁相交我自有分寸!”   “不要一来,就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   文穆没料到印象里温和懂事的小外甥敢对他发火,气急了:“我就说当初不该送你离京,看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对长辈忤逆大吼,可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教养?月贤,从今日起,我会对你严加管教!”   “……”   林月贤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作者有话说:   QAQ我有点心疼林月贤感谢在2022-05-26 23:13:31~2022-05-27 23: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近烂文怎么这么多 6瓶;嫤妱、宛若夏花 1瓶; 第48章 去捞人   ◎开始备考院试【合更】◎   酒席上, 沈长林四人根本没有吃饱,于是和林月贤道别后,他们找了家实惠的食肆, 一人吃了一大碗手擀面。   鲜美的骨汤加上劲道的面条,再佐上小蒜瓣, 好吃的叫人停不下来。   吃完面,又打包了两份饺子回府学,留作晚点的夜宵, 一屋子疯狂长身体的半大小子, 加上练武体力消耗大,特别能吃。   回到斋室,林月贤的床位已收拾一空,书桌上留了一摞书及宣纸毛笔等文具,那是他留给四位室友的临别赠礼。   “月贤兄人挺好的。”   “没错,只是他那位小舅,实在难相处,但愿他回京后能过的快乐。”   四人一边说话, 一边洗脸净手。   现在还早, 可以温书一个时辰, 然后吃夜宵议论温书心得,接着便可洗漱上床休息了。   在府学的日子, 就这这般平淡和规律。   现在已是十月末, 明年八月就要举行院考了, 过了院考者,便是秀才, 拥有见官不跪、免除徭役税赋等特权, 成绩优异者可成为廪生, 每月能去官府领取钱粮补助,等于一脚踏入了士人阶层,不过离入仕还有很远的距离。   虽然如此,但在平凡庶民眼中,已然是令人钦羡敬佩的人物。   院考三年举行两次,逢寅、审、巳、亥的年份称之为科试,逢丑、未、戌、辰的年份称为岁试,今年恰好是落空之年。   沈长林还挺满意的,正好多一年半时间做准备。   很快,月至柳梢头,抱着好好备考,争取一鼓作气考上秀才的想法,沈长林进入了梦乡。   四人都没想过,会那么快再次见到林月贤。   林月贤罕见的爆发之后,文穆又教训批评了外甥许久,见林月贤一声不吭,文穆也觉无趣,便草草结束了酒席,吩咐侍卫将林月贤带回住处。   至于他嘛,景安城文化娱乐行业还算兴旺,或许比不上京城繁华,但胜在新鲜。   于是文穆带上一个随从,兴冲冲的往秦楼楚馆而去。   品美人,饮佳酿,再赌几把碰碰手气,文穆玩的不亦乐乎,来景安城之前,他已压抑天性很长一段时间了。   原来,今年三月文穆刚和右佥督御史家的嫡次女订婚,右佥督御史为正四品,官声清白,也属朝中中立派,无论哪个方面看,都是文穆能求娶的条件最佳的姑娘。   为防节外生枝,文家长辈几次三番叮嘱幼子老实做人,那些销金之所绝不可再去,文穆亦知其中利害,老实的做了半年君子,唯恐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过,现在到了景安,天高皇帝远,还不是任他嬉耍。   “文公子,都欠二千两了,这账不可再赊了,您看看,是不是先结账?”   龟公腆笑着说道。   在酒精麻痹之下,文穆的脑子转的异常之慢,两千两?   等等,两千两!他吓了一跳,酒瞬间醒了大半,文家虽有日薄西山之相,但田庄良田,铺子商肆不计其数,因此文家暂时不缺钱,但文穆手头上的现银并不多。   这次南下,家里统共就给了一千两银子,他根本付不起两千两:“急什么,再赌几把。”   “哼,不成,现在就得结,咱们小庙水浅,可赊不起那么多。”   “文公子,您别拿家世吓唬我们,任你金尊玉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要是不拿钱,别怪我们不客气,闹到衙门,两家都不好看!”   第二日下午,上完策论课,沈长林勾上沈玉寿的肩膀。   “好饿啊,今日得多吃两个肉包子才成,不然马步都扎不稳了。”   “我也是,我想吃肉酱酸菜面。”   每日的幸福时光之一,就是一起去食堂吃饭。   不过,享受到一半,林月贤突然出现在门口。   林大公子平日就穿的比旁人华贵,但直到今日,沈长林才明白,往日他都在低调装扮,今日应是恢复了世家公子的打扮,站在人群中,简直自带追光灯。   月色暗纹长袍低调奢华,金冠上坠着珍珠,腰悬水种祥云佩,足蹬鹿皮六合靴,本就立体精致的五官,在盛装下更加令人瞩目。   这是文穆从京城带来的衣裳,要求林月贤穿上,因为接下来等待回京的几个月,文穆将要带他眼中不开窍的小外甥,拜访隐居在景安的大儒大贤们,还有诸位府官。   人靠衣装马靠鞍,不好好的装点,怎能体现世家底蕴,和风度翩翩。   但显然,林月贤本人并不喜欢这身衣裳,在沈长林眼中,他看起来像个漂亮的木偶娃娃。   昔日的巴结者见林月贤再次出现在府学,纷纷上前搭话,但林月贤一改往日随和,看也不看他们,快步走到沈长林他们面前。   “长林,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求你帮忙。”   林月贤红着脸,将小舅昨夜未归,今日楚馆的人上门追债的事一一相告。   捞文穆不难,难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要在捞完后消息不传回京,不叫长辈知晓。   林月贤思来想去,只有沈长林他们或可帮上忙。   “长林,可否请顾大人或王巡检出手相助?我知道,小舅昨夜言行粗鄙,十分得罪人,但此事传回京,会影响家族名声,事关重大,我得不想办法。   若你实在为难,也罢,我另想法子。”   想到文穆那副嘴脸,沈长林实在没相助的心思,但看林月贤这般着急,看在同窗之情谊上,他点了点头。   “顾先生便算了,他公务繁忙,管不了这些,王巡检那边或可一试,只是天马上就要黑了,城门要落锁了。”   “无妨,我的侍卫有快马。”   沈长林站起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城去巡检司衙门。”   和沈长林估计的一样,王巡检一听这事,就来了兴趣。   如今他已由普通巡检升为副指挥长,职位是升了,奖银也发了,但奉银增长不多,一门心思想赚点外快。   这不,现成的外快机会到了。   王巡检做事,向来明码标价,各取所需,一点也不含糊,他目光悠悠,立即看上了林家侍卫胯/下的马,那马一看就是名种。   “事成之后,这马送给王巡检,聊表心意。”林月贤道。   见这小子挺有眼力见的,王巡检心情大好:“走,进城!”   此时天色已暗,太阳眼看就要下山,城门即将落锁,幸好马儿脚力好,堪堪在落锁前进了城。   王巡检如今虽升了巡检司副指挥长,权力还没高到可带数人随意进出的程度。   很快,扣押文穆的那家楚馆就到了。   听着里面的莺歌笑语,闻着隐隐飘来的甜腻熏香,沈长林和林月贤不由自主的顿了顿脚步,这地方,他们好像不宜踏足。   王巡检看了两个稚子一眼,一手扯一个:“今日是来干正经事,你们不要想歪。”   说着,已经跨过门槛,入了内院。   王巡检说话随便惯了,沈长林适应了他的节奏,林月贤却羞的不行,不过为了捞小舅,他豁出去了。   巡检司干的活比知府衙门的脏,虽然主要在城外活动,但城内的三教九流,多少也有牵扯。   因此,王巡检刚入内,龟公立即谄笑着迎上来:“王巡检,啊不不不,现在应该称呼王指挥长了,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王巡检皮笑肉不笑,懒懒的说了文穆的事情。   “这事儿啊,好办!”龟公眼珠子滴流乱转,立即找了管事的来。   文穆能一夜输二千两,并非手气不佳,而是赌局被动了手脚,楚馆的人看似有底气,嚷嚷着报官,也只是为了吓唬文穆,这欠款根本禁不起推敲,现在有道上的人出面说合,各退一步,捞点银子就会放人。   管事的伸出五指:“五百两,这事就了了。”   王巡检挑眉:“五百?”   “四百?”   王巡检没说话,将管事的手拨成八。   一瞬间,管事的什么都明白了,嘿嘿一笑满脸了然。   商量妥“赎金”,管事的领他们去见被关了一天一夜的文穆。   文穆见到小外甥还挺高兴,目光在触及沈长林那刹,脸色就十分精彩了。   昨夜高高在上,今夜却如此狼狈,巨大的落差,叫文穆心里充满了难堪、尴尬,脸色又白又红,低头不敢和沈长林对视。   沈长林偏盯着文穆多看了几眼,他承认,有几分故意,不过看多了就有点没意思。   文穆有点小怂,就这?见他那么趾高气扬,还以为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呢,原来只是绣花枕头。   大概是丢脸丢大发了,第二日文穆就带上小外甥离开了景安城,到平昌落脚。   “月贤,你交的那几个朋友,倒也……也还算不错。”   去平昌的马车上,文穆试探着和外甥说话:“那个叫沈长林的,可以相交。”   林月贤撩开车帘看窗外风景,面对小舅的话,回了两个字。   “呵呵。”   “沈长林,沈玉寿,有人找!”   这日上课间隙,门房突然来学堂门口喊道。   沈长林和沈玉寿正在和同窗讨论方才做诗时用的几个韵脚,闻言立即往府学门口走去。   一开始,还以为是白雪来送小食给他们加餐,岂料是王巡检,身边还跟着两个弓兵,推着一辆车。   “这是,书?”   沈长林和沈玉寿惊讶极了,走近翻看,车上是整套的《水经注》《天工开物》《考工记》《资治通鉴》等书,全部崭新,一看就是从书局新买的,这些加起来少说也要大几十两银子。   “给我们的?”沈长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王巡检冲他眨了眨眼睛:“当然,这是你应得的。”   一瞬间,沈长林明白了什么,王巡检一定在捞文穆的过程中捞了外快。   事实上,王巡检捞了三百两,这份银子他没有独占,但又不便给沈长林现银,干脆去书局买了好些书搬来。   读书人,就是稀罕这些,他懂。   作者有话说:   文穆:打脸来的好快感谢在2022-05-27 23:32:12~2022-05-28 23:3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若夏花 1瓶; 第49章 进考场   ◎院考正式开始【合更】◎   在弓兵的帮助下, 所有的书都搬回了斋室。   “我走了。”王巡检来得快,去的更快,进城一趟, 他怎能不去永康医馆看魏医士呢。   他走后,沈长林沈玉寿立刻愉快的翻看起那些新书来。   新书扉页上带着浓郁的松烟味, 格外好闻。   沈家兄弟得了一车新书的消息,在同窗间小小的轰动了一阵,不少人来串门, 都想一睹为快。   府学的藏书阁有很多书籍, 种类齐全,但能借出自由翻阅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像《水经注》《资治通鉴》这样整套的书,便是不许外借,只可在藏书阁内翻看的。   “长林兄,《考工记》可否借我一观?”   沈长林欣然点头:“自然可以,但这些书都是整册的,借来搬的又重又容易弄丢, 你就在我们斋室看吧, 不要带走。”   对待书册诗卷, 沈长林向来持物尽其用的态度,看的人越多, 越能体现书的价值。   但经历过砚台事件后, 他不想重蹈覆辙, 书只要借出去,哪怕千叮咛万嘱咐, 也摆脱不了被传借的命运, 与其这样, 不如从源头遏制。   “嗯,行,我回斋室将椅子搬来!”   同窗们听沈长林这样回答,开始时稍有几分沮丧,但转念一想,还是比去藏书阁看要方便。   再说,在这看书不必遵循禁言戒律,可以随时讨论心得,不失为一件美事。   渐渐的,沈长林他们斋室成了学子们课后看书聊天的习惯性去处。   如今,沈长林已不再拘泥于书本知识,了解形形色色不同人的看法、观点,在讨论甚至争辩中获得新收获,是他最近常做的功课。   腊月的一天,一封家书跋山涉水,从永清县寄来。   上面写了一个好消息,恭州巡检司衙门已设立。   钱壮带着几个好兄弟顺利的通过了考核,因他身手好,人脉广,一进去便是副巡检,另外,沈大郎的儿子沈玉平也入了恭州巡检司衙门,目前是弓兵。   信上写道,多亏沈长林沈玉寿写信让他们提前做准备,钱壮带上兄弟们勤练拳法,学骑马,学射箭,才顺利通过了考核。   这信应该是钱氏托人写的,前半部分写钱壮的事,后面便写家事。   信上说一家子人身体都很好,叫沈长林沈玉寿二人安心读书,不要挂记,另外,家里养的鸡鸭鱼鹅猪都很健康,庄稼也长的茂盛,那间一直做杂物房的西厢房已重新修葺,并打了新家具,等他二人回家,就不用挤一间房,而是各有一间卧房了。   接着询问他们在景安过的好不好,衣食住宿是否合心意,并叮嘱不要为了省钱苦自己,要吃好穿暖,并和先生、同窗们好好相处,不要惹是生非,但也不要被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等。   絮絮叨叨写了几页纸,全是大白话,有的事还重复写了几遍,文采谈不上,思想也不深刻,但沈长林沈玉寿靠坐在一起读信,读着读着,视线便模糊了几分。   透过信纸,仿佛能想见钱氏说话的语气,还有总是沉默却细心的沈如康,以及爱掉眼泪但很慈爱的罗氏。   咸水村的平静日子仿若在昨天,又好像隔了无数载春秋。   沈长林不由的叹了口气,又拆开随家信一起捎来的包袱,里面有银锭六枚,合三十两白银,肉干五条,腊肠五条,还有两套冬衣,看到这些,二人都有些憋不住了,眼眶发红。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在异乡的游子是家人最大了牵挂,同样的,故乡的家人也是他们最深的羁绊。   “玉寿,我们再看一篇策论吧。”   “好,我去找剪刀将灯芯剪一下。”   灯光变亮了,沈长林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策论合集,在书桌上摊开,同沈玉寿一起欣赏学习起来。   一定要努力,只要来年八月,他们中有一人考上秀才,钱氏他们便能迁来景安,一家人便可团聚。   很快,新年到了。   岁假加旬假及寒假,府学的学子们有近一个月的假期,不过,只有一半的人收拾行囊回了家,剩下的一半,和沈长林他们一样家乡遥远,只能留在府学度过新年。   小年夜这天,下了场大雪,晚上睡觉时还能听见雪簌簌下落的声音。   放假后,白日不必上课,四人便时常深夜才睡,夜深人静时探讨学问、做诗、写杂文、练字更能集中精力,今夜也是如此。   过了子时,沈长林方洗漱妥帖躺到床,许是精神过于亢奋,他闭目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困意。   想了想,他干脆抱上被子,提上枕头,钻到了沈玉寿的床上。   “长林?”沈玉寿也没睡着,正在默背《大学》里的文章催眠。   “我们好久没一块睡了。”沈长林道。   沈玉寿往里侧靠了靠:“是啊,上来吧,只要你不嫌挤就好。”   “不嫌不嫌。”   府学斋室的床位只有三尺宽,冬天被子又厚重,要睡下两个半大的少年,还是颇为勉强的,不过二人都甘心如芥。   一夜到天明,雪也停了,足有四五寸厚。   今日说好要去拜访顾北安,于是一早,四人便收拾妥当,拿上最近的作业,踩着雪,走路去了春水巷。   知府衙门过小年才放假,一直放到元宵节,合计大半个月。   忙碌半年的顾北安终于得了一段空闲日子,接过昔日学生写的诗文策论,他看的很欣慰:“进步很大,诗酒趁年华,你们要珍惜大好的时光。”   庄稼长势好,他这位老农才会安心。   白雪笑着插话:“努力向学自然是应当,不过今日可以放松一下,你们有口福,今日有鹿肉吃,雪日吃这个最是滋补了。”   鹿肉?沈长林惊喜的瞪大眼睛:“哪来的?”   “还能是谁,王指挥送来的呗,已经切成薄片腌制好了,你们先点炭火,等他来就可以烤了,我去请魏医士过来。”   说曹操曹操便到,话才说完,王指挥也就是王巡检便到了院门口。   这鹿肉是衙门的同仁猎到的,送了他一块,王指挥虽是一介大老粗,但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道理,立刻趁新鲜送到顾北安这儿来。   美其名曰感谢顾北安不忘承诺,保他升职,以作谢礼。   不过明眼人都瞧得出,老王醉翁之意不在酒,对魏医士还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借着吃烤鹿肉的机会,想和魏医士多见见。   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魏医士对他依旧冷淡。   不过王指挥内心十分坚强,悠悠道:“就算是一颗石头,也有被我捂热的一天。”   沈长林挑了挑眉:“不一定哦,很难的。”   “……”   王指挥一记眼刀飞来:“小长林,我好歹是你师傅,就这么怼我?”   说罢一招擒拿术要揪沈长林的胳膊,但沈长林反应迅速,一个闪躲,竟从王指挥的手下躲开,并闪出半丈远。   “行啊,身手有进步。”   “哈哈,多亏师傅教的好。”   平淡规律的学习时光过的飞快,冬去春来,秋至暑散,很快就到了院试前夕。   院考的主考官是一省之学政,学政虽在地方为官,却都是皇帝亲任,三年一届,等于钦差大臣,都是天子亲近之人,其才学阅历皆很出众。   按规制,学子们要去省府参加院考,但考虑到路途遥远兼人数众多,一般都采用学政在个府巡考的方式举行,因此,每府院考的时间不尽相同。   这次景安府轮到八月举行考试,恰好气温宜人,属于运气特别好的一年。   院考分两场,一为正试,二为复试,主要考四书文、经论、诗文、杂文等,科举考试无论童试、乡试、会试,其考试体型大同小异,区别在于竞争激烈的程度,还有考题的深奥度,越往上考,考生素质越高,想要脱颖而出,必须有真知灼见。   而院考的题目,则由学政本人加各著名书院的山长,在世大儒以及大学者联合讨论而定,沈长林看过往年的题目,基本从四书五经出题,但出题角度会更侧重治国方略,而不是泛泛之论。   考前半个月,沈长林一行去给帮他们做保的廪生送银两,这叫做送贽敬,廪生帮人做保,若被保学子出现舞弊等扰乱考纪的行为,作保人也要连坐,严重者会丢掉廪生名额甚至治罪。   因此,这贽敬,也像是风险保证金,不退还那种。   沈长林原本想请李文柏做保,不过他似乎想利用这次院考好好挣一笔外快,知道他家贫十分缺银子,沈长林几人便很识趣的另找他人,免得他为难。   交了贽敬,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准备阶段,每日按照计划去复习准备,沈长林由一开始的紧张,到逐渐放松,最后轻装上阵,启程来到考院前。   照例是先搜身,核对考引,廪生认保等程序,接着领取考牌,按照序号进入自己的考间。   来时天还未明,等考生们各自落座,天色已经大亮。   紧接着铜钟敲响,全场肃静。   院考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8 23:33:59~2022-05-29 23:3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近烂文怎么这么多、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近烂文怎么这么多 5瓶;野火 2瓶;宛若夏花 1瓶; 第50章 试帖诗   ◎是陷阱的味道【合更】◎   院试的录取名额, 按当地的文风高下、赋税人丁多寡而不同。   景川府的录取名额是六十人,今年参考的学子超七百,录取率不足十分之一。   沈长林刚才排队入考场时, 见了好些须发皆白的老童生,及近不惑之年的中年人, 成家立业甚至年老了都不放弃科考,可见科举考试的魅力和竞争之大。   按照惯例,沈长林依旧边研墨边看试卷, 第一场考八股文一篇, 试帖诗一首,答题时间共两天一夜,时间上还是颇为充裕的。   八股文的题目是——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1],这题不算难,出自《论语·学而》,意思是人要坚持根本,这样治国做人的根本才会有。   本题出的中规中矩, 可发挥的余地不大, 沈长林想了想, 破题——惟求道而不立本心,则昏聩而无益于己, 接着承题、起讲, 整篇八股文概括起来, 便是赞同古先圣贤的真知灼见,并化用了一些典故, 赞颂当今圣上和国策, 最后表了一番忠心, 抒发一些自我之本道。   沈长林考府试时答题比较激进,经过一年多时间沉淀磨炼,院试时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然,内心的风云激荡永不会消失。   在沈长林的内心,他对这个时代、社会、制度有很多个人看法,在他看来,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盛景之下仍是满目疮痍,社会底层仍过得很苦,有无数的地方待改进。   但这些观点,在府考中出现是不合时宜的,因此他只在歌功颂德的锦绣华文下,暗藏了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   沈长林先在心里打腹稿,接着屏息凝神,蘸墨下笔。   等他写完,考院报时的钟声敲响,是申时,答题进度和沈长林预估的差不多。   写完八股文,接下来便是试帖诗了,其题目是——平仲君迁。   试帖诗的题目基本出自古人成句,因此答题学子必须知其出处,才能准确切中韵脚和题意。   此时再看题,沈长林嗅出几丝陷阱的味道,因为这题出的较冷门,源自《枯树赋》,诗赋中有云——中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2】,因此韵脚是年。   没有读过《枯树赋》的学子,便只能想到晏子世称平仲,不仅立意偏韵脚错,估计还要疑惑一番,考晏子搬家有何深意。   幸好到府学后,沈长林不说博览群书,也算在能力范围内,翻阅了大量的书籍诗文,他读过这篇赋文。   好险,沈长林暗道。   试帖诗的书写不比八股简单,同样要破题、承题,同时还有固定韵脚,并需注意粘联及韵律,整体要有美感,雕琢起来颇费心血。   因此,等沈长林打好腹稿,天色已暗。   院考和府考不一样,没三支蜡烛的余地,不许点灯,天黑便无法答卷。   沈长林胸有成竹,倒不慌忙,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洗漱妥当,合衣躺在考间的小床上沉沉睡去,等第二日天亮,将心里想好的诗文誊写到纸上即可。   剩下大半天时间,便是重复检查,以防偏题和错字。   第二场复试相对正试题目要简单一些,是四书文两题,六书转注说两题,拟古人赋一篇,拟古人论一篇,四书文和六书转注说在沈长林这算送分题,先解释鉴赏原文含义,然后肯定圣贤思想,再举一反三,结合国情实际,表达自己的见解即可。   至于拟古人的赋和论,简而言之便是仿写,也不算难。   但第二场考试的时间未变,却要答六题,题量增加不说,夜间还不许点灯加班,对考生而言,这是对答题速度、思维敏捷度、承压力、体力的综合考验。   沈长林基本策略是,先读题,打腹稿,后在草纸上写关键词做提纲,反复推敲检查两遍,没问题后一鼓作气答完。   免得重复书写浪费宝贵的答题时间。   “诸考生停笔,收卷。”   伴随铜钟敲响,巡考官们开始收卷了,等全部试卷收妥,一直落锁的考院大门才会被开启,学子们鱼贯而出。   “玉寿,青山,我在这。”沈长林站在考院门口,对结伴走出的沈玉寿贺青山招手。   落日余晖下,每个人的身上脸上都镀着一层金光,终于考完了,诸人都长舒一气。   “我们再等等舒阳。”   等孙舒阳到了,四人一起往西市走去,预备找一家清净的小饭馆吃顿美食犒赏自己,顺便核对讨论彼此的答题文章。   秋日的风徐徐拂面,透着清新的桂花味,踩着夕阳闻着花香,四人的精神格外放松。   他们一边走一边核题,前面的还好,立意角度各有千秋,总的来说都答的不错,唯到试帖诗——平仲君迁这题,贺青山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便是踩入陷阱,写晏子搬家的其中一位。   沈玉寿的阅读量与沈长林基本持平,因此他知道平仲君迁的出处。   而孙舒阳纯属运气好,因为沈长林曾经在斋室小讨论会上提到过《枯树赋》这首诗,他觉得有意思,结束后找到全诗拜读了一番,虽然看过就放下了,但至少知其典故。   孙舒阳拍了拍贺青山的肩膀:“青山兄,我记得当时你也在场呀。”   “……”   贺青山拼命的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当时干什么来着?   哦,对了,他在看《包公案》。   贺青山最近十分沉迷断案类的杂书,《狄公案》《包公案》百看不厌,最近还买了套《洗冤录》放在床头,此前他一直认自己能兼顾的学业和兴趣,今日一看,他大错特错。   “唉。”贺青山长叹一声,如果他当时没在看杂书,就不会错过《枯树赋》这首诗,院试的试帖诗就不会偏题,他的成绩本就不拔尖,现在更无中秀才的希望了。   沈长林也为贺青山感到惋惜,但一切选择皆源于自己,随之而来的结果,自然也要承受。   并且贺青山过几年便要及冠,没有几分应对失败和错误的魄力,怎能成人。   “有诗云,谁怕竹杖芒鞋轻胜马,青山,你别多想,咱们吃饭去。”   贺青山沉了沉肩:“说得对,走!”   今夜的西市,格外热闹几分,考完试的学子,有一大半汇聚于此。   眼看僻静的去处是寻不见了,沈长林他们改换目标,干脆去了一家学子最多的饭馆,里面有不少府学同窗,正好多交流。   “听说了吗?这次院考揪出了一个作弊的。”   “真的假的?我在考院怎么没听见动静?”   刚一落座,最先听见的却是小道八卦。   科举舞弊,一直是从严从重处罚,翻看史书,上面记载的因舞弊被革被流放,甚至被杀头的比比皆是。   “为不影响其他考生答题,这事发生时是冷处置,并未喧哗。”   “作弊考生已被羁押了,也牵扯到了为其做保的廪生,还有连保的学子,这一串人是惨咯,接下来科考无望不说,说不定还要下狱……”   四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科举考试的灵魂是公平,是沟通各个阶层的桥梁,舞弊行为破坏公平,自然引起众怒。   贺青山喝了几口茶,评价道:“活该。”   沈长林点头:“咎由自取。”   这时他们点的菜上来了,是栗子烧鸡、煎鱼、芙蓉豆腐、千层馒头、酱炒三丝等家常菜,热气腾腾的刚出锅。   夹起一筷子吹吹热气,再塞到嘴里大口咀嚼,酸甜、咸香、油辣等各种滋味在舌尖上舞动,吃在嘴,咽下肚,安慰了饥肠辘辘的胃,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美食当前,他们很快抛下别的杂念,一心一意享受起来。   直到回了府学,才知今日所听说的舞弊确有其事,作弊的是一名县学学子,而为其做保的,正是李文柏。   李文柏想趁这次院试为人做保赚取贽敬,通过自己的人脉甄选了几位找不到人做保并且出价高的学子。   要院试了还找不到人做保,便可窥见其人品,多半不端才无人愿意承担风险。   这点,李文柏自然也考虑到了,但他想到最近几年,景川府从未出过科考场舞弊的事,便放松了警惕,谁知就此自陷泥潭。   事情是考试第一天发生的,因此,等沈长林他们知道消息,这事已经解决。   作弊学子试图带一页抄满典故的纸页进去,在入考场之前就被查获。   因该考生未入考场,这事就有操作的余地,知府宋槐程和学政都不想自己治下出现舞弊这样可通天的丑闻,因此,该考生是以缺考入档记录的。   虽不上报,但处罚不轻,作弊学子永生不得参加科考,并要带枷示众,不仅斯文扫地,其后代和同族亲朋若要科考,也是不能了。   至于李文柏,则被革去廪生名额,逐出府学,并永生不可参加科举,但祸不及子孙,而联保的学子,则不幸中的万幸,因没有上报而不连坐。   待沈长林他们回到府学,李文柏已经收拾好行囊,第二日就要启程回恭州了。   “文柏兄……”相顾无言,多说无益,沈长林道,“你明日几时走,我们送送你。”   也算尽了同窗之谊。   刚入府学的那段时间,李文柏对他们多为照顾,不过后来他忙于抄书挣钱等杂活,接触便少了许多。   但无论如何,那份情谊一直存在。   李文柏看着四位小友,看着熟悉的府学,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充满不舍。   “大丈夫何患前途,文柏兄,不要气馁。”   “承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论语》;   [2]出自庾信《枯树赋》;感谢在2022-05-29 23:38:26~2022-05-30 23:3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宛若夏花、洛书 1瓶; 第51章 小三元   ◎回家接亲人去【合更】◎   翌日一早, 送走李文柏后,四人回到斋室。   对于李文柏的遭遇,他们不免唏嘘惋惜, 但错了就是错了,敢作敢当为大丈夫。   “文柏兄足智多谋, 今后虽不可参加科考,但秀才功名尚在,回乡后或开私塾或谋差事, 生计不成问题。”   甚至, 他会比现在过的更宽裕,但其代价是断送科举路的话,这事就不值得高兴了。   四人感叹一番,不再多言。   院试后,府学开始放假,直到放榜前,诸学子均可随意自由活动。   趁这次长假,沈长林决定出城去找王指挥好好学射箭骑马:“一块儿去吧。”   “行, 长林你等等, 我们收拾一下。”   四人简单的收拾出一个小包袱, 同卫大娘打了声招呼,接着便雇了马车直奔城外。   他们决定去巡检司衙门小住几日, 免去每日奔波的辛苦和繁琐。   巡检司衙门兵丁超千人, 因此衙门修筑在郊外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 占地极广。   校场上,王巡检正在训练手下的弓兵, 见沈长林他们来了也不意外, 直接让人带他们去放行李, 接着热身松泛筋骨。   “先练箭。”   王指挥极擅箭术,在冷兵器时代,弓箭手是妥妥的技术型人才,这也是他在景安巡检司设立之初,就是巡检的原因之一。   到了靶场上,王指挥摆好姿势,“大拇指扣弦,再以拇指的力量拉开弓弦,注意了,箭尾需卡在拇指和食指的指窝处,紧接着放平呼吸,瞄准,发射。”   话音刚落,箭矢已破风而出,正中靶心。   但这还不算完,一箭,两箭,三箭……   王指挥一连射出十箭,沈长林浅略的估算了一番,十箭连发,他用了不到半分钟时间,平均一支箭从取箭搭弦、瞄准发射不到三秒,再看成绩,十射十中,不过只有八箭正中红心,另外两箭略有偏差。   “啧。”显然,王指挥不太满意今日的表现,但对沈长林他们来说,这样的成绩已相当亮眼,是可以顶礼膜拜的那种。   “我来试试。”沈长林兴致勃勃。   他接过王指挥的弓,戴上扳指,屏息凝神,平稳好心态,然后拉弓发射。   一连三箭,沈长林都射中了,但从第四箭开始,准度便大打折扣,到第七箭时则险些脱靶。   并非沈长林定力不足,而是他臂力不够。   王指挥的这把弓非常有分量,而弓越沉其力量越足,准度也会更高,但对弓箭手的体力则是不小的考验,沈长林的身体年龄才十二岁,能拉动这把弓,并连发七箭已很了不起。   “不错,但欲速则不达,还是用更轻巧的弓吧。”   一整个早晨,四人都在练习箭术,王指挥示范几遍后,便去一旁继续练兵,偶尔过来兜几圈,点评提点一番。   “长林、玉寿心态稳准度高,但力量弱,不过这急不得,好好练功,过几年长大了,力量自然会上去。”   “青山,你性子太急躁了,要磨一磨心性。”   “孙舒阳——咦,舒阳呢,你很讨厌射箭?怎么骑马去了。”   王指挥平日略有几分吊儿郎当,但练起兵教起徒弟来,还颇为专业,最后总结道:“只要肯练勤学,哪怕练不成神箭手,至少是个熟手,以后考不上功名,做个猎户也能养家糊口了,哈哈。”   沈长林忍住想刀人的冲动:“师傅,您这话简直太吉利了。”   院试刚结束,这成绩还没出呢。   “啊呸呸,和兄弟们胡说八道惯了,忘记这茬了哈哈哈。”王指挥大笑几声,“我的徒弟,自然是要蟾宫折桂,直上青云的,师傅还等你们提携呢,嘿嘿。”   这边正插科打诨,那边孙舒阳哎呦一声,险些被马从背上甩下来,辛亏附近有几个弓兵,冲过来帮忙勒住了缰绳。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孙舒阳惊魂未定。   尥蹶子的马儿正是林月贤给的那匹,名叫越川,越川桀骜难驯,此刻正不停的摆动着耳朵,鼻子里喷着粗气,满身的焦躁。   弓兵们无法将其牵回马厩。   “我去试试。”   沈长林拿了几根越川爱吃的玉米,一边低声唤它的名字,一边缓缓走近,然后把玉米喂到越川嘴边,马儿继续煽动着耳朵,但鼻腔间发出的低声嘶鸣消失了,并且咀嚼起沈长林喂来的玉米来。   只要愿意吃东西,就表明它的气消了大半。   沈长林借机更靠近一步,一边喂它,一边轻抚安慰,在牵着它围绕校场走了几圈后,成功的将越川送回了马厩。   “长林和越川有缘分呢。”沈玉寿道,“上次越川发脾气,也是长林哄好的。”   王指挥耸肩,有种痛,叫心上人移情别恋,越川明明是他要来的,结果和沈长林最为亲近。   这上哪儿说理去,哎……   在巡检司衙门的日子,比府学的日子过的更快。   每日骑马射箭,练拳习武,疲惫但很充实,每晚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还睡的特别香甜。   大考过后,他们暂时将学业上的压力抛在一旁,要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考院里的评卷工作正在紧张的推进之中。   本该今日粘榜公布成绩,但又延了三日。   院试评卷与县试、府试不同,不再由本县本府的官员做主评判排名,而是由学政做主考试官,其他府借调的,科举资历至少为举人的官员做同考试官,然后一同阅卷。   同考官会先批阅,称之为初筛,初筛过的答卷,才能被呈送至主考试官案前。   并且,同一份试卷至少要有两位以上的同考试官批阅,并写下评语签字画押。   这样一来,若有错评误评的,则可直接溯源找到阅卷人,大大减少了阅卷误差,也更加严谨了。   如今埋首案前,批阅答卷的,正是年过五旬的主考试官杨敏然。   杨敏然,元安五年进士及第,后任翰林院编修、学士等职,宦海浮沉十数载,官至礼部左侍郎,是正三品朝廷大员,去岁由皇帝亲任平南布政司之学政。   学政虽无固定品级,实权似乎也不多,但因身身负皇命,颁有敕书,其地位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和巡抚、总督相当,一切礼仪规制按三品以上受礼。   并且学政除了掌管一省科考外,还兼体察地方民情、经济、水文之职,是京城的耳目。   因此,谁都知杨敏然怠慢不得,也不敢打扰他阅卷,推迟公布成绩亦无人敢催促。   知府宋槐程一直悬着心,没敢往考院去,生怕杨学政一个转念,又想要上报考生作弊之事,这样他明年的考核,怕是过不了。   “北安啊,你过来,咱们下一盘棋吧。”   近日宋槐程终于想通,同意设立官办钱庄。   顾北安作为提议者,自然也是筹建者,这几日正在起草钱庄的规章制度。   上司心神不宁,顾北安心中有数:“大人不必忧心,杨学政不会自食其言的。”   京官外任学政,几年后回京,多半要入阁,这关键时刻,杨学政何必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呢。   宋槐程想得通其中关窍,理是那个理,但还是愁啊,除非成绩出来尘埃落定,不然心里总归是七上八下。   “北安,哎,不多言了,你先下。”   这边棋盘刚摆好,顾北安捏了一白子刚落下,外面宋槐程的贴身小厮就来禀:“大人,杨学政有请。”   是顺遂是考验,就看这一遭了。   宋槐程再没闲空夫下棋,理了理衣裳,戴上官帽后直奔考院而去。   八月末,知府衙门院里的梧桐树已黄了叶子,一阵秋风一阵落叶,铺了满地金黄。   宋槐程走后,顾北安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不知这次,长林他们考的如何。   近日公务繁忙,庶务缠身,他已经很久没抽出空来关照他们的学业了,但长林沉稳,玉寿踏实,顾北安对他俩还是颇放心的,就是青山急躁了些,舒阳基础还不够扎实。   希望他们都得偿所愿,不负这些年寒窗苦读之艰辛。   另一边,满怀忐忑的宋槐程坐上轿子,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考院。   杨学政满脸严肃,捏着一份试卷看向他,宋槐程已经够爱黑脸的了,知府衙门的小官小吏私下戏称他为宋铁牛,意思脸和李逵一样黑,但是和杨学政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杨敏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好亲近,不好糊弄,不好招惹的气息。   “宋知府,你看看这个,可有异议。”   宋槐程不由的挺直脊背,拱手问道:“可是院试的录取名额及排名?”   “正是。”   宋槐程满脸肃然:“院试的考试、评卷、排名应由一省学政全权负责,杨大人决断便是,下官不敢,也无权过问。”   “理应如此——”杨敏然顿了顿,他看了宋槐程一眼,黑沉沉的脸色里罕然的带了几丝笑意,“但名单出来了,你先看看也是合情理的。”   “再有,举子夹带之事,了结便是了结,你我都不必再挂心,秉轴持钧才是为官之本。”   憋了多日的一口浊气终于得以吐出,宋槐程身心都放松了:“杨大人说的是。”   “来看看吧,你们景川府,要出稀罕事了……”   出成绩的前一日傍晚,王指挥送四位小徒弟回城。   当然,好不容易得进城一次,王指挥怎会白来一趟,他弄了一笼肥蟹,两只野兔,要去拜访顾北安。   沈长林他们也好久没去春水巷了,便顺道一起去。   自然,这样的时刻少不得魏医士。   一行人再聚,又是一年八月。   沈长林帮着师娘做饭,肥蟹清蒸,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留风味,吃的时候蘸上一点酱醋汁,就足够鲜美了。   而兔肉则加了干辣椒爆炒,接着加水加大料焖煮入味,麻辣爽口特别下饭。   肉有了,自然少不得新酿的桂花糯米酒,一口酒一口肉,周围全是良师益友,至交亲朋,沈长林觉得人间最美好的日子也不过如是。   “师娘,米饭蒸少啦。”   小学子们正是能吃长身体的阶段,人均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很快,顾家的小饭锅就被刮空了,而沈长林他们才吃的半饱。   白雪笑了笑:“哎呀大意了,忘记你们都是大胃王,我碗里的饭没动过,给你吧。”   说着将自己碗里的饭扣到沈长林碗中,沈长林这才发现白雪今日胃口似乎不太好,不仅饭未曾动,螃蟹、兔肉也没吃几口,倒是桂花糯米酒喝了好几杯。   沈长林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她人好像也清减不少。   顾北安就坐在白雪身旁,他剥好了一整只螃蟹,将蟹肉推到白雪面前:“吃吧。”   “嗯。”   白雪露出淡淡的微笑,拿起竹筷慢慢吃起来。   王指挥刚也剥了一只蟹给魏医士,但是惨遭拒绝,见眼前场景不免酸道:“哎呀,这都老夫老妻的了,有必要这般恩爱吗?你们太过分了!”   顾北安抬眼淡道:“王指挥,食不言寝不语。”   王指挥:“……”我究竟为何要在此欣赏你们恩爱,衬托我的孤单吗?   沈长林跟着吃吃笑了两声,但总觉得师娘似乎有心事。   不过,有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回到斋室已快到亥时,四人好几日没回来睡,自然有些东西要收拾。   待去澡堂沐浴完毕,擦干湿发,已经是亥时末刻。   今夜睡个好觉,明日天不亮便要起床,去衙门看成绩。   想到这个,诸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激动,无法淡定。   沈长林不住的畅想,若考过了,钱氏他们便可全部迁来景安,一家子团聚,再不必受分离之苦。   他越是想,脑子里越乱,反而睡不着了。   沈长林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驱散杂念,渐渐的,他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长林,起床看成绩去啦!”   也不过是睡了两个多时辰,沈长林便被贺青山喊醒了,往窗外一看,天还暗沉沉的,大概才是寅时末刻,但整个府学除甲班学子外,基本都起了。   “好。”沈长林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   府学离知府衙门不远,走路不到两刻钟,他们很快就到了,那时候地平线附近才微微泛起天光。   有了前几回的教训,贺青山站定一个好位置以后,就死守着不挪动,四人总算是占据了看成绩的最佳位置。   很快,衙差便拿着红榜走了出来,开始粘贴。   沈长林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一个,他的名字在第一个。   有一刹那,沈长林仿若置身于梦境之中,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周围的声音、场景全部消失,有的只是自己的思维。   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一人连得三案首为小三元。   但小三元的荣誉和称号都是虚的,更重要的是,他离仕途又更近一步,农家子也有跨越阶级,施展抱负的可能。   “长林兄,你又是案首……”   “长林,恭喜啊……”   “三场考试都位列第一,长林兄,你能载入景川府志了。”   在一连串的贺喜声中,沈长林回过神来。   他淡定的回应着诸位同窗的贺喜,然后继续紧盯红榜,一路找寻,终于在第三行找到了沈玉寿的名字,第二十七名沈玉寿。   沈长林长长舒了一口气,兄弟俩对视一眼,竟有些许哽噎。   苦心者,天不负,他们都考上了秀才,久别的一家人,终于得以团聚。   贺青山和孙舒阳将红榜看了好几遍,没见自己的名字。   他们落榜了,虽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内心依旧空落落的。不过,想到自己十几岁就考到了童生,又不是人人都能像沈家兄弟俩那般聪慧有天分,便也释然,今年不成,后年还有机会。   整个红榜上只有六十个名字,就算反复看十遍,不到两刻钟也全看完了。   自府试后,沈长林已小有名气,大部分考生都认得他,现在纷纷围拢过来贺喜,有想请他吃酒的,有想请教学问的,沈长林笑着婉拒了,好不容易从人堆里钻出来,第一反应是去找顾北安。   “我要告诉顾先生这个好消息。”   贺青山一直为成绩悬心,真的落榜后,反倒是释然了:“我也去。”   孙舒阳的情绪比较低沉,但见好友们都要去寻顾先生,便也跟上:“加我一个。”   四人一起离开放榜区,抬头一望,正好见顾北安站在不远的前方。   显然,他故意在那儿等他们:“我已看过成绩了。”   十二岁的小三元,已可预见将在景川府引起多大的震动,提前说一声年少成名也不为过。   顾北安摁在沈长林肩上的手,掌心滚烫,内心有诸多感慨,但最终只说了一句:“长林,继续好好读书。”   长林早慧,无需多言,他什么都懂。   紧接着他提点剩下三人:“你们亦出类拔萃,但要守住本心忌妒忌燥,我说话许直白了些,但越直白越好,你们需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总想着同人比较,那么内心永远不得宁静,终将行差踏错,毁了自己。”   沈玉寿很稳重,点头道:“学生明白。”   贺青山大咧咧的:“顾先生放心,我从不与人比,我只会和自己比!”   站在最后的孙舒阳脸色涨红,见沈长林沈玉寿都中了,他刚才的确心生嫉妒,虽面上不显,但被顾北安点出来之后,便装不下去了。   “先生,我……”   顾北安笑的很温和:“无事,论迹不论心,调整好即可。”   接着,四人按照老规矩要请顾北安去吃酒,顾北安摇头:“去不了了,稍晚我便要启程去兴源县,多日才回,这顿饭留着下回再吃吧。”   若不是为了同他四人见一面,顾北安这会儿已经该出城了。   兴源水库正在修筑中,前几日发生贪墨事件,顾北安临时受命,前去做督工,时间急迫,同沈长林他们告别之后,立即出城去了。   院试出榜后,还要公布府学的新生名单,不过景安府学一向是扩收学子,因此,这新生名单更准确的说法是甲班新生名单,沈长林作为院案首,自然是甲一班,沈玉寿则在甲二班。   出来成绩后,还有簪花宴,学政在考院大堂召见本次新生,并给每一位学子红花一朵,以示嘉奖。   簪花宴当日,新生们皆穿雀顶蓝袍,齐集考院大堂,簪花宴结束后,知府、同直、通判等主要官员会带领新生到文庙拜孔子,然后到学明论堂拜见学官,至此,新生们就算正式入学了。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府学学子,后面半截并不觉新鲜,簪花宴的时候,杨学政多看了沈长林几眼,还留他单独说话。   杨学政话并不多,只是拍了拍沈长林的肩膀,沉声道:“切勿学仲永。”   老者的手枯瘦粗硬,搭在沈长林的肩膀上硌得慌,但沈长林站的更直了。   “学生明白。”   “去吧。”   杨学政没有别的话了,不过望着鱼贯而出的学子们,还是幽幽叹了一句:“水呵抵多少,长江后浪推前浪。”   满腔抱负未成一半,他却渐渐老了,心中难免有伤感,但望着充满朝气的新一代青年人,又深深觉得,其志后继有人。   沈长林,愿日后到京城再相见。   去岁五月离家,如今已近九月,算起来,快一年半未曾回家了。   一年半时间,说起来似乎不算太久,但沈长林和沈玉寿已摁捺不住思乡之情,在簪花宴结束后,就和尹直学告了长假,找了一支商队同行,要返回永清县接钱氏他们来景安。   贺青山和孙舒阳虽然未考中,但他们也很想念故乡家人,便一同回去看看。   天色微亮的清晨,四人一起出了城。   这是个大雾天,初出城时雾霭沉沉看不清前路,但走着走着,雾气便散去了,阳光破云而出,照亮天地。   行至码头,登上渡船,穿过江水滔滔的沱水河,沈长林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的山山水水,岸边的小桥人家,心思飞的很远,他对这片土地,对土地上的人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却发自内心的情感。   他想拥抱这片土地,想要真实的去感受去触碰一山一水,一片叶子,一朵花。   他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做,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将奶奶和爹娘接出来。   很快,船在洪征县靠岸了,又坐了两日马车,永清县的城门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沈长林和沈玉寿在镇上重新包了一辆马车,直奔咸水村而去,不一会,小山村就出现在眼前,熟悉的小石桥,水井,菜园子,庄稼地出现在眼前。   他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已经恢复啦~感谢关心   感谢在2022-05-30 23:34:15~2022-06-01 23:3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leconte 10瓶;橘橙33 5瓶;不二家的熊 1瓶; 第52章 团聚了   ◎全家奔赴景安◎   “奶奶!”   秋收刚结束, 钱氏手腕上挽着个篮子,正准备去地里捡稻穗,突然听见熟悉的喊声, 她惊喜不已,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玉寿, 长林,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钱氏快步走近,拉着两个孩子的手, 将人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 见他俩长高了,也长壮实了,说明在景安城过的很不错,她才安心。   “爹和娘呢?”   “都在家呢,走,先回家去。”钱氏笑眯眯的回答道。   他们是在村口遇见的,离家里还有十几丈远,这短短的一截路, 遇见了不少村里的熟人。   沈长林沈玉寿按照辈分称呼他们, 笑着打招呼。   “哟, 回来啦。”   “好久没见着了,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但若要在街上遇见, 都快认不出来咯。”   “对嘛, 哪里像咱们村里的娃娃,简直是城里小少爷的模样了。”   “长林, 玉寿, 这次回来, 你们还去景安读书吗?”   “那景安城是个啥模样,我们都没去过,你给咱们讲讲城里的事情呗?”   村人七嘴八舌的,对沈长林沈玉寿这一年多的见闻境况很是好奇。   可一路奔波辛苦,两个孩子的眼底还有红血丝呢,钱氏哪里舍得他俩此刻在外头和村人闲话,忙道:“晚些时候再说,俩孩子累着了,得先回去歇歇。”   说罢,拉着孩子们的手,快步回了自家。   院门推开,眼前场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房子的格局,以及屋后绵延的青山,陌生之处,则是院里多搭了几个小木屋,里面养着兔子、鸡鸭、猪等牲畜,新收的粮还没来得及收入仓库,正摊在地上晾晒,能闻见一股扑鼻的青草香。   沈如康和罗氏正在屋后翻晒稻谷,闻声绕到前院来,见到两个孩子均是一愣,沈如康到底沉稳一些:“回来啦,回来就好。”   罗氏则忍不住抹起泪来,但又怕婆婆说自己乱哭不吉利,胡乱的擦干净眼泪,上前去接他俩背上的书箱:“这一年多,娘经常梦见你们……”   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了,咬着嘴唇才勉强憋住。   一家人进了堂屋,坐下说话,沈长林和沈玉寿这才将二人考中秀才的事情告诉了家人。   “又中了?”钱氏瞪大眼睛,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谢沈家祖宗保佑,你俩太争气了,是读书的料,咱们沈家往上数一百年两百年,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呢,现在一下出了一双,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罗氏一激动,又高兴的抹起眼泪来,沈如康轻拍妻子的肩膀表示安慰。   一家人欢喜了一阵,沈长林和沈玉寿说起接他们一起去景安城的事。   在这个时代,人口是无法自由迁徙的,并且以种地为生的农民,如果不是遇见战争、饥荒、瘟疫等特殊情况,不会轻易的离开故土,在异乡另谋生路。   另外,就算百姓想要迁居,也非易事,投亲靠友均有严苛规定,像秦俊茂他们一家迁去景安城,除了当地有族亲之外,也颇费一番波折心血。   而像沈长林他们这样中了秀才的,便算有了功名,可以巡游全国求学,同时,其妻小家眷也可随行。   “奶奶,爹娘,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来接你们的。”   钱氏点头:“你们是孝顺孩子,奶奶知道……”   但是真要离开故土,这个决定并不轻松,生这此,长于厮,一时难以割舍。   沈长林了然:“奶奶,不着急,您慢慢想。”   他和沈玉寿想一家团圆,归根结底是希望家人平安幸福,过得快乐,如果家人不愿去景安,他们不强求。   沈如康和罗氏夜间私话时,偶尔会讨论到此事,夫妻俩一致认为,只要一家人能够待在一块,去哪里生活都没有关系,但这个家一向是钱氏做主,他们习惯了,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到底什么都没说。   让娘好好想一想,再做主吧。   “光顾着说话了,忘记把柜子里的被褥拿出来晒了,晒软和了,你们晚上睡着才舒服。”   罗氏说着就要去院里晒棉被,门刚推开,就隐约听见一阵锣鼓声,紧接着,里正刘行和县里几个小官吏和衙差敲锣打鼓的出现了,到沈家家门口之时,还点了一卦长鞭炮,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热闹劲儿中,他们高声贺喜。   “贺喜了贺喜了,恭贺府上沈长林小公子三元连中,得了秀才功名,从此食廪受俸,吃官家粮啦,再贺府上沈玉寿大公子连过三试,本次院试第二十七名,也有了秀才功名!”   “一门双星,可喜可贺,乃我永清县之福!”   按理,报喜的人应该要比沈长林沈玉寿他们早到才对,但传喜讯的信被耽搁了两日,反落于沈长林他们后头。   县令大人知道后,立即派人来咸水村报喜讯。   自然了,沈长林得了院案首,庆功宴是少不了的,并且秀才不同于童生,是正经功名,等于一脚踏入士人阶层,要比前回的庆贺更隆重。   其中一位报喜的衙差冲钱氏挤挤眉毛:“老太太,快给赏钱呀。”   钱氏偶然见过大户人家打赏的场面,长哦一声,赶紧回屋将钱袋子拿出来,给报喜的几位一人抓一把,口道同喜同喜。   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村人们自然注意到了,都围拢过来瞧,赏钱自然讲究个见者有份,但钱氏的一袋子铜钱根本不够分,她灵机一动,直接抓起一把向人群中撒去:“这是喜钱,大家都沾沾喜气咯。”   大家一边捡喜钱,一边议论,闹哄哄间终于弄清楚,原来是沈长林又得了个第一,沈玉寿得了第二十七,至于什么府试院试的含义他们搞不懂,只明白兄弟俩这回都成了秀才。   那不是比大岩村的李童生还厉害?全县也没几个秀才呐。   “长林,那你俩可以去县里开书馆了?”   “玉寿,你家的田地是不是不用交税了?”   “……”   村民们有问不完的话,沈长林和沈玉寿站在人群中,听着五花八门的问题,根本不知该先答哪个,答不过来,索性先闭嘴。   因喜讯来的突然,县里还没准备好庆功宴的东西,便将日期定在后日,今明二天也好叫沈长林沈玉寿二人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于是,里正与县衙的人高高兴兴的来,又爽利的走了,倒是村民们围在小院里,久久不愿离开。   钱氏把手一叉,想要轰人的当口,沈长林低声道:“奶奶,我们现在睡不着,不如让乡亲们坐下来,我们聊聊天吧。”   沈玉寿也点头:“是呀,夜里早些睡就是了。”   他们考上秀才的轰动可比去年考上童生的大多了,毕竟童生只是一个名号,而秀才功名是有实打实的好处!   村民们想问的可就太多了,从景安城的衣食住行,到路上的所见所闻,还有科举读书究竟怎么回事,五花八门,方方面面。   沈长林沈玉寿搬一张长凳坐下,请乡亲们一个个问,他们能答得上来的,全部都一一解惑。   永清县之外的山水和风土人情,还有科举上的事情,对于村民们来讲,都是稀奇新鲜而又遥远的东西,好奇心人皆有之,虽然村民们基本一辈子都活在小小的山村里,但并不妨碍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和新鲜事物有热切的渴望。   “长林,你见识真多,难怪能考上秀才。”   “那当然啦,出去见过世面就是不一样……”   这场谈话直到夜幕降临时才散去。   人都走光了,沈长林才注意到沈玉堂也一直在人堆里,他刚刚一直在听,只不过没有问问题。   见沈长林发现了自己,沈玉堂有些慌乱的站起来,然后对沈长林微微颔首,转身跑远了。   夜里,沈长林沈玉寿早早洗漱妥当上床睡觉,这一觉睡的很足,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而这时,钱氏已托人分别去小竹村、大岩村传了喜讯,这次庆功宴,亲朋好友都能参加,县衙里的人说了,人越多越热闹呢。   “醒了?起来吃饭吧。”钱氏笑着道。   灶上温着两碗粥,还有一大碗鸡蛋羹,全是他们在景安挂念却吃不着的滋味。   昨夜钱氏一夜未眠,想了很多,她家的两个孩子,和别人家的不同,说是天上飞下来的文曲星也不为过,他们是山窝窝里的金凤凰,迟早是要飞出农门一展拳脚的。   孩子们有出息,她不能做两个孩子前程路上的绊脚石,若不去景安,恐他二人不能静心读书,再说,昨日听长林讲起景安的种种,她也想去瞧瞧看看。   “那景安城,也不是去了就不准回了,等我老的走不动了,牙齿掉光了,我还要回咸水村的。”   回来落叶归根。   沈长林和沈玉寿很高兴,他们没想到奶奶这么快就想通了。   既然举家要走,而且不知归期,那么家里的田地牲畜和生活物资,自然要好好归置一番,找个可靠之人托付。   不过,第二日便是庆功宴,他们没时间考虑这些,欢欢喜喜从县衙回来之后,一家人才坐下,好好盘了盘家中资产。   以前卖掉的田地都赎买回来了,钱氏去年还雇人开了几亩荒地,目前家里田地一共有四十多亩,鸡鸭鹅加起来有六十多只,还有二十来只兔子,四头猪加两头驴,一头牛,还有新收的稻谷上千斤,菜园子里种满了小菜。   这些都是带不走的东西,要找人照看,要论可靠,钱氏自然更信任娘家人,但他们毕竟隔了两个村子,且不姓沈,家业不好托付在他们手上。   思来想去,只有沈大郎一家子是可靠的,这些年相处下来亦十分厚道,家里的田地可以托他们照看,而那些牲畜和粮食,还是全部卖了换成现银的好。   正好,这日得了消息的钱壮同上司告假,从恭州赶了回来,钱氏便请他还有里正村长等人做见证,和沈大郎一家说好田地的事情。   “我家的地,以后都给你们种了,种什么我不管,但要给我三成粮做租子,不过我不要粮,全给我换成钱吧。”   三成租子不算多,况且沈长林沈玉寿有了秀才功名,他家的田地现在不需要缴税,怎么看,这都是互惠的好事。   钱氏做事非常麻利,将这一切打点好,也不过三五日,她明白,孩子们还要赶回景安去读书呢,耽误不起时间。   处理完事情后,钱壮才有空好好看两个小外甥,他握拳轻抵沈长林和沈玉寿的胸膛,笑问道:“教你俩的拳法没落下吧?”   “不仅没落下,还精进了。”沈长林自豪的说,并顺势锁住了钱壮的手腕。   这一下出其不意,钱壮失力往前踏了半步,惊讶的瞪大眼睛:“有两下子,但这不是我教你的那些招啊?”   沈玉寿在一旁补充:“我和长林拜了景安巡检司的王指挥学武艺,已经学了快一年啦。”   “好啊,竟然背着我另拜山头。”   钱壮说着,将手挣脱出来,并反手一边钳制一个。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技巧只是毛毛雨,沈长林沈玉寿被小舅舅摁在怀中,动也动不得。   哎,看来学武之路漫长,还有待进步呀。   “小舅舅,手有点疼。”   “下次拜师,我们一定先告诉你。”   钱壮只是和小外甥闹着玩的,说话间就松开了。   “多学点本事也好,能防身。”   处理完家务事后,沈长林和沈玉寿又结伴去李童生家里正式拜访了一回。   李童生今年七十三,已经很老了,去年和他道别的时候,老人家思维还很清晰,但今年经开始犯糊涂,听他儿媳王氏说,李童生经常连儿子孙子都认不清楚。   大岩村私塾,也从去年冬天开始停办。   “李先生,我们来向您告别啦,我们要去景安念书,下次回来再来看您。”   二人齐声,一边说一边鞠躬。   李童生浑浊的目光里,忽有了几丝神采,他拄着拐杖,捋着白花花的小胡子,慈祥的应道。   “哦,好好,去吧去吧,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要好好的。”   沈长林望着眼前糊涂清明掺半的启蒙老师,心里涌起淡淡的感伤,但日升月落,本就是自然规律,倒也不必过分伤怀。   于是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回答道:“学生明白。”   除了李童生家,沈长林他们还去拜访了同窗、亲戚、族亲,并祭拜了亲人。   与此同时,钱氏也收拾好了行李,虽然已精简再精简,仍有满满两车的东西。   除了银两外,不过是被褥、衣裳、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具,看似不值钱,但若到景安一一新置办,则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因此,钱氏选择尽可能的带走。   这么多的东西,靠他们是不能拿的动了,需同行商队帮着一块拿,自然要出运费。   但钱壮有些不放心,拖家带口,一看身上便小有财宝,害怕他们遇见危险,便和上司禀明了情况,想去送一送外甥一家。   恭州巡检司的几个头儿,有一半从景安调任来的,不仅认识王指挥和顾北安,也早就听说了沈长林他俩。   人情是一张网,这是亘古不变之理,不知何时便会有求于人,因此,几个头儿也乐得卖下属一个面子,不仅准了假,还让钱壮多带几个人,防患于未然。   临出发的前一天,钱氏正在最后一次打点行装,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周氏讪讪的探身进来。   “嫂子,我能进来和你说说话吗?”   钱氏瞥她一眼:“谁是你嫂子?我们闹掰八百年了!现在认我是你嫂子了?还有,你装啥文啊,还能不能进来,我没搭腔呢你都快走到我面前了!”   周氏腆着脸发笑,闻言不好意思再往前走:“那我……先退回去?”   现在装的像只鹌鹑,真当自己是个老实人了,钱氏翻了个白眼:“进来吧。”   反正明日就要出发了,往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嫂子,你们要去景安城了?”周氏局促的问道。   “嗯。”钱氏把包袱捆扎好,“你想问啥?”   难道是觊觎她家的东西,想沾一沾光?但钱氏还是低估了周氏,周氏嘿嘿笑了几声,说的是。   “嫂子,要不你把我和玉堂一块带去景安城吧,听说景安的现实更有学问,玉堂这两年都没考过,一定是县里的先生不中用,我跟过去,帮你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哎呦……嫂子,你怎么打人!”   周氏话没说完,就被钱氏顺手拿起手边的扫帚打了出去。   “你失心疯了吧!给我滚滚滚!带你们家人一起去景安,你真是疯的不轻!”   周氏灰溜溜的回来了,沈玉堂将奶奶和大奶奶的吵架声听得一清二楚,他死死咬住下唇,半晌道。   “奶奶,明天秋收假就结束了,我今晚就回县学,明年我一定考上,以后,我带您去景安城,我们不求任何人,只靠自己。”   一个清晨,带着薄薄的雾,他们出发了。   沈长林坐在车上,最后看了一眼咸水村,他知道,此去一别经年,再次回来,或许是五年,十年,甚至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了。   虽然他不是原主,但这也是他的故乡,是他所爱之人最惦念的地方,咸水村对他而言,是梦开始的地方。   “走吧,别耽误时辰了,小壮在县城等我们呢。”   沈长林点点头,安慰一般的捏了捏奶奶粗糙的手。   走了,再会咸水村。   辰时四刻,他们到达县城,和等在此处的钱壮汇合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爱你哦,么么哒 第53章 安顿好   ◎甲班小组教学◎   汇合后, 一行人立刻出发,先走陆路,到洪征县码头登船。   一路上秋风清爽, 举目远眺,漫山遍野树色青葱, 野花绚烂,偶有黄叶点缀其间,仍是一派绿意盎然, 还没到秋景萧瑟时。   很快, 永清县就被甩在身后。   一行人中,只有钱氏、沈如康、罗氏从未出过远门,他们几个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脸上直发热,对前路充满了迷茫。   沈长林瞧出了家人的不安,他神色轻松,自然的开口,讲解着路上所见所闻所感, 沈玉寿偶尔也插两句, 在二人的配合下, 气氛渐渐热络。   初次出远门的钱氏等人,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路走的很顺, 第三日中午他们就到达了洪征县, 本可立即坐船, 但考虑到这几天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整一夜, 明早登船的好。   钱壮找了间客栈落脚, 正是上回他们住过的那家, 价钱合适,老板亦是熟人。   “哎呀,坐了三天车,脚都坐肿啦。”钱氏捶打着胳膊腿,念叨着下了车。   不过,她到底是筋骨强健的,活动一会儿后精气神便恢复了,罗氏和沈如康则多歇了一会,脸上才恢复了红润。   “老板,来十二碗面条,两屉馒头,再上两个肉菜。”   吃了三天干粮,今日自然要吃点热乎的暖胃,吃饱喝足后,钱氏几个有些乏困,先一步上床歇息去了,沈长林不觉得累,想到街上溜达几圈,消化一下。   沈玉寿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去年就在洪征县逛过,对沈长林而言,这儿也算熟门熟路。   街道两旁是各色商铺,路边零星立着槐树、榕树,只要有树的地方,树下必有乘荫闲话的百姓,他们三五成群,惬意悠闲。   “咦,那儿怎么那般热闹。”沈长林指着不远处的树下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沈玉寿接话:“走,看看去。”   待他们走近,透过密密匝匝的人头,往人群中心望去时,最先看见的,是一颗熟悉的光头。   “慧能小师傅?”   一年多不见,小师傅长大了一点,依旧聪慧可爱,他穿着件茶褐色僧衣,盘腿坐在树下,正为人们测字。   不过,这回不是免费的,小师傅的脚边摆了个瓦钵,测字的百姓随缘往里面投钱,现在里面零零散散有十多枚铜钱了。   “原来是你们,二位施主,好久不见。”   见慧能还记得自己,沈长林挺高兴的,蹲下道:“小师傅记性真好,上次你帮我俩测字,测的特别准,今日麻烦小师傅再帮我们测一次吧。”   说着,从荷包里抓出十来枚铜钱,扔在小师傅的瓦钵里。   “好啊。”慧能开心的笑了。   沈长林发现这小萌和尚竟有一对酒窝,好可爱,想捏捏,他搓了搓手指:“玉寿,要不这次你先来?”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慧能,不测了,快,快,收摊!”   沈长林沈玉寿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老和尚,正往这边跑来,后面有两个人在追,口骂秃驴。   这是什么情况?   在兄弟俩莫名间,慧能飞快的收好瓦钵:“二位施主,不好意思,下回再帮你们测,后会有期……啊,师傅,等等,您不要跑那么快……”   说罢和老和尚一起跑没影了。   见沈长林和沈玉寿满脸不解,旁边的百姓好心解释。   “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来咱们县已经好几天了,老的帮人算命,小的帮人测字,哎,别说,还蛮准的。”   “不过呢,就是太准了,也能惹出祸端,老和尚算出八分只讲三分,事主就不干了嘛,追着吵着要他说完,这不,又遇见脾气暴躁不依不饶的了。”   “看今日这架势,他们是要离开洪征县了,小阿弟,你莫伤心,刚才投的铜钱,就当为他们那什么……什么周游大乾国全境出力了吧。”   沈长林从那人的话中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周游全国?”   “是呀,小和尚自己说的,不过,也可能是随口说说吧。”   这一段插曲,兄弟俩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周游全国的说法还是让沈长林震惊了一番,在没有轮船火车的时代,长途旅行不是享受而是吃苦受罪。   慧能小师傅和老和尚若真能巡游各省,必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二日清晨,他们登上了去景安城的船。   帆船顺风而行,很平稳,钱氏几人还算适应,没有出现严重的晕船现象,加上钱壮他们帮着搬运行李,这一路上颇为顺遂。   “奶奶,前面就是景安城了。”   朦胧的晨曦中,景安城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钱氏、沈如康、罗氏头次来,无一不发出感叹,真气派呐,不愧是一府之首。   核验完手续,一家人进了内城,接着贺青山和孙舒阳先回了府学,沈长林和沈玉寿暂时没回去,得安顿家人。   当日离开景安返乡时,他俩就考虑过家人的住宿问题,托人看了好几处出租的房子。   于是,进城后先找了个阴凉地驻足,沈玉寿留在原地陪家人,沈长林和钱壮一起去找租房的中人。   询问后得知,之前看的那几处宜租的房子中,还有三处没租出去。   沈长林衡量一番,选了一处价钱合适,离府学近的。   那房子地段好价钱也实惠,唯一不便的是个大杂院,有好几户人家杂居。   这一点有利有弊,虽然牺牲一些清净,但能更快的融入其中。   事不宜迟,沈长林和钱壮看过房子,检查了屋顶、窗户、家具等没问题后,便交了租金,接着去接应钱氏他们。   房子在槐花巷里,因巷口有两株大槐树而得名。   沈长林租的是个套间,正好钱氏一间,沈如康和罗氏一间。   钱壮和手下将行李全部搬进去,帮着归置一番后,屋里初步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模样。   “不错,像样。”钱氏四处打量,挺满意的。   钱壮还有公务,将外甥一家平安送到后,便返回恭州去了,而沈长林沈玉寿他们也要返回府学报到。   走的走回的回,很快,新赁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一家三口。   罗氏有些坐立难安。   原本这一路上她是欣喜大过迷茫的,一心只想家人团圆,但真的到了景安城,钱壮离开,两个孩子也回了府学,她心里突然就七上八下的。   “娘,我突然觉得,不知该干什么了,心里愁的慌。”   “愁什么,来之前不都说好了嘛。”   钱氏很淡定,一边翻包袱一边道:“你会绣花,如康会做木工活,我呢没什么大本事,做吃食还算在行,这一路上你看到了,景安城内人山人海,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支个小摊,卖点荷包绣帕,小竹筐小竹凳,再卖点小食小点心,还怕养不活自己?”   “再说了,老家还有几十亩地,咱们靠田租也不至于饿死,还有,孩子们考上了秀才,县里镇上还奖了银子呢,加上原先的积蓄,和卖牲畜卖秋粮的钱,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绝对饿不着。”   手里攥着银子,钱氏不慌张,说话间,她已从包袱里扒拉出一堆菜干了,捆扎成几份后,她拉着儿媳出去,要拜访同院的邻居们,好混个脸熟。   “娘,我……”罗氏有些怯意。   钱氏没惯着她:“走!今后同住一个院,迟早要打照面的。”   钱氏会和人打交道,外向,有她撑门立户,在景安城的日子不会难熬。   另一边,沈长林沈玉寿回到府学,正式以甲班学子的身份上课。   虽然之前从李文柏那听说过甲班的课业安排,但听说和切身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严格来说,只有甲班学子,才算府学的正经生源,府学的师资力量亦无条件向甲班学子倾斜。   之前在乙丙丁班,诸学子同上课同考试,所上的课程所面对的先生完全一致,但甲班并不是。   甲班的学子在班级之中,还分小组,一组少则四五,多则□□人,会有专门的先生主教这组学生,并协调学生跟其他有专长的先生上课,有点像导师带研究生。   并且,除非是有名师大儒来府学授课,不然甲班学子都是上人数十以下的小课,不上大课。   小课会更细致,能照顾到每一个人。   回到府学,沈长林和沈玉寿到凤学谕那领取了甲班的课业安排簿,他们发现课业簿上有好几位只闻其名的先生名讳。   他们均是闻名景川甚至平南布政司的名师。   凤学谕淡淡一笑:“这是今年新聘的先生,座下学子还未选满,你们很幸运。”   这时代没什么义务教育,教育走的是精英化路线,越往上走普及面越狭窄。   而县学府学建立的初衷,则是打破这层壁垒,降低受教育的门槛。   理想很好,但现实很残酷,真正稀缺的教育资源,仍然集中在世家贵胄手中。   比如珍贵稀少的藏书,多数被私藏,平常人难以得见,又如学识渊博的大儒,会被高门豪族争相聘请,去自家私学上课,官学中能聘请到的名师,少之又少。   “明日许先生开堂讲课,你们去听一听,如果有缘,拜在他老人家座下,是很好的。”   凤学谕提醒道:“许先生为人严谨,最厌失信之人,你俩明日去听课时,切莫迟到。”   许先生全名许晋蓓,曾在宰相府做过先生,还曾做过皇子的老师,游学十余载,见多识广,而今是效仿圣人有教无类之理念,方来景安府学教课三年。   若能拜在他座下,定能学到很多,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学生知道了,谢学谕提醒!”   作者有话说:   粽子节快乐哦感谢在2022-06-02 23:32:46~2022-06-03 23:3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笏莣初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砧催木叶 10瓶;瑟瑟 5瓶; 第54章 谦让否   ◎不愿拱手让人◎   回到斋室, 沈长林沈玉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天色很快就暗了。   贺青山和孙舒阳捧着几个食盒从食堂回来:“知道你俩还没吃饭,我和舒阳多买了两份, 我们一起吃。”   说话间沈玉寿已经将书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并点上了蜡烛, 四人各坐一角,开始享受晚餐。   今晚有糯米藕夹、杂粮馒头、蘑菇汤和鸡蛋羹,不是大鱼大肉, 但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 令人食指大动。   沈长林沈玉寿马上要搬去甲班的二人寝,四人同住的日子即将结束。   “人间别久不成悲呀。”吃完晚饭,贺青山有点难过,在旁念了一句诗。   沈长林笑了笑:“青山,我们就算搬了斋室,课后还是会一起练武讨论课业的,悲什么呀。”   沈玉寿也道:“青山兄,一日为友, 终身为友。”   “嘿嘿, 我知道, 就是想掉掉书袋。”   贺青山生性豁达,嘻嘻哈哈笑闹一阵, 四人洗漱就寝。   临睡之前, 沈长林想到钱氏他们, 嘀咕一句:“不知奶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适应。”   但明日要上许先生的课, 只能课后抽空去槐花巷看看了。   沈玉寿轻声道:“先睡吧。”   第二日兄弟俩起了个大早, 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互相帮忙用发带扎好头发,然后背上书袋,背着课本和笔墨纸砚,精神满满的往夫子殿走去。   夫子殿在府学入门处,殿后有几间僻静的讲堂,这讲堂专为甲班学子所用,沈长林他们还是第一次去。   “排队,莫喧哗。”守讲堂的门房维持着秩序。   他们来到夫子殿的时候,那儿已有几名学子在等待,不一会太阳东升,霞光初照,又来了几位。   沈长林数了数,加上他和玉寿这儿共有二十二人,而不出意外的话,许先生只收五人做亲授弟子。   因此,他们站在这儿,既是同窗,也是竞争对手。   “在下姓林名天逸,字飞羽,是新入学的甲一班学子,兄台怎么称呼?”   不远处,一位穿淡蓝色华服的少年公子正笑盈盈的同诸位学子逐一寒暄。   林天逸今年十七岁,三年前便中了秀才,有入府学的资格,不过他一直未曾就读,而是读林家族学,今年突然入学,多半是冲许先生来的。   “鄙人姓万名永珺,字璞如,飞羽兄也姓林,和月贤兄同姓呢。”   林天逸微微一笑:“我林家祖上是从京师迁来的,和月贤是同宗,挂着亲的。”   “原来是一家人。”万永珺急忙拱手,“林家实在人才辈出,儿孙个个钟灵毓秀,佩服。”   “哈哈,哪里哪里……”   沈长林和沈玉寿默默对视一眼,他们和林月贤同吃同行数月,从没听他提起在景安城还有什么同宗亲戚。   果然,富在深山有远亲,古话说得没错。   很快,林天逸就晃到了沈长林他们面前,又是一番自我介绍和寒暄。   沈长林和沈玉寿介绍了自己,林天逸惊讶的挑了挑眉:“二位兄台还未取字?”   “男子二十而冠,有问题吗?”沈长林回答的毫不客气。   “哦,没问题。”林天逸耸耸肩,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沈长林二人的衣着后,很快换了下一个寒暄对象。   男子二十而冠没错,但在现实生活中,二十岁前冠字的人很多,字主要在社交场合使用,而世家子年幼时便会出席各色社交场,因此提前取字的多为社会上层。   林天逸内心一哂,所以刚才那二位是除了读书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没什么结交的必要。   沈玉寿低声对沈长林道:“别理他,我们安心等先生来。”   “嗯,不过有点瞧不上他鼻孔看人的姿态。”沈长林说完,冲小兄眨眨眼,“你放心,我没忘记今日的正经事情。”   太阳逐渐升高,阳光照在诸位学子身上,带来一丝丝燥热,许先生还未露面,学子渐渐的有些焦躁不安。   “许先生不会不来了吧?”   “我们为了来此,放弃了其他先生的课,若许先生爽约,岂不叫我等赔了夫人又折兵?”   于是几位学子一齐去问门房老头,得到一句:“爱等等,不等请便。”   两刻钟后,有人实在待不住了,走了四人,只余十八人。   这时终于来了个小书童,小书童问诸位学子:“我家先生这此只收五人,现在却有十八人想拜师,先生让我问你们,有没有愿意自动放弃资格,将机会让给别人的,你们可以将答案写在纸上,我交给先生看,两刻钟内写好。”   到这儿,稍微聪慧点的学子都明白过来,许先生是故意不露面予学子们考验的,而小书童的这个问题,也是考试的一部分。   “小书童,劳烦你说说,许先生平日是什么性子?”   “或者,你跟我们说说,先生最爱读什么书,喜欢什么文章?”   如此,便能窥得许先生的秉性喜好,拿捏着分寸写答案。   但小书童一抬下巴,只道:“无可奉告,诸位快写,两刻钟后我准时走。”   沈长林和沈玉寿没有多加思考,他们来这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拜师,沈长林蘸墨写到。   【鸟欲高飞必先振翅,人求上进必要读书,长林立学为先,不肯错失良机,不愿将机会拱手于人。】   他是一个交答案的,沈玉寿第二个,兄弟俩都没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粉饰太平,非常直白的表达了自己。   小书童到点收了答案便走了,片刻后去而复返:“方才十八人中,有十人愿意放弃资格,圆同窗求学之梦,先生说,很好,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此十人心怀博爱,有美德。”   那十人听了,不由自主的挺直胸膛,面带微笑的听小书童转述着许先生的夸赞。   但下一刻,小书童道:“先生说,你们有如此胸襟很难得,你们回去吧,剩下八人随我到学堂里去见先生。”   “什么?!”那十人大惑不解,“许先生不是夸我们了吗?”   小书童点头:“对呀,夸了呀,你们自己说放弃这个机会的,难道说的是违心话?”   那十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小书童的话没毛病,但是,刚才那份答案上所写放弃机会助同窗圆梦云云,只是场面话呀,谁知许先生当真!   沈长林沈玉寿随小童进了讲堂,终于见到了许晋蓓先生。   他穿了一件玄色深衣,头戴木簪,脚着木屐,这副打扮很有先贤风骨,加上炯炯有神的目光,有一瞬间,沈长林觉得他很像从古画像上走出来的人物。   腹有诗书气自华,在许晋蓓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微笑着伫立在学子前面,目光和善却有力,叫人心生亲近。   “我听说,你们八人中,还有没冠字的?”   此话一出,林天逸的脸色瞬间发白。   沈长林了然,从他们踏入夫子殿那刻,许先生的考核就展开了。   细想有理,昨日凤学谕特别提醒许先生严谨厌恶失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生自己定然也是守诺重诺之人。   沈长林和沈玉寿往前跨了一步:“先生,我二人未曾冠字。”   许先生捋了捋胡子:“那我今日,为你们取一字,如何?”   “太好啦,多谢先生。”   冠字一般是由长辈或老师来进行,许先生完全有这份资格。   “古语有云,我今身似浮云閒,正合著在长林间,冠字若云,愿你淡泊名利,守住本心,忌急燥。”   “玉为尊,寿为长,玉寿亦是传说中的仙山,冠字宣琼,愿前程朗朗,大展经纶,忌自哀。”   沈长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沈宣琼,沈若云,读起来很顺口,又是针对他们的秉性而起的:“先生,很好听,谢谢您。”   许先生微微一笑,点点头:“坐吧。”   说着自己也坐于蒲团之上,而八位小学子则围坐在他身旁,许先生的前面,有一架古琴,他说道:“君子有六艺,分别为礼、乐、射、御、书、数,兴于周,衰于科举起,这六艺目前于科考全无益处,但我,第一课,便要教你们六艺,古礼不可废。”   说着,许先生弹奏起古曲《大武》来,琴声铿锵有力,情绪饱满,无奈沈长林前世今生加一起也没学过音乐,他听不懂,只是不明觉厉。   一曲毕,许先生简单讲了接下来的课程安排,学古琴、练书法、学算数、学驾车……   没有一项和科考有关的课程:“你们愿留下来的,明日便来上课,今日散了吧。”   没想到许先生的课结束的这般早,从夫子殿出来后,他们便离了府学前去槐花巷。   一进院子,就见钱氏抱着个小婴儿,正和邻居老奶奶闲话,见孙儿来了,忙笑着同邻居介绍宝贝孙子,并对沈长林他们道:“闲着也是闲着,帮他们带会儿孩子,瞧瞧这小丫头,多可爱。”   同邻人打了招呼,二人进入屋子,只见屋里收拾的比昨日更干净更整洁了,桌上还有些瓜子烤饼一类的小食,钱氏跟进来说:“这儿的人好客,我送了他们菜干,就回了这么多礼,有来有往,挺好相处的。”   住大杂院的都是最普通的平民,规矩不多,排场不大,尤其是听钱氏说她有两个中秀才的小孙儿后,对她特别客气。   士农工商,读书人在这时代走到哪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   回到屋子里,钱氏说了接下来的计划,说准备在城里四处走走,找合适的地方支小摊:“我听说商人家的孩子是不能读书考科举的,我们出去做小买卖,不会影响你们考试吧?”   沈长林笑着答:“不会,律法有规定,豪商之子才不能科考,家里有数十间商铺以上者,才可称之为豪,做些小买卖不碍事。”   “那就好。”钱氏放下心来,“晌午在家吃饭吧?”   “在的,我们下午再回去。”   钱氏他们初来乍到,沈长林和沈玉寿自然要多匀出时间来陪伴家人,等他们适应了,恐怕只能三四日来一回,不过,这样也很好了,不必像以前一样,经年累月见不着面,受尽思念之苦。   “顾先生他们住在哪儿?这些年他的恩情我都记着呢,想做些家乡小食送给先生尝尝。”   顾北安不是永清县人,只在永清本地待过五六年,但他是永清县的女婿,在钱氏眼中,亦算半个同乡。   “顾先生和白师娘住在春水巷,离咱们这挺远的,这样吧,我和玉寿晚上再回府学,我们申时过去,等到了地方,估计先生和师娘也都回去了。”   钱氏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最好了。”   说话间,外出熟悉环境的沈如康和罗氏也回来了,见到孩子们很高兴,一家子吃过午饭,钱氏就张罗做糖酥饼和腊肉糯米团子,这是永清县人过节爱吃的,其实在景安城也有类似的食品,但做法有差别,因此滋味也有些微不同。   很多时候,人们怀念家乡的食物,并不是食物本身的滋味有多美妙,只是味蕾中储藏了关于故乡的美好回忆,吃一口熟悉的食物,慰藉的是异乡游子漂泊的心。   “你们白师娘还没……”钱氏一边做小食,一边随口扯闲话,因沈长林一向稳重老成,钱氏将他当大人看待惯了,话说了半截才想起不对,急忙住口,她想问,成亲这么多年了,白雪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沈长林从没想过这些,他没懂钱氏的意思:“什么?”   “哦,没事,没啥。”   太阳很快就西斜了,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沈长林站起来,把食物放到竹篮子里:“我们去春水巷吧,送完东西我们早些回来,我和玉寿顺便带你们逛一逛景安的夜景,很好看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 23:35:12~2022-06-04 23: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55章 游学了   ◎察民情观粮价◎   顾北安去兴源县督工近一月, 前日才回到景安,不日又将出发。   河堤旁风大日晒,硬生生将他晒黑了好几个度。   这日从衙门出来, 顾北安先去饭馆转了一圈,买了份烧鸭回家做晚饭, 另捎一包白雪爱吃的樱桃煎,然后沿着大路慢慢往家走。   暮色沉沉,夕阳将影子拉的好长, 等顾北安走到家门口, 天色已有几分暗沉。   白雪到家不久,刚生好火,将米饭蒸上。   “回来啦,洗把脸吧。”   白雪兑了盆温水,接着扯下木架上的棉帕浸在盆中,正要去拧时,顾北安放下手上的东西,走过来道。   “我自己来, 你坐下歇会, 晚上的菜有了, 我顺路买了烤鸭,刚出炉, 可香了。”   白雪倚椅背坐下, 细细打量着顾北安:“好, 你好像瘦了点,也黑了点儿。”   “兴源县的水不养人, 日头也毒辣, 过几日还要去一段时间, 回来呀,就成黑炭咯。”顾北安边擦脸边调侃着自己,然后将棉帕拧干挂好,走近白雪,掐了掐自家娘子的脸,“到时娘子恐怕认不得为夫了。”   白雪轻笑,顾北安低头吻了吻妻子。   接着,他突然发觉自家娘子脸颊上一片湿润,白雪哭了。   “是我没照顾好你,你从衙门回来,没有热饭热菜吃,家里的琐事,还要你帮着一块做,况且,成婚这么多年,我都没……没有生下孩子。”   顾北安怔愣了一瞬,这不是白雪会说的话:“是听见外头的传言了?谁说的?”   “没有具体的谁,又不会当真我的面说,她们都是背地里讲,说我身为官宦家眷,整日在医馆抛头露面,不顾家务,更重要的是,没有生下子嗣,说我……我简直不配为女人。”   顾北安心一紧,感觉到阵阵刺痛,他将娘子搂入怀中:“我娶你,又不是贪你为我做饭做家事,至于子嗣,得之有幸,失之我命,四十无所出的话,我们过继一个便是。”   “真的?”白雪眼眶里的泪簌簌滚落,“但……但是我前几个月看到了婆母写给你的家书,信上说,说想给你纳一房妾,婆母已在老家物色好了人选,就等你点头,你,有没有动过心?”   “你看过我的信?”   “我看过,我想听真话。”白雪擦干脸上的眼泪,“你说实话便是,我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同你生气。”   顾北安沉默半晌,然后坐到白雪对面,最后一抹夕阳在逐渐消退,顾北安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垂下眉毛眼,敛着目光,最终缓缓道。   “我动过心。”   白雪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顾北安抬起脸来,郑重的看着妻子的眼眸:“不是动心纳妾生什么孩子,是动心叫你辞去医馆的差事,回到内宅每日洗手为我做羹汤,如这世上无数女子一般,做贤妻良母。”   “但是,困于内宅的你,就不是你了,我……我有过这些卑鄙的念头,但那是一闪而过的,我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希望你一直是自由的。”   听罢,白雪捂着脸大哭起来。   “雪儿,我都将心里最龌龊阴暗的想法说与你听了,还不信我吗?”   “我信你。”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钱氏等人提着礼物登门时,白雪已洗净了脸,顾北安正在舀粥,见长林、钱氏他们来了,惊喜不已。   “留下吃饭吧。”   沈长林觉得先生家中气氛有些奇怪,加上今晚想带家人逛景安的夜景,便留下东西,寒暄几句后就告辞了。   他俩已规划好了,先带家人品尝美食,然后听听戏,逛逛街,再去看变戏法。   几日后,顾北安和白雪搬了家,从人多口杂的春水巷,搬去了一处官吏聚居的巷子,又另聘了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前者在家洗刷缝补做饭,后者做顾北安的贴身随从。   换了新住所,白雪一心放在精进医术上,不再多想。   且新居附近多是官吏家眷,都知顾大使是知府面前红人,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说闲话。   风吹过湖面泛起一阵涟漪,终归平静。   而钱氏一家,也极快的融入了景安城,他们在家附近支了个小摊,卖点应季小食。   钱氏罗氏手巧,又会调整口味,竟渐渐的立住了脚,小买卖日渐红火,每日纯收有小二百文,足够一家生活,加上罗氏做些绣活和沈如康做竹编换钱,一家人的日子颇为滋润,不比在永清县差。   “上课了,快点儿走,要迟到了。”   卯时初刻,天色还一片暗沉,甲班学子们便陆续起床了。   他们先洗漱,然后晨读,接着去食堂用早膳,等太阳到初升,辰时一刻,正好去讲堂上课。   但许先生的课很早,卯时四刻便开始了,因此上他的课的学子,要起的比平日更早。   早起而已,沈长林和沈玉寿早已习惯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眼中极其简单的早起门槛,竟又筛掉了两位同窗,七日后,继续上许先生课的只剩下六人而已。   “坐吧。”许先生上课,喜坐于蒲团之上,他身前还摆着六个蒲团,那是学子们坐的。   讲堂的门窗开着,微风吹拂过树梢吹入内堂,搅乱角落铜炉里的袅袅熏香。   “先定心神,全神贯注,心念集中。”   每日的第一课,是打坐,不修道,只为让学子们平心静气,先敛心神,提高专注力。   沈长林闭上眼,静静的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心中暗数:一、二、三……   五组数为一单位,然后重新来过,一旦发现自己生了杂念,便要马上将意念收回,重新数起,许先生道打坐可强健筋骨,静心敛神,等他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从一数到三十,就算学有小成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阳破云而出,一抹朝阳透过窗棂洒向内室,沈长林感觉到一阵轻松的同时——   “呼——呼——”竟有人打起了呼噜。   打呼噜的学子慌张的睁开眼,急忙解释:“先生,我实在是太困了,绝不再犯。”   许先生轻笑着摇头:“你并不喜上我的课,何必蹉跎,明日起不必再来了。”   打坐一项再次筛掉一人,不久后另一人主动退出,拜于他人座下。   半月后,只有四人坚持随许晋蓓上课,分别是沈长林、沈玉寿、林天逸,及一位叫赵悲煦的学子。   他们每日卯时上课,申时归。   许先生课上所授的,除古六艺外,还有茶学、佛道、鉴画、木雕等等琐碎小课,许先生博学,授课时娓娓道来,引人入胜,但以上种种,均与科考无关。   两个月后,许先生让他们行了拜师礼,正式收他们做了弟子,而后逐一让他们入内室叙话。   “若云,数月来,为师只教你们费时无用的闲趣,不上正课,你怎么看呐?”   沈长林想了想,茶道佛道鉴画等,于他和沈玉寿而言是从未接触过的新鲜领域,想学都无从下手的,因此甘之如饴。   “学生以为,这些闲趣很有意思,可陶冶情操。”   许先生捏着茶盏,轻啜一口,闻言抬头望去,有几分讶然,也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欣慰。   “不错,我同你们说这些,只为二字,心性,你们皆是聪慧博才之人,从前埋案苦读,一心想的都是快,快些写出锦绣文章,快些出人头地,快些大展拳脚,是不是?”   沈长林点头:“正是如此。”   许先生将茶盏放下,站起来立在窗前,淡然道:“可现在我想让你等慢下来,学问固然重要,但什么时候都可以学,而心性的培养,绝不可落于学问之后,不然,将来居庙堂之高,就会失分寸,走错路。”   沈长林蹙起眉来,许先生微微一笑:“你现在自是不懂,若云,等你入仕,便都明白了,因此,为师要带你们先历练一番。”   许晋蓓决定带四位学生游学,并不走远,先在景川府全境游历。   上县、中县、下县全部都去,察民情,观粮价,见恶见善,一一亲身感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番游学,你等不准带随从,为师会带书童一名,马夫一位,我们驾车从景安出发,沿沱水河南下,你等准备一番,三日后便出发。”   先生话音刚落,林天逸的脸色就变的十分难看,他知道早起、不上正课等等皆是先生设下的考验,原以为考验过后,就会正式讲解经典,谁知竟要去游学,而且不带随从,就他们几个小的小,老的老,一路上且有的苦吃!   他来府学是研究学问扩展人脉的,而不是傻乎乎的穿街走巷,在外面风餐露宿。   许先生见林天逸脸色凝重,道:“飞羽,有苦衷?”   林天逸吞了吞口水,急忙顺着台阶往下跳:“学生有心疾,不可长途跋涉。”   许先生一脸了然:“无妨,三日后,其他三子随我同去,你自便吧。”   沈长林看了林天逸一眼,还以为他有多意志坚定呢,原来也不过是绣花枕头,吃不得半点苦。   “看什么看!”林天逸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小声道。   沈长林淡淡挑眉:“飞羽兄,好好养病。”   “……”   林天逸差点咬碎大牙,沈长林你一定是故意的!   对于游学这件事,沈长林和沈玉寿颇为兴奋,他们一直想去外面多看看,而且身为农家子,于吃苦耐劳一事上,比旁人多几分耐力。   三日后,他们告别家人,坐上马车出了城门,往南而行,初冬时节,万物凋零,一派萧瑟之景。   不久他们到达了第一站,兴源县。   作者有话说:   晚了点,抱歉感谢在2022-06-04 23:30:55~2022-06-05 23:5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砧催木叶 5瓶;箴谏、晒月 1瓶; 第56章 新感悟   ◎纸上得来终浅◎   抵达时已至日暮, 一行人又饥又渴,十分疲惫。   不远的前方有一处茶摊,售卖散茶和简单的饭菜小食, 许先生决定今晚在那吃饭。   茶摊很破旧,所售饭菜滋味平凡, 沈长林边喝茶,边啃着杂粮面煎饼,顺便打量周遭环境。   只见街道上屋舍潦草, 几株歪脖子柳树伫立在河滩边, 街上行人寥寥,太阳还未彻底落山,为数不多的商铺便有一半即将打烊。   对比之下,沈长林才知道,永清县已算富饶繁华的县镇了。   “兴源县为何这般破败?”   问话的是赵悲煦,今年十八,赵家是景川当地的豪族,之前赵悲煦一直在家学上课, 今年才新入学, 不过, 赵悲煦虽出生豪门,性子却很温善亲和, 和沈长林沈玉寿相处颇为融洽。   他所问的, 也是沈长林好奇的。   许先生喝一口热汤, 用帕子擦了擦嘴:“等明日带你们去河堤上看看便知道了。”   沈长林想起顾先生就是在此督建水利,忙点头。   “咚咚咚, 咚咚咚。”   天还未亮, 官差们就敲打着锣鼓, 叫醒了河堤旁的民工,叫他们吃了粥赶紧开工。   而此时,沈长林随着老师和同门,已经登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坡,正好可以俯瞰整条河脉,以及附近的地势和田地滩涂。   眼前的河流名为九江,传说由九条河流汇集而成,传说真假难以确定,从《水经注》上看,九江乃是沱水河的支流。   “明白原由了吗?”许先生问道。   沈长林想到《水经注》中所形容的一种地貌,再看看眼前场景:“先生,学生隐约明白了。”   “说说看。”   沈长林指了指上游:“九江自峰高水急、沟谷纵横的澜山流出,水流湍急,而兴源县恰好地势低洼、排水迟缓,因此,只要雨下的稍大,就会受洪水顶托倒灌之苦,江水一旦泛滥,庄稼尽毁,百姓颗粒无收,温饱都成问题,城镇又怎会繁荣。”   “不错,正是如此。“许先生捋了捋胡子,小书童将几个蒲团垫在地上,先生顺势坐下,并示意弟子们落座,”长林,凭这一点,你比那些何不食肉糜的无知书生,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体民生之疾苦,探基层之艰辛,正是为师带你们游学的初衷,多少举子封官受爵之时,还五谷不分人情不察,此等尸位素餐不堪造就的蠢材,即便考上了,也是误国误民。”   许先生自京师而来,见了许多徒有其表的纨绔世家子,不由的多言了几句。   三位小徒齐声拱手道:“先生所言,学生铭记于心。”   赵悲煦生来锦衣玉食,从没来过兴源这等破败的小地方,短短几日,他自觉受益颇多,看着山脚下修筑堤坝的场景,他十分欣慰:“先生,等这水库修筑好,兴源百姓,便有好日子可过了吧?”   “再看看。”许先生淡笑道。   过了一会,太阳逐渐升高,河滩边突然吵闹起来,一群乡绅模样的人围着河岸边的几个官员,正在吵闹什么,沈长林倾耳听了听,隐约听见是乡绅们在向官府的人讨要粮食。   “今年秋,兴源县遭水灾,知府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凡受灾贫民,每半旬,一人可领赈灾粮五斤,而地主乡绅则不在此列,他们不服,已接连闹了几个月,如今亦不肯配合修筑水库,除非官府将“欠”他们的赈灾粮补上。”   许先生解释道。   “岂有此理!”赵悲煦觉得很荒唐,“地主乡绅家又不缺粮,凭何要救济,而修筑堤坝,也是为了他们好,竟然还要阻挠!”   沈长林蹙着眉,凝视着下方乡绅闹事的场景。   “人心叵测,欲壑难填。”许先生淡然望着下方一切,带学生们出来,就是要叫他们见识最真实的世界。   这时远处走来一人,沈玉寿轻撞了下沈长林的胳膊:“是顾先生。”   只见顾北安带着几个衙差,将那几个闹事要粮的乡绅拷走了。   第二日,他们离开了兴源县,继续南下,陆续又经过了几个县镇,有穷有富,有善举也有恶行,都是府学上课绝不曾见的人或物。   对于基层民情,沈长林沈玉寿和赵悲煦都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   沈长林回忆一番从前,游学前他对政务的理解过于浅薄,世事洞明皆学问,不亲眼看过,许多道理便不曾理解。   他体察到了许先生的良苦用心。   转眼,已是一个多月后,雪下了两场,他们回到了景安城。   这天正值腊月二十,府学要放假岁假了。   假前,许先生给三位学生列了一份书单,让他们假期阅览,并道年后在府学按正常规程上课,课程将持续三个月,之后他们将继续游学,这次会去更远的地方。   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赵悲煦拜谢了先生,然后一齐回斋室整理东西,预备离开府学。   “这一个月里的所学所见所思,比之前数年间学的还要多,许先生不愧是当世大儒。”赵悲煦道。   “煜照兄和我所感一样。”沈长林说完,低头细看书单。   这书单上好有几本典籍十分珍惜,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寻得。   看出沈长林的为难之处,赵悲煦笑道:“这几本典籍我友人家有,改日我借得了,抄写两份给你们送去,不知府上居何处?”   赵悲煦说抄写两份,指的是由他的书童代抄,这几本典籍字数颇多,要是自己来誊抄,恐怕整个岁假都干不了别的了。   因此沈长林没有客气:“那便多谢煜照兄了,我们住在槐花巷,入巷左侧第三间院子……”   “哈哈哈,什么府上,不是住大杂院吗?”   话没说完,前方拐角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林天逸,他今日也正要收拾东西离学归家过节。   一个多月未见,林天逸依旧锦衣华服,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反观沈长林二人,因风餐露宿,略有几丝风尘仆仆的沧桑,林天逸也好不到哪里去,清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听见赵悲煦问沈长林府上居于何处,林天逸觉得好笑,他是偶然发现沈长林家住址的,竟连个独门独院的小破屋都买不起,和一群乡巴佬住在大杂院中。   他看不上沈长林沈玉寿,也觉得和沈家兄弟做同门的赵悲煦糊涂,于是他决定看在林赵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好心的提醒赵悲煦一番。   “煜照兄,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哪个读书人不是风不吹日不晒,一心扑在圣贤书上即可?许先生是大儒不错,但……”   林天逸贴到赵悲煦的耳边,继续低声说着:“但我看许先生这次并不想好好教你们,恐怕是他自己想要游山玩水,找个授课的幌子拉你们作陪呢,要不是我机智,险些也成了陪客中的一员,现改投王先生座下,这段时日收获颇丰。”   赵悲煦听着,脸色阴沉下来:“飞羽兄,你不是因心疾不能出远门,才改投别人的吗?”   “嗯?”林天逸一愣,心想赵悲煦还真是个书呆子,“总要寻个体面的借口嘛,煜照兄要想改投王先生,我可帮忙引荐……”   “不必!”赵悲煦是一心读书有些死板的人,同时恩怨分明,林天逸假言心疾的行为在他眼中和背叛师门没二样,“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的奸猾之人,况且,许先生大善,勿要污人清名。”   沈长林则冷剜了林天逸一眼:“大杂院又如何?古语有云,君子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林天逸,我不与小人论长短,再会。”   说完三人看也不看林天逸一眼,径直走过。   林天逸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怄的不行,他是天之骄子,沈长林一个贫家子,凭什么看不起他,还有赵悲煦,实在读书读傻了,竟跟沈家兄弟厮混在一处,简直自降身份。   “哼,你们等着吧,看开年的考评,谁名列前茅,谁垫底,你们天天游逛荒废学业,我看你们定会一败涂地!”   听见林天逸在身后叫骂,沈长林简直气笑了:“竟有此等狭隘无知之人。”   沈玉寿接话:“他恼羞成怒方失分寸,平日在先生同窗面前,有好一张斯文假脸呢。”   小年前夜,景安城下了场大雪。   沈长林沈玉寿玩心起,暂时扔下书本,带着同院的孩子一起堆雪人,大杂院人多,有三五个小孩,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笑闹不停。   钱氏第一次在景安过年,贴窗花,打扫屋舍,备年货,一项一项的准备下来,竟比在村里的时候还热闹还有年味,毕竟以前只一家五口人过年,而这院里住了二十多口人,自然比从前热闹多了。   年三十前两天,沈长林沈玉寿将家里多做的一份年菜用食盒装好,给顾北安白雪送去,顺便请师母给罗氏和沈如康搭脉。   趁着过年休息,钱氏想让儿子媳妇吃几剂补药调理身子。   白雪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气,从年后开始,她就要结束医徒生涯,和魏医士一样,可坐堂看诊了。   “恭喜师娘,终于得偿所愿啦。”   白雪掐了掐沈长林的脸颊:“小长林就是嘴甜会说话。”   沈玉寿见屋里只有师娘和做饭的婆子,问道:“先生还在兴源县未回吗?”   “工程出了问题没办妥,过年他不回来了。”白雪有些怅然,“年后我去兴源看他。”   沈长林估计这和乡绅闹事有关,他一直悬心兴源县的事,也想看看现状,忙举手道:“师娘,带上我吧,我和您一块去。”   沈玉寿也央求:“我也想去看看。”   兴源县不算太远,加上白雪也想路上有伴,在问过沈如康和罗氏的意见后,她笑着点了头:“行,我初二出发,到时候去槐花巷接你们。”   东风扫寒雪,榆柳沉睡中。   初二这日,他们准时出发,前往兴源县,白雪雇了辆马车,三人出了城,慢慢往兴源县去。   这一路无风无雪,天气算得上不错,只是春寒料峭,到底寒冷刺骨,幸好钱氏罗氏给做的新冬衣暖和,可以抵御这份严寒。   “到啦。”沈长林二人来过兴源县,熟悉路程,见到灰败的城门还有断断续续的城墙,就知县城到了。   白雪往外看了几眼,和第一次到兴源县的人一样,发出了:“这么破。”的感叹。   车夫一边问路,一边将车往县衙赶,到了门口,白雪带着沈长林沈玉寿下了车,只见县衙大门紧闭,敲了好半日才有一个门房出来开门。   “请问自景川府来督工的课税司大使顾北安在吗?”   门房蹙眉:“顾大人不在此处,他回景安城过年了。”   白雪满腹疑团,忙向门房表明身份,以便继续询问。   据门房所言,顾北安是年二十八那日离开的,兴源县至景安城正好两日车距,若顾北安真的回城了,该在年三十那日抵家,就算路上误了行程,最迟大年初一也该到了。   但他一直没出现。   白雪决定去顾北安在兴源的住处看一看,县衙后面有几间旧厢房,顾北安督工的这几个月便住在那,他同白雪提起过。   “这可不成。”门房老头拦着他们不许进县衙,“岁假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县衙,你们莫要为难我这老头子。”   沈长林听出这是门房的推脱之语,无凭无据,确实无法让老头彻底相信他们的身份,可眼下寻人要紧,他们没功夫在自证身份上花时间。   “阿伯,我们只进去看一眼,你若不放心我们,大可一起跟着进去,你看我们仨,弱女稚童,也不像骗子坏人吧?再者,顾大人身为朝廷官员,受命来兴源督工,他的人身安全干系重大,你今日这般阻挠,若真出事了,能逃得了干系?”   门房老头一愣,正琢磨着,沈长林沈玉寿和白雪已趁他分神的功夫,直接往衙门里走去。   “哎呀,等等我。”   门房赶紧关上大门,跟着他们进去。   县衙的格局大同小异,路不难找,沈长林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后院的厢房。   沈长林一眼就瞧出不对来:“厢房门外未挂锁。”   这几间厢房很偏僻,平日衙门里没什么人来,门房老头踮脚看了几眼:“许是走的匆忙,忘了。”   忘了?顾先生可不是粗心至此的人。   白雪深吸一口气,急走两步,推开房门,沈长林沈玉寿紧跟师娘脚步,一齐走入室内。   屋里东西很少,除桌椅床凳外,别无他物,沈长林在屋里转了两圈,注意到书桌上有本摊开的书,砚台里有未干透的墨迹,毛笔搁在一旁,并且,厢房的窗户也未曾关闭。   另一边,白雪清点了顾北安的随身物品,一件不少。   种种迹象均表明顾北安没有离开兴源的打算。   白雪脸色煞白,沈长林和沈玉寿挽住师娘的手臂:“报官吧,我们去找兴源县县令。”   门房老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带你们去!”   兴源县令姓吴,居于县衙外的私宅中,待他们赶去吴宅,却得知他今日携家眷下乡吃酒拜年去了,问起家仆,说不知具体去向,于是一行人又赶到县丞家,县丞一家则外出访友了,接着又去主簿家。   沈长林感受到了兴源县吏治之乱,其民生凋敝,除年年发大水外,恐怕另有原因。   “老伯,你可知县里的大乡绅大地主都有哪几家?”   门房一仰头:“我当然知道,王家、钱家、贾家最大,这三家有良田成千上万亩呐。”   沈长林继续追问:“那阻挠水库修筑,讨要粮食的,可有这三家的人?”   门房一愣,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到底什么都不敢讲:“你说的话,老头子我全听不懂。”   他不肯说,沈长林却心中有数,王、钱、贾三家在本地必是横行霸道的存在,否则门房为何不敢言?说不定顾先生失踪,也和这三家脱不了干系。   兴源县水深,说不定县令县丞主簿等人也是为虎作伥者。   “师娘,玉寿,你们继续找人帮忙,我寻一匹快马,现在就回景安,找自己的人来。”   沈长林将自己的想法简略说来。   白雪思考了一番,这是个稳妥的法子:“但,长林你确定能坚持吗?”   从兴源回景安,一路飞驰,会又冷又累。   “没问题,同王指挥学了两年本事,我的骑术早就很精湛了,前阵子又同许先生游学,什么苦没吃过,小意思,师娘你就放心吧。”   沈长林说的话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则有自吹自擂之嫌,沈玉寿明白,长林这么说是想让师娘安心,他是兄长,此事本该他顶在最前,可他的骑术没长林精湛,也没有长林足智多谋,为了大局着想,他就不强出头了。   “长林,路上小心。”   沈长林点头:“我会的,你们也是,不要打草惊蛇。”   说罢请求门房从马厩选了一匹良驹,接着翻身上马,直往景安城而去。   沈长林巳时出发,一路飞驰,中间几乎不曾停歇,到子时便到了景安城外的郊区。   夜里城门落锁,他进不去,而沈长林亦不想白白浪费时间等待一整夜,于是立即去了巡检司衙门,敲门找王指挥。   巡检司衙门的守卫认得沈长林,不过见他深夜来此,仍十分惊讶:“长林,出事了吗?”   沈长林感觉浑身骨头都在马背上颠碎了,身上到处都疼,实在没力气说话,指了指身后几乎要累死的马,有气无力道。   “说来话长,日后再说……帮我照顾这马,我去找王指挥。”   巡检司衙门的守卫有好几人,一人接过缰绳,将马儿牵去休息,另外一人掏出水囊给沈长林,让他坐下喝水歇息:“我帮你去喊王指挥出来。”   过了不到半刻,王指挥披着外衫疾步走来,睡眼惺忪的问:“怎么了小徒弟,这么早就来拜年了?”   沈长林喝了水,又问守卫要了干粮,正一口水一口干粮的填肚子,见到王指挥,他就像看见救星一样。   换做别人,恐怕不愿意蹚浑水,但王指挥有这份胆气,沈长林赶紧吞下嘴里的食物,简略的同王指挥将顾北安在兴源县离奇失踪之事,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   “竟如此嚣张,这还是民吗?简直是匪贼。”王指挥提到匪贼便两眼放光,谁叫他们巡检司的人,就是以抓捕匪贼的数量升官发财的呢,他似乎又看到了升职的康庄大道:“长林你等等,我稍作准备。”   沈长林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长舒一气,将手垫在脑后,在守卫们的小屋将就的躺了片刻,大概两刻钟后,王指挥就带上人马武装齐全,并同长官要了缉捕贼道的口令,准备出发往兴源县去。   景安巡检司的管辖地本就囊括兴源县,并且连夜缉贼之事时常发生,夜行军并不稀奇。   “你骑越川吧。”王巡检叫人将越川牵上来,看沈长林有些憔悴,冲他点点下巴,“还能继续快马驰行七八个时辰吗?”   沈长林忍着身体上的酸疼跨坐到越川背上,骄傲的抬起头:“怎么不能。”   “好,不愧是我的徒弟,走!”王巡检扬了扬马鞭,率先出发。   “驾!”沈长林握紧缰绳,坐稳后摸了摸越川的头,然后驭马跟上,越川跑的飞快,不一会竟超过了王指挥。   “……”   王指挥很心痛,越川明明是他的,为何他骑的时候总撂挑子不干,他徒弟骑就乖乖听话。   没天理了,王指挥一甩马鞭,急忙跟上。   一行人扬鞭疾驰,在末时抵达了兴源县,入城后,沈长林急忙带他们去县衙,昨日分开时,他们说好以县衙为联络点,有事在县衙留信或者见面。   沈长林急匆匆的下马,一眼就看见了门房老头:“老伯,昨日情况如何,你们找到人管理此事了吗?我师娘和兄长呢?”   门房讪讪一笑:“昨日主簿大人也不在家,你师娘和兄长便要去乡下找那几大家乡绅,我有公事在身,就没同去。”   沈长林感觉到一阵气闷:“他们昨日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这我就不知了。”   说话间王指挥也跳下马,他可没沈长林那般好言好语,直接揪住门房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的马背上:“不知?再说个不知你试试看!”   沈长林也赶紧上了马,门房吓得哇哇大叫:“你们什么人,要干什么。”   “闭嘴!”王指挥捣了他一拳。   沈长林摁住心头的烦闷:“老伯,我们要找那几位大乡绅,请你带路。”   “对,快带路,敢耍滑头小心我卸掉你胳膊。”   见王指挥一脸凶像,比土匪更像土匪,门房不敢多言:“沿着这条路直走。”   雪静静的落着,不一会,就在窗外薄薄的积攒了一层。   这间柴房很阴冷潮湿,白雪和沈玉寿已经被关在此处快十二个时辰了,他们寻到王乡绅所在的村子,不过是找几户村民打探了一点情况,就被王家的家丁捉住,污蔑他们行踪可疑,并被关在此处。   沈玉寿安慰师娘道:“长林机敏,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白雪非常愧疚:“我相信长林,不过,早知如此,应该更谨慎才是。”   “是我们低估了人心险恶。”   白雪看着窗外窄窄的一方天空:“是啊。”   不知道相公在他们手上,会受怎样的对待。   “怎么样了?”   不远处的王家正房内,王乡绅招来管家,低声询问。   管家蹙着眉:“桃红被赶出来了,昨晚在窗下睡了一夜。”   王乡绅浮肿的脸上有双眯缝眼,他沉吟片刻:“看来姓顾的不好女色,那送进去的金银呢?”   “原封不动,全部搁在窗台上。”   “不好色好不好财,他究竟要什么?”王乡绅哼哼几声,“我就不信一个人什么都不贪,我再去和他聊聊,美女金银,田庄地铺,只要他开口,我都尽力满足,而这水库,是万万不得修筑的!”   说罢理了理衣裳,抬步往后院而去。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乡绅止住步子:“发生了何事?”   “禀老爷,外面来了一队军官。”   “什么?”王乡绅惊起一身汗,“又来打秋风了?年前不是才孝敬过。”   说着快步往门口走去,院门拉开,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面孔,王指挥高坐在马背上,冷冷看着他。   “军爷,好面生呐。”   “呵呵,一回生,二回熟,把他给我绑了。”王指挥话音未落,立即有两个弓兵架住王乡绅短胖的胳膊。   沈长林已摁捺不住,跳下马往王家大院里面跑去。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救人。   作者有话说:   已替换3K+新内容,可以看啦~给大家发红包道歉~晚上11:30正常更新章   感谢在2022-06-05 23:51:54~2022-06-06 23: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洛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箴谏 1瓶; 第57章 任县丞   ◎参加开年考试◎   “玉寿!顾先生, 师娘!”沈长林一边跑一边喊。   这时候王家养的家丁听见前院的动静,纷纷往门口靠拢,他们尚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何事, 但看沈长林一个半大的孩子竟在院内随意乱窜,想当然的要抓他。   幸而沈长林如今身手敏捷, 虽然在力量上不占优势,但胜在灵活,块头大又笨拙的家丁根本近不得他的身。   这时几个弓兵也跟了上来, 沈长林道:“快, 把他们抓起来,审问顾先生他们的下落。”   家丁们面对孩子凶神恶煞,看见全副武装的弓兵则吓得屁滚尿流,几乎没有反抗,很快全都交代了。   “顾大人在后院,昨日来村的二人关在柴房,各位军爷,小的保证, 顾大人我们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没伤他一点皮毛, 至于另外二人,我们也没动过一根手指头, 求各位开恩, 饶我们这回……”   沈长林已不耐听这些:“带路!”   院里, 顾北安双手枕在脑后,正闭目养神中, 他的贴身小厮则抱腿坐在一旁。   二人在腊月二十八那日被强行请来王宅做客, 今日已是初五, 这七日中王乡绅数次同顾北安商谈,允诺他各种好处,美人计、苦肉计、欲擒故纵轮番上演,顾北安只有一招,以逸待劳。   王乡绅不可能关他一辈子,再过几日,总会有人发现他失踪之事。   小厮满脸苦相:“大人,他们不会杀人灭口吗?”   “……”说实在话,顾北安心中没底,“他们没那么大胆。”   王家大院守卫森严,顾北安尝试逃过一次,跑了不远便被家丁追上了,此后,他们进一步加强了守卫。   小厮悠悠叹气,顾北安宽慰道:“阿七,待我们出去了,本官给你涨月银。”   说到底,是他疏于防范,才被困此处,这些乡绅几次三番阻挠水库修筑,聚众闹事,顾北安都带人将其镇压了。   原以为这样工程便可顺利推进,他一心扑在工程之上,忘了从大局分析,乡绅们为何闹事?真的是计较那几十斤的救灾粮吗?   顾北安此刻才明白,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阻挠水库修筑,其目的,和拥兵自重类似。   水库一日建不成,兴源百姓就一日过不上好日子,只能继续做大乡绅大地主的佃农,大乡绅们可骑在穷苦百姓的头上,继续吸血敛财,对百姓敲骨吸髓。   至于兴源县的发展,成千上万平民的生计温饱,这些人压根不在乎。   而他,只要点头答应老乡绅们的条件,就可立即走出这间小院,收获富贵荣华田庄豪宅,没准还可升官进爵,前程一片坦途。   顾北安默默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扪心自问,动心吗?想要吗?   他非圣贤,岂有嫌弃之理。   但一想到满脸菜色的饥民,饿到全身浮肿的孩童,还有卖儿卖女的惨相,顾北安就内心不安。   或许,人生在世,自带使命,而他的命,就是以一己之身,换一地安宁,千里之提毁于蚁穴,他绝不会让兴源县的未来葬送在这些鼠目寸光之人的手中。   “顾先生,顾先生我来救你了!”   顾北安正在沉思中,院外突然传来纷踏的脚步声,接着院门被推开,沈长林出现在眼前,师徒二人新年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是在这种情景下。   沈长林见顾北安没什么事,终于舒了口气,他三言两语说了这几日的遭遇,才说完,沈玉寿和白雪已被另一队人马从柴房救出,出现在小院门外。   “雪儿。”顾北安一把将白雪揽入怀中,声音哽噎,“连累你吃苦了。”   沈长林拉住沈玉寿的手,上下打量:“他们没对你们怎么样吧?”   “没有。”沈玉寿道,经历这么多事,他也变的成熟了,不再是那个什么话都据实说来的孩子。   比如,这一天一夜里他和白雪又冷又饥,但这些事说出来,只能徒增长林的担心,不提也罢。   诸人在兴源县修整了片刻,吃了一顿热乎饭菜后,为防节外生枝,立即押解相关人犯启程回景安城。   初七早晨,一行人抵达知府衙门,沈长林沈玉寿以及白雪作为人证,当着知府宋槐程的面说了这起绑架朝廷官员的惊天大案。   宋槐程气的砸了杯子:“好个吴县令,下头乱,和上官脱不了干系,他就是这么治理兴源县的!”   接下来,他自与顾北安有一番深谈,其他人先回去沐浴歇息。   回到槐花巷,钱氏和罗氏正坐在家门口给孩子做新鞋,一边做一边同邻居聊天话家常,见两个孩子回来,也不觉意外,当初说好就是初七初八左右归家,但看两个孩子面容憔悴,衣裳又脏又破旧,钱氏不禁担心:“怎么了?”   事情解决后方感疲倦,沈长林觉得大腿两侧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多日骑马,腿内侧的皮肤被颠破了,他无力的坐下:“奶奶,这说来话长,帮我和玉寿烧一锅热水,我们洗完澡得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再与你们讲。”   “好好好,我这就去烧。”钱氏赶紧扔下手里的活计去准备,并叫罗氏给两个孩子冲糖水喝。   洗完澡,给伤处上了药,沈长林同沈玉寿睡了个天昏地暗,到底年轻,第二日就恢复了精气神,照例看书练武,不在话下。   而这一行惊险,自然没将所有细节告知家人,钱氏罗氏和沈如康所知道的版本,是修饰过的事情真相,因此,他们没有过分担心和关注。   时光飞逝,很快便到了上元节,节后府学重新开课,沈长林和沈玉寿要开始整理行装,预备入学了。   同时,顾北安接到任命,调往兴源县暂任县丞,随行的还有巡检司王指挥及其手下近百弓兵,这自然是宋槐程的手笔,县令为朝廷命官,他无权任免,但是县丞、主簿等正八品以下的官员,他有调动任免之权。   不过,要正式上任,还需省里的批文,但省里一般不会干扰知府的人事任免。   这也意味着,顾北安升官了,但在兴源县为官,显然不是件易事,否则宋槐程不会借调巡检司的人手随行,王乡绅已被抓下狱,但是钱贾两家的势力仍不可小觑,顾北安要预备打一场硬仗。   白雪暂时留在景安城内没有随行,待顾北安在兴源县安顿好,她再去团聚。   “煜照兄,好久不见。”   刚到斋室,沈长林就看见了赵悲煦,笑着打了声招呼,在家养了近一个月,赵悲煦白胖了不少。   三人寒暄片刻,约好晚些时候一起谈论交流这一个月的读书体会。   正说着,一袭锦装的林天逸刚好路过,他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见他们三人,以一副鼻孔朝天的姿态进了自己的斋室。   现在他不仅看不起沈家兄弟,连赵悲煦似乎也被记恨上了。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提这扫兴之人,继续交流着心得。   二月初,府学将举行开年考评,考评结束后,会根据学子的成绩调整班级,对乙丙丁三等学子而言,调整班级的意义非常重大,但甲班学子是小班授课,在一班二班三班区别不大,他们想在考评中名列前茅,纯粹是为自己及其老师争气。   许晋蓓是好不容易聘来的名师大儒,衙门里的学官以及府学的学长学谕等人,都期望许先生的到来,祈盼许先生大才高德,教出优秀学子,在秋闱中夺得头筹,扬景安府学之威名。   可许先生竟只教学子古六艺和各色闲趣,这也罢了,到底是修身养性之趣,勉强和读书有关,但入冬后他带弟子外出游学,且开春后游学之行还将继续,各位学官师长们,私下里议论颇多。   “许先生这样做,恐有误人子弟之嫌。”   “慎言,许先生乃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古语有云,君于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许先生自是才名在外,然,畏其名而不敢疑其行,此乃君子所为乎?”   这些纷扰质疑许先生或许不放在心中,但是作为他的亲授弟子,沈长林等人还是希望考出一个亮眼的成绩,让那些质疑声销声匿迹。   顺便,也让林天逸这样朝三暮四之人看看,他们非但没有荒废学业,反而更精进了。   当然,说到底读书研究学问是为提升自己,沈长林他们不会忘记初心,陷入为证明自我而证明的陷阱中。   许先生上课,讲究随心自在,有时在讲堂内授课,有时也坐车出城,找一处僻静亲近大自然之地,让心静下,再感受先贤圣人的思想。   并且,每日授课的时辰不超三个时辰。   许晋蓓希望他的弟子多多思考,提炼自己的想法,而不拘泥于书本上的死知识。   “读书百遍,亦要勤思善辩,否则,仍是腹中虚脑中空的书呆子罢了。”   今日,他们在一处山野小亭中授课,许先生说罢,指了指山下开成一片的桃花:“如此盛景,不细赏一番岂不可惜,你们随我下山看花去吧。”   桃花灼灼,绯红一片,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附近山林鸣叫,叫声空灵,如玉如珠。   不一会阳光破云昭出,驱散薄雾,湛蓝的苍穹出现于眼前。   沈长林望着近处的桃花瓣,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呼吸着燥热清新的空气,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许先生所言,叫他们慢下来的真正含义。   慢,并非叫他们懈怠于学,而是慢下来正视生活。   先成人,再修德,如此方能德才兼备。   转眼,年初考评的日子便到了,这次考试由衙门的学官出题,分策论、试帖诗、试贴经三部分。   答题时间颇为紧张,辰时开考,日暮时便要求交卷。   而考试地点为府学讲堂。   林天逸和沈长林同为甲一班学子,自然在同个讲堂参试,并且,林天逸恰好坐在沈长林的左边。   发试卷的间隙,林天逸看了沈长林好几眼,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最终实在摁捺不住内心的狂妄,道:“若云兄,你觉得这次能得第几?若云兄是去年院试案首,若名次不佳,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沈长林整理着自己的文具,淡淡看了林天逸一眼,想激将他乱他心态?没那么容易。   “飞羽兄,先关心你自己吧,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考头名说不过去吧?”   府学里人才颇多,林天逸再狂妄,也没脸大自信到一定能考第一的地步,被沈长林噎了一顿,他很不服气,正要反驳,恰好考官发卷子路过,见林天逸蠢蠢欲动似要说话,低声训斥一句。   “开考了,诸位学子禁言。”   林天逸讪讪闭上嘴。   边上的沈长林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他,而是静下心来,让自己进入应考状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3:33:17~2022-06-07 23:2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58章 备秋闱. ◇   ◎岁月雪泥鸿爪◎   试卷很快便发了下来, 第一部 分的试贴经,其实就是诗词默写,考的是记忆力和基本功, 共有六道,其中四题出自四书五经, 另两道稍偏门,但都在沈长林的知识储备中。   他放匀呼吸,提笔悬腕, 一笔一划的仔细应答着, 不过小半个时辰,六题全部作答完毕。   接着,便是试帖诗了,只见题目是——   【神仙排云出】[1]   诗的下句是,但见金银台,因此韵脚是台字,这是一首游仙诗,沈长林想了想, 写道。   【今我不思蜀, 驾风向蓬莱, 海上云霞灭,烟涛出芙蓉……】[2]   沈长林先是延续了题目的荒诞烂漫, 接着虚实结合, 抒发了自己的理想, 写完后他通读几遍,检查立意、对仗、韵脚都没有问题之后, 誊抄到了试卷上, 这时只剩下最后一道题目, 策论了。   策论是本次考评的重点,题目是——   【安民治国之道 】   沈长林暂且搁下笔,一边活动手腕一边思索,这个题目可以说相当宽泛了,只要读过几年圣贤书背过几篇经典策论的人,恐怕都能引经据典,洋洋洒洒的写下一大篇,但想要不落俗套,脱颖而出,还是得下一番苦工。   要剑走偏锋,独树一帜吗?府考那次,沈长林用的就是这个方法,但现在回首看去,不过为独特而独特,有为赋新词强说愁之嫌。   于是这一回,他准备扎实答题,从游学所见所感入手,写出一番切身所感。   这时室外报时的铜钟敲响,提醒学子们现在已是巳时四刻,离天黑还有三个半时辰左右。   钟声落,沈长林明显感觉考场内的同窗们集体慌乱了一下,纷纷加快了答题速度。   不过,沈长林提前估算过,答试贴经用大半个时辰,试贴诗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写策论,他答题节奏控制的很好,并没有慌张的必要。   着急忙慌,反而容易出错。   因此沈长林没有急着提笔,而是先在心中打腹稿,胸有成算了再下笔不迟。   旁边的林天逸答的很顺畅,他奋笔疾书,文思泉涌,洋洋洒洒几乎没有停笔,连正午送进考场的饭菜汤水都没碰,他要赶紧写完,做头一位交卷的学子。   交卷早排名前,只有这样,他的才名才会在景安城中传扬开。   林天逸用余光打量着沈长林,见他迟迟未曾动笔,心中不免得意。   这小子嘴舌是伶俐,可答起题来不照样吞吐结巴,什么狗屁小三元,那是没在考场中碰着他,这半年他拜在王先生座下,所学甚多,而这小子整日闲游,荒废学业,就算这次自己不是第一,名列前五应当无忧。   而沈长林嘛,林天逸讥讽一笑,必定明经白蜡,是垫底的命。   林天逸心里在想什么,沈长林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一心扑在策论腹稿上,待午饭吃罢,腹稿也打的差不多了,沈长林喝了几口清水,用棉帕擦了擦嘴角,正欲提笔作答,就见旁边的林天逸举手示意,唤监考官来收试卷。   林天逸竟提前三个时辰交卷?   他的这个举动不仅惊呆了同考场的学子,连监考官罗学训都惊讶了,罗学训平日便对林天逸颇为欣赏,不禁好心提醒:“飞羽,交卷时辰还早,再检查一遍方稳妥。”   林天逸微微一笑,高昂着头:“不必了,一气呵成岂不妙哉?”   “不错,不错。”罗学训亦是天然带几分骄傲的人,在他眼中,林天逸这样的人有敢为天下先的气度,他很欣赏。   林天逸得意洋洋的走出了考场,准备寻一家酒楼提前庆贺一番,沈长林看他的背影一定充满了羡慕吧,临出府学前,他这样想到。   对此,沈长林没有羡慕,他反而觉得林天逸挺傻的,就算文思泉涌先答完题目,检查一番又如何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只一闪而过,沈长林没功夫在意旁人,他要继续答卷了。   黄昏渐渐降临,收卷的钟声敲响,诸位考生停笔交卷。   沈长林站起来揉了揉手腕,随着大部队走出考场,他站在考场门口等待了一小会,今日是贺青山的生辰,诸人约好了要找家实惠清净的小馆子,一起为贺青山庆生。   沈玉寿和赵悲煦先到,接着是贺青山孙舒阳,还有其他几位学子,一行七八人,踩着夕阳出了府学,往饭馆走去。   路上,诸人自然谈论起本次考试,大家都觉得不难,但要答的出彩也不容易,考试已结束,深谈也没必要,大家讨论过后,将注意力放在去哪儿吃饭上。   “去城西吧,那边饭馆多,价钱也实惠……”   “好久没吃烤鸡了,今日点只来尝尝吧。”   正所谓冤家路窄,沈长林一行人走到一家饭馆前,正好碰上了林天逸,林天逸身后是与他交往密切的万永珺。   二人盯着沈长林一行人,眼含讥诮,似乎有一肚子挑衅的话要说。   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赵悲煦彼此交换着目光,很有默契的选择了无视,今晚的主要目的是为贺青山庆生,实在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扫兴。   幸好贺青山尚不清楚沈长林他们与林天逸不睦,否则以他的性子,非当场和这位鼻孔朝天的小林公子对呛。   这样能挫一挫林天逸的傲气,但没必要,沈长林懒得和这种人纠缠,多接触一刻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这家馆子不错,闻着饭菜的滋味很香,咱们进去吧。”   沈长林说罢,一行人欣然同意:“就这家吧。”   “……”   做好了舌战群儒的准备,并预备大获全胜的林天逸就这样被忽视了,沈长林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凭什么!这个乡巴佬穷小子哪里来的底气,竟如此嚣张。   万永珺和沈长林他们并无过节,但他搭上了林天逸,交上了一个富贵朋友,出身普通的万永珺还是很有眼力见的,只要是林天逸讨厌的人,他会表现的比正主更讨厌此人。   “这群人整日结伴而行,叽叽喳喳,哪里有一点读书人的文雅气息,咱们读书人的脸,都叫这些浅薄之人给丢尽了。”   林天逸冷哼一声:“什么读书人,也配。”   万永珺急忙接话:“啊,也对,就是一群乡巴佬,就算念过几年书,认了几个字,也不配为读书人。”   听见这话,林天逸心里才稍微舒坦了些。   一行人走进饭馆,找了一处临窗的位置落座,点菜期间,贺青山后知后觉的抬脸道。   “方才在门口遇见的两个人,似乎有些面熟,是府学的同窗吗?”   赵悲煦道:“倒也不算。”   沈玉寿也学会了损人:“算我也不认。”   看着贺青山满头雾水的样子,沈长林忍不住大笑起来:“管他呢,寿星公,快点菜吧,我都快饿瘪了。”   “好好好,我也饿极了,店家,我们要一只烧鸡,一盘虾饼,一打春卷……”   考评过后,府学的学子们照常上课,成绩要五日后才公布。   开年考评是府学一年中最重要的考试,除学长学谕,各先生教授阅卷外,还会请衙门里的学官参详,若知府得空,还会将优秀答卷呈到知府面前过目。   “既考完了,便不再多想,安心上课便是。”   许先生没将这次考评放在心上,老师的心态会影响到学生的心态,沈长林沈玉寿以及赵悲煦彻底丢下要考好名次,为先生长脸的想法,每日轻松上课。   出成绩这日,恰逢许先生一至交好友抵达景安,此人学识渊博,许先生带三位小弟子前去城外接风,心想若好友能看上小徒的资质,点拨几分,对他们而言将是不小的收获。   沈长林一行人坐上马车,晃悠悠的往城外去,春日里草长莺飞,微云风遥,好不惬意……   而府学中,尹直学正在带人粘贴本次考评的成绩排名。   林天逸清早起来便有几分紧张,尹直学粘贴成绩后,他摁捺着性子没有去看,考得好,名次前,自有同窗前来贺喜,但等了一刻钟预想中震惊四座的场面没有出现,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摇着一柄竹骨扇,故作镇定的到榜下来看。   打眼一瞧,沈长林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排第一位,他竟是第一?   沈长林得了第一的消息如当头棒喝,予林天逸迎头痛击,他强撑着在红榜上搜寻自己的名字,第二排最末,第四十二名。   这个成绩在甲班学子中还算过得去,在甲一班中则稍稍有些丢人,林天逸不服,急忙去看沈长林的答卷,凡考评,学生们的答卷都会粘贴在榜,以瞻公正。   而沈长林是第一名,他的试卷自然贴在最前,十分好找。   若前一刻林天逸对这次考试的公正还有质疑,认为沈长林不过一时侥幸,那么下一刻,他心服口服,边上一位同窗也在看沈长林的答卷,边看边念学官们的评语。   “试贴经一字未错,字迹清隽,可为优,试帖诗对仗工整,立意雅正,可为优,策论层次分明,针砭时弊,可为优,三场全优,沈长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啊!”   万永珺考了第一百零一名,他成绩本就普通,但名次这般落后还是出乎意料,没来得及为自己伤怀,看见林天逸在旁边,他赶紧走上前贬低沈长林抬高林天逸。   “飞羽兄切莫感伤,这一切只是偶然,下次考评,你必能超过那个乡巴佬……”   “璞如住口,让我静静!”   万永珺这次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林天逸黑着脸,不客气的叫他闭嘴,然后快速离开人群,找了个清净地方反思。   林天逸虽目中无人,自恃才高,但他四岁开蒙,受名师调/教,是有几分鉴赏力的,他看得出沈长林无论是诗赋还是策论,都高自己几筹,这不是偶然也非运气,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正是他看得清楚这一层,因此,他格外挫败。   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许先生的好友名叫柳瀚卿,人称青空先生,是本省学政杨敏然之同年,曾是翰林院编修,后致仕云游,如今亦是大乾名流。   老友在城外碰面,相谈甚欢,许先生向柳瀚卿介绍了自己的三位弟子,沈长林等人规矩的行礼拜见,不过,青空先生的反应十分冷淡,微一颔首,并未多言。   回城的路上,包括接风宴,这位青空先生只当沈长林等人不存在,只和许先生叙旧清谈好不热闹。   沈长林等人略有些尴尬,许先生特意带他们前来,明摆着是引荐,青空先生反应冷淡,便是看不上他们的资质。   三人眼神交流一番,略有几分失落,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不得柳瀚卿的青眼,不代表他们资质平庸,各花入各眼罢了。   很快,暮色四合,夜晚即将来临,到了分别之时,沈长林等人向青空先生道别,预备随许先生返回府学。   “且慢。”   一直对他们冷脸相待的青空先生竟微微一笑,唤书童取出三件墨宝赠与他们三人。   像青空先生这样的名流大儒,其墨宝价值不菲,能得其亲赠,无疑是沈长林等人的荣幸,也代表青空先生对他们的认可,可他刚才……   “哈哈哈哈哈。”青空先生同老友对视一眼,捋须大笑:“尔等资质不错,改日得空,再来相聚吧。”   柳瀚卿故作冷淡,为的是考验沈长林三人的耐心,他们受到忽视却仍规矩恭敬,尊他为长,可见其涵养。   许先生早就看出老友的心思,一直不点破,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他十分自豪:“能做我徒弟的,人品自乃上佳。”   待沈长林他们回到府学,考评排名引起的波动已散去几分,沈长林和沈玉寿还有赵悲煦一路上光顾着谈论青空先生,以及他所赠墨宝之事,竟将成绩排名的事情抛在脑后。   还是贺青山忍不住为好友高兴,特意跑来甲班斋室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长林,你得了第一!煜照兄也不错,考得第三,玉寿进步特别大,得了第六名,你们是甲班学子中,成绩最好的小组!”   沈长林一喜:“当真?”   “诓你做甚。”贺青山说完自豪的拍拍胸脯:“这次我也考的不错,一百零六名,应该可以升到乙一或乙二班了。”   沈长林急忙拱手:“恭喜恭喜。”   “嘿嘿,同喜同喜。”   四人倚着斋室走廊的栏柱,愉快的交谈着,为各自的进步而高兴,精神亢奋,一不留神便聊的久了些,久久不曾散去。   而此刻,一个黑影正焦躁的候在暗处,等他们散场。   林天逸的斋室靠后,要回屋必须要从沈长林他们面前过,以往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但今日排名折戟,他面上无光,没脸露面,遥看沈长林四人谈的热切,林天逸不禁咬紧牙关。   这伙人这般高兴,一定在笑话他吧?一定是!   沈长林沈玉寿和赵悲煦考试成绩名列前茅,无声的粉碎了关于许先生误人子弟的谣言。   甚至有人效仿许先生,带着学子四处游学,同窗们提起沈家兄弟,也总是赞赏有加,夸二人年少英才,也夸赵悲煦优异。   沈长林他们坦然的接受诸位师长亲友的夸赞,但内心并未又多大波动,仍按部就班的上课读书,习字做赋。   偶尔随许先生一起拜访青空先生,聆听青空先生的教诲,青空先生见识广阔,看待问题思考深入,角度新颖,沈长林几人受益颇多。   半个月后,府学奖励考评榜首白银五十两,第六名白银十两,沈长林沈玉寿一起留了十两在身边,剩下的全部交给钱氏保管。   当初沈长林考得院案首,县里镇里就给过奖励,加上这次的五十两,钱氏手头已攒下一笔小财,可以在景安城买一栋独门独户的小院了。   她笑的合不拢嘴:“都说读书费银钱,你俩不一样,读着读着反而往家送钱,有出息!”   渐渐的天气变得炎热,春末夏初,学子们都换上了薄衫。   最近一个多月,林天逸见沈长林等三人都是避着走,生怕遭受沈长林的嘲笑。   这一点,纯粹是林天逸自己想多了,许先生又列了一批书单,沈长林和沈玉寿以及赵悲煦忙着找书、读书、谈论,每日乐在其中,才没闲心关注无关人等。   期间甲班学子内部又进行过一次小考,沈长林依旧拔得头筹,林天逸和他的同门万永珺排名依旧落后。   放榜这日,林天逸盯着红榜郁闷了很久,这一个多月他痛定思痛,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课业上,不应该啊,当他留意到万永珺竟是最末一名后,林天逸琢磨出一些什么来。   他悟了,一定是他俩的先生,王先生水平不行,不如许先生会教学生。   林天逸后悔了。   于是第二日,他寅时就候在讲堂外,一夜未眠,硬是将自己熬成面色憔悴的模样,加上一袭素色衣裳的衬托,瞬间从一个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成了真心悔悟的可怜人。   他要重新拜许先生为师!   赵悲煦感觉一阵恶心:“林天逸,你厚颜无耻!”   林天逸掀起眼皮看赵悲煦一眼:“煜照兄,我只是虚心好学罢了,难道好学也有错?”   “你!”赵悲煦被气的直喘气,恨不得不顾斯文,上去踹他一脚。   沈长林扯了扯赵悲煦的衣袖:“不管他,我们先进讲堂吧,等许先生到了,自由先生定夺。”   林天逸虽然可恨,但是收徒的权利在许晋蓓手上,沈长林他们作为弟子,不可多言,但依沈长林的判断,对这等朝三暮四的小人,许先生绝不会心慈手软。   果然,许先生到后,一眼就看破了林天逸的惺惺作态。   “飞羽,快走吧,切莫再做轻浮之举。”   林天逸落了个没趣。   许晋蓓阅人无数,林天逸这点小伎俩,岂能入他眼。   讲堂内,沈长林拍拍赵悲煦的胳膊:“煜照兄,这下解气了吧。”   “稍微气消了几分。”   雪泥鸿爪,蝉去冬来。   三载光阴匆匆而逝,期间发生了诸多事情,沈长林他们各有际遇,但从整体上看仍是岁月安稳。   人初静,月正明,一派悠然芳菲景。   顾北安在兴源县期间顺利建成水库,打击乡绅势力,让百姓生活安稳,且短短三年间,让兴源县从岁岁无粮可纳的下县,成为有粮可缴的中县。   知府宋槐程考满得优,被调回京,入吏部供职,临走前修书一封,向平南布政使司奏明顾北安之功劳。   从永清县任训导设立县学,到景川府任课税司大使打击黑钱庄设立官办钱庄,到督工兴源水库,一一禀明其功劳,由此得布政使大人青眼,向吏部推荐,顾北安破格调任成县令,官正八品。   而白雪医术日渐精湛,随夫赴任后,在当地开了一家医馆,救死扶伤。   贺青山和孙舒阳也考过院试,目前也是甲班学子了。   他们将一起备考,来年八月,省府平昌将举办乡试,亦称秋闱。   能在秋闱折桂者,便是举人,等于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第59章 去赶考   ◎今一朝试锋芒◎   十年苦读, 一朝试锋,为的就是蟾宫折桂。   眼见秋闱在即,许先生让沈长林沈玉寿以及赵悲煦闭关一段时日, 以便潜心读书,静心备考。   并通过人脉, 集齐了一册考场策论贴诗合集,均是考场佳作,交给弟子研习。   “秉节持重, 方能不慌不忙。”   小徒们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心中难免紧张,许先生作为过来人,时常出言开导,嘱咐他们尽力而为即可,定要保持平常心。   “多谢先生提点,弟子铭记于心。”   经过数年历练,三人都稳重了许多,越来越沉得住气, 身上不见半分毛躁, 许先生捋着胡须深感欣慰。   以他们的资质, 就算这次不中,再读三年定可榜上有名, 若云十六, 宣琼十八, 煜照二十三,全是青年才俊, 将来若可成国之栋梁, 他这几年的心血便不算白费。   府学人多, 到底聒噪,于是沈长林等人借住到赵家一处僻静小院中,每日晨读夜诵,青灯黄卷,几人朝夕相伴,潜心苦读,既清净自在,又进步颇多。   在沈长林他们闭关之时,永清县一批学子背上行囊,在县学学谕的带领下,前往洪征县码头登船,预备入读景安府学。   其中,便有多年不见的沈玉堂,他今年十九,还有一年就要及冠了。   在及冠前考上童生,并拥有入读景安府学的资格,虽然是全部自费的丁四班,但放眼整个永清县,已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只是珠玉在前,沈玉堂心有对比,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帆船行驶在沱水河上,看着烟波浩渺山峦起伏,闻着江水潮湿的腥味,沈玉堂心绪蹁跹,郁闷的心情逐渐清空好转,内心又燃起了对未来的渴望。   沈长林,我定会追上来,超过你,将你踩在脚下。   进府学那日,沈玉堂特意在客栈洗澡沐浴,换上了全新的衣裳鞋袜,来景安城之前,周氏卖掉了家里的猪,给孙儿置办了两套罗纱料的体面衣裳,沈玉堂穿上后,觉得自己和城里人也差不了多少,当得起潇洒倜傥四字。   踌躇满志的沈玉堂兴致盎然的入了学,但是并没有见到沈长林和沈玉寿,后来才得知他们闭关筹备秋闱去了。   府学的先生、学子们都说,沈长林每次考评都名列前茅,明年秋闱定能上榜。   沈玉堂脸色蓦的一白,他才考过童生,还没有秀才功名,而沈长林竟要参加秋闱了?这一刻他仿佛才悟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已是一道鸿沟。   常言道,在家靠亲,在外靠友,永清县的学子们远赴外地求学,自然会报团取暖,新生到后,会与同乡聚在一起吃茶聊天,以便彼此熟悉,日后有照应。   沈长林沈玉寿年纪不大,却是府学的老前辈了,因此每年永清县的新生入学,都会邀请他们相聚,今年也送了拜帖到赵家别院来。   他们一心备考,便婉拒了,待闭关结束,再请同乡们吃饭。   沈玉堂暗自松了口气,得知沈长林这几年在府学的优异表现,他自惭形秽,因此不想见沈长林。   对这一切,闭关中的沈长林一无所知,也不关心。   几人按照许先生的提点,扎实复习,做诗写赋,请他点评后再互相探讨,每日过得繁忙而又充实。   日复一日,春去秋来。   期间,槐花巷发生了一桩大事,沈长林沈玉寿的婚事,被有心人盯上了。   自古便有榜下捉婿之说,家有千金的乡绅富人会在放榜日齐聚榜下,争相挑选及第的士子回家做女婿。   沈长林和沈玉寿年未及冠,仅有一个秀才名头,并非捉婿的对象,但沈长林年年考评得一,沈玉寿也总名列前茅,渐渐的在景安当地小有名气,家有娇客的人家,便生出了招婿的心。   如今钱氏罗氏已在家不远处赁了间小铺,售买一些点心果子,生意不错,一日媒婆登门,开口就要为两个小孙子说亲,钱氏揉着面团:“还早呢。”   就算是在村里,十六七成亲的男子也是少数,何况长林玉寿还在读书,钱氏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能吃媒婆这碗饭的,自都是脸厚嘴甜能磨人的性子,被明确拒绝了都能再软磨硬泡几个时辰,何况钱氏说的委婉。   于是她日日来,天天坐在铺子里做说客。   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娓娓动听。   “不是说现在就成婚,先定下嘛,人姑娘家做大买卖的,不要彩礼,还有丰厚的嫁妆,嫁妆里的田庄地产商铺锦缎,加起来少说有几千两,不为别的,就是看上你家孙儿的才学了,才子佳人,绝配呢。”   “老太太,大可不必一口回绝我,要不?改日我领姑娘来你这儿吃果子,你侧侧瞧上一眼?”   但凡钱氏是个目光短浅,贪财慕利的无知妇人,险些就要动了心。   几千两银子的嫁妆银,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数额。   况且,在咸水村娶个媳妇,是要倾全家之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彩礼聘礼打家具摆酒席,哪样不花钱,到长林玉寿这儿倒好,竟然一文钱不用花,白得一个富贵人家的娇小姐做孙媳?   钱氏激动的脸红心跳,在某一刻被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昏了头脑,好在,在景安的这些年不是白住的,这种好事情,怎么偏就掉她家了?   不说图点什么,她都不信,一琢磨,自然是图她的宝贝孙儿了呗,长林玉寿他们将来要做官的,娶个商人家的小姐,怕是不妥当。   对小孙子不妥,就是要她的命!   想通关窍的钱氏脸色一沉,直接挥起扫帚赶走了媒婆,眼见沈家的老祖母这般粗俗,那些个想赌一把,试图得个官老爷做女婿的商人们纷纷打起退堂鼓。   祖母这么凶,日后姑娘嫁来也没好日子过,何苦来哉。   沈长林沈玉寿闭关了好大半年,期间钱氏罗氏去赵家送过衣裳吃食,他们也回槐花巷陪家人吃过几回饭,害怕打扰孩子读书,钱氏一直没提过,也叮嘱罗氏和沈如康不要说。   直到腊月底,沈长林二人结束闭关,准备休息几日安度新年时,钱氏才在饭桌上将这事当笑话一般说来。   沈长林沈玉寿一阵后怕,他们正是拼搏奋斗时,儿女情长,姻缘情/爱暂不在考虑之列,不提商人身份,盲婚哑嫁就要不得。   幸好钱氏不糊涂,不然他们莫名其妙就要多出一未婚妻来。   “奶奶,您做的很对,往后遇见不相干的人登门,求助、说亲、求情等等,您都不要应承,凡事需一家子商量了再定夺。“   “我明白。”钱氏说完扭脸看向儿子媳妇,“你俩也记住这话。”   她家长林和玉寿可不是普通人啦,谨慎些准没错。   除夕将至,永清县的学子都留在府学过年。   沈长林几人想起他们还欠同乡们一顿饭,便在年前择了个清朗日子,在一家小饭馆请诸同乡吃饭喝酒,顺便整理了一些诗稿文集,还有几册书籍字帖赠与他们。   上面有沈长林他们的读书笔记,有先生们的点评,对于同乡们备考院试大有益处。   “多谢前辈。”   “这份笔记所录之详尽,角度之全面,令人大开眼界。”   “咦,这份字帖竟是许先生亲笔写就?”   沈长林微笑着点头:“略尽同乡之谊,前辈一词愧不敢当,称字便好,这字帖是我们向先生求来,特意赠与你们临摹的。”   诸人聊了一会课业上的事后,接着便吃菜饮酒,谈论起景安的风俗人情来。   角落里,一直有个人默默低头不语,沈长林分发字帖笔记的时候,也一直没有靠前。   因为人多,沈长林他们并未留意到每一个人,直至席散,沈长林方注意到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沈玉堂匆匆离去,不敢和沈长林他们对视,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大到沈玉堂怀疑自我,他真的能追上吗?   过了除夕,便到了春日,天气逐渐暖和,府学一众参加秋闱的考生,要收拾行囊,带上路引考引,出发往平昌城应试了。   提前数月赴考,一个是平昌路途遥远,需长途跋涉,二个是人生地不熟要提前适应,以免临了出问题,耽误了考试,让满腔希望付之东流。   一去数月,要带的东西自然就多了,衣裳被褥,书本文具,还有文籍资料,随身盘缠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几大箱。   不过,倒是不用愁拿不不动,赵家有马车仆从跟随赵悲煦去赶考,沈长林他们可以蹭车。   赵悲煦大方,不收他们车钱,沈长林等四人也没强给,商量好到了平昌城,买一块好墨送给他,聊表谢意。   钱氏将部分整银换成了银票,让两个孩子收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路上注意照顾自己,吃好喝好,不要亏待身体。   “奶奶,您放心,我们知道的。”   出发那日,沈家人歇业一日,送他们出了城。   “这一去,恐怕年底才能回来了。“   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钱氏喃喃道。   影子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他们将奔赴新的旅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23:36:31~2022-06-09 23:3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寒砧催木叶 1个; 第60章 到平昌   ◎租房落脚备考◎   天气晴好, 他们一路上走的很顺。   出了景安城后,路上陆续经过几个小城镇,镇上有客栈可投宿, 还能补充干粮。   待再走远些,就进入了山区, 道路两旁不是密林便是山川湖泊,一眼望去没有人家,而天色将晚, 在夜里走山路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一行人便将马车停在路边的大树下,准备就地歇息。   趁着天未全黑,尚有朦胧的光亮,沈长林和沈玉寿去旁边的林子捡了很多干柴禾,赵悲煦贺青山等人则负责找水,待太阳彻底埋入山涧,他们已生好火堆,一边煮粥, 一边烤干粮。   突然, 大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显然是有人来了。   荒山野岭,夜黑风高, 路上来人可不是好事, 几人警觉的朝声源看去。   夜色中, 一辆马车慢慢浮现出轮廓,等车路过沈长林他们的火堆时, 车帘掀开, 车内坐的竟是林天逸和万永珺。   两伙人前后脚出发赴考, 在路途中偶遇了。   林天逸翕动嘴唇,想与沈长林他们搭话,但这几年他们毫无交集,加上沈长林一行看清来人后,就低头继续烤干粮说话去了,丝毫没有同林万二人寒暄之意,林天逸便止了搭话之心。   他对车夫道:“今晚就宿在这吧。“   沈长林他们在大树左侧生火休息,林天逸一行靠右,中间隔了两丈远,彼此相安无事。   但过了一会儿,一阵勾人的肉饼香味,顺着风飘到了林天逸万永珺这,让饥肠辘辘的二人狠狠咽了波口水。   经过上个镇时,沈长林在一家食肆买了好些肉饼,如今天气不算太热,这肉饼又煎的比较干爽,放个三四日没问题。   他们将肉饼烤热,加上钱氏熏的肉肠,再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吃起来美味又舒服,就算不提滋味,能在荒郊野外吃上一口热乎的,已颇为幸福。   林天逸万永珺啃着冷干粮只有羡慕的份。   他们扎营时天色全暗,不敢走远,只能在附近捡一点点柴烧火取暖,等柴燃尽,就得回到车上去。   林天逸胡乱的啃了几口干粮填饱肚子,接下来便抱膝烤火,时不时的往左侧瞧上几眼,林天逸平日高傲惯了,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几抹漫不经心,说好听些那叫世家子的骄矜,难听些,就是看不上人。   这种眼神,万永珺在林天逸身上见得多了,深以为,这就是不爽沈长林的眼神。   而这几年中,万永珺回回考评都垫底,反观沈长林回回第一,被踩的久了,万永珺早已心生不满,他狠狠啃了一口干粮:“明知我们短柴少食,不念同窗之谊帮我们也罢了,还故意吃那么香,这是故意炫耀,然后予我们难堪啊。“   林天逸没做声,直接忽视了万永珺的话,眸光闪闪也不知在思量什么,眼看火堆就要燃尽,他道:“上车吧。”   不一会沈长林他们也吃饱喝足。   难得夜宿密林,几人苦中作乐来了雅兴,对着圆月繁星吟诗作对一番,待尽兴以后,才回到马车上睡觉休息。   第二日天明,林天逸他们先一步出发了,沈长林跳下车,一边舒展僵硬的四肢一边呼吸清晨甜美的空气,林间薄雾缭绕,路边青草上凝结着露珠,还有清脆的鸟鸣回荡耳边,令人心旷神怡。   沈玉寿也下了车,兄弟俩对视一笑,不约而同想到了咸水村的清晨。   接着赵悲煦、贺青山、孙舒阳几个也下了车,几人洗漱后用过早饭,松泛了筋骨,方继续往平昌方向去。   又赶了几日路,这日到了一个不甚繁华的小镇上,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还算看得过去。   车夫抹着额上的汗:“几位公子,过了这个镇,接下来又要走山路了。”   走山路,就意味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运气好点能寻到破庙遮风避雨,运气不好,就要和上回一样。   “那就在这客栈整顿休息一日吧。”   这客栈虽是镇上最好的,但环境还是比较差,不过沈长林沈玉寿身为农家子,这点苦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但一进客栈,赵悲煦就蹙起眉来,冤家路窄,又碰见了林天逸和万永珺。   他们有着同一个目的地,在路上自然会频频相遇,沈长林拍了拍好友的肩,低声道:“算了,忽视他们便好。”   说话间,一行人落了坐,要了一间房,一些热饭热菜。   从沈长林他们进屋开始,林天逸看似在吃饭,但目光一直似有若无的在他们身上逡巡,万永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接着眼珠子一转,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客栈门口蹲着的几个乞丐流民突然冲进客栈,直冲沈长林他们一桌而去,又是磕头又是抱大腿的。   “贵人,大爷,行行好,我三日没吃东西了,赏我一口吃的吧。”   “求小公子们发发慈悲,我上有老下有小,八十老母重病卧床,赏我几个铜子……“   其中一个乞丐浑身又脏又臭,直接扑到赵悲煦身上,抱住了他的大腿,赵悲煦青色的长袍上,立刻染上了明晃晃的两个黑抓印,剩下的几个乞丐也往沈长林等人身上扑。   好在他们四人学过武,身体灵活,一闪就躲开了,沈长林还顺手将赵悲煦拽到了身边。   赵悲煦素有洁癖,看着衣袍上脏兮兮的爪印脸都绿了。   反应过来的店主急忙轰人:“去去去,讨饭上外头去。”   把那群乞丐赶走后,又安慰几位客人:“平日他们都在外头,从不进店,今日不知怎了,我送几位一碟饺子赔罪,这位小公子,您的衣袍脏了,随后到后院去洗洗吧,对不住对不住。”   一场闹剧搅得诸人好心情尽毁,沈长林对店家道:“给我们烧一锅热水,我们好洗澡沐浴,饭菜送到房间去吧,我们不在大堂吃了。”   看着沈长林他们上楼,万永珺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刚才那一幕简直太有意思了。   林天逸见那伙乞丐粗俗脏臭,顿时也没了胃口,搁下筷子也回了房。   “哼,叫你们猖狂。”万永珺留在楼下独自吃喝完,接着走出客栈,走到那伙乞丐面前,丢了几串铜钱给他们,然后吹着口哨回房准备睡大觉。   客栈二楼,沈长林正站在窗边透气,正好将万永珺给钱的一幕尽收眼底。   方才他就觉得事情有蹊跷,那伙乞丐反常又奇怪,现在正好有了证据。   待一行人吃过饭,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沈长林将刚才所见告诉了诸人。   “万永珺竟如此下作!”其中最气的当属赵悲煦了,乞丐扑身的阴影他恐怕半个月都忘不掉,立即推开房门找万永珺算账去了。   沈长林等人自然也跟上同去。   林天逸也洗了个澡,正准备上床睡上一觉,门外就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去开门。”林天逸对万永珺道。   这客栈的房间很少,只能拼房同住。   拉开房门,万永珺看着气势汹汹的赵悲煦有一瞬间的慌张,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是自然的,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在赵悲煦质问他为何指使乞丐为难他们时,来了一招死不认账。   赵悲煦素日不爱与人争吵,这回是气狠了,忍不住同万永珺高声理论。   不明所以的林天逸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场景有些莫名:“发生了何事?”   赵悲煦狠瞪他一眼:“林天逸你装什么,你的好友做了肮脏事,你难道一点不知?”   这回林天逸是真冤枉,他立即质问万永珺:“璞如,你干什么了?”   事到如今,万永珺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严重,愈发坚定了不认账的想法,反正他们无凭无据。   沈长林原本站在后面,看万永珺一脸正义凛然,反说他们是诬告,内心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眼神冷冷的像腊月的冰雪,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便罢,弄这些拙劣的把戏与人难堪,实在叫人不耻。   “万永珺,你不认吗?好,现在我们就去找乞丐当面对质。”   那些乞丐可没什么忠诚度而言,谁给钱谁就是大爷,加上沈长林阴沉着脸,气势十足,万永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心更虚了。   见他神情闪躲,林天逸心里自有判断:“真是你干的?”   沈长林冷冷扫过:“万永珺,你若不认,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届时此事传扬开,你在士子中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读书人,学识和名声同等重要,这二字切中了万永珺的命脉,他犹豫了片刻,讪笑道。   “诸位,我认我认……我不过是想和你们开个玩笑,还请诸位莫往心中去,原谅璞如一回。”   “开玩笑?”赵悲煦刚降下去的火,瞬间又蒸腾而起,气得脸颊通红,“你还在狡辩。”   万永珺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数次看向林天逸,期待他帮自己说些好话,但林天逸一脸冷漠,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万永珺只好掏出一锭银子双手递上。   “千错我错,都是我的错,连累煜照兄脏了衣裳,这十两银子,当做赔礼了。“   赵悲煦瞪了万永珺一眼,取走了银锭。   “……”   万永珺一阵心疼,他以为按照赵悲煦的性子,是不会要那十两银子的,赵家那般有钱,赵悲煦怎么如此锱铢必较。   回到自己的房间,大家都觉得解气,贺青山道:“眼见煜照兄拿了钱,万永珺的脸都黑了,哈哈。”   沈长林笑着问赵悲煦:“煜照兄是瞧出了万永珺的心思,故意为之吧?”   赵悲煦点点头:“叫他长个记性。”   这镇上发生的事情不太愉快,于是第二天,沈长林等人补给好干粮,结清房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发了。   他们还特意嘱咐车夫将马赶快些,好和林天逸他们拉开距离,免得再碰见碍眼。   沈长林他们卯时便走了,林天逸和万永珺直到巳时才醒。   昨日发生的事让林天逸深感丢脸,对万永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二人下楼吃饭的时候,万永珺竟还委屈上了。   “飞羽,我昨日之所以那样做,主要是为了帮你出气啊,难道,你还要怪我不成?”   “为了我好?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这几年中,林天逸是越来越瞧不上万永珺的,他一无家世背景,二无真才实学,只是善于奉承会迎合,林天逸才与他多有交往,经过昨日之事,林天逸对万永珺简直失望透顶。   他一点都不想为难沈长林他们,相反,他还十分想与他们和好,沈长林沈玉寿虽出生贫困,但他们有才华,迟早会入仕,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提前在官场上树敌,吃饱了撑的吗?   边上万永珺还在喋喋不休,林天逸扶额,感觉特别聒噪。   “万永珺,这镇上有车行,你自去赁一辆,我们分开走。”   说罢不等万永珺回答,起身便走,万永珺蹭坐的是林家马车,从没想过林天逸会将他在半路抛下,震惊的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等他回过神追出门外,林天逸已乘车走远。   “……”   万永珺咬紧牙关,憋屈、恼怒、仇恨等等情绪在心里交织沸腾着,总有一天,他会洗刷今日的羞耻,沈长林、赵悲煦,还有林天逸!一个都不会放过!   十天后,沈长林他们顺利的抵达了平昌城。   平昌屹立百年,是座十分有底蕴的古城,城门巍峨高大,巨石垒就,城内州桥角巷林立,香车宝马满城可见,各色商肆琳琅而立,城内还有不少外邦商人,除了本国的奇珍异宝,外邦的香料珠宝也比比皆是。   景安城的人口已很多了,平昌更巨,并且外乡人更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汇集在一起,各色乡音绕耳不绝。   “真繁华呀。”贺青山感叹道。   一行人欣赏完热闹的街景,接着找了间客栈暂时落脚。   赵家在平昌城有亲朋,这次赴平昌,赵悲煦除赴考秋闱外,也要去拜访亲友,接下来的小半年,预计会借住在表姨家中。   虽然赵悲煦表示他表姨很好客,且赵家长辈在信中打过招呼,可邀沈长林沈玉寿几人一同去借住,但四人商议一番后,但是婉拒了赵悲煦的好意。   人得有自知之明,这段时日已麻烦赵悲煦许多回,这次他也是借住别人家,他们四人泱泱追随上门,准会叨扰到主人家的。   赵悲煦没有勉强,带上书童和景安城带来的礼物,先去拜亲访友了。   “好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真软和。”   贺青山脱掉外衫,呈大字形躺到在床上,一路上不是宿马车,就是住山野小店,条件自然不能和平昌城内的客栈相比较。   沈长林也乏了,懒得再下楼去,喊店小二端一桌饭菜上来,他们在房里吃,另外一边,沈玉寿推开了窗,一阵清凉的风吹进屋内。   不一会点的菜端了上来,卤鸭、肉馅煎饼、翡翠豆腐汤、水晶包子,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四人饱餐一顿,又美美睡了一觉,等精神气完全恢复,天气已经暗了。   平昌和景安一样,也是不设宵禁的,夜幕降临后,城内反而更热闹,四人穿戴齐整,准备外出逛一逛,除熟悉环境外,正好帮赵悲煦挑选一块好墨。   秋闱在即,平昌城中来了许多应考的学子,不一会,他们就遇见了好几个景安府学的同窗。   沈长林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卖文具的商铺,便想进去看看,身后一士子叫住了他们。   “诸位兄台且慢,这文渊阁所售之物,价格昂贵,不如去旁边的小店看吧。”   那士子名叫柳九思,来自景安,也曾考得院案首,不过沈长林他们入学三年后,柳九思就下场参加秋闱了,第一次不中,接着就留在平昌读书,准备再次应考,因此沈长林几个认得他,彼此却是不熟的。   沈长林知道他是好心提醒,他们四人日常中确实用不起出自文渊阁的高档笔墨,但是送人谢礼,自然要买好些的才显诚意。   “谢兄台提醒,我们进去看看罢了。”   柳九思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文渊阁的东西的确昂贵,一块最普通的墨也要售十两,不过质地上佳,还有淡淡的松香味,最终四人选中了一块价二十两的徽墨,准备送给赵悲煦。   第二日沈长林他们又直奔牙行,托牙人找房子。   平昌城很大,不同的区域的房价自然有所不同,读书人最多的是南城书院附近的几条街巷,尤以百梓巷、罗渔巷以及秋水巷等几条巷子为甚,自然房租也最为高昂。   沈长林觉得,房租贵些无妨,到了秋闱这一步,不仅学业重要,出门交际了解时政同样重要,不然便是闭门造车。   “长林说得对。”沈玉寿也是这般想的,四人简单的商议过后,一致同意了沈长林的决定。   牙人笑眯眯的赞道:“这位公子有远见,到了秋闱这步,也不差那点儿房租钱,将来登科为官比什么都强,为了省几个铜子租住到犄角旮旯的,才是蠢蛋呢。”   说罢,引他们去看房。   这几条巷子的房都是抢手货,也幸好沈长林他们来得早,还有可挑选的余地,据牙人所说,再过上两个月到六七月,就是有钱也难赁到了。   最后他们定下一间有三间大屋带小院的房子,缴纳了租金,立了字据,也算是在平昌城落了脚。   三间大屋,最中间的可做三人公共使用,会客、吃饭、讨论学问都可,左右的是卧房,里面有半丈宽的大床,可供二人同寝,窗下有书桌,采光很好,可以清净的看书习字。   院里还有杂物房、厨房,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树下一口水井,水质清冽甘甜。   可以说,除了租金贵些,这是一处闹中取静,学风浓郁的好去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9 23:32:48~2022-06-11 23:3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水 6瓶; 第61章 广结交   ◎柳九思和茶会◎   这院子的前任租客才搬走不久, 想必是个爱洁净的,院里院外收拾的一尘不染,四人收拾了半日, 便万事妥帖。   接下来,自然还要雇个人, 帮着做饭洗衣,家务事看着不打眼,但一一操持起来, 是费心神又费力气的。   百梓巷住的士子, 不只有沈长林他们这样未娶亲的儿郎,好多是拖家带口的,有些孩子都有仨。   家境不好的,男人读书科举,陪读的媳妇娘亲便帮人做活挣钱补贴家用,因此这百梓巷房价高,但雇人洗衣做饭却相当便宜,谁叫活少聘者多呢。   沈长林他们出去雇人的时候, 果然引来了好几个阿婆阿婶竞争, 为方便, 最终他们雇了斜对面的邻居。   虽没应聘上,那些阿婆阿婶的热情却不减, 拉着沈长林他们说了好一会话, 尤其青睐沈长林和沈玉寿。   沈长林今年十七, 因他坚持锻炼注意营养搭配,加上原主基因加持, 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成年男性要高, 换算成后世的长度单位, 大概是一米八。   个高兼宽肩窄腰,不知不觉间,沈长林已褪去了孩童的青涩稚嫩,立体精致的五官透出青年男子的英气,加上多年读书修炼出的文雅气息,哪怕穿着布衣,走在人群中,也是亮眼的存在。   沈玉寿长他两岁,二人同宗,但早已出五服,论五官至多三分相似,但同吃同住久了,磨炼出了相似的气质,不过沈长林更显俊朗,沈玉寿则多温润。   这二人的眼眸,好似被山涧清泉洗涤过一般,清澈干净,让人见之难忘,尤其是注视着人微笑时,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人都是爱俏的,有这样俊美的小少年新搬入百梓巷,阿婆阿婶们自会多寒暄多照顾,无一不暗自感叹,自家的读书人,若也有这般品貌气质该有多好。   贺青山和孙舒阳样貌稍逊,但也不差,阿婆阿婶们一视同仁,对他二人也十分热情。   往后同住一条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必定多有来往,搞好关系很有必要,沈长林几个乖巧的陪她们说了许久的话,顺便也了解了很多巷内士子的信息。   “你们左边的邻居是个多年不第的老秀才,嘴巴毒的很,自己考不上,便巴不得人人都名落孙山,遇见他,莫理会就是了,他要是故意为难你们,就出来说与我桂花婶听,我叫上几个老姐妹,叫他好看!”   “你们右边那户邻居,倒是好人,就是……”那婶子啧了声,又是羡慕又是叹息,“就是太能生了,前几年搬来的时候就有一儿一女,结果三年抱俩,又生了两个男娃子,如今啊,媳妇肚里又有啦,不过呢,那郎子书读的好,估摸着今年中举有望。“   沈长林瞳孔一震,也就是说右边的仁兄已有四个孩子,眼看马上要有第五个?   那婶子笑眯眯道:”听说肚里揣着的还是双胎,好福气啊。“   沈长林咽了咽口水,好吧,是马上有六个了。   “你们挨着他住,沾了这份子孙福,将来定然也多子多福。”那婶子道。   沈长林被吓了一激灵,他可不想承受那份福气:“不必不必,顺其自然就好了。”   那婶子笑着换了话题,又指着他们正对门的那户,压低嗓音道:“生孩子的事暂且不提,只一点,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莫要沾染上烂桃花,那户人家的郎子,听说还是院案首呢,就是运气不好,临考前被不三不四的女子勾引,又被逼着娶了那妇人,妨碍了读书做文章,硬是被连累的落了第……”   此时天色已暗,天边只有一线霞光。   说了这么久的话,沈长林他们对百梓巷的情况已了解的差不多,加上肚子饿了,便拜别了阿婆阿婶们,准备去街面上吃饭。   方才雇好的人,要明早才开始上工,今晚的饮食仍需自己解决。   他们往街面上走去。   路上贺青山一脸坏笑,攥拳轻轻砸在沈长林的肩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长得好看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孙舒阳闻言,也是一阵笑,同贺青山一唱一和的揶揄起来。   “我们是跟着沾光咯,若不是长林玉寿长得好看,那些婶子阿婆恐怕理都不会理咱们呢。”   “那是,咱俩勉强算个五官端正,他俩简直是谪仙下凡……”   二人越说越起劲,没有恶意,就是想看沈长林和沈玉寿脸红羞耻。   沈玉寿当真脸红了,沈长林脸皮厚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办法,天生的。”   穿过来两年后,沈长林就意识到原主和小兄的相貌不错,加上后期锻炼、营养、气质全部跟了上来,便一年比一年俊秀。   但他们社会关系很简单,每日面对的不是同窗就是师长,被多人当面赞叹好看,今日还是头回。   沈长林一笑,竟有种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恍然。   彼时弦月如勾,淡淡的月辉照向大地。   食肆门前,一盏橘灯光线朦胧,招幡在夜风中微微摆动,而立在阑珊处的几位士子中,就数沈长林最为惹眼,一身青色对襟长袍,黑发用同色发带束紧,衣着朴素,却端的一派倜傥潇洒。   对角的酒楼上灯火辉煌,天子一号包厢的窗户,正好对这个方向。   包厢里一位着华服,带金冠的男子微微凝眸,多打量了沈长林几眼。   坐华服男子对面的人道:”那人我认得,是从景安城前来参加秋闱的士子,祖籍永清县。“   “哦?瞧上去,真是一表人才,今年多大?”   “十七。”   沈长林四处打量了一番,最终选择了一家人少的小面馆进去用饭。   这小面馆虽然不起眼,但面条劲道,汤汁鲜美,加上几片滑嫩的羊肉,一勺辣椒油,一撮碧绿小葱,便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羊肉汤面,热滚滚的下肚后,叫人心中踏实,浑身舒坦。   “时辰还早,咱们逛逛再回去。”   平昌城的一景一物都吸引着初来乍到的四人。   原本景安城在沈长林的心中已称得上足够繁华,但和平昌城一对比,景安至多算是小家碧玉,平昌才是大家闺秀。   街面上杂耍的、变戏法的、耍猴戏的,精彩有趣,引得看客如云,各商肆门口悬挂着五色彩灯,有口齿伶俐的跑堂站在门口揽客,街上游人如织,男男女女结伴而行,嬉笑玩闹着从身旁走过,自茶楼戏馆飘来的丝竹声萦绕耳畔,久久不散……   空气中,好像都飘着幽幽的香气。   沈长林深吸几口气,放眼整个大乾朝,平南布政司在两京十三省中,经济文化尚属中下,可中下之省的省会便这般繁华,那么京城、苏杭该是怎样一副盛景呢?   “呼——”   沈长林正暗自出神,路旁的杂耍艺人突然口吐一股巨大的火焰,烈焰灼灼,惹得看客连声惊呼。   “真厉害呀。”沈玉寿赞叹道。   四人停下来看杂耍艺人的表演,明灭的火影映照在他们脸上,沈长林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暗自发誓,定科考入仕,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要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们原只想随便逛逛,却在不知不觉间逛到了子时初刻,四人没有喝酒,却有些飘飘然,大都市有种让人沉醉的气质。   子时了,百梓巷里依旧亮着很多盏灯,孤灯黄卷,苦读至深夜,是大部分学子的写照。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沈长林见左右邻居都已熄灯了,只有对门的院里,有个妇人提一盏灯,好像在等人回家。   四人不由的想起下午那些婶子们说的话,对门住着一个大有前途的院案首,却因为染上烂桃花,耽误读书的故事,想来,这妇人就是婶子们口中,那个不三不四的女子了。   “开门进屋吧。”   他们是外男,不便对着女眷多瞧,沈长林匆匆瞥了一眼,便准备开门进院。   这时候身后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伴随着醉酒后的干呕,紧接着对门的妇人提灯出门前去搀扶:“相公,你回来了。”   “起开,不需你扶!”   妇人的相公似乎并不领情,胳膊猛地一抬,不仅将妇人手中的灯撞掉了,妇人自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哈哈哈哈!“妇人的相公高声诵诗,发癫似的大笑。   沈长林蹙起眉,这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贺青山最是好热闹,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是昨日遇见的前辈柳九思。”   若醉酒男子是不熟的陌生人也罢,既是柳九思,他又是前辈又是同窗,自然要搀扶一把的。   贺青山走在最前,一把就架住了柳九思的胳膊:“柳前辈,我扶你回屋去。”   柳九思不知喝了多少,双颊通红,不过尚且留了几分神志,认出面前的四人,正是昨夜遇见的后辈同窗,羞愧之下,酒醒了大半。   “敏言失态,让你等见笑了。”说完面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不妨事。”为顾及柳九思的面子,四人只好说些客套话。   接着,妇人拾捡起了地上的灯笼,扶着丈夫回了自家小院。   原来,街坊邻居口中,因一个女人耽误科考的士子,就是柳九思。   初遇柳九思时,他谦和有理,同他们介绍了很多平昌的文化风俗,不曾想再见他,却是一副醉鬼模样。烂醉如泥,无法自控。   四人叹息一阵,洗漱睡去。   翌日一早,帮他们做饭的老婆婆还未到,柳九思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先叩响了门。   “昨夜在下醉酒失态,打扰几位了,这碗饺子,送你们做谢礼,刚出锅,还热着的。”   “算不上打扰,偶尔多饮,有什么要紧,柳前辈进来坐会吧。”   沈长林接过饺子说道。   恰好此刻做饭的老婆婆提着早点到了,沈玉寿向柳九思发出邀请:“留下一起用早饭吧。”   柳九思微笑点头:“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都是从景安府学出来的士子,加上前日昨日的交情,一边用早饭一边聊天,很快就熟络起来,柳九思在平昌已待了三年多,对城里大小地方,各色茶会诗会等了如指掌。   而各色雅局,正是士子们结交朋友,了解时政讯息的好去处。   柳九思道:“明日便有一茶会,我带各位前去一观。”   沈长林拱手道谢:”我们正想去长长见识呢,有柳兄引荐,再好不过。“   柳九思疲惫的笑了笑,此刻早饭已用完,他起身告辞,沈长林送他出院门。   从柳九思疲倦的神色中,沈长林便知他有很重的心事,昨夜恐怕不是偶尔多饮,他或许有酗酒的癖好。   也不知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将一个天之骄子,折损成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3:32:35~2022-06-12 23:3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砧催木叶 5瓶; 第62章 淮华阁   ◎平昌城扬才名◎   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口, 柳九思微颔首:“若云留步。”   接着走出院门,回到了自己家中。   四五月正是平南布政司的雨季,雨水连绵。   沈长林坐在窗下温书, 雨滴就在眼前滑落,伴随着滴答的声音, 铺面而来一股水雾。   如今气温不燥不冷,在单衣外添件外衫刚刚好,下雨声虽有几分嘈杂, 却也给陋室温书增添了一抹趣味。   四人一日未曾外出, 逐渐进入复习状态。   第二日辰时,柳九思如约登门,带他们前去北城,参加淮华书阁举办的茶会。   昨日大雨,夜半方休,在大雨的冲刷之下,路面上清爽干净,连空气都更加清新了, 一行人身心俱爽的走在赴约路上, 边走边叙话, 期间柳九思问道。   “我大乾朝有十大著名书院,又以前四最负盛名, 诸位可知是哪四家?”   沈长林自然知晓答案:“是白鹿洞书院、淮华书院、苏南书院还有林台书院, 能到这四家书院读书, 对读书人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事实上, 就算不能入读以上四家, 能去剩余六家就读, 对一众士子而言,也是很令人激动的际遇了。   不过,这十家书院有半数以上分布的京杭,剩下的在中原繁盛之都,同平南布政司相隔甚远,因此,沈长林所认识的人中,还没有在十大书院就读过的。   柳九思点头:“不错,而这淮华书阁,便是淮华书院所办,阁主是淮华书院的夫子,据说在茶会上表现亮眼的士子,有机会得到他的引荐,前去参加淮华书院的入学考试。”   一听这个,四人都来了精神,对淮华茶会更感兴趣了。   走了约半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淮华书阁门前,书阁坐落在城北一闹市区,但书阁闹中取静,气派的大门前种着一簇簇绿竹,带着几分怡然幽静之意,抬头望去,还可见郁郁葱葱的草木从围墙上方冒出头来。   柳九思带着沈长林他们走进了书阁大门,走过一条青石小路后,来到处于树林中的楼阁之上,这里,便是今日茶会之所在,他们到时,已有不少士子在内,有许多人是柳九思认识的,他一一为沈长林他们引荐。   不一会,又陆续来了很多人,华服布衣的有之,年长年少的有之,身份各不相同。   沈长林略略估计一番,到场者有百人以上。   到巳时初刻,茶会正式开始,诸人落坐,几个书童端着一罐茶叶出来,同各位介绍:“今日所品第一盅茶,名唤寒雪,请诸公品尝。”   既是茶会,自然要品茶了,沈长林不意外,不过文人的茶会,定然不只是喝茶那么简单。   果然,在几位书童泡茶的间隙,另一位白衣侍者道:“请诸公品茶之后,写下此茶的品种、产地,并为茶色赋诗一首,答错者,请下楼。”   下楼的意思,就是今日茶会之行,就此结束。   沈长林了然,原来这茶会竟是这么玩的。   柳九思微微一笑:“有意思吧?”   “挺新颖的。”至少在永清和景安,还没人这么会玩。   泡茶的山泉水很快就烧开了,热水冲泡下,茶香气幽幽散发出来,白衣侍者提醒道:“请诸公自觉独立答题,切莫抄袭。”   不到一炷香时间,茶汤便冲泡好了,每人分得一小盏。   沈长林端起茶盏,垂眸端详,只见金色的茶汤盛在莲花状的白瓷盏中,色彩搭配极和谐,再深吸一口,满腹甘冽的茶香气息,观色闻味后,最后再入口品尝,只觉茶味纯净,柔中泛甘,下咽后口齿间一股幽淡的茶香久不消散。   难怪阁主再取名为寒雪,甘冽清透,色泽纯净,的确担得起这二字。   沈长林搁下茶盏,提起笔来,在宣纸上挥毫泼墨,身旁的柳九思沈玉寿品鉴完之后,也提笔作答。   “这茶滋味不错,你可尝出产地了?”贺青山碰碰孙舒阳的肩膀,低声问道。   孙舒阳抬眉:“那是自然。”   不到两刻钟,诸人均答完了题目,书童和白衣侍者在诸士子间走动,最终宣布:“寒雪乃是产自白玉山顶的极品红茶,有三十多人答对,请答错者主动离席。”   “哎,走吧走吧。”   “今日能一品白玉红茶,也算不虚此行了……”   超六成的人遗憾离去,方才还算拥挤的阁楼上,瞬间有些稀疏空荡。   白衣侍者收集好了正确的答卷,准备抱入后室,拿去给阁主品鉴上面的诗:“请诸子稍后。”   就在白衣侍者离去前一瞬,人群中突然有人举手:“侍者留步,我要举报,有人作弊。”   话音未落,阁楼内一片哗然,取巧作弊,向来为读书人所不齿。   沈长林循声看去,见是一位着藏青色锦袍的青年男子,气势十分凌厉,五官也比常人立体,瞳孔是淡色的,瞧着像是有异族血脉,在沈长林望去时,那人也正好看来,二人目光相撞,男子挑眉扬头,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冷哼。   沈长林内心涌起不好的预感,而男子接下来的话,应验了他的预感。   “作弊者,就是那两位,方才答卷之时,两个嘀嘀咕咕,我亲耳听见那大块头问旁边的小子,可知这是什么茶。”   那男子指的是贺青山和孙舒阳,贺青山腾的站起来:“断章取义,我是问了这话,但没作弊,白玉红茶,我之前便喝过,一尝便知,根本没有作弊的必要!你凭空污蔑旁人清白,该向我致歉。”   “呵,白玉红茶,一年只产几十斤,且以当年新茶为佳,多数入宫成了贡品,剩下的则在贵族高官手中,你?”那男子说着挑眉一笑,嘲笑的意味丝毫不加掩饰,“并非我瞧不起你,实在是阁下这副尊荣,不像是喝得起白玉红茶的人。”   说完,人群中响起低声的议论。   “这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不知什么来头,说话怎么这般放肆?”   “嘘,慎言,看他的穿着打扮和通身的气度,就不像寻常人,我们还是少说话为好,免得招惹祸端。”   “这二人是真的作弊了吧?像在说谎,别的名茶也罢了,这白玉红茶,实在非寻常人可得……”   “是啊,瞧他们几个的穿着打扮,便是出生寒门……”   “这锦袍公子虽不客气了些,我还是比较相信他所言。”   先敬罗衫后敬人,这话在此时此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贺青山涨红了脸,一时无话,孙舒阳略有几丝胆怯,但气恼之下也勇敢的站起来,坚定的说:“我们之前确实尝过此茶。”   “哼,空口无凭,证据呢?”   沈长林淡然瞥去:“我有。”   接着,众人便见人群中一青衣士子站了起来,五官异常清隽,身形挺拔,哪怕一身普通的布衣,也丝毫不掩身上清雅倜傥的气质,眸底的自信,浑身散发的沉着气息,甚至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所该有的。   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冷笑:“那就拿出来,若拿不出,你们几个在平昌城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沈长林微勾唇角,眸光似雪:“若我拿的出,你需当众致歉。”   “一言为定。”   沈长林往前走了两步,阁楼上的人都安静的看着他,面对几十双眼睛,沈长林没有一点慌乱,他沉声道。   “三年前,蒙青空先生柳瀚卿慷慨相赠,送我二两白玉红茶,得此珍物,我自然与同窗好友分享,他们便是随我喝过此茶。”   “哈哈哈哈哈哈哈,扯谎!青空先生是何等人物,会赠你白玉红茶,哈哈哈哈,滑稽可笑,你倒说说看,青空先生何时何地赠你此茶啊?”   沈长林嫌恶的看向锦袍男子,看来此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乃景安府学之学子,拜于许晋蓓许老先生座下,许先生与青空先生是好友,三年前的春日,青空先生游历至景安城,得许先生引荐,我等有幸见到了青空先生,并得其指教,青空先生也是那时赠我白玉红茶的。“   “知道阁下多疑,口空无凭是吧?这有一件先生赠我的墨宝,可证我所言不虚。”   沈长林说罢,从扇袋中掏出一柄竹骨折扇,扇面展开,上有草书二行,章印两枚,下首一行小字——身寄长林,长伴黄卷,十年磨砺,若青云巅,望自珍惜,莫失莫忘。   “我名长林,字若云,这行小字,是青空先生对我的赠言。”沈长林说着,将折扇交给各位传看。   青空先生是当世大儒,他的墨宝极有收藏价值,平昌城的许多书画馆、书阁里便有他的真迹,淮南书阁大堂中就有一副,因此很多人都认得他的字迹。   “这确实是青空先生笔迹,加上小字赠言,确实错不了。”   “许晋蓓许先生,这三年也确实在景安府学任教,听说年初才回京……”   “看来他们说的不是假话……”   最终折扇传到锦袍男子手中,他低头一看,脸都绿了,此笔迹确实不假。   沈长林收回折扇,轻轻吹了吹扇子,才将其放回扇袋,一副嫌弃锦袍男子脏的模样,然后道:“还不道歉?阁下若还不信,我便修书一封,请许先生为我证明,可好?”   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身边还有一紫袍男,看起来也是二十多的年岁,头上戴着玉冠,腰悬朱佩,靴上绣着金线暗纹,手捏一柄折扇,扇柄上镶嵌着好几颗硕大的宝石,打扮的比藏青色锦袍的男子更华贵。   显然,他们是同伴,不过紫袍男子的气质温和许多,他微微颔首。   “我姓江,字祝元,这位是我的族弟,字谨之,我兄弟一时鲁莽,还请诸位见谅。”说罢微蹙长眉,“谨之,君子重诺,向他们道歉。”   藏青色锦袍的男子,姑且称之为江谨之,胡乱攀扯污蔑人作弊的是他,如今证据确凿,被打脸仍不服气的还是他,紫袍男也就是江祝元不由的加重了语气:“谨之!”   江谨之不甘的瞪了沈长林一眼,然后弯腰作揖:“我错了,请诸位谅解。”   说完压低声音道:“别得意的太早,接下来阁主还有考验,你们迟早出局。”   这头话音还没落,那头白衣侍者道:“沈长林是哪位,阁主将他的诗评为今日第一。”   方才诸人争执,白衣侍者在旁盯着,让书童将诸子的答卷送去给阁主看,这会儿风波歇,阁主也阅完了诗。   江谨之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的看向兄长:“怎么会……”   他兄长文采斐然,吟诗作赋上少遇敌手,怎么会败给这个寒门臭小子!   “临岸沧海平,万里碧云清……龙烛衔日月,粹归白玉巅。”[1]   江祝元接过侍者手中沈长林的答卷,将他写的品茶诗诵了一遍,叹息道:“全篇不见一茶字,却句句在赞白玉茶的精妙,日月轮转,山川湖海,万物精华,尽数归于白玉山巅,沈兄好文采,在下叹服。”   一旁的士子也在品鉴这首诗,同样赞叹不已。   “方才这叫沈长林的学子,不到一烛香的时间就写完全诗,文思敏捷,可与七步成诗相提并论。”   “不愧是许先生的亲授弟子,难怪还得青空先生赠墨宝名茶,佩服,佩服!”   江谨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但又不得不服,江祝元微笑着道:“不打不相识,今日相会即是有缘,茶会结束后,在下备薄酒一杯,请诸位过府小宴,再表歉意如何?”   “既已当众道歉,便不必再表歉意了。”   沈长林他们此行虽是为交友而来,但像这样先起嫌隙的朋友,不交也罢。   一众士子再落座,一边喝茶吃果子,一边等白衣侍者发布下一项考验。   “说佛。”白衣侍者展开一副画卷,上面画有一卧佛,旁的什么都没有,“请诸公说说此画的禅意。”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望了一眼,没想到当年许先生所授的无用雅趣,在今日能派上大用场。   很快,大家都写好了答案,佛道并不是每位士子都会学的,因此,有一半答的风马牛不相及,阁楼上的人又走了一半,包括贺青山孙舒阳柳九思都被请下楼去,阁楼上只剩下寥寥十人。   而这幅画的禅意很简单,就是取清净静之意,只要没偏离以上三点,都算对,并且禅意见本心,不分胜负对错,因此阁主没有给出排名。   最后一项,则是投壶,恰好也是许先生曾经教过的,沈长林和江祝元江谨之三人并列第一,沈玉寿第二,不过三轮合并,沈长林得了第一,白衣侍者端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雕:“这是今日茶会的彩头,为阁主亲手雕琢。”   “请侍者代谢阁主。”沈长林接过木雕颔首道。   “自然转达。”白衣侍者说完,又拿出三串手持念珠,给综合考量并列第二的沈玉寿和江家兄弟。   茶会结束了,沈长林和沈玉寿下了楼,和在院中等待的贺青山、孙舒阳、柳九思汇合。   柳九思满脸赞服:“二位实在有才,今日大放异彩,想必过不了几日,平昌城的士子们,就都知道沈家兄弟的才名了。”   “柳兄谬赞,愧不敢当,侥幸而已。”沈长林拱手谦虚道。   被筛走的士子们其实并未走远,还在阁楼之下三三俩俩的说话,其中有几位和沈长林他们在阁楼上交谈过,彼此还算投缘,此时围拢过来,邀沈长林四人去饭馆小聚。   “正好也到饭点了,我们现在就去吧。”沈长林欣然同意。   见沈长林答应参加别人的饭局,却对兄长江祝元的邀请不留情面的拒绝,江谨之气的牙根痒痒:“岂有此理!”   江祝元抬手,示意江谨之闭嘴:“有才之人,犹如苍穹之上的雄鹰,草原上的骏马,自然有其骄傲。”   沈长林和一众人等即将走出淮华书阁,突然发现柳九思并未跟上,正回头寻他,刚好和身后的江祝元碰上目光,江祝元双手互搭,微颔首,做了个标准而礼貌的拜别手势。   虽然江谨之很讨厌,但江祝元一直颇有礼貌,沈长林便也回了一礼。   然后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柳九思的身影:“柳兄去哪儿了?”   “咦,刚才还在呀,怎么一会就不见了。”   “柳兄,敏言兄?吃酒去啦……”   一众士子正在寻人,柳九思却站在僻静处,正低头耷眼的面对面前金冠华服,气势嚣张的男子的训斥。   “柳九思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茶会结束后引荐沈长林给本少爷认识吗?现在沈长林人呢?事情若办不到,小心你的腿!”   “请大少爷宽限一日,明日,明日我定带沈长林前去见大少爷。”   “哼,最好是,另外,那个沈玉寿也给我一并带来,多个选择也好……”   作者有话说:   [1]作者自己写的   感谢在2022-06-12 23:30:43~2022-06-13 23:3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橙33 5瓶; 第63章 乘画舫   ◎夜游救人温书◎   遍寻柳九思不见, 沈长林他们只好在原地等候。   直到一刻钟后,柳九思才匆忙现身,满脸歉意道:“方才内急, 让各位久等了。”   “无妨无妨,柳兄待会自罚三杯便是, 哈哈哈哈。”   “我赞成,对了,今日我等去何处聚餐?不知平昌城中, 有什么好去处。”   “这个嘛, 自然要问柳兄了,他在行。”   诸人言笑一番,商量起去处,柳九思略思索片刻:“中午去锦秀阁吃鱼脍,下午去桂楼听曲,等夜色降临,我们便坐画舫,夜游平南江。”   “好!此安排甚妥。”   柳九思的安排得到诸士子的一片赞赏, 文人墨客好潇洒, 他的安排正合诸人心意。   “走, 今日我们也去见识一番。”沈长林道。   锦绣阁的鱼脍是平昌一绝,所用鲜鱼, 都是当日从平南江打捞的, 不仅有鱼脍, 还有河蚌、鲜虾、醉蟹等等水产,原料新鲜, 料理得当, 佐上中度的梅子清酒, 风味绝佳。   品尝完美食,一众人再去听曲儿,桂楼的清音雅乐,一直为平昌城的文人雅士所推崇,乐师歌姬们的曼妙身姿,也令人赏心悦目。   从桂楼下去后,婉转的旋律仍旧回荡在诸人脑海中,贺青山不由的哼起方才的曲调来,孙舒阳在一旁跟着哼。   沈玉寿眉头蹙紧,有几分忧虑,沈长林看在眼中,心如明镜,他走到小兄身旁,用极底的音量说道:“平昌繁华,歌舞升平,的确极容易令人痴迷于享乐。”   尤其是像他们这般的寒门学子,一直苦读,从未尝过这等潇洒滋味,便更容易迷失自我,将读书做文章抛之脑后。   “不过,今日既出来了,咱们就尽情的玩耍,明日收心温书便是。”   沈玉寿点头:“长林你说的在理。”   夜幕渐临,阵阵江风朝江岸吹来,数百只画舫轻舟出现在宽阔的平南江上,船上花灯煌煌,岸边人潮涌动,在柳九思的带领下,诸士子上了一艘大画舫,可容纳近百人同时夜览游江。   画舫一层价格比较平民,诸士子合伙出资包一间,船费餐资加起来,大概一人大概三百文,而画舫二层,更雅致的小包厢,价钱则要翻数番。   他们登了船,进入一层包厢,每间包厢都有一个大窗户,可以透过窗户看夜景,船上还有歌姬献艺,舫上还有小厨房售美酒佳肴,如果不想吃床上的酒菜,也可以请船伙计泛小舟去岸上酒楼代买。   总之,服务周到,歌美景美,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得见波光粼粼,水中倒影的繁星明月,与夜空中的星月交相辉映。   “春江潮夜月无声,满弦清歌珠玉神,若比当年凤啼凰,叹逊一缕鹅梨香。”[1]   见眼前景色如此绚烂精彩,沈长林举杯敬诸人一杯后,赋诗一首。   “若云好文采,不愧是小三元。”   “在下要有沈案首一半的文采,就心满意足了……”   “今年秋闱,沈小兄一定榜上有名……”   满耳都是赞美声,沈长林再饮一杯表谢意。   一阵凉爽的江风拂面吹来,酒意翻涌,沈长林悠悠舒出一口气。   这平昌城不仅吃喝玩乐应用尽用,同玩同乐者,也随处可结交到,难怪那么多士子来到平昌后,就算不第,也不愿回原籍备考,而是留在平昌。   或许,就是盛景佳肴,绚丽夜色留客吧。   “来来来,为贺若云得今日淮华书阁茶会状元,贺宣琼得茶会亚元,我等再饮一杯……”   画舫一层筹光交错,宾朋尽欢,画舫二楼则清净许多。   二楼有竹、菊、梅、兰、松、涛六雅间,往日也歌舞升平,言笑晏晏,不过今日二层被两位贵公子全包下了,二位公子除了带一位桂楼歌姬上楼外,便无旁人。   三人而已,自然显得清冷。   “大哥,这平昌城鸟不拉屎的,真没意思,我们去苏杭玩一圈吧。”   雅间内,江谨之喝一口酒,将一条腿半耷拉在矮几上,百无聊赖道。   一袭紫衣的江祝元临窗而立,淡道:“景色虽无趣,人却有趣,再多留些时日,待我与今日遇见的沈家兄弟结交一番,再走不迟。”   “那两个,除了会写几句酸诗,弄点苟蝇小花招,还有什么才干,值得大哥这般低声下气,大哥真想结交,我带人绑了他们来就是。”江谨之满脸不屑道。   江祝元叹一口气:“五弟,你何时能懂事些,人绑了来心不在我这头,有甚用处?再者,遇事不要总想着鲁莽行事,先动动脑子!”   好心提议却被长兄训斥无脑,江谨之一时火大,但碍于兄长情面,不好发作,于是恹恹不快的站起身:“上头待着无趣,我上下头转转,兴许有乐子。”   譬如,找个不顺眼的揍上一顿。   说着,他下了楼去,江祝元无奈的摇头。   一楼包厢中,柳九思正在教沈长林他们玩筛子,这类玩意,沈长林还没学过,一时间颇有兴致。   正在兴头上,突然扑通几声,有人落水了。   “救命……”落水的人喊道,接着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说不出话来。   画舫上下一时乱哄哄:“啊,有歹人——”   接着一黑影蹿出,挟持着一抹紫色身影,身轻的如燕飞快的跳到画舫旁边一小舟上,舟上有人接应,立即划开,快速往僻静处驶去。   “五弟,救我——”一道模糊的男声从舟上传来,紧接着小舟远去。   站在甲板上的江谨之闻声一眼扫去,见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暗道不好,急忙跳到旁边一艘乌蓬小舟上,喝令船家去追。   而此刻,一落水之人已悄然沉入冰冷的江水中,他竭力自救,奋力扑腾,奈何江山汹涌,加身体乏力,好不容易探上来吸一口气,又飞快的沉入水中,进气少,呛水多,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   而此刻,诸人目光被歹人吸引,人人自危,兼落水之人不止一位,这呛水男子又恰好落在灯火暗淡处,浮浮沉沉之间,竟无人注意到他,自然也谈不上营救。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殒命于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穿过他的腋窝,从背后搂住了他,使他的头脸能露出水面,呼吸到救命的空气。   “救命,请救救我,今日大恩,必涌泉相报……”   沈长林吐出一口潮腥的江水:“先别说这些,调整呼吸,全身放松,我带你游到画舫边,自有人拉你我上去。”   说罢用力的往画舫游去,沈长林在现世便会泅水,还曾在省级比赛上拿过奖,后来又和王指挥学过泅水和水中救人的方法,因此一听有人落水,他就脱下外袍鞋袜,跳入水中救人去了。   待沈长林将半死不活的男子拖拽上来,惊讶的发现竟是位熟人:“江祝元,你醒醒。”   沈长林当年读警校时,学过基础的急救知识,急忙对呛水昏迷的江祝元进行急救,江祝元咳出几口污水,逐渐苏醒过来。   “沈……长林,咳咳,竟是你救了我。”江祝元坐起身,一身疲倦,边咳嗽边说,“请恩人留下地址,改日,在下定登门致谢……咳咳。”   沈长林将江祝元扶起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你的身体恢复了再说吧。”   沈玉寿贺青山等人都长舒一气,方才慌乱之间,他们都没留意到沈长林下水救人去了,沈玉寿接过旁人递来的干棉帕给沈长林擦脸:“你没受伤吧?”   “没事,小事一桩,我的水性小兄你还不了解么,不妨事的。”   “但也不可大意,下次救人,至少先同我招呼一声,好有个支应。”   “知道了,下次定然注意,今日是一时情急……”   这厢正在说话,画舫上突然蹿入几个着劲装的精壮男子,个个虎背狼腰,一看就是多年的练家子,他们快步走到坐在椅子上喘粗气的江祝元身前,齐齐单腿跪下,满脸惶然:“属下救援来迟,请长公子责罚。”   沈长林微一怔愣,这是江祝元的暗卫吗?他究竟什么来头。   暗卫们话音刚落,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飞身上船,这自然是江谨之了,见兄长完好无损,他长松一口气,一拳砸在朱漆桌案上:“好一招掩人耳目,我与他们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险些害长兄遇险,这一定是——”   江祝元蹙眉轻咳,江谨之瞬间闭嘴。   显然,江家兄弟的有些事,不便在外人面前说。   “是你救了我兄长?”江谨之见沈长林浑身湿漉漉,睥睨的问道。   沈长林不屑和这无礼之徒多言,没答,江祝元在旁打圆场:“正是沈小公子舍命救我上岸的。”   “喂!”江谨之气焰还是很嚣张:“你救了我兄长,便也有恩于我,我素来恩必报仇必果,来日你若遇见难处,尽管开口,我定相助。”   说着掏出一枚金片,上有莲纹,塞给沈长林的同时,凑过来耳语道:“大乾两京十三省,只要看见门口招幡或招牌上有一样的莲纹,进去寻掌柜的,将此物交给他,自会助你。”   沈长林拧起眉,印象中,景安城便至少有两处商肆的招牌上,有此纹路,如此神通广大,他们究竟是何人?   “哼,只帮一次,可别想挟恩图报。”江谨之充满讥讽的话打断了沈长林的思路。   看着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嘴脸,着实火大。   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情,沈长林将金片收入荷包中,仰起头:“你最好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   眼见二人火药味渐浓,江祝元再次打圆场:“谨之住口,不可对恩人无礼,快道歉。”   江谨之瞬间蔫了,看向沈长林:“对不起,方才是我冲动了,请你原谅。”   沈长林挑眉,欣然消受。   这时柳九思突然不知从哪里端来一壶热姜汤,先倒了满杯递给江祝元。   “在下柳九思,和沈家兄弟乃同窗,这姜汤是厨房刚烧好的,祝公子快趁热喝下,祛一祛风寒吧。”   “拿开!”一旁的江谨之粗声呵斥,长兄才遇险,现在任何吃的用的都不可近身,免得再遭人暗算。   柳九思一讪,正欲转身将姜汤递给沈长林,沈玉寿已经给兄弟倒好了姜汤,沈长林都喝到第二杯了,他只得作罢。   今夜出了这样的事,诸人再无心情继续饮酒夜游,互相道别后,各自归了家去。   回到百梓巷,沈玉寿贺青山几个钻入小厨房,给沈长林烧了一锅热腾腾的洗澡水,让他泡澡驱寒,接着拿出随身常备的驱寒药丸,让沈长林服了一粒。   第二日醒来,三人见沈长林无恙,这才放心。   同时,他们也收起玩乐的心思,在家静心温书做文章,偶尔去参加士子们的诗画茶会,也只待上一两个时辰,维持简单的社交了解最新时政后,便又归家,继续温书。   之后的十来日,沈长林收敛锋芒,没有在诗画茶会上再露头角,不过他之前所做的几首诗文,还是在平昌的士子中传扬开来。   沈家兄弟的才名,逐渐传开。   期间江祝元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他们的住址,带了两幅名家字画登门道谢,并告诉沈长林,他们要离开平昌返京了。   原来他二人竟是京城人士。   “日后沈兄若到了京城,可找我叙旧,有什么要帮忙的,也请尽管开口。”江祝元说罢,留下地址,告辞离开。   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到了盛夏时节,六月里,气温已十分炎热,好在院里有大树遮阴,前门后室敞亮透气,穿堂风徐徐吹过,带来阵阵爽意。   若实在炎热,去打两桶寒泠泠的井水浇在地板走廊上,燥热的气息瞬间就会降下。   住了快两个月,左边传说中性子古怪刁钻的老秀才,沈长林几人没怎么碰照面,只记得是个脸色蜡黄的干瘪老头。   而右边那户即将做六孩爹的邻居,姓文名平宪,字济川,为人沉静本分,沈长林他们与文平宪倒是渐渐熟络。   文妻尤擅美食,这不,早上沈长林他们才才闻见隔壁飘来酸梅的清香,到晌午饭点,院门就被咚咚敲响了,沈长林拉开虚掩的院门,就见隔壁文家的长子,年九岁的文大郎提着一个大铜壶,一本正经道。   “请沈小叔的安,这是我娘亲早上熬的薄荷酸梅汁,已用井水镇过,正凉着,请沈小叔拿去和其他三位叔叔一同分享,我爹说了,夏日炎炎,喝这个最是消暑。”   沈长林还挺喜欢文家几个孩子的,都十分听话安静,极少哭闹。   “那多谢啦,大郎你随我进来,待我将酸梅汁倒出来,好将铜壶还你。”   沈长林不仅还了铜壶,还顺手拿了几块糕饼用油纸包好,给文大郎带回去同弟弟妹妹们分享。   小孩子再年少老成,到底是嘴馋的,文大郎舔舔嘴唇:“谢沈小叔,对了,我爹还说了,请问诸位相公今日夜饭后可有空闲?我爹昨日做了一篇文章,想拿来同诸位议论一番。”   “有的。”沈长林到底没忍住,摸了摸文大郎圆溜溜的头。   刚送走文大郎,对门的柳九思又登门了,请沈长林去参加史家举办的书画会。   史家乃平昌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虽是商贾,却极其好风雅,史家的家主资助了不少贫家士子,并开办好几家收费低廉的私塾,支持基层教育事业,同时史家名下的医馆时常帮穷人免费看诊,无偿赠药,灾年荒馑时,史家则设立粥棚施粥。   此外,他们还筑桥修路,扶老济幼。   因此史家在平昌城颇有声望,和平昌城中的一众官员,相处的也颇为融洽。   柳九思道:“去年史家老太公过大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转运盐使、市舶提举司等几位大人,私下都差人送了贺礼到史家府上,若云、宣琼,你二位文采德行俱佳,若能在书画会上得史家注意,他们必定会资助你二人应考读书,这经济上的压力,不就解了么?”   “官商私下往来,为《大乾律》所禁,柳兄方才所言,岂非官商勾结之实证?”   沈长林蹙眉问道。   柳九思一愣,连忙改口:“送贺礼的事我只是听说,并无实据。”   这两个月中,柳九思频频邀请沈长林等人外出,但四人一直未曾赴约,今日看沈长林这神态,又是要婉拒的模样,柳九思不禁心急。   “沈小弟,你年轻,或许嫌弃史家一介商贾,满是铜臭,也不屑受其资助,但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便知这些都是虚的,交际、应酬,同样学问深厚。”   交际是学问,应酬是学问?   沈长林一挑眉,这话当然有道理,但人有人途,鬼有鬼道,他立志读书科举,入仕为官,靠的是真才实学,而交际应酬于他沈长林而言,只是锦上添花。   他不想,也不愿本末倒置。   沈长林原不想干涉旁人的生活,做那等好为人师的讨嫌人,但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下来,沈长林渐渐看清柳九思的伪装,此人虽是院案首,小有才华,但早已迷失在平昌城的灯红酒绿中。   他对平昌吃喝玩乐的享受去处了如指掌,对圣人书疏于温读,每日嚷嚷着一步误大事,却日日只顾饮酒听曲,那书本纸笔,恐怕一日看了不到半时辰,在外结交的,也全是闲散图享乐的人。   秋闱在即,这般作态,考得上才是怪事。   “柳兄,恕兄弟直言,我不去史家书画局,并非看轻商贾,而是离秋闱还有三个月了,我要潜心备考,柳兄今年难道不下场吗?何不多翻阅书本,将交际应酬暂搁一边,交际应酬,又酬不出功名。”   屋子里,沈玉寿贺青山孙舒阳几人听得一阵心颤,柳九思长他们半轮,是当之无愧的前辈,被沈长林这般当面直言,柳九思的面子恐怕是挂不住了。   这性子磨砺来,磨砺去,沈长林心中那股宽宏热血却总磨不干净。   他实在不愿看到柳九思这样一位有天资,只是一步踏错,尚有转运之机的同窗自陷泥沼,在沈长林看来,什么误娶庸妻,被婚事所累,如此种种都是借口,逃避的借口。   “……”   柳九思顿时哑然,脸色涨红,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般,火辣辣的疼。   默了片刻,他愤然拂袖离去。   “若云兄,你嘴忒毒了些。”隔壁的文平宪恰好在自家院里读书,院墙极薄,隔音不佳,他将什么都听清楚了,听的心惊胆战,“柳兄这下伤心了。”   沈长林叹气:“忠言逆耳。”   柳九思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也不会再登门打扰他们读书了。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1]作者胡写的   有次说要日万没成,欠了五千,现在补上感谢在2022-06-13 23:33:59~2022-06-14 16:3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64章 遣原籍   ◎八月初九秋闱◎   此后数日, 柳九思再未登门。   气温日渐升高,日头毒辣,四人更不乐意出门, 反正有人照顾饮食,每日足不出户, 温书习字,偶尔到院里练上一段拳法,日子充实悠哉, 安稳而平淡。   一日傍晚, 黑云压城,层层厚重的乌云布满整座城的上空,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帮沈长林几人做饭的老婆婆卡在大雨倾盆前匆匆送来饭菜,一蛊萝卜肉排汤,加一锅白米饭,还有两样小菜并一碟咸瓜,荤素搭配,营养全面。   秋闱在即, 沈长林几人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因此给老婆婆添了买菜钱, 确保每日都吃的好,吃得香。   此外, 夜晚还有一顿宵夜。   不过, 看今日这场面, 夜里必定大雨,宵夜恐怕无法送到, 因此老婆婆提前做了几张鸡蛋卷饼, 卷饼里卷了肉沫粉丝和辣酱, 老婆婆手艺好,做得清爽,放凉了吃起来也爽口。   “今夜雨大,这碗筷我明早再来拿,你们记得关门关窗,提前多打些水存着,下雨之后啊,井里的水总是浑的,热水也存上……”   老婆婆的嘴虽然碎,但人很温善,将沈长林他们照顾的无微不至。   絮叨的交代清楚后,外头已狂风大作,天色又暗几分,已有暴雨的前兆了,老婆婆才匆忙归了家去。   一盏油灯,一口热饭,兼亲友在旁,沈长林觉得,在平昌城的这段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自在。   他喝了一口萝卜肉排汤,汤鲜味足,十分暖胃爽口,萝卜已经炖的软糯入味,肉排微微一抿,就会脱骨,十分酥松,而米饭粒粒饱满,香气扑鼻,配上爽口小菜,一次可吃掉三四碗。   吃完没一会,天边轰隆隆一阵惊雷,不消一炷香时间,瓢泼大雨哗哗直落。   这雨一下起来便没完没了,连续下了足有五日,下上两三个时辰会短暂的歇上两刻钟,接着又是倾盆大雨。   进入盛夏之前,平南这片常会下上一阵这样的大雨,沈长林几人早已习以为常。   斜对门的老婆婆掐着雨歇的时候来送饭。   而沈长林他们每日照旧温书做文章,除了空气潮了些,倒没甚影响。   但在雨要停的最后一日,深夜哐当一声巨响,百梓巷里有两户的房子塌了。   其中一户,便是对门的柳家,幸好塌的是正房和书房,唯独柳氏夫妻俩的卧房完好无损。   “哎呀,这百梓巷,左低右高,左侧的这排房子本就爱积水,屋后又有条小河,常年潮湿加这数日大雨,地基可不就是泡软了,阿弥陀佛,幸而没出人命。”做饭的老婆婆道。   柳氏夫妻裹着湿哒哒的衣裳,狼狈的站在暴雨中,柳妻从震怕中回过神来后,立即回卧房将细软拿出来,而后是贴身衣物,被褥,这些都是平民之家居家过日子的必须物,能救则救。   暴雨还在下着,雨滴打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   沈长林他们被巨响震醒,发现是对门柳九思的家里塌了,忙撑着伞前去帮忙。   眼看唯一完整的厢房摇摇欲坠,柳妻却还一趟又一趟的往里面跑。   她抢救出更多的东西,巷笼、面盆、角凳等。   “柳家嫂子,快别搬了,房要塌了。”   “是啊,快到我们屋里去避雨吧。”   沈长林他们急忙劝说,但柳妻完全不听,她只知道,这几年所有的家当,全部都被掩埋在废墟之中了,她要抢救,能救出一点是一点。   “柳兄,快拉住嫂子。”沈长林急道。   柳九思此刻完全似一个木偶,全身上下的灵魂仿佛都被抽干了,直到沈长林扶着他的肩膀猛地摇晃几下,梦游中的柳九思才突然惊醒,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将她扯入怀中:“玉娘,性命比东西重要,别再进去了。”   柳妻趴在柳九思的肩头嚎啕大哭:“可是……咱们所有的东西,全都完了。”   是啊,全都完了,柳九思怔然发愣。   “哗啦——”   柳妻的话音落下没多久,又是一阵巨响,唯一剩下的卧房也全部塌了,若方才柳妻没有停下,恐怕就被砸在里头,性命难保。   众人看着满地废墟砂砾,无一不感到后怕。   “柳兄,柳嫂子,去我们屋里避一避吧。”沈长林道,“我们的正屋还算宽敞,兄嫂若不嫌弃,今夜便在正屋宿一晚,等天明再做打算。”   沈玉寿贺青山孙舒阳也在一旁劝说。   柳九思咬着唇,深深点头。   第二日,雨过天晴,柳家的房东来查看情况,一见房子塌了,竟不分青红皂白,责怪是柳家夫妻没有照看好房子。   “白梓巷一间小院的价钱是五百两,看在你是熟人的份上,只收你八成,要么给四百两你将院子买了,要么,就赔我二百两银子重新建房!”   房东带着好几个家丁,气势汹汹。   “明明是你的房子有问题,害我夫妻俩险些丧命,竟还要我们赔钱?”柳九思气的险些晕倒,同房东据理力争着。   “哼,房赁给你时好端端的,现在塌的连一片好瓦都没有,不找你们,我找谁?”房东哼哼着,眸底闪过一片狠厉,“柳相公不服?那我自有道理和你评说。”   房东是平昌本地地头蛇一类的人物,他口中的道理,蕴含着威胁之意。   包括沈长林、文平宪、桂花婶在内的一众街坊邻居,见此都帮着柳家说话,但房东固执,岂能随随便便的改变主意。   他是摊上事了,不仅无家而归,还面临着房东的讹诈。   柳九思在平昌多年,自诩人脉广阔,可等他去求人说合时,昔日的朋友纷纷以各色理由拒绝相助。   第三日,柳九思满脸憔悴的登门,踌躇良久也不曾开口。   沈长林瞧出他心中有话:“柳兄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我想请你和宣琼陪我去赴场宴会。”   沈长林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要我二人同去?”   “你二人才名远播,宴会主人见你们来了,一高兴,便会助我度过难关。”   沈长林蹙眉,轻声道:“这宴会的主人,姓史?”   “是。”柳九思不停的着吞口水,手指蜷缩着攥在掌心。   沈长林沉默了好一会,清冷的眼神淡淡的扫在柳九思的身上,微表情可以出卖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沈长林通过柳九思的微表情觉出不对来。   况且,频频听柳九思提起史家,让他不禁怀疑,柳九思是不是和史家有什么渊源。   “我都知道了。”沈长林随口诈道,“柳兄你和史家谋划之事,我都知道了。”   “啊——我。”柳九思有一瞬间的失态,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若云,你说笑了,我和史家,能谋划什么啊?”   诈柳九思之前,沈长林只是怀疑,但是现在,他已有五分确信。   “柳兄,你走吧,恕我爱莫能助。”   “沈长林!”柳九思紧绷的神经已压抑到极致,被沈长林拒绝后,弦彻底断了,他控制不住的发起火来,咆哮道,“你们俩只需要和我一起去参加一次宴会,一次宴会而已!这样,我所面临的困难全都会迎刃而解,你就这般冷血无情吗?”   沈长林依旧冷冷看着柳九思,良久,叹了一口气。   “走吧,我要送客了。”   道德绑架?不可能,因为沈长林根本不在乎在柳九思眼中,自己是否冷血。   他只知道,这人彻底没救了。   事后,沈长林又琢磨了一阵,担心柳九思和史家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在和同伴打了招呼后,他出门去寻有莲纹的商铺。   很快,就在一家典当行的牌匾上见到了莲纹。   沈长林拿着金片,见到了当铺掌柜,掌柜的一见莲纹金片,果然如江谨之所言,答应帮沈长林办事。   几日后,柳九思和他的妻子便消失在了平昌城,再没人见过。   沈长林心里一惊,莫非?   他赶紧再去了一趟当铺。   当铺掌柜爽朗一笑:“沈公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柳九思闲散怠懒,和不三不四的人勾结,欠赌债不还,还惹有风流债,被官府下令遣回原籍了,至于史家的事,我们还在暗中调查,有结果了,再告知沈公子。”   “史家的事?”沈长林品出不一样的意思来。   当铺掌柜却不再多说了:“情形复杂,有意外收获,不过此刻就不多说了,免得影响沈公子应考。”   一切归于平静,又回到了那些温馨平顺的备考时光。   三个月的时间匆匆掠过,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八,明日八月初九,就是秋闱第一场考试开始的日子。   沈长林从大岩村私塾启蒙,到永清县学进步,再到景安府学精进,一路走来,已有十多载光阴。   一场场试考下来,终于走到了秋闱的考场上。 第65章 考秋闱   ◎恐佞邪乱红尘◎   秋闱共有三场考试, 分别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举行,三场连考,合九天七夜。   八月气候极炎热, 光是在在狭窄的号房里呆足九天,就已经很煎熬了, 何况还要动脑筋答题,因此每年秋闱,都有很多士子因突发急症或身体太虚而被抬出考院。   秋闱考的不仅是学问, 更是对精力、身体的多重考验。   之前的童考, 虽也连考多日,但县里府里的考院条件比较好,号房通风透气,县衙府衙的官员,也会格外照顾本辖区的生员。   但秋闱不同,来省府应考的士子太多了,足有四五千,根本照顾不过来。   数千人齐聚考院, 人多地窄, 号房自然就狭促, 只有三平方左右。   九天七夜中,除答题外, 举子们的吃喝拉撒睡也全在里面, 兼人员密集, 那环境可想而知,自是极恶劣消磨人的。   为了尽可能舒服的赴考, 沈长林他们提前准备了不少东西, 笔墨纸砚, 衣裳被褥自是不可缺少的,此外防蚊虫叮咬的艾草冰片薄荷脑等,也要备上。   考院会安排考生的一日三餐,但口味和质量嘛,自然很次,想要吃的好些,便还要带口小锅,一些米面,另备些加热就能吃的干粮。   怕走水,号房内是不许燃明火的,但每间号房外,会有一号军监视,以防作弊,跟号军打好关系,可以请他们将食物炭火器皿等拿到可燃火处熬煮,好了再端来号间。   号军不白帮忙,自需要银钱打点,手头宽裕的士子,都会花这份钱,好让自己考的安心。   沈长林几个,也只得随俗。   “煜照兄,好久不见啊。”   他们正在最后一次清点行囊,多日不见的赵悲煦竟然登门了。   自到了平昌城,赵悲煦就一直住在亲戚家中静心备考,没有外出参加茶会诗会结交友人,除头两个月到百梓巷来过几回,入夏后就进入了闭关状态。   几个月不见,赵悲煦瘦了一圈,可见这段时日将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功课上。   “我这有些急救药,是按宫中传出的方子配的,效果极好。”赵悲煦说着,拿出好些瓶罐,上面贴着‘护心丸’‘人参保命丸’‘消热散’‘解暑药’等标签。   基本上囊括了常见的急病。   “你们几个常年锻炼,身体自是极好的,能熬住号房内的艰苦,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多谢,还是煜照兄考虑周到。”沈长林说着,倒了杯隔壁文家娘子做的薄荷酸梅汁给赵悲煦喝着解暑。   赵悲煦从亲戚家来,坐马车到百梓巷要半个时辰,正口焦舌燥,一杯清新酸甜的冰饮下肚,瞬间浑身舒爽:“这饮子好喝。”   “是隔壁文相公娘子做的,这位文相公心思敏捷,人品庄重,改日引你们见一见,煜照兄一定会喜欢他的。”沈长林笑道。   “能得你赞赏的,定是才德兼备的人,考完后我们一起相聚。”   赵悲煦说完,又留了一烛香时间,接着便匆匆返回了。   今日是考前最后一日,他要回去整顿行囊,沐浴换衣,早早睡下,然后半夜起床,前去考院门口排队入场。   三年一场的秋闱,不仅是举子鱼跃龙门,改变阶级的机会,也是朝廷选拔优秀的人才的良机,自然会慎之又慎。   而秋闱的考官人选,自然也很重要。   目前各省主考一名,由各部正三品以上,进士出身的京官担任,副考官二人,由各地方选取的正六品以上,进士出身的官员担任。   此外,还有布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御史推举的见任教官数名,见任教官一般是各省德才兼备的饱学之士,和朝廷另派的监考官一同监察。   除了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外,还有各地方推举而来的用科部官做同考官,同考官的主要职责是阅卷,因阅卷主要在考场的帘内进行,所以也被人们戏称为“内帘官”。   一众官员及其幕僚加一在起,足有六七十人,虽然选人时尽量规避本籍人士,但在种种人情网下,总有许多考生和官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前朝并不禁止考生在考前拜访考官,甚至以拜访往来,得考官青眼为荣,并称主考官为座师,日后入朝为官,自成朋党,不仅坏了科举之道,也祸乱朝纲。   当今皇上已经明令禁止考前学生和考官们有任何互动,一经发现便是严惩,就算考过了,也不许互称师生,以免结党营私。   但就算朝廷处罚严厉,还是有很多考生想取巧,去考官暂住的院落附近吟诗作对,或者和其手下人往来等等,试图提前得考官注意,算是打了一波擦边球。   沈长林他们自然没弄这些机巧,成也萧何败萧何,或许能因此得考官赏识,未来青云直上,但也可能被人揪住细节做文章,葬送前程。   这种事情上,还是老实些为好。   众人早早睡下,丑时便起了,背上包袱,坐上雇好的马车,直往考院而去。   虽是半夜,百梓巷却十分热闹,有一半多的人家亮着灯火,有妻儿老小一齐相送的,也有像沈长林他们这样独身前往的。   从百梓巷到考院,不到两刻钟,但下马车时,考院门口已人潮涌动。   四五千的考生,分四个检查点,排队核对身份文籍所带行李,一项一项检查无误以后,才准许进入考院。   入场前会发一号牌,号牌对应相应的号房,号房外便是监督的号军,人多程序繁琐,但科举制度已在这个世界运行了数百年,积累了丰厚的经验,因此虽然忙碌紧张,但也有条不紊。   这项工作从半夜一直持续到了清晨,所有的考生终于入场完毕,这时铜钟敲响,提醒诸考生,秋闱正试开始。   沈长林进来的比较早,此时已在号房坐了一个多时辰。   这号房果真如传说中的那般,非常狭小,里面有张翻身都难的窄床,还有两尺长一尺宽的书桌,配上一张勉强稳当的木凳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至于门窗……   沈长林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方,为了便于监考,秋闱的号房根本没有门窗,直接敞开,需要考生们自己带钉子和布帘,挂上去稍稍遮挡,因此沈长林进号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钉钉子挂帘子。   弄好之后铺床,归置好各色文具,又将其他东西也稳妥的放好。   当然,也不忘和门口的号军打好关系,那军汉一脸络腮胡,却很敦实憨厚。   “沈相公安心考吧,想喝个热茶热汤的,尽管找我,连倒恭桶,我都愿帮忙,只一点,千万别在考试上耍心眼子,这事我绝不含糊。”   沈长林对他作了一揖:“这是自然。”   考卷很快便发了下来,三场考试的所有题目都在上面,但答卷却是逐场上交的,也就是十一、十四、十七日的傍晚交卷,试卷收上去后,会交给专人誊抄,然后送给同考官们阅卷。   也就是说,考试和评卷工作在同时进行中,这样,才能保证在秋闱结束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七张榜公布成绩。   科举之途,无论童试乡试会试,题型大同小异,一般也都出自于四书五经,区别在于考题的深度和竞争上。   此次平南布政司的秋闱考生近五千,朝廷给的核定录取人数只有一百余人,其竞争可想有多么激烈,且为了保证不泄题,考题全出自皇帝之手,其立意自然深刻。   沈长林屏息凝神,读起题目来。   第一场按惯例,自然是《四书》义和试贴经外加试贴诗一首,加起来有九题,两天时间,一共要写两千字左右的答卷,题量不大。   沈长林品读了一番,大部分题目出自常见典籍,唯有一试贴经和试贴诗的题目稍偏门。   【试贴经三:……故内摄于其有……致静不动……】   沈长林一愣,这竟然是出自道家典籍《太上大通经》。   虽在道家典籍中不冷门,但对奉读儒家经典的考生来说,尤其是那些阅读面不够广的考生,碰上这题就可以收拾收拾行囊三年后再考了。   至于试帖诗。   【原岸弄剑杀胡风】   这是一道冷门诗,原岸是历史上抗击胡人的英雄,考生们基本都知道他,但知其人不一定知道这首赞扬他的诗,下句为‘只恐佞邪乱红尘’。   这诗由前朝一位小诗人孟许所写,沈长林在赵悲煦家的别院闭关读书时,在赵家藏书楼看到了孟许的一本传记,里面记有这首诗,因此记得。   “原岸弄剑杀胡风,只恐佞邪乱红尘。”   沈长林默念了一遍,总觉得皇上选这首诗有几分深意,但最近大乾和胡国相安无事,并开了边境通商,十分和平。   许是他多想了吧。   沈长林花了一炷香时间静心凝神,接着便提起笔,开始在答卷上答题。   那些《四书》义和试贴经都难不倒他,沈长林全都记诵在心,只要默背两遍,便能一字不错的写出。   至于试帖诗,他准备待会好好琢磨一下再下笔,反正时间于他而言,是极充裕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23:34:29~2022-06-15 23:3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橙33 5瓶; 第66章 考完了   ◎九天七夜三场◎   时间在慢慢流逝。   沈长林聚精会神的答着题目, 偶尔抿一口托号军煮的温茶。   不过不敢多喝,只润喉便罢。   到申时,《四书》义和试贴经便全部作答完毕, 沈长林搁下笔,吹了吹答卷上未干的墨迹, 然后用砚台压住,好等墨渍彻底干涸。   他自己则站起身,活动手脚筋骨, 待身子松泛了, 方琢磨起试帖诗——原岸弄剑杀胡风的含义。   不论皇帝出此题是否有别的深意,这显然是首咏战诗,歌颂的乃战争英雄,原诗颇为豪迈,应当秉承这股子精气神。   沈长林在心里打好腹稿,接着便以‘尘’为韵脚,开始破题作诗。   【汉家飞将驻雍岑,不惜辞家护残垣, 男儿本当破敌阵, 风萧露寒犹自行……】   洋洋洒洒, 挥毫泼墨,不等天黑, 沈长林便将试帖诗全部写完, 并誊抄在答卷上。   第一场考试的规定交卷时间是十一日傍晚, 但沈长林在开考当天,也就是第九日便上交了试卷, 是最早的一批。   门口的号军不禁惊呆了:“沈相公, 厉害啊。”   沈长林微微一笑, 谦虚作揖,眼看天色将晚,他便将笔墨收好,在心里默默鉴读第二场考试的题目,而不再动笔,免得光线晦暗伤眼。   秋闱开始后,考官、监考官、见任教官、同考官等人要一直待在考院,不得外出,尤其是同考官们,他们人数最多,主要职责为阅卷,不能去号房巡视,正无聊的紧,见人送了一沓答卷进内,立即兴奋起来。   这卷子已经在前面经文房之手,誊抄过一遍,大概有五十来份,各同考官分得三四张,立即聚精会神的批阅起来,批阅完成后要在试卷空白处写下五十至一百左右的批语,并签字画押。   一人改过还不够,要互相交换,每份纸卷至少要有三位不同的同考官阅卷批语并签名,这样程序才算是走完了。   灯火通明的阅卷房内,批阅完所有卷子的同考官精神抖擞的聚在一处,开始讨论方才印象深刻的卷子。   他们讨论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这待遇,只有提前交卷的士子可以享受,待十一日晚几千份答卷如雪片般飞来,同考官阅卷到麻木,除格外优异的,超九成九的答卷都会泯然于众。   为此,很多士子会故意提前交卷,誊抄后的试卷虽也糊了名,但有编码在上头,且这编码在今后两场考试中不再变更,第一场的答卷惊艳了同考官的话,第二场第三场也会得他们注意。   “这份卷子答的极佳,可列为甲等。”   “还有这份,文采俱佳,鞭辟入里……”   同考官们还在秉烛夜谈,号房内的沈长林早已洗漱妥当,躺在窄床上准备入睡。   不过刚一闭眼,就听见附近鼾声阵阵,聒噪的厉害,沈长林揪了几团棉花堵在耳中,勉强挡住三分噪音,终于渐渐睡熟。   一夜安然,天色蒙蒙亮,诸考生开始了第二日的答题,沈长林时间充裕,却是不着急的,先请号军帮忙熬了小米粥,煮了鸡蛋,就着小咸菜吃了早饭,而后喝了杯温茶,含了一粒薄荷饴糖在口中。   一切准备妥帖,方开始研磨,准备答题。   监看沈长林的这位号军是好脾气的人,对沈长林的要求算是有求必应,当然,也和沈长林给的‘方便银’分量足够有关系,不过,一个人骨子里的良善是不会错的。   坐在沈长林对面考试的,是个肤色较黑,约莫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昨日见沈长林交卷最早,心里便有波动,今晨见络腮胡的号军又是帮他熬粥,又是煮水的,心中不愤更甚,时不时抬头瞟上沈长林几眼。   有不友善的目光落于身上,沈长林自然注意到了,但他自觉没有惹到对面仁兄的地方,因此没多在意。   第二场的考试是试论、判题、和诏、诰、章、表,第部分试论,可以看做后世的议论文,主要考校士子对国家政策及民族大义的理解,有一定的格式,韵律,不过更看重内容,最好是角度新颖,一针见血而层次分明,这次的题目是。   【夷汉之分】   这算的上是最常见的试论题,任何一位士子,恐怕都读过不下几十篇与夷汉相关的策论,除了学习,私下里也最爱议论此等话题,沈长林见到这个题目时,甚至微微怔愣了一下,这太基础了。   不过即便基础,试论是拉开成绩最重要的题,沈长林会尽可能的慎重,从各个角度分析后,找出最适宜的方向去写。   因此,他将这题‘夷汉之分’放在最后,先写判题和诏、诰、章、表。   判题从‘路不拾遗’‘邻人窃牛’到‘官商勾结’‘将军不和’,分不同层次和格局,简而言之便是判断题,正向歌颂,负面谴责并提出改进措施,考察士子们的是非观,判断力,和部分执行能力,这是比较简单的。   而诏、诰、章、表,可理解为后世的应用文写作,实际含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格式是否正确,各种称呼是否使用恰当,还有韵律韵脚是否和谐,读起来是否一气呵成。   格式完美,敬称全对,并且大气磅礴,词语瑰丽的,才能得高分,这里头学问颇深,细节繁琐,还有很多避讳,沈长林打了一遍草稿,检查无误后,才誊写在答卷上。   一写便是一天,到十日下午,沈长林全部书写完毕,便可以全心全意的写试论了,试论他算是精雕制作,花了足有两天时间,在第十二日提交试卷。   接下来便是应对第三场考试,也是秋闱中最关键的一场,八股文和策论,沈长林将有五天时间慢慢的写。   日近黄昏,天边只余一抹残阳,鸟儿低空掠过,空气中充满了闷热的气息。   看天色暗了,沈长林便不再动笔,请号军帮忙烧了热水,早早的洗漱妥当,吃罢晚饭,站着活动了一会筋骨,接着便早早躺下。   心道,气温闷热,鸟雀低飞,恐要下雨。   果然没过多久,天边响起阵阵雷鸣,紧接着狂风大作,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秋闱时遇上下雨,那可不太妙,幸好号房提前检修过,倒是不漏雨,就是风吹的大,将号房门口的布帘吹的乱飞,飘进来许多雨水。   沈长林将笔墨文具被褥等都尽可能放在床上,免得被雨水沾湿,接着安然闭目,外头风雨再盛,也不能影响他养精蓄锐。   不知过去了多久,雨势渐歇,闷热逐渐散去,反而涌起了阵阵凉意,沈长林掏出备好的一件厚衣搭在身上保暖,打个呵欠,预备再次睡去。   “医士呢,赶紧叫医士来!”   “发生何事了?”   “有人得急病晕倒了……”   迷糊之间,沈长林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号房门前过,还夹杂着焦急的议论声。   他忙坐起身来,掀开布帘往外看。   被吵醒的不只沈长林一人,好些个考生都掀帘查看,包括沈长林对面的那位黑脸举子,见沈长林,他哼哼的瞪了一眼。   沈长林莫名其妙,对这人没多做理会。   按照秋闱的规矩,无论发生了何事,考生都不得随意离开号房,因此考生们虽然有好奇有担心,却都不敢动。   监督沈长林的号军去看了一眼,回来满脸叹息道:“那小相公的身子骨太虚弱了,方才一热一冷,就急急病倒了,医士给施了针,灌了汤药才勉强转醒,看那副虚弱的样子,怕是坚持不到考完,但又舍不得走,哎呀,看着真招人怜。”   考院分不同的考区,每一区大概四五百人,有医士、救火团等后勤保障,但只会急救,不会提供后续的医药,那得急症的举子若要继续应考,便只能硬熬了。   沈长林眉头紧蹙,思索良久,拿了一瓶赵悲煦给的‘人参保济丸’递给号军,请他问问可不可以将此药给那位得病的举子,这药可敛气安神,早晚服用一粒,估计可以帮助那举子熬到十七日。   号军捏着药瓶,有些犹豫:“沈相公心善是好,但还是别多管了吧。”   沈长林坚持道:“问问监考官看准不准吧。”   号军一脸无奈,听了沈长林的话,向上峰禀报了此事。   秋闱的每个夜晚,都有轮值的官员,负责处理突发事件。   今夜值班的,正是本次秋闱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卫大人,听说有一叫沈长林的举子要给得急症的举子送药,他颇有几分惊讶。   在考试期间发生这样的事,多数人都会选择冷眼旁观,免得惹出是非。   “将药拿来。”卫大人道。   他通得几分医理,将那瓶‘人参保济丸’打开,倒出几粒嗅了嗅,很快辨别出这乃是按照宫中御方配置的好药,用料上佳,不提送药的举动是否会惹麻烦,就拿药本身的价值来说,也是不菲的。   “有此赤子之心,属实难得。”   卫大人捋了捋胡子,将药递给下属:“本官已查看过,药是好的,里面也没有夹带,拿去给那位得病的举子吧,他身子虚弱,吩咐人多照顾着些。”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环境舒适了不少。   睡饱了的沈长林开始应对这次考试最难的题目,八股和策论。   八股的题目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策论的题目是——今民贫国困作何解。   八股的题目和上场的‘夷汉之分’一样,都是特别基本的题,但凡学过八股的,全部都参详过此题,而策论题非常现实犀利,无论八股还是策论,都非常难答。   沈长林思考了很久,觉得八股文的题意蕴含了几分返璞归真之意,而策论出的犀利,估计皇上不想看粉饰太平的顺耳贺词,而是尖锐的、实际的、有用的话。   确定好了这两点,沈长林开始提笔作答。   【济民立身乃为人之本,古圣自有之,然华夏数千年,礼乐有遗……】   至于策论,沈长林一下笔便有些控制不住,洋洋洒洒,挥毫泼墨,写了一大篇。   大乾朝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外无战事,内无争端,按道理应国富民强才是,可为何现实偏偏相反呢?钱财不会平白消失,自然是到了贪官污吏手中。   沈长林写的十分豪迈,虽然阅卷的不是皇上,但他只管直抒胸臆便是。   不做他想。   九天七夜的时光,飞速的流逝了。   终于铜钟敲响,举子们可以出考院了,几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满脸憔悴,身上也是一股子馊味。   但好歹是考完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可以调理身体,外出结交,好好放松一段时间。   人很多,沈长林同伴们在入场前便商量好,在离考院不远处的大树下汇合。   所以从考院出来后,沈长林便往树下走去,突然,背后有人高声叫道:“沈兄留步!”   沈长林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喊的是自己。   只见一位身着月青色锦袍的小公子跑上前来,掏出剩下的半瓶‘人参保济丸’递还给沈长林:“小弟蒋温峤,字愈周,考场上突发急症,多谢沈兄赐药,请沈兄留下贵府住址,小弟改日登门致谢。”   看这蒋文峤通身的气度和打扮,妥妥的是富家公子,为何上场考试连常备的急救药都没有呢?   沈长林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如今试考完了,可以和人多结交,便笑着留下了百梓巷的住址。   “举手之劳,愈周兄不必挂记在心,回去请医士好好调理身子,待康复了,你我再聚不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23:32:25~2022-06-16 23:3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2个; 第67章 查史家   ◎美景下藏危机◎   说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驶来, 车夫对蒋文峤道:“公子快上车吧,随老奴去找大夫,以便公子好好调息身体。”   沈长林再次对蒋文峤拱手:“上车去吧, 再会。”   “嗯,再会。”蒋文峤道。   马车渐渐远去, 这车虽外表朴拙,却比寻常的马车更宽,车身上油着红漆, 一看就是大手笔, 想来这位蒋小公子,非富即贵。   平昌城是富贵人的窝,沈长林见的多了,已不足为奇,转眼将此事抛在脑后,悠哉的走到说好的汇合点,一株大槐树下。   “哼!”一道奚落讽刺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好心赠药?我看明明是某人瞧了人家的富贵, 上赶着去巴结。”   沈长林回过身, 见秋闱时坐对面的黑脸士子满脸鄙夷, 正阴阳怪气自己,沈长林十分的费解, 不知他为何针对自己, 但骂到跟前了, 自然也要骂回去:“这位兄台,佛曰相由心生, 心有龌龊, 便见什么都是龌龊的。”   “你说什么!”黑脸士子勃然大怒。   沈长林懒得同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计较, 正好贺青山走来了,他忙笑着对贺青山招手:“青山,我在这!”   如今贺青山和孙舒阳也冠了字,但他们仍按照小时候的习惯,用名字来称呼对方。   见沈长林同伴来了,黑脸士子的气焰瞬间瘪下去不少,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走了,贺青山觉得有点奇怪:“这人是谁?”   “不认得,无故看我不顺眼罢了,方才已怼了他。”   贺青山有些火大,不由自主的捏紧拳,要上前去找黑脸士子理论,被沈长林扯住了胳膊:“罢了,等玉寿他们出来,还要一快去沐浴吃饭呢,别为此等人坏了心情。”   “那倒是。”贺青山摸了摸饿瘪瘪的肚子,“熬了九日,可寡淡死我了。”   不一会,诸人全部到齐,除同住百梓巷的四人外,还有赵悲煦。   几人先寻了个澡堂,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回澡,换上干净衣裳将自己拾掇清爽后,再去找酒楼好好吃酒聊天,放松心神。   落座后谈论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这次秋闱的体会,诸人应考前向师长打听过经验,但听人说是一回事,自己亲身经历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他们分配在不同的考区,沈长林所在的考区有人突发急病,贺青山所在的考区,半夜有人悄悄点蜡烛,引燃了布帘,把人吓得不轻。   赵悲煦苦笑:“我所在的考区倒无人祸,就是天公不作美,漏雨,我用锅和杯子接雨水,才熬过那一夜。”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号房都检修得宜。   沈玉寿同孙舒阳在同个考区,他们那倒无事发生,就是临出考场的时候,有人被举报冒籍赴考。   所谓冒籍,便是指甲地人到乙地应考,被发现将得严惩,不仅终身不得参加科举,还会被逐出士子之列,而出现冒籍应考的原因在于各省的录取率不一样,人多且学风浓郁的省份,如中原几省和京杭地区,比例最低。   而平南布政司百中取二,已算录取率中高的省份,难怪有人甘愿冒险前来一试。   聊完了考场的见闻琐事,接下来自然就要聊考题了,沈长林唤店伙计取来笔墨,将这次秋闱三场考试的题目默写在上面,诸人对着考题讨论。   沈长林沈玉寿和赵悲煦讨论的最有激情,贺青山和孙舒阳,简直云里雾里。   关于试贴经和诏、诰、表、章的讨论他们尚可参与,说到‘夷汉之分’‘国贫民穷做何解’的时候,便彻底迷茫了,原以为这次秋闱题目简单,现在才回过味,品出深意来。   越是简单的题目,越不可寻常答之,这样虽不会脱题,却也无法脱颖而出。   贺青山和孙舒阳遗憾的叹一口气,自觉这次中举无望,不过头次下场便中的才是少数,他们原本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倒也不过分的感伤。   众人小聚一番,到戌时便散了,九天的考试实在耗人心神,浅浅放松一会儿后,还得舒服的睡上一觉。   考院环境嘈杂,并且号间的床十分狭窄,睡的并不舒服,几人乘马车回到百梓巷,将门窗关好帘子放下,躺在自家舒软宽敞的床榻上,滋味儿就是不一样。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中午,老婆婆送来热乎饭菜,隔着院门才将他们四人唤醒。   饭后不久,隔壁的文平宪提着妻子煲的汤来串门,几人又将考题议论一番。   期间提到了赵悲煦,沈长林一直想引荐他二人相识,不过赵悲煦刚考完,估计有颇多应酬,这事还得缓几天。   接下来几日,沈长林沈玉寿和贺青山孙舒阳四人,加文平宪一个,一起参加了很多诗画会,席间吟诗作对,结交友人,十分的自在。   直到某日,沈长林又遇见了那黑脸士子,此刻他才知道,这黑脸士子名叫田雨奇,来自景川府西北方向的容越府,还是容越府有名的才子。   他看沈长林不顺眼,或许只是纯粹的文人相轻。   既遇上了,田雨奇自然又要来找沈长林的麻烦,他最擅长对对子,便非要拉着沈长林来比一比。   沈长林不厌其烦,他十分讨厌部分文人身上自恃才高,便目中无人的做派。   况且,这田雨奇几次三番的挑衅,考完了正闲着,便陪他玩一玩。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在场诸人都围拢过来,要看容越府的才子和景川府的才子比拼,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庄设赌局,押谁会更胜一筹。   田雨奇扇子一摇,开始出题:“有客泛舟桃叶渡。”   “何人携榼杏花村。”   田雨奇继续道:“色艳北堂,草号忘忧忧甚事?”   “香浓南国,花名含笑笑何人?”[1]   一连出了两题,沈长林全部不假思索的对上了,并且对仗工整,措辞优美,田雨奇黝黑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张口还要出题,沈长林拦在前道:“兄台连出两题,该轮到我了。”   “哼,说便是。”   沈长林出了一道在现世读到过的千古绝对:“烟锁池塘柳。”   这上对不仅意境优美,且五字用五行做偏旁,想对得工整,难度可称之为地狱级别,田雨奇一愣,随后冥思苦想起来,想了半日,毫无头绪:“你自己能对得出下对吗?”   沈长林微昂首:“桃燃锦江堤。”   话音一落,惹得满室轰动,诸士子细细品味后,纷纷感叹道:“绝妙,绝妙啊!”   再看田雨奇,整个人因羞愧红成了煮熟的龙虾壳,他竟输给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白脸?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确实是输了。   于是田雨奇拱手道:“田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田某虚长一轮,你我可以兄弟互称,多加往来。”   简而言之就是,表现不错,本才子准备认你做弟弟,以后多多交流。   这便是大才子的自信吗?   沈长林微微一笑,实在没兴趣和这种性情古怪,自视甚高的人结交,他十分敷衍的说:“不必了。”   被拒绝的田雨奇一脸惊愕,他可是容越府有名的大才子,沈长林竟如此不识好歹?   他兀自震惊着,沈长林翩然转身,耍着纸扇去寻同伴了。   刚走几步,就见贺青山孙舒阳几个兴冲冲的跑过来,原来刚才有人设局赌输赢,他们也下场押了一把,自然押的沈长林胜,一人得了一两银子,沈玉寿和赵悲煦也凑了热闹,四人加一块赢了十多两。   贺青山兴致勃勃:“又可以去桂楼吃鱼脍了……”   话说一半,就想起上次去桂楼吃鱼脍是柳九思牵头的,然后勾起了令人不愉快的回忆,赵悲煦还不知内情,见贺青山神色有异:“怎么了?”   沈长林便将和柳九思相识相交最后翻脸的一段故事说给赵悲煦听。   赵悲煦心思缜密,思索一番道:“这柳九思一定同那史家有勾连,对你有所图谋,幸好你机警,逃过此劫,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不去寻我。”   说着用扇柄怼了怼沈长林的肩,故意蹙眉瞪了一眼:“不把我当朋友?”   “恰好得了那枚金片,就想去试试是否可用,若不成,自然去找煜照兄你的。”沈长林解释完笑着攀住赵悲煦的肩,“走,去桂楼咯,错的是人,不是美味佳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日暮时分,天边翻涌着阵阵红云,云彩之下,是波涛汹涌的平南江,江水浩渺,一望无际。   桂楼屹立在江畔,除菜肴滋味好以外,还能欣赏到壮丽的夕阳美景。   饭吃到一半,店伙计突然叩响包厢的门,送进来一个小锦囊:“外头一男子,叫小的转交给沈长林沈小公子,请您务必当场查看。”   沈长林搁下竹筷,将锦囊拆开,里面有一张小纸条,纸上问沈长林待会是不是要去坐画舫夜游平南江,如果是,请去隔壁包厢见他,落款处有那熟悉的莲形花纹。   “怎么了?”沈玉寿觉得有些奇怪,   沈长林将纸条放回去,锁好锦囊的口,边起身边道:“有人邀我去隔壁一坐,我去去就来。”   光天化日之下,又在隔壁,且这莲纹的事旁人不知晓,想来遇不着什么危险,就算有,沈长林掂量着自己的身手,除非隔壁有天罗地网,否则他一定能逃出。   何况,小兄他们还在旁边饮酒吃饭呢。   沈长林叩响了隔壁包厢的门,屋内一男子道:“沈小公子请进。”   原来门并未上锁,沈长林凝了凝心神,推门一看,里面露出了当铺掌柜熟悉的脸,沈长林懈了一口气:“怎么弄的这般神秘。”   “不想泄露你我的关系。”当铺掌柜道。   “嗯,我能理解。”沈长林坐下来,“掌柜的找我,所谓何事?”   “本想等收网时再将此事告诉沈公子,但史家等不起,估计这两日便要下手,只好提前将事情原委说来……”   沈长林静静的听着,越听越心惊胆战。   “我这是差一点,就成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   掌柜的正色:“不错,不过幸好沈公子没有攀附史家的心。”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史家有一女,和侍卫珠胎暗结,怀上了孩子,史家长辈大怒,秘密处置了惹祸的侍卫,然后压下此事,本想请大夫将史小姐腹中胎儿打下,只是史小姐体质特殊,怀的又是双胎,强行打下恐怕会大出血伤及性命,于是史家人想出了一昏招。   趁着胎儿月份尚小,将史家小姐嫁出去。   史小姐是史家的掌上明珠,就算犯了错失了清白,在家人眼中也是金尊玉桂的娇小姐,万不可随便寻个歪瓜裂枣就托付了,史家人思前想后,找个才貌双全但是无权无势的士子最好,一来他们没权势好拿捏,二来将来有机会做官,对史家大有益处。   并且,读书人最讲究名声,即便是后来发现了端倪,也不敢声张,并且以史家的权势和人脉来说,寻常的小官员在他们掌心,还真翻不起浪来。   沈长林便是那被选中的才貌俱佳,却没有权势的倒霉蛋。   他要是真被柳九思诓骗,去了史家诗画会,甘愿还好,若不情愿,自有肮脏的手段等他,比如下药、污他毁了史小姐清白等等,届时沈长林不从,史家去官府一告,他极有可能被判品行不端而失去科举的资格。   这些不是当铺掌柜的推测,一切都有证据,如柳九思被遣回原籍前的供词,史家买烈药的证据以及下人偶尔透出的口风等等。   沈长林听得咬牙切齿:“史家凭着富贵,就猖狂至此?”   掌柜的微微一笑:“自古以来商怕官,到史家这,却是官巴结商,沈公子觉得,有不有意思?”   沈长林一愣:“太有意思了,除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条船上的人,便无所谓谁怕谁。”   话说完,沈长林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多了,这不是暗指平昌布、按二使治理无能,甚至和史家有勾结吗?放在外头,这是妥妥的狂悖之语,被有心人举报,会出大事那种。   不过,掌柜的却丝毫不在意,敛了敛神色:“我们会继续调查,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长林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当铺掌柜,史家背靠大山,那当铺掌柜能量如此之大,靠的又是什么?   江祝元江谨之,国姓为姜,难道……   沈长林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一旦往这个方向去思考,那么所有的疑惑都能得解答,好在沈长林历练出了一番喜怒不显于色的本领,从当铺掌柜的角度看去,这位沈公子仍是一派霁月清风,沉稳持重的模样,真不愧是主上看中的人才。   “沈公子一直没上钩,在柳九思被遣回原籍后,他们也有过其他几个目标,但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功,一拖再拖,史家小姐的月份大了,是瞒不住未来的相公了,为此,史家准备破罐子破摔,准备直接将沈公子你绑去府上。”   “秋闱结束后,沈公子便一直被人跟踪着,今夜沈公子要是去夜游平南江,黑灯瞎火,船影摇晃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为此,我特意赶来提醒公子。”   “公子凭金片,要求我等解决柳九思这麻烦事,并查清楚柳九思是否和史家有勾结,前一项,我们已经完成,后面这一项,我们也查清楚了,刚才的提醒,是在下与沈公子聊得来,馈赠的添头,今后我们不再向沈公子提供任何帮助。”   当铺掌柜的徐徐说道。   沈长林挺直肩背,以茶代酒敬了掌柜的一杯:“在下明白,多谢掌柜的出手相助。”   不然真被逮去做了史家的便宜女婿,他所有的抱负算是完了。   “长林,你点的白灼虾上了,再不吃,可就凉透了。”   小兄沈玉寿的声音出现在包厢外,定是见沈长林耽搁太久,他担心了,沈长林忙应声:“这就来。”   说罢,同当铺掌柜的告辞,回到了隔壁包厢。   他一去就去了两刻钟,见他回来,都好奇的询问发生了何事,掌柜的刚才叮嘱过,此间内情要保密,沈长林不便开口,笑道:“一个朋友。”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沈玉寿夹了几筷子菜搁在沈长林碗中,打岔道:“先吃饭吧,桂楼厨子的手艺果然了得,这虾料理的极好,弹牙又甘甜。”   天色很快便暗下来了,无数盏花灯在平南江畔江心次第点亮,攒出一幅繁花如秀,歌美景丽的盛世画卷。   呼吸着夜里清新的空气,望着江边美景,除了沈长林之外,不懂状况的几人,都期待着坐画舫夜游平南江。   只有沈长林知道美景之下暗藏的危机:“恐是饮酒后吹风,我头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对对子大全》一书;   感谢在2022-06-16 23:31:24~2022-06-17 23:3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68章 沈解元   ◎今日鱼跃龙门◎   听到沈长林说身子不适, 众人十分担心。   沈长林不想连累大家多担心,捂着额头道:“没什么大事,回去喝点姜汤, 睡一晚就好了。”   史家势大,接下来这些日子, 还是留在家中稳妥。   “那我们先散了,改日再约。”   “对对对,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沈长林淡淡苦笑:“今日害大家扫兴, 改日我做东赔罪。”   不过这个改日, 估计要等一段时日了。   从桂楼下来,街道上已经人潮涌动。   夏日炎炎,夜里才凉爽,因此桂楼所在的这条街,夜里比白日更热闹,人们三五成群,摩肩擦踵,欣赏着绚烂的夜景。   想到当铺掌柜的提醒, 人越多越好浑水摸鱼, 沈长林没了赏景的心思, 只想赶紧雇上一辆马车回百梓巷去。   “沈长林?”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故人声,沈长林循声望去, 竟是许久没见的万永珺, 一般有万永珺的地方便有林天逸, 沈长林往附近扫了一眼,却没瞧见林天逸。   沈长林并不知道二人已经闹翻, 他也不在意, 给了万永珺一个眼神, 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万永珺却不肯罢休,当日林天逸在赶考半路弃他而去,害的他花了大价钱雇马车独自府考,之后盘缠钱不够,他在城郊赁房住了几个月,每日精打细算的过日子,什么社交都没有。   这笔账,他要记在沈长林头上!要不是沈长林,林天逸怎么会和他闹掰。   “你站住,沈长林!”   沈玉寿往前跨了一步,一改往日的内敛儒雅,眼神狠厉的瞪了万永珺一眼:“叫人站住就站住,你谁呀?没空与你聒噪,再会!”   说罢一行人往车行走去,徒留下万永珺咬牙切齿。   安静的过了一晚,清晨老婆婆送来了鱼片粥以及蒸蛋做早饭,菜色虽简单,吃起来却相当的有滋味儿。   沈长林一边吃粥,一边考虑要寻个什么合适的借口,在家里待着不外出。   这时候巷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什么人挡道了,引起了众怒。   沈长林起身走到院门口往外看了看,只见一辆外表朴拙却十分宽大的马车正陷在泥坑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哎呀,这巷子本就窄,现被你们堵的人都过不得了。”   “我还急着去买菜呢……”   贺青山几口吃完剩下的鱼粥,擦了擦嘴:“走,咱们帮着推车去。”   沈玉寿也跟出去帮忙,并且十分贴心的对‘病中’的小兄弟道:“长林,你身子不适就别去了。”   沈长林默然点头,心里涌起一丝丝小愧疚,装病的滋味不好受哇。   除沈玉寿贺青山孙舒阳外,隔壁的文平宪和其他几位男子也出来帮忙,大家齐心协力,终于将笨重的马车从泥坑中解救出来。   车夫自然不敢再将车驶进巷中,于是将车停在巷口。   车上坐着一位锦衣小公子,正忙着向大家作揖致谢,此人正是蒋文峤。   沈玉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笑说无事,还问蒋文峤今日来百梓巷,是不是拜访朋友。   蒋文峤连连点头:“在下来此,正是拜访我的恩人沈长林,沈公子。”   话没说完,沈玉寿和贺青山孙舒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就是蒋公子?”   贺青山爽朗大笑:“我们便是长林的舍友,我叫贺青山,他叫孙舒阳,这位叫沈玉寿,是长林的哥哥。”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引蒋文峤到家里去。   沈长林见蒋文峤一喜,这下好了,今日有客来访,至少今日不外出的理由有了。   “请进请进。”   蒋文峤除了一车夫,还有一侍从,不过都候在车上没有进来,蒋文峤今日气色红润,精气神很足,想来身子已调养好了。   蒋文峤落了座,从他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这位蒋公子必是出身在书香高门的,且性情温驯良善,并且……   沈长林在脑海中翻检了一遍,好像还没有谁,已到及冠之年,仍然保持着他这样单纯如稚子般的气质,想来,他是被家人呵护的很好,从小没有受过一丁点委屈和苦难的人。   而蒋文峤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沈长林的猜想。   “今日登门,除了谢恩,也是来拜别的,我就要回山上去了。”蒋文峤叹息道。   “山上?”沈长林一惊,难怪他身上还有一股不染俗世的气质。   蒋文峤点头:“我这次下场应试,是背着家人偷偷参加的,如今秋闱结束,也该回去了,免得家人担心。”   说罢见沈长林蹙眉,似有不解之处,蒋文峤哦了一声:“我未曾说清,家有祖训,后世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所以,我蒋家族人,都不参加科举,前几年我央求长辈才让我参加了童试,这次无论我怎么央求,他们都不许我下场,所以……”   蒋文峤腼腆一笑,所以他偷偷下场了。   难怪考场上突发急症,却连急救药都没有备好。   “我家在南玉山上建有一山庄,山庄虽小,却风景优美,自给自足,沈及诸位兄台可有兴趣一游?”   蒋文峤向沈长林发出了邀请,他自小生活在南玉山庄,还没接触过什么外人,更别提交友了,如今已将沈长林当做好友,于是继续劝说。   “我爹爹和祖父,还有叔伯堂兄们非常喜爱读书人,你们要是去了,他们一定会以礼相待的,此去南玉山不远,马车行个四五日便到了。   说完,蒋文峤期待的看着沈长林及沈玉寿等人。   他生的俊美白皙,一双眼瞳波光细闪,说话时语气温和坚定,拥有让人安静聆听的魅力。   但是去南玉山庄恐怕不行,还有七日放榜,他们要等成绩。沈玉寿心道,蒋公子注定要失望了。   可下一瞬,沈长林却来了精神,十分欣喜的说:“当真?听愈周兄所言,在下对南玉山庄非常向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玉寿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这……   不像长林的一惯性情呐。   贺青山接话道:“可还有七日……”   “无妨,中与不中,结果不会跑也不会改,可南玉山庄这次不去,下回不知何日才有机会去得呢。”沈长林一本正经的解释着,话里话外表示了对南玉山庄浓厚的兴趣。   贺青山摸了摸头,这个山庄,好像也没那么好吧?他还是觉得平昌城的玩乐比较有意思。   凭多年做兄弟的默契,沈玉寿感觉出沈长林这略显反常的背后,定另有原因,他有难言之隐。   但无论如何,从十二年前娘亲罗氏牵着还是小哑巴的沈长林进家门那一刻起,沈玉寿就在心里发过誓,他要做一个好兄长,护弟弟的周全。   从前如此,今日如此,往后亦然。   “听蒋公子所言,南玉山庄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我也想去看看。”沈玉寿说完,拍了拍贺青山和孙舒阳的肩膀,“你们就,守家可好?”   贺青山和孙舒阳并不想去南玉山庄,正好踩着台阶往下跳。   “如此甚好。”   说完,沈长林沈玉寿便收拾出了一个简单的行囊,说走便走,跟着蒋文峤登上巷外那辆朴拙却宽大的马车。   贺青山和孙舒阳送他们到了巷口,一直目送马车影子消失在远处,才往回走。   “舒阳,你觉不觉得长林有点奇怪,他并非那等交浅言深之人,咱们和蒋公子的交情,还没深厚到上人家中做客的地步吧?”   “对,我也有些想不通……”   二人边走边谈,刚到自家院前,突然从里面蹿出两个满脸凶相的男子,拿着一副画像,一边核对贺青山和孙舒阳的长相,一边质问:“沈长林呢?”   贺青山直觉这不似好人,急忙扯上孙舒阳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喊:“有贼,抓贼啊。”   百梓巷住的都是读书人,平日里的治安非常好,巡逻的衙差都会对百梓巷多加照顾,贺青山的喊声不一会就引得邻里出来围观,桂花婶还帮忙去叫了衙差过来。   不过等衙差赶来时,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贺青山孙舒阳虽觉得古怪,但此后一切无恙,他们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再说沈长林沈玉寿,跟着蒋文峤到了南玉山庄,山庄建在两山相交的一片峡谷中,进出只有一个路口,设有私兵把守,进入峡谷后,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穿山而过,河流两旁是平坦肥沃的农田,还有人正在劳作。   山庄中不仅有农田,还种着果树,桑树,亚麻,药材,还驯养了不少牲畜。   临近日暮,微风和煦,看着夕阳下的一幕幕,沈长林不由的想起《桃花源记》中的句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并怡然自乐’。   “这些都是我蒋家庇佑的门人,他们因种种原因流离失所,又在机缘巧合下来到南玉山庄,如今已有二百多人了。”蒋文峤介绍道。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很快来到了一栋仿古而建的院落。   竹墙木屋,一眼望去十分古朴,但从建筑的细节,和屋子中的陈设可以看出,屋主人财力雄厚,比如堂屋那扇黄花梨的水墨屏风,便价值千金。   院里仆从众多,个个规矩严密,种种迹象表明,蒋家乃当地耕耘多年的豪族,不过可能是他们太过低调,来平昌城的这几个月里,沈长林还从未听说说南玉山庄的名头。   “若云兄,宣琼兄,你们就和我同住一院吧,父亲和祖父出门去了,晚些时候才回来。”   蒋文峤很高兴,二十年了,他从没有交过山庄以外的朋友,也没有带人回过山庄,父亲和祖父总说他还小,可他觉得自己早就长大了,完全可以分辨善恶,有自己的人际圈子。   从平昌城到南玉山庄这几日,为了赶路,他们星夜兼程。   蒋家的仆人泡好了香汤,请沈长林沈玉寿沐浴,罢了,还送来两套全新的衣裳来给兄弟俩换上。   “我们带了衣裳。”   “公子的衣裳破了个口子,拿下去给绣娘缝补了,请公子暂时换上这套吧。”   话已至此,沈长林不再过分谦让,完全不领人好意,就清高到古怪了。   兄弟俩换上衣裳,束上腰封,对望一眼,都重新认识了对方一遍。   两套衣裳都是锦缎,一浅蓝一湖青,没有过多了刺绣和装饰,但好料子的质感和精致的做工摆在那儿,华服在身,自添一抹贵气。   沈长林感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话不假。   沐浴完不久,蒋家长辈终于回来了。   听说自家不顾祖训,擅自下场科考的孽障终于回来了,且安然无恙,两位长辈喜怒交加,预备好好训斥蒋文峤一通。   但有外客来访,只得将收拾不肖子孙的事暂且一搁,先来会客。   蒋家父祖相貌十分相似,性情也相近,只不过一个年轻,一个略年长,都十分慈祥和蔼,一点都不端长辈架子。   蒋家祖父还向他二人敬酒:“愈周不谙世事,此次下伤多谢二位照拂,尤其感谢沈小公子,若不是你感慨赠药,愈周小命难保啊……”   说到动情处,胡须皆白的老人家甚至有几分哽噎。   蒋文峤垂下头,自知这次有些出格,忙道:“无论这次中与不中,孙儿都不会再次下场应考,也绝不会入朝为官,请祖父放心。”   “哎,有你这句话,足矣。”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但是沈长林还是敏锐的感觉出,蒋家父祖并不欢迎外人到南玉山庄来。   夜里,沈玉寿和沈长林秉烛夜谈,院角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伴随着阵阵蛙鸣,兄弟两吹着夜风交谈着。   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沈长林告诉小兄,此番到南玉山庄来,是为了避祸,但是此事牵连甚大,并且答应了别人要保密,暂时不便说。   “嗯,不说就不说。”沈玉寿虽然饱含担忧,且能猜到多半与史家有关,但长林说不能说那便随意。   反正,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站在长林这头。   他们一共在南玉山庄待了三日,加上来时的路上花了四日,今日八月二十七,正是秋闱放榜的日子。   沈长林心想,看过成绩,接下来便可离开平昌,这危机便算解了。   “多住些日子再走吧,这山庄里好些地方还没带你们去过呢。”蒋文峤显然舍不得他们走,唯二的友人走了,他在这山庄中,又要寂寞的发霉了。   “愈周,不可那般任性,沈家二位公子下山有要紧事的。”蒋家祖父道。   他们南玉山庄不欢迎外人,但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蒋家祖父对沈家兄弟二人十分的欣赏,其学识之渊博,人品之端庄,当为青年人的楷模。   于是临行前,蒋家祖父给京城淮华书院的孔山长写了一封推荐信。   “跂高而望,不如登高之博见也,淮华书院名师如云,学生个个才华横溢,二位公子若入学就读,在学业上一定能精进不少。”   自然,推荐信是写了,决定权还在沈长林沈玉寿手中。   毕竟从平昌去京城,路途遥遥,若他们此次中举还罢了,反正要入京参加明年的春闱,但若不中……   蒋家祖父内心叹了口气,就看他们的选择和造化了。   蒋文峤派了辆马车送好友下山回城,并一路送他们出了寨门。   “山水有相逢,愈周兄不必伤怀,若有缘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蒋文峤听了,只悠悠叹气。   等父亲年纪再大些,他就要接过南玉山庄的庄主之位,从此经营山庄产业,护佑门人。   而二位兄台,则会凌空展翅,他们的人生方向完全不同,再见的机会,应当是渺茫了吧。   “再会。”他淡笑着道。   蒋文峤的眉眼十分秀美,明眸善睐四字多用来形容女子,但用在他身上也十分和谐,且他的这份秀美并不女气,是一种如竹兰般干净的气质。   浑然天成,不染俗尘。   马车的影子已消失很久,蒋文峤还在原地久久不曾离去。   蒋家祖父看着孙儿的身影,明显看出了他对外面世界的向往。   蒋父立在父亲身后:“再过几年愈周磨练的更稳重,就能守住山野间的寂寞了。”   “只能如此。”   沈长林沈玉寿回到百梓巷,已经是九月初一。   “你们终于回来了!”贺青山激动的从屋里蹿出来,“长林,你名动平昌啦!”   正说着,隔壁的文平宪循声赶来:“一个解元!一个亚魁!官差来报喜的时候竟然一个都不在,明日便是鹿鸣宴,你俩再不回来,鹿鸣宴都办不下去了!”   本次秋闱,沈长林得榜首,称之为解元,沈玉寿第六,称之为亚魁。   永清县沈家兄弟双双高中的消息,已经在平昌城传遍了,寒门贵子的身份,更为二人的经历增添了一抹传奇色彩。   剩下的人中,赵悲煦第四名,称为经魁,文平宪第三十九。   而贺青山和孙舒阳则落榜了,这在他俩的意料之中,因此在失望过后很快便振作了。   一阵狂热的喜悦后,沈长林沈玉寿迅速冷静下来,天道酬勤加笔耕不辍,才换来今日的成绩。   没有李童生、顾先生、许先生、青空先生对他们的精心教导,没有家人的倾力支持,他们走不到今天。   于是沈长林和沈玉寿急忙取来纸笔,分别给家人师长写信,向他们禀报这个好消息。   写着写着,一滴泪顺着沈长林的睫毛落入墨汁中。   他感慨万千,鱼跃龙门,金榜题名……   这美好一切背后所含的苦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还好,总算走到了今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7 23:33:00~2022-06-18 23: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 5瓶; 第69章 赴京城   ◎鹿鸣宴喝喜酒◎   几封信迅速的写好寄出了。   也就是写信的这半个时辰里, 街坊邻居闻风而动,听说高中解元和亚魁的沈家兄弟终于回来了,纷纷前来贺喜。   不一会, 房东胖大爷也笑呵呵的登门,喜得双颊通红, 还要给他们免一年的房租。   “万万使不得,您的好意我等心领了。”   “沈解元客气什么,可是免一年不够?哎呀, 三年五年也可以, 只要你们愿意住,想住多就住多久!”   这边沈长林与房东胖大爷的对话还没说完,那边又有人盛情邀请:“这院子到底小了些,衬不上解元大老爷的身份,我那有间院子,比这宽了三倍不止,请解元老爷去住。”   话刚说完,另一人更狠, 不仅要请沈长林去借住, 还要将地契赠给他。   除了这些, 还有送锦缎珠宝、字画文玩的,一时间院里闹哄哄, 人多的连落脚地都快没了。   稍晚些, 城北城西城东的人也赶了来, 他们不仅送东西,还送奴仆, 送姬妾, 也有要招沈家兄弟去做女婿的……   穷秀才, 富举人,此话不假。   只要中了举,自会有人上赶着送钱送物。   凡中举者,便跨越了阶级。   举人有直接做官的资格,和平民百姓隔着一条鸿沟,在士人内部,举人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百姓们来说,是妥妥的人上人,是被仰望的类似青天大老爷的人物。   过了秋闱的举人接下来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继续参加来年的春闱,博个进士出身,二是直接去吏部报到,等着做官。   大部分举人都会选第一条路,毕竟进士的做官起点便是大多数举人为官的终点。   进士一定有官做,且至少从正七品的县令做起,而举人则要等官位有空缺才能轮上,并且就算轮上了,也是八品的县丞或者连品级都没有的学官。   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以及文平宪自然也选择第一条路。   正是看中了他们的前程,院里这些人才满脸殷切的巴结,东西钱物不是白收的,一旦收下,就欠下了人情,而人情往往最难还。   沈长林可不想自己未有官身,就欠下一屁股的人情债。   十二年前,他孤零零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读书是为了能在这个世界生存。   而现在,他有了抱负和理想,天高地阔,大有可为,断不会被眼前小利所诱惑。   “无功不受禄,诸位的好意我等心领了,请回吧。”   至于那些要嫁女的,沈长林也有一套说辞:“婚姻大事,要由家中长辈做主,在下不敢擅作主张,恕难从命。”   一一将客人送出院门外,天色早已暗下。   贺青山和孙舒阳帮着待客,嘴都说干了,羡慕又无奈的说道。   “中了举,应付这些人情也不容易呀,”   话音未落,隔壁文家院里,响起文家娘子呜呜的哭声,夹杂着文平宪的安慰声,只听他赌咒发誓。   “我文某人对天起誓,今生唯娶慧娘一人为妻,别无二心,若有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文家娘子连忙打断:“好了好了,青天白日的,发这等毒誓做什么,信你就是。”   原来文平宪中举后,有富商送了对二八年华的丫鬟来文家,原话是:“这两个丫头文墨皆通,擅琴棋歌舞,送来帮着文举人伺候笔墨,也能帮文夫人料理家事。”   那俩个丫鬟年轻貌美,杏眼桃腮,眼波流转魅气横生,分明是瘦马一类的人物。   文家娘子不禁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虽然文平宪一口回绝,让富商将两个丫鬟带了回去,但文家娘子还是伤心不已。   文平宪哄了好久,隔壁院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   “文兄是个好人,一定会信守诺言的,我相信他。”听了一番热闹后的贺青山小声说道。   孙舒阳点头赞同:“我也相信文兄的为人。”   一旁的沈长林微勾了勾唇角,没有接话。   一袭青衣衬得他越发高洁俊逸,在灯光晦暗处也不掩其光彩。   他静静的想,靠着一个人的良心去过日子,终究是不安稳的,对后院女子如此,对天下的黎民百姓亦是如此。   一不留神,他便想了许多,直到斜对门的老婆婆叩门来送饭菜。   老婆婆问道:“往后还要我做饭送饭吗?”   考上了举人,应当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怕是不惜得要她老婆子做吃食了。   岂料沈长林温和一笑:“当然,婆婆不做,我们吃什么?”   “哦哦,好哩。”   第二日,鹿鸣宴开始了,本次中举的百名士子均可参加。   鹿鸣宴由每省巡抚主持,巡抚虽在地方办公,却是实打实的京官,他们挂着督查的官职来地方巡视,监督以及协调三司衙门工作。   由他们主持鹿鸣宴,更显出对举子们的重视。   宴会上的主菜是鹿肉,还会歌《诗·小雅·鹿鸣》,作魁星舞,因此被称为鹿鸣宴。   鹿鸣宴上不仅有巡抚,三司高官,本省学政,本次的考官同考官等人,也会前来参加宴会。   解元、亚元、魁经、亚魁等六人,自然是鹿鸣宴上的焦点。   巡抚大人见本次秋闱前六有四人都是翩翩少年郎,且一个比一个生的俊美,心中高兴,举樽赞道:“少时凌云,人间风流,本官敬酒一杯,愿尔等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也不怪巡抚大人以貌取人,科举一开始拼学识,到乡试会试,就要开始拼颜值了。   就拿举人去吏部等官做来说,相貌猥琐丑陋的,或许一辈子也等不到实差,而长相端正俊朗者,往往当年就能得到官位。   会试之后有殿试,面见天颜时,相貌就更加重要了。   历史上还有因相貌出众,姿容绝代而直接被点为探花甚至状元的,当然,这是发生在荒唐朝代的荒唐事,在大乾朝不会发生。   可生得一副好容貌,无论在殿试上还是今后为官上,绝对是一项优势。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下到百姓,上到皇帝,无人可以免俗。   席间,本次秋闱的主考官,礼部尚书卫大人走到沈长林面前。   “你就是十日夜里,好心赠药给旁人的那位吧?”   沈长林颔首答:“正是学生。”   正说着,巡抚大人也走了过来,卫大人向巡抚大人说起那夜的事,又道:“得急症的那位举子记得是姓蒋,名列第九,不过这鹿鸣宴上没有见到他,不知是不是身子还没养好。”   沈长林展了展眉,佯装不了解内情,没有说话。   南玉山庄蒋氏一族,显然不想被过多关注,他就不提了。   关于蒋文峤中举却没来参加宴会的事,卫大人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现在更关注的是以沈长林为首,排名前六的几位举子。   他一一询问他们师承何人,原籍何处,以及家中情况。   巡抚和卫大人在京城时就是旧相识,说到兴头上,他们叫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场给前六的举子写了京城白鹿洞书院的推荐信。   巡抚大人和卫大人都是从白鹿洞书院科举入仕的,和书院的山长是好友,有他们的双重推荐,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入读。   四大书院的录取生源的方式,是察举制和科举制的结合体。   有推荐信的士子,可随时登门,自有先生单独考核,过者即可入读,而没有推荐信的普通士子,则参加每年秋举行的统一招生考核,过了的也可入读。   但四大书院的考核没有设置范围,不仅考四书五经,也考六艺七谋八略。   对于出身底层的士子来说,要通过考核进入四大书院,难度是非常高的,毕竟四书五经用功苦读便可参透,而六艺七谋八略,普通人显然没条件精学。   因此,在四大书院里,到底是世家子多,寒门子弟甚少。   一朝得意如醉春风,将来白衣卿相,自有大好前程。   宴席散去,沈长林沈玉寿站在院里的树下吹风醒酒。   弯钩似的月亮高悬于空中,风吹起二人的衣袍,翩翩飞舞。   沈玉寿靠着树干,抱着双臂,目光柔和的望着月亮,一缕碎发在额前凤舞,沈长林打量着小兄长,脑海中浮现一词,君子如玉。   “长林,无论来年我们中不中得进士,都能做官了。”   沈玉寿说着,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翘起,感觉如今这一切仿佛像是在梦中。   他一惯沉稳,此刻少有的露出少年人的天真:“要是做官了,我一定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沈长林闭上眼,感受夜风徐徐拂过身体:“我也是。”   闭上眼睛的这一刹,他想起了咸水村白雪皑皑的冬日,及那里愚昧、朴实、善良的乡邻;又想起跟随顾先生初次登船过沱水河时激动的心情;还有遭受陆经历刁难时,那求助无门的滋味……   一件件往事,一位位故人在脑中闪现,最后想到的是远在景安的家人。   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如今已是九月,春闱在明年三月举行,从平昌到京师,至少要走一个月,到了后还要安身落脚,读书备考,显然是没时间回景安了。   于是隔日,沈长林沈玉寿又写了一封家书,告知钱氏罗氏及沈如康他们这件事,并夹带了二百两银票一张,让家人安心过日子,也表示自己不缺钱。   秋闱放榜后,不少人登门求解元和亚魁的书画墨宝,这自然是有酬金的,并且开价很高,一副字画他们愿给百两,甚至数百两。   凭心而论,沈长林清楚他的字画值不了那么多钱。   不过是那些人变着法子给他们送钱攀交情罢了。   但为难的是,他们确实缺钱,去京师赴考路途遥远,一去又是大半年,路上及到京后安顿生活的花销自是不菲,同时还会有更多的社交,每一样都要花银子。   最终沈长林灵机一动,直接在街上支了个书画摊子,十两银子一幅字,二十两银子一幅画,来者不拒。   既利用了解元身份产生的书画溢价,也没有掉入‘受人资助,将来挟恩图报’的危险中。   他们很快就赚足了盘缠钱,还寄了二百两回家。   一时间沈解元沈亚魁的墨宝在平昌城满天飞,沈长林也成了平昌城留墨宝最多的解元,甚至有人‘好心’劝他换策略。   “物依稀为贵,沈解元这样不辞辛苦,日写夜画,一共也就挣钱几百两,若只作一两幅,众人哄抢抬价,可得千两!”   沈长林听了微微一笑,不做解释。   德不配位,必遭灾殃,立人设自我炒作的事情,他并不想做。   几日后,贺青山孙舒阳决定回景安城去,继续在府学读书。   平昌城千好万好,数千繁华乱人眼,但他们还是要回景安,那里比较能守得住本心。   相识十多载,一直是同窗,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沈长林沈玉寿送他俩出了城,看着马车往景安方向远去,内心充满了离别的愁绪,不过他们很快就将自己从这份愁思中抽离出来。   准备几日后,他们也要离开平昌,同赵悲煦文平宪一家,前往京师参加秋闱了。   岂料第二日,一封喜帖送到了兄弟俩手中,同样收到喜帖的,还有赵悲煦,以及落榜后准备留在平昌城,入读城南书院的林天逸。   万永珺要和史家小姐成婚了。   沈长林打开喜帖,看着上面字迹,听着仆人的传话,惊讶的险些将这事当作恶作剧。   可史家仆从信誓旦旦:“我家小姐与万公子半年前订下了婚约,因万公子要下场赴考,三书六聘这些礼俗便低调进行了,如今秋闱结束,婚期也到了,特请沈解元沈亚魁登门吃酒。”   半年前定下婚约?   沈长林心中一哂,半年前正是史家小姐怀胎之时,至于三书六聘定是匆匆补上的。   秋闱放榜后的这些日子,史家没有登门骚扰,沈长林以为是因自己炙手可热,他们不敢有所动作,没想到是寻到了万永珺。   万永珺虽然很招人厌恶,但被强行拉去做了史家这倒霉女婿,哎……   可惜了。   喜帖上的婚期是三日后,提前三日才通知客人,可以窥见这场婚礼有多仓促。   对此,史家解释是贵婿万永珺要尽早闭关读书,为了女婿的学业着想,他们才不得不提前举办婚事。   对此沈玉寿赵悲煦林天逸感到很疑惑,万永珺没这般用功吧?   唯一知道内情的沈长林明白,只不过是史小姐的肚子等不了了。   现在胎儿已有六个月,等孩子生下先在深宅养几年,等他们大些再领出去见人,将个三岁半的孩子说成三岁,又有谁瞧得出不妥?   三日后,喜宴准时举办。   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同行,一起到了史家,许久不见的林天逸也到了。   “恭喜三位,均得高中。”   半年不见,林天逸稳重了很多,据说是在平昌本地聘请了名师,看来这位老师教导的不错,至少将林公子身上的傲慢和钻营磨去不少。   但是嫌隙在先,没有重新结交的必要,三人淡淡回一声多谢便走开了。   林天逸深吸一口气,只懊恼当初年少轻狂,太过莽撞,错失了沈家兄弟和赵悲煦这样的朋友,哎——   喜宴开场,沈长林坐在位置上,心情复杂的看着喜堂上拜天地的新人。   喜服宽袍大袖,还有红绸霞帔遮掩,新妇的身形看不出有异。   甚至,喜服下的可能不是史小姐本人。   但只要拜过天地,万永珺就是史家的女婿,不仅绿帽在头,将来还将成为史家的提线木偶,十多年寒窗苦读,可不是奔着做傀儡去的……   沈长林代入一下,简直要窒息。   但新郎官前来敬酒的时候,他震惊了,只见万永珺一袭红衣春风得意,眼角眉梢尽是餍足,甚至有种一朝腾飞,睥睨众生的高傲。   “沈解元,来来来,喝酒!”   万永珺望着沈长林,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   中了解元又如何,哪里有他的造化好,史家产业无数,大舅哥年近而立膝下无子,而史小姐肚里的野种来路不正,生了就扔到乡下庄子养,然后再让她生下自己的血脉。   最后父凭子贵,史家的家产迟早尽在他手!   万永珺只要想一想,内心就涌起万丈豪情,他已是人上人了,沈长林即便中了举,到底还是个穷书生,将来做了官,也是个穷官!   “……恭喜,恭喜。”   沈长林惊愕一瞬,很快便收敛好神情,喝下了那杯他以为是苦涩,当事人却甘之如饴的喜酒。   喜宴结束后,沈长林没忍住好奇心,又去找了当铺掌柜,这才弄清原委。   当日从桂楼下来,沈长林在街面上偶遇过万永珺,并说了话,二人恰好穿着同色衣裳,当时街面上人多,史家派来绑沈长林的贼人一时看花眼,竟跟踪错了目标,将万永珺绑了回去。   史家大公子看着瑟瑟发抖的万永珺脸色铁青,本想将万永珺扔出去,再寻机会绑沈长林,但转念一想,妹子的肚子已等不及了,沈长林数次逃脱,可见是不好拿捏的。   反正这女婿也是装点样子的摆饰,眼前这士子虽然说模样差了些,怂了些,但打扮打扮,勉强也能看下去,罢了,就是他了!   史家大公子还想威逼利诱一番,迫使万永珺答应,没想到手段还没有使出来,这士子不仅满口答应,还帮着想起遮掩的法子来了。   “哈哈哈哈,贤妹夫,我与你相见恨晚啊!”   史家大公子喜不自胜,万永珺也暗藏小心思,但一个是心狠手辣商场老狐狸,一个是略有小聪明的书生,根本不用多想,一百个万永珺也玩不过史家大公子。   但富贵荣华迷人眼,万永珺还是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   “无知,可笑。”   沈长林淡然评价。   喜宴后第二日,他们收拾好行囊,趁九月气候宜人,出城往京城方向而去。   临走前,沈长林沈玉寿感恩斜对门的老婆婆对他们颇为照顾,特意送了两副字画,还有一些读书笔记给她的孙儿。   老婆婆的孙儿年过三十,屡试不第,老婆婆得了那些东西,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多谢多谢了。”   一轮斜阳,一缕微风,一阵蝉鸣。   几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车帘子掀开,露出车内少年清隽的脸庞,沈长林对沈玉寿道:“平昌就这般繁华了,不知京城是何等模样。”   “必然是遍地黄金,乞丐讨饭都用金碗吧?”沈玉寿调笑着。   兄弟俩对视一眼,大笑起来,赵悲煦也忍俊不禁。   传说中的京城,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23:30:08~2022-06-19 23:3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hfss要我狗命、橘橙33 1个; 第70章 到京城   ◎再遇故人月贤◎   京都又名华京, 历经千年,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一直是帝国的中枢。   从平昌到华京, 既要走陆路,也要走水路, 接下来一个多月里的风吹日晒,颠簸曲折自不必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人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尽管他们已选了较为舒适宽敞的车型, 还垫上了厚厚的软垫, 并倾尽全力改善路上的条件,但在古代社会,长途跋涉注定是一场煎熬。   沈长林的身骨是几人中最强健的,可每回车队停下歇脚时,他都会倦的头晕眼花,而沈玉寿赵悲煦文平宪几人,亦熬得面色煞白。   青壮男子尚且如此,何况文家娘子, 以及一串九岁七岁、五岁三岁、半岁的孩子们。   文家娘子生产后身子还有些虚, 特别爱晕车, 但她十分想随夫上京,咬牙可以坚持。   可她忍得, 年幼的孩子忍不得, 尤其是刚满半岁的一双女儿, 没日没夜的哭闹不休,于是走了两日后, 文平宪劝说妻子, 让她带着孩子们先留在平昌。   自然, 又是一番赌咒发誓,表示入京后定洁身自好,绝对不背叛娘子云云。   文家娘子看着襁褓中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含泪应了。   于是沈长林他们在城外等了两日,让文平宪送妻子回平昌,安顿好后再赶来与他们会合。   “连累诸位耽误行期,下回投宿住店的钱,我来付。”文平宪很是惭愧。   沈长林笑得淡然:“不妨事,文兄有妻小,不比得我等孑然一身轻嘛。”   文平宪笑的苦涩,显然还是放心不下家里,但为情形所迫,只能如此。   日夜兼程,爬山涉水,路上的辛苦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层疲惫。   一个月后,心心念念的华京终于在斜阳下慢慢浮现出轮廓。   十月中旬,早已入秋了,北方的树木凋零的早,城外的树林山野间已露出几分萧索,但入了内城后,华灯璀璨,游人如织,香车如云,珠玉琳琅,则完全是另一片新天地。   路边茶摊上有一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沉嗓道。   “华京有四大盛会,其一上元节万姓游灯,其二金明琼林开池水,其三中秋赏月宴,其四岁拜青城宫。”   说完盛会,又讲起华京的玩乐去处:“朱雀门前歌舞盛,东南楼街酒醉香,潘楼东巷珠玉靓,前州桥东家常享。”   说书人的嘴又快又巧,很快将华京的文化民俗、都市街巷、饮食杂耍统统说了一遍。   说完见沈长林往他那边多看了几眼,立即满脸和气的迎过来,笑问他们是不是刚到华京的,要不要找住处,他有相熟的人有房租赁,一定比牙行更便宜。   “不必了,多谢。”沈长林拱了拱手。   华京城浓郁的商业气息,从刚才那位说书先生身上便可窥见几分。   他不仅靠巧舌说书吃饭,还兼做中人,打双份工,挣双倍薪水,景安城平昌城的说书先生可没有这样的。   “打听到了,走吧。”   另外一边,去问路的赵悲煦回来了。   赵家在华京也有熟人,是一门远亲,虽然也姓赵,但其实是不同宗族,只不过祖上连过宗罢了。   而赵悲煦现在,便要先去拜访这位远亲:“虽然心有不愿,但不得不为之呀。”   华京赵家和景安赵家除婚嫁丧仪等重要时候互送贺礼外,已多年没有实质性的走动了,赵悲煦本不想去,但是长辈的命令实难违背。   沈长林拍拍好兄弟的肩,或许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世家大族除了靠血脉亲疏维系感情,也会通过联姻连宗等方式拓展人脉,只要对彼此有益处,哪怕几十年不实质性的走动,说起来都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赵悲煦提上礼物前去拜访了,沈长林他们则找了间客栈落脚。   洗漱用饭后,三人坐下来规划接下来的行程。   沈长林沈玉寿同时握有白鹿洞书院、淮华书院的推荐信,准备花点时间多参加些书局茶会,探一探两家书院有何不同之处,接着再做选择。   而文平宪没有推荐信,索性就不去书院了,准备租个清净的小院,安心温书个小半年,明年直接参加秋闱。   “甚妥,请文兄赁房时择一处大的,我们出一半的房租钱。”沈长林道。   书院自有斋室,但多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是自在些,   商议完这些琐碎事情,时辰已经不早了。   沈长林吹熄蜡烛,躺在软和的床铺上,沉沉睡去。   彼时,他们写的家书已到了钱氏手中,在信收到前,就已有好几波人来家里贺喜,钱氏自然高兴,但只是将信将疑,直到收到孙儿亲写的家信,才真的相信。   “太好了,太好了,这就请人给老家写信,把这天大的好消息也告诉他们!”   接着那些人挑着一箱箱的锦缎、药材、银锭往家送,房契地契,丫鬟仆人,也不要钱的往家塞。   钱氏吓了一跳,同时也张了见识,这一箱箱的财宝,做小买卖怕是一辈子都攒不上,足够在老家买几百亩地了,若是全收下,自家摇身一变,便是永清县的大地主,一辈子衣食无忧。   她馋的吞口水,但又想起长林玉寿走前说过的话,不相干的人上门送礼求人情,一概不允。   “走走走,我们不要,全部退回去!”   最终钱氏硬下心,将送礼送人送钱的全赶走了。   在华京城,沈长林和沈玉寿也有故交。   其一是恩师许先生,结束景安府学的教任后,许先生回到了京师,不过他又出去云游了,要等除夕才回京,其二便是林月贤了。   景安一别,已有五年了,华京和景安相隔千里音书隔绝,这五年间他们没联络过。   沈长林沈玉寿手中,只有一个林月贤留下的地址。   五年的时光,尤其是对少年人来说,改变十分巨大,林月贤今年已二十一,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还是去看看他吧。”   沈玉寿点点头,当初说好,他们若有机会来京,一定会去找他的,失信于人可不好。   文平宪外出寻住处了,沈长林沈玉寿穿戴好,也出了门去。   华京城比平昌要大数倍,各坊市星罗棋布,他们一边打听林家的地址,一边顺道游览京都风光。   “让一让,让开!”   兄弟俩正欣赏着热闹的街景,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粗暴的呵斥,间夹着哒哒的马蹄声。   沈长林回头一望,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疾驰从街上疾驰而过,惊得路上百姓纷纷避让。   “当街纵马,也太嚣张了,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算了,瞧见马车上挂着的家徽没有,那是山和长公主家的车!”   山和长公主是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深得圣眷,其权势地位在京中贵人圈子里算是顶层,没有人敢惹。   沈长林抿了抿唇,正要拉着兄长往路旁站,突见一只小蹴鞠咕噜噜滚到了路中央,蹴鞠的主人,一个三四岁的娃娃,急忙迈着小腿去追。   而此时,山和长公主家的马车,已飞驰而来,距小娃娃不过一丈之巨。   威风凛凛的枣红马高大雄壮,还钉着铁掌,铁蹄踏下,就连成年男子也会命悬一线,何况是嫩胳膊嫩腿的小孩。   沈长林身子一晃,疾步往前奔去,他抱住小娃娃顺势一滚,将将将人擦着铁蹄救出,若再晚一瞬,小娃娃恐性命不保。   山和长公主权势再盛,人命关天的事情,到底惹了众怒。   “花衣街不许纵马,你等不知吗?”   “平民百姓也是爹生娘养的,是凭你们这般糟蹋的吗?”   “还好这位公子身手敏捷,不然这小娃娃就要被塌成肉泥了!”   面对众人的指责,马车内的人充耳不闻,只想尽快离开,但无奈人围的太多走不了,最终车帘掀开,露出少女俏丽飞扬的脸庞。   “不就是要讹钱吗?本郡主赏就是!休得聒噪,否则让卫兵将尔等一个个抓起来!”   少女虽年幼,却十分跋扈,红衣似火,艳丽的好似天上的太阳,让人无法亲近。   沈长林微蹙着眉,听着少女自称郡主,恐怕是山和长公主之女吧,他们初来华京,对京城里的权贵皇族了解不多,而车内少女的身旁,还坐着一华服男子。   从始至终,男子都微垂着眉眼,一派事不关己而冷淡疏冷的样子。   沈长林一眼扫去,觉得那人有几分面熟,等等,这是林月贤!   而车内的林月贤也似有所感,抬眸望来。   但下一瞬,车帘便放下了,事情已得到解决,少女赔钱了事,虽然态度嚣张,但忌惮长公主权势,众人还是让开了路。   华贵的马车疾驰着远去了。   “真是林月贤吗?”沈玉寿问道。   沈长林十分笃定,从林月贤的眼神里,他看出来林月贤也认出了自己。   因为对视的那一瞬,故人再相逢的喜悦是错不了的。   果然,没过一会,便有一小厮寻到沈长林沈玉寿,请他们去路边一家茶楼稍后,说他家公子待会便过来。   沈长林对小兄挑眉:“我没认错吧?”   “你厉害。”沈玉寿轻笑道。   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上了茶楼的包厢,透过包厢的窗户,可以看见楼下的街景。   很快,一辆蓝色马车从远处驶来,停在茶楼下,车帘掀开,华服金冠,端一张冰山脸的林月贤自车上下来,掸了掸衣袖,进了茶楼。   观他衣着打扮和一举一动,沈长林觉得,昔日的好友似乎有所不同了。   “长林,玉寿,我们终于再见了!”   可他站到近前,满脸笑容的一开口,好像又是当初的那个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 23:32:23~2022-06-20 23: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na 2个;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个昵称想了很久 10瓶;fang 2瓶; 第71章 不认识   ◎前去淮华书院◎   久别重逢, 当然要好好叙旧了。   三人坐下,一边饮茶,一边互诉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论起来, 沈长林沈玉寿的生活是平静而安顺的,生活的主要色调是读书求学做文章, 而林月贤的则稍微有些复杂。   那年离开景安城后,他和小舅舅文穆在平昌过了个除夕,接着华京城局势稳定, 他们回到了京城。   原以为风歇雨停, 回京后会是一段安稳日子,岂料只是动荡的开始。   少年好友,说起话来互不设防,并且林月贤考虑到好友初来京师,对京中情形了解不多,便故意将事情说的详细些,以加深他们对局势的了解。   “当今圣上有五子,其一为先皇后所出之嫡子, 满月之时被立为皇太子, 可惜在二十年前的永王之乱中夭折, 其二为陈皇贵妃所出之皇长子,便是当今的誉亲王, 其三为胡妃所出之景郡王, 其四乃罗贵妃所出之宝亲王, 三年前病故,其五为萧贵嫔所出之皇五子, 尚无封赏。”   林月贤说的这些, 沈长林之前便有所耳闻, 他接话道。   “听说圣上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因此嫡子刚满月就被封为太子,可惜太子早夭,先皇后早逝,圣上哀思过甚,从此再没立后,也未立新太子。”   林月贤抿一口茶水,目光冷冷的:“那只是民间的说法,早立太子时,正值反贼永王权势最盛,圣上需要早立太子安定军心,并需要先皇后母族,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清流新贵的支持。”   沈长林喝茶的动作一顿,林月贤这样说,是否太过露骨了?   “我无恶意,只是京城局势诡谲,想让你们提前了解清楚,免得无端栽秧,长林玉寿若不愿听,不说便罢。”   林月贤说着,微微一笑,微勾的眼尾带上几抹笑纹。   只见他端端玉立,明明比画中的清雅公子更多几分风采,但沈长林总觉得,他身上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   这是在景安时没有的,或许,是被家里逼的太紧了吧。   “月贤是一派好心,我和玉寿心中明白,请说吧,待会出了门,这些皇家隐私,我们绝不同外人去说。”   于是林月贤用长指敲打着瓷盏,继续说下去。   “论起京中局势,绕不开的便是夺嫡,誉亲王素有贤名,其母陈皇贵妃位同副后,陈氏母族权势滔天,因此誉亲王一直被群臣暗奉为未来的储君,可谁能料到,罗贵妃所生的宝亲王日渐长大后,竟比誉亲王更聪慧,不仅文武双全,相貌还极似年轻时的圣上,于是圣上连续三年让不满十五岁的宝亲王代天子祭祀。”   “罗贵妃就此生出做太后的心思,可其母族势力太弱,于是她对群臣尽力拉拢,当年我被逼婚,便是罗贵妃的手笔。”说到此处,林月贤哼了一声,“罗贵妃有野心,却实在愚蠢,急功近利的结果,便是三年前,宝亲王突然‘病故’。”   “宝亲王一死,誉亲王便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沈长林微微蹙眉:“不是还有景郡王和皇五子吗?”   “景郡王的母亲是胡族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不是他母妃曾救过圣上性命,加上他和誉亲王交好,恐怕连郡王都封不上,至于皇五子,今年五岁,年岁太小了。”   林月贤说罢一口饮尽杯盏中茶水,似笑非笑道。   “此后,林家文家见局势稳定,便弃了中立之位,靠向了誉亲王。”说着眉尾一动,“圣上好食丹药,身亏体虚,恐怕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圣上若仙去,誉亲王即位,林家文家还算有从龙之功呢。”   “如今我父亲已升调任回京,为正四品之大理寺右少卿,我祖父荣升正二品之工部尚书,加一品太师衔,祖父也升任正三品太常寺卿,文林二家,可谓炙手可热,风头无两,前程一片坦途。”   说罢,讥讽般一笑,似乎他不姓林一般。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目光里看出了担忧和疑惑,沈长林深吸一口气问道。   “月贤,这几年间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我感觉你有心事,过得并不快乐。”   林月贤垂眸,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但紧攥杯盏的手指,从骨结到指甲盖全都失了血色。   已很久没有人问他过得快乐与否,世家贵子在旁人眼中,都该快活似神仙吧。   可是……   许是压抑太久,林月贤再也忍不下去,眼眶迅速泛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此刻泪水盈睫,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   “我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三年前嫁给陈皇贵妃的亲侄子为妻,岂料那头豺狼宠妾灭妻,让我姐姐受尽委屈,此后又因难产而亡,整个家里,只有姐姐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她去后,这个家里,已没什么人让我留恋了。”   “两年前,我在教坊司名下的琴坊结识了一知己,她琴艺精湛,且知我懂我敬我,于是我将她从教坊司赎出,让她脱籍从良,我知道,即便她脱了籍,家人也不会让我娶她,所以我在外买了间宅子与她安置,没有三媒六聘,父母高堂,我们以天地为见媒,自己摆堂成亲。”   “很快,我的妻子便有了身孕,诞下了一个漂亮的男孩,嘴巴眼睛像我,鼻子脸型似她,我以为妻子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家人总该认她了,岂料——”   “哼,岂料等着我的,又是一场联姻,他们对我的妻儿极尽侮辱,并要我娶山和长公主之女采月郡主为妻,我的生活我的选择,我的一切在他们眼中,轻若鸿毛,或许我这个人亦是如此,在他们眼中同样不值一提,我只是联姻的工具,巩固家族荣华的工具。”   林月贤越说,表情越发阴森可怖,甚至,握着杯盏的手无法抑制的抖动起来。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林月贤。   “月贤,你……”   沈长林欲言又止,五年时间不长,却又好像那么长,他觉得自己已不了解林月贤了。   “哦,你说我的手吗?无事,以前受过伤,留下了遗症。”说罢往窗外看了一眼,“时辰不早了,我们散了吧。”   说罢犹豫了一会,苦笑道:“你们初来京师,举目无亲,我本该多加照拂,可是如今京城暗流涌动,派系林立,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应当避嫌,不要来往为好,我若赠你们钱财,你们是不会受的,那我便送你们一句吉言,祝你们来年高中,将来鹏程万里。”   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袖,转身便要离去,临出门前道:“若实在遇见棘手的事,可以私下去找我,日后如在其他场合遇见,就假装不认识彼此吧,再会。”   林月贤下了楼去,消失在了人群中。   沈长林沈玉寿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人的出身不同,各自际遇不同,最终只能过不一样的人生。   “罢了,我俩继续喝茶吧。”沈长林给小兄斟茶,笑着说道。   一路走来,只有他兄弟俩是永远的同行人。   从茶楼下来后,沈长林沈玉寿又去文人聚集的地方,打听白鹿洞书院和淮华书院的消息。   “这两家书院不分伯仲,今夜回去后我们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沈长林说着,见路边有一家点心铺子,正想拉着小兄去买些尝尝鲜,突然几个大汉不动声色的出现在身边,成掎角之势将他们包围:“我家主子有请,两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沈长林打量着那几个汉子,若他和小兄拼命反抗,应该能逃脱。   但他们初入京师,应从没与人结仇,沈长林给沈玉寿使了个眼神——跟过去看看,见机行事。   几个大汉带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尽头,一见那马车,兄弟俩松了口气,是方才和林月贤同行并纵马伤人的采月郡主。   郡主的声音清脆而尖利:“就是你们两个,害的月贤哥哥弃我而去?”   说着郡主掀开帘子,居高临下的瞪着沈长林他们俩:“你们认识月贤哥哥?”   想起林月贤方才说过的话,沈长林摇了摇头:“不认得。”   但总要为林月贤寻他们找个合理的借口,于是沈长林道:“方才我从马蹄下救下孩子,那公子见我身手敏捷,又感于我仗义救人,便请我喝了杯茶。”   沈长林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郡主的神情,显然她的疑虑和火气并有消解。   于是沈长林开始满脸正经的编瞎话:“那位公子还说,郡主是极善良天真之人,纵马只是为赶时间,让我们不要误会郡主的为人。”   采月郡主一喜,明明心中特别高兴,却偏偏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的?月贤哥哥真这样说?”   见沈长林点头,采月郡主才笑出声来:“本郡主就知道,月贤哥哥心中有我,只是他不说罢了。”   “那位公子还说,他来找我们的事保密,不想张扬出去。”   沈长林说这话的时候采月郡主已将车帘放下:“知道了!月贤哥哥自有考虑,他怕本郡主不自在。”   说罢马车驶出车厢,沈长林沈玉寿无奈一笑,总算应付过去了。   回到客栈,文平宪已经寻到了合适的地方,三人搬了过去。   赵悲煦在亲戚家住了两日,实在受不了京都赵家深宅里的生活,也搬了过来,和沈长林他们同住。   又过了几日,沈长林经过各方打听,最终决定和沈玉寿先去淮华书院试一试,而赵悲煦只有一家书院的推荐信,便只能去白鹿洞了。   翌日清晨,三人穿戴齐整,拿上推荐信以及自己文章的合集,前去书院应门。   白鹿洞书院和淮华书院在两个不同的方位,因此走出住处所在的街巷后,赵悲煦和沈家兄弟便分开了。   而沈长林沈玉寿走了两刻钟,便到了淮华书院门前。   只见其红墙朱瓦,高门深檐,占了几乎半条街,非常的大气恢弘,赤色牌匾上书‘淮华书院’四个大字,来先帝亲笔御书。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对小兄道:“我们进去吧。”   四大书院绝对是大乾国的最高学府,从在士子间的威望来说,国子监都要略逊一筹。   门子将他们领入书院里面一小书房,一股好闻的松香味盈盈满室。   “祝夫子随后便来,请二人稍安。”   说完门子又奉了茶水,接着便退了出去。   沈长林和沈玉寿闻着松香味的香,渐渐平静下来,在小书房里等着夫子前来考核。 第72章 誉亲王   ◎治理一方足矣◎   沈长林沈玉寿一等, 便是半个时辰。   幸好他们出发前用过早饭,不然此刻定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二人端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的喝几口茶水, 倒也不急躁,淮华书院的夫子个个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有才的文人, 有些怪脾气不足为奇,当日许先生在府学收弟子,不是也晾了他们一早上么?   为了求学, 这些都忍得, 耐得,受得。   期间门子来添了一回茶水,不知不觉间,又半个时辰过去。   终于——   屋顶上传来了猫儿喵喵叫的声音,接着是一老先生焦急的呼唤声:“绒绒快下来,下来呀,哎呦呦,小心不要摔着了。”   沈长林起身往门外看去, 只见院里来了位着青色道袍的老者, 正心肝宝贝似的将只全身雪白、长毛鸳眼的慵懒大猫抱在怀中, 脚步虽往书房迈着,注意力却全在大猫身上。   老者轻柔地抚摸着猫儿柔顺的皮毛, 直走到书房门口, 才抬头看见沈长林二人。   想来这位老者便是祝夫子了, 他们急忙开口拜见。   “学生沈长林,见过祝夫子。”   “学生沈玉寿, 请祝夫子安。”   祝夫子是个很和气的老头, 抱着猫儿微微一笑, 边往书房走边说。   “今日晨起,老夫的绒绒,哦,就是这只猫儿,和宋夫子的养的狗儿打架,猫狗顽闹,本该随它们去,岂料那宋老匹夫……哦哦,宋夫子,竟来拉偏架,害我家绒绒落了下乘,老夫气不过,就与那一狗一人大战了数十会合!因此来晚了,莫怪莫怪。”   竟是帮猫儿打架去了。   沈长林不禁莞尔,看来祝夫子是位地道的猫奴了。   “学生岂有怪罪之理,护己所爱,人之常情也。”   沈长林正说着,祝夫子怀里的猫儿懒洋洋的冲他喵了声,仿佛在赞成他的话,还伸出肉爪想去扒拉沈长林荷包的流苏。   “它喜欢你。”祝夫子说着将猫儿放下,满脸的慈爱。   绒绒一下地,就绕着沈长林转圈,竟是不怕人,玩耍了一会,蹿出书房跑走了。   “哈哈哈哈,言归正传吧。”祝夫子掸了掸衣裳,先拿起案上二人的推荐信拆阅起来。   “推荐人竟是南玉山庄,蒋秋寒。”   祝夫子只看了推荐人的署名,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换上一副端重恭敬的态度:“你们是蒋老先生的什么人?老先生如今身体好否?”   沈长林微一愣怔,原以为蒋文峤的祖父只是和淮华书院的夫子有故交,可见祝夫子态度如此恭谨,怕是不简单。   “回祝夫子的话,老先生精神矍铄,身子骨很硬朗,我们不是老先生的甚么人,只偶然与他有了一段缘分,他老人家怜悯我等求学不易,为我们写了封推荐信。”   沈长林他们答应过蒋家人,要对南玉山庄的一切保密,因此二人长话短说,只说起了与蒋文峤祖父谈经论史之事,和蒋文峤在考场相遇以及去山庄小住的事情全部隐去。   “蒋老先生是当之无愧的大家,四书六艺,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没有他不通的,年轻时我便想拜于他门下,可惜他老先生收徒标准极高,未看得上我,待我潜心求学,自以为有所小成,想再去拜访他老人家时,他已隐世不见外人了,算起来,已有二十年了。”   祝夫子说罢,淡淡一笑:“看你二人的神情,便是不知蒋老先生名号的,这也在情理之中,老先生名望最盛之时,你们还未出生呢。”   说罢将两封推荐信仔细收好:“蒋老先生推举的人,自是极佳的,你们不需要通过考核,直接入学吧,晚些时候带你们去见山长。”   沈长林沈玉寿不禁愕然,蒋家祖父的威望也太大了吧?   “哈哈哈哈。”   见小辈两脸诧异,祝夫子捋须大笑不止:“与你俩说笑罢了,还真信?哈哈哈哈,无论是谁推举,入院考核是必不可少的。”   沈长林和沈玉寿无奈对视一笑,看来这位祝夫子不仅是位猫奴,还是个老顽童性格,惯爱捉弄小辈的。   “开始答题吧。”   祝夫子从书架上取出一卷轴,卷轴铺开,上有算术题、经史题、辨题、佛道经义等等五花八门的题目,祝夫子不需要他们用笔作答,而是口述答案,这种考核方式,是笔试与面试的集合。   方才嬉笑和气的祝夫子考校起学生来,可谓是毫不留情。   并且,沈长林觉得,或许因他二人是蒋家祖父推荐的,祝夫子甚至还加大了考核难度,幸好他们基本功扎实,又和许先生云游四方,并学了不少‘杂学闲趣’,总算是体面的将考核应付过去。   考核一直从上午持续到日暮时分,沈长林沈玉寿顺便在书院蹭了一顿饭。   祝夫子吃素,陪着他吃清粥小菜,倒别有一番滋味。   从头到尾,祝夫子都保持着高昂的精神气,目光炯炯,思维敏捷。   沈长林沈玉寿答题到日暮时分,精神已有几分涣散,不由的开了点小差,而祝夫子一人考校两位学生,时此此刻仍头清目明,他望了一眼天色,微笑道。   “今日考核就此止,不愧为蒋老先生看重的学生,天资果然不凡,不过定力还要再修炼啊,今天色已晚,你二人回去歇息,明日再来,我领你们去见山长,便算是正式入学了。”   二人拜谢祝夫子,一身轻松的走出了淮华书院。   回到住处,赵悲煦也已回家,互相问起,他也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考核,算是通过了,同样明日去报道。   “你们三人都走了,届时这院里,就剩我孤零零一人,哎,可叹可叹,羡慕羡慕。”   文平宪晃头晃脑,虽嘴里说着酸话,其实已打定主意独自静心温书备考了,兼之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偶尔会回来同他说经论典,对于文平宪来说,已然足够。   秋风扫地,百草枯折,一夜醒来,院里铺了一层黄叶。   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各自带上行囊,前去书院报道。   四大书院均属民办书院,创立之初由世家大族出资建立,耕耘数百年后,其名下的田地商铺数额不断增多,每年产生巨额盈利,完全可以供养书院师生。   因此,在四大书院就读,不仅食宿全免,师资力量雄厚,独享单间,逢月考旬考岁考,优异者还可获得丰厚的奖银。   四大书院,是大乾朝众士子梦寐以求的去处。   当然,若从四大书院科举入仕,将来官运亨通的,有给书院捐银捐田捐商铺的习惯,比如平昌城主持秋闱的卫大人和平南布政司的巡抚,便都给淮华书院捐过商铺。   四大书院的屹立不倒,离不开从书院走出的达官显贵,达官显贵们再用书院名声傍身,更添一抹才气。   互为支撑,方得今日之局面。   沈长林沈玉寿因由祝夫子考核过关,暂拜于他座下,祝夫子所学博杂,兴趣广泛,各道精通。   淮华书院的山长姓李,世人称为之李仙郎,鹤发童颜,曾为帝师,后云游四海,现为书院之山长。   李山长似乎与蒋家祖父有旧,拉着沈长林沈玉寿问了许多关于南玉山庄的事,但二人守诺在先,能说的可说的只有那么多。   最终李山长慨然叹息:“至交好友逐渐凋零,还健在人世的也渐行渐远,罢了,世道规律如此,你们很有天分,好好的静心研究学问,准备来年的春闱吧。”   至此,沈长林沈玉寿便在华京安顿下来。   淮华书院的课程安排较为松散,师傅领进门,修行看各人,走到春闱之际,先生夫子主要起点拨的作用,沈长林沈玉寿经常泡在书院的藏书阁中,将从前难以见到的珍贵藏书一一翻阅。   同时结交可许多品行端正,学识渊博的同窗。   望朔放假,他们便带上最近的诗稿,回到暂住地,同文平宪一起讨论,赵悲煦亦然。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华京城的冬天,来的比平南的早,十一月便降下初雪。   飘扬的雪花如柳絮,缠绵落了整夜,翌日醒来,整个天地都银装素裹。   “北国早寒,寒霜天降,到了该吃铜锅的时候啦。”   沈长林看着漫天大雪,兴奋的说道。   “那便去凤楼叫一桌,到家里来吃。”沈玉寿接话,说着穿上棉袍,准备出门,“正好顺道去买些笔墨。”   沈长林自然同小兄一起前往,赵悲煦和文平宪斗棋正酣,忙里偷闲抬头道:“你俩早去早回,我们便不去了。”   “好嘞——”   沈长林应着声,话音才落,人已同沈玉寿走出门外。   华京城的冬日虽然寒冷,热闹劲儿却不丝毫不减,街面上仍闹哄哄的。   沈长林沈玉寿虽已抵京月余,但闲时逛街的时刻少之又少,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准备好好逛一逛,到饭点再去凤楼叫铜锅子,顺道蹭酒楼的马车回家。   美哉,悠哉。   华京城商业气息浓郁,各色商铺已成行,比如售卖文具的,便有专门的笔架街,街上几十家商铺,俱是售卖笔墨纸砚的,从价钱实惠的平民笔墨,到千金难寻的好砚珍墨,在笔架街上应有尽有。   沈长林沈玉寿去了一家装潢豪奢,名唤‘入墨香’的文具店,至岁末,书院的学生要给山长以及亲近的夫子送礼,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聊表学生对师长的感谢之情。   二人预算不多,便决定挑选几块好墨,赠送给师长,墨乃文人日用常使之物,送这个既实用也在他们可承受的范围之中。   入墨香所售的墨有一特色,便是墨汁自带一股幽香,若落笔成字,纸笺上也会带上幽幽香气,并且久久不散。   沈长林沈玉寿喜桂花,选了几块暗带桂香的墨锭,正预备付钱,突然一道尖锐的男音从背后传来。   “老板,你们这儿兰香、桂香、菊香、松柏香的墨锭还有多少?我家主子一样要五十锭,帮我现在就包起来!”   老板一喜,这是来了大主顾:“兰香、菊香、松柏香还有库存,只是今年桂香的墨锭产量少,今年又销的好,只剩下三十左右了。”   男音猛然抬得更高:“什么?我家主子要凑齐四色香味赠人,独桂香少二十,还怎么配套。”说罢绕到前面来,环顾整个入墨香内部,最终目光落在沈长林沈玉寿身上,“这两位公子手中,不是还有十来锭桂香味的么?”   沈长林目光一暗:“我们已经要了。”   “哦?可付过钱了,没付钱便是不算。”那人尖细着嗓子哼哼着,一副瞧不起人的做派。   沈长林没理会他,直接从荷包里掏出银子,递给老板:“付账。”   接着便要出门去。   “站住!”男子一挥手,立即有几个壮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了沈长林二人,“如此嚣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把墨锭交还出来,看在你二人是读书人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   沈长林并不想惹事,眼前这男子虽穿一身锦衣,但从声音可以判断出,多半是个阉人,能用阉人做侍者的,多是皇族贵人。   皇族贵人就可不讲道理么?沈长林愤然的剜了那阉人一眼,紧绷的嘴角噙着寒意。   虽咽不下这口气,但在贵人如云的京师,当真是这样,权贵阶层能轻而易举的压死人。   但他是举人,还是平南布政司的解元,扯起虎皮来说,背后代表的是士人阶级,是一众数量不多,但也绝对不少的寒门清流举子的利益。   在大乾朝,皇室贵族固然权势滔天,可文人清流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   沈长林眸色深沉,运气挥臂打开壮汉的手,和沈玉寿目不斜视,径直走出了入墨香。   “喂,站住!站住!”那太监简直气疯了,追出店铺,气得跳脚。   边上停着一辆豪华马车,风儿将车帘吹开一丝缝隙,正好让车内少女瞧清楚沈长林沈玉寿的模样,少女一袭红装,领口的狐裘衬得人格外娇憨,她柳眉一竖:“又是他们,给我追!”   很快,沈长林二人,又一次被采月郡主堵在了小巷里。   “你们凭什么抢本郡主的墨?”   沈长林轻撇嘴角:“先来者得之。”   采月郡主秀目一瞪:“在本郡主这,没这规矩!”   “……”   沈长林默然无话,他知道,和这样骄横无礼的贵女议论下去,是没个结果的,顿了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采月郡主被噎得很难受,“谁说要杀你了!”   “那郡主就是无事了,无事便罢,告辞。”   “你站住!”   采月郡主今日围堵沈长林沈玉寿,并不是为香墨,而是因林月贤,这一个多月里林月贤对她避而不见,采月郡主十分焦急难过。   而沈长林他们仅凭一面之缘,就得月贤哥哥青眼亲自请他们饮茶,采月郡主便想来讨教经验。   至少,问问他们月贤哥哥喜欢聊什么话题,这样下次见面她就有话可说,而不是干坐着了。   但是这沈长林一点都不识抬举,那张嘴格外令人讨厌!   采月郡主脸色一冷,指挥身边的壮汉:“把他们给本郡主绑了!抓回去严加审问,本郡主看他们……鬼鬼祟祟!不似好人!”   沈玉寿叹了口气,深觉这郡主难缠:“长林,你先走吧,我留下来和郡主说道理。”   沈长林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要走一起走,我一人做懦夫像什么样子。”   反正今日这口窝囊气不可随意咽下,难道郡主还敢当街斩杀举人不成?只要不累及性命,耽误科考,他就不会服软。   在华京的这几日让沈长林充分的认识到,千万不能被随意欺负,自以为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对恶人来说,确是好欺辱,可以得寸进尺的标志。   “郡主还有何赐教?”   沈长林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神情十分清冷,脊背挺的笔直,采月郡主觉得,这人的眼神寒气森然,简直比路旁的雪还要冰冷几分。   她不过是想讨教几句话,用得着这样甩脸色么?   采月郡主哼哼两声,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愣着做什么,抓人呀!”   话音一落,她手下的爪牙便扑向了沈长林,从路人的视角看去,便见两位隽秀文雅的小公子,正要遭受一群莽汉的欺辱。   啧,真是招人怜悯。   沈长林沈玉寿互靠着对方的脊背,已做好了抵挡准备,他们坚持习武十多年,如今虽算不得顶尖高手,但是抵挡身手普通的汉子,一人对三五个不成问题。   “慢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朗男音从天而降,不知何时另一辆黑色马车靠了过来,车内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他喝停了大汉们的动作,接着又训斥采月郡主。   “当街对人无故发难,成何体统,要是有人到姑母前面告状,看你如何交代,只怕又要被关禁闭,到时候可别找本王求情!”   只见方才还气焰极盛的采月郡主瞬间失了气势:“求皇哥哥千万别告诉我娘,月儿和他们逗着玩呢。”   “这还差不多,带上你的人回府去吧。”   采月郡主咬着唇点点头,乖巧听话的带着人赶紧撤离,但临了不完暗瞪沈长林一眼。   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你等着瞧!   沈长林视若无睹,只安静的等待,等方才出言为他们解围的男子从马车中现身。   “若云,宣琼,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车上人一身华贵暗金锦袍,披一件玄色大氅,面容英朗,气质高雅,正是半年多不见的江祝元,或者说,是大乾朝的誉亲王姜逐元。   关于江祝元的真实身份,沈长林后来多有猜测,在听林月贤说起本朝五位皇子的名讳和特点后,已基本确定,当日的江祝元便是大皇子姜逐元,否则,谁有那般能耐,说查史家就查史家呢?   “学生沈长林见过誉王殿下。”   沈玉寿同样也见了礼。   今日的江祝元,或称姜逐元,比当日在平昌城时更显华贵,更有气势。   龙子黄孙自幼发号施令惯了,身上带着一抹不容置喙的霸道,但姜逐元小心而克制,从淮华书阁的茶会开始,他便确信沈家兄弟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大乾朝正需要这样家世清白,而踏实肯干又年轻的臣子。   之后他们一个考中解元,一个考中亚魁,证实了他的猜测。   “不必那般客气,我字遇安,身边的门人幕僚都这般称呼我,叫我遇安便罢,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不需要讲这么多的俗礼。”   姜逐元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仍是一派矜贵,却又故意多掺杂了几分和善,他甚至有些躬身讨好之意,对于自己看中的人才,姜逐元非常乐意放下身段,并不惜血本,只要能得到良将,付出再多他都不在乎。   但沈长林却退后一步,深深作揖道:“学生不敢以恩人自居,当日举手之劳后景郡王赐学生金片,庇佑学生躲过一劫,此间是非已了,学生若再以恩人自居,便是挟恩图报,罪孽深重。”   沈长林退后,沈玉寿也退后,屏息凝神,不发一言。   这兄弟俩个的态度如此抗拒疏离,姜逐元略有几分意外。   他一直等着兄弟俩个进京,甚至为兄弟俩备好了安静舒服的别苑和伶俐听话的书童,还准备带他们结交各路有识之士,无论此次春闱成绩如何,哪怕没有高中,他既看中了二人的才干,定可保他们官运亨通,荣华富贵。   但是满腔热忱,换来的竟是一场故意为之的疏离,姜逐元心凉了半截。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瞳,在眼脸处投下一片阴影:“在平昌之时我乔装身份,自有苦衷,并非刻意欺瞒你们,那日自画舫落水,便是有心人——”   “誉王殿下的一言一行自有成算,学生明白,誉王殿下无需解释。”   沈长林目光澄澈,声音清朗,态度不卑不亢,一派礼貌固执而又疏离冷漠的态度,一口一个誉王殿下,完全没有和姜逐元叙旧的意思。   姜逐元闭嘴浅笑,眸光微微一凛,落在沈长林的眼底,有那么一瞬间,沈长林在他的眸光中看见了如野兽捕猎时的凶光。   那是被冒犯以后无法抑制的愤怒。   沈长林目光坚毅,并未有分毫变化。   良久,姜逐元用手掸了掸大氅上的碎雪:“有任何事情都可到誉王府来找我,我只是惜才,不要多心,再会。”   说罢登上一旁的黑色马车,马车缓缓离去,最终消失在街口。   车内坐着誉王府的一位幕僚,幕僚道。   “殿下就这般看中他们?”   “自然,本王的眼光一向准确,他二人非池中物,尤其是沈长林,今日你看见了,还没入仕,却有了好一副清流根骨,又出身寒门,家世清白,将来入朝为官,必是清流之砥柱,若能收为己用,岂不得意。”   “可依臣所见,他们防备心很重。”   “不妨事,古有刘备三顾茅庐,本王可学玄德公的耐心,以礼相待,给予欲求便是。”   马车走远了,很久之后,沈玉寿才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沈长林也没比他好太多,从前他有被绑架、和贼人肉搏的经历,哪一次不惊险,但是像今日这般搏杀不见血的,却是头一回。   内心有个声音在问他,怕吗?   今后若入仕,像今日这般暗剑无声的对峙,将数不胜数。   小兄很快给了他答案,沈玉寿扯了扯沈长林的衣袖:“走吧,去凤楼叫铜锅去,再晚就错过饭点了。”   沈长林收回纷乱的神绪,却是无用功,正因今后这种事情还多,更要激流勇进。   他和小兄科举入仕,不是为了辅佐任何人,也不想选边站,但求将来治理一方,问心无愧足矣。   “走,吃铜锅子去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1 23:31:52~2022-06-22 23: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73章 千人书   ◎姜无戈收弟子◎   待沈长林他们回到居处, 赵悲煦和文平宪早已结束酣斗。   “终于回来了,快将铜锅架上,快饿死了!”   铜锅下燃着银火炭, 不一会就将高汤烧滚,咕嘟嘟冒着泡儿, 阵阵鲜香飘散开来,勾得人馋虫乱爬。   将肉片、豆腐、萝卜等食材投到滚汤中,不一会便煮熟, 可以夹出蘸料食用。   屋外大雪纷飞, 屋内热气袅袅,四人大快朵颐,配上凤楼的春梅酒,怎一个爽字了得。   吃饱喝足,尽了兴后,沈长林沈玉寿将今日在笔架街发生的事,同文赵二人说来。   在平昌之时,赵悲煦没有见过‘江家兄弟’, 但住隔壁院的文平宪与姜逐元有过一面之缘, 叹道:“没想到他便是誉王殿下, 誉王被世人称之为贤王,能得誉王的赞赏, 该是一桩美事, 若云, 宣琼,你们怎么有些不快之意?”   将这事说出, 主要是为提醒二位好友, 京中水深, 不要轻易站边,更不要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站边。   赵悲煦立刻明白了沈长林的苦心,可文平宪显然还没开窍,有些事多说无益,全靠自己琢磨,沈长林拍了拍文平宪的肩。   “总之呢,谨慎自持。”   此刻雪停了风也止了,赵悲煦拿出几把纸伞分给诸人:“不说这些头疼的事了,听说附近有座小桥,景色极佳,去看看吧。”   “走走走……”   那日的事,很快就成了求学路上一个小小的插曲。   沈长林沈玉寿的生活,仍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淮华书院的夫子大多博学,他们除了同祝夫子上课,也随其他夫子听史论典。   入学短短两个月,二人自觉眼界开阔许多,对时政尤甚。   以前在平昌城,听说的时政消息,都是两三个月以前的,而在华京,只要随便找消息灵通的同窗聊几句,便能接收到华京城最新一手的消息,从皇家秘事,到官场变动,事无巨细,只要有心基本都能打听得一二。   譬如,这日沈长林沈玉寿便在同窗王萧岳那得知,皇帝前几日忽然惊厥,昏死过去,太医院倾尽全力,才让圣上醒来。   当今圣上不满五十,正值壮年,但年轻时曾受过重伤,病根埋身,最近几年又迷食丹药,身体早已被掏空了。   圣体抱恙,可急坏了一众臣子,纷纷上奏请皇帝早立太子,以安臣民之心。   王萧岳说着,压低嗓门:“你们知道圣上怎么回应的吗?”   沈长林轻轻地摇头:“不知。”   王萧岳正说到兴头上,表演欲十分强烈,顺势折断一截枯树枝,做剑挥舞:“圣上怒而拔刀,要斩了提议立嗣的大臣,被誉王殿下抱住才作罢。”   “圣上既能拔刀,想必身体硬朗,应当无事。”   “非也非也。”王萧岳潇洒的将枯树枝一抛,坏笑道:“二位沈兄一看便是没吃过丹药散剂的,我那儿还珍藏了一些五石散,下次回旬休,正要邀请诸同窗一同享用,二位可要同乐?”   王萧岳出身的王氏一族,祖上是随太/祖打天下的从龙之臣,虽然日渐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家族底蕴仍在。   而丹药散剂等物,不仅皇上爱服,下面的人也跟风享用,世家贵族中,更是以服用丹药散剂为雅,而王萧岳口中的五石散便是最受追捧的一种,用丹砂、白磺、白巩等混合制成,服用后可令人精神亢奋,飘然欲仙。   并且丹药散剂造价昂贵,也只有世家大族的人,才能享用,因此,服用丹药散剂也被认为是种身份的象征,王萧岳请沈长林沈玉寿去同享五石散,是真心倾慕二人才华,是亲近拉拢他们的意思。   但在沈长林看来,所谓丹药散剂,就是令人成瘾的毒药,他想也没想便直接拒接:“王兄的好意我等心领了,下次旬休我与小兄要去拜访故人。”   王萧岳一脸可惜,眼珠一转,又提起一桩事来。   “我这有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做,二位兄台如此贤良有才,自要加入进来!”王萧岳穿着一件宽袖长袍,不知是不是五石散一类的药物服多了,他总显得很亢奋,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如扑翅的飞蛾,“一件能载入史册,青史留名的大事!”   沈长林暗自蹙眉:“我等渺小如蚍蜉,能做怎样的大事?”   “方才不是说到立嗣之事么?以大乾国祚为重,早就该立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缠绵病榻,若无太子监国,臣民之心不安,既然王公大臣请立无用,那么我等大乾士子,就要再次请立!”王萧岳慷慨激昂道。   沈长林沈玉寿听完,内心翻涌的只有一个词——疯了。   并且还疯的不轻。   见沈长林沈玉寿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王萧岳继续游说:“我们准备弄一份千人血书,待大寒祭祀那日,齐跪在皇宫正门之外,请圣上立太子!二人不妨设想看看,届时将是多么宏大的场面,我们会在文武百官、无数百姓面前,完成这史无前例,拥立太子之壮举,将来史书工笔,自有我等一席之地!”   沈长林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那么,你们准备请立谁为太子?”   王萧岳拱了拱手:“自然是誉王殿下。”   果不出所料,沈长林摇头婉拒了王萧岳的邀请,他和小兄也绝不会蹚这浑水。   王萧岳看着沈家兄弟远去的背影,幽幽叹息:“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虽有才学,胆子却特别小,没有大局观。”   沈长林直到走远了,到了僻静无人之处,才扭头问沈玉寿:“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沈玉寿随时摘了几片枯叶在手中,揉搓着道。   “健在的三位皇子中,三皇子有胡人血脉,五皇子年幼,他二人出局,便只剩誉王殿下,看起来誉王成新君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圣上却一直没有他为太子,这便说明。”沈玉寿顿了顿,将手中的碎叶抛向风中,“说明圣上不看好他,或者说,还没有下定决心。”   因此,王萧岳他们搞千人血书并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请立誉王的行为,无异于将圣上架在火上烤,是一种赤裸裸的逼迫,真龙天子一国之君,会轻易接受这样的逼迫么?   一阵冷风吹来,寒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冰冷刺骨。   沈长林不由的裹紧衣袍,他们现在人微言轻,还是明哲保身罢。   随着除夕来临,华京城里过节的气氛浓郁起来,各大书院也准备放岁假了,   恰在此时,淮华书院的首席大师姜无戈从南方云游回来,姜无戈乃皇族人,是当今圣上的堂弟,身份尊贵却是一心向学向道,是名动两京十三省的文人大家。   不过,姜无戈一向不爱收徒,他在淮华书院也只是挂名而已,偶尔回京时才开堂授课,多数时候神龙见尾不见首。   “要是能做姜大师的弟子,叫我死也甘愿了。”   “哼,做弟子?兄台可真敢肖想,能够听一听姜大师的大课,我便此生无憾了。”   淮华书院的一众学子激动的议论着,期待这次姜无戈会开堂授课。   但不久后一个轰动的好消息传来,姜大师此番回京,不仅会在夫子殿开课三日,还会选一人做他的关门弟子,继承其衣钵。   一时之间,整个华京城的士子圈,全部都轰动了,连一些白鹿洞书院、国子监的学生都跑来打听,姜大师开课的三日,他们可否来旁听。   对此,姜大师表示,可。   他们不仅可以来听,还可做他关门弟子的人选。   沈长林沈玉寿自然也为之欢欣鼓舞,并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赵悲煦于文平宪,邀他二人到时一起去听大师的课。   文平宪十分开怀,连连感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去淮华书院听顶级大师的课。   淮华书院腊月十二开始放岁假,姜大师的课则从十五日开始,岁假期间学子仍可留宿,但沈长林沈玉寿想清净一些,便在十一日晚上,搬回住处。   四人再度聚齐,温书、吃酒、做诗,在北都的严寒之中,照样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除了会客堂屋外,这院里还有三间正房,其中一间是套间,比较宽敞,沈长林沈玉寿同住,另有两间则各归赵悲煦和文平宪所居。   这日夜里,沈长林就着烛光,在看一册试论合集,体会着前辈先人的才思,沈玉寿则在一旁读诗稿,夜深人静,各自静静的读书,别有一段静谧温馨之意。   街上更夫走过,听那打更声,是到子时了。   这时院门吱哑细响一声,是文平宪回来了,最近两日,文平宪都早出晚归,行踪莫辨。   不一会,他那屋亮起了灯。   沈长林撂下书籍,想了半晌,披衣走到文平宪房门外,轻叩几声。   “若云,有何事?”文平宪迅速拉开房门,请沈长林进去。   沈长林站在门口未动,他担心文平宪行踪诡异,是卷入了千人血书一事,王萧岳等人有家族托底,输得起败得起,但像他们这样寒门出身的人,棋差一着,就将万劫不复,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文兄,一切以春闱为重,嫂夫人和侄儿侄女们,还在平昌城等你的好消息。”   文平宪一愣,妻儿老小是他的命根子,寒窗苦读,也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若云,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声?”文平宪低声询问,显然在暗指血书之事。   沈长林捏紧手指,他所料果然不错。   “我一无所知。”沈长林垂眸,盯着廊下的石阶,“我只知道,似我们这般出身的人,并无捷径可走,好似这石阶,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摔跤。”   文平宪瞳孔一缩,有种被沈长林窥破心事的羞愧。   “时间不早了,请文兄早些安置,我回屋了。”   响鼓无需重锤,话说到这一步,文平宪该明白了吧?   沈长林叹息一声,相交一场,做到这一步他已问心无愧。   十五日,姜大师正式开课。   当日淮华书院人潮涌动,来了千余人,寒冬腊月里,姜无戈只穿一身单薄的道袍,却完全没有畏寒之意。   他相貌极有威仪,深目直鼻,满头乌发黑亮,一眼望去,不过而立之年,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十多岁。   “历史经义、四书五经、君子六艺、五行八卦,乃至奇门遁甲,想必你们都听得厌烦了,今日,我不讲这些,我说人之起源,从盘古开天地,到女娲补天,再到史前社会,王朝建立,礼法次序,一一说来……”   姜无戈口才极佳,思维敏捷,描述准确,沈长林盘腿听了整整三日,听姜无戈几乎将这个世界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王朝更迭,浓缩在三日的课程中。   所言之事,并不稀奇,但是能从开天辟地,讲到太/祖立国,无需梗概,不看资料,全凭口述,非一般人可做到。   就连沈长林自己,虽读书千卷万卷,还是第一次从头至尾,将这个世界的文化历史过一遍。   在场的千余人,无不赞服,这便是大师的魅力。   “我说过,这次我将收一人做关门弟子,择日不若撞日,今日,我便要收此徒。”   话音一落,满室哗然,都知大师要收徒,还以为会举办一场公开考试取人,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许是大部分人都没准备好,夫子殿喧哗声一片,夹杂着一些抗议。   姜大师轻笑,视若不见,吩咐童子分发纸笔,接着说道:“将我刚才口述之内容,写在纸上,越快越好,字越少越好。”   “什么?这是什么要求?”   “越快是多快,一天,一个时辰,还是一炷香?字少,又是多少字呢?”   大家有数不清的问题,姜大师一个不答,沈长林接过童子发下的纸笔,见姜大师走下讲堂,入了内室。   身边的人还在喧哗议论,沈长林扯了扯小兄的衣袖:“我们答题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3:15:49~2022-06-23 23: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74章 大寒至   ◎退出淮华书院◎   沈长林沈玉寿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 寻了个僻静角落,开始答题。   和他们一样清醒的,还有赵悲煦, 并将观望情况的文平宪也拉出人堆。   “姜大师的话已说得很清楚了,快快答题为妙。”   不一会, 很多人也看破了这一点,拿着纸笔纷纷寻位置答题,可这会儿, 能提笔写字的角落几乎全被人占据了, 为争地盘,人群中响起无数吵嚷声。   整个夫子殿闹哄哄,简直比菜市场还要拥挤聒噪。   而一墙之隔的厢房中,姜无戈点完香,啜饮着清茶,正透过木窗凝望院中雪色。   分发纸笔的小童进来,嘴里嘀咕着:“外头吵嚷不休的,他们简直没个读书人的样子了。”   姜无戈莞尔一笑, 回转身来。   这小童是他云游时从路旁救下的乞儿, 不通文墨, 未读诗书,今日倒议论起读书人的样子来了。   “读书人应是什么样子?”   小童捧着下巴想了片刻:“应是斯文有礼, 风度翩翩, 和和气气的, 像师傅您这样,便是读书人的典范。”   姜无戈淡笑摇头:“哪有那般简单, 利字当前, 人自会露出本性。”   小童眨了眨眼睛, 显然不很明白:“那他们也不需吵吵嚷嚷呀。”   正说着话,门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另一童子捧着宣纸疾步入内:“师傅,有人答完了。”   姜无戈看了一眼角落的燃香,一炷香时间未到。   他接过宣纸,上有一首草书写的诗。   “妖神怪力开鸿蒙,赤子炎黄立周公,雪泥白驹度日月,今朝乾秋定山河。”   姜无戈看完后,拿着诗稿向外走去,站到高台:“此诗作者,便是我姜无戈的关门弟子。”   一语惊醒诸位还在答题中的士子,他们有的刚写几字,有的甚至还没找好位置。   “姜大师,我等还未答完,可否通融半个时辰?”   “没错,先答完者一心图快,不一定是最优异的,请姜大师三思。”   姜无戈站在高台之上,睥睨环视众人,一袭青灰色道袍在寒风中猎猎飞舞,明明穿着布衣,身上的气势却比台下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强出十倍不止,他将手中的诗稿随手往人群中掷去。   诗稿借力翩翩飞舞,无数只手举起来,想抓住诗稿一睹为快。   姜无戈抛完诗稿,复又转身走下高台:“做此诗者,随我来。”   “长林,快去呀。”   沈玉寿用撞了撞沈长林的胳膊,他的眼神中一丝羡慕,但更多的是与有荣焉的自豪,和单纯的高兴。   “嗯。”沈长林觉得今日的际遇,简直似梦一场。   姜无戈是何等人物,连许先生、青空先生这样的大儒,也要尊姜无戈一声先生或大师,他若拜入姜大师坐下,日后……   咦,这辈分好像有些乱。   不过眼下不是胡思乱想之时,沈长林理了理衣裳,跟随姜无戈的脚步,走入内室。   彼时他的诗稿正被众士子争相传阅。   “短短二十八字,从开天辟地写到今日大乾雄立,大气磅礴,文采斐然,难怪能打动姜大师收其为弟子!佩服!”   “兄台此言差矣,虽此诗精妙,但给我等多些时间,未必不比他写的更好。”   千人千面,有真心叹服者,也有阴阳怪气说酸话的。   沈玉寿双手抱臂,斜目剜了那位醋意横生的士子一眼:“自不量力。”   一句话将那人说的面红耳赤。   赵悲煦大笑不已,很少见沈玉寿主动攻击人,倒有趣的很。   估计沈长林随姜大师去后,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的,他们便托人给沈长林留口信,三人先回家去。   再说沈长林,随姜大师入内后,他有几分紧张。   姜大师满身落拓,虽言行和善,却自带一抹迫人的气势,目光锐利的好像能一眼勘破人心。   “坐。”姜大师笑道。   沈长林规矩的坐下来,今日他穿着一身灰蓝的棉袍,是当日离开景安时,罗氏和钱氏赶制的,虽针脚细密用尽心思,但论技巧和做工,还是比不得华京城中各大成衣坊。   可就是这样简单甚朴的打扮,却仍掩盖不了少年人清雅如月的气质,他只要安静的端坐于侧,便足够吸引目光。   多好的仪表,多好的文采,多好的少年时光。   姜无戈望着少年干净清澈的眼眸,透过星光点点的瞳仁,好似望见了从前,谁又不是从这样灿若朝阳的年岁走来。   而今回望,却是遗憾颇多如愿甚少,到底意难平。   “请姜大师赐教。”沈长林拱手道。   姜无戈吩咐小童换上新的茶水,送来茶点。   此刻天色已晚,室内一片晦暗,姜无戈点燃灯烛,盘腿坐下:“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沈长林仔细回忆一番,颔首道:“恕学生无状,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您。”   姜无戈微笑:“情理之中,当日我见你时隔着一层纱帘,那紫檀木雕可还留着?”   紫檀木雕?那不是在平昌城参加淮华书阁的茶会时,胜者的彩头么。   沈长林明白了:“那日是大师您出题?学生愚钝,不曾认出,大师亲赐之物,自当谨慎保管,如今就放在学生的书桌上。”   姜无戈喝了一口茶,笑意未散:“我未露面,你自是认不出的,今后称我一声姜师傅便罢,不必称大师、先生、大儒。”   “是,学生知道了,姜师傅。”   经过一刻钟的相处,师徒二人颇为亲近,姜无戈气势迫人却和善有佳,沈长林谦虚好学却也不卑不亢。   蜡烛一截截往下燃烧着,不多时,就剩短短一截蜡头,童子上前换上新蜡。   “随我一同用饭吧。”姜无戈道。   他的膳食十分简单,只是一碗素面,许是顾惜沈长林尚在长身体,给他的那碗面中,多压了两枚荷包蛋,沈长林一哽,不由的想起家中日子,钱氏罗氏做饭时,也总单独给他和小兄添菜。   “快吃吧。”姜无戈温声道。   吃完面后,方正式说到拜师一事。   “入我门下为弟子,而今有一要求,便是退出淮华书院,并且今后不以淮华书院的弟子自居。”   沈长林不由的瞳孔一震,姜无戈不正是淮华书院的先生么,虽只是挂名,可也十多载了。   许是看出了沈长林的疑惑,姜无戈神色一凛。   “此番回京,我便会辞去淮华书院的一切职务,长林,你是否好奇其中缘由?”   沈长林点头:“学生确实不明白。”   “随我来。”姜无戈道,他带着沈长林走出夫子殿,沿着书院宽阔整齐的青石小道,登上附近的观景阁。   阁楼上可俯瞰大半个书院,只见寒夜下星烛点点,亭台楼阁沉浸在一片暖光之中,似梦如幻。   “风景如何?”   沈长林据实相告:“十分赏心悦目。”   姜无戈勾唇微笑:“不仅景色甚美,从京城到地方,文官百人之中,便有二三成出自淮华书院,内阁、六部、三司,何处没有我淮华书院的学生,不仅淮华书院如此,白鹿洞书院亦然,和其余八大书院一起,占据了大乾官场的半壁江山。”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长林陷入沉默之中。   朝堂结党,一直是历代君主最忌讳之事,十大书院,已然成了新的派系。   “走吧,下去。”姜无戈的脸庞沉浸在夜色中,“决定权在你。”   自书院回来,沈长林陷入了漫长的思考中。   惹得沈玉寿赵悲煦以及文平宪纷纷猜测,姜大师究竟说了什么,让他苦思至此。   最终沈长林决定,退出淮华书院,并将姜无戈的一番提醒,告诉了沈玉寿等人。   文平宪没有入读任何书院,叹一声朝堂局势竟这般复杂,便无话可言。   沈玉寿深思一番,决定跟随长林的脚步,兄弟两同进退,一齐退出书院。   至于赵悲煦,虽觉姜大师言之有理,但似乎也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疑,毕竟十大书院的传承由来已久,不限于本朝。   “况且,白鹿洞书院的宋夫子为我倾注颇多心血,我不能弃师而去。”   沈长林点头表示理解,尊师重道,是士人最看重的基础道德,若今日教导他的是许晋蓓或顾北安,哪怕姜无戈说得有理,他也不会弃师而去。   而他俩与祝夫子之间,只是普通师徒,情谊尚浅,去也无妨。   不知不觉,四人谈论了许久,子时已过,窗外寒风敲打着窗棂,发出碰碰碎响。   歇了大半日的雪,再次簌簌下落,估计翌日晨起,院里又将是洁白一片。   沈长林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   “晚上还剩半只烧鸡,我去取来,咱们就着炭火烤来吃吧。”   “宣琼,你去温酒,我那儿还有一包点心,一并拿来做宵夜。”   雪簌簌落个不停,院子里寒风凛冽呼啸,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雪雾,而室内,却是红炭暖温酒香。   四位青年各坐一角,饮酒吃肉,话古论今,直到半夜才洗漱睡去。   “苏渡兄,怎么你也退学了?”   “追随姜大师的脚步,只要心有所向,何处不得学?”   淮华书院门口,两位退学的士子正在说话,二人谈笑晏晏,后一齐登车而去。   “这又是两位跟风退学之人,哎,甚荒唐。”   “有他们后悔那日。”   书院里面,另有两位士子悄声议论着。   自姜无戈带着关门弟子公开退出淮华书院后,在华京城掀起一股退学风潮,追逐姜无戈的人很多,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大批人模仿,在士人中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有人追随,自有人痛恨,人诽人赞,姜无戈本人不在意,并嘱咐沈长林也无需在意。   “在意便会自辩,自辩难免自疑,自疑就易改变,改变便是遂他人心意委屈自己。”   沈长林颔首:“学生明白了。”   自沈长林拜入姜无戈座下,日去暮归,每日听他说经论典,说时政,天南地北,无有不知,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长林仿佛站在巨人肩上,用更深沉的目光,去审视这个世界。   书本上的知识,钻研就可懂得,但政治嗅觉却是非经历而不可察,显然,出身皇族,并贵为圣上堂弟的姜无戈,走过一段深宫幽暗的岁月。   但对过去,姜无戈言之甚少,沈长林也绝不多问。   一日复一日,大寒很快便到了,大寒这日素有祭祀天地之风俗,圣上会带着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一齐出城,前往郊外行坛开奠。   大寒之祭,是大乾王朝的岁末要事。   而今年圣上龙体欠安,便宣告由大皇子誉亲王姜逐元代天子祭祀,圣上本人送他们出宫。   四更天,在一片浓郁的夜色之中,祭祀队伍便要出发了。   姜逐元着云头鞋,戴貂蝉冠,一身明黄色四爪龙纹朝服,迈步往宫门而去。   而他身后,则是信幡龙、相风鸟指南车、天子五辂等天子仪仗。   仪仗之后,方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及皇亲国戚。   姜逐元紧绷唇角,满脸威仪,端着方步缓缓前行,他五官本就生得立体,华袍加身,更显皇家风仪,宫门徐徐开启,姜逐元正欲拜别皇父,瞳仁却猛然一缩。   只见宫门外,一排排跪满了人,他们皆着朱子深衣,跪拜伏地,身影虽淹没在夜色中,其气势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圣上由近侍搀扶着,目光幽深的往向那群人。   紧接着,以王萧岳等人为首的士子们,高声齐喝。   “躬请圣上早立新君,以安天下之心。”   数百人齐声唱喝,声震九霄,半个宫城都能听见。   圣上凝望着宫门外的学生:“依你等之见,立谁为好?”   王萧岳拜服于地,高声答:“誉王贤德,当立为太子。”   话落,身后数百士子跟着道:“请立誉王为太子。”   蓦的,皇帝的呼吸沉重起来。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紧紧揪住身旁誉王的衣袖,力气之大,让姜逐元心中一冽,汗毛竖起。   “父皇,今日之事,儿臣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QAQ   感谢在2022-06-23 23:41:37~2022-06-24 23:3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fss要我狗命 10瓶;东文西达 8瓶; 第75章 武德司   ◎过除夕度新年◎   一无所知?   不仅皇帝满心狐疑, 就连身后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心中也疑惑不定, 不敢轻信。   姜逐元喉咙一紧,他是皇长子, 序齿下还有两位皇弟,一血脉不纯,二年岁尚幼, 就算皇父生前不立他为太子, 仙逝之后,还能由谁继承大统?   江山迟早紧握他手,他又何必弄出这样拙劣的把戏。   “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明鉴!”   姜逐元说着双膝盖一曲,正要跪下自辩,就被皇帝一把扯住,父子俩相距咫尺, 姜逐元望见皇父眼中深深一抹狠厉, 那是龙颜大怒的征兆。   “誉王, 给朕站稳了。”   而宫门外的王萧岳等人,不仅看不清圣上与誉王之间的暗流涌动, 相反, 倒觉父子携手扶持, 是好个父慈子孝君臣和谐的感人画面。   “躬请圣上早立誉王为太子,以安臣民之心。”   “躬请圣上早立誉王为太子, 以安臣民之心”   士子们继续齐声高喝, 在寒风中, 在夜色里,在飞雪满天之下,他们不畏惧严寒,不畏惧天子之怒,也不畏人言,此刻提着一口气,拧做一股绳,心中翻涌的,是为大乾江山社稷牺牲小我的悲壮。   士子阶层中最受推崇的,便是此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铮铮风骨。   殿前军统帅黄一鸣带着军士前来护驾,跟随皇帝多年的近侍低声道:“陛下,可要差黄将军将这些闹事者抓起来?”   皇帝轻轻摇头,几百士子,如何抓得尽,大乾朝又以读书人为尊,今日若对士子大肆抓捕,恐怕将引天下读书人震怒,士人阶层的怒火烧起来,毁灭的是大乾安宁。   想到此处,皇帝再次深深看了大儿子誉王一眼。   有人江河日暮,有人如灿如朝阳,他老了。   皇帝在近侍的搀扶下,迈着虚浮的步子,缓缓往宫门外走去,他深深凝视着面前年轻的文人们,开口道。   “尔等心意朕已明了,速归家去。”   王萧岳跟随父辈曾参加过好几次宫中大宴,他幼时皇上还曾抱过他,彼此间不算生分,因此对于皇帝的话,王萧岳下意识的有听从之意,就在他即将开口,答应先散去的刹那,身旁另有一人开口了。   那人垂眉敛目,紧绷唇角,正是林月贤,他声沉如钟。   “躬请圣上早立誉王为太子,以安臣民之心。”   一语再激千层浪,数百士子齐声再喝,一封血迹斑斑的千人书,由林月贤双手奉上。   上有千百人的血,干枯氧化后,凝结成触目的乌黑。   皇帝略扫一眼,如触闪电般往后退了半步,心猛纠成一团刺痛难当,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他迷恋修道,千人血书这等极阴污物,会折损他的道行。   眼见皇父摇摇欲坠,老近侍一人搀扶不住,姜逐元一个大跨步来到皇父身边,一把扶住皇帝的同时,对跪地不起的士子们言辞恳切,近乎哀求般说道。   “立嗣之事,自有皇上圣裁,何至尔等如此?跪列宫门,乃当大罪,圣上宽仁,恕尔无罪,请诸君尽早散去,莫要耽误了大寒祭祀之要事!”   说完,姜逐元对士子们深深鞠躬,作揖,若不是顾及皇室尊严,他宁肯下跪,跪下请走这群一根筋的书呆子!   王萧岳、林月贤因跪在最前,正与姜逐元目光相触,王家、林家、文家,都是公开站队支持誉王的家族,因此私下姜逐元和王萧岳林月贤二人,见过多次,只是没料到这两个人是猪脑子,半点城府都没有!   姜逐元拼命的给他二人使眼色:“走啊!”   他狠狠咬着牙,用口型道。   王萧岳整个人沉浸在即将留名青史的喜悦中,可誉王殿下阴森狠厉的眼神又叫人胆寒,林月贤眼神清明,在触及誉王时涌出几丝疑惑不解之意,好像在用眼神询问:“怎么了?是我等做的不够好么?”   誉王简直如芒在背,他捏紧拳,很想一脚踹翻眼前两个蠢货,但皇父和文武百官等都在背后看着他,他只好再次好言劝说,并继续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立嗣之事皇上自有定夺,何必苦苦相逼?请归家去。”   林月贤露出一副豁然恍悟的神情,然后是做错事后的懊恼,他转身对后方的士子们高声道:“誉王殿下言之有理,我等即刻散去吧。”   王萧岳此刻亦从梦中惊醒,急忙跟话道:“对,誉王说得对,散去归家吧。”   千人血书,数百人跪拜宫门,是以王萧岳林月贤在内的十几位世家子,以及十几位寒门学子,一齐号召组织的。   王萧岳和林月贤在士子中很有号召力,他们起身退开后,不少士子跟着离去。   剩下一部分仍坚持着,但同伴陆续离去后,他们也没能坚持多久,纷纷起身离开。   最终跪立在宫门外不愿离去的,只有区区六人。   闹了这一场,天已蒙蒙亮,因靠近宫门,又有殿前军驱赶,百姓不得近看,但隔着御街,仍往这边指点瞧看。   殿前军强制‘请’走了剩下六位坚持不肯离去的士子,宫门前的人终于肃清,誉王长舒一口气。   “请父皇回宫休息,儿臣这就领百官出城祭祀。”   皇帝强撑着一口气,站立在寒风中,狐裘鹿靴加身,仍觉浑身发寒,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老了,老得对座下江山失去了控制。   “誉王,你在士子中的威望,比朕高。”   皇帝留下一句话后,在近侍搀扶下缓缓回宫。   身旁的老近侍眼圈一红,内心无味杂陈。   “陛下,宣轿辇吧。”   “朕走得动!”   而姜逐元心中一惊,反复琢磨着皇父方才的话,他们是父子,更是君臣,臣子的威望怎能盖过主上?   幸好,老天有心助他,只有他一人最宜继承大统。   幸好,幸好啊……   沈长林沈玉寿晨起后,准备去书局街买些书籍。   因知大寒这日恐有事发生,二人特意走了靠近御街的路,果不其然,还未走到御街旁,就听得百姓们议论纷纷,说宫门前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殿前军已经戒严,无关人等不得从附近经过。   事情发生在四更天,彼时已至辰时,宫门前跪地血书请愿的士子,实则已散去了九成。   待沈长林沈玉寿走到附近,见到不少着深衣的士子三三俩俩,结伴离去,其中还有不少熟人面孔。   “喂,沈宣琼沈若云!你们怎在此处?“   王萧岳正好在人群中,望见沈家兄弟,急忙拉着林月贤朝他们跑来,并向他们介绍道。   “这位是林月贤林公子,乃工部尚书之子,与我王家是世交。”言罢又介绍沈长林沈玉寿给林月贤认识,“这二位是亲兄弟,沈玉寿乃平南布政司今岁秋闱之亚魁,沈长林乃解元,同时被姜大师收为关门弟子,前途无可限量。”   听完介绍,林月贤高昂着头,脊背绷的笔直,就差将世家贵子的骄矜写在脸上,冷冷点头:“幸会。”   连声音都是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表现。   沈长林沈玉寿齐步拱手:“幸会。”   见此场景,介绍人王萧岳有些尴尬,凑到沈家兄弟耳畔小声道:“他就是这种古怪性子,莫要见怪。”   言罢身子往后一靠,对着林月贤高声道:“林公子,你当年随父去平南布政司待了好些年,没准与二位沈兄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月贤冷冷打断:“说这些作甚!”   体察到林月贤的不快,王萧岳只得讪讪住嘴,王家逐渐势微,平日里需巴结着林家,见林月贤匆匆走远,他对沈长林沈玉寿歉意一笑:“我先行一步。”   “嗯,再会。”沈长林淡淡答道。   待二人走远,沈玉寿轻笑着调侃:“没料月贤竟还有演戏的天分。”   话说完后,却是一抹苦涩,好友相见而要假装陌路人,甚荒唐。   相较之下,沈长林看得开些:“罢了,缘分使然。”   还有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到底没有说出口,因为沈长林自己也无法确定,林月贤究竟想走怎样的路。   那日见面,听他所言,似乎对誉亲王颇有轻视之意,并且憎恶家人,对世家大族也有说不出的怨恨,可他为何又与王萧岳搅合在一起,看他与王萧岳交往甚密,也是千人血书请立太子的发起人之一。   人前人后,究竟哪副面孔才是他?   沈长林想到此处,不由的驻足回望,只见林月贤和王萧岳已并排走到街口,正要登上一辆豪华的马车。   伺候人的小厮不知说了什么,似乎惹得林月贤不快,踩着小厮的背登车后,他还泄愤似的踹了一脚。   车帘落下的刹那,二人隔着十几丈的距离,遥遥对视了一眼。   林月贤身处暗处,五官和轮廓皆模糊一片,但那锐利的目光,却能穿透晦暗的光,透出凶兽般的攻击性。   只一瞬,车帘落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长林沐浴在暖暖的晨曦之下,修长的指节猛一抽动,电光石之间,瞬间悟出什么。   “长林,怎么发起呆来了。”沈玉寿揽住沈长林的肩,“走吧,我们还得去书局呢。”   沈长林点点头,轻声道:“走。”   他有一种直觉,京城里的这个年,怕是过不安顺了。   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烹煮佳肴,大人小孩都穿上了新衣新鞋,预备迎接新的一年来临。   然出门在外的游子,便只能简约过节了。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文平宪抽了半日时间,将小院内外洒扫一遍,然后贴上了窗花对联,再往门头上挑挂一双大红灯笼,便是赶上了过节的气氛。   年夜饭是在酒楼提前定的酒菜,鸡鸭鱼肉俱全,加上一坛女儿红,好酒好菜,边吃边聊,也是极自在的。   至于赵悲煦,被京城赵家,也就是他家那门远亲请过府共吃年夜饭,预计初一才回小院这边。   天色渐渐暗下,一层层乌云笼罩在华京城上空,云压得很低,往内城逼近。   沈长林挑了一卦炮仗点燃,噼里啪啦一阵热闹后,三人对着平南布政司的方向祭拜了祖宗,接着便准备开饭了。   “看这天色,又是一场朔雪啊。”   沈玉寿收贡品的时候,随口叹道。   三人浑不在意,雪夜酌饮,烘炉暖锅,也挺自在的,况且雪下得大,反倒有过节的滋味儿。   “这第一杯酒,先敬我小兄沈玉寿,这么多年,我兄弟二人从未红过眼,拌过嘴,相互扶持,一起寒窗苦读,终走到今日,小兄,谢谢你。”   沈长林甚少对沈玉寿说这等肉麻的话,也只有在这样隆重的节日里,方表表心意。   “不客气。”沈玉寿一开始笑得腼腆,待举杯回敬之时,眼圈却微微泛红了,诸多感慨堵在心头,只得用酒水冲解开。   沈长林再次举杯:“这第二杯酒,敬文兄,祝兄长春闱登科,金榜题名。”   “哈哈,借沈解元吉言。”文平宪笑道。   三人饮酒吃菜,边吃边聊着,准备一起守岁,迎接新年。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呵斥、拍门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院门口。   “开门,武德司受命前来搜查!快开门!”   可怜的院门被拍的摇摇欲坠,门栓险些都被震掉了。   沈长林沈玉寿及文平宪喝得有几分醉意,过了片刻,才披上衣裳到院里去查看情况。   “来了。”   院门一拉开,外面是十几位着铠甲,手持武器的官军,他们自称是武德司的人,并出示了令牌,武德司乃皇城中看管和制造武器械具之机构,不过近年也作为皇帝的亲军,执行一些稽查追捕的公务。   武德司的人语气颇冲,毫不客气道:“速将户籍文书拿出来!瞧你等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沈长林取了户籍文书及路引考引等凭证出来,交给武德司的人查看,沉声答道。   “我们是从平南布政司赴京参加春闱的士子。”   武德司的人交换一个眼神,立即有人拿了一份名单过来核对,直到核对完毕,查明沈长林三人不在名单之上,武德司的人才作揖颔首,语气也变得十分客气。   “打扰了。”   说罢退出小院,甚至礼貌的帮他们关上了院门。   经过这番意外,三人的酒醒了大半,侧耳听门外的动静,他们仍在挨家挨户的敲门查人。   这巷子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读书人,从武德司的人手中的名单,很轻易的便想到了大寒那日的千人血书,或许,他们是同一份名单。   “院里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屋去吧。”沈玉寿道。   沈长林点头,跺了跺几乎被冻僵的脚:“没错,先进屋去。”   兄弟二人进了内室,才发觉文平宪惨白着一张脸,兀自站在院里发呆。   “文兄?文平宪!”呼唤几声不见他回应,沈长林只得直呼其名,院里的文平宪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的他,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好险,只差一点,他就将是名单上的一员。   “长林,我要敬你一杯。”文平宪斟了一大杯酒,“敬你苦心提醒。”   说完一口气饮尽,大概是喝的太猛了,被酒辣出了眼泪:“像我们这样的出身,果然没有捷径可走。”   风继续吹着,卷起院里的枯叶和碎雪,这年的除夕夜,寒冷刺骨,笼罩在一片黑云之下,暗无天日。   武德司数千人,倾巢出动,据说有数百士子被抓入武德司的监狱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23:34:34~2022-06-25 23:3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砧催木叶 10瓶;东文西达 3瓶; 第76章 生辰宴   ◎前太子故人事◎   自然, 一切只是据说,官方并没有公布任何名单。   而那些被抓入狱的士子,头顶的是诽谤朝廷、疑似勾结外敌、形迹可疑、欠钱不还等等罪名, 从除夕夜到上元节半个月里,大部分人被陆续放出来。   在武德司的监狱中, 他们没有受皮肉之苦,但从憔悴的脸庞和瘦了一圈的身形来看,显然饱受一番精神折磨。   春闱在即, 去监狱里蹲上十天半个月, 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惊吓一番,体弱的出狱后直接大病一场。   其中十几人被查出有罪,他们或是户籍路引有误,或是出身有疑,或牵涉其他官司,从武德司监狱出来后,再入刑部大牢交给三司问罪, 最终有的被流放、有的革去举人身份永生不得应考。   而以王萧岳、林月贤为首的世家子弟, 也在除夕夜被抓入武德司监狱, 但只在狱中待了两三日,就被家人接回府中。   一场千人血书请立太子的活动, 浩浩荡荡的开场, 后以惨淡结局。   圣上态度暧昧, 并未公开惩处参与活动的士子,但又授意武德司罗列各色罪名对士子大肆追捕, 就在读书人对此激愤不已, 抗议不断之时, 武德司又将大部分人放了出来,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一紧一松,宽柔相济,将此事徐徐掀过。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沈长林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敏锐的感受出了异样。   先是街面上的便装探子明显增多,他们或做商贾打扮,或乔装成路人,看似其貌不扬,举止随意,但目光却如鹰隼般注视着人群,探查着一切。   其次,武德司衙门口,每日送鲜果肉蔬的车比从前多了两倍,侧面说明他们的人数激增了。   武德司为圣上私兵,只对皇帝负责,不受任何机构部门管辖,之前一直稳定在三千人左右,如今人数急增,让沈长林不由的想起一个大名鼎鼎的词——锦衣卫。   看样子,武德司就将是大乾朝的锦衣卫。   “长林,在想什么?”姜无戈的一声笑问,打断了沈长林的沉思。   从正月初三开始,沈长林便继续跟着姜无戈上课了,一对一教学,不设置课表,甚少布置作业,大部分时间聊的是时政,以及对律法国策的看法。   师徒二人,几乎没有禁忌的话题。   因此,沈长林沉吟片刻,十分自然的说出了心中疑惑:“当今的三位皇子中,唯有誉王殿下宜承继大统,学生斗胆,圣上龙体欠安,早立太子,于国于民都有好处,否则,一旦龙驭宾天,事出仓促,无圣旨无口谕,新皇登基之时,难免有继位不正之风言风语,于国祚不利。“   所以,为何圣上迟迟不肯立誉王为太子,沈长林想不通,因为圣上没有第二个选择。   姜无戈凝神一笑,盯着香炉上方袅袅升腾的青烟,走神了片刻。   当今圣上,他的那位皇兄身上,有件不为人知的遗憾事,这桩憾事,是他迟迟不肯立誉王为太子的原因之一。   “长林,你可知二十年前的永王之乱?”   沈长林点点头:“学生知晓。”当日林月贤同他说过,“前太子便夭折在这场藩王之乱中。”   姜无戈蜷紧手指,深吸一口气,目光穿过虚空,似乎在回忆遥远的过去。   “前太子夭折,实是折损在永王手中,当年永王率兵攻城,华京城门摇摇欲坠,经世家调解方暂休兵戈,为求喘息之机,圣上答应了永王持太子为质的要求,送刚满八个月的太子,入了永王营帐。”   “幼子何其无辜,小小年纪便离了皇父母后深入敌营,身旁只跟着两位奶娘,为质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永王蠢蠢欲动,再次兵临城下,可就在攻城前夕,太子感染了罕见的伤寒症,此疾十分凶险,是烈性传染病,不仅太子病得奄奄一息,连照顾他的奶娘和宫人也相继中招离世。”   沈长林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想到前太子的命运竟是这般凄凉:“前太子为质而夭,圣上平定永王之乱后心怀愧疚,因此迟迟不愿立新太子?”   “是也不是。”姜无戈抿紧薄唇,眸光似晦似明:“太子病故的消息传来,朝野震怒,言永王故意残害无辜储君,其行无耻其心可诛,但也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死的不是太子,而是替身,太子病故之时,已有一岁半,身长两尺,可御医见到的尸首,却只有一尺长,明显不足岁。”   沈长林紧蹙着眉,觉出其中的蹊跷来。   姜无戈缓缓露出一个冷笑,虽然他用一种听说的语气诉说往事,但沈长林有种直觉,他是当事者之一。   “太子的尸体由前锋军黄一鸣从永王营帐夺出,直接送到了皇城,亲眼见过尸首的只有黄一鸣和当今圣上,太子生母先皇后和御医及一众宫人,都只隔着白帘遥遥见了一面,接着,圣上以太子尸骨有传染为由,将尸骨即刻火化。”   “从此刻起,无论太子是死是生,在礼法上他都是个死人了,他的死,正好给圣上集结兵力,反攻永王提供了契机,生而为质,死而为国,前太子的一生,何其悲烈,何其可惜。”   尘封的旧事说完,留给沈长林的除震惊之外,还有理不清的思绪:“无论如何,前太子已死,圣上久不立嗣,除非……”   除非前太子根本没死。   姜无戈起身,双手负于身后,望着院里皑皑白雪,低声道:“太子是死是活,唯有圣上与黄一鸣最清楚。”   沈长林呼吸凝重,从圣上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更倾向于,太子没死,他很大可能是做了圣上凝聚国力,反攻永王的筏子,或许,他已流落民间?   “读书吧,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我的弟子,不要误入陷阱,不要入了漩涡,圣上为了稳坐江山,连唯一的嫡子都可以牺牲,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一阵寒风掠过,沈长林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弟子明白。”   春闱在即,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潜心备考,旁的不做他想。   姜无戈对沈长林十分满意,望着沈长林仿若望见当年的自己。   二月初六,是山和长公主的生辰,长公主广发请柬,几乎将华京城里所有的高官贵族请了个遍,这位公主好排场好热闹,每年生辰均会大操大办。   慢慢的,山和长公主的生辰宴,几成华京城年初的一个‘节日’。   青年男女打扮一新,企图在宴会上吸人目光,彼此有意的男女,也好借机约会碰面,至于长辈们也乐得凑堆,趁机相看儿媳佳婿,顺便话家常维持各家情谊。   姜无戈乃长公主的堂兄,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往年他都不去,但山和长公主的生日宴场面浩大,贵人如云,考虑到小徒长林出身寒门,要多见世面为好,今年便破了例。   “长林,紧张吗?”   往长公主别苑而去的马车上,姜无戈笑问道。   沈长林虽有一副老灵魂,但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宴会,是人生第一遭,他垂眸据实相告:“有一点。”   “无妨,都是一张嘴一双眼,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罢了,大部分是酒囊饭袋,除了会投胎,没有一点强于你。”姜无戈语气温和却言语犀利,“多历练历练,自然就适应了。”   马车穿过繁华的街巷,逐渐往僻静处驶去,人烟逐渐稀少,最终驶入一片森林。   长公主的别苑,占地数十顷,便是依森林而建。   别看此处人稀荒凉,却因风水好,成了世家贵族争相抢夺建立别苑的宝地,最终山和长公主凭着圣眷,独占一大片土地。   渐渐的,别苑的高台楼阁自林间露出了轮廓,驶过一不知名的湖泊,长公主的别苑便要到了,但姜无戈却突然叫停了马车,说要去见一见故人。   “先生,时辰不早了,若半途耽误,恐要误了开宴时间。”车夫提醒道。   姜无戈潇洒回应:“无事,今日主角乃长公主,我们迟些到场无伤大雅,长林,随我一起下来。”   对姜师傅的随性,沈长林早已习惯,反正去公主宴主要为了长见识,也无所谓迟到不迟到,于是非常淡定的随姜无戈沿着平静的湖泊漫步起来。   春寒料峭,风刮在人身上如小刀在割,但此处视野开阔,风景特别秀美壮丽,让沈长林觉得很值。   师傅二人慢慢而行,一路无话,使得沈长林短暂的忘记,姜无戈的原话是去见故人。   直到一座简单的石制墓碑出现在眼前,上书雍州宁园园之墓。   这墓主人,就是姜无戈要见的故人了。   见周围杂草丛生,应许久未有人祭拜,姜无戈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将墓碑周围的杂草藤蔓清理干净,然后拿出一瓶随身携带的桃花清酒,缓缓淋在墓碑附近。   “园园,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的字不符这个时代的墓葬规矩,既无生卒年月,也无生平介绍,甚至连性别都没有。   姜无戈似乎猜到了沈长林的疑惑,叹道:“这是个按照故人心愿立的衣冠冢,她喜欢待在这儿,走吧,登车去。”   “是。”沈长林点点头,十分乖巧的跟在师傅身后,往马车方向走去。   他半路回首望了一眼,只见墓碑在寒风中迎着湖泊方向孤零零伫立着,孤寂而又渺小。   虽然姜无戈没有多言,但沈长林知道,先皇后便出身雍州宁氏一族,这多半是先皇后的衣冠冢。   ”来了,来了,姜大师来了。“   “太好了,原以为只是讹传,没想到姜大师竟真的前来赴宴,他已有十多年没有出席这种场合了!”   姜无戈到的时候,生日宴早已开始,可即便他们姗姗来迟,因大师的名声太过响亮,一进场立即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沈长林作为陪侍,自然也受到了瞩目,有审视、有嫉妒,也有纯粹的好奇,人们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逡巡,沈长林咽了咽口水,挺直肩背,跟在姜无戈身后,入了宴会大厅。   世家贵子们毫无顾忌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姜大师的关门弟子,好嫩啊。”   “嘻嘻,那当然,人家还未满十八岁呢,永乐郡主可不要肖想人家。”   “他生得那般俊俏,本郡主想一想都不行?寒门出身的人,随便弄个四品五品的官敷衍着,定赶着爬本郡主的床。”   华京城贵族圈的荒唐奢靡风气,从上至下,从男到女,皆是如此,养面首男宠的郡主公主数不胜数,出言调笑沈长林的永乐郡主便是其中翘楚。   她是先帝宠妃之女,也曾获封长公主,但几年前逼死了几个士子,遭御史弹劾,方被撤去长公主封号,退为郡主。   不过,沉醉酒色奢靡无状的永乐郡主非当不知悔改,反而报复性的迷恋上了清高俊秀年轻的士子儿郎,越是看上去坚贞不屈的小少年,她越喜欢挑/弄征服,显然,沈长林这模样的,便正好长在她的胃口上。   “小郎子,哪里人啊?”在沈长林经过永乐郡主身边时,郡主柳眉一挑,媚声问道。   沈长林攥紧拳,没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身处一个封建社会,竟有被公开调戏的一日,一时之间,愤怒羞耻郁闷等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翻涌,该忍还是该怼,沈长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自尊心告诉他,不可忍受此等耻辱,但理性又告诉他,搅合山和长公主的生日宴,无论他有礼无礼,必遭灾殃。   就在沈长林内心天人交战之际,姜无戈顿足回身,掀目扫了永乐郡主一眼,他眸光锐利似箭,仿佛可以穿透人的血肉。   “永乐,收起你的淫/词浪/语,我的人你也敢动?“   姜无戈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在满场肃静之中,却足够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永乐郡主的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她有些不敢直视姜无戈的眼睛:“王兄,我只是说说嘴上过瘾罢了。”   姜无戈曾被封王,虽然后来他宣布遁入道门,舍弃了皇家的一切封赏俸禄,但在皇家玉蝶上,他仍是亲王爵位,永乐郡主称他为王兄,也是表亲近之意。   “意/淫也不行,仔细你的舌头。”   很显然,姜无戈并不买账,甚至冷笑着剜了永乐郡主一眼。   那一刹,永乐郡主仿佛看见了一条毒蛇在朝自己吐信,二十年前,姜无戈的凶名整个皇族内部,谁人不知,她吓得一激灵。   “是永乐错了,今后一定改。”   说罢还对沈长林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   沈长林选择了无视,跟着姜无戈的脚步登上了山和长公主身旁的位置,姜无戈可以和寿星翁同列正席,足可见其身份地位的超然。   长公主一袭红衣,对堂下发生的一幕淡定旁观,直到姜无戈走到身边,方站起来微微颔:“请王兄入座。”   姜无戈高昂着头,没接长公主的话茬,他环视堂下众人,声音沉沉的敲击在诸人耳中。   “沈长林乃我的关门弟子,我师徒二人同荣共辱,如为一体,今后有辱我弟子者,绝不轻饶。“   沈长林突然有种驴蒙虎皮之感,不由的端出一派严肃清冷,目不斜视,昂首阔立。   “好了好了,永乐是无心的。”山和长公主笑着打了圆场,紧接着不着痕迹的审视沈长林一番,然后微点了点头:“你叫沈长林?木秀于林,好名字,来人,给沈公子添座。”   沈长林的座位,就在姜无戈的右后方,四舍五入,也算坐了主位,于是他瞬间从一个看热闹长见识的小配角,一跃成为生日宴最受瞩目的年轻人。   他也不想的,受人瞩目的后果,便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酒宴很快开始,皇族宴会流程复杂,从赞者唱祝歌开始,到献贺词生辰礼结束,熬了一个多时辰后,长辈小辈分成两拨,各自开始玩乐社交。   姜无戈有心磨砺沈长林,故意撇下徒弟,应了山和长公主泛舟的请求。   师傅一走,沈长林瞬间又从老虎成了驴。   方才那些世家贵子被姜无戈的气势吓唬住了,现在姜无戈一走,落单的沈长林又显得无辜可欺起来。   “姜大师的小弟子落单啦,让本世子带他去玩玩。”   慎郡王世子把玩着手中的玉佩,满脸邪笑,望着如月如松的沈公子,深感此人合自己的眼缘。   正蠢蠢欲动之时,采月郡主白了他一眼:“你脑子被驴踢了吧,王叔的人你也敢动?”   慎郡王世子轻佻的揉搓着玉穗,哼哼两声:“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而已?无权无势,空有一个大师的名号,你们怎么那么怕他?”   采月郡主几次想要开口,但是想到母亲的叮嘱,到底没有多说姜无戈的事,留下一句:“想找死你就去!本郡主去找月贤哥哥。”   说罢带着侍女跑远了。   慎郡王世子不由的怔愣,正疑惑不定时,方才被姜无戈好一阵奚落的永乐郡主靠了过来,她斜望着沈长林,贴近慎郡王世子的脸颊,冷笑道。   “世子年轻,不知京城旧事,姜无戈乃大乾杀神,葬送在从他手里的亡魂,何止成千上万,地狱的阎罗恶鬼,呵,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什么大师了,可惜啊,只要故人没死绝,他的罪恶便一直有人记得,狼子野心,狼心狗肺,所以哦,世子千万不要去惹他,更不要惹他身边的人,他发起狠来,谁也救不得你。”   沈长林站的不远,永乐郡主说这些,显然是故意想让他听见。   这段话蕴含了巨大的信息量,沈长林无法忽视,他的眉头不受控的一跳,虽然很清楚永乐郡主有故意挑拨之嫌,但是她的话却印证了沈长林的猜想。   师傅姜无戈虽然温和,但他身上,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凌厉。   沈长林猛然一惊,突然福至心灵,姜无戈身上的气势不止是凌厉,那是种杀气,和武德司的人一样,是久浸牢狱掌人生死才能磨砺出的,带着血肉骨渣味儿的杀气。   见沈长林一脸惊愕,永乐郡主得意的笑了。   “本郡主没骗你吧,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姜无戈不是甚么好人,瞧你长得俊秀的份上,本郡主好心提醒你一句,莫要以为抱上姜无戈的大腿,便万事无忧,等着看吧,他在利用你,傻孩子。”   说罢摇着纤细的腰肢,走远了。   沈长林深深吐出一口气,内心杂乱如麻,明明知道永乐郡主故意挑拨,可怕的是,他心中有种强烈的直觉,直觉告诉自己,郡主所言,并非虚构。   “沈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沈长林正在沉思,一个小厮跑到跟前,小声对他说道。   “你家主人是?”   “林月贤,快随我来。”小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23:33:15~2022-06-26 23: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上花开 3瓶; 第77章 影镜司   ◎不可见死不救◎   方才沈长林就注意到了林月贤的身影, 他点点头,趁无人在意,悄声跟随小厮的脚步往僻静处走去。   山和长公主的别苑占地宽阔, 树木繁盛楼阁环绕,多的是远离人群的静谧所在。   “长林, 你来了。”   小厮将沈长林引到目的地后,即刻躬身退下,去路口帮主人把风了。   林月贤原本背身对着一湾池水, 听见动静后方回转身来, 对老友和煦一笑,林月贤生得一副矜贵无琢的好皮囊,浓眉星眸,唇红齿白,身上虽带一些公子哥的骄矜,但对人盈盈而笑时,会显露出一种可爱的天真。   但那已是沈长林记忆中的林月贤了,此刻的他眉目依旧, 却早就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一想到那场千人血书请立嗣的活动, 利用了很多单纯不明真相的士子, 连累他们进监狱从而影响春闱,沈长林想到便有些难以释怀。   并且, 受影响最深的终是寒门士子, 那些世家子弟却毫发无损, 同类相悯,沈长林不能不痛心。   “有事么?”他问道。   林月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沈长林态度疏离, 他心中明了是为何, 可解释的话到喉头终咽下,一旦做了抉择,许多事不足道,也道不明。   “没想到你也来参加长公主的生辰宴,公主自家私酿的百花酒乃京中一绝,待会席散带坛回去给玉寿尝尝,他定喜欢这清冽芬芳的滋味儿。”   沈长林随手折了一截枯草在手中把玩,整理好乱糟糟的情绪后,再次开口:“月贤,今日寻我,不是话家常的吧?大寒那日,你也在宫门外,请立誉王为储君,非你本意,既然不是真心的,为何去蹚浑水?“   见林月贤未语,沈长林继续发问:“你想做什么,旁人自然无权置喙,但有一点,不该利用无辜的人为你背书,你们有家族兜底,寒门子弟没有,千人血书间接毁了多少人的前程!”   “那是他们愚蠢!他们的前程,与我有何干系,岂有我负责之理!”林月贤攥紧双拳,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原以为你还当我是朋友,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个无聊可悲的纨绔吧?!”   沈长林敛了敛心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恶语伤人六月寒,他甚少在外人面前失态:“我若不将你当做朋友,又何必多事说这些。”   林月贤深吸一口气,藏在宽袖下的手又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长林,你我既然话不投机,也无需多言了,今日寻你来,只想提醒你一句,春闱前,不,有官身前,或者说在你看透京城中的局势之前,不要和任何一方势力过多来往。”   “姜大师姜无戈,原名姜羽,其父是大乾朝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王姜越,也是先帝的同胞兄弟,姜越战死后,怜其兄弟遗孤年幼,先帝下令将姜羽接入皇宫由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抚养,从此,姜羽和当今圣上同吃同睡同学,一起长大,就如你和玉寿一般,情谊深厚。”   “先帝驾崩前留下口谕,传位给今上,因无圣旨诏书,加上当时军功赫赫的永王即位呼声更高,且拥兵雄踞西北,导致今上即位后朝局动荡,流言四起,为了维护统治,授意姜羽创立了影镜司,影卫成千上万,遍布两京十三省,刺探情报,私设公堂,暗杀政敌,无所不为。“   林月贤冷冷一笑。   “当时官场有句话流传甚广,杀人的影,灭门的镜,诛族夺命的姜羽。”   “永王之乱结束两年后,姜羽突然解散了影镜司,改名姜无戈,遁入道门,影镜司的事主要在皇族官场间流传,民间知之甚少,加上圣上下令销毁了关于影镜司的一切文籍资料,并且禁止知情人私下传播讨论,渐渐的,影镜司淹没无声,姜羽的名字也逐渐被人遗忘,人们只知道大师姜无戈。”   “今日同你说这些,并不想挑拨你师徒的关系,姜大师有真才实学,非沽名钓誉之辈,且经历甚多,其阅历心力耐力,非常人可及,长林,你跟着他,定受益匪浅。”   “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万望谨慎,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走吧。”   沈长林还想再和林月贤聊几句:“多谢,月贤……”   可林月贤毫不犹豫的截断了他的话头:“不必多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请便吧。”   说完没等沈长林答话,负手从小路离开,那传话的小厮紧随其后。   走远了,小厮方低声道:“主子,您这是何苦呢。”   林月贤苦笑一下,望着灰白无云暗沉沉的天空,阖目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忍着手指的颤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因他牵挂的人和事太少了,阿姐,素素,鹭儿,一个个都离他而去,如今连唯二的好友眼看也要失去。   “走吧,采月郡主在等我。”   林月贤走后,沈长林在原地冷静了片刻,收拾好心情后,方顺着原路返回。   经永乐郡主一番话语后,对沈长林感兴趣的人都选择了放弃,不再骚扰他,自去寻/欢了。   沈长林乐得落个清净,反正到此等场合来,本就没抱交友的希望,能见识到所谓的上流贵族是怎样一副面孔,就已经来值了。   他沿着一湾弯月形的湖泊缓缓踱步,春日已到,冰雪消融,湖水在日光下微泛波影,沿着九曲环绕的观景走廊可直接往湖心走去,一对仙鹤在烟波浩渺的湖心漫游。   不得不说,山和长公主的别苑修建的实在瑰丽,一色一景,都用了心思,雕琢的十分精巧。   沈长林独自沿着回廊往湖心走去,驻足凝神间,忽见一只小帆船从远处驶来。   船儿不大,专做观景使用,可容纳十四五人同乘,现站在甲板上的,多数是世家皇家的贵女。   沈长林不想与她们碰面,正欲转身离去,突然扑通一声,一穿青绿色衣裳的女子从甲板上掉落到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青裳女子显然不会水,挣扎几下后,身上的冬装棉服吸饱水后,变得如坠石一般,将她拼命往水底拉。   “哎呀,白二小姐落水啦。”   “糟糕,她似乎不会水!”   帆船上的贵女们貌似焦急的议论起来,其中便有采月郡主,她趴在围栏上倾身往湖里看,欣赏着落水女子挣扎求救的窘态,柳眉一抖,似笑非笑。   “这可如何是好,这一片太荒凉偏僻,岸边没有护卫,哎,白二小姐,你再坚持坚持,本郡主这就去找人救你,一定要坚持啊。”   说罢命令船夫原路返回。   因帆船小,而此次贵客多,所以除采月郡主外,其他人都没有带侍从登船,不过船上有两位侍奉客人的健硕婆子,她们精通水性,完全可以下水救人,只是主人没发话,她们绝对不敢妄动,显然,采月郡主就是故意不想救人。   船上的其他贵女亦心知肚明,她们或鄙夷或同情的望了在湖水中挣扎的白二小姐一眼,然后纷纷用帕子捂着脸不忍再看,有好心的催促船夫快些开船。   若早些叫来侍卫救人,或许白二小姐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哎,谁叫白二小姐和采月郡主有旧怨呢,原来这白二小姐,便是六年前林月贤的联姻对象,乃罗贵妃的亲侄女,采月郡主视白二小姐为情敌,自然欲除之而后快。   沈长林身旁有几株花树,正好隐去了他的身形,船上的人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但见她们不仅不救人,反而要弃落水者而去,沈长林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这群贵族们刷新了,落入水中的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沈长林的水性很好,且受过专业的急救培训,从平静的湖水里捞一个人上来于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今日种种告诫他,不要出风头,不要和这些人有纠葛……   他犹豫了,但最终救人之心更胜一筹,就在沈长林解衣准备跳入水中的那刹。   小帆船上有一白衣女子忽跳入水中,拼命往白二小姐身旁游去,看得出来,这位白衣女子水性颇佳,沈长林长舒一口气,有人救那么他便不用下水了。   可他观望了一会儿,发觉这白衣女子虽水性好,但是没有什么救人的经验,并且力气太小,被已呛水昏迷的白二小姐搂住了脖子,白二小姐紧紧抱住施救者,使得两个人同时往湖底坠去。   沈长林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于是迅速脱去厚重的棉服,踢掉皮靴,跳入湖水中。   “把她的手掰开!”   直到沈长林游到身边,精疲力竭的白衣女子才发现身旁多了个帮手,年轻的儿郎有一张清隽的面庞,眼神里透出令人信任的光彩。   “白二小姐的力气太大了,我掰不动。”   “我来,得罪了。”   大乾朝虽是个民风相对开放的朝代,但对男女之别还是相当看重的,永乐郡主那些人除外,于大部分人而言,男女授受不亲才是行事准则,但事急从情,为了救人,沈长林也顾不得许多。   他先掰开了白二小姐紧搂白衣女子的手,然后从背后抬起白二小姐的身子,接着让几乎脱力的白衣女子搭着自己的肩膀。   采月郡主狠狠瞪着突然冒出来的沈长林,又是他!   现在他是王叔的弟子,她动不得,但冷眼旁观是可行的,最好让这多管闲事的两人随着白柒柒一起陪葬!   于是她选择视而不见,厉声对船夫喝道:“快开船,到岸上请人来……”   来给他们仨收尸!   看着帆船远去,沈长林并不意外,这些人的恶劣他已见怪不怪,并且,以他的水性和体力,完全可以将昏迷中的青裳女子推到岸边,至于白衣女子,待她歇息片刻体力恢复了一些,再让她借一点力气搭着自己,三人完全可以安全上岸。   “走吧,往岸边去”   白衣女子喘匀了气息,声音清泠泠的:“好。”   就在三人往岸边缓缓而去的时候,岸上突然又闪出一道人影,下水朝他们游来。   沈长林抬头一望,是林月贤。   林月贤紧绷着脸,无奈的咬着后槽牙,深望了沈长林一眼,然后无声的帮着架起白二小姐的胳膊,一起往岸边游。   四人很快顺利的上了岸,林月贤的小厮方才有事离去,一回来就见自家主子湿漉漉的上岸,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上前搀扶。   林月贤坐在地上喘气,挥了挥手:“无事,快去取几块厚毯子来,取来了毯子,再叫人过来。”   白衣女子只穿着中衣,虽然衣服很厚,不算裸/露,但穿着中衣见外男,终究于礼法不和,沈长林扔在岸边的干爽衣裳就在不远处,他去取了递给白衣女子:“披上吧。”   “多谢。”白衣女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但十分好听,她裹上沈长林的衣裳,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去看白二小姐的情况,“她呛水了。”   沈长林于是指导白衣女子给白二小姐做急救,过了没一会,白二小姐吐出几口污水,幽幽有了意识。   “你的法子真好用,从哪里学的?“白衣女子感到十分惊奇。   沈长林只好随口编了个谎:“师傅教的。”   这时候小厮娶了毛毯来,四人都裹上了毯子,不一会长公主府的侍卫们也姗姗来迟,白衣女子和青裳女子的侍女也赶到了,并将她们簇拥着带到附近的厢房更衣沐浴,并由女医诊治。   林月贤站起来,瞪了瞪沈长林:“倒挺会惹事的,淹死了怎么办,家人不要了,抱负也不要了?”   “我水性很好。”沈长林道。   “哼,好好好,随你。”林月贤冷着脸,随侍从离去更衣了。   另有公主府的侍卫,侍奉沈长林去换干净衣裳。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他也好无奈,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他良心难安。   另一头,得知林月贤下水救人的采月郡主简直气的肺要爆炸了,他竟然为了白柒柒跳到冰湖里,月贤哥哥平日根本不会多管这种闲事的!   除非……   采月郡主有了个很可怕的猜想,月贤哥哥不会对白柒柒那个小贱人有情吧。   “郡主,林公子救人时受了寒气,已有发热症状。“   她正焦头烂额,侍从突然来禀,采月郡主一听,急忙站起来:“快带本郡主去看看。”   一切以月贤哥哥的身体为重,其他事情只能暂且搁在一旁。   经过这一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情,姜无戈觉得今日这世面,小徒已见得足够多了,待沈长林换上干净衣裳之后,便要带他离去。   沈长林的身体素质很好,跳了冰湖后,只喝了两盏姜茶,烤了烤火便恢复如常。   等候马车前来的间隙,姜无戈望了沈长林一眼,道。   “值得吗?救人不一定得到感激,反而遭人妒恨。”   “弟子不愿看见人死在我面前。”沈长林据实吐露着心声。   姜无戈无话,只是微挪目光,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过了片刻无声了叹了叹,再次抬头望向沈长林,并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背脊骨:“你倒是个习武的材料。”   正说着,一辆马车驶近,在经过他们身旁时停下,车帘掀开,露出方才救人的白衣女子的脸。   “左都御史陆同之女,陆清栩见过姜大师。”说完又对沈长林道:“沈公子,今日蒙君搭救,感激不尽。”   沈长林拱拱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白衣女子也就是陆清栩微微一笑,放下车帘离去。   她五官清冷秀丽,并非绝色,但有种吸收了日月精华般的独特气质,让人过目难忘,笑时更添几分姝色。   “登车。”   姜无戈的话打断了沈长林的思绪:“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6 23:34:57~2022-06-27 23: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日颂 5瓶; 第78章 考会试   ◎飞蛾影雪中泥◎   马车按原路返回, 眼见到了申时,姜无戈叫车夫直接送小徒回了住处。   沈长林抱着一坛百花酿,目送师傅的车驾离去后, 方跨步入小院。   “今日如何?长公主的生辰宴有趣么?”听见动静的文平宪探出头问道。   沈长林露出苦笑,顺势将百花酿往迎出来的沈玉寿怀中塞:“说来话长, 一言难尽。”   今日赵悲煦也在,纳罕道:“瞧你恹恹的,可是有人找你麻烦?”   沈长林进屋倒了一盏温茶慢慢喝下肚, 掂量了一会, 将今日发生的,可说之事说与同伴们听。   在沈长林化身说书先生说故事的时候,喝了一碗药汁的林月贤刚刚退烧。   他一醒,守在床边的采月郡主就凑上去,贴心问道:“可好些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林月贤的唇色还有几分苍白,衬得脸色十分憔悴,他低咳两声:“无事。”   “月贤哥哥, 你本就旧疾未愈, 怎么能往冰湖里跳呢, 还是为白柒柒那个,那个女人!”说着采月郡主眼圈一红, 眸底泛起泪光, “你是不是对她, 有那个意思。”   林月贤靠着软枕,眸光如冷月, 低声问:“那个意思, 是什么意思?”   采月郡主一嗔, 揪着衣裳上的流苏,有点难以启齿:“就是,喜欢她的意思。”   喜欢?林月贤细不可查的一挑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没错,郡主猜对了。”   “什么?”采月郡主猛地瞪大双目,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林月贤笑叹一声,抬起手,长指微微摩挲采月郡主的脸颊,指腹沿着下颚线缓缓下滑:“说笑罢了,郡主当真了?”   采月郡主痴缠林月贤许久,他一直不退不进,让人琢磨不透。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肢体接触,还是月贤哥哥主动的!采月郡主咬着唇,心如小鹿乱撞,被触碰的肌肤染色般绯红一片。   林月贤身上松柏味熏香充盈于鼻尖,将她紧紧包裹,男人用另一只手遮住女人的眼睫,声音温柔:“闭眼。”   沈长林自参加长公主生辰宴之后,没有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不止是他,所有参加春闱的士子,都进入了最后一个月的复习冲刺阶段。   这一个月里,除非天要塌了,否则没什么事能影响沈长林的复习计划。   期间白家陆家差人登门,送了许多补药锦缎作谢礼,还请沈长林过府做客,沈长林收了药材退了锦缎,并婉拒了邀请。   “你家大人的好意沈某心领,无奈春闱在即,实在分身乏术,还望恕罪。”   “哪里哪里,春闱关键,自该倾力准备,我家大人明白的,祝沈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沈长林微笑颔首,送走人之后继续温书备考。   春闱也叫会试,于乡试第二年在华京城举行,因由礼部主持,故也称之为礼试。   一般由一甲进士出身的高官做主考官,进士出身同考官若干,外加监考官、见任教官等,共计五十余人。   今年参加会试的考生有三千余多,正榜录取名额为一百,过者称之为贡士,可上金銮殿参加由皇帝主持的殿试,一般情况下殿试不筛人,因此,也有贡士就是进士的说法。   能中进士的,最小也有七品知县可做,寒门子弟要是考中进士,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程度。   会试一共有三场,从三月初九考到十五日,一共考七天三场,题型及考试流程与乡试大同小异,均以四书五经为主教材,考察四书经义、八股文、策论、试帖诗等等。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便到三月初一。   春闱正式开考前,礼部会对考生进行一次复试,考一诗一文,除了考察举子的水平,也顺便核查赴考人数,若没能在三月初一前抵达京师并参加复试,那么将不得参加春闱,而复考未过者,会被废黜举人身份。   复试难度很低,只要是正常凭实力考取功名的,基本不会不过。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贺青山文平宪,都很顺利的过了复试。   正式考试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当日寅时初刻,他们便起床,背上早就收拾好的行囊,登上雇好的马车,直往贡院考场而去。   天还暗着,月明星稀,一阵阵风儿吹过,透着点点寒意,车轮碾过石板路,咯吱作响。   沈长林将车帘掀开一点,只见笔直宽阔的大道上,时时有车马经过,络绎不绝,车上坐着的,都是参加春闱的同年。   贡院很快便到了,遥遥可见灯火通明,无数盏灯笼悬挂于门口屋檐下,还有士兵举着火把巡逻守卫,负责核验正身搜查违禁品的官差,也基本人手一盏提灯,免得因光线晦暗而办错事。   待下车后,排队进场的前夕,沈长林对伙伴们道:“各自珍重,我等定能一帆风顺。”   “好!一帆风顺,考完再贺。”   四人郑重的互相行礼道别,顺便加油打气,然后往灯火辉煌的贡院大门走去。   核验路引、考引,及搜身搜行囊等繁琐流程自不必多言,整个核验过程相比乡试更为严格,待所有参加春闱的举子全部核验完毕,在号房内坐定,正好是辰时初刻。   伴随一阵钟鸣,试卷随之发下。   沈长林早已适应考试节奏,研墨、读题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其中的四书题、五经义、判题、诏、诰、表、试帖诗等无需沈长林多费心,大部分出自四书五经,偶有一两道晦涩偏门,但仍在他的知识储备之中,静心凝神,一一用心答完即可。   剩下的八股文和策论才是重中之重。   本次八股文的题目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句话出自《论语》,从原文释意发散理解,说的是君子要不断自省内修,达到一定境界,终将有机会施展抱负,要随境而安,不可违背道德,要守住风骨。   沈长林细思一番,开始破题——圣人行藏之德,如贤者而潜修守德也。   这一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破题之后再承题——盖贤德之行藏,秉规正心,自颜子始之,可与世人受矣。   紧接着便是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加上破题和承题正好八个部分,因此俗称八股文。   整篇不可超过五百字,其中需有四付对子,必须对仗工整,且文中所用之典故,必须出自四书五经,胡乱用典则有糊弄圣人之嫌。   沈长林花了两天时间,拿出工匠打磨艺术品的精神头,潜心磨砺,细心雕琢,确保此文从立意、对仗、用典等各个角度都完美。   参与会试阅卷的考官,多是翰林院的老翰林及内阁大学士,师傅姜无戈在临考前特意叮嘱小徒,这群人年高学厚,惯爱鸡蛋里挑骨头,八股文必须雕琢至完美,方能入得他们的眼。   只有入了他们的眼,被标记为优的考卷,才有机会被圣上亲阅,而圣上阅卷,基本只看实务策论。   姜无戈十分严肃的告诫小徒:“时务策论必须切中实弊,提出切实可行的举措,修辞忌华丽花哨,平白直诉即可。”   走到会试这步,各举子都有自己的答题风格和策略,而务实,一直是沈长林所秉承的原则,师傅二人恰好想法一致。   不过,听闻主持本次秋闱的主考官李明朗擅写大气瑰丽的青词,以好文采著称,沈长林曾有过几瞬犹豫,犹豫是否要将答卷修饰的更清丽秀美,去迎合考官的审美。   但这念头终究一闪而逝,师傅的话给了他更强的信心。   迎合奉承,终不及平心做事。   况且,沈长林宽慰自己,即便会试不第,回去做个县丞或学官,照样可施展拳脚,他已经很棒了!毕竟,读书的最初想法,是好去镇上做学徒来着。   思维跑偏一瞬,沈长林想起在咸水村读书的年幼时光,仿若隔世。   他勾唇轻笑,收拢神思,开始认真审看时政策论题,这次会试一共有三题策论,每题限字数三百,不必拘泥格式,均由今上亲自出题。   看到题目的那刹,沈长林一点都不意外,到华京城后,他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皇家秘事,看透了盛世繁华背后腐朽的内核,大乾朝看似巍峨壮阔,却已从骨子里腐坏。   因此,圣上出这样的策论题,根本是情理之中。   ——朕与众卿共治天下,然,君臣常有嫌隙,何解?   ——胡人性贪劣坏,常南下犯我边城,虽暂休兵戈,难以持久,何策可安边?   ——民穷国贫,国库匮乏,有何充盈国库而不伤民之策?   三道策论题,句句问在大乾朝的痛点上,足可见皇帝虽年老体弱,但对大乾的现状洞若观火。   帝国在无声无息的衰落,他一清二楚。   沈长林本就对这世界从上到下的制度,充满了改造的激情,他来自后世,用千年后的视角回望历史,何处利何处弊,简直是窗影上的飞蛾残影,雪地上的污泥,一眼就能看出。   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任何制度的建立都需要有合适的土壤,贸然套用超前的制度,反而适得其反。   沈长林在这个世界已生活了十五年,也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同时读书向学,从先生老师师傅那汲取了大量的知识。   所以,此刻的沈长林,是古今结合,穿越千年,深入了解两个时代,拥有卓越目光的人,他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深入了解大乾的朝局和现状。   沈长林凝神思考,后笔疾书写着。   他奋笔疾书,沉浸其中,写下了看似一家之言,看似惊世骇俗,却是集人类智慧精华的多个举措。   七日时光,如流水淙淙,眨眼便过去了。   伴随着收卷的钟声敲响,诸举子停笔,等待着人前来收卷。   考生们的试卷被收上去以后,还会经过糊名、誊抄等工序,最后再送由考官评阅。   会试的评卷过程十分严谨,要求每道题都有批语,并有考官签名,一份试卷至少要被三位考官评阅,如此方显公平。   因阅卷过程繁琐,加上兹事体大,会试的录取名单要到四月中下旬才张榜公布。   四月正值杏花绽放,所以会试的录取榜,也被雅称为杏榜。   “请排队出场。”   “一个个来,切莫拥挤。”   沈长林递交完试卷,伸了个懒腰,觉得一身轻松,随后提起行囊,在小吏们的催促下,随着大部队排队出了贡院。   幸好这几日天气颇佳,一直在升温,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都没受冻受苦。   不过好几日未曾沐浴,身上多少有些馊味,沈长林都忍不了自己了,待沈玉寿文平宪出来,一起先去泡澡,洗干净一身疲惫,再饱餐一顿。   剩下的一个多月,安静等待便是。   至于赵悲煦,自有亲戚派车马接了去,赵悲煦盛情难却,只得去了。   在贡院门口登车离去时,沈长林很意外的看见了林月贤,原来他也考上了举人参加今年春闱,想到在景安时他就有才子的名号,通过乡试倒不稀奇。   他们匆匆照面,没有打招呼便各自离去了。   沈玉寿安慰般的拍拍沈长林的肩,一切尽在无言中。   “无事。”   世事无常方为有常。   在家歇了两日,沈长林再去师傅姜无戈的住处。   姜无戈穿着道袍,正在院里练剑,一招一式形态优美,令人赏心悦目:“长林,今后跟我习武如何?”   沈长林一怔:“什么?”   “你不愿?”   “非也,弟子求之不得!”   姜无戈可是战神大将军王的儿子,还是影镜司的掌镜使司,虽没见他出过手,想来也是一顶一的高手,跟他随便学几招,今后保命定足矣。   见沈长林一脸兴奋,姜无戈微笑道:“你看好了,我这就给你演示一套剑法。”   说着眼神一厉,剑光一闪,演示了一套简洁凌厉,却步步是杀招的剑术,挥剑之时,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中,凶狠而阴鸷。   沈长林仿佛见到了传说中诛族夺命的掌镜使司,重现人间。   哪怕他现在叫姜无戈,一身灰白道袍,却丝毫掩盖不了他逼人的气势。   沈长林突然明白,有些经历,是一辈子都隐藏不了的。   “看清了吗?”姜无戈问。   “学生看清楚了。”沈长林答。   姜无戈将银剑抛来:“舞一遍给我看。”   “是。”沈长林提着剑,凝神回忆姜无戈方才的动作,开始舞剑。   作者有话说:   注:历史上春闱2月举行,因剧情需要,私设至3月;会试的录取名额每朝不一样,100-300均常见;长林策论写了什么,后面会详写~   晚了一点,给大家发红包吧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爱你么么哒~   感谢在2022-06-27 23:39:58~2022-06-28 23:5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79章 围猎场   ◎圣上竟很面善◎   姜无戈负手立于旁, 细看沈长林的一招一式,虽有疏漏之处,但步子稳力量足, 身手矫健,极有习武的天分。   “不错, 这几招我再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   “是,多谢师傅。”   春风阵阵, 滋润万物, 树木纷纷抽出嫩芽,百花争相绽放,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叶间脆声鸣叫。   一派盎然的春光下,师徒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数日时光眨眼而逝。   “今日留下,陪你师傅饮上几杯!”   姜无戈不饮酒,他说的饮,指的是以茶代酒, 沈长林拱手:“是。”   方才学剑, 练得满身大汗, 他甩了甩额上汗珠,先随小童子去浴间泡澡。   推开浴间的木门, 里面水雾缭绕, 水汽里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药香气, 小童一边望浴桶里添热水一边道。   “这浴汤里头的药材名贵的很,药铺掌柜来送药时, 先生给了他好大一盒金子!沈公子可得泡久些才划算。”   每日练剑结束后, 沈长林都会去泡药浴, 一为洁净身体,二是遵循师命,姜无戈为他准备了可疏通经络的药汤。   沈长林泡了几回,感觉明显,他身体更加轻盈了,挥剑之时,剑矢轻若鸿影,准度也提高不少。   不过,竟不知这些药材价同黄金,沈长林一阵心疼,不知这几日他泡澡花了多少银钱。   诶,肉疼……   一边想着,沈长林一边脱掉衣裳,赤.身坐到浴桶中,接着抓起药包仔细查看,无奈那些药材全部被研磨成了粉,气味混杂,无法完全辨别。   他只好丢在一旁,安静泡澡。   姜无戈喜食清淡饮食,以粥、咸菜、素菜为主,今日因沈长林在,多了香椿鸡蛋、白灼河虾,及清蒸鲈鱼三道荤腥。   “坐。”姜无戈道。   此刻天色将晚,室内晦涩一片,小童送了两盏烛灯进来。   沐浴在柔柔暖光之下的姜无戈,显得格外平和。   沈长林的头发方才洗过,擦得半干,此刻披在脑后,静待风儿将其吹干。   二人就像亲人一般自然相处着,姜无戈极少摆师傅架子,虽沈长林时时提醒自己,注意尊卑秩序,但被姜无戈纵着,难免有闲散放松的时刻。   譬如现在,他就在师傅面前披发了。   但肉眼可见的是,姜无戈一点都不在意。   “今日感觉如何?”   “弟子自觉进益神速。”   沈长林从小学武,虽学的是普通招数,但贵在日日坚持,身体开发的很好,加上这副躯体天生条件优异,骨骼粗壮但精瘦,四肢修长,再有姜无戈的点拨,进步飞速才算正常。   “很好。”姜无戈挽袖往沈长林的碗里夹菜,“只需月余,你就可以和高手过百招而不败,但要超过他们,跻身巅峰,则要苦练数载。”   沈长林有些惊愕,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当真?”   “千真万确。”姜无戈语气笃定,“我已寻人去配置可增进内力的丸药,到时和药浴配着一起用,有事半功倍之效。”   见沈长林犹犹豫豫,似有话难开,姜无戈微微一笑:“阿星是不是告诉你,那些药浴很贵?”   沈长林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你我虽挂师徒之名,但也无亲无故,我花重金为你求药,你不仅受之有愧,且这事显得怪异蹊跷?”   沈长林再次点头。   “那我告诉你,钱财对我而言只是身外之死物,长林啊,你无需挂心,我花上一点金银,就和请你吃餐饭一样,完全不会心疼,与之相比,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才是你师傅最珍贵的东西。”   沈长林知道师傅说的是肺腑之言,皇家贵子,自然是不差钱的主,乃真正意义上的示金钱为粪土。   “弟子明白了,师傅的恩情,弟子永生难忘。”   “哈哈哈哈,你呀你,总是这般正经。”姜无戈大笑,“我教你的这些招数都是杀招,常言心怀利器,杀心顿起,希望你守住本心,不要打开杀戒。”   说完,他端起酒杯,和沈长林轻轻碰了碰:“我的过去,想必有人和你提过吧?”   沈长林迟疑了,然后老实回答:“是。”   正想求证时,姜无戈道:“我收你做弟子,只想为大乾培养栋梁,旁的,随他们说去吧。”   看来他完全不想提起过去,无意辩解无意澄清,同样也无意诉说,沈长林完全尊重他的师傅。   “弟子明白,我会好好做的。”   悠哉的日子缓缓过着。   沈长林一边学武一边等待春闱放榜,偶尔也偷半日闲暇,同小兄、文平宪、赵悲煦几人出去游湖踏青。   这日,他们相邀到华京城郊的融湖泛舟。   阳春三月风光宜人,融湖边上游人如织,小贩们吆喝着,在湖边支起各色小食摊,卖果子卖糖葫芦。   还有小孩嬉笑着在一旁放风筝,更有文人墨客在附近流连,吟诗作对,赏春诵景。   “那边有租船的,我去瞧瞧。”沈玉寿说着,往旁边的船行去了。   文平宪见旁边两个小娃娃十分可爱,许是叫他想起了远在平昌的妻儿,买了一包松子糖逗孩子玩。   沈长林和赵悲煦站在一颗树下,正研究枝丫上的鸟窝,不禁让沈长林回忆起幼时和小兄掏鸟蛋的场景,惹得赵悲煦惊叹连连。   “煜照兄竟从没掏过鸟窝?”沈长林将竹扇往腰间一别,坏笑道,“这可是人生一大憾,来来来,小弟这就扶兄上树,一补童年缺憾!”   旁边正好有几位到华京城后结识的士子,见此纷纷起哄。   “快看,赵公子要上树了!”   “某这就赋诗一首,为赵公子壮兴。”   赵悲煦无奈,瞪着沈长林:“论矫健,谁比得过沈解元,你快上树,让大家见识见识。”   “甚好甚好,沈解元快叫我们开开眼。”   “就是,切莫藏拙呀。”   士子们笑闹着,调侃起来。   沈长林摩拳擦掌,还真有些上树的冲动,倒不是被激将的,主要是想再感受一下小时候的乐趣,不过今日要是当众爬树,恐怕过两日就要名满华京城,还是罢了。   笑谈之间,突来了个青衣小厮,说是白府的下人,他家主人请去一叙。   自沈长林在长公主别苑下水救人后,白陆二府的人在春闱前都派人来送过谢礼,春闱结束后,白家还派了家中男嗣再次登门致谢,并邀邀沈长林上门做客,不过被沈长林婉拒了。   沈长林无声的叹了口气,头疼,三番五次的道谢,叫人招架不住:“你家主人在何处?”   他准备趁着今日的机会,好好和白家人说一说,浓浓的谢意他已感受到了,不必再谢他。   “煜照兄,我去去就来。”   赵悲煦一挑眉,一副你终于也体会到我了的难处的欣慰。   他面对京城赵家的盛情,就是这种感受啊。   “夫人,沈公子到了。”   青衣小厮将沈长林领到了一艘临岸停靠的小船边上,躬身对船中人禀报。   “快请沈公子进来。”船里传出一道温和的中年女声。   待沈长林登船,进入小小的船舱,就见一位身穿紫色华服的中年贵妇,对她微笑致意。   “船夫,开船吧。”贵妇人道。   “夫人,在下的友人还在岸上等待,有什么事情不妨快些说来,这船就不必开了。”   贵妇人闻言,点点头,嘱咐船夫将船划到僻静些的地方去,继续沿岸停靠。   “沈公子请坐,我是柒柒的母亲。”   沈长林颔首落座:“原来是白夫人,幸会。”   “上次让我家大郎请沈公子过府小聚,沈公子事忙未曾得行,不知明日可有空闲?”   沈长林委婉拒绝:“长林不敢叨扰,白夫人不妨有话直言。”   “我是有话要说。”白夫人和蔼一笑,“那日若不是你救下柒柒,这可怜的丫头,便要命葬于湖水之中了。”   沈长林没有接话,静待白夫人继续往下说。   白夫人其实也在等沈长林的回应,见面前的年轻人不语,便继续开口:“冒昧一问,沈公子应当还未娶亲吧。”   “……”   沈长林已察觉出不对劲:“请夫人说正事。”   “我方才问的,就是正经事。”白夫人叹息一声,“我家柒柒那日落入水中,沈公子救人之时,已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幸而男未婚女未嫁,沈公子,今日我亲自找你,便是想促成这段姻缘。”   沈长林整个人都愣了。   白夫人不知是没看出来沈长林的抗拒,还是根本不在乎他的抗拒,继续说道:“我白家也是书香门第,簪缨世家,老爷如今官至五品,大郎在国子监读书,过几年也将有官身,二郎还小,但读书是个厉害的,兴许比他大哥还强,沈公子要是娶了我家柒柒,绝不算辱没了你。”   她甚至一脸,你占便宜了的神情。   “白夫人,在下尚无娶亲打算,若无他事,告辞。”沈长林说罢起身要走。   “等等!”白夫人脸色一变,被寒门举子拒绝的耻辱感萦绕在心头,化做怒火腾腾燃烧,“沈公子是男儿郎,不必在乎名声有碍,可我家柒柒是女子,名声一毁她就完了!沈公子,难道你宁愿见柒柒去死,也不肯娶她么?!”   “……”   沈长林感觉头很大,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他当日救人,是不愿见有人死在自己眼前,至于有人想道德绑架他,那么对不住,他恰好很逆反。   “白夫人的家务事,与在下无关。”   沈长林懒得再同她废话,弯腰走出船舱,正要登岸,才发现这只船儿不知何时已经飘荡到了湖心:“请将船靠岸。”   白夫人追出来:“沈公子可是自恃才高,以为将来大有鸿途,瞧不上我们白家?宝亲王是不在了,但罗贵妃依旧得宠,贵妃娘娘乃我的亲姐姐,有贵妃娘娘庇佑,我白家的荣宠必定长盛不衰……”   她继续说了很多,沈长林根本无暇无心去听,他只是在想,瞧这情景,一时半刻,白夫人是不会下令让船夫返程靠岸的,所以他现在是该去抢船夫的桨,还是……”   沈长林望了平静的湖水一眼,难道又要跳一次水?   “沈公子,你再考虑一下,我家柒柒论相貌才学,哪样不好?”   “无需多论,恕难从命!”沈长林冷冷道。   “沈公子……”   白夫人还要再游说,一簇湖心岛后,忽绕出一只小船来,一丫鬟探出头,唤了声:“沈公子,请过来喝茶吧。”   沈长林觉得这丫鬟有些面熟,后来才想起,这是那日下水救人的白衣女子陆清栩的贴身丫鬟。   丫鬟说完,那小船便渐渐往这边靠拢,但沈长林实在不想听白夫人继续聒噪,便随手取了旁边一块木板扔在水中,然后轻盈一跃,半途中脚踩木板借力,轻松跨越四五丈距离,跳到了对面的船上。   白夫人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沈公子的功夫竟这般俊。   “开船。”   沈长林刚站定,船舱里就传来了一道清泠泠的女音,船夫得令,用力的将船往远处划,很快白家的小船就消失在视线里。   “多谢陆小姐出手相助。”   沈长林没有进入船舱,只在船舷上拱手致谢,方才白夫人算是长辈,他们一室说话无妨,陆清栩是未出阁的女儿郎,还是谨慎些为好。   “沈公子,请进来坐吧。”此时,一道男音突然传来,原来里面竟还有男子。   沈长林松了口气,这才进入船舱。   “沈公子,这位是我兄长陆清瀚。”陆清栩介绍道。   陆清瀚二十七八的年岁,俊朗而端重,他微微颔首:“沈公子快坐,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会。”   他们应该是看见了沈长林和白夫人有争执,故意前来解围的,但当沈长林登船后,陆清栩和陆清瀚什么都没问,只是聊些湖景风光。   陆清栩倒了一杯酒递给沈长林:“请沈公子尝尝。”   “酒味清甜甘冽,回味悠长,好酒啊,叫什么名字?”   陆清栩有一双极干净清澈的眼瞳,望向人时,令人如沐春风:“自己酿的,还未曾取名。”   “不如沈公子帮着取一个?”陆清瀚插话道。   沈长林很喜欢这酒的滋味,浓淡恰好,芬芳悠长,他沉吟片刻:“不醉,就叫不醉吧。”   陆清栩眼睛一亮,由衷的赞叹道:“好名字。”   “此名绝妙。”陆清瀚也不由的拍手叹服。   说话间,船已靠岸,想到小兄他们还在等着自己,不便多耽搁时间,沈长林跳上岸:“后会有期。”   是夜,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疾驰,去到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院里,车上下来一位女子,身上披着带堆帽的斗篷,将全身上下遮蔽的严严实实,唯有紫色的裙摆露在外面。   有节奏的轻叩七下院门,立即有小厮来开门,引这女子入内。   直到入了内室,女子放摘下堆帽,正是白日里沈长林见过的那位白夫人。   “贵妃娘娘叫我传话,催你快些同采月郡主成婚,拖拖拉拉的,贵妃娘娘怕女儿家心思易变。”   白夫人面前身形高挑的男子转过身来,正是林月贤,他面色冷峻道:“请娘娘放心,采月郡主对在下情根深种,不会变心,敢问贵妃娘娘,和五皇子的关系,近来如何?”   “好得很呢,日日都去探望,萧贵嫔那个蠢货私底下还让儿子喊贵妃娘娘做母亲,呵,蠢死了。”   林月贤冷冷一笑:“请转告贵妃娘娘,一定要和五皇子建立亲密的感情,娘娘日后能否稳坐太后宝座,就全凭他们的母子感情了。”   “娘娘自然晓得其中利害。”白夫人笑答,“倒是林公子里,上次千人血书的事,你可是信誓旦旦,说圣上会对誉王起疑心,现在瞧来,是林公子夸海口了,圣上对誉王可是一点惩罚都没有!誉王不倒,娘娘那头使不上力气呀。”   林月贤缓缓剪着烛花,毫不客气的回敬白夫人:“妇人到底是深宅妇人,不懂朝局都是暗流涌动,聪明人才瞧得明白,况且,千人血书一事,只是开端。”   白夫人脸色一变:“林公子这是话中有话,暗讽我蠢呢?”   林月贤耸耸肩,不然呢?   白夫人气得够呛,这小兔崽子,竟敢这样和长辈说话!   灯影飘摇,林月贤的半张脸隐没在暗光之下,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庞看起来有几分阴鸷,他可没把白夫人当长辈,他最痛恨的便是所谓长辈的自以为是,他讨厌压在脊背上的名为孝道礼义的大山。   那山压得他弯了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山动了么?山不仅没动,还耻笑他,辱骂他,想到此处,他不禁看了眼左手的手腕,那有一条如蜈蚣般丑陋可怖的伤疤。   是他跪地哀求父亲叔伯,求他们放过素素和鹭儿时,自伤留下的疤。   那伤深可见骨,还伤了手筋,让左手留下了一激动就会抽搐的后遗症。   林月贤掐着手腕,抚摸着那一道伤疤,那时候的他,是何其懦弱,何其无用,求助无门走到绝境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有伤害自己,用伤害自己来逼迫长辈就范。   可没用啊。   林月贤合上眼,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个残忍的画面,那是个雨夜,大雨滂沱,他颠颠撞撞的奔向自己的家——助素素安身的小院。   院门还未曾推开,就看得见从门缝中流出的鲜红血水。   他的素素,他们的鹭儿,就躺在院里,流干血而死,那是林月贤第一次见到死人,死的一个是此生挚爱,一个是与挚爱的骨血,他们的尸体僵硬冰冷,脸庞毫无生气,他们的生命就此终结。   从那以后林月贤便明白,弱者,不配被尊重的,他只有越来越强大,才能为枉死的妻儿报仇。   他今后的人生,只为复仇而活。   “林公子?”林月贤阴森森的眼神让白夫人心里直打颤,她不想继续待下去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就走了。”   “等等。”林月贤的声音十分冰冷,“夫人今日去找了一位姓沈的举子,要将白二小姐嫁给他?”   白夫人称是:“就是上次和你一起救柒柒的那个,哼,那小子,油盐不进,不是什么好人!”   林月贤逼近一步:“夫人为何要将白二小姐许给他?”   “贵妃娘娘说的,说是誉王殿下对这位沈公子很赏识,有意收为己用,将柒柒嫁给他,吹吹耳旁风,没准可以策反沈公子做咱们在誉王阵营的内线。”说完白夫人想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掩唇惊道,“林公子,你莫不是对我家柒柒有意吧?”   难怪上次跳水救柒柒,原来是这缘故!   说着拿眼神上下瞟着林月贤,似乎在盘算眼前这人做自家女婿是否够格,最终道。   “不过你和柒柒是不可能的,你娶了郡主,我家柒柒只能做贵妾,我们白家的女儿,不能做妾,丢不起这个人。”   林月贤没有辩解,只有默认他对那白柒柒有点意思,才能解释他下水救人的行为,他只是警告道:“不要动沈长林,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白夫人觉得奇怪:“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哼,碾死他就和碾死只蚂蚁一般,还能叫我后悔?”   “他是姜无戈的人。”   “那又如何,姜无戈现在就是个教书先生,他以前是心狠手辣,但都过去了。”白夫人经历过姜无戈最辉煌的时刻,但他沉寂已久,白夫人不在乎。   林月贤暗骂一句蠢货:“姜羽罪孽深重,却可以全身而退,并以大师的身份被士子们崇拜,夫人以为,靠的仅仅是圣上庇佑和运气吗?他的影镜司,根本没有解散。”   听到影镜司三个字,白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不会吧。”   “哼,夫人不妨好好琢磨琢磨,真要去找死,林某也不拦着。”   “……”白夫人实在受不了林月贤的刻薄,“明白了。”   说罢匆匆走了。   一转眼,到了四月杏花绽放之时,众位举子翘首以盼的杏榜却迟迟未曾公布。   贡院贴出告示,要到四月底才会出成绩,比往年晚了足有半个月。   “罢了,在等等便是。”   “许是今年的试卷太难判的缘故。”   举子们议论不止,但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沈长林继续同姜无戈学剑法,当然,文化课也一直在上,主要还是时政方面。   除了白夫人那次意外,沈长林这短时间过得很自在。   四月中旬,万物繁茂,寒意完全褪去,是皇家狩猎的日子。   听闻最近有云游高僧路过华京,为皇帝献上了海外神丹,皇帝服用以后,病情大为好转,不仅坐卧自如,甚至可以骑马射箭了,所以这次皇家狩猎,圣上会带着诸位皇子贵戚,亲自去猎场围猎。   许是身体恢复龙心大悦,此次围猎不仅皇族人可前去,高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也在受邀之列。   姜无戈不去,但是想让小徒儿见识下这些大场面,免得今后露怯,便给他安排作侯门世子的护卫,一起去猎场。   看着师傅似笑非笑的神情,沈长林非常自觉的主动表示:“请师傅放心,弟子这次绝对不会主动惹任何事,就算有人坠马了被误伤了被野兽咬了,我都只当自己是空气,绝不出手。”   姜无戈笑着叹气,他不信,长林这孩子,身体中流淌的是沸腾的热血,他深爱这片土地,对天下苍生心怀慈悲,真遇见事情怎会袖手旁观。   他不怕沈长林惹事,毕竟,这只是开始,猛兽要在一次又一次的狩猎和防御中成长,然后才可成为百兽之王。   “把这个带上。”姜无戈拿出一把精巧的软剑,可收入袖中,此剑虽薄但削铁如泥,防身足矣。   “多谢师傅!”沈长林这几日练得最多的就是这柄软剑,正好借机多多把玩。   “去吧。”   狩猎的第一日,天高气爽,万里无云,轻柔的风徐徐吹过,让人身心俱爽。   沈长林穿着一身骑装,跟在侯门小世子身后,小世子虽放在普通百姓中地位尊贵,但在贵人如云的狩猎现场,是很边缘的一个人物,因此,他们身处人群深处。   不一会,圣上驾到,举行简单的祭祀之后,由圣上宣布本次狩猎的彩头,不是珠宝玉石便是良驹弓箭。   沈长林站的位置太过靠后,其实根本听不清圣上的声音,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不过,意外的是,带他入场的小世子竟被圣上点名了:“北靖候世子何在?”   北靖候世子的先辈乃北靖王,曾经在围猎之时活捉过一头白鹿,白鹿在大乾朝被视为祥瑞。   大概是圣上今年也想猎头白鹿来增添喜气,特召北靖候世子上前。   “跟紧我。”北靖候世子道,作为随行侍卫,沈长林要跟紧自己的‘主子’。   “是。”沈长林跟着世子穿越人群,来到了最前面,他心里略有些激动,趁着这个机会,终于可面见天颜了。   师傅姜无戈和圣上是堂兄弟,本以为他们会长得相似,但一眼望去,沈长林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姜无戈给人以凌厉强势之感,圣上的气质却十分温和,并且……   沈长林蹙眉,是他的错觉么,他怎么觉得圣上竟有几分面善,尤其是那双温和清透的眼瞳,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一般。   忽然,他脑中轰隆一声,仿若惊雷炸响,他想起来了,圣上的眼瞳分明和南玉山庄蒋文峤的一模一样。   不仅形似,连神态都如出一辙!沈长林摁捺住激动的心情,为确保自己没看错,又暗暗看了圣上几眼,这次他瞧得更分明,他们二人长得太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23:50:20~2022-06-29 23:2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大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宅猫子 10瓶;东文西达 1瓶; 第80章 杏榜首   ◎公子连中五元◎   沈长林不禁有了个荒唐的猜想, 蒋文峤会不会就是前太子?   这个想法太过可怕,且牵涉重大,若说出来一定会引起朝局震荡, 所以,他会选择沉默, 和谁也不说。   但他一直在暗暗琢磨,念及蒋家永不入仕的祖训,及避人遁世的行事风格, 种种蛛丝马迹, 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念头虽荒唐,但也不是没可能。   “出发了,随我上马。”   就在沈长林陷入深思之时,圣上已经和北靖候世子说完话,宣布狩猎正式开始了。   北靖候世子年岁和沈长林相仿,其父北靖候今在西北做一城守将,世子随父在西北长大,近日才回京。   在西北军营长大的小世子, 有小麦色的皮肤, 壮硕的身骨, 不仅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还没有华京城里世家公子哥身上惯有的高傲和轻佻, 他甚至有几分敦厚。   “小沈, 你骑术如何?”   因沈长林不真是他的侍卫, 且是长辈的爱徒,他不便直呼其名, 而某某兄一类的客气称呼, 若被旁人听去了, 难免显得怪异,于是折中喊沈长林小沈。   反正,他长沈长林一岁嘛。   “尚可,幼时学过,近日同姜师傅也学过一些。”沈长林答。   北靖候世子闻言笑起来,他有一双鹿眼,笑时眼角微微弯成月牙状,显得非常亲和:“那就不怕了,姜叔的骑术,连我父亲都自叹不如,名师手下无庸徒,你就别谦虚了。”   沈长林踩着马蹬子一跃上马:“嘿嘿,反正不会给世子丢脸。”   他虽然与这位小世子只认识了几天,但彼此间聊的十分投机,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十分自由。   北靖候世子策马往前走:“圣上方才说,只要我能像祖辈一样猎到白鹿,就将私库里那把玄铁弓赐给我,小沈,走!咱们一起猎白鹿去!”   沈长林策马跟上,心想猎白鹿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事,和实力无关。   但是,只要圣上一门心思想要这‘白鹿祥瑞’,下面的人自会办到。   “行,走吧!”   “小沈,你要跟紧我,狩猎场上人多手杂,小心不要被剑矢误伤,更要小心逃命的野兽。”   “多谢世子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着说着,他们便进入了密林深处,林间树木繁茂密集,树叶遮天蔽日,以至光线十分晦暗。   阳光无法照射进来,气温也下降了好几度。   据说当年北靖王就是在密林深处猎得白鹿的,小世子自然要效仿先祖。   小世子一门心思为圣上允诺的玄铁弓而奋斗,沈长林完全没有那个包袱,那纯靠运气,他一路走走停停,尝试着挽弓射箭,找到手感之后,很快就猎到了两只野兔。   “名师出高徒,你箭法果然精妙!”北靖候世子很高兴,“你继续猎旁的,我往那边去看看,鹿儿机警,我独自去,不必跟着我了,晚些时候在营区汇合!”   说罢驾马往密林更深处去了。   沈长林第一次狩猎,倍感新鲜。   且他以侍卫身份参加,没有猎物数额上的压力,那些王侯公子若是没猎着东西,排名垫底是要遭人耻笑的。   这片猎场为皇家所有,在开猎前,应当有人对猎场进行过简单的收拾,林间小路旁的野草杂树有明显被修葺劈砍的痕迹,但猎场宽阔,宫人不可能将整个猎场都整理一遍,林子里的大部分地方,仍呈现出完全原生的状态。   沈长林骑着马,背着弓箭和箭囊,悠哉的在林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得更深了。   突然,一头野猪在远处闪过,沈长林迅速挽弓,箭矢破风而出,咻的直往前飞去。   沈长林这一箭射中了野猪的左腿,但野猪的皮肉过于厚实,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往密林深处跑去。   这可是大号的猎物,沈长林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急忙策马跟上,伺机想再补一箭,彻底将野猪拿下。   林子里的落叶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年,厚实的像床羊绒毛毯,马儿驮着沈长林小跑疾驰,一点动静都没有。   风儿呼呼的在耳畔吹过,吹得他浑身清爽。   沿途追踪着血迹,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山崖上,山崖下方是一处开阔的平地,山崖和平定之间有一定的坡度,受伤的野猪根本无法跳下去,沈长林安心的坐在马背上,在原地转圈,静待野猪自己现身。   一阵风袭来,树叶沙沙碎响。   沈长林耸肩松了松筋骨,心想两个时辰不到就猎了一对野兔和一只野猪,待会都算到北靖候世子名下,虽不算多,但也不算辱没了北靖候门第。   也不知小世子见到白鹿的影了没。   就在沈长林胡思乱想之时,山崖下突然传来整整嘈杂的马蹄声脚步声,沈长林探身一看,摇摇望见一柄绣着龙纹的黄旗,接着是一队穿着银铠的殿前军护卫。   不用多想,他这是遇见圣上了。   沈长林不想在圣上面前露脸,否则日后万一入了殿试,圣上见他面熟,岂不麻烦。   于是乎他安安静静的待在原地,继续等待受伤野猪的出现,反正山崖上树木繁盛,山崖下的人就算视力过人,都不可能看见他。   且崖壁高四五丈,全是峭壁岩石,没着力点,下面的人就算想上来,一时半会也上不来。   他待着原地会十分安全。   沈长林对圣上和蒋文峤容貌相似的事,还有些难以忘怀,趁着这个机会,他再次细观龙颜,这一观,自然越看越像。   此刻,誉亲王姜逐元、景郡王姜逐谨,以及年仅五岁的皇五子均跟在圣上身旁。   沈长林又打量三位皇子。   景郡王的母亲是胡族人,混了异族血脉,相貌自然和圣上相似处不多,而姜逐元的母亲陈皇贵妃是大乾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姜逐元的容貌混合了父母的特点,其五官不能说不似圣上,但就是称不上像,或者说他们气质迥异。   至于五皇子,年岁过小,还看不出什么来。   就在沈长林细观之时,远处出现了一只梅花鹿。   誉亲王姜逐元反应最快,立刻挽弓搭弦,拇指松开的那刹,乖巧坐在马背上的五皇子突然疾声开口。   “大哥且慢!那只鹿有身孕!”   有孕的动物不可猎杀,这是猎场上的规矩,体现皇家慈悲之德。   姜逐元眼神一暗,这猎场上的忌讳他自然懂得,但他明明瞧清楚了,那鹿的腹部极平坦,根本没有孕态。   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是手指一松,箭矢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他只好尽力补救,竭力偏离位置,偏上半寸,准头则差数米。   看着箭矢追随梅花鹿飞入灌木丛,姜逐元悄然松了一口气。   应当没有射中。   但当查看情况拾捡猎物的随军侍卫返回时,高喊的却是:“启禀陛下,誉王射中了一头母鹿!”   怎么可能!姜逐元难以置信,他明明偏离了方向。   但射中了也无关系,应该是小五年幼看错了,他视力极佳,猎物是否怀有身孕还是能辨别清楚的。   “将鹿抬过来。”圣上道。   说着见五皇子眼圈通红,抽泣着抹眼泪,怜子之心顿起,温声问:“希儿为何伤怀?”   “呜呜呜呜,大哥射中了有孕的母鹿,希儿心中难过。”   话音刚落,圣上的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猎杀有孕之物乃大忌讳,加上他久病稍愈,更视此行为大不祥。   姜逐元暗暗蹙眉,强做欢颜:“小五切莫胡言,那鹿不曾有孕。”   说话间,侍卫已将远处的梅花鹿抬到近前,姜逐元定睛一看,只见梅花鹿四肢抽搐着,伤处汩汩淌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无辜的眨着,似在挣扎又似在求救。   更令人惊愕的是,梅花鹿的肚子圆鼓鼓,明显即将临盆!   “咳咳咳,咳咳咳——”   圣上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咳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好似漏风的风箱,圣上原就是吃了高僧敬献的丸药身子才有好转,空虚的身体依旧千疮百孔,并未痊愈。   因此这突然的巨咳,很快就让他喘不过上气来,几欲跌下马背,幸好被护卫扶住。   姜逐元下意识的揪紧缰绳,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母鹿,脑中不停的回荡着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会犯如此低劣的错误。   姜逐元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请父皇明鉴,儿臣绝对没有射有孕的鹿!”   景郡王姜逐谨也随之跪地:“父皇请明察,大皇兄慈悲贤德,绝不可能射杀有孕的生灵。”   “咳咳咳咳——”圣上仍在剧烈的咳嗽,颤抖着手指缓缓往前指去,有话难言。   殿前军统帅黄一鸣将圣上抱下马,疾呼:“御医何在?速来救驾!”   话毕,深深望了誉亲王景郡王一眼:“圣上龙体欠安,二位皇子不关心龙体,反急着撇清关系,呵,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黄一鸣是圣上亲信,深得皇帝信任,且性子忠耿,只对圣上一人尽忠,平素对皇子公主,也是一脸凛然。   姜逐元一哂,扯了扯姜逐谨的衣袖,二人围拢上前,状若关心的查看皇父的情况。   “咳咳——”圣上的手仍往前指着,姜逐元和姜逐谨面面相觑,不懂皇父是何意。   黄一鸣却会意,对手下道:“速将母鹿抬下去,请医者为其止血治伤,务必救活,否则唯你等是问!”   至此,圣上的手方缓缓垂下,安了心。   一场闹剧至此方至尾声。   身处高处的沈长林不仅将山崖下的一切尽收眼底,甚至连更远处的灌木丛中发生的事,也瞧得一清二楚。   姜逐元的那支箭不仅没射中,最初的那头梅花鹿也没有身孕。   沈长林清楚的看到,箭矢落空,梅花鹿跑远,接着有人迅速的捡走了空箭,并抬来一头受伤有孕的梅花鹿放在原地。   那些人配合默契,时机道具一切恰好,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给姜逐元下套。   沈长林攥紧双拳,暗叹一声,最终选择视而不见。   皇家夺嫡的烂摊子事,不惹为妙。   山崖下,经过太医的紧急救治,圣上的脸色恢复如常,但仍有些乏力,最终决定暂停狩猎,先回皇帐休息。   就在起驾的那一刻,只听崖上一声巨响,一头野猪自崖口坠落,哐当落地。   沈长林一惊,好一头宁死不屈的野猪,它是守住了气节,可也暴露了崖上极可能有人的事实,因为野猪的左腿上,可还插着一直羽箭。   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用的是狩猎场发的羽箭,不然踪迹暴露,平白又惹一身骚。   沈长林当机立断,立刻纵马原路返回,远离这个是非常场。   待他走远后,殿前军的几个侍卫才艰难的爬上山崖,搜寻一遍后无果,只好对统帅禀报:“未见有人。”   黄一鸣蹙着眉,深深叹一口气,挥手让属下散去。   天色将晚,日头渐渐西斜。   众人都回到了营区,北靖候世子一脸失落的骑着马也回来了。   沈长林瞧他这脸色,便知没猎到祥瑞白鹿,只得安慰他:“明日再努力。”   “只得如此。”小世子坐下,嗅了嗅空气中烤肉的香气,“烤兔肉?”   “对,今日上午不是猎到了两只野兔么,已腌制好了,在那边烤呢。”沈长林说着,往旁边的篝火走去,上面架着很多烤架,其中有两只铁签字穿着的野兔,便是他今日的收获。   沈长林用布包住铁签手柄,将野兔取下看了看,只见表皮金黄,油顺着皮肉直往下淌,一阵阵诱人的肉香味飘散开,勾得人直流口水,他取出腰间的小匕首,削了一片兔肉塞到嘴里尝滋味。   “嗯,熟了,真香,世子快过来尝尝。”   一共两只烤野兔,他们正好一人一只,也懒得切成薄片,直接撕下来手捧着啃便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滋味甚美。   望着漆黑天空中闪烁的繁星和皎洁的明月,沈长林感觉心情一片畅快。   他一边吃肉,一边和北靖候世子闲话,问起西北的种种风土人情和趣事。   “小沈,你要是到了西北,我带你去猎狼!”   沈长林哈哈大笑:“那敢情好,一言为定!”   说笑的同时,沈长林也分心想着圣上的病情,不知为何,圣上旧病复发的消息未曾公开。   一夜过去,直到翌日早上,大家才知昨夜圣上已低调返回皇城,虽用的是回宫处理紧急政务的借口,但只要稍稍思索,任谁都猜得出,只怕是圣上又病了。   宣旨的太监嗓门极高:“圣上口谕,请诸位继续狩猎,该有的彩头和奖赏,自有之。”   圣上和三位皇子都走了,对于想借机表现自己,得圣上青眼的人来说,自是沮丧不已,但对沈长林来讲,却无关紧要,而北靖候世子也放弃了猎祥瑞的想法,二人互相配合,日日满载而归。   几天后狩猎结束,一累计总数,北靖候世子名下的猎物竟是最多的,圣上赏了那柄他念念不忘的玄铁弓,还有一袋子金锭。   “玄铁弓归我,金锭归你!”   沈长林付出了一半功劳,便没有推迟,将满满一袋金锭收下。   圣上出手自然大方,这一袋子金锭合计五十两,价值四百两白银,完全可以在华京城买一座像样的雅致小院。   他有种骤然暴富之感,但这只不过是贵人从手指缝中流出来的小财罢了。   沈长林啧啧叹息,揣上一袋金锭回了住处。   财不外露,虽赵悲煦不会觊觎他这区区五十两黄金,文平宪也不是眼皮子浅薄的人,但秉承低调发财的原则,沈长林只和小兄分享了这件事。   二人商量后,将金锭换成了银票,仔细存放,待回景安之时,再孝敬一半给钱氏。   狩猎结束后又过了几日,终于等到春闱放榜之时。   这日清晨,四人早早醒来,都没有去贡院看榜,因为只要高中,自有人来家里报喜。   华京城榜下捉婿的风俗更甚,若一不小心被捉了去,恐要费好大一番力气才能脱身。   吃罢早饭,四人闲来无事,沈长林干脆做起师傅来,教其他三人套练一些简单的剑招。   他们虽说没有去看榜,但事关重大,免不得心中激动和煎熬,因此这剑招练的有些漫不经心。   突然,一阵锣鼓声从街口由远及近。   这鼓声震耳欲聋,不一会就到了他们居住的小院门口。   “恭喜赵公子金榜题名,名列春闱杏榜第三十二名!”报喜的人高声喊道。   赵悲煦狠狠的舒了一口气,春闱登榜便是贡士,至金銮殿走一遭后,至少有个同进士出生,他们景安赵家,多少年没有出过进士了,苦读二十余载,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既对得起父辈祖宗,也算对得起自己。   “煜照兄,恭喜恭喜。”   “苟富贵勿相忘呀。”   “可不要飞黄腾达了,就忘了老友啊。”   赵悲煦努力平复着激动的心情,回应友人的调侃:“莫光顾着恭喜我,你们的喜报还在后头呢。”   京城赵家应该一早就派小厮去榜下盯着了,发现赵悲煦榜上有名后,立即派了马车接人过府,设宴庆贺,盛情之下,赵悲煦告别友人,匆匆登车离去。   小院热闹了一阵,又迅速归于平静,唯有安静的等待。   突然,又一阵锣鼓声到了门前,传信人喜气洋洋高声唱喝。   “恭喜府上沈公子金榜题名,名列春闱杏榜第五十七名,新贵人快出来吧!”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望了一眼,未曾来得及开口,文平宪焦急询问:“我们这有两位沈公子,请阁下将全名说出来,我们才搞得清是哪位!”   这位传信人未曾来得及开口,身后几辆马车驶来停在门口,车上下来几位穿官服的男子。   “春闱杏榜第五十七名是沈玉寿,大沈公子。”   说着作揖步入院内:“恭喜沈长林小沈公子金榜题名,名列本次春闱杏榜第一名,高中会元!小沈公子乃去岁平安布政司秋闱的解元,加如今已连中两元!可喜可贺啊!”   另有一官员道:“大沈公子小沈公子双双高中,家学兴旺,真乃天下士人之典范!”   沈长林沈玉寿笑着回应,一个说哪里哪里,另一人道谬赞谬赞。   待报喜的人离去,双双相望而笑。   寒窗苦读的辛苦,背井离乡的付出,一切因科举而尝的酸甜苦辣,尽在这一眼之中。   沈长林高中会元,离连中三元仅一步之遥,若将小三元算在内,他已连中五元。   春闱魁首的名号迅速在华京城传播开来,沈长林的姓名、年岁、长相、才学,和他相关的信息如春风般迅速涌动,人人都对这年轻的会元感到好奇,并津津乐道。   他是第一名,来报喜的人自是一波接着一波,几乎将小院的门槛踏平。   待送走最后一波报喜的人,沈长林和沈玉寿才得空,细细品味这中了贡士的滋味。   沈长林想起从前中县案首府案首时的心情,那时会激动的全身发抖,思绪混乱,而现在连中两元,却淡定得多了,竟有种笑看风云的淡定。   沈玉寿亦然,他挑挑眉:“老规矩,先写家书。”   待奶奶和爹娘知道他们双双高中,只怕是要乐疯了。   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文平宪强颜欢笑,望着将暗的天色,只能自我安慰,有举人功名也很好了。   正想着,突然一阵锣音传来,紧接着是贺喜声:“恭喜文公子高中,位列春闱副榜第三名!”   作者有话说:   注:捕猎食用野生动物犯法且不健康,也破坏自然环境!文中背景特殊,且剧情需要,才有狩猎这个情节!。,。感谢在2022-06-29 23:29:20~2022-06-30 23: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蕉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都隐者 10瓶;29276671 5瓶;晨熙麻麻 1瓶; 第81章 参酒会   ◎豪杰文武双修◎   春闱有正副榜之分。   正榜合一百人, 将在下月齐登金銮宝殿参加殿试,由圣上亲自考察学问,并按前三前二十三至前一百, 分成一甲二甲三甲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至于副榜, 今年取二十人,虽挂副贡士之名,其实仍旧是举人, 只是可进国子监读书, 日后直接授官,不想进国子监的也可到吏部报到,会被优先安排官职,比普通举人更快得到实差,不必苦熬等待。   “甚好,甚好,甚好!”   文平宪原以为自己彻底落榜,虽自我安慰着, 但内心仍十分失落, 谁料失落之时, 又引来转机,心情几起几浮, 若非他年轻身骨好, 换个老头儿来经历这一遭, 准要背过气去。   “上得副榜也很好了,虽就差几名, 但时也命也!”文平宪道。   送走报喜的人, 天色已彻底暗下, 一轮绒月缓缓升起,暖风徐徐吹入窗棂,带来一阵清新。   一院的四人都上了榜,真乃天大的喜庆事,沈玉寿请街面上跑腿的上酒楼叫了一桌好酒菜,他们边吃边聊并说起未来的打算。   “拙荆和孩子们还在平昌等我,读书这些年苦了他们几个,去国子监读书少不得又要两年时光,授予的官职虽好些,但也要拼人脉,我不定落个什么差事,不如直接去吏部报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此前任过景安知府,名唤宋槐程,你们应当认得,当年若云兄中小三元时,不就是这宋大人点的么。”   文平宪说着,举杯道:“论起来,这位宋槐程大人,还是二位的座师呢。”   这座师,指的是举子科考时的主考官,府试由知府主持,所以宋槐程确实也算沈长林沈玉寿的座师。   朝廷虽明令禁止考官和考生以师徒名义称呼来往,但私下里,互称座师门徒的官生仍然不少,毕竟这是一条现成的架设人脉网络的好路子。   明看是师徒,其实就是相互抱团罢了。   沈长林也举起酒杯:“宋大人为人刚直,不讲这一套,我和玉寿不敢自称为门徒。”   文平宪一讪,点头称是。   其实他的话一出口,沈长林便明白是何意,哪怕上了副榜,去吏部报到时,也是有熟人好说话,文平宪向来老实,到了授官的这一步,方觉自己什么人都不认得。   听沈长林这样答,他自责起来,自认唐突:“我说错话了,自罚一杯。”   “随口一言,有何妨碍,文兄不必挂怀。”   沈长林虽暗暗拒绝了文平宪,但心里已经决定,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帮一帮这位老兄。   师傅姜无戈还有恩师许晋蓓皆能量巨大,但他们不会轻易助人,沈长林思来想去,北靖候世子或可帮上忙。   但事情在办妥前,还是不要同文平宪说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按惯例,一甲进士将直入翰林院,授修撰或编修等职,二甲选为庶吉士,任国子博士、中书舍人等官职,一入官场便是天子近臣,将来入阁拜相,大有前途,就算是三甲进士,也可任地方府府同知、县令,起步便高人一等,将来至少是地方的四品五品大员。”   文平宪再敬他们一杯:“祝你们殿试上一切顺利,将来鹏程万里,大展宏图。”   “但愿如此……”   这顿酒吃到深夜。   第二日、第三日,沈长林又去拜谢师傅姜无戈、恩师许晋蓓,恰好青空先生归京,又去拜见他老人家。   接着又与来京后认得的同乡、同年,已及原先在淮华书院认得的同窗聚会庆贺。   人人都想见见这位年轻的沈会元,于是聚会之时,友人往往携朋带友,各人互相引荐,又结识了许多新人。   这些人中,有敬仰的、羡慕的、好奇的,也有嫉妒的、挑刺的,沈长林经历过这么多,对场面上的奉承和为难早已看淡,接受善意的赞美,但绝不在夸赞声中迷失,如今他风头无二,但在士人阶层中,仍旧是小角色罢了,飘不得。   而讽刺和冒犯,他也会毫不客气的反击,他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就是要活得坦荡潇洒。   这日常翠楼的酒宴上,便有一位周士子挑衅沈长林,周士子生的魁梧,出身武将之家,大概是家里武夫太多,便想要培养出一位文臣,只可惜周士子非读书的料,读到而立之年,才勉强得了个秀才,接着蒙祖荫到国子监读书。   混了几年,读书没长进,狐朋狗友倒是结交了一堆。   “沈会元,光学问了得还不够啊。”   沈长林哦了一声:“依兄台之见,该当如何啊?”   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周士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将身上的佩剑哐当一声掷到桌上:“自然要文武双修,方有大丈夫之凌云风范!”   说罢得意哼哼两声,拍着胸脯道:“周某不才,除自幼读书外,兼习武艺,勉强算是双修吧。”   “怎能说是勉强,周兄家学渊源,习得一手好箭法,在国子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是就是,今日时机正好,不如周兄出手,让我等见识见识吧!”   说话的二人,正是周士子的头号狗腿子,他们日日溜须拍马,将周士子奉承的飘飘欲仙,沈长林觉得很好笑,被这种虚假的奉承所包围,有甚意思?   显然,周士子本人是乐在其中。   他在奉承声中站起来,指着沈长林道:“沈会元,今日周某给你露一手!”   沈长林轻轻的挑眉:“哦?”   周士子指着对面酒楼悬挂的酒幡:“那幡子下悬挂了几条穗子,我用袖箭可射中穗芯!”   那穗子不过两指宽,而两家酒楼相隔十丈,沈长林打量着醉醺醺的周士子,又看看街面上熙攘的人群,一句“不妥”尚未说完,周士子已迫不及待的掏出袖箭瞄准发射。   不知是他被酒色侵蚀了身体,还是天色太暗,总之这一箭明显偏了准头,直往酒楼二层包房里的人影扎去。   “糟了——”   呼声未毕,只见一道寒芒闪过,一根竹筷咻的飞去,啪嗒一声将即将射入包房的短箭打落。   接着竹筷噌的嵌入酒幡的穗子中,酒幡晃动几下,终归平静。   筷子是钝的,却能陷入穗芯,足以见得发射之人内力深厚,不仅内力深,其准度、敏锐度,也远远超过常人。   周士子晃了晃醉醺醺的大脑,四处寻找扔竹筷的人,最终错愕的发现,竟是被他‘批评’要文武双修的沈长林发射的,人家有这么一手俊俏功夫,他分明是班门弄斧了。   “妙哉,妙哉,竟不知沈会元还会功夫。”   “果真是少年才俊,风流翩翩佳公子!”   大家见沈长林年轻,长的白皙清隽,只当他是一心读书的文弱书生,根本想不到他身怀绝技。   沈长林谦逊微笑:“小把戏而已。”   不着痕迹的将周士子臊了个满脸通红。   但沈长林也没夸大,比起姜无戈教的那些杀招狠招,这小小箭术,可不是小之又小。   众人继续饮酒,不过没一会儿对门二楼包厢的人就找麻烦来了,原来那也是户贵人,贵人的小厮察觉到了那支冷箭,禀告了主人,现在正要纠元凶——周士子,前去问罪。   周士子灰头土脸的前去赔罪,小厮复又来请,说主人要请扔竹筷的义士前去喝一杯,但沈长林一听他家主人姓白,立即婉拒,然后没一会儿,就与小兄溜了。   他对白家人过敏,不想见。   是夜,天色漆黑如墨,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沈长林和小兄并排走在街道上。   一路清风悠然,月圆花繁,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悦耳丝竹音,感受着华京城繁华的夜景,心中一片畅快。   曾有诗描写高中后的意气风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他们虽没有到御马游街琼林盛宴的那一步,但也不远了。   夜色中的华京,游人如织华灯千万,不比任何朝代的都城差,这城是那么美,那般宽阔,沈长林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吹过脸庞,他和小兄,即将登上最煊赫的舞台。   “玉寿,我有点想家。”沈长林道。   多想让家人看看他们如今的样子,多想让他们也品尝这里的美食美酒,多想同他们一起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沈玉寿搀住沈长林的胳膊:“你醉了。”   “略略有一点。”沈长林顺势攀住沈玉寿的肩膀:“殿试之后,赴任之前,我们可以回一趟永清。”   这是朝廷的规矩,官员赴任前,可回乡一次,安顿好家小,再安心赴任。   “是呀,钱壮小舅、白婶子、还有玉平堂哥、李先生,回乡就可见到他们了……”   沈玉寿也挺想家的,兄弟二人闲话一番,接着继续往住处走。   今日天气好,缓缓夜行徒步,不失为一桩美事。   突然,身后传来马车行驶时车轮转动的咕咕声,紧接着一道女音传来,在夜色中分外的明显。   “请沈会元稍等,小女子有话要同公子说。”   沈长林蹙眉,这声音有些耳熟,于是顿步回望:“请问阁下有何指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23:19:47~2022-07-01 23: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清云 10瓶; 第82章 入殿试   ◎科考路最终站◎   马车内的人静默片刻, 低声道:“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还请沈会元借一步详谈。”   沈长林环视周围,见不远处就有一偏僻巷落, 无人经过,但又在路旁, 不至于远离人群,最是合适,便提议往那处去。   车内女子温声答应了, 然后道:“请沈公子单独与我前往。”   说完似乎明白沈长林的顾忌, 孤男寡女深夜单独相处,难免惹人闲话,尤其是沈长林刚中会元,无数双眼都盯着他,稍有不慎就惹来祸端。   于是女子解释道:“此事私密,不宜告知于第二人,公子随我来,沈玉寿公子同我的侍女和随从请在远处等候, 我们走远些, 但不离他们的视线, 如此,自不污沈会元的名声。”   沈长林拱了拱手:“沈某不在乎虚名, 主要是为小姐考虑。”   沈玉寿拍拍兄弟的肩膀:“去吧, 我等你。”   说罢, 马车上下来一戴着帷帽的女子,随沈长林走到那稍偏的巷落, 二人站定后女子对沈长林道。   “小女子便是方才二楼包厢里的客人, 若非沈会元仗义出手, 小女子的脑袋只怕是要开花了,沈会元又救了小女子一命,恩人在上,请受我一礼。”   又?沈长林提眉微蹙。   与此同时,女子摘下了帷帽,露出少女清丽的面庞。   沈长林一眼望去便觉面熟,顺带着猜出了她的身份,白家二小姐白柒柒。   白柒柒深深福礼,沈长林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惭愧,举手之劳,不敢以恩人自居。”   是夜,风轻气畅,白柒柒两颊的碎发随风飘荡,鬓发间的珍珠步摇俏皮的晃动着,加上她一袭石榴色的裙装,衣袂飘飘,显得少女格外美好。   论相貌,白柒柒在京中世家女中算不得美貌,但她知道怎么扬长避短,加上气质清新,在庸脂俗粉间自有一段独特的美。   但沈长林今夜注定要做个不解风情的人。   他撇开目光,疏离客气的说:“夜深了,白小姐速归家去吧,沈某告辞。”   说完也不等白柒柒答话,迈步便走。   “等等!”白柒柒掖了掖耳畔的碎发,追了几步,并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面色绯红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荷包,里面塞了好些防虫辟邪的草药,天马上就要热了,蛇虫鼠蚁多,请沈公子收下,正好用得上。”   沈长林没有回头,荷包、梳子、首饰一类物品,向来是男女定情的信物,白二小姐送这个给他,其间心意不必多言。   “不用了,男女有别,请白小姐留着自己用吧。”   从白柒柒的视线看去,少年公子一袭青裳薄,墨发飞扬,长身玉立,哪怕站在漆黑破败的小巷落里,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清雅的气质。   那日在冰凉的湖水中浮沉几近绝望,自以为生命即将终结之时,便是这清雅公子舍命施以援手,那会子她虽然晕沉沉的,但沈长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全都记得。   他将她揽在怀中,救她上岸,令她错觉顿生,以为自己半生飘零,终于有了可靠之人。   可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达情意,却得到如此冷漠的回应。   “白小姐请保重。”   “沈公子,小女子对沈公子绝无所图谋,我继母来寻过你,一切是她的主意,可我……绝不受她的指使,一片冰心,望公子明鉴。”   白柒柒说罢,伸手将荷包双手递上。   沈长林的余光看得见她这动作,然而,他自流水无情,那就绝情到底好了,于是假装没有看见,大步离去。   “玉寿,我们走吧。”   沈玉寿轻轻一笑:“行,走吧。”   待走远了,方捣沈长林一拳,笑着调侃:“何时惹下了风流债,我竟不知。”   白柒柒来去皆戴着帷帽,加上沈玉寿没有见过她,所以不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是哪个姑娘看上了自家兄弟,是一段善缘呢。   沈长林抿唇苦笑:“何来风流债,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说罢将事情同小兄道来,事关女子的清誉,虽然沈长林不觉得他要为白柒柒的清誉负责,但这种事情放在这个时代是万万不可说出去的,所以同小兄说后,二人十分默契的没有同第二人提起。   “二小姐,这沈会元可真不解风情,亏得您巴巴帮他绣这荷包,用的上等药材和绣料,还是双面绣。”   白柒柒上了马车,眼睛无神的盯着前方,身旁的贴身小侍女拿着那个未曾送出去的荷包翻开絮叨:“小姐,您的手可真巧,这荷包从外面看是一丛玉竹,从里面看却是兰草,外面绣一个林字,内里有个柒字……”   “住口,别说了,没看见小姐心情不好吗?”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侍女呵斥小侍女,说着一把夺过那个荷包,对白柒柒道:“二小姐,待回到府上,奴婢就将这荷包绞碎了烧掉,免得小姐看见碍眼,为了一个寒门举子,小姐实在不必那般上心。”   白柒柒没动,良久,将那荷包取过塞入袖中:“费了我好些心思的荷包,存着便好,何必绞了。”   “二小姐,您莫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位沈公子了吧?”年纪稍长的侍女从小陪着白柒柒长大,见白柒柒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担心,“咱们女子,立世不易,小姐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啊,否则,岂不落先夫人后尘。”   白柒柒长叹一口气:“我明白,对那位沈公子,我自是心悦于他。”   相貌双全,人品端重,又中了贡士,如此才俊,哪个闺阁女子不喜欢?何况他还救过她两次。   “只是,我不会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心动,就去飞蛾扑火做蠢事,母亲去后,继母刻薄,仗着她是罗贵妃的亲妹妹,将白府上下紧捏在手,连父亲和哥哥,都要仰仗她的鼻息过活,我活的还不如一个孤女。”   “当年宝亲王还在,贵妃娘娘想要拉拢林文二家,非逼林家嫡孙林月贤娶我,甚至还弄出绑架的闹剧,后来事情未成,却连累得我名声扫地,如今又要推我嫁给这位沈会元沈长林,授意我将来蛊惑郎君,为他们做脏事,如此种种,不过是将我当做一个工具,半点没有为我考虑。”   年长的侍女叹息一声:“既然二小姐都明白,为何还要答应继夫人来寻沈会元呢。”   “因为这是我脱离她控制的机会,沈公子绝非任受摆布之人,我若真能嫁他,一出白家门做了沈家妇,继母还怎么拿捏我?沈公子过了殿试便是新科进士,自有大好前途,将来说不定官品比我爹还高呢,我的苦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年长侍女恍然大悟:“还是小姐有成算。”   日日酒会,诗会,沈长林很快也倦了,那夜回来后,便婉拒了所有邀请,和小兄过几日清净的日子。   隔三差五,也去师傅姜无戈那去点卯。   有助武艺精进的丸药已配置好,手指大小,足有几百粒,每日早晚服用一粒即可。   服用几日后,沈长林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他更轻盈,更灵活了,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从丹田源源不断的升起,姜无戈说那便是内力,并教了他一套运息调整之法,让他可以掌控这股力量。   在某一日,沈长林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在一丈内的距离,凭空挥指掐灭烛火,并且可用树叶纸笺一类的轻薄之物作为暗器,轻松刺透数丈外的靶子——连皮带骨的整扇猪肉。   那是姜无戈差人买来,专门训练沈长林习武用的,用完之后还可以熬肉汤,一举两得。   “师傅,要是我继续练下去,是不是就可飞檐走壁了?”   沈长林很兴奋,不由的想起以前看过的武侠剧,剧中的大侠轻功卓越,脚下一蹬便轻松的飞上屋檐,犹如飞燕一般。   姜无戈给小徒演示了一遍,他可以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跃上两丈高的院墙,可以在有着力点的情况下,轻松攀上三层楼高的屋顶,并在屋顶之间跳跃行动。   但总的来说,还是遵循物理规律的,不能像武侠剧中的大侠一样,随便的飞来飞去。   沈长林在内心默默遗憾,同时也很知足,只要能修得师傅五成功力,日后什么虎穴狼窝闯不得,恐怕武状元都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加勤恳的练习起来,顺便总结一些实用好练的招数,夜里回去时教给小兄。   沈玉寿自然也是勤勉练习,兄弟俩的武力值日渐上涨。   “站住!”   这日上午,许久没有回过林府的林月贤少有的回了一趟家,他是回家取东西的,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走,但在走出府门前,听到讯息的林父赶到,高声喝道。   自妻儿死去,林家父子离心,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   林月贤淡淡的垂下眼睫:“林大人有何事,不妨快些说来。”   自己的亲生儿子,如今一口一句林大人的喊自己,林父长叹一声:“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不释怀吗?”   释怀?林月贤气极反笑:“我有血有肉,我是个人,我若释怀,便是对他们母子的背叛!”   林父深吸几口气平稳心情:“他们是无辜的,但是,儿啊,你若一直日日惦念,如何走出阴霾,忘了吧。”   “除非我死,否则永生难忘!”   林父背着手,手指攥成一团,他静静凝望着儿子的背影,放软了声音:“我已着人为他们母子雕琢墓碑,待修好以后,将他们的尸骨迁入我林家祖坟如何?”   林月贤猛地一怔,他没有听错吧?父亲竟愿意承认素素和鹭儿了么?   “就以林家远亲的身份下葬,让账房多支银两,着老管家亲自去办,风风光光的补办一场。”   呵,林父的话还没说话,林月贤便发出一声嗤笑,他果然想多了:“那是我的妻儿,若以远亲的身份迁坟,不迁也罢。”   说罢便要匆匆离去。   “逆子逆子!”林父原以为自己的让步会换来儿子的迷途知返,没想到他仍不知悔改,“你明日就搬回来,否则,就永世不要进我林家的门!就算你回来,我也要打你出去!老子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林月贤顿住脚步,晃荡着身子回转身来,故意挑眉端出一副轻佻模样。   “是吗?你舍得和我断绝关系?不,应该换个说法,你才不舍得和进士儿子断绝关系,林大人,您睁开眼睛看看,林家各房孙辈,除了我林月贤,谁中了进士,个个蒙受祖宗之恩混日子罢了,林家未来的兴旺,唯有靠我。”   林月贤自知这话刻薄,更不是为人子该言的,但一想到他们对素素和鹭儿的所作所为,他便憋不住那口气,“待我位极人臣,我要将素素和鹭儿的牌位,摆在我林家祠堂的最中间,女人和夭折的孩儿不是进不得祠堂么,我偏要,我就要坏这个规矩!”   林父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疯了,疯了!”   “对,我早就疯了。”林月贤狠狠的踢翻一旁的花盆,面目有些狰狞,“林大人,您等着看吧。”   说罢跨步走出林府大门,林父捂住心口,艰难的呼吸着,最终忍受不了剧烈的疼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快找大夫来,老爷心疾发作了。”   这次春闱,林月贤中了正榜第十八名,在华京城的一众世家贵子之中,绝对算是佼佼者。   但他一点也没觉得兴奋,林月贤的心思,全然不在科举之途。   近日,他遇见了一些麻烦事。   誉王在猎场猎到有孕母鹿,害得圣上久病复发,并大受冷落,于是着人彻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件事情只要做了,几经人手,难免有疏漏和破绽,对此林月贤早有预感和准备,知晓誉王迟早会查到他的头上,只是不知那么快。   誉亲王的别苑和山和长公主的别苑比邻而立,一样的山清水秀,风景奇丽。   一泡上品雪芽,配上精致可口的果子,吹着清爽的山风,林月贤表现的很是悠然。   誉王一身明黄华服,立体的脸庞上,有双目光狠厉的眼眸,他瞪着一脸淡定的林月贤,开口质问。   “王萧岳是个蠢货,不提也罢,可本王一直疑惑,为何林公子这样聪明绝顶的人物,也会跟着搅合千人血书立嗣的事,那时林公子的解释是,一时糊涂,本王信任你,便笃信不疑。”   “后来狩猎时,本王的箭射中了有孕的母鹿,虽然圣上宽宥,说无心之失不予追究,但本王的清白,不可不自证,毕竟,到底有没有射中孕鹿,本王比谁都清楚,哼,这一查便查出不少‘巧合’来,先是林公子那时恰好就在附近,后又查明林公子的手下在狩猎前一日从猎户手中买了一头孕鹿,而本王‘射中’的这头,脚上恰好有兽夹留下的新伤。”   誉王缓缓扭动着脖颈,目光锐利如刀剑:“林公子,你说这一切,会不会太巧了?”   林月贤不动声色的按捺住内心的震动,他知誉王私下会去查,但没想到他能量竟如此巨大,可将信息查的如此迅速详实,看来誉王手下,一定有不少私兵。   “血书之事,确实是月贤糊涂,至于那日狩猎我恰在附近,更是巧合而已,而我手下购买孕鹿之事,月贤毫不知情,请殿下将那人姓名告知,我回去后,核查详实,再来同殿下解释。”   誉王一挑眉,目光更凶狠了。   “那么罗贵妃近日频去萧贵嫔处看望五皇子的事呢?她还时时带五皇子去父皇病榻前晃悠,其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而林公子偏偏同罗贵妃的亲妹妹白夫人来往甚密,这又是为何?”   誉王缓缓说出他已推敲过数遍的猜测:“林公子想要另下筹码,辅佐五皇子上位,将来幼子登基,做摄政王吗?”   不得不说,誉王有手段有城府,头脑清明,是天生的政客。   但很可惜,他们是敌人。   林月贤搁下茶盏,露出一脸的慌慌然:“请誉王明察,圣上绝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五岁稚子,月贤即便有做摄政王的野心,也明白形势不允,况且我们林家正是受誉王之恩才重新煊赫,我身为林家子孙,对誉王殿下感激不尽,怎会做出对殿下不利的事来。”   誉王目光幽然,似在辨析林月贤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那话的后面半截他一字不信,这世上多的是恩将仇报之人,但第一点却令人信服,父皇的身子时好时坏,说句不吉利的话,已无几载春秋,林月贤没有理由背叛他。   “林公子,喝茶吧。”   誉王目光幽幽,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决定差人将林月贤再彻底的查一遍。   但是疑心之人,不可再用,原打算让林月贤做采月的夫婿,经此一事,怕是不妥,于是等林月贤走后,誉王立即策马前去山和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对誉王很亲厚,她在圣上面前说话很有分量,在皇室宗族威望极盛,林月贤想要稳坐皇位,离不开这位姑母的支持,长公主为了确保新帝登基后,自家的荣华,对这位亲王侄子,也一直很照顾。   他们是坚固的盟友。   誉王没有将那些猜测怀疑说给长公主听,而是用长公主更在意的,女儿的幸福作为劝说的筹码。   “林月贤此人心机深沉,将采月玩弄于股掌之间,我思虑再三,深觉之前让他们成婚的决定唐突,姑母不妨劝一劝采月,不要急着嫁给他,至于姑母您自己,也要对林月贤多加考察才是,若他们实非良配,不如在新科进士中择一才俊为婿,一切以采月的幸福为上。”   山和长公主听后,大为感动:“殿下有心了,说心里话,见采月对林公子痴情的模样,我这做母亲的也常担忧不已,就怕她将来被辜负,殿下的提醒,我自会留心。”   誉王长舒一气,略安几分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去寻山和长公主的时候,林月贤正在寻采月郡主的路上。   采月郡主最近相当的郁闷,月贤哥哥最近又开始躲着她了,自生日宴月贤哥哥跟她主动亲密之后,他们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采月郡主幽幽叹息,拿不定主意,不明白林月贤的心意。   “郡主,林公子来了。”   正当采月郡主纠结难过之时,突然听见婢女前来通传,采月郡主惊喜的瞪大双眼,但又怕自己是空欢喜,急忙攥住婢女的手追问:“是哪位林公子?”   婢女一喜:“还能是哪位,当然是林月贤林公子!”   采月郡主喜不自胜,但摸了摸脸颊和鬓发之后,又焦急道:“不好,本郡主今日的妆发不妥当,快,伺候我梳妆,我戴那套新头面。”   说罢,郡主赶紧到梳妆镜前坐定,侍女开始积极伺候郡主装扮。   刚将珠翠拆下,采月郡主秀发半垂之时,一道人影闪了进来,采月郡主抬头一看,见是林月贤,急忙扭身以手遮面,嗔道:“月贤哥哥,你怎么进来了,你到厅里坐坐,我一会儿就出来。”   林月贤站定,笑着看向郡主,柔声问:“我怎么就不能进来了?”   “我还没打扮好,这样不好看。”   林月贤目光闪烁着,将采月郡主细细打量一番,一边打量一边往前走,直到铜镜后站定,从镜中继续凝视采月郡主的面容:“好看,郡主天生丽质,无论怎样都是绝代佳人。”   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柄玉梳,亲自帮采月郡主梳发。   郡主的心再次如小鹿乱撞,她不由自主的揪紧衣裙,含羞带怯的接受心爱男子的亲昵。   “郡主,今日我有事情要同你说,可否请她们退下。”   “你们都出去。”采月郡主对婢女们道。   婢女们鱼贯而出,偌大的房间瞬间便只剩下他二人,想到上次二人独处一室时发生的事情,采月郡主不禁面红耳赤。   林月贤俯看着郡主,将她的一切激动、紧张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暧昧不轻的灰暗神采。   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有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母亲。   林月贤借梳发的动作,自然的将采月郡主揽在怀中,一只手继续梳发,另一只手轻触郡主的脸颊。   “这些天,郡主怎么不去找我了?”   郡主咬了咬唇:“我怕打扰到你。”   林月贤蹲下身子,神情的凝望着郡主的眼睛,他本就有一双多情的眼眸,只是郡主从没被这双眼深深凝望过,如今四目相望,郡主的一片春心,早已全系于林月贤身上。   只听林月贤用极温柔的声音道:“郡主久不出现,我还以为郡主将我忘了。”   “不会的,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月贤哥哥。”   “真的吗?”林月贤勾唇,笑得苦涩,琉璃般的眼眸闪烁几下,语气有几分哀伤,“有郡主这话,林某便知足了,郡主,我们成亲吧。”   采月郡主的心简直激动的要跳出来:“什么时候?”   月贤哥哥竟主动说要同她成亲,今日的她,也太幸运了吧!   “现在,明天,后天,越快越好。”林月贤垂下头,将额抵在采月郡主膝上,“从前林某对郡主多有冷待,并非我不心悦于你,而是……而是林某的家世,配不上山和长公主的门第,我怕误了郡主一生幸福。”   采月郡主连连摇头:“不会误,不会误,我只有嫁给月贤哥哥才会幸福的。”   林月贤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目露惊喜:“当真?那我们去求圣上赐婚好不好?我会风光的迎娶你,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个人好。”   采月郡主激动的眼含泪光:“好。”   紧接着二人便携手走出郡主府,直接去求山和长公主进宫,求皇上赐婚。   誉王提醒完,前脚刚走,林月贤和女儿采月便来求成全,山和长公主自然不会应允。   但女大不中留,被母亲拒绝的采月郡主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月贤也日日满脸憔悴的来长公主府求成全,期间做的种种动人之举不加赘述,总之,山和长公主妥协了。   长公主想当然的认为,她位高权重,林月贤就是本事再大,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日后若对不起采月,她自有千百种法子收拾他。   于是长公主将侄子的提醒搁在一旁,入宫去见圣上,将请赐婚的想法说来。   圣上尚在病中,对采月这侄女,他颇多爱护,问过林月贤的身份后,也觉般配:“朕这就拟旨赐婚,再从私库拨一份嫁妆赐予采月。”   说罢咳嗽几声,继续道:“改日你带采月进宫,让她去朕的私库里挑,喜欢什么拿去便是。”   山和长公主跪地拜谢:“谢皇兄成全。”   “一家子骨肉,这般客气作甚,起来吧,到了如今这个岁数,就愿意看他们小年轻和和美美的,成一桩美好姻缘,是功德一件啊。”说着对山和长公主挥手,“你坐过来些,陪朕说说话。”   “是。”长公主颔首答。   圣上年岁上去后,格外喜欢同故人说话,找个熟人论一论过去的种种,就仿佛回到了从前。   是以,林月贤和采月公主的赐婚圣旨,在殿试之前便发了下来。   几方人马个个高兴,唯有誉王一口闷气憋在心中,对林月贤的疑心更盛。   但事已至此,父皇金口玉言,林月贤即将成为自己妹婿的事已无可更改。   “还望林公子好自为之。”   林月贤祥装出一脸的胆战:“殿下的提点,林某铭记在心。”   五月初,初夏已至,人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裳,街道上卖冰饮的小摊贩也多了起来。   同时,众位新科贡生期待已久的殿试也终于来临。   殿试当日,沈长林沈玉寿等上榜举子核验身份后,按照排名先后的顺序,跟着捧题官及内阁官自宫门入皇城,到了传说中的金銮殿——实际名为保和殿的大殿上。   皇城巍峨,宫阙连绵,琉璃瓦青玉柱,宫道笔直宽阔,兼守卫森严,一情一景,无不体现出皇家的浩然气势。   诸贡士穿着襕衫踏入皇城后,无一不被其气势所震撼。   沈长林走在最前方,对皇城的景致看得最为清楚,感受也最突出,他从前也去古皇城游览过,但是跨越了时光的欣赏,终究不如当时当刻有冲击力。   巨石累就的长阶,四人都无法合抱的廊柱,还有精致繁复的雕花窗棂,种种细节,无不体现皇家的体面,体面背后,则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很快保和殿便到了,大殿东边有一黄案,捧题官会将题目放在上面。   而新贡士则会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在宫殿的台阶两旁侯列。   沈长林是正榜第一名,所以站在左侧最前。   不过一刻,乐声骤起,皇帝御殿,殿内的诸位大臣以及殿外的贡士齐齐向皇帝行礼。   在大乾朝,君臣之间非请罪不行跪拜礼,因此沈长林他们只需站着行礼即可。   保和殿十分宽阔,哪怕是殿内之人,都不一定看得清楚皇帝面容,以沈长林为首的新贡士们虽在名义上面见天颜,但其实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皇帝只是来露面走个过场,接着礼部官员散题,沈长林他们将直接在殿外答题。   这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次考核,只考策论,沈长林见上面的题目是——改政兴国之道。   这题极其广泛,不限制格式和字数,四书五经里已寻不到此题答案,也无套路可言,完全考察学子对于时政国事的看法和思考。   考试时间约三个时辰,期间供应一餐饭食和一壶茶。   众新贡士答完卷后,受卷官会将试卷收集妥当,然后送到弥封官手上,接着又转交给掌卷官,最终交给皇帝亲任的读卷官去评阅。   殿试当日举行,次日阅卷,又次日则要发榜,时间十分紧凑,所以其实此刻,阅卷官就已在皇城中了,待新贡士们的卷子交上来,他们便会连夜阅卷。   阅卷官皆由皇帝挑选,自是他信任的近臣,阅卷官位高权重,对新贡士们的试卷有初分等级之权,即将试卷按照一甲、二甲、三甲分等。   虽最后的排名由皇帝亲定,但主要是定一甲和二甲,并对阅卷官拿捏不准的试卷进行参评。   但是今上对殿试极看重,从登基以来,每次殿试他都全程参与阅卷。   殿试阅卷向来在内阁班房举行,此刻,圣上已亲临内阁班房,正和阅卷官们论政事。   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圣上精力不济,近侍上前劝说:“陛下,离考试结束还有许久,陛下不如移驾回寝殿小睡片刻,再来等候。”   圣上摇头:“殿试选出的人才,乃我大乾的栋梁,如此要紧之时,朕如何能缺席。”   言罢,让近侍去取最近新炼制好的金丹来,金丹一服,他立即精神焕发。   “众位爱卿请一起服用吧。”   圣上不仅自己享用,还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原则,给诸位阅卷官一人发了一粒。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对圣上来说金丹乃延年益寿的圣品,且价值不菲,非宠臣近臣他还舍不得赏赐呢,但对某几位不信炼丹一说,并对其深恶痛绝的阅卷官来说,这份赏赐好比烫手山芋,令人十分为难。   “朕服用此物后,身体大为好转,众爱卿何不一试?”见众位臣子不为所动,圣上继续卖力的推荐着。   然而,满室寂静,一时竟无人接话。   过了好一会,内阁大臣杨敏然出列道:“此丹竟有如此奇效,臣惶恐,不敢随意服用,请圣上准臣带回家去,留作不时之需。”   圣上大手一挥,本想说不必节约,他那儿还有许多粒,赏他们若干又有何妨?   但看这几个老狐狸的样子,惺惺作态,只怕是不将金丹作宝物,便踩着台阶往下走:“带吧带吧,都带回去!瞧你们一个个怕死的样子,朕食了这么多,不是筋骨强健么?”   “圣上乃真龙天子,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哼,胡言诓骗,信口开河。”   走到入阁拜相这一步的,均是为官数十载的老臣,哪个没因政事同圣上争过甚至吵过,所以这些倔强的老头儿还真敢和圣上逗趣。   君君臣臣,偶尔也会像老友般闲话。   时间过得飞快,沈长林第一次答题答到没顾得上饮食,晌午送来的食物,除了那壶茶水他喝了一半,剩下的糕饼汤面,愣是一粒未动。   待受卷官收到沈长林的试卷时,眼睛一瞪,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还特意多问了一句:“莫非新贵人将草稿一并交上来了?”   沈长林微笑摇头:“没有,都是答卷。”   受卷官数了数,一共十二张纸,一张算五百字,也就是说这位新贡士在短短三个时辰内,洋洋洒洒写了六千余字:“您真乃神人也。”   “哈哈哈。”   沈长林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和脖子,长呼一口气。   他并非故意写长想要哗众取宠,实在是这殿试的题目‘改政兴国之道’恰好出在了他的心坎上。   做姜无戈徒弟的这段时间里,师徒二人讨论最多研究最多,关注最多的便是此话题,他们对军政吏制经济等各种问题做过深入探讨。   可以说,沈长林的答案是现成的,他只要将心中早有的答案如实誊写便可,要是时间允许,沈长林觉得自己还可以写六千字。   早饭是卯时吃的两个鸡蛋,现在已是申时末,期间粒米未沾,沈长林现在精神松懈了一些,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于是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赶紧出宫饱餐一顿,犒赏一下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于此同时,新贡士们已答完题的消息,也飞快的传到了内阁班房。   圣上宣近侍再次取来金丹服用了一粒,然后精神抖擞的等待着,诸位阅卷官也正襟危坐,做好了彻夜阅卷的准备。   誉亲王和景郡王恰在此时来问安。   前两次殿试,誉亲王被圣上点名,全程陪同一起阅卷,如此种种,皆代表皇父对他的重视,可是这一次,皇父竟没有宣他同往,誉亲王深叹一声,定是孕鹿之事父皇还未曾释然。   害他受此无妄之灾,若来日查明真是林月贤干的,即便得罪姑母,他也必除之而后快!   “二位殿下请回吧,圣上正忙着呢。”近侍出来通禀道。   誉亲王笑着攥住近侍的手,悄悄塞了一张银票过去:“还请公公再替本王通传一次,父皇身体未愈,本王若不陪在身边,心中难安。”   近侍将银票往外一挡:“殿下莫要让老奴为难,圣上面前缺不得人,老奴要进去伺候了,请殿下自便。”   说完转身便走,将内阁班房外的院门紧紧合上。   兄弟二人吃了个闭门羹,姜逐谨呸了一声,低声道:“不过是个阉人,仗着多在父皇身边呆了几年,简直不将我们放在眼中,来日皇兄若……”   誉亲王姜逐元抬了抬手,示意三弟闭嘴:“我现在心里乱着呢。”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笃定自己是储君人选,哪怕父皇迟迟没立他为储君,可所有皇子中,只有他最适宜,想到这他看了看身边的姜逐谨,单凭三弟那张带着胡人特点的脸,父皇就绝不可能将皇位传于他。   至于小五,他太年幼了,父皇的身体已撑不到小五懂事的年纪。   可他不祥的预感又是那般强烈。   姜逐元捂着发胀的脑门,慢慢踱步离开了。   考完殿试,从皇城出来,沈长林沈玉寿赵悲煦几个都觉得疲惫。   他们先去吃了顿饱饭,随意聊了几句,便回屋就寝了。   第二日睡到太阳高升,下午随便活动活动,又到了日暮,转眼到了第三日。   殿试出榜,自然要在皇城进行,由圣上亲点三甲,剩下的二甲三甲由鸿胪寺官员在殿前唱名,俗称‘传胪’,而在出榜前,圣上还会随机亲自抽问,被点中的士子需立即作答。   而这随机的抽问,会影响已经排好的名次。   出榜这日,百名新贡士再次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由宫门进入皇城,走过长长的宫道,登上一层层的石阶往保和殿而去。   这一次,他们可以直接进入殿内,君臣将第一次正式照面。   大殿内不仅有新贡士,文武百官,诸皇子王公也都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新科进士的诞生。   百余人在卯时抵达宫门,辰时入内,待走到殿外时,正好旭日东升,金灿灿的光洒向众人。   沈长林感受着暖意融融的阳光,收敛心神,沉着的迈步踏入保和殿。   科考路的最后一站,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 23:47:13~2022-07-02 22:4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 1瓶; 第83章 沈状元   ◎赐打马御街前◎   众新贡士按照会试排名列为两队, 单数列左双数列右,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登入了万千士子梦寐以求的地方——保和殿内殿。   殿内铺着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砖, 角落的鎏金香炉青烟袅袅,熏染一室暗香, 随处可见雕梁画栋,而殿堂最上方,矗立着皇帝的宝座。   “今年的状元不知花落谁家呀。”   “林太傅的嫡孙颇有才气, 没准林府要出状元咯。”   列队站在新贡士旁边的, 是各部官员,皇帝还未御临,他们正低声议论着。   方才被点到名的林太傅即林月贤的祖父,正好站在沈长林的左前方,对同僚的议论充耳不闻。   “林太傅之孙名列杏榜第十八名,不仅文采出众,更是一表人才,就算不是状元, 这风流探花郎定非他莫属啊。”   “此话有理, 古往今来, 这探花郎要文采相貌皆俊的郎子方可当得!”   各部官员闲话,吹捧林月贤的同时, 也有奉承林太傅之意, 京城世家中的子孙, 凡能中举靠正经功名入仕者,皆为优异, 而林太傅的孙子能中进士, 已是人中龙凤。   按常理, 林太傅应高兴才是。   但沈长林注意到,侧前方的林太傅腮帮上的肉鼓了鼓,似是在忍耐什么,最终沉声道。   “肃静!陛下要来了。”   林月贤此刻正在新贡士的第九排,那些官员的谈话和祖父的表现他全看在眼中,闻言,轻轻勾唇露出一抹冷笑,不置可否。   紧接着,奏乐声起,伴随着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圣上临朝,百官见礼。   “众爱卿平身。”   圣上的声音十分低沉,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冠冕,满身威严。   低垂的玉帘垂下遮住了他的眉眼,让百官看不清圣上真正的面容,但沈长林此前见过圣上,知道这玉帘背后有一双极温和的眼眸。   “今日乃殿试放榜之日,今科进士的名单昨日便已拟定好,但在宣布之前,朕有话要问。”   圣上说着从龙椅上站起来,在御阶上缓缓踱步,他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不少,应是金丹的作用。   “今年春闱,策论题有三问,分别是君臣之道、边疆之安、强国富民之举,考生各抒己见,答案五花八门,但数千答卷中,朕唯对一份记忆尤深,时至今日仍然不能忘怀。”   说到此处,圣上顿了片刻,道:“诸卿可知何否?”   一老臣捋着颌下翘起的山羊胡须:“定是此卷文采过人,立意不凡,圣上阅之龙心大悦,是以惦念不忘。”   “是也非也。”圣上摇头,“因为此卷犹如当头棒喝,叫朕心忧叫朕夜不能寐叫朕寝食难安!原来在此人心中,我大乾朝竟是千疮百孔!危如累卵!已然到了危亡存败之际!”   因玉帘遮挡,沈长林看不清楚圣上的视线落于何处,但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感受到一道迫人的视线,正在自己身上逡巡。   而这视线,自是圣上的视线,目光所到之处,灼灼逼人。   他的心没来由的快了几分,掌心微微渗出几分汗水,其实不止是沈长林,全体新贡士又有几人曾面见天颜,站在偌大的保和殿内,不少人心跳加速,脑中思绪纷扰,激动的简直要发抖。   但沈长林飞快的收敛好思绪,深呼吸,缓缓平静下来。   “竟有如此大胆狂悖之人,其罪当诛啊!”   众臣静默之际,站在人群很后方的工部白主事,即白柒柒之父站出来,义愤填膺道,“我大乾建朝近三百年,国家兵强马壮,百姓生活顺遂,周围小国连连朝贺,乃古今第一之国,自然绵延千年万年,竟有无知竖子胡言乱语,臣提议,该严惩此人!”   “……”   白主事激动的说完,本以为会引起同僚们的符合和陛下的赞赏,可话音落下,除了大殿内回荡的呼呼风声,竟然满室寂然。   圣上踱着方步,面上无甚表情。   誉亲王姜逐元侯立在殿前,见此情景,内心不由嗤出一个词,蠢货,这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小商人,果然无知且粗蠢,父皇向来以仁德治国,今日是点状元的大喜之日,怎么会去为难考生。   且《大乾律》有载,科考场上言国论政,无论写的多放肆,都不可治罪。   白主事左瞧右看,还不知自己的马屁已拍错了位置,他出列,俯身一拜:“皇上,臣心痛啊,此子如此狂妄实在有违圣上之仁,乃不忠不义不孝不悌……”   “白主事少歇。”内阁杨敏然有些忍不了了,喝住白主事后,对圣上拱手,“请圣上言明此子是谁,想必在场诸位,都对他十分好奇了。”   圣上满意的点点头,还是这些脾气倔的怪老头会揣摩上意啊。   于是他广袖一挥,坐回龙椅之上:“诸卿好奇,朕亦好奇,两个月之前,便想当面一问,今日,正是良机。”   保和殿内诸人窃窃私语,都在猜测那位狂悖大胆的人是谁。   “此人如此放肆,竟还过了会试?”   “这般无状,即便过了,想必也是擦边上榜。”   群臣议论的同时,圣上勾唇而笑:“沈长林,还不上前一步?”   圣上一语毕,又惹得众臣哗然。   沈长林这三字,最近两个月在华京城如雷贯耳,妇孺皆知。   他是今科春闱的第一名,且年仅十八未及弱冠,加上这次春闱,已经连中五元,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出身,农门子弟,一家赤贫,往上数九代都没有出过读书人,纯靠寒窗苦读步步走到今日。   更有甚者,传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专来人世间历劫。   “学生沈长林拜见陛下。”   “沈长林,你为何要在试卷中唱衰我大乾啊?”   沈长林深深鞠躬:“启禀圣上,并非学生故意危言耸听,只是俱实写就,常言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学生所书或许看起来令人不舒服,但字字句句,皆是学生对大乾的关心爱护,我生于斯长于此,比任何人都希望大乾繁荣昌盛,绵延百年。”   圣上抬了抬手:“那我问你,为何言王朝繁荣三百年,便是由盛转衰之时?我大乾立朝恰好三百载,你是说国运之衰,要从朕这开始了?”   沈长林挺直脊背,圣上此言十分犀利,但从他写下那些答卷开始,就做好了应对今日局面的准备:“学生就事论事,绝无影射圣上之意,王朝三百载而衰,是学生通读史书得出的规律,规律背后,自然深埋原因。”   “你不妨说来,让众人都听一听。”   沈长林颔首,朗声道:“王朝更迭前,必逢乱世,而乱世起必有民怨,民性淳朴向善德,只要让他们过上平静祥和的日子,又怎会心生怨怼?而我大乾国民人数最众者,为农户,占总人数之七成,且农户产粮麻棉油皆为国民生存之根本,简言之,只要农户不乱则国定,农户不安则国亡。”   一语惊人,满室愕然。   礼部尚书深吸一口气,意味不明道:“沈会元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沈长林转身对礼部尚书微作揖:“学生只是直抒胸臆,并无哗众取宠之意。”   “哦?沈会元方才说了许多,但还没有言及根本,为何王朝三百载而有衰相,而我大乾朝的衰相又在何处,是税收是吏制,还是苛政?还请沈会元说得更详实些。”   礼部尚书是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员,沈长林是本次春闱的第一名,但很显然,主考官并不喜欢沈长林这第一名,那么,这会元的排名,极大可能是圣上亲自定下的。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皇子王公们,只要不是缺根筋的,都猜出了这一点,看来这寒门出生的沈长林,从即日起,就要得圣宠,成为天子近臣了。   沈长林望了皇帝一眼,只见圣上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税收吏制固然重要,但还有最根本的一条,尚书大人未曾提及。”   说罢,礼部尚书侧目望了沈长林一眼,暗道,倒要看看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满室寂然,只见素净襕裳的少年身姿隽雅,气质悠然,清朗的声音徐徐入耳。   “学生以为,最影响农户生计的乃土地兼并之风,税制吏治可以改革,土地重分却无可能,贵者愈贵,贫者愈贫,贫者一无所有而生计无着时,自然心生怨恨,待遇战乱或饥瑾之年,便民乱四起,朝局动荡以至王朝覆灭。”   沈长林的话使得诸位大臣色变。   但是这位隽雅的少年会元仿佛不知自己所说的事有多么严重,只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   “而三百年,恰是民间土地兼并的极限,一旦超过此界,大量农户失去土地,沦为奴仆佃户,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他们的生活是否平静祥和,全赖主人和地主的道德,如此,民不顺则国难安。”   圣上隔着玉帘,凝视着堂下那仿佛不知天高的年轻人,沉声继续问:“那么安边之道,你又是如何答的?”   沈长林道:“学生主张增加军资,提高屯边军户之饷银之福利,使得人人畏惧做军户到人人想做军户,并培养优种战马,改善军械装备,勤加训练,以有备无患,猛虎之所以让人畏惧,是因它有利齿和尖爪,大乾国要让百国畏惧,则需要精兵强将。”   圣上又问:“增资增饷自是好事,可银钱从何而来?”   “两条路,一向内二向外,广修运河官道,沟通各地货运,繁荣商贸增加税收,其二开口通商,和他国贸易增加收入。”   这时候,大殿内已无人说话,只见圣上握着龙椅上方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   沈长林的话处处不离改革,而改革谈何易,只要触及贵族世家的利益,哪怕是天神下凡,恐怕都得被他们捏碎了。   “咳咳——”   圣上咳嗽两声,沈长林是良才,奈何君生我已老,到底相见恨晚矣。   他折腾不动了,后来事就留给后来人去做吧。   “沈长林,朕的话问完了,你归位吧,颜之垣何在?”   问完沈长林的话,圣上又问了本次春闱第三名一些话,接着陆续又问了几位,林月贤、沈玉寿等皆在其中,问话结束后已近午时。   圣上看起来有几分倦了,挥手让人将昨夜勾好的三甲名单取来,涂改了了几处。   接下来,就是本次殿试最引人瞩目的环节,点一甲进士,即宣布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   沈长林屏息凝神,收敛好心绪,静静等待着,不止是他,殿内的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殿试一甲第一名沈长林,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二名颜之垣,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一甲第三名林月贤,赐进士及第,朝服一套。”   圣上宣布完一甲进士的名字,殿外的传胪官开始念二甲三甲的姓名。   “恭喜恭喜啊,沈状元如此年轻,又连中六元,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可喜可叹,实乃长江后浪推前浪!”   耳旁贺喜声不断,沈长林却是格外的平静,他礼貌的拱手回应诸同年臣工的祝贺,内心十分清楚,中状元不是结束,而是新的起点。   “二甲第八名沈玉寿,二甲第九名……”   小兄沈玉寿殿试的名次出人意料的高,从第五十七名跃升至二甲第八!   不过,细想下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兄弟两个政见基本一致,只是沈玉寿的观点相较沈长林更温和几分,但也足够他在殿试策论‘改政兴国’上脱颖而出。   沈长林急忙回身寻找小兄,恰好沈玉寿也探出身来,兄弟两个相望一笑,其中喜悦自不必多言。   点状元传胪毕,立即有宫人将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的红色朝服送来。   不仅有红色朝服,还有素银带一条,展全翅的乌纱帽一顶,另由黑朝带一副,履靴一双,木芴一片,以及梁冠锦绶等物,另外,还有一块参加状元宴时可戴的金银牌一副,上面镌刻着‘恩荣宴’三字。   衣袜鞋帽,腰带锦绶皆敕造,质量上乘,不过没待沈长林细看,就有宫人簇拥着他们三人,立即入内室更衣,因为御赐的打马游街,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长林的肤色本就白皙,叫红衣一衬,更显俊逸。   众宫人暗暗打量着一身隽雅的少年状元郎,只见他穿淡素襕裳时雅致如清风明月,而穿上大红罗袍后,却又是另一派倜傥风流。   “我觉得状元郎比探花郎还要俊呢。”   “我也是!不过听说本次的探花郎是郡主夫婿呢。”   小宫女们窃窃议论,不留神被掌事太监听见了,呵斥道:“胡乱嚼贵人的舌根子,想挨板子了?”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跑开了,但逃走不之前,还不忘再看状元郎几眼,暗道,果真俊俏呢。   室内,沈长林正对着落地铜镜整戴衣冠,穿上这一袭红袍,他都又些认不出自己了。   林月贤换好了衣裳,从一旁的水墨屏风后走出,路过沈长林身旁时站定驻足。   “恭喜你,沈状元。”   “也恭喜你,林探花。”   二人相顾淡笑,有相逢泯恩仇之感,可除了沉默却也无其他话可言。   “请新贵人快快上马,游御街去咯!”   恰好宫人在外催促,沈长林整理好衣冠,跨步走出房门,只见院里已经有三匹白色骏马,一甲进士可骑马出宫门,这乃御赐特权。   其实不止一甲进士可御马游街,二甲三甲也可随行,只不过没有御赐朝服,并要跟在状元后面。   待打马行至御道上,百姓们的目光还是多集中在状元身上,其次便是榜眼和探花。   知道今日是今科新贵游街的日子,御街两旁酒楼茶楼的包厢早已被预订一空,纷纷占据视线好的位置,要一睹新贵风采,她们还会准备好鲜花、香囊、绣球等吉祥喜庆之物,往新贵身上投掷。   沈长林勒着缰绳,由宫人牵马行在最前。   御道两旁早已人山人海,争先恐后要一睹新贵的风采,街面上喧嚣热闹极了。   而御马游街结束后,诸新科进士第二日还会受邀参加状元宴,也称为文喜宴,因在皇家园林琼林苑举行,所以又被唤作琼林宴。   席上有赏赐、簪花、做诗等等流程。   五月的风已带几丝燥热,但沈长林跨坐于马上,御马悠游华京城时,感受到的只要一派清爽。   被圣上亲点为状元时他出人意料的冷静,等沐浴在阳光下,骑上御马,穿越街巷时,那种金榜题名,春风得意的劲儿,才逐渐浮上心头。   “呀,这状元郎长得真俊,戏台上扮的状元公,都没他这般俏的!”   “大娘,这位沈姓状元公不仅相貌好,文采亦是一流。”   说话的大娘啧啧两声,目光追逐着沈长林:“如此才貌双全,不知哪家的女儿配得上他。”同时有叹,“自家倒有个待嫁的闺女,只可惜嫁不得这样好的郎儿。”   大娘随口一言,却无意间灼伤了站在她身后的人。   白柒柒的目光同样追随着沈长林,今日的林公子,俊美的好似天神下凡,少女之心悸动不已,然而,自己与这粗鄙老妇家的闺女有何区别,沈长林高中状元,她也配不上了。   如果他心悦自己,如果他收下那枚荷包,就好了。   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游街结束后,暮色将至,诸新科进士各归住处,修整一番后,第二日再聚琼林苑庆功。   琼林苑是最美的皇家园林,其建筑景致堪称绝色,沈长林很想去见识一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2:49:47~2022-07-03 23:1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第84章 琼林宴   ◎赐官服簪花会◎   回到住处没一会, 京城赵家派了大红轿子前来,要请沈长林沈玉寿还有赵悲煦一起过府晚宴,当然, 只中副榜的文平宪也在受邀之列。   奔波整日,几人早就累了, 沈长林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静一静,于是婉拒了, 沈玉寿亦然。   文平宪掂量的很清楚, 自己就是个陪客,主客不去,他也懒得活动。   可赵悲煦却不得不去,自家亲戚,不去不像样。   他会试时名列第三十二名,若殿试顺利,极大可能跻身二甲博个进士出身,但最终只名列三甲第五十一, 是同进士出身。   沈长林粗略的看了三甲名单, 发现一甲二甲进士里, 几乎没有十大书院的学子,而往年, 起码占六七成以上, 难道圣上是借此在敲打暗示什么吗?或者只是巧合?   罢了, 多思亦无用,静观后续吧。   沐浴用膳毕, 沈长林和沈玉寿正在房内整理朝服, 突听门外脚步声起, 抬头一瞧,见文平宪笑着走来。   “还未正式向若云宣琼贺喜呢,恭喜恭喜,备考的这些日子,若没有二位帮助,同我谈论经典,告知我最新的时政讯息,我这副榜恐怕都上不得。”   沈长林摇头笑道:“哪里,文兄言过了,这些都是你自己青灯苦读换来的。”   话毕,沈玉寿接话问:“回来时见文兄在收拾行囊,莫非?”   文平宪点头,脸上难掩喜色:“吏部的调令下来了!我即将赴西川布政司下辖的瑞宁县任县丞,待我回平昌城接到妻儿,再回老家一趟,就要赴任了。”   县丞乃正八品,文平县副贡士出身,从县丞开始做起起点不算低不算高,只是派实差的速度这么快,是极出身意料的,也难怪他那么惊喜。   “长林,多谢。”文平县郑重的行了一礼,他知道这背后有北靖候世子的关系。   沈长林拍拍他的肩:“不必谢我,文兄如此贤良德善,瑞宁百姓有福了,好好干。”   “那是自然,我文某入仕之后,定要做清官好官。”   坐在一旁的沈玉寿突然想到:“去年顾先生调任榆同县县令,榆同和瑞安同在一府,相隔不远,我们快给顾先生写信,先禀告他我们殿试的成绩,然后向他引荐文兄。”   新官赴任,尤其是文平宪这样初出茅庐的新官,赴任之前难免忐忑,若有熟人照拂提点一二,自是受益无穷,于是他激动道:“文某何德何能,能结交二位为友,兄之大恩,来日有机会必涌泉相报。”   沈玉寿笑笑:“我们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说话间,沈长林已拿出笔墨,铺开信笺提笔写信。   他和沈玉寿一人写一半,述说会试后的经历及殿试种种,接着问安,询问师母和果哥儿的情况。   顾北安和白雪前年得了一子,到今年五月已有两岁了,乳名果哥儿,直到信的最末,方提到同年好友文平宪即将赴临县任县丞。   接着又写了一封正式的引荐信,交到文平宪手中,他到时就可拿着这信去拜访顾北安。   顾北安管辖的榆同是上县,文平宪赴任的瑞安乃下县,所以他们的官品虽然只差一阶,但实际地位千差地别,并且顾北安即将迎来第二次考察,待三察考满,按照他的政绩,升任同知或通判是板上钉钉之事。   “顾先生惜才,一定会喜欢文兄的。”   写完信,夜色已深,兄弟两个吹熄灯烛,将窗户支开一条小缝,让徐徐的夜风吹进屋内,接着各自上床,沉沉睡去。   这一觉,格外的深沉香甜。   文平宪思念家中妻小,归心似箭,在吏部领取赴任的文籍凭证及赴任银饷后,就迫不及待的雇了辆马车,匆匆出城去了。   初来华京时心情有多激动,现在离去之心就有多迫切。   沈长林沈玉寿一觉睡醒,文平宪那间房已人去楼空,上面只留下三封信,自是一人一封与他们道别的。   “出去吃碗馄饨吧,回来再收拾一下,估计就到琼林夜宴的时候了。”沈长林提议道。   “甚妥甚妥。”沈玉寿缓缓伸了个懒腰:“试全部考完,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了。”   该做什么?   沈长林活动着脖颈,接下来自然又是各色酒会茶会,同时等待朝廷和圣上向他们授官,数月内便会尘埃落定。   他是进翰林院修书没跑了,至于小兄,变数则比较大。   沈玉寿二甲排名靠前,加上相貌俊逸身姿端庄,在有些以貌取人的大乾官场,尤其是翰林院、国子监、鸿胪寺、礼部等地方,尤爱吸收年轻俊朗的官员,所以,小兄留京的几率颇大。   但最终如何,要看上面的意思。   时间一晃而逝,太阳落山,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   皇家园林琼林苑外,却逐渐热闹起来。   骏马香车络绎不绝,新科进士以及受邀的文武官员,还有皇子王公们的车驾陆续到了。   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齐在一起闲话,但当新科状元郎入内时,所有人都停止讲话,目光齐聚在年轻的天之骄子身上。   沈长林在殿试上的表现十分亮眼,他敢为天下先,对时弊的剖析字字入骨,针针见血,再看圣上的态度,虽未出言肯定,但既在会试点了他做第一名,那么心思不必宣之于口,必是极其喜爱这位年轻人的。   所以,当圣上点沈长林为状元郎的时候,除了白主事这样脑子不好使的,大部分臣工一点都不惊讶。   “沈状元,你们景安府这次出了三位进士,实在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   “听闻沈状元曾受教于许大师座下,还曾受青空先生点拨,真否?”   好些个大臣主动围拢上前,态度和善的与之寒暄,沈长林则笑着周旋其中。   有人主动表达善意,自然也有看他不惯的,以礼部尚书牵头的几位高官便将不屑写在脸上,深觉此子狂妄,除了一见面气场就不合,可能也和礼部尚书的出身有关。   礼部尚书出身苏州兰氏,其家族绵延百年,在苏州当地影响巨大,并且,拥有良田数十万亩,而沈长林在殿试上一开口就提及土地兼并之弊,大有改革的口气。   若真要改革,恐怕第一批被改的就是苏州兰氏。   “哼,狂悖之徒。”   所以遥遥见沈长林进来,礼部尚书兰大人就发出一声低讽。   誉亲王景郡王以及年仅五岁的五皇子,皆已到场。   五皇子在师傅的带领下,正板着小手,一本正经的同大臣说话,誉亲王作为兄长,贴心的陪在一旁,并温声叮嘱五皇子:“小五,你要好生向学,将来长大好为父皇分忧。”   “小五记住了,多谢大哥提点。”五皇子奶声奶气道。   誉亲王姜逐元顺势摸了摸幼弟的额头,唇角带着丝丝笑意,十分温情。   放在旁人眼中,这兄友弟恭的一幕自是十分温馨。   可誉亲王站起身离开的那刹,眼神扫过五皇子稚嫩的咽喉,却恨不得用力扼住,将这个潜在的政敌活活掐死。   在皇位面前,没有兄弟。   誉亲王藏在长袖中的手,狠狠地攥紧了。   “大哥,大哥。”景郡王姜逐谨连续低唤了好几声,才将景郡王的思绪拽回现实,“我们去找兰大人说说话吧。”   “嗯。”姜逐元端出一副慈兄架势,轻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我同你三哥到别处转转。”   五皇子一脸的人畜无害:“小五恭送二位皇兄。”   言罢,姜逐元姜逐谨往远处走去,行至僻静处,姜逐元以手抵额,深叹一声。   姜逐谨浓眉蹙起:“大哥,小五才五岁,能懂什么。”   “不,你想想,猎场那日,就是他第一个喊出我猎的是孕鹿,他才五岁,狩过几回猎,又见过多少有孕的生灵?为何那般笃定。”姜逐元说着,眸光狠厉起来。   因五皇子年幼,他一直未将他当做敌人,甚至多加照顾,但他若不知好歹,就休怪他无情。   姜逐谨沉默了,思索片刻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只要大哥一句话,我这边随时可以动手。”   “此事从长计议。”姜逐元道。   兄弟俩正说着,姜逐元遥见一袭红袍的沈长林正在人群中寒暄,他长眸微微眯起,眼神中有几丝得意。   自忖道,他看人的目光果然毒辣,当时就断定沈长林非池中之物,果然不假。   思及此,姜逐元往沈长林那边走去,自从当日笔架街一别,姜逐元便没有私下寻过沈长林。   在收拢人心上,姜逐元十分有经验,沈家兄弟皆是性刚之人,要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二位高中,本王还未亲自贺过,今日既遇见了,请满饮此杯,祝二位将来前程远大,鹏程万里。”说罢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沈长林沈玉寿客气而疏离的回应了。   姜逐元心中早有预感,倒也不意外,挑眉低声道:“若云兄入翰林是板上钉钉之事,宣琼兄的官职和任地嘛,则难说,不知宣琼兄心意几何,是想留任京师,还是去地方历练?”   沈玉寿心中一凛,客气拱手回应:“全凭圣上心意,无论何地何职,沈某都感激不已。”   “哦?宣琼兄觉悟甚高,将来必成大才。”姜逐元微笑着,言罢,“不过初任何职,初任何地,事关重大还是应多加思虑才是,我誉王府的大门,随时向二位打开,有任何困难和需求,请尽管向我开口。”   恰在此时,殿前军统帅黄一鸣前来视察宴会的守备情况。   他是圣上多年的亲信,御驾之安,皆由他亲手负责,黄一鸣巡视内场,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接着落在誉王、景郡王、沈长林以及沈玉寿几人身上。   从他的视线看去,他们凑在一处,交谈甚密。   黄一鸣闪到一旁,唤来一位银甲小将,耳语几句后,银甲小将又找来一小太监供黄一鸣问话。   “方才誉王和沈状元说话,你听见了什么?”   “回黄殿帅的话,奴才上酒时,隐约听见他们在谈论官位一类的事,只是声音过小,奴才听的不全。”   “嗯,去吧,继续多听多看,有何异常立即上报。”黄一鸣握着剑柄,复又看向沈长林他们所在的方向,目光凌厉的扫视一圈,方出去接圣上。   护送圣上御驾往琼林苑咯的路上,黄一鸣小声的将刚才所见所听,一五一十的告知圣上。   皇帝微低着头,眼眸微眯,迸射出一道寒芒,身旁的近侍见圣上神情严肃,面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出。   说话间,琼林苑已至,诸位文武官员皇子王公,及新科进士等,皆候在门口迎接。   圣上今日穿着常服,头戴玉冠,足踏云靴,手握一柄紫檀小折扇,一身清爽的下了御辇,方才还寒气森然的眼眸此刻盛满和煦的笑意。   沈长林打眼望去,想起乡试结束那日,蒋文峤笑着追上来的画面。   今日没有玉帘遮挡,君臣之间的距离也格外的近,不比在保和殿那日,隔了四五丈,于是沈玉寿也瞧清了圣上的五官,一那瞬间熟悉感涌上,和沈长林一样,他很快就想起友人蒋文峤和圣上相貌极似。   但沈玉寿并不知道前太子的事情,所以他并未多想,只在心里解释,这是巧合罢了。   如此想着不免又多看一眼,怪哉,竟连眉形和眼尾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众卿免礼。”圣上摇着小折扇,笑得格外温和,“诸卿将此宴当做私宴即可,不必紧张,也千万不要端着,都给朕放轻松,好好享受方不负良辰美景。”   此宴为新科进士专门举办,沈长林作为新科状元,自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因此他站在人群居中的位置,圣上进门时顺势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沈卿,今夜你随朕身边。”   皇上亲临,琼林宴正式开场。   此刻天色已全暗下,林苑内挂了无数盏精致宫灯,还有数十架青铜烛台伫立其间,使得整座园林亮如白昼。   精致成套的白瓷盛着各色珍馐,由宫人端上桌。   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市面少见的各色佳果在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水晶杯、金盘、象牙箸,一件件精美器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教坊司的琴师歌姬坐在纱帘后,隐约显露婀娜身姿,空灵曼妙的歌声伴随雅致的琴音飘然入耳,令人如痴如醉。   酒还未曾入喉,酒气已然醉人,轻纱帐幔美人笑,玉盘珍馐值千金。   在开宴动筷前,还有赏赐的环节,一般是赐诗书和官服。   圣上写了两首诗,一首赐给今科所有的进士,另一首单独赐给状元公,皆是勉励他们今后向上为公之语,赐诗之后,又赐书,乃《大学》《中庸》等书籍,意在不忘圣人之言,最后,便是赐官服。   昨日点状元时,只赐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位一甲进士大红朝服,而红色是四品以上高官的官服颜色,三位一甲进士被赐的这套大红朝服,除了御马游街和琼林宴可穿,今后正式入仕,就要按照规制着装了。   因此,圣上今夜将赐一百位进士,一人一套青袍官服,上面的补子图案先空着,待官职拟定妥当,再补绣上去即可。   以上种种赏赐,皆按照惯例进行。   至此,正宴开场,帐幔后的琴师换上了节奏更加欢快的乐章,弹奏琵琶、箜篌的乐师或合奏或独奏,各展技艺,歌喉曼妙的歌姬也轮番演绎着,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酒过数旬后,技术高超身姿轻盈的舞姬们穿着华丽的薄纱舞衣,伴随琴音歌声,表演排练过无数遍的舞蹈。   沈长林欣赏着舞姬们的表演,只见她们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肢体娇软却柔中带刚,那都是无数次刻苦练习才换来的。   一舞毕,沈长林不由的鼓掌。   圣上笑盈盈望来:“沈卿觉得如何?这是教坊司新编的《洛阳赋》。”   沈长林颔首答:“舞姿精妙,配乐绝佳,配合的天衣无缝,臣有幸观之,深觉荣幸。”   “沈卿是识货的,这支舞乃罗贵妃指导编撰,她是乐舞行家,这曲《洛阳赋》精妙所在便是舞者和乐章的配合,踩点精准方才令人沉醉。”圣上虽然沉迷修道,但也喜欢美姬歌舞,罗贵妃能得盛宠,和她能歌善舞有关。   圣上说完,招手让四位舞姬和纱幔后的二位乐师出来:“沈卿既是同好,这几位舞者乐者,便赐予卿。”   沈长林一愣,这份赏赐是他万没想到的:“陛下,臣不能受此赏赐。”   “哦?为何?”   在场诸人屏息凝神,都等着听沈长林说一番警醒世人,不可沉迷酒色的高论,谁知这位状元郎轻轻一笑,说的却是:“臣家贫,住处简陋,实在没多余的房间,这几位舞乐师跟了臣,恐要宝珠蒙尘了,实乃暴殄天物矣。”   圣上大笑:“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文武官员等,也忍俊不禁。   圣上叹笑着摇头:“是朕考虑不周了。”   林月贤是本科探花郎,所以他的座次就在沈长林近旁,他望着那些歌舞乐师,内心涌起一抹道不明的苦涩,他的妻子素素便是教坊司的一位琴师。   在大乾朝,教坊司的所有乐师舞者全归属贱籍,贱籍世代相传,她们时常被这样随手转赠。   贱籍二字,将他的素素压得一辈子喘不过气,即便后来脱籍从良了,在林文二家眼中,依旧是蛊惑自己的贱人。   若有朝一日,能废除贱籍制度该有多好,素素知道了,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吧。   林月贤一不小心失了神,多盯着舞姬们看了几眼,正好被圣上捕捉到:“林探花若有所思,何故啊?”   “臣在回味方才那曲《洛阳赋》,舞者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乐者琴音琳琅如玉珠坠落,交相辉映,环环相扣,实乃天下一绝。”林月贤微笑道。   对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外甥女婿的探花郎,圣上还是颇有好感的,加上他极好分享,于是顺势道:“林探花家宅多地广,定不会使明珠蒙尘,朕便将她们赐予探花郎吧。”   说罢一顿,似觉不妥,采月即将和林月贤成婚,他这时送林月贤美貌舞姬,时机不对。   然而林月贤起身拱手,从善如流:“臣谢主隆恩,必奉几位尊客为上宾,臣曾得到几本失传的乐谱残本,正寻人补全,待补全后正好交给她们排练新舞,届时再邀圣上观赏品鉴。”   “甚好甚好!朕拭目以待!”   这番话说得龙心大悦,圣上越看林月贤越顺眼。   坐在稍远处的林太傅却脸色阴沉,乌云密布,林家人最恨的就是林月贤和舞姬歌姬沾染上关系,他们林家的好孙儿,就是被一个贱籍女子给毁了!   不仅林家长辈气恼,一些清流官员对林月贤此举也嗤笑不已。   清流官员们最厌恶的,便是林月贤这样奉承君主,巧舌如簧之人,一副谄臣之相,丢读书人的脸!   此后流言纷纷,言林月贤是借未婚妻采月郡主的光,才被点为探花,名不符实,是个靠钻女人裙底的小白脸,林月贤只轻笑而过,倒是林家文家人听见了,被气个半死。   自然,这都是后话。   琼林宴上酒过数巡,接着还有簪花、作诗等等环节,君臣举杯同欢,不知不觉至深夜方散。   圣上起驾回宫,文武百官也散去,诸新科进士们可留在琼林苑暂歇一宿,他们还有一事未毕,便是连夜写一份谢表,第二日入宫面圣致谢。   如此,殿试后续相关的一系列活动才算告一段落。   接下来便是等待吏部下发正式官职,进士乃人人有官做,且起步便是正七品,只是等待的日子各有长短,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   兄弟俩一边等待,一边悠闲过日子放松。   沈长林继续和姜无戈学武论政,偶尔参加士子间的各色聚会,而沈玉寿则迷上了研究《水经注》。   他幼时便极喜欢这套巨著,当时没钱买全套,后来是王巡检给送了套全的,但书是有了,时间上却不充裕,只能匆匆一览,直至今日,方能精心研究。   沈玉寿对书中记载的沿途工事十分感兴趣,尤其是写到如何分流、修筑水库、巩固沿途松软土地的法子感兴趣,他还记得当年和许先生游学,经过兴源县见民夫修筑水库的场景。   此前兴源县年年洪水倒灌,水库修筑完毕后,风调雨顺,百姓们收成好了,日子越过越顺遂,这全靠水库修的好,可见工事修筑妥当,于国于民大有利处。   不仅沈玉寿爱研究这些,华京城中还有一批同样热爱此道的士人,同类相吸,沈玉寿很快结交了一批同好,他们一起研读工书,还有人用水和泥,做微缩模型。   沈玉寿沉溺其中,乐得自在。   这日,沈长林又向师傅学了几招,临走前姜无戈突然道。   “长林,你拜我为师已有半年了,今日为师送你一份礼物。”   沈长林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袖中缠绕的软剑,自参加长公主生日宴前,姜无戈将此物交给他防身后,就一直放在他身上,莫非?师傅要将此物赠送给他?   见小徒眼神清亮,手不自觉的摸着手腕,姜无戈便猜到他的心思:“这柄软剑我早想赠给你,只是一直没说罢了,这柄剑是你的了,而我今日要送给你的,是另一件东西。”   说罢,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长形盒子:“打开看看。”   沈长林捧着盒子,感到沉甸甸的,打开看里面是一柄木制折扇:“看起来是木质,却为何这般沉手?”   “做此扇的木料产自南洋,名为玄铁,数千年才成一株,比一般的铁器还要坚固,且质韧不易折断,因此十分沉手,扇子上有两个机关,扇骨可发射暗针,扇柄可弹出钢刀。”姜无戈说着向沈长林演示一番,“它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防身的好物件。”   沈长林很喜欢,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多谢师傅。”   姜无戈微微一笑:“闲置之物,留在库中也是积灰,不如给你防身。”   这日,姜无戈是目送着徒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的,他凝望着徒儿,长长叹息一声。   小童子阿星上前道:“师傅,贵人来了。”   姜无戈脸色一沉,点点头:“派人将门户守好。”   说罢匆匆入内室,只见轩窗下,立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沈长林从姜无戈处离开,去酒楼买了一只烧鸡,几个烧饼,准备提回去和小兄一起做晚饭。   正拎着油纸包走在路上,突闻前方一片嘈杂,原来是一批钦犯被押解进京了。   沈长林好奇的望了一眼,只见一辆囚车从面前经过,里面蹲着个浑身脏污,瞧不清面容的男子。   男子颓败不已,却在见到沈长林时突然激动的站起来,支支吾吾,似有千言万语不能说出口。   沈长林微微蹙眉,这是……万永珺?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专栏完结文,细水长流的种田经商文,古代背景~   《锦鲤娘子》   文案:   文案:   沈泽秋和寡母卖布讨生活,日子过得很难,村里人都觉得他这辈子也娶不上妻了。   直到有一天,他娘领回个伤了容貌的姑娘给他做媳妇。姑娘叫安宁,好胳膊好腿的,沈泽秋很知足。为了把小日子过的红火,他走街串巷卖布时更加卖力气了。   后来他发现,安宁能识文断字,脸上的伤也全养好了还没留疤,且如锦鲤转世般好运。   比如说她喂养的鸡鸭鹅又肥又大,还不爱生病;   她种的南瓜、番薯、玉米长势喜人,又甜产量又高;   再比如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他们在镇上开了铺子。铺子越开越多,从镇上到县里,从江南到江北,甚至开到了京城。   一路发家致富,小两口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感谢在2022-07-03 23:16:09~2022-07-04 23:3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engfei 5瓶;晨熙麻麻 1瓶; 第85章 焱火寺   ◎史家案荷花红◎   沈长林无法确定, 因为眼前的男子形容枯槁,满身恶臭,和记忆中的万永珺判若两人。   唯一相似的, 大概是他们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神态。   “活该!呸!”   “这批人贩是从平昌押解来的,啧啧, 听说在当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围观的百姓们指点议论着,沈长林听得只言片语。   “不仅如此, 他们还勾结敌国乱贼, 走私货物沿运河出海。”   “竟如此大胆?”   囚车不止一架,后面还有许多,老少妇孺串在一起足足绵延了几百米。   路旁一对老夫妻并儿媳孙子似乎与他们有冤仇,拿出烂菜叶和土块往囚车上砸,一边砸一边愤怒咒骂。   “让你们鱼肉百姓,让你们杀人越货,今日遭报应了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做恶多端自有天收拾你们!”   言罢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哀叹老天有眼, 只可惜他儿子丢了性命,永远无法回家了。   周遭百姓见此情景, 忙问发生了何事。   老太太抽噎道:“我们乃平昌人, 家中靠打鱼为生, 一日我儿夜捕,无意间窥见了他们走私货物的场景, 他们恼羞成怒, 竟然将我儿摁在水中活活淹死了!人证物证俱全, 我们告到官府,反被打了板子赶出来,幸好乡邻仗义,资助银钱,让我等上京告御状,我们刚到京城,他们就被抓入京了,可见皇天有感,老天开眼!”   百姓们一听,这还了得,纷纷加入砸菜叶砸土块的大军中。   护送囚车的军士象征性的拦了拦,便没再管,哼,阶下囚就是这个下场。   沈长林目送着囚车远去,心里已确定了七八分,恐怕刚才那面容模糊的男子,就是万永珺无疑了。   上一次见他,还是史家的婚宴上,这位兄台一袭鲜红喜服,春风得意极了。   岂料凌云得志未及一载,就跌落云端摔成了烂泥,世事无常啊。   沈长林提着饭菜回到住处,恰好小兄也回来了,洗干净手正好坐下。   “来来来,开饭。”   打包带回来的烧鸡和饼还热乎着,将油纸包撕开,一股诱人的香味立刻钻了出来,喷香诱人。   兄弟俩在饭桌前坐下,一边吃鸡腿一边闲聊。   今日沈玉寿去找同好们读书,听说了一些消息,正是关于平昌城史家的。   原来秋闱结束后不久,即沈长林沈玉寿他们离开平昌城的同时,朝廷便派了一队钦差赴平昌调查史家。   钦差们四处收集线索证据,根据蛛丝马迹一路溯源,最终将史家翻了个底朝天,所获罪证加起来装满了四五车。   兹事体大,背后还牵涉了一批高官,于是史家全家被捕,直送京师,交由刑部审问。   “事发前,史家大公子似乎听到了风声,以赠送田地商铺为理由,哄骗万永珺签下了很多抵罪文书,然后毒坏他的喉咙,让他有口难辨,若非这次查史家的人背景过硬,还真可能让他们弄出替罪羊给糊弄过去。”   那只替罪羊,自然指的万永珺。   “史家小姐生的孩子呢?”   沈玉寿叹息一声:“病弱,没养住夭折了。”   没过几日,平昌城史家大案,就在华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史家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手下直接间接害死的人命以二位数计,华京城的每家茶楼酒楼,只要有闲人聚集的地方,都在议论这件大案。   这一日,沈长林沈玉寿同友人一起在酒楼小聚。   席间,酒楼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道:“铲除史家这颗毒瘤,誉亲王当立首功。”   沈长林挑了挑眉,静待说书先生后话,只见老先生惊堂木一拍,抑扬顿挫道。   “誉亲王以仁德闻名天下,正因他体恤民情,才会到平昌城去视察,这一路上誉亲王惩奸除恶,济贫扬善,为百姓做了无数件好事,最后一站方到平昌。”   “誉王殿下到平昌城以后,接到线报,报上言这本地豪族史家有大问题!于是誉王明察暗访,历经千辛万苦,并且险遭贼人暗算,最终!”   老先生再拍堂木:“誉王殿下死里逃生,回京后向圣上禀明情况,这才有钦差赴平昌彻查!”   “好!”酒楼食客间爆发出阵阵喝彩,“来日誉王若登基,一定是贤君明君!”   沈玉寿给沈长林夹了一只油焖虾,兄弟俩坐得近,他用沈长林才能听见的音量咬耳朵:“这位先生倒挺会编的。”   活脱脱将誉亲王吹捧成了直比尧舜的明君。   但这还没完,老先生继续道:“史家案发,钦差抄得家财百万两,有这笔银子充盈国库,咱们大乾修桥修路,练兵买马的钱不就有了吗?而这一切,全都仰仗誉王的功劳啊。”   百万两?兄弟俩都惊了,这是吸了多少民脂民膏才积攒下的啊。   史家倒台,活该。   百官中早有明眼人,看得出在千人血书和孕鹿事件后,誉亲王在圣上面前‘失宠’了,不过柳暗花明,由誉王主导彻查的史家案让他重新得到圣上的赞赏。   誉亲王春风得意,自然没忘了其中还有沈长林一功,若不是他拿着金片到分舵要求查史家,他还发现不了那条肥鱼。   这日从皇城出来,景郡王笑着追上来,道:“大哥为民除害,父皇龙颜大悦,一举两得,这再好不过了!”   誉亲王摇着金玉扇,迈着轻快的步伐,斜目微看三弟一眼:“你还没说全,好处不仅仅是这些。”   景郡王蹙眉,想了片刻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请大哥指教。”   “你呀你,实在愚笨,让你多跟着太傅读书,你非不信。”   作为皇子,誉王被从小培养,看问题要纵观全局,从宏观角度出发,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史家有没有走私及谋人性命。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地方豪族捞了钱,只要懂得孝敬便无妨,但是我没料到的是,他们孝敬上来的竟只是皮毛,焉有王爷喝汤史家吃肉之理?”   誉王说着,眼眸眯起,恶狠狠道:“正好借机铲了他们,既重壮我声势,也……”   他用扇柄敲了敲景郡王,示意他靠过来些,然后低语几句。   景郡王瞪大眼眸,失声惊语:“抄家共抄了三百万两?!”   “小点声。”誉王不满的瞪了三弟一眼,“咱们招兵买马,维持各舵运转,到处都要花银子,手头紧张,这下万事大吉了。”   景郡王由衷道:“还是大哥高明!大哥,今日去我府上吧,新得了几个异域美人,特别勾人。”   誉王不为所动,他扫了三弟一眼,冷声问:“异族女子?哪里的,胡人?南洋?还是高丽?”   “胡……胡人。”景郡王有些没底气。   “哼,我同你说过多少回,赶紧将府上所有的胡族女子全部送走!父皇最忌讳的,便是你的胡族血脉,你若不慎和胡族人生下子嗣,看父皇不夺了你的爵。”   景郡王垂下头,许是血脉使然,许是受母妃影响,他从小便特别喜欢胡人的衣裳首饰,在审美上也偏爱胡人的高鼻深目,然而他最喜欢的一切,确实父皇最厌恶的。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母妃受孕生下自己。   见三弟恹恹不快,誉亲王叹息一声:“老三,我都是为了你好。”   “谢谢大哥,我知道。”   “你自回府处理,我还有事要办。”   誉亲王的要事,是指去找沈长林沈玉寿。   殿试结束已经半个月了,吏部放官还没有任何消息,据誉亲王所知,朝中有一批老臣,对沈家兄弟颇为忌惮,他们恐要受打压。   而他正好趁此良机,帮他兄弟二人解围,如此厚恩,那兄弟俩就算是块石头,也该备焐热了。   然而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小院大门紧锁,沈长林二人并不在家。   六月荷花初绽,夏色潋滟,碧波清雅。   今日一早,沈长林便邀小兄一块,赴城外焱火寺进香去了。   焱火寺乃华京名刹,香火鼎盛,据说特别灵验,引得香客如云。   不过让沈长林感兴趣的,并非寺中香火,而是庙中的一池碧荷,闲来无事,赏夏踏青,乃雅事一桩。   兄弟二人一个穿青裳,一着白衣,虽然只是简单的布衣长袍,但遥遥望去,竟似一双玉人,他们气质高雅,眉目如画,只是摇着折扇闲适的漫步人群中,就已经足够吸人目光。   “白小姐,请往这边来。”   荷花池畔有一排厢房,专供香客歇脚,小沙弥正在引一位少女入其中一间歇息。   少女容貌清秀,戴着一对珍珠耳环,显得有几分俏皮,此人正是白家二小姐白柒柒,今日是白柒柒亡母的冥诞,每年这时候,她都会来焱火寺为母上香祈福。   步入厢房前,白柒柒随意的往荷花池的方向看了一眼,潋滟荷花并没有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反而是池畔两位翩翩公子,令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颤。   是沈家二位公子。   白柒柒痛苦的揪紧手中绢帕,那日她对婢女说自己对沈长林只有一点动心。   显然,是她低估了感情的分量,曾有诗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初读此句不解其意,如今再读已然是句中人。   “小姐,外头太热了,咱们快进去吧。”身旁的婢女催促道。   白柒柒颔首,正要抬腿入内,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沈长林对她无意,那么沈玉寿沈大公子呢?想到此处,白柒柒又往那个方向瞧了眼,只见着白衣的沈玉寿衣袂飘飘,唇旁蓄着温和的笑容,亦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沈大公子是今科春闱的二甲第八名,将来也是前途无量,若能嫁他,自己照样可以脱离母家控制。   并且……   白柒柒脸色微红,到时自己成了沈长林沈小公子的嫂子,以后年年岁岁,时常可以见他。   “不想歇了,我去荷花池旁走走。”白柒柒揪着手中的绢帕,指挥今日随行的两个小丫鬟,“你们不必跟着,帮我把自家带的饮子煮好,晚些时候,我回来喝。”   这两个小丫鬟年轻,做事情并不周全,小姐怎么安排,她们便怎么应了。   白柒柒扶了扶鬓边的珠花,往荷花池畔走去。   水面上一阵幽风涌来,不仅凉爽,还带着淡淡的荷香。   沈长林和沈玉寿并排站在柳树下,欣赏着映日荷花,心情十分开阔,突然,背后一道泠泠女音响起。   “沈公子,这么巧。”   沈长林循声回头,只见一位浅色襦裙的高挑秀丽的女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女子五官清丽,算不得绝色,却有种少见的出尘气质,正是陆清栩。   “好久不见,陆小姐,这位是家兄沈玉寿。”言罢又和沈玉寿介绍陆清栩,“这位是陆御史之女。”   初次见面的二位见了礼。   陆清栩道:“此处天热,随我去旁边的厢房喝几盏茶水吧。”罢了微微一笑,十分了解沈长林的添补一句,“我哥晚些时候便到。”   他们游逛了好一会,正需要坐下歇息,并且沈长林很喜欢陆清栩给人的感觉,和她在一起十分放松,于是兄弟俩欣然前往。   一切只发生在一炷香时间内,待白柒柒走到附近,哪里还有什么沈公子,望着一池荷花,她挫败的叹息。   “小师傅,请你打些山泉水来。”   寺庙里提供最简单的粗茶,只能解渴,没什么茶香味,所以稍微讲究些的香客,都会自己带茶叶饮品。   小沙弥很快提来半桶泉水,这泉水清冽,煮开后放入荔枝茶,加一些蜜糖,便是香甜的荔枝饮:“请二位沈公子尝尝看。”   陆清栩说着,自己也端起一杯品尝。   “芳香扑鼻,解暑消渴,一切恰到好处,陆小姐乃此道中的高手。”   沈玉寿饮完后赞叹道。   沈长林喝完一杯,口齿间回荡着荔枝蜜糖的香甜气息,但他总觉得香甜背后,似乎还藏着一抹苦涩,沈长林越品越奇怪,应当不是饮子本身的问题。   于是他舀了一瓢山泉水直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感受,然后吐掉:“这水有问题。”   沈玉寿急忙也喝一口:“似有苦味。”   陆清栩和她的贴身丫鬟刚想开口说话,突然一阵眩晕,浑身乏力。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沈长林说着,和沈玉寿一人搀扶起一位就要出厢房的门,他们现在也有点晕眩之感,只因体质好,发作的慢一些。   “不行,等等。”陆清栩紧握住沈长林的臂膀,“这山泉水被人下了药,说明有人要害我,我不能白白让贼人跑了。”   陆清栩虽然全身头脑昏沉,但眼眸仍旧清亮,她绝不放过害自己的坏人。   “陆小姐,那——”沈长林思索片刻,望了眼后墙上的窗户,虽然很高,但凭借他如今的内力,可以轻松翻过,“我们将门从里面插上,然后翻窗出去,贼人便不知我们已经逃走了。”   陆清栩深呼吸忍耐着眩晕感:“对,这水是小沙弥提来的,庙中人恐也有问题,我们直接出去,去寻我哥哥。”   沈玉寿也认同这个主意:“此法甚妥。”   说着就要去关门,正好撞见一毛脸大汉鬼祟的往厢房内探看,沈玉寿当即立断,一掌劈晕了毛脸汉子。   “捆起来,就扔屋里吧。”沈长林道。   四人一齐上阵,将大汉捆了个结实,然后沈玉寿先跳出窗外,和沈长林一个推一个接,四人不一会就跳出厢房外,呼吸到房间外的新鲜空气后,昏沉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走吧,我哥哥方才回去取东西了,估计已到寺庙门口。”   沈长林他们远去的同时,又有两个大汉鬼祟的到了厢房门口,其中一脸上有刀疤的嘀咕道:“老二呢,不是让他在此处放风吗?怎么鬼影都不见了?”   另一个长着双阴险的三角眼,摸着嘴角的小胡子道:“懒人屎尿多,估计找地蹲坑去了,别管他,干正经事。”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管迷烟,阴恻恻坏笑道:“这香乃上品帐中香,哼,任你贞洁烈女,嗅上几口就比娼/妓还□□,方才不是还有两位男子跟着陆小姐进去了么,哼,倒省得咱们帮她找男人了!陆御史不是最清高最要名声了吗,待他亲生女儿与野汉子在佛门净地媾.和的事传扬开,我看他怎么做人!”   陆御史刚直不阿,得罪过不少人,这几个汉子仇家找来的。   伴随着‘噗’的一声细响,窗户纸被戳破一个小洞,小胡子眯着三角眼往里面看,有布帘遮挡,他看不太真切,只隐约见里侧有几个黑人影,还有隐约的哼哼声。   看来是中招了。   他得意一笑,开始往厢房内吹迷烟,然后和刀疤脸守在不远处,静待‘发酵’。   “二男二女,想想就香艳。”   “陆小姐平日冰雪一般的人,不知承欢时是个甚么模样,嘿嘿。”   他们边等,边说着浑话。   于此同时,白柒柒一边问一边找,追寻沈长林沈玉寿的踪迹也来到了此处,见到边上两个大汉,白柒柒有些嫌弃的瞟了一眼。   方才有香客说,见两个少年公子往这边来了,她深吸两口气,不如趁机制造一场偶遇。   白柒柒勾了勾唇,调整好仪态,迈步往前走去。   这一排厢房有好几间,但没见什么人,白柒柒绞着手帕,觉得有些奇怪,慢慢走了两圈还没遇见沈长林和沈玉寿,不免失望,正觉奇怪之时,突然一扇门打开,伸出一只手将她猛揪了进去。   一股汗臭酸味铺面而来,白柒柒惊恐的瞪大双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3:31:36~2022-07-05 23: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橘橙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那一角落患过伤风 9瓶; 第86章 错成偶   ◎沈长林长大了◎   白柒柒想呼救, 奈何一只粗糙的大掌,死死捂住她的口鼻,瞬间天地倒转, 她的肩胛骨硌在地砖上,生疼。   “呜呜……唔。”少女的呜咽求饶在喉间微声翻涌, 泪珠无声滚落。   明明梨花带雨,落在吸饱了帐中香的络腮胡汉子眼中,却媚.火撩.人。   空气中传来衣帛撕裂的碎响, 白柒柒只觉胸前一凉, 她脸色倏然苍白,拼命地推着身上满身汗臭味的粗鄙汉子,但她的力气太小了,如蜉蝣撼树,丝毫不起作用。   “不对啊,刚才那小娘们怎么进那间屋了。”   躲在树荫下等时机的三角眼和刀疤脸正意.淫的起劲,一时不查,过了片刻才发现异常情况。   三角眼摸了摸小胡子, 站起来冲同伴示意:“走, 看看去。”   二人来到虚掩着门的厢房外, 透过门缝和微动的布帘,只见满室香.艳。   刀疤脸大惊:“老二, 亏哥们好找, 你怎么死到这来了?”   三角眼将厢房里外看了两遍:“不对, 他们人呢?!”   接着他往后窗看了眼,只见窗户大开, 下方还有杂乱的脚印:“不好他们跑了, 老二, 老三,我们快走!”   吸入大量帐中香的络腮胡现在就如畜生一般,哪里还有神智可言,见兄弟这么猴急,刀疤脸道:“要不,让老二泻了火咱再走吧,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大会。”   “那倒是。”三角眼道。   白柒柒的内心疯狂的拒绝着,手脚拼命乱踢,人在绝望之际会迸发出强烈的能量,她竟然踹翻了旁边的小木桌。   ‘哗啦’一阵脆响,木桌上的茶具砸的七零八落,上面还有壶陆清栩一行人烧好不久的沸水,霎时淋了络腮胡满背,烫得他龇牙咧嘴,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甩了白柒柒一耳光。   这巴掌打的白柒柒头昏脑涨,嘴角也淌出了血,但她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趁络腮胡松开捂她嘴的手,大喊:“救命……唔唔。”   只一瞬,刀疤脸的铁掌又捂上来,这次不仅捂嘴,连白柒柒的鼻子他也一并捂住,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白柒柒憋得肺都要炸开了,缺氧之际,视线慢慢模糊,唯有粗鄙汉子狰狞的面孔,依然在眼前挥之不去。   “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清朗男音响起,林月贤今日和友人有约,要在焱火寺商量一些事,正好约在这排僻静的厢房中。   小厮一脸茫然:“少爷,我什么都没听见。”   林月贤摇着竹扇,点了点小厮:“那你下去打点一下,准备些好茶端来。”   小厮得令跑开,林月贤缓缓踱步,一边摇扇一边往厢房走,他确信自己没听错,先有茶盏碎裂之声,后有女子呜咽,但现在静耳细听,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待他路过其中一间时,见得大门紧闭,里头却静悄悄的,总觉有几分古怪,正巧窗户纸破了一个洞,林月贤随意的往内瞧了眼,脸色猛然一变。   倏忽之间,林月贤抬脚踹开了房门。   素素在教坊司期间,她和她的小姐妹们没少被粗鄙男子吃豆腐占便宜,爱屋及乌之下,林月贤特别厌恶男子强迫女人。   七尺男儿对弱女子下狠手,算什么好汉。   “松手!”林月贤在平昌时同沈长林沈玉寿他们练过大半年功夫,从那时打下基础,回京后又找名师学过几年,如今的林月贤虽左手有旧疾,但是对付一般的宵小之徒,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一脚踹开了白柒柒身上的络腮胡,绷直嘴角满脸寒意的瞪着三个大汉。   三角眼懊恼的直拍脑门,今日之事一步错步步错,难道要将眼前的锦衣公子一并灭口么,可他看起来身手很是不错,哪怕是三打一,也不一定有胜算。   “少爷,发生了何事?”   恰在此时,林月贤的小厮回来了,看见眼前一幕,不禁惊叫出声。   厢房这边接二连三的发生动静,加上日光愈发毒辣,越来越多的香客需要休息,于是偏僻处的厢房人也多了起来。   “呀,这小娘子怎得了?”   “光天化日佛门清净之地,实在有伤风化。”   看客们先注意到的,自是白柒柒凌乱的鬓发,和裸.露的大片雪色肌肤,看那旖旎的样子,任谁都知发生了什么。   白柒柒揪紧手指,获救的欣喜很快又变成了绝望,她飞速思考,今日之事是藏不住了,她要是这样回了白府,继母一定会蛊惑父亲,让他送自己去尼姑庵做姑子,以全家族名声。   不,不行!她不要伴青灯古佛一辈子,她还要嫁人生子的,她做错了什么?前半生已经够苦了,后半辈子,一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林月贤蹙着眉,令小厮驱散诸人,然后俯身去扶白柒柒,想告诉她,今日之事,他将一帮到底,会尽量想办法让有关人员闭嘴,并封锁消息。   林月贤生的一副很秀美的长相,只是近年事情经历太多,身染几丝冷冽阴鸷,是以白柒柒见他几回,都心生惧意。   但今日的他,目光是那般温柔,危急关头好似天神降世,拯救她于水火,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就请救她到底吧。   白柒柒死死攥紧林月贤的胳膊,力气之大,勒得他生疼,紧接着就见眼前少女咬着唇,泪水簌簌滚落落,一头扎进自己怀中的同时,放声大哭:“月郎,我的身子已给了你,一切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月郎,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林月贤下意识要推开白柒柒,但白柒柒的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一时竟挣脱不开。   这女人疯了?她在胡说什么?   “求月郎,给我个名分吧,哪怕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呜呜呜。”白柒柒将脸贴在林月贤的大腿上,仰头望着他苦苦哀求着。   白柒柒这个举动,连屋内的三个汉子都惊呆了,这小娘们反应够可以的啊,三角眼急忙高声附和:“我们刚才一进来,就见这位公子和小姐在做那事,唉,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但男人既然做了,就得对人姑娘负责,大伙说对不对?”   “唉,那是啊,不然就是畜生不如!”   “这位小姐也是,怎么那样糊涂,还有这位公子,瞧着一表人才,竟要学陈世美做负心汉了么?”   围观的人太多,林月贤的小厮根本驱赶不过来,三角眼的话又煽动了围观者的情绪,接着趁群情激愤,场面混乱之时,悄悄溜走了。   林月贤绷紧身子,睥睨着脚下女子,觉得好笑,竟敢恩将仇报攀扯他:“谁给你的胆?”   说话的同时,他脸色倏然一冷,寒如腊月之雪,一片森然,全无方才的温情。   白柒柒一瑟缩,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求饶:“林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对你,但是求你救救我,我失了清白名声有碍,白家容不得我了,我的性命全赖林公子一念之间,你们男子,染上一些桃色新闻,不过是酒桌间的笑谈,对来说,却要到自我了断的地步。”   她提到了白家,林月贤才觉出此女子面熟,拂开她脸上碎发后,才认出,这是那个白柒柒。   林月贤掐住她的下巴,寒声问:“所以,你想嫁我?”   “不,我不敢肖想,我知道林公子马上就要和采月郡主成婚了。”白柒柒轻蹙峨眉,“只求公子给我一个妾的身份,今后我定做牛做马,以报公子大恩。”   林月贤微挑眉,脱下外袍裹在白柒柒身上,然后将她抱起:“好。”   今科探花和世家小姐在佛寺苟.合被人当场戳破,林文二家的人知道了,应该会气得吐血吧,长公主得知准女婿在婚期前夕纳妾,应该也会气的肝疼。   至于皇上,林月贤微微一笑,从琼林宴上他安心赐自己歌舞姬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在男女之事上,圣上对男子是极其宽容的,只要他对采月郡主‘好’,一切何虞。   林月贤最后才想到郡主,采月郡主那边他一点都不担心,这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只要略略哄上几句,让她做什么都会答应的。   看着这几方人痛苦,他有种施.虐的快.感。   “快!就是这里!”   一队穿铠甲的士兵在沈长林沈玉寿的带领下,匆匆往厢房这边跑来。   方才他们逃出后,药的后劲犯了,在树荫下歇息了片刻,接着去寻陆清栩的哥哥陆清瀚,两队人马汇合后,陆清栩及侍女在陆清瀚的安排下去看大夫,体质较好的沈长林和沈玉寿,则负责带人来围堵贼人及调查案情。   沈长林走在最前,一眼就见林月贤抱着一女子从房中出来,再往屋内看是一地狼藉,先前被他们捆住的络腮胡早已不见踪迹,而围观的香客则议论纷纷。   “月贤,这是怎么了?”   沈长林追上前问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白柒柒鼻子一酸,将脸埋在衣裳下,一动不动,林月贤淡淡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是在议论吗?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玉寿走进厢房,见地上有一枚珍珠耳环,边上还留着一截布绳,正是他们用来捆络腮胡的那根,只是绳子已被暴力扯断了。   兄弟俩皆觉疑惑,不一会安顿好妹妹的陆清瀚也赶了来,和沈家兄弟一样,也被事情的奇怪发展弄得满头问号:“这件事我会禀报家父,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好。”沈长林说罢关切询问:“不知陆小姐现在情况如何?”   “好些了。”陆清瀚懈一口气,“二位公子也随我去医馆叫大夫给看看吧,以防万一。”   沈玉寿也觉这样更妥当:“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车从焱火寺驶出,快速返城,很快就停在一家名为瑞康的医馆面前。   陆清瀚先跳下车,介绍道:“瑞康医馆乃我姑母所开,都是自己人,随我直接去后院吧,清栩也在。”   瑞康医馆在华京城极其有名,分号数十家,之前沈长林便听说过,只是不知医馆的创始人,竟是陆家的女眷。   沈长林不由的赞叹道:“您的这位姑母,真乃女中豪杰。”   陆清瀚微抖眉梢:“哦,沈公子真这么看?”   “自然。”沈长林点头,“这还能有假。”   沈玉寿也道:“无论男子女子,只要有志向并为之拼搏,都乃真豪杰。”   后院很快就到了,陆清栩唤来一个小药童,让他去安排个老大夫给沈家兄弟诊脉,小药童给客人倒了凉茶后颔首去了。   这院子原本很宽敞,但院中摆放了很多晒草药的木架子,墙角下开辟出一畦畦种植草药的土地,因而显得拥挤,但吹着阵阵凉风,嗅着淡淡的中药味,沈长林觉得有种别样的幽静。   陆清瀚道:“像二位这样胸襟广阔的男子,毕竟是少数呀,我陆家有祖训,凡是陆家子孙,皆需自食其力,为人正直,无论男女,皆要学习技艺,男子不可沉迷享乐,女子不可溺于后宅之中,天生我于世,必有其用,吾必修其德,方不负人世走一遭。”   沈长林沈玉寿还是头次听见这样开明豁达的祖训,沈玉寿由衷赞服:“这话说得好,陆家高祖的见识越超常人。”   陆清瀚微微一笑:“唯一不妙的,就是我陆家的女子,从此难嫁,明明婚前说好陆家女嫁去后不会全溺于后宅,她们或经营产业,或学医理,或为女师,头些年还可被允许出门,时日一久,夫家往往食言反悔。”   “哼,难嫁就难嫁,不嫁又如何,到底是世间男子庸碌窝囊的多!见不得女子比他们优秀。”   三人正说着话,陆清栩从里屋出来,说着坐下来,见她气色已恢复如常,沈长林算是安心了。   “陆小姐的话,有道理。”   陆清瀚似笑非笑:“她是被家人宠惯了。”陆清瀚话虽如此,但是对他这任性并谨遵祖训的妹妹,还是感到很自豪,小妹从小和姑母学医,得其真传,将来可继承其衣钵矣。   “怎么还不见大夫来?”   陆清栩轻拍胸膛:“哥哥,我不就是现成的大夫么,由我给二位沈公子诊脉就是。”   沈长林颔首作揖:“那便有劳陆小姐了。”   一旁的沈玉寿也道有劳。   初见陆清栩时,无论是她的相貌、气质还是谈吐,都会给人一种清冷而难以接近之感,但多接触几次后沈长林发现,这位貌似高冷的陆御史之女,不仅不冷,反而是个好客的小话痨。   “二位公子应是常年习武吧,身骨很好,药效已自动散了,不过还是吃几粒清心丸吧。”陆清栩说着拿出两瓶药丸给他们一人一瓶,“余下的留作不时之需,此药中暑发热时,也可吃得。”   “多谢陆小姐。”   “客气什么,今日若不是碰巧遇见二位,我就危险了。”   陆清栩笑起来时,唇畔竟还有对梨涡,额前碎发随清风微微飘荡,眉眼含笑,显出少女才有的明媚来。   沈长林一个恍神,不由的失神片刻,然后才觉后怕:“是啊,希望早些查明真凶,将下药的贼人绳之以法。”   “定要如此!”陆清栩素来嫉恶如仇,况且这事犯在自己身上,更不能轻易放过,“只是后来林探花怎会出现在哪儿?”   沈长林沈玉寿以及陆清瀚对视耸肩,均表示不知。   “罢了,慢慢细查吧,时日不早,二位用药后歇息片刻,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陆清栩说着站起来,“二位喜欢吃什么?医馆向来吃得清淡,炒鸡蛋和菌汤如何?”   沈长林略有些惊讶:“陆小姐竟要亲自下厨?”   “她不仅下厨,还种地呢。”陆清瀚在旁插话,说着抿唇一笑,“要我说小妹是投错胎了,若生在农家,定是个庄稼好手。”   “哥,都说了我不是在种地,我在培、育、良、种。”   陆清栩说罢,抱着手臂同沈长林沈玉寿解释:“药物的疗效和药材本身的品质息息相关,但如今的药材质量良莠不齐,药效药品稍微好些的,就贵得不成样子,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我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便试着培育药性更稳产量更高的药种。”   接着轻瞪陆清瀚一眼:“陆大公子,不要愣着了,快来厨房帮我打下手,不然闲着的人没饭吃。”   陆清瀚强烈抗议:“怎么独叫我,不叫他们?陆小姐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陆清栩攀住哥哥的手臂,将他往厨房拉:“他们是客人,陆公子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竟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么?”   “我去帮忙吧,从前在家我经常帮忙做活,我是熟手。”   沈长林急忙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上,这积极的模样惹得陆清瀚直发笑:“快坐,我同清栩说笑呢。”   “那,有劳了。”   沈长林复又坐下,直到目送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唇畔浮着的笑意也未曾散去,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小兄:“陆家兄妹真好玩,和其他人不一样。”   沈玉寿眨眨眼:“哦?”   沈长林同小兄解释:“不端着,很自然,不像其他的世家子,说话云山雾绕,令人心累。”   “嗷。”沈玉寿拖长尾音,一脸的高深莫测。   沈长林不由的干咳几声:“玉寿,我说正经的。”   沈玉寿直视着沈长林的眼,眸底藏笑:“谁不正经?”   “……”,沈长林的脸倏然一烧:“你不正经。”   “我?”沈玉寿将双手枕在脑后,用故作老成的语气道,“我家长林长大啦。”   说罢撞了撞兄弟的肩:“为兄猜的对否?”   沈长林的目光闪烁几下,没有接话,只是唇畔的笑意不仅未散,反而愈加强烈。   “林月贤,她反了天了!”此刻山和长公主府邸,正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今日上午焱火寺发生的事情,早已有心人来公主府仔细禀报,自然,是外面流传的那份说法。   长公主疯狂的砸着屋内陈设的精美摆件,保养得宜的脸庞上因气极爬出无数条狰狞的皱纹。   她气急败坏的嘶吼:“快叫采月来见我,还有那个林月贤!”   “是,奴婢这就去办。”长公主盛怒,下人们战战兢兢。   山和长公主格外后悔,没有听誉王的建议,这林月贤果然非良配。   于此同时,林月贤寻到采月郡主,二人温存了好一会,温情之时,林月贤将采月揽在怀中,将焱火寺的事主动告知。   “月贤哥哥,你说什么?”   林月贤攥住采月郡主的手,真诚的解释:“我对白柒柒没有真感情,于我而言,她只是个玩物,可惜事情闹大了,她好歹是五品官员家的嫡女,我不能不给白家一个交代,但是采月你放心,为了你着想,我会在你我大婚之后,再正式抬她为妾,断然不会叫你难堪。”   “可是,月贤哥哥!”   林月贤将采月郡主搂得更紧了,落下温柔一吻:“采月,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一点,便是你明事理,懂我,会顾全大局,我林月贤何德何能,今生能娶到像郡主这样的贤妻,我有你一人足矣,白柒柒算什么东西,只有你才算是我的女人。”   采月郡主死死咬着下唇,她自小千娇百宠,何曾受过一点委屈,但是为了月贤哥哥,她什么苦都愿意下咽,嗅着男人身上淡然好闻的松柏香,她点点头:“好。”   “眼下正是授官的关键时期,采月,你定要劝住长公主,莫要让她进宫去找圣上,还有……”   林月贤轻抚着采月郡主的脖颈,“白家上面有罗贵妃,不要弄出人命。”   “我知道,月贤哥哥请放心,此事交给我处理。”采月郡主靠在爱人肩上,贤惠一词,她就是装也要装出来。   至于白柒柒这个贱人,之后自有收拾她的千百种法子。   林月贤悄然冷笑,痛快!   关于焱火寺泉水被下药一事,陆御史很快就查明真相,京兆府也很快就抓到了贼人,严审之下,三个蠢贼人很快就将受人雇佣谋害陆清栩一事,从头至尾的招来。   包括林月贤救下即将被凌.辱的白柒柒,并被白柒柒反咬一口的事。   但令人困惑的事,这从天而降的一口黑锅,林月贤堂堂太傅之孙,新科探花,竟一声不吭的背下了。   这时他和郡主大婚在即,白柒柒也已被一乘小轿先抬入林月贤的别苑,以‘姑娘’身份暂且安顿,待林月贤和采月郡主大婚完毕正式抬妾。   事情已然落定,京兆尹的人自然不想多惹是非,便一码归一码,问了三个贼人下药谋害官员家眷的罪,并继续追查幕后指使。   至于白柒柒和林月贤的事则略过,不再提及,只有陆家姐弟及沈长林沈玉寿二人知道这段。   陆清栩陆清瀚和林月贤没甚交情,自然也不会过管闲事,只有沈长林沈玉寿感觉到事情特别的荒唐。   告别了陆清栩,他们从瑞康医馆出来,走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迎着璀璨的夕阳光影,沈玉寿道:“这些年月贤变化好大,总觉得他心中藏着许多事,对了,去岁刚相逢时,他说他有儿子了,不知何时可见上小家伙一面。”   沈长林蹙眉思忖,那日是听他说起过,可后来就没见提起,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总觉得其中还有很大的隐情,比方说,他竟然直言已娶妻,现在又为何迎娶郡主呢?月贤并不是那种靠联姻来飞黄腾达之人。   他正思考着,沈玉寿道:“说起父子关系,我倒想起件事来,一直忘了说,琼林宴近距离见到圣上时简直吓我一跳,圣上与蒋——”   “玉寿,回家说。”沈长林猛地攥紧小兄的手腕。   沈玉寿怔愣一瞬:“好。”   从琼林宴小兄也近距离见到圣上之后,沈长林便知道前太子的瞒不住了,为防止小兄今后无意将有人神似圣上的事说出去,他只好先实言相告。   “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之所以连你也瞒,实在是事太大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长林,我明白。”沈玉寿非常理解兄弟的选择,“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兄弟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日子一晃,便到六月中旬,这日早朝后,几位老臣催促吏部赶紧给新科进士们授官。   “殿试已结束月余,三甲进士有一半授了实差,可一甲二甲竟无一人授妥,到底是你们吏部的人懈怠,还是有甚隐情?”   吏部的人也是满腹委屈:“早就拟好了,已交内阁票拟,可司礼监不批红,我等有甚法子?”   六部各司其职,然后将所处政务写成折子,交给内阁处理,内阁大臣们审核觉得没有问题之后再进行票拟,最终交给司礼监去批红,两道程序都妥当后,政务才算处理完毕。   司礼监乃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都是亲信,所以司礼监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   几位老臣捋着胡子:“既然是司礼监驳回,那一定是你们没安置妥当!”   吏部官员大呼委屈:“我们吏部官员日夜研究,平衡各方,眼睛都熬红了,才熬出这个结果,怎会不妥?”   “那怎么被驳回了?”   吏部官员无言以为,私底下揣摩一番,只能是圣心不悦,但翻看那份授官名单,横看竖看都挑不出毛病。   一甲的三位,自不必多言,按照惯例,必定要入翰林的,状元公自从六品的修撰做起,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编修,至于二甲的二十三位,年轻俊逸的且圣上有赞赏过的,优先择入翰林院、鸿胪寺、国子监等处,譬如状元郎的亲哥哥,便排了国子监之监丞的位置。   唉,究竟何处出问题了呢?   与此同时,史家的案子因牵涉过大,正交给三法司会审,誉王被圣上封为特使,监督协同三法司审案。   此举,也被视为圣上对誉王看重,意在培养接班人的象征。   誉王完美的平衡着与史家案有关各方的关系,该抓的抓,该放的放,摆出一种老实交代便既往不咎的姿态,显示出高超政治手腕的同时,也借机笼络了一批朝臣,声望大增。   一日傍晚,姜无戈刚送走小徒沈长林,童子阿星便来禀:“贵人到了。”   近日这位神秘的贵人时常来访,阿星和阿月看守门户的同时,也在咬耳朵小声嘀咕。   “这位贵人好神秘呀,不知什么来头,师傅对他很尊敬的样子。”   “是呀,跟在师傅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头次见师傅对人这样,不过不管是谁,我们尽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唔,阿星,这贵人带来的糕饼真好吃,尤其是这中桃花形状的。”两位小童边守门边吃着神秘贵人带来的糕饼。   阿星尝了一大口:“果真香甜。”   二人正吃得欢,沈长林突然去而复返:“师傅呢。”   阿星和阿月一怔,姜无戈特地叮嘱过,他见贵人的事情要和所有人保密:“师傅忙事情去啦。”   沈长林没再多问,他回来只是取遗落的伞,既然师傅有事,就不打扰了。   不过临走前他嗅见了糕饼的香气,平时里和阿星阿月闹腾惯了,沈长林故意逗孩子玩:“吃什么好的,我也要。”   岂料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护食的两个小童子,今日竟格外大方,直接抓了一块塞给沈长林:“给。”   沈长林笑着啃了一口:“走啦,下次给你们带烧鸡吃。”   说罢拿着伞走出了院子,阿星阿月长舒一口气,好险啊。   再说沈长林,吃着糕饼突然觉得滋味特别熟悉,低头详看,见剩下半块是荷花形状,馅料则是薄荷蜜糖,吃起来格外清新爽口,但这不是宫中制作的点心吗?   沈长林在琼林宴上吃过,难道宫里来人了?   他一口吞掉剩下半块,没有多想。   与此同时,姜无戈正在盘腿坐在蒲团上泡茶。   茶香气袅袅飘散,而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当今圣上,皇帝赞叹道:“羽弟,还是你这的茶最香。”   姜无戈道:“圣上言过了,这只是最普通的茶。”   “还是叫我三哥吧。”圣上啜了口茶,“不要生分了。”   “无论叫您圣上还是三哥,我们兄弟的情谊从来不曾改变。”姜无戈叹息一声,“若没圣上庇佑,我何有今日。”   圣上黯然的搁下茶盏:“这些年委屈你了,脏活累活全让你的影镜司干了,以至你换名隐退,活成了皇室的边缘人。“   “不说这些,说正经事吧。”姜无戈道。   圣上眸光一凛:“是时候将昶儿迎回来了。”   姜无戈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非如此不可么?”   “幺子年幼,胡儿不可靠,至于逐元,他母妃一族崛起的太快了,恐外戚干政。”圣上说着,声音里夹杂着哽咽:“而且这么多年了,我想他,我希望能陪在我身边。”   “昶儿的性子,像皇后娘娘,十分纯良,恐怕不是为帝的好人选。”   圣上语气笃定:“正因如此,才要趁我还在,早早迎他回朝,我若去了还有你,羽弟,你会替我护他周全的吧?”   姜无戈颔首:“自然。”   “那就按我们说好的办,前太子回朝,需要一个由头,这由头还得漂亮,就让沈长林来完成这项任务。”圣上说着,唇旁泛起一丝笑意:“这小子,倒是藏的深,在平昌时他就见过昶儿,我们父子俩长相相似,你又告知了他前太子的事,他不可能猜不出昶儿的身份,可他一直假装不知,口风紧,是好事啊。”   “是啊,长林是个好孩子。”姜无戈垂着眼眸,这一生他负了很多人,如今又要多一位了,“明日我找他。”   圣上叹息:“羽弟,让你为难了。”   姜无戈默然良久,始终无话。 第87章 海青县   ◎先回乡后赴任◎   入夜, 月色如水,小院里的茉莉花开得正好,阵阵幽香顺着风飘进屋内。   沈长林和沈玉寿坐在书桌前, 正写家书。   已经六月了,吏部授官的程序再慢, 也该出结果了。   兄弟俩都希望能在一处为官,但从现实考虑,世事往往不遂人愿, 一切皆看朝廷安排, 他们不会人为去干涉。   “早些睡吧。”写妥家书,沈长林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道。   沈玉寿点头:“是该早些歇息,我明日还有事呢。”   最近他在和同好们帮农人修水渠,工程虽小,但可将他们研究的理论付诸实践,令沈玉寿他们十分振奋。   沈长林明日则继续去找师傅姜无戈,大概又是习武讨论时政的一天, 对咯, 去之前还要买只烧鸡带给阿星阿月两个小鬼。   不出意外的话, 这样悠哉闲适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待实差落下,各有各的忙。   迎客轩的烤鸡乃华京城一绝, 无论总店分店, 门口总排着长队, 只为吃一口新鲜出炉的烤鸡。   这日清晨,沈长林特意早起半个时辰, 去迎客轩要了一只刚出炉, 热腾腾, 香喷喷的烤鸡,走到姜无戈住处后,扔到两个小童子的怀里。   “哇,真香。”油纸根本遮不住烤鸡馋人的香味,阿星阿月眼前一亮,立即品出这是迎客轩的好吃食,“多谢长林哥!”   沈长林笑着叮嘱:“吃去吧,仔细莫叫师傅看见。”   姜无戈多食素,两个小童自然也跟着吃的清淡,姜无戈不禁止他们吃任何食物,但小童们开荤的时候,还是能避则避。   “长林,你来了。”   今日姜无戈起得特别早,或者说,他一夜未眠,纵有百千种委婉迂回的方法和沈长林提及前太子一事,但他思索整晚,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   这算是最后的真诚吧。   沈长林今日穿着件皂罗袍,微风一吹,衣袂飘飘,显得格外清新俊逸。   少年公子眉眼含笑,恭敬而快乐的说:“师傅,咱们今日学什么?”   “今日师傅有话要和你说。”姜无戈神情严肃。   口吻之正,不由得让沈长林坐直了腰:“师傅请说。”   日影渐渐往前东倾斜,其实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但在沈长林的感觉中,却堪比度日如年。   “长林,你和昶儿是好友,昶儿性淳,由你去告知他真正的身世,他定能接受,形势如此,昶儿必须回朝。”   姜无戈神情严肃,十分认真。   但沈长林思绪万千,甚至没有心思去分辨去反驳去质疑,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切的一切,收他做关门弟子,甚至被点状元,难道都是一场骗局?   师傅和圣上真正的目的,只为拿他做跳板,迎前太子回朝?   这个想法令沈长林格外难受,一朝飞云直上,一瞬跌入泥潭,这滋味,简直比落榜还要难受,让他不禁怀疑,新科状元的头衔,不过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长林,师傅对不起你,但师傅不得不这么做。”   姜无戈面色平静而苍白,这一生,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的事,他做了太多,然,有些事本就身不由己。   他是,现在的沈长林亦然。   至此,沈长林才终于有一些能量,去分析思考师傅的话,这些话是那般荒唐诡诞。   “退一万步说,即便我劝了,即便他名正言顺的归朝了,即便他有张神似圣上的脸,可关于他身份真假的流言,也会甚嚣尘上,这一点,足以被有心人利用,祸乱朝纲。”   “再者,如今全天下的人都以为誉王将承继大统,誉王的声望和势力,非一朝一夕之功,强行扶前太子上位,是想要重演一遍永王之乱吗? ”   沈长林据理力争,第一次对师傅姜无戈说话这般大声,但事出非常,他情难自控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昶儿愿意回来,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   沈长林没有再说话了,圣上早有决断,他说这些何用,他唯一可控的只有自己,“恕难从命。 ”   “ 长林!”姜无戈不由得加大音量,“算为师求你,好吗? ”   他师徒二人,虽只相处半载,可沈长林在姜无戈这里学到的却是最多,在课业上,在为人处世上,在日常的点滴相处之中。   可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他在收自己为徒以前,就已经将自己的过往翻了个透。   “ 师傅之大恩,长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若有报答的机会,长林愿结草衔环,涌泉相报,可是有些事是不能做交换的,前太子已经死了,现在他是南玉山庄的小公子蒋文峤,他有自己的生活,圣上若真爱子,师傅若真心疼爱外甥,就不该让死过一次的前太子,再次卷入波诡云谲的朝堂!”   “ 恕长林直言,圣上和师傅这样做,不过为一己之私,半点都未为前太子考虑,如此自私自利,枉费人君!”   姜无戈面色铁青,突然拂袖砸掉桌上的茶具,寒声道:“放肆!这是你为人臣为人徒该说的话吗?!”   “只是说出心中实话罢了。”   沈长林的音量小了下去,但语气任说不上好,他站起来:“师傅,徒儿告退,今日的事,徒儿就当做从未听见过。”   说罢,也不等姜无戈回应,转身便要走。   “长林,我收你为徒,圣上点你为状元,与此事无关,莫要妄自菲薄。”   姜无戈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准确的抚慰了沈长林此刻郁闷灰败的心。   他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书房的门深吸一口气,接着转身隔着房门恭敬一拜:“徒儿告退。”   沈长林现在的心情很乱,不想再留了。   刚吃完烧鸡,嘴角的油还没擦干净的阿星阿月,目瞪口呆的看着沈长林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   “不懂,但感觉他不太高兴。”   两个小童子咬着耳朵。   沈长林向来面善和气,少有这般面色铁青,不告而别的时候。   再到屋里奉茶,只见师傅姜无戈同样面色有异,一声不吭,两个小童不敢多问,无声退下。   姜无戈静默良久,沈长林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人年轻时,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待经历的多了,方知身不由己的滋味,长林啊,或许有朝一日,你也能明白师傅的苦衷。”   此后几日,沈长林没有再去师傅姜无戈处,也没太出门。   但他不出门,自有人去寻他。   圣上虽迷信丹药,但他心中有数,自己并不会真的得长生,肉体凡胎,哪怕贵为天子,也有走向死亡的那一天。   他不能再等了。   这日傍晚,暮色苍茫,一队乔装过的殿前军秘密潜入沈长林他们居住的小巷附近,在各个路口严防布控。   紧接着,一乘低调的黄色小轿出现在小院门口。   院门被笃笃叩响,沈长林拉开门,见到圣上,既意外又在预料之中。   “小兄,我同圣上进去说话,你就守在门外,无论听见了什么,都不要进来。”   沈长林已将那日姜无戈说的事告知小兄,沈玉寿望着兄弟的眼睛,郑重点头。   他们兄弟俩,不能全部深陷泥潭。   “沈卿,想必你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吧?”   圣上踱步入内,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沈长林静默片刻:“臣知道。”   “那么,忠君爱国之理,沈卿也听过吧?”   沈长林垂目敛神,淡道:“臣知道。”   圣上打量屋内简单的陈设,然后道:“既如此,朕也不同你说虚的了,沈卿知道这两句话,就该明事理识时务懂进退,那日朕赐你歌舞伎,你说门户狭窄盛不下,你说的是实话啊,但你若肯协助太子回朝,美屋良婢,高官厚禄,朕保你应有尽有。”   说话间,圣上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他那双和蒋文峤如出一辙的眼眸,依旧盛满纯粹的温善之意。   但沈长林却觉得十分恶心,□□裸的用利益来拉拢他,游说他,未免太过轻佻。   见沈长林没啃声,圣上继续淳淳善诱:“沈卿不想要这些?名望,权势,财富,卿尽管说来,朕一定满足你。”   沈长林感到一阵心颤,他不是说清高到不喜欢这些,人有七情六欲,圣上说的这些,乃人之常求,可他不想用这种方式去交换。   “恕臣不能从命。”   一句话回绝了圣上的所有的安排。   圣上眸色一深:“沈卿,朕刚才的话白说了吗?”   沈长林神情未变:“臣还是那句话,恕难从命。”   圣上声音一冷:“沈卿,你要明白,无论你去不去游说,太子回朝是必然!非你一己之力可以更改的。”   “臣明白。”   总之,无论圣上说什么,沈长林都是一副淡然处之,不争辩也不配合的姿态。   圣上气急反笑:“沈卿一门心思,打定主意要做魏征一类的谏臣了?还是想学海瑞?得一身赞誉,两袖清风?”   沈长林格外讨厌圣上今日的态度。   “臣想做什么,以后自有绝断。”   圣上静默不语,良久:“沈卿,你是不改主意了?”   “臣不改了。”   “好!好!好!”   圣上最终拂袖而去。   半个月以后,新科探花郎林月贤和采月郡主大婚轰动了整个华京城。   当日十里红妆,红鸾喜乐,绵延不绝。   迎亲的队伍足有数百人,一路吹吹打打,鞭炮声震耳欲聋,在一片红海中,两家喜结秦晋之好。   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礼成当日,新郎官被授为翰林院正七品的编修。   可谓是双喜临门。   因这桩轰动一时的大婚,状元郎被授为海青县县令的事,便显得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海青县地处西南边陲,从大乾朝建立以来,就是下县中的下县,年年库银亏空便不提了,更因和越国暹罗交壤,辖区内异国流民四蹿,严重危害本地治安,更要命的是,海青县还和南洋诸国海域相连,因而走私频发。   在种种原因的共同作用之下,海青县可谓是两京十三省中的异类。   海青县上上任县令被贼人绑架,被关押两个月后才被赎回,而上一任更惨,直接被不明势力在某个雨夜屠杀了。   至此,海青县已有三年未有县令上任,期间朝廷硬安排了两位,其一疏通关系换了岗,其二干脆辞官撂挑子了。   毕竟,在海青县做县官,那是要命啊。   圣上给状元郎安排这样一个官职,其心思不言而喻,沈长林彻底惹怒了他。   其间内情,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大部分官员包括内阁大臣杨敏然,以及礼部尚书兰大人,都十分疑惑,从琼林宴到现在,不过短短两个月,圣上对沈长林态度的变化也太快了。   朝堂是个巨大的名利场,从殿试后人人赞誉吹捧甚至巴结,到被授海青县为官后人迹无踪,沈长林被高高捧起,又重重落下。   好在他一开始就拎得清,并没有因为状元身份就自视甚高,所以旁人对他态度转变,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只要守住本心,一切足矣。   当日,圣上从沈长林这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回宫后又宣过沈玉寿入宫,说的是差不多的话,沈玉寿的回答相较沈长林更委婉些,但实际态度是一样的,便是无能为力。   令人庆幸的是,圣上并未为难沈玉寿,他被授为国子监之监丞。   至此,他们兄弟两个,一个留京,一个去了地方,尘埃落定。   不过,无论授任何处,新官上任之前,都可回原籍一次,处理完家中庶务,再上岗,因此吏部授官一事妥当后,沈玉寿便和沈长林一起雇车出城。   望着身后巍峨雄壮的华京城,沈长林的内心五味杂陈:“走吧。”   他对车夫道,车夫刚要扬鞭加速,后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女声:“稍等!”   沈长林探身往后看,只见一辆蓝色马车追上来,停下后,一少女笑盈盈的从车上下来,正是陆御史之女陆清栩。   “二位离京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前来相送啊,沈大公子也就罢了,今后在国子监为官,有的是相见的机会,沈小公子远赴西南,再见难相逢难,悄悄的走,可太不够意思了。”   沈长林勾起唇角,勉强一笑,想说他没通知任何人离去的日期,是害怕连累他们,毕竟这一次他得罪的人比较狠,上可通天,是大乾权力的巅峰,旁人避之不及。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太矫情了,最终只说:“这不是怕耽误陆小姐种地。”   陆清栩灿然一笑,将一个包袱交到沈长林手中:“沈小公子,俗话说县令县令,一县之土皇帝,今后海青县的军政吏治全由你一人说了算,天空海阔,大有可为,还请沈小公子百忙之中,帮我试验一下这些药种的效果。”   淮生于南为枳,药种亦是如此,陆清栩配养的种子在北方长势不错,但从未在南方试验过。   沈长林收下包袱:“我自会尽力。”   三人寒暄片刻,因赶路要紧,只说了一会话就散了,沈长林沈玉寿重新坐上马车,启航远去。   沈玉寿拍了拍小弟的肩,无声安慰着,沈长林对陆家小姐有几分特殊情愫,做兄长的瞧的很清楚,可惜后来诸事繁杂,沈长林也没能留京,那刚刚萌芽的情谊,只好一直沉睡。   路上沈长林拆开包袱瞧了眼,发现里面不只有密封分类好的药种,还有许多常备之药,外加一份陆清栩写的亲笔信,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副画,画上有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边上还有一行小楷,沈长林定睛一看,写的是——天高海阔,大有可为,青山尚在,不怕没柴。   沈长林看后,不禁失笑,陆小姐这安慰人的手段,还真够淳朴直接的,但仔细想想,正是此理。   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一个海青县么?还能吃了他不成?   他定要将下下县海青,治理成海清河晏之地。   作者有话说:   即将开启新地图感谢在2022-07-06 23:26:00~2022-07-08 23:3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蕉宝、nana、龙傲天的自我修养 2个;橘橙33 1个; 第88章 沈县令   ◎回乡及到任地◎   不过在赴任海青之前, 他们要先回景安城,和家人团聚。   马车驶得飞快,周遭景色匆匆掠过。   兄弟二人已有官身, 沿途可在官驿歇脚和换马,省去许多麻烦, 因此这一路走的很顺。   沈长林飞快的调节好了心情,随着景安城越来越近,整个人也越来越放松。   不知不觉, 旅途接近末尾, 他们进入了平南布政司的辖区,离景安城还有不到十日的行程。   “包子卖完了,等下一炉吧,还有一刻钟就好了。”   景安城槐花巷子口,沈氏包子坊外,热腾腾的面香味顺风飘了很远。   包子坊外,有好些排队的客人,听见包子卖完了也没走, 各自摇着蒲扇一边闲聊边等待。   今年春, 钱氏发现自家做的包子馒头花卷卖的格外好, 干脆一咬牙,在巷口租了个小铺面, 挂上沈氏的招牌, 开始专做包子卖, 因料实材真口味好,买卖渐渐做开, 已经成了附近最红火的包子铺。   “老嫂子, 你这一个月起码能挣二十多两银子吧?”   钱氏正往灶膛里添柴禾, 一熟识的老客户,经常关顾沈氏包子铺的老太太,压低声音好奇的打听道。   “凑合着过日子吧。”钱氏抿嘴笑道。   “那就是有了。”老太太笑呵呵的,“多挣钱好哇,将来你两个孙子还要娶媳妇呢,够得花钱哟。”   钱氏自豪的朗声:“攒了,早就开始攒咯。”   另外一个熟客笑呵呵接话:“钱老太太的两个孙子可有出息了,一个是状元一个进士,皇上赏赐的金银财宝估计数也数不清,哪里还需要钱老太太攒钱娶媳妇。”   其他的客人也连声赞同。   钱氏乐得嘴都合不拢。   两个小孙孙双双高中的消息,早就传回了景安城,作为状元的至亲,钱氏罗氏沈如康几个还被景安的大小官员轮番请去吃酒,送钱送屋送奴婢的更不再少数。   但一家人早已达成共识,无论如何这些送上门来的好处多稀罕人,都坚决不收,钱氏守住底线不松口,送礼的得了个没趣,渐渐的也就不再送了。   因此钱氏带着儿子媳妇,仍旧过着朴素自在的小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家子过得十分愉快温馨。   唯一牵肠挂肚的是远在华京城的两个孙儿。   钱氏正想着,一阵熟悉的喊声响起。   “奶奶!”   钱氏一怔,猛的抬头往声源处看去,只见千盼万盼的两个小孙儿,笑盈盈的出现在她眼前。   一年多的时间未见,两个孙儿变化颇大,钱氏竟有些认不出来了,不禁揉揉眼睛重又多看几眼:“玉寿!长林!”   说话间,沈长林沈玉寿已走到店门口,他俩都比钱氏高出一个头,可在钱氏眼中,任然是孩子。   在后厨做包子拌馅的沈如康和罗氏也听见了动静,急忙走出来看,几乎是一瞬间,罗氏的眼眶里就蓄满了眼泪。   她用衣袖擦着眼睛,声音哽咽:“回来了,回来就好。”   一向沉稳的沈如康亦是泪眼朦胧。   一家团聚的喜悦自不必多提,卖完刚做好的那炉包子,沈氏包子铺早早关门。   趁时间还早,钱氏去市场上买了一堆菜,要张罗一桌好吃的给两个小孙儿接风,有糯米腊肉丸子、炖鸡、酸菜鱼、蒸鸡蛋等等,都是沈长林沈玉寿从小吃到大,深藏在记忆中的滋味儿。   沈长林沈玉寿自觉的走到厨房,要帮着烧火剥蒜,罗氏钱氏见了,急忙轰他们出去。   “到堂屋喝茶去,等着吃就行。”   沈长林抓起一把蒜,笑着没挪位置:“坐着多无聊,帮你们做活还能一块聊天。”   这种家常的温馨日常,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了。   钱氏一边往灶膛添柴一边笑:“长林和玉寿是孝顺的,从华京回来,给咱们带了一车的特产、布料、药材,这一路上爬山涉水的,带那么些东西多不容易。”   小辈们有这份心意,她觉得特别欣慰,一家人过日子不就这样,你惦记着我,我惦念着你,彼此依靠照顾着,想到这儿,钱氏心一软,竟有几分流泪的冲动。   她赶紧将脸朝向灶膛,免得被小辈看见,唉,这人一老,就爱掉眼泪,她年轻时可不会这样。   日头渐渐西斜,热气腾腾的家常菜上了桌,这顿久违的团圆饭,一家子吃的格外开怀。   钱氏罗氏沈如康并不太了解举人进士的区分,只知道那是官老爷的化身,而进士官老爷,比举人更胜一筹,至于状元郎,那就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存在。   “玉寿是国子监监丞,我是县令。”沈长林言简意赅道。   家人不懂七品京官和下县七品县令的区别,沈长林和沈玉寿也很默契的没有解释。   并且,显而易见的是,华京的条件会比海青县好上很多,所以之后家人会随沈玉寿抵京,而沈长林则会独身前往海青赴任。   沈玉寿很不舍,可海青县形势严峻,沈长林去后必有一场硬战要打,能顾好自身已相当不易,带家眷同去,反提供现成的软肋。   钱氏一愣,想到沈长林即将孤零零一人,于心不忍,一咬牙一跺脚:“我和长林去海青县!”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经将沈长林当亲孙子看待。   沈长林鼻子一酸,险落下泪来,在外无论遇见多么危险急迫的事,他都不会落泪,唯有面对家人的温情时,泪水难以自抑。   可去海青县赴任,是万万带不得家眷的,沈长林深吸几口气,调整好心绪,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在海青县待不了几年,很快就会调任回京的。”   沈玉寿飞快的明白了兄弟的意思,帮着打掩护:“是啊,进士最后都是京官。”   但钱氏继续追问:“很快是几年?”   沈长林喝了一口酒,垂目一边夹菜一边状若随意道:“快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时间过起来很快的,一眨眼罢了。”   钱氏听了,这才作罢。   他们在景安留了几日,钱氏干脆利落的将包子铺转让出去,带不走的家什,能卖则卖,能送人则送人,然后雇车回永清。   日后随孙儿定居华京,下次回老家还不知什么时候,所以趁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回去看一遭。   “一别六年,不知咱家房子,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随着归乡脚步的临近,钱氏的念叨越来越密,钱壮如今已是恭州巡检司的巡检,偶尔回去景安府公务,六年间去过几回,每次都去看望钱氏他们,见面时话家常,时常说家乡事,是以家中变化,钱氏是清楚的,但话听千百遍终究不如一观。   马车进入县城,又沿着熟悉的小路往咸水村而去。   阔别的家乡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齐整的农田,土屋瓦房,还有牧牛的小童。   “看谁回来了!”   不知是谁,眼神特别好,只瞧一眼就认出钱氏他们,嚎一嗓子后,这消息就旋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小村庄。   “进士老爷回来咯。”   乡邻们纷纷围拢到钱氏家来,钱氏家的房子交给沈大郎一家照看着,后来沈大郎家添丁进口房子不够住,写信知会一声后,钱氏将两间厢房借给他家用,这房子日日沾染着人气,加上沈大郎媳妇照看的细致,仍旧和他们离去时一样。   \"明日我家摆酒席,都来吃饭!\"钱氏十分豪爽的说道。   两个孙儿从此成了官老爷,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   这酒席连摆了三日,期间走亲访友,祭祀祖宗不必多提,一系列人情琐事令人愉快并辛苦着,酒席结束后一家人又留了三日,一共在咸水村待了六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接着便要各去任地了。   并且一个往西南,一往北,出了永清县便要分头行动,此一别,不知相逢在何年。   临别前,沈玉寿用力的攥紧兄弟的手:“到海青县以后,记得勤练武艺,万不可将一身本领荒废了。”   沈长林瞬间听懂小兄话中的言外之意——保命要紧。   多么朴素而实用的叮嘱,沈长林抿嘴轻笑,应的却很郑重:“我知道。”   沈长林没有雇车,也没有去官驿要马,他就背着一个小包袱,然后去马行要了匹脚程好的马,一路骑行往海青县而去。   轻松上阵,倒也自在。   如今已是深秋,沈长林一路疾行,终在十月前抵达了海青县。   十月的海青县,依旧绿意盎然,半点没有入冬的迹象,路旁的野花开得正艳,沈长林揪了几朵,编了一个简单的花环套在马脖子上。   “小西瓜,走,咱们进城去。”   沈长林拍了拍马脖子,小声道。   这马儿跟着他跨越千山万水,走了一个多月抵达任地,一马一人相依为伴,已经产生了浓厚的革命友谊。   因为这马特别爱吃瓜,所以沈长林给它取名小西瓜,可爱又清新。   小西瓜仿佛通人性一般,不等沈长林甩马鞭,扬了扬马脖子,迈开蹄子往城门而去。   沈长林低调赴任,本想明察暗访一番,先摸一摸海青县的底,再去衙门报道,可在街上吃了一碗肉酱拌粉后,他觉得自己纯粹是多虑了。   因为一个月以前,名为沈长林的‘县令大人’就已经到任了。   “这位沈县令是新科状元郎,据说长得特别俊朗,才十八岁,不过到任以后一瞧,也就那么回事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读书催人老,这位十八岁的大人,看起来满脸褶子,活脱脱像三十八的!”   “唉,真不知这大人怎么想的,跑我们这做官,可没个好下场哦!”   粉铺老板挺八卦的,见沈长林似乎挺面善,就和他聊个不停。   沈长林默默听完,走前多付了十文粉钱,然后走出铺门牵着小西瓜走在寂寥的街道上,小声嘀咕:“是啊,真不知这沈大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高官厚禄,却非要来这个鬼地方。”   为何呢?沈长林勾唇轻笑,因为他除了物质以外,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精神追求。   沈长林牵着小西瓜,一路往县衙而去,倒要去看看这位‘沈县令’,是何方神圣,竟敢堂而皇之的假冒上岗。   “喂喂喂,干嘛的?”   沈长林刚到县衙门口,就被一个青衣衙差打扮的人喝住了。   “我想找沈县令。”沈长林道。   “县令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走走走!”衙差非常不客气的上前轰人。   说好的海青县令地位低,容易被欺负呢?   沈长林挠了挠眉毛,哼哼两声:“我若偏要见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23:31:21~2022-07-09 23: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夏 20瓶;kaka 10瓶;晨熙麻麻 1瓶; 第89章 漕运帮   ◎从此是沈继森◎   青衣衙差打量沈长林几眼, 似乎在判断眼前年轻人有‘几斤几两’。   沈长林故意歪倚着小西瓜而站,挑眉勾唇,加上一袭青色长袍, 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但沈长林要的正是这个效果。   “最后警告你一遍, 赶紧走开!”衙差翻了个白眼。   沈长林站在县衙门口,左右打量一番,只见这县衙破破烂烂, 人丁稀疏, 院里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修整过了。   “果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嘀咕一句。   “什么?!”衙差浓眉竖起,“你竟敢嘲笑县衙?”   沈长林没理会,大步往县衙门口的登闻鼓走去,这鼓显然多年未曾使用过了,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鼓槌也早就不翼而飞。   沈长林用袖子捂住口鼻,直接用拳狠狠捶了两下。   “砰砰——”   两道巨大的鼓声响彻整个府衙, 没想到这鼓看着破旧, 响声却很浑厚, 当然,这可能和他击鼓时暗暗用了几分内力有关。   “你干什么?!”衙差追过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 手中的杀威棒直接朝沈长林劈去。   但这文弱的青衣小公子好像踉跄了一下, 一个晃身都躲过了,并嬉笑着道:“我有冤要诉, 不可击鼓么?”   “不准!”   衙差的话还没说完, 县衙里突然传出一道浑厚的男音:“何人在外喧哗?”   沈长林抬头, 便见一位穿着件青色官服,长着国字脸一字眉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脑袋上还扣着一顶官帽。   想来就是那位‘沈县令’了,但沈长林眯了眯眼,明知故问道:“阁下是?”   “哼,你不是要诉冤告状吗?本官就是新上任的海青县县令!”   沈长林细细的打量着男子:“请问沈大人高寿?”   海青县新任县太爷乃新科状元,而新科状元今年十八岁,是满城百姓皆知的事,男子悄悄的咽了下口水:“本官还未到及冠之年。”   说罢,大概是看沈长林盯他脸上的褶子盯得太过,突然大怒,指着沈长林的鼻子呵斥道。   “既要告官,怎得见官不跪?快给我跪下!”   沈长林只要是想一睹‘沈县令’的尊荣,既然鸠占鹊巢,索性让斑鸠多住一阵子,他这只小喜鹊,正好在海青县多走走看看,探完虚实再说。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沈长林懒得多留,晃荡着身子道:“既要下跪,那我就不申冤了。”   说罢牵上无聊的直甩蹄子的小西瓜就要走。   但这位‘沈县令’竟是个火爆脾气,一声暴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   说罢一挥手,就有十几个青衣衙差举着杀威棒出现,并将沈长林团团围住。   ‘沈县令’大手一挥:“给我上!”   话音刚落,衙差们蜂拥而至,朝沈长林扑来,因沈长林面色白皙,高挑但穿衣显瘦,看起来便文文弱弱,武力值十分低下的样子,那些衙差围拢抓人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心。   那些衙差抓人已抓出经验,看他们人这么多,九成九的人都会立即就范求饶。   “嘿!”   谁知这青衣公子竟是个倔骨头,不仅不投降,还躲闪回击起来,沈长林用马鞭做武器,化用了一些基本的剑招,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环环相扣,防守的密不透风,十几个衙差围捕他,以多对少竟完全近不得他身。   “没想到这小白脸还有两下子!兄弟们,打起精神来,今日非逮住他不可!”‘沈县令’勃然大怒,高声喝令。   十几个衙差齐声答是,那气势还是蛮壮观的,接着他们唰的一下抽出刀来,十几把银光闪闪的钢刀对上沈长林,极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普通人面对这样的画面,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但沈长林不是普通人,他眸光一冷,无声的摸了摸袖中盘着的软剑。   看来不得不抽剑出鞘了。   “慢着!”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浑厚男音从不远处响起。   沈长林循声望去,只见一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骑着马,从街策马口跑来:“沈县令,这位公子是在下好友。”说罢冲沈长林眨眨眼睛,“小弟,来了怎不找哥喝酒,跑到这来做甚?走走走,跟哥喝酒去!”   这络腮胡似乎和‘沈县令’有交情,络腮胡大汉的说完后,他只是脸色一沉,没有开口,那些提刀的衙差也停止了动作.   于是沈长林不动声色的挪开摸剑柄的手,接受络腮胡大汉的好意,牵着小西瓜跟着那汉子远去。   “多谢义士相救之恩。”待走远些,沈长林拱手致谢道。   大汉豪爽的挥挥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说罢翻身下马,和沈长林并排牵马慢行,试探着说:“听小兄弟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京城来的?”   在大乾朝,南北口音的差异十分巨大,并且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标准普通话,南北个省都有其独特的官话,又以华京的最为普遍,但大部分外地官员一辈子都说不上一口地道标准的华京官话。   一来朝廷没这个要求,只要同僚之间沟通没有问题即可,二来人成年后学一门方言不容易。   但沈长林穿越而来时情况特殊,是个五岁还不会开口说话的哑巴,他重新学习了永清县当地的方言,到景安又学平南布政司的官话,入京后自然又学华京官话,努力加天赋使然,如今的沈长林,已掌握大乾朝好几门方言。   他刚才表谢意时说的话,便是标准的华京官话。   “对,我是从华京来的,听说海青县好挣钱,这不就来来碰碰运气。”   海青县虽是下县中的下县,但这里其实不穷,商机多,各种灰色地下产业横行,吸引了五湖四海的捞金客。   “瞧你身手不错,又仪表堂堂的,出身应当不错,何必跑这地方来,海青县水深,容不下外乡客。”络腮胡的汉子道。   沈长林半真半假的与之寒暄着:“受人所累,我不得不远走他乡,反正无处可去,不如来海青县碰碰运气。”   “是犯事出来躲的吧?”那汉子压低嗓门,神神秘秘的问。   古人崇尚安土重迁,很少有人奔波千里跑到异乡闯荡,除非是有罪在身的逃犯,为了显得合理,沈长林只好顺着络腮胡大汉的话沉默着点头。   嘿,这就对了,络腮胡心里一喜,刚才沈长林用马鞭对付十几个拿杀威扳棒,他就看出来这小公子身手俊俏,加上沈长林对他的眼缘,络腮胡干脆出手帮了他一把。   除了仗义出手,本就存了别的心思,对沈长林进行简单的套话以后,马上道:“哥叫曹许平,弟兄们都喊我曹大哥,是河上跑漕运的,小兄弟若暂时没有落脚地,不如上哥这儿来。”   水上漕运是海青县最藏污纳垢之地,沈长林正有前去一探的心,佯装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曹大哥,你那儿方便收留我吗?”   “方便方便!”曹许平满口答应,连连点头,“我那正缺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长林牵小西瓜跟着曹许平去了他的漕帮。   漕帮逐水而建,时常变换位置,现在建立在沿岸一片缓坡之上,用木片和油布搭建了一些小木头房子,男女老少皆有,加起来足有五六十号人马,其中青壮年占一半。   “曹老大,这小子谁啊?”   一玩泥巴的小屁孩见有生面孔来,追着曹老大问道。   曹老大一把揪住小孩肉嘟嘟的脸颊:“小子是你叫的吗?要叫哥哥懂不懂?快,叫沈哥哥好。”   小屁孩挣扎两下,揉着泛红的脸颊小声道:“沈哥哥好。”   沈长林冲他一笑,从怀里掏出几块糖塞到小孩手中,孩子惊喜的含了块在嘴里,一边咂摸着甜味儿,一边高声大喊:“谢谢沈哥哥!”   这声哥哥明显比刚才的感情充沛。   说话间,曹老大已经带着沈长林进入了漕帮所在的中心,他嗓门大,高声吼着说话时,上下几十号人都能听见。   “大家快出来,咱们曹氏漕运般来新人啦,长得俏,会功夫,人年轻,都出来看看!”   沈长林刚拴好小西瓜,回身就见小木屋中的人全部出来了,将他团团围住,有正纳鞋垫的老妇,有抱娃娃的年轻妇人,还有小孩,但更多的是腰挂匕首,膀大腰圆的汉子。   他们年龄身份各异,唯一相同的是眼神,淳真而善良,有沈长林许久没见过的一抹憨真。   “小哥哪里人,叫啥名多大了?”   “长得这般俊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吧?”   也有人直接开顽笑:“取妻了没有,咱们这有两个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呢,许给你做老婆啊!”   接着站在人群中的两个年轻姑娘脸一红,赶紧躲到人后去了。   沈长林入学堂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接触的都是读书人,讲究礼节和分寸,言行举止样样都要留心,生怕失了体统。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置身这样放松的环境中了,这些人说话虽然直接,却是没有恶意的。   “华京人,叫沈继森,今年刚好二十。”沈长林给自己编了个身世,“妻娶的早,已有两个娃了。”   微风阵阵,十月的海青县仍一派夏景。   沈长林飞快的和漕帮的人打成一片,彼此聊天说话,好似老友一般,漕帮的人都是跑江湖讨生活的,好交友讲义气,中午置办了一桌好酒菜招待新入伙的同伴。   饭菜置办好了以后,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洒脱。   沈长林捧着一小酒坛直接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痛快!”   从今往后,他就暂时以沈继森的身份,在海青县曹氏漕运帮落脚了。 第90章 邬家寨   ◎准备去借兵马◎   “小沈兄弟, 是不是想家里人了?”   见沈长林捧着酒坛,坐在僻人处一边喝酒,一边遥望明月, 曹徐平走过来,攀住他的肩关切问道。   沈长林轻笑点头:“是啊。”   也不知小兄同奶奶爹娘他们, 现在情况如何。   海青县与华京距永清县差不多远,他们现在应当在华京城落脚了。   国子监监丞有斋房,但家眷不可随住, 因此他们还要租赁房屋, 现在家中小有积蓄,加上小兄的俸禄银子,应该能租一间漂亮体面点二进青砖小院。   并且,还能雇个婆子帮着爹娘奶奶做活儿。   他们家,现在也算正经的官宦之家了。   但依奶奶那个勤俭的性子,不仅不会雇人,恐怕还会继续开店做点小营生,至于住处, 为了小兄的‘身份’, 想必不会太破败, 应该会在离国子监不远处,租个独门独户的清静小院落。   虽不知自己多久回京, 但肯定会给自己留一个房间, 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就等他回来。   想到这,沈长林长吸了一口气, 最牵挂自己的, 永远是至亲家人。   果不出沈长林所料,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华京城,离国子监两个街口的万华巷,一处六间正房的小院里,钱氏刚将白天晒好的被褥塞到大木柜中。   她边晒边嘀咕:“如果长林这时回来,也有松软的厚实被子盖了。”   华京城已步入初冬,气温一日寒于一日,清晨醒来,可在院里的石板路上看见薄薄的一层霜,踩上去特别湿滑,一不留神就会摔倒,钱氏总要铺层干草上去。   这时罗氏捧着一叠锦料的衣裳进来,这是入京后家里买的,一家五口人,从头到脚的给置办了身锦料衣裳。   钱氏听说以后宦官家眷常有聚会来往,心想绝对不能让孙儿丢脸,这才下血本去成衣铺订的。   “娘,这衣裳我收拣在柜子最里面吧,省得被磕碰坏了。”衣裳买回来以后,罗氏除了当天小心翼翼的试穿过以外,碰都没碰,生怕自己手粗将锦布料的细腻衣裳给刮花了。   往常家里有好东西,都是要压箱底存放起来的,留作以后慢慢享用。   但这回钱氏思忖片刻,却皱着眉头嫌弃道:“好歹已是官老爷的娘了,怎么还那般没成算,这衣裳既做了就要穿,就放在衣柜最上头!”   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就拿玉寿来说,今年已及冠,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她还要打扮的体体面面,给玉寿找媳妇呢,长林还小,可以多等两年,到时兄长有了妻室,他也正好回京,刚好做弟弟的紧跟着说亲。   罗氏有些讪讪的:“娘说得是。”说罢就要去放衣裳。   但钱氏却拍拍床板,让儿媳坐过来说话。   “玉寿她娘,我们婆媳二人相处了二十多年,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有时嘴上不饶人,说不出好听话来,但我没坏心思,如今孩子们有出息了,咱家也熬出了头,但这日子照旧过,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两个孩子到底是官家人,咱们作为官眷,也要拿出官眷的样子,往后呢,我们都多得学多看,不给孩子们丢脸,知道吗?”   罗氏疯狂点头:“娘,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该咋做。”   钱氏潇洒的挥挥手:“你当我就知道啊?我也是头回做官眷,不会咱就学,不懂咱就问,有什么可怵的。”   “欸,我都听娘的!”罗氏笑着道。   从咸水村到景安后,罗氏的转变已经非常大了,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和生人说话就唯唯诺诺的深山妇人。   罗氏早就意识到,自家一点不比别家差,她可有两个进士儿子呢,有个还是状元:“娘,我现在走在路上都觉得底气特别足。”   钱氏抿嘴直乐:“我也是。”说罢伸长脖子往院外瞧了眼,“玉寿还没回来?”   “说是国子监有什么事,今夜要加值,得晚些才回。”罗氏道。   “这做官也没有比从前轻松多少嘛,感觉还更累了。”钱氏说着叹息一声,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去给玉寿做碗汤面,他待会回来正好吃。”   罗氏紧随其后:“娘,我帮您烧火。”   这一晚,沈长林是和曹许平的弟弟曹许光一起睡一间屋的。   说是屋,也不过是一间小木棚,茅草屋顶可以遮雨,但墙壁四周是漏风的,漕帮的人经常逐水而居,有活的时候汉子们随船漂流,妇女老幼则在附近的岸边扎营。   因是临时驻扎,住不了半年,加上海青县几乎没有冬季,所以这些木屋搭的总是很随意。   比方说这回,曹氏漕运帮的十多艘船便往西南去运一批货了,曹许平等人带着其余伙伴在此落脚。   “沈哥,你睡了吗?没睡的话,和我说说华京城的事呗。”   曹许平的弟弟曹许光今年十六岁,虽年纪尚小,但和哥哥一样长得膘肥体壮。   夜深了,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小伙子听见沈长林翻身,忙问道。   曹许平自小在海青县长大,一直随兄长在漕帮生活,他的见识在同龄人中算是多的,但这个年纪的少年,永远充满了好奇心,沈长林将双手枕在脑后。   “华京城特别的繁华,个种茶楼食肆数不胜数,街上车辚辚马萧萧,丝竹音声声入耳……”   华京城的繁华是真实的,但是也像一场美梦般虚幻。   沈长林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并没有说什么太多具体的事情,但已经足够让曹许光听得如痴如醉:“沈哥,这华京城简直像天堂,我要是能去玩一段时间,就是死也值得了,你怎么舍得离开啊?”   沈长林无声的微笑着,少年的心思是多么的纯粹啊。   “许光,和我说说咱们海青县本地的事情吧,我要在这儿扎根。”沈长林道。   他刚才已伤春悲秋过一段时间了,现在要活在当下,铭记自己为何而来。   他化名潜伏在漕帮可不是吃喝混日子的,而是为了解海青当地的状况而来。   曹许光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生活在漕帮这种鱼龙混杂黑白交界之地,对海青县的内情应了解的非常清楚,并且,他年纪尚小,对人不设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咱们县势力最大的,要属邬家寨的水帮了,邬家寨在遇仙河的最上游,占据着好几个山头,寨中有数百好汉,加上寨民有一千多人呢,只要是海青县水上的事,没有不归邬家寨管的,从前的县令大人都要礼让邬家几分。”   “剩下的还有王家、雷家、宋家等等,势力各有不同,有管陆运的,有管矿的,还有管粮食的,手下兵丁人马都很充沛。”   “不过,我们曹氏漕运帮也是很厉害的,在我哥的带领下,一定会发扬壮大的!”   曹许光还说了许多,沈长林听完总结了一番,总之就是海青县的一切产业,都被类似匪/帮的组织把持着,因海青县水网密集,对外运送货物主要靠水运,所以水帮的势力相对更大,以邬家寨为首。   但是总的来看,县内还是‘诸侯纷争’的状态。   对沈长林而言,这是一件好事。   “这新来的沈县令人如何,曹大哥是不是和他有什么交情?”沈长林问道。   曹许光在叠着稻草的床上翻了个身:“没什么交情,给那姓沈的送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个壮班衙头的差事。”   这个壮班衙头,主要负责把受城门、仓库、监狱等关键所在,类似于后世的武装警察。   沈长林不由的蹙起眉,曹许平当然不可能去衙门当差,所以:“沈县令在卖官?”   “是啊。”曹许光打了个呵欠,“他从外地带了几十个衙差来上任,比前几任县令厉害些,有人马傍身加上他不多管闲事,这些日子就相安无事,后来,他就打出了收钱买官职的暗示,短短一个月起码捞了几千两银子。”   曹许光不屑的哼哼两声:“什么鸟官,那就是个貔貅,咱们也不稀罕什么衙头都头的称号,主要瞧上进出城门方便。”   沈长林了然,对海青县的现状有了初步了解,对这里的乱,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翌日清晨,沈长林醒的很早,穿上外袍后,就迎着晨曦牵小西瓜到河边,让它饮水为它梳毛。   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日出的盛景还是迷人的,沈长林眯着眼欣赏了好一会儿。   恰在这时,一个穿青布短褂的少女出现在河滩边。   少女的肤色微微黝黑,乌发绾成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朵粉色的绒花簪。   粉色本是显黑的色,但因少女有双葡萄似的漆黑眼眸,和饱满的唇瓣,充满野性的美和脸庞上的羞涩完美融合,那普通的粉色绒花簪也显得可爱起来。   “继森哥,给。”少女塞了几个用荷叶包着的土豆饼到沈长林手中,“刚烙的,趁热吃。”   沈长林知道这少女叫曹阿秀,正是昨夜曹许平说两位待嫁女中的一位。   热气腾腾的土豆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除了面香土豆香之外,还有股好闻的葱花香,沈长林瞬间就饿了,但是……   曹阿秀的声音格外脆:“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罢冲沈长林笑笑:“继森哥别不好意思,吃!”说罢转身离去,大概是回自家木屋继续烙土豆饼去了。   看着曹阿秀爽利离去的背影,沈长林不仅失笑,暗想自己太自恋了,人家好心给自己送饼吃,怎的还胡思乱想,她们都是最淳善而真实的人。   好心不可被辜负,吃就是。   沈长林咬下一大口,满满的咸香酥脆,特别满足。   接下来的几日,沈长林一直在收集海青县相关的信息,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之后,准备在第二天向曹许平告别。   想要在海青县扎根,决不能没有人马,这附近有运州巡检司和运州守备司,沈长林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借到一些兵马。   身边有人,事情会好办许多。   这天夜里,沈长林照旧和曹许光一屋,好奇宝宝曹老二依旧不停的问沈长林外面的世界,并且深深的崇拜起沈长林来:“沈哥,你见多识广,生的又好看,还识字,会舞剑,你可真厉害。”   沈长林刚想说,他可以教曹许光练剑识字,但想到自己明天就要离开了,只好作罢。   “一般厉害吧。”   沈长林坐起来,从行囊中拿出两只飞镖:“这个送你,平时可以练着玩。”   这些飞镖是从华京城一路带来的,全是精钢所制,曹许光自是识货,掂量几下后很高兴的说:“谢谢哥!”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不好了,走水了!”   “快救火!”   他们住的全是小木屋,火势一旦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沈长林和曹许光急忙奔出门,只见外面火光盈天,帮里的人脚步匆匆,正忙着救火。   但更可怕的是,在一片火光中,闪出一队骑兵来,他们来势汹汹,手中的钢刀在血色火焰下闪烁着刺目的红。   “不好,江匪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陪伴~一切都很好,我一个人更快乐轻松~   我会继续努力码字哒~   最近不看评论了感谢在2022-07-10 23:26:54~2022-07-12 23:3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砧催木叶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文西达 3瓶; 第91章 杨指挥   ◎我才是沈长林◎   江.匪?沈长林没来得及问曹许光情况, 就跟着帮民加入了对抗行动。   挥舞钢刀的骑兵摧枯拉朽般的席卷而来,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挥刀, 眼下这种情况,硬拼不是明智之举, 火也没必要救了。   沈长林高喊:“保命要紧!”   曹许平也高呼:“对,快撤。”   说罢他翻身上马,和帮里的一些青壮男人组织起来, 对江匪进行防御性的对抗, 并给其他人争取撤退的时间。   “许光,你带女人和小孩走!”曹许平利落的安排着,看来被江.匪袭扰并不是头一回。   “好!哥,你小心。”曹许光左手拽一个男孩,右手抱个女孩,往附近小路跑。   曹许平骑着马正迎战江匪,又抽了个空对沈长林吼:“沈兄弟,麻烦你多照顾他们!你身手俊!”   沈长林加入漕帮不久, 名义上是留下来入伙, 但并未正式举行加入仪式, 彼此心中留有默契,双方都在考察期, 沈长林可以随时退出。   所以, 遇见这样的险情, 沈长林帮是情分,若一走了之……   曹许平恍思一瞬, 就当他错看了人!   “小心!”曹许平分神的一瞬, 对面江.匪瞅准时机, 钢刀迎面劈来,力含千钧。   眼看曹许平要成刀下亡魂,一只飞镖从沈长林指间疾射而出,将刀柄给震开了。   这股震力之大,使握刀的江匪手腕巨疼,痛苦的直咧嘴,曹许平没来得及感叹他这位沈兄弟功夫之俊,趁那江匪吃痛的空当,一刀挥去,将江匪戳翻在地。   殷红的血迸溅而出,染红脚下的土地,几滴温热滴溅在沈长林脸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这种近身肉搏血肉横飞的场景,沈长林还是第一次见,他周身的血液沸腾着燃烧着,五感空前敏锐。   沈长林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姜无戈教他的全是杀招,可他从未实战过,或许,他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啊——”这时一道凄厉的女声响起,打破了沈长林的遐思。   他循声望去,只见曹阿秀,也就是那日给他送土豆饼的少女正在奋力的挣扎,一个江匪勒紧她的脖子,要拽她上马。   沈长林无暇去思考适应的问题,他只知道,若不将曹阿秀救回,这少女将会面对怎样的悲惨命运。   曹阿秀身形娇小,她的挣扎在骑马的江匪面前微不足道,大半个身子已被拽上马背,一条腿无助的在空中蹬着,那江匪一阵怪笑,然后拍马加速离去。   沈长林的右手抚过左袖,一柄寒芒闪闪的软剑出现在手中,被拴在远处的小苹果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挣脱绳索跑到了主人面前。   沈长林跃上马背:“小苹果,追!”   马背上的曹阿秀已陷入绝望之中,她无助的踢打着,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小美人,别哭啊,哈哈哈哈。”   江.匪嚣张的狞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可他的得意没能持续多久,一道寒芒贯穿了他的肩膀,剧痛之下江.匪栽下马背。   沈长林缴了他的武器和马,然后将救回的曹阿秀交给曹许光。   曹许光和几个汉子一起,将带着小孩和女人去附近躲藏起来。   而他要留下来帮曹许平一起对抗这伙奇袭他们的江匪,曹许平充满感激的看了沈长林一眼,他没看错人。   曹氏漕运帮虽在黑白之间游走,但并不是那种以拼杀逞狠为主的帮派,主要是做水运营生。   利益使然,他们偶尔会和其他帮派发生冲突,偶尔也会受到江匪的袭击,但是像今夜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也不说缘由直接砍杀人的匪徒,还是第一次遇见。   并且这伙人装备好,身手好,曹氏的人在他们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曹许光,把钱和女人都孝敬出来,把老子伺候舒服了,或可饶你们一命!”   说话的人好像是江匪的头儿,身上套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银色铠甲,铠甲闪闪发光是好货,但套在他身上无端的不伦不类。   “你们是什么人?”曹许光当然不能乖乖就范,一为江湖名声,二来他不可能交出帮民。   “管我是谁?”那个讥笑几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做成一票大买卖,一千两的银票揣兜里,吃独食也不怕撑死!”   曹许平的浓眉深深拧起,银票的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究竟是谁泄露了风声?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曹许平是多年的老江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于是他放缓了语气。   “一千银票,帮众一百多人,均摊下来一个人不到十两银子……”   “姓曹的,警告你,别不识抬举。”那人神情一冷,格外的凶狠,“你磨蹭一句,我就多要一人的命!”   说罢大概是为了体现自己说到做到,直接掷出把匕首飞向漕帮的一个兄弟,速度之快,旁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沈长林经过姜无戈的调.教,耳聪目明,这点反应还是有的。   ‘噌’的一声,他飞踹起一粒石子,刚好将匕首凌空击落。   那江.匪的头见了,勃然大怒,指着沈长林的鼻子怒骂道:“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谁允许你打落我的刀的,想在我面前逞威风?!”   沈长林绷直唇间,冷冷答:“你说是便是咯。”   江.匪的头被沈长林略显阴阳怪气的回答气的不轻:“你休要猖狂!”   “哦。”沈长林依旧冷冷的,唇边甚至浮现起一抹冷笑。   大概是在书生堆里待久了,沈长林现在特别擅长阴戳戳的激怒人,那江.匪的头自然被沈长林这种没所谓爱谁谁的姿态给气得七窍生烟,他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还从没没被这样忽视过。   “我杀了你!”   这江.匪头很擅长突然袭击,说着直接冲了上来,挥刀就要劈砍沈长林。   小苹果明显一愣,紧张的直喷气,沈长林一边安抚的拍着小苹果的脖子,一边冷眼看匪头冲过来,眼看刀就要砍到沈长林的脖子上,曹许平吓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以为这位小沈兄弟凶多吉少。   可刀劈到近前时,沈长林却极为灵活的躲过了,同时手中软剑一抖,直接将匪头挑下马背。   匪头重重的摔到地上,他捂着伤口惊恐的瞪着沈长林,这位看起来清隽到有些文弱的年轻人,出招速度竟那般快?他甚至没看清楚招式,就败下阵来。   “敢伤我们的头儿,你找死!”   “杀了他!”   见头儿被伤,其余江匪情绪激昂,红着眼冲上来,目标自然是罪魁祸首——沈长林。   偏偏这小子仍一副冷静的冰山面孔,好完全不将冲他飞奔而来的敌人放在眼中,叫人瞧着就来气。   “快把地上的人给我绑了!”曹许平深知擒贼先擒王之理,生怕受伤的江匪头子跑掉,指挥手下将其捆上后,转而对沈长林喊,“小沈兄弟好样的!我帮你一起打!”   沈长林没说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些江匪身上,心里默数‘一二三’,语毕,最当前的江匪正好冲到最前。   熟悉的剑芒一道道闪过,前一秒还十分嚣张的匪徒,下一刻便捂着伤口狼狈落马。   曹许平看得目瞪口呆,因为沈长林用软件挑人下马的速度,和切萝卜差不了多少,一招就解决一个,根本用不上他帮忙。   在沈长林连续挑翻七八个人以后,剩下的江匪们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巧合,而是实力,这文文弱弱的小公子深藏不露,武力值惊人,于是撇下同伴做鸟兽散。   “别追了。”沈长林劝住曹许平。   刚才江匪来的突然,他们应对不及,受伤的帮民很多,现在集合人员查看伤情更重要,况且,江匪的头儿已经被俘虏了,匪头在手,不愁找不到他们的老巢。   沈长林策马,沿着方才曹许光他们藏匿的方向寻找,河边泥土软烂,人走过会留下深深的痕迹,沈长林循迹而去,很快就找到了藏在灌木丛里的帮民。   “没事了,快出来吧。”   曹许光探出头,开口第一句话是:“我哥没事吧?”   “没事。”沈长林答。   小少年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一队人回到原地,那八九个受伤被俘的江匪已全被绑起来,躺在地上哀嚎着,沈长林没下死手,伤的是肩膀肩胛骨等不致命的地方。   可曹氏漕运帮的帮民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一个小少年失血过多已回天乏术,另有三位重伤,轻伤的则不计其数,曹氏建帮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损失了。   曹许平盯着地上那些江匪,恨不得将他们活剐了,他一把掐住匪头的脖子,厉声喝问:“说!是谁指使里来的?!”   他得了一千两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沈长林用手帕蘸水,将软剑上的血渍细细擦干净,然后收入袖中,这时帮里的赤脚大夫已帮重伤的三人做了包扎止血处理,但其中一人伤口的血仍汩汩留个不停,赤脚大夫无奈的摇头:“恐怕不行了……”   话音未落,一个白色小瓷瓶扔过来,是新入伙的年轻人给的止血药粉。   赤脚医生将信将疑,将药粉撒到伤处,血果真很快止住了,赤脚医生眼前一亮:“沈兄弟,这药真好用啊,你可有药方?或者去哪可以买到?”   从华京城离开那日,陆清栩追上来,除了送他药种,还有一些常备的急救药物,这止血药粉便是瑞康医馆做制。   “我没药方,是在华京的医馆买的。”   听得这话,赤脚医生的眼神瞬间黯淡,华京对他们而言太远了。   沈长林一阵沉默,对海青县的百姓而言,遥远的何止华京城,稳定的治安、富足的生活、正常的秩序,这些本该是大乾百姓人人拥有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像梦一般触不可及。   没有人天生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是没得选择。   天生我材必有用,沈长林凝望着被火燎过后狼狈的一切,或许他的使命,便是重建这的一切,听起来很中二,但……   沈长林摸了摸腰间荷包里的官印,但他可是天选之人。   “小沈兄弟,你过来一下!”   曹许平的一声粗嗓打断了沈长林的思考,刚才要不是沈长林倾力相助,曹氏漕运帮估计就被灭了,现在沈长林是漕帮的救命恩人,曹许平想让沈长林做二把手,甚至如果沈长林想,他这个一把手的位置也可以大方的让出来。   只不过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曹许平神情严肃:“是沈县令透的风。”   沈长林眉毛一抖:“什么?!”   “那匪头都交代了,我前阵子走了一批货,遇到了一点麻烦,找沈县令疏通过,他根据细节估算出了我的收入,然后联合这伙江匪,要灭门谋才!什么狗屁鸟官,明日我就杀到县衙去!”曹许平气得不轻,“就算我不杀他,那天杀的沈县令这样做人做事,迟早也要被人给活剐了,他欺人太甚!”   沈长林原以为那方脸男子冒充自己,只是通过受贿卖官敛财,没想到这种阴险的勾当也做,做这种事并非长久之计,所以……   沈长林有了一个猜测,这假县令恐怕根本没想假装多久,只要捞够了钱就撤,且他捞钱的手段十分阴毒,所以不能再等了,他得立即正式上任。   假县令身边只有几十号所谓的‘衙差’,要击退他们对沈长林而言不算难,但后续要整顿安定县城秩序,关靠他一人便不行了,所以还是得借兵。   “曹大哥,你稍安勿躁。”沈长林暂时还不想告知曹许平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他随口诌了个谎,“我认识几个运州的官军,想去联络一下关系,将‘沈县令’的恶行告知,若能得他们主持公道,我们在道义上仗理,也避免咱们自己的损失。”   这话极有理,曹许平一下就被说服了,并喊曹许光过来:“跟你沈哥一起去趟运州,路上好有个照应。”   沈长林默许了,古代社会通讯不便,一个人单独外出,若无了音讯,寻都不知往何处寻,一般都是结伴而行,曹许平舍得派出弟弟通往,是非常关心和信任他的表现。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长林曹许光二人便出发了。   从海青县到运州巡检司或者守备司大概要骑行两日,相隔不远,但是巡检司和守备司的人很少过来,海青县的水太过浑浊,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所以运州城从上至下的官员都懒得管海青县的事情。   虽然名义上海青县归运州府管辖,但历任知府都默契的将其隔除在外。   “沈哥,运州的人真会管咱们这的事吗?”   路上曹许光非常疑惑,对他而言,有事找朝廷是很奇怪的事,毕竟他人生前十六年,帮派里面无论遇见什么事情,都是按照所谓的江湖规矩解决。   小曹甚至非常狭隘的觉得:“当官的都不是好人!”   被默默暗伤一把的官员沈长林不怒反而苦笑,这怪不起曹许光,只怪海青县太乱了。   “去看看才知道。”沈长林答,在没到达运州之前,他也摸不准情况。   “快拦住他们!”   经过一天骑行,正当沈长林他们处在海青县和运州城之间时,一队人马突然从拐角处出现,为首的赫然是之前那个方脸的假县令,身后跟着几十个衙差和一百来兵丁。   兵丁都是运州守备司的人,这假县令竟早一步赶在沈长林前面,连夜去运州借兵了?   还是说,运州守备司中,也有他们的人?   “杨指挥,这是逃窜来海青的贼人,请助我捉拿!”那假县令道。   那杨指挥生的很英武,一双鹰眼炯炯有神,狠瞪沈长林一样:“快下马,否则休怪本指挥不客气!”   杨指挥竟是华京口音,且看他生的一派正气,沈长林选择冒险一把以貌取人,于是用华京官话道:“杨指挥,这里面有误会。”   杨指挥听得沈长林的口音,微微一愣,但态度还是很强硬:“能有什么误会?”   沈长林从荷包里取出海青县令的官印,抛掷给杨指挥。   “指挥身边这位是冒牌货,我才是真正的沈长林!”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两章,下面开始基建工作~京城的穿插描写~晚安~ 第92章 现祥瑞   ◎前太子要回朝◎   此话一出, 在场诸人都是一愣。   杨指挥接过官印仔细查看着,他乃华京人,出身世家, 见过官印长何样,而昨夜方脸的‘沈县令’来守备司借兵时, 口口声声说的是官印在来时路上遗失了。   想到海青县乱象横生,而从华京赴任路途迢迢,遗失官印这等重要物品亦算正常, 杨指挥就没怀疑。   更重要的是, 他性情刚直讲义气,就是得罪了上司才从华京放外任,来到运州守备司做指挥使,如今正好半年。   杨指挥在守备司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到处都是他看不惯的东西。   因此昨夜方脸的‘沈县令’风尘仆仆来到守备司借兵,说辖区内一伙曹姓贼帮气焰嚣张,作恶不断,需要守备司借兵支援, 而同僚们一脸冷漠不愿多管时, 唯有杨指挥义气相应。   但是现在……他打量着手中官印, 又看看不停吞口水的所谓‘沈县令’,满脸狐疑。   沈长林压根不担心他真的被鸠占鹊巢, 原因很简单:“旁的不提, 新科状元沈长林年十八, 请杨指挥细观我二人,谁更像十八岁?”   杨指挥深吸一口气, 攥紧手中的剑, 眼神隐隐有冒火的征兆。   直觉告诉他, 他很可能被几句拙劣的谎言给骗了。   “从宫门入保和殿,路经一荷池,荷池中除了荷花还有何物?”   方脸‘沈县令’目光闪烁几瞬,而后斩钉截铁道:“仙鹤!”   皇城的荷池中常养着仙鹤,他没说错,但是——   沈长林微微一笑:“从宫门入保和殿,根本不会经过荷池,另外,今上的鼻梁上有一粒黑痣,对否?”   既然杨指挥问起宫门里的事,那么他定入过宫,也极可能见过圣上,关于圣上鼻梁上有粒黑痣的小细节,只有面见天颜的人才会知晓。   沈长林和杨指挥对视一眼,谁是真正的沈县令不必再验,一切分明了。   冒牌沈县令,也就是那名方脸男子,名叫沈则东,就是邻县人,自小好诗文,读过几年私塾,接着沈则东就落草做了江匪。   日日打家劫舍,打打杀杀的过日子。   原本他就是个普通小匪,也没什么冒充朝廷命官的妄念,直到新科状元姓沈的消息传到海青县来。   酒醉后的沈则冬偶尔会嘀咕:“要是老子当年继续读书,今年的状元郎就是老子了!”   这话常惹得同伴哈哈大笑,笑沈则东痴心妄想。   紧接着,又传来状元郎任海青县县令的消息,海青县甚地方,本地人心知肚明,沈则东所在匪帮的头儿,便异想天开起来。   “状元郎不可能来赴任,定和上任县官一样,调令到了但人不到。”匪头眼珠子一转,瞄上沈则东,“你不是老嚷着要做状元吗?现在机会来了!”   说罢勾勾手指,同沈则全耳语几句,潦草的定下假冒县官之事。   这事初听像天方夜谭,但实际操作下来竟格外顺利,县衙的县丞、主簿、学谕等主要职位,空着一大半,剩下几个老吏衙头勉强支应县衙日常运转,案上积累的公务堆积如山。   他们就盼着能来个主事的,哪怕来的新县令是个裱糊匠,也能整顿一二。   因此沈则东带着所谓的几十个衙差,拿着捏造的文书,套一袭自制的官服冒名顶替上门时,没人疑心。   大概是计划太过顺利,沈则东上任后,没规矩几天,就开始了‘卖官’之路,如果买官者油水厚,他还会偷偷递消息给匪头,来个极限黑吃黑。   这一个多月里,他顶着沈知县的名号混吃混喝,挣的盆满钵满,一时飘飘然,真当自己是沈县令了,甚至有胆量去守备司借兵马。   原以为真正的状元郎瞧不上海青县令的乌纱帽,一辈子都不会来此地,却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来潜伏了好几日。   沈则东端昂着头,客观来说,他端官架子时,真有几分官爷气质,但脸色沉下时,那独属匪徒的狰狞目光瞬间出卖了他,眼见大势已去,沈则东拍马就要逃。   “抓住他!”   杨指挥之前有多信任沈则全,现在就有多恨,另有丝丝羞耻感萦绕在心。   堂堂守备司的指挥使,竟被一宵小之徒轻松瞒骗,情何以堪!   沈长林端坐马上,将杨指挥的复杂情绪看在眼中,他假装没瞧出来,拱手恳切认真道:“谢杨指挥明辨之情,长林还有一不情之请,鄙人初抵海青,不解内情,恳请杨指挥携兵暂驻县城,助我一臂之力。”   杨指挥抿着唇,未语。   沈长林再拱手:“杨指挥之功,长林定向圣上禀明。”   大乾朝的地方官员中,除封疆大吏、学政等,没有向皇帝直接上书之权,沈长林目前是正七品,按照惯例也无权直接上书,但一甲进士默认有此权限。   所以,沈长林的承诺不虚。   杨指挥放外任到边陲之地,当然想尽早回京,可沈长林的命运和自己又有什么不同,他苦笑一下,若这位沈状元得圣眷,就不会出现在海青县了。   “沈县令客气了,戍边安民本就是再下职责所在,愿随沈县令前往。”   沈长林回以淡笑:“多谢。”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向县衙进发。   目睹一切的曹许光惊得目瞪口呆,前夜和自己聊天的贴心沈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最讨厌的官爷,这种震撼直抵小少年内心最深处。   沈哥怎么会是臭当官的!   但少年很快就摒除成见,语气中充满了崇拜:“沈哥,啊不,沈老爷,你刚才真神气!”   沈长林被逗笑了:“还是叫我沈哥吧,听着更顺耳。”   回到县城,等消息的曹许平等人从曹许光口中得知此番变故,及沈长林的真正身份,亦惊掉了下巴。   曹许光摇着大哥的手臂帮沈长林说好话:“哥,做官的也有好人,沈哥就……”   话还没说完,只见曹许平一个健步冲到沈长林面前,抱拳颔首,声如洪钟道:“壮班衙头曹许平愿听沈县令指挥!”   曹许光再次惊讶的长大嘴巴,他哥的转变怎么比他更快。   沈长林微微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   “请曹衙头招募三十名壮丁,月银本县令将按照规制的五倍发放。”   曹许平的漕帮有的是壮年男子,他沉声应是,末了低声问:“沈兄弟,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   现在海青县的银库是空的,沈长林没有可支的银子,但是他知道,想要人帮自己做事,光靠义气道义是不长久的,利益交换看似无情,反而更长久。   他对众人许下承诺:“各位襄助之恩,长林永生不忘,更不会亏待任何一人。”   至于银子去哪里寻,沈长林揉了揉太阳穴,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办法便是。   海青县地处西南边陲,交通闭塞,因京中的很多消息,往往要数月才传到这。   比如说,前太子未死的传闻,便已在华京传的沸沸扬扬,而海青县的官民,还一无所知。   有人说,太子是被一位忠仆偷偷救出,当日火化的只是一块香木,如今太子已在民间长大。   还有人说,最近圣上频频梦见神仙,指引他往南而去,圣上神往,在梦中见到了太子,这才得知当年的真相。   此外,最近半年,两京十三省频现祥瑞,钦天监监正夜观天象,也常道天现异向,国之南有真龙现身。   总之种种预兆,证明前太子生死存疑,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位已逝多年的前任储君,仍在人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23:40:00~2022-07-15 23:5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橙33 20瓶;晓安、瑟瑟 10瓶;我磕的cp世最甜 3瓶;棉花糖 1瓶; 第93章 合作吧   ◎华京生变合纵◎   一阵寒风掠过, 窗棂上的薄雪簌簌飞落,似柳絮芦花又像浓雾青烟。   皇城之中,宫女太监数万人, 随处可见宫婢的身影,唯有青砚宫最是冷清。   青砚宫是今上在宫中静修闭关之所, 里面只有几个道士和太监,没有圣上的特别召见,无人可入内。   从八月开始, 圣上搬到青砚宫长住, 除偶尔上朝外,甚少露面。   就连誉亲王、陈皇贵妃、罗贵妃等人,都未得召见。   圣上一心痴迷修道练丹,经常闭关避人,这回也不是第一次了,众人均习以为常,直到太子未死的传言愈演愈烈,几方势力都慌了神。   其中最焦急的, 当属誉王姜逐元。   父皇有多疼爱太子, 他心里最清楚, 若太子当真还朝,他绝无即位的可能。   但心里越急, 就要越沉得住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誉王被上次千人血书的事弄出了心理阴影, 深怕遭到皇父忌惮猜疑,因此这次选择了耐心隐忍。   并且嘱咐景郡王姜逐谨、山和长公主及门客和相熟官员都要小心慎重。   誉王一派按兵不动, 萧贵嫔却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频频去找罗贵妃:“我儿真能继位吗?若太子殿下真的没死, 真的回朝了……”   “不可能!”罗贵妃厉声呵斥萧贵嫔,“这只是外面的谣言,你莫要跟着起哄,太子早就死了,尸骨也早已化成了灰!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你身为宫妃,不要妖言惑众!”   萧贵嫔诺诺应是。   可罗贵妃说的凛然,貌似底气十足,实则一阵阵心虚。   无风不起浪,这事着实蹊跷。   她很想在圣上面前求证一番,奈何圣上一直在青砚宫静修,已多日未去看她了。   既然圣上不来,罗贵妃准备主动出击。   这日,华京城下着薄薄的飞雪,雪势不大,却格外的寒冷,罗贵妃一袭盛装,来到青砚宫外,以新编一歌舞请圣上品鉴为由,求见皇帝。   “求黄统领通传一声。”   寒风刺骨,冰雪漫天,罗贵妃被冻得瑟瑟发抖,但仍坚持不走。   “未得圣上传召,卑职无通禀之权。”   黄一鸣不卑不亢道。   不过,见罗贵妃等得辛苦,一个时辰后,他还是心软的向圣上提了一句,岂料圣上竟点头宣罗贵妃入内。   此后发生了何事,众说纷纭,总之罗贵妃被禁足半月,罚俸一年。   接着小道消息传出,是罗贵妃在圣上面前犯了忌讳,提到了当年的永王案,旁敲侧击前太子的事,才遭训斥责罚。   紧接着,圣上对低调多年的先后族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封赏,在此之前,先后一族已在朝堂沉寂多年。   圣上的一举一动都表明,前太子的事不仅不是谣传,很可能是真相。   誉王姜逐元也摁捺不住了,偷偷派手下人前去调查,但派出的暗卫接二连三失去踪迹,他好不容易经营出的情报网络——那个以莲纹为暗号,以经商为掩护的组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打击,据点消失了近一半。   更可怕的是,打击取缔莲纹据点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德司。   武德司的人马在圣上的授意下,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达到数万之众。   “父皇命武德司对付莲纹阁,是在敲打我。”姜逐元脸色煞白,喃喃自问,“父皇何以讳莫至此?”   姜逐元内心隐隐有种猜测,但他不敢想,不敢信,他二十多年的全部人生,全是奔着做皇帝去的,他苦读各科经典,钻研帝王之术,广结才学之士,只为登上皇位。   努力的不止是他,母妃和外祖一族,为给他铺路架桥,花了无数银钱,使了无数手段,他背负太多,根本输不起。   见皇兄一脸灰败,面白如纸,颓丧的像破产的商人,姜逐谨安慰道:“此系谣言,皇兄千万不要想太多,父皇不将皇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   姜逐元无力的摇头:“逐谨,你想的太简单了。”   他疲惫而绝望的合上眼,思绪乱飞,乱得他头疼欲裂,小时候父皇教自己习字、骑马的一幕幕温馨画面,不断的在脑海中浮现,那时他父子二人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一般相处。   姜逐元脑中闪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父皇躬身教导他时,想的不会是前太子吧?他们的年纪相差不过一岁。   “帝王之心,到底什么是帝王之心……”誉王喃喃自语着。   景郡王姜逐谨见大哥一副颓败消沉的摸样,内心竟涌起一股怪异的轻松畅快,从前一直被他仰望崇拜的大哥,原来也有无助脆弱之时,令他瞬间觉得,自己没那么差,至少,他们都不是父皇真正宠爱的儿子……   我们都一样。   景郡王勾唇邪笑,靥足的品味着这种畅快。   誉王这边鸡飞狗跳,林月贤那边也是如此。   不过,一部分是因太子之事,另一部分,自是后宅不宁。   采月郡主和白柒柒争风吃醋,全是林月贤纵容的结果。   一开始,采月郡主没将白柒柒放在眼中,可大婚后,林月贤却找各种借口去白柒柒房中,为维持贤妻人设,采月郡主在夫君面前装大度,背地里恨毒了白柒柒。   白柒柒曾恍神过,莫非林月贤对她有几分心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得的教训还不够多么?”白柒柒怅然苦笑。   不提林月贤心头的白月光,仅凭火炎寺那桩丑事,世间再无男子会怜她爱她,能得贵妾名分衣食无忧的度过余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姐,若林少爷对您没爱意,又何为频频来咱们这儿呢?”陪嫁丫鬟小喜疑惑问道。   白柒柒趴在窗下,枕着手臂:“是啊,为何呢?”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月白身影从树影后闪出,青年男子俊美无琢,眼含秋水,冲白柒柒微笑着走来。   “林公子来了,快泡茶。”白柒柒匆匆吩咐了小喜,接着一边理鬓发一边小跑着出房门迎接,“今日不去上值吗?怎回来了。”   林月贤快步走入屋内,抖落一身隆冬寒气,边搓手烤火边温声答:“雪压塌了值房的屋顶,正着人修整,我们就先回来了。”   如今林月贤在鸿胪寺任职。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糖炒栗子:“刚才路过炒货店买的,趁热吃。”   恰好小喜端了热茶上来,林月贤捏了颗栗子,剥着壳笑道:“栗子噎人,配着茶水吃正好。”   说罢将剥好的甜糯可口的栗肉喂到白柒柒嘴边,白柒柒一愣,轻轻张嘴吃下。   “好吃吗?”   “好吃。”   若从第三视角看,这一幕郎情妾意,羡煞旁人,但白柒柒很清楚,林月贤的目光深情望向自己时,看的是另一个人,所有的温情蜜意,都披着一层伪装。   不知从何时起,林月贤觉得白柒柒神似亡妻素素,白柒柒的身上,出现了一种楚楚动人的美,激起了他的保护欲。   他的素素,便是一位怯生生、温驯、懂他的佳人。   他对白柒柒‘好’,不仅可借眼前人怀念古人,还能恶心采月郡主山和郡主,可谓一举两得。   “你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见过春日的小黄花吗?在春风中摇摆,明媚纤弱,令人间之难忘。”   世人常以花喻女子,牡丹国色天香,芙蓉大气端庄,莲花不然俗尘,但很少有人用小黄花喻人,若换个情景,白柒柒会认为此人借花讽刺她出身不够高贵。   但林月贤没这闲趣。   白柒柒事后认真想过林月贤的话,然后开始换打扮换发型,穿得清新淡雅的颜色,梳俏皮可爱的发型,学着用更柔的声音说话,一日只吃一顿饭让自己更纤瘦,越来越有‘小黄花’的气质。   二人默契的一个讨好,一个假装施恩,林月贤在白柒柒着重温旧梦,顺便气得正妻采月郡主怒火中烧。   采月郡主对白柒柒无数次的起了杀心,但在林月贤的保护下,白柒柒一直安然无恙。   “郡主!”这日上午,采月郡主一袭红装,正要登车去母亲府上诉苦,突然婢女匆匆跑来,“不好了!那位,那位有身孕了!”   采月郡主整个人如遭雷击,险些栽倒,被婢女勉强扶住:“真的?”   “千真万确,给她诊脉的大夫亲口说的!”   采月郡主眸光一厉:“叫上十几个侍卫,现在就去把那个贱人抓来!”   婢女蹙眉十分担心:“这样做郡马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   采月郡主的呼吸声沉重起来,是啊,夫君会不高兴的,她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姓白的那个贱人,爬到自己头上,先一步生下子嗣吗?到时候她就是全华京城的笑柄!   “不管了!本郡主从小到大,金娇玉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还收拾不得一个妾吗?现在就着人乱棍打死这个贱人,贱人死不足惜,看谁能奈何本郡主!”   说罢领着侍卫疾步而去。   后宅失火之时,林月贤正在一间茶楼里等人。   一盏清茶一缕幽香,凭栏远眺街景,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不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男音:“林探花约本王来此,有何事?”   林月贤回身:“誉王殿岂不闻合纵连横之理?若真冒出一个太子来,你我二人都会输,眼下合作才是正确的选择。”   誉王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是很久没有睡好了,他落座,抿了一口茶:“你想怎么合作?”   林月贤附耳在姜逐元耳畔低语。   不知他说了什么,姜逐元猛然瞪大双眼,厉声喝斥:“林月贤!你疯了不成?!” 第94章 补缴税   ◎弑君者多得是◎   林月贤冷静的啜着茶, 眸光一片雪色,他看着誉王声疾厉色,像在看一场表演。   “誉王殿下请冷静冷静,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对否?”   姜逐元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双目隐隐赤红, 双手紧攥成拳, 默了良久。   “本王不可……”   “世间无不可之事。”   姜逐元低下头,肩膀剧烈的颤抖着:“林月贤,本王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狼子野心,本王看你迟早要反!”   林月贤轻嗤一声:“我们的账,留着以后再算,先把要紧事办了。”   回应林月贤的又是一阵沉默。   “纵观历史,弑兄谋父而登上皇位者数不胜数, 誉王殿下不妨放手一搏。”   林月贤说这话时, 一脸的平静无波, 好像他说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语,而是在平静的话家常。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 是因为他太清楚世家父子皇家父子之间的感情, 是多么岌岌可危。   誉王咬着后槽牙, 原本英俊的面庞显得格外狰狞可怖,他的内心正在经历剧烈的挣扎。   很久很久以后, 姜逐元用疲惫的声线道。   “林月贤, 将你的计划说来。”   与此同时, 郡主府邸中,一串衣帛撕裂的碎响声,正在白姨娘的梨花院里响起。   “给本郡主撕!”   采月郡主手捧暖手炉,端坐在高椅上,一袭红衣衬得她娇艳似火,脸上神气倨傲,双目圆瞪,恨不得将院中那个贱妇千刀万剐。   白柒柒歪坐在地,一身淡水色襦妆被两个强壮的婆子撕扯着,已经七零八落,头上的钗环也被粗暴的拔掉了,整个人狼狈不堪。   从白府带来的陪嫁丫鬟还算忠心,扑在白柒柒身上,哭喊着道。   “郡主容禀,不知我家小姐犯了何错,您要如此折辱她?若主君回来见此,定不安心,为家宅和睦,求郡主开恩住手吧。”   “哼,小小一个奴婢,也敢不知死活的教训起本郡主来了?你们主仆二人,果然是一路货色,恬不知职!”   说罢,指挥两个侍卫将白柒柒的陪嫁丫鬟拖开:“关押到柴房,找人牙子来,立即发卖!”   一直尖叫着捂身体的白柒柒闻言,抬起头来哭喊道:“她是我的陪嫁丫鬟,不是郡主的人,郡主无权发买!”   “你的丫鬟?哈哈哈哈哈,滑稽,连你白柒柒都是我的奴仆,何况是她。”   “我是贵妾。”   “贵妾又如何?只要是妾都下贱都叫本郡主恶心,收起你那副狐媚子做派,对本郡主没用,实话告诉你,今日不仅要将那丫头发卖,连你也不会放过。”   采月郡主说罢,怒斥那两个撕衣裳的婆子道:“没吃饭吗?快撕!”   直到白柒柒身上的襦装被全部撕扯成碎片,中衣也全撕烂,露出赤色肚兜和雪色的肌肤,采月郡主才感到一阵快意。   “住手,住手!”白柒柒无助的蜷缩着身体,婆子撕扯她衣裳的时候,火焱寺的屈辱记忆再次席卷而来,她的头剧烈的疼痛着,面白如纸。   “这就受不了了?”采月郡主施施然的站起来走向白柒柒,“待会还有堕胎药等着你,接着本郡主要扒光你的衣裳,游街示众。”   “你怎么敢?!”   “笑话!本郡主有什么不敢的?捅破了天也无事,何况你这个贱人,没有人会为你做主!”   采月郡主忍耐了太久,今日她一点也不想克制了。   婆子们将白柒柒扒了个干净,又去厨房端了一碗滚烫的黑色汤药来,在郡主的示意下,抬起白柒柒的下巴,掰开她紧闭的嘴,粗暴的往里灌着。   白柒柒一阵绝望。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一件带着松柏味熏香的披风将白柒柒裹住。   采月郡主脸色大变:“月贤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林月贤没有回答,他冷冷的看着采月郡主,那冷冽的眼神足以让采月郡主心颤。   “妒妇!”   最终林月贤冷冷落下两字,抱着在披风下瑟瑟发抖的白柒柒离开。   薄雪簌簌,寒风迷人眼。   采月郡主颓然的望着夫君怜爱他人,从认识到现在,月贤哥哥还从未这样抱过自己。   若他日,自己受苦,他也会这样温柔的对待自己吗?   她心中没底。   在华京局势波诡云谲之时,沈长林在海青县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目标明确,一搞钱,二培养人。   这日上午,县衙门口贴出一份欠衙门税银的名单,大到十几万两,少至三五两,密密麻麻写了五六张大纸。   红纸黑字,格外显眼,不一会便吸引了很多百姓围观。   “这上头写的啥?”   衙门口卖馒头的,不识字的老头嘀咕道。   沈长林恰好从县衙门口出来,闻言微微一笑,接过曹许光递来的鼓槌,狠击三下,吸引了更多人围观后,朗声道:“这是欠朝廷税银的名单,限三日内自来衙门缴清,按期补缴者,不仅不罚税银,还可以少缴二成,若过期限,不仅优惠没了,还要罚款。”   老头听明白了:“沈老爷这是追债来了?”   沈长林欣然点头:“正是。”   老头是海青县少有的顺民,对官老爷格外尊敬,他用荷叶包了两个刚出炉的软馒头递到沈长林手上,道:“沈老爷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这债追不回,那欠债的哪个不是硬茬,沈老爷又不缺衣少食,换个法子捞钱不好吗?”   沈长林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没办法,我穷啊,此外,我这不是为自己捞钱,是为海青县所有百姓收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老头哈哈笑了一声不,诺诺连声道是。   但很显然,他不相信沈长林‘冠冕堂皇’的话,老头心里犯着嘀咕,哪个官老爷不爱钱。   不仅老头这样想,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这位真正的沈状元沈县令,虽然看着比上任冒牌货更俊美年轻有文气,但他们能有什么区别呢?   所谓收欠税,定是他敛财的手段。   三日期限结束,果然一个主动补税的都没有。   不愧是海青县的百姓,有种!   沈长林揣好软剑暗器,带好自己的人马,大手一挥:“走!随本官登门收税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更有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23:31:22~2022-07-18 23:1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co 10瓶;60708485 3瓶; 第95章 货抵税   ◎开始招募私兵◎   “让开, 让开!”   海青县,柳盛商行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几十个彪形大汉面色阴沉, 雄赳赳气昂昂往商行门口走来,边走边喝斥着。   柳老板听见动静, 从铺面里探出头来查看,见数十位大汉将自家商行团团围住,不禁纳罕:“不知是道上哪位兄弟光临寒舍, 请报上名来。”   “海青县令沈长林, 特来拜会。”   柳老板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道清朗男音从人群中传出。   紧接着那数十位大汉自动散开,一乘蓝色小轿出现在眼前,轿帘掀开,一袭青色官服的玉面男子从轿中下来,正是本县新上任的小县令。   见此,柳老板懈了一口气。   他压根儿就不怕当官的。   “沈大人光临本商行,有何贵干?”方才还有几分客气的柳老板, 霎时间挺直了腰杆, 一边转动手上扳指一边慢悠悠的问。   见他态度不佳, 沈长林也就不留情面客气寒暄了,他冲曹许光点点头, 曹二立刻双手奉上一本账册。   曹许光曹二现在是沈长林的贴身随从, 在县衙挂个衙头的名号。   账册本该由小厮来念, 方显沈长林官老爷的排场,奈何曹二不识字, 沈长林只好清了清嗓子自己上。   不过翻开账册瞟了一眼, 柳盛商行拖欠的税款超过一百笔, 他懒得念明细,直接报了个总数:“本官今日来收税,柳盛商行总共拖欠衙门五千八百二十三两税银,请立即补缴。”   说罢毫不客气的将账册直接扔到柳老板怀里:“明细自己看。”   柳老板一个没留神,差点没接触,缓慢的捞了好几下,才将账册捧稳。   “沈县令刚来本县,不知内情,我们有事好商量,大人年轻,切莫冲动。”   沈长林哼了一声:“本官事忙,无暇闲话,柳老板快将税银拿来。”   柳老板咬着腮肉,看向沈长林的目光中充满了警告,但沈长林完全无视,反而不耐烦的催促:“快交钱,本官耐心有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柳老板不想影响生意,只得退一步:“请沈县令移步内室,咱们详谈。”   沈长林让曹二端来一张椅子,他一撩袍角,干脆坐到了柳盛商行的门口,斩钉截铁道:“就在这谈!”   柳老板被沈长林这嚣张的态度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想到这面嫩的小县官,一点都不好糊弄,头铁的很,看来今日是少不得出一点血了。   这些狗娘养的贪官!   腹诽完毕,柳老板对伙计耳语,那伙计跑开,不一会儿拿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回来,柳老板暗戳戳的递到沈长林身边,压低嗓音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暗戳戳的举动实则没半点掩人耳目的效果,众目睽睽,围观百姓都瞧得很清楚。   沈长林用手掂量着那布袋的重量,高声问:“什么意思?”   柳老板将布袋解开一个小口:“里面还有金的。”   说罢示意沈长林看,沈长林顺从的瞄了眼,之间白花花的银锭子中间,夹杂着两个金灿灿的金元宝,煞是招人喜爱。   他不由的微笑起来。   见沈长林笑了,柳老板也松懈了一口气,笑呵呵的将钱袋递到沈长林手中的同时,内心暗自吐槽,天下乌鸦一般黑,什么假县令真县令,都是变着法子敛财的狗官罢了。   但柳老板没能笑多久,他舒展的表情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共是二百两银子,还差五千六百二十三两,请柳老板速速补齐。”沈长林将钱袋中的银子全部倒出,慢悠悠道。   “你!”柳老板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干净了,他狠狠咬着后槽牙,“姓沈的,莫要欺人太甚!”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本官哪点欺你了?”   柳老板双手抱臂,撕开了最后一丝伪装:“鄙商行没那么多银子,沈县令待如何?”   沈长林早料到柳老板会是这副反应,那几千两税银,他压根就没想过补。   “现银没有,那就用货抵,本官知道,柳盛商行新到了一批货,就堆放在商铺后面。”沈长林说罢对身后的壮汉们挥手,“搬!”   “我看谁敢!”柳老板拦在商行前,他手下十几个打手站在老板身后,一副谁敢上前就揍谁的嚣张模样,柳老板认得壮汉中为首的络腮胡汉子——曹许平。   于是他厉声威胁道:“曹老大,咱们算是熟人,你知道,我和邬家寨寨主有交情,你要是帮姓沈的,就是和邬家寨和整个海青县水帮对着干!”   曹许平停了下来,他内心很清楚,只要他按沈长林的吩咐去搬柳盛商行的货,就等于和原来的水运兄弟帮割席,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便回不去了。   他犹豫了。   沈长林看着曹许平,将他的纠结全部看在眼中,但他没有出声催促,只冷静的看着他。   有些事情,需要当事人自己抉择。   “兄弟们,上!”   曹许平想起被江匪袭击的那个晚上,绝望之际,是沈大人出手相助,此乃恩情,另外,沈大人身手好脑子又好使,他总觉得,跟这样的人混,有前途!   柳老板一惊,急忙挥手让打手们去阻拦,但他们不是曹许平他们的对手。   一箱接一箱的货物被搬出去,紧接着被曹许平用船运送到邻近县府打折售卖,最终得银四千两。   沈长林如法炮制,又找了几家欠数千两税银的商户,按照无钱用货抵,无货用古董、家具、首饰抵的法子,很快就换来了两万两银子。   两万两拨了两千两给曹许平的人,两千两给了杨指挥的人,剩下一万六千两归库。   曹许平拿着这份钱有点心肝颤:“沈大人,我们拿的是不是太多了?”   “我说过,跟着我混,决不亏待你们,其实均摊下来,不过一人百余两,你们值得。”   沈长林很清楚,钱的魅力,想要人忠心办事,就要给足好处。   曹许平一拍大腿:“沈大人,沈哥,沈老大!以后,我曹许平跟定你了,够义气!”   沈长林一边让人继续追缴税银,一边贴出了找幕衙役的告示,要求很简单,强壮即可,无论祖上是做什么的,识字与否,都没关系,只要通过考核,月银五两起步,那么一年就是六十两白银,同时还包吃包住,统一发放衣裳鞋袜。   年入六十两,妥妥的小富自家。   而且,这还只是起步,于是告示一贴,报名者如云,简直要踏破县衙的门槛。   杨指挥看着密密麻麻的报名者,不禁担心,他低声问道:“沈大人准备招募多少新衙役。”   沈长林摸了摸下巴:“三百吧,等以后库里银子多了,再添到一千。”   杨指挥心里咯噔一下:“三百的话勉强符合规制,若到一千,则有养幕私兵之嫌。”   沈长林耸耸肩,没有辩驳,按照《大乾律》,一县大概有五百到一千不等的书吏衙差,但老的老弱的弱,正当壮年能武斗的大概不到二百,而他要养三百新衙差,加上曹许平招募的一百人,以及杨指挥带来的一百,共五百壮丁,其实已经算养幕私兵了。   若有人参他,足够他喝一壶。   但是:“不养能行吗?”   没有兵力,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反正天高皇帝远,杨指挥,你我大干一场谁人能奈何?”   杨指挥昂起头:“是啊,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   沈长林拍拍杨指挥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23:11:16~2022-07-19 23:4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084085 10瓶;嘻嘻 2瓶; 第96章 接太子   ◎有些路注定的◎   又是一年除夕至,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对联,贴窗花, 挂红笼,将屋子装扮得喜庆漂亮。   街道上熙熙攘攘, 人们摩肩擦踵,挎着篮子逛集备年货。   到华京城安顿好后,钱氏和儿媳罗氏在住处附近租了个小铺面, 卖些南方的小吃食, 因样式新鲜物美价廉,生意竟比在景安城时还要好上几分,雇了个婆子一块帮忙,这买卖才支应得开。   吃食生意越到年关越好,但钱氏咬牙,还是在腊月二十停了买卖,一心一意准备过年事宜。   婆媳二人并排走在街道上,钱氏同儿媳絮叨着:“玉寿成了官, 和往日不同, 人情往来比以前多了数倍, 那些师长上级同僚同窗同乡,都要惦记着备礼, 咱们玉寿是清官, 年节送礼没想着要巴结谁, 咱家在一众做官的中间呢也不富裕,所以这礼物不必昂贵, 但要上得台面, 招人喜欢, 送到人心坎中最是重要。”   罗氏睁大眼睛听着,嗯嗯直点头:“娘,您可真厉害,懂得这么多,不像我,啥都不明白啥都不会。”   “这也是别人提醒我的。”钱氏提了提肘上的竹篮,“正因要送礼的人多身份杂礼物难选,我才二十日就关了铺子,否则干到年关那日,至少多挣三四十两银子,但钱是赚不尽的,还是玉寿的前程更重要,我俩若是不为他操心,这些杂事就得他自己忙,耗费心神则无暇干公务,不耗费这心神吧,又难免得罪人。”   前方的街道有些拥挤,罗氏将婆婆往路边护,嘴里道:“我都明白了,只要娘教我的,我都记下来。”   钱氏满意的点头:“有你这话,娘就放心啦。”   婆媳二人继续一边说一边走着,腊月里的华京城,寒风料峭刺骨,幸而街面上人多,将手揣好,头巾扎紧实了,倒也还好。   只是突然,前方人群中突然爆发了一阵骚动,不少人四散避开。   钱氏和罗氏个子不高,瞧不清前头发生了何事,但听骏马嘶鸣之声,多半也能猜到,定是哪位贵人又在闹事街区放肆纵马了,“走,咱往边上去!”   钱氏罗氏两个互相搀着,在人堆里艰难的走着,只是没等她们避开,嘶鸣声已逐渐毕竟,就在耳边了,钱氏抬头一看,被唬了一大跳,只见一匹全身乌黑戴着金色笼头的骏马赫然出现,前蹄高高抬起,就悬在她俩的头顶上,这乌漆有力的双腿要是直接踩下,她俩准会没命。   “我的娘唉。”钱氏吓得不轻,以为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好在随后车夫力挽狂澜,将黑色骏马驯服,马蹄擦着钱氏罗氏二人轻轻落下。   不过,被庞然大物吓到的后怕感还在心头萦绕,钱氏气得慌:“这条街不许行马车,踩到撞到人了,可怎么得了?!”   这些京中贵人,忒不讲理了。   钱氏深知他们不讲理,也不想给沈玉寿热麻烦,发完牢骚就准备退到一边,让这罪魁祸首赶紧离开,免得再出事。   采月郡主抿唇端坐在车内,她喜欢纵马疾驰,除了皇宫内苑,华京城的每一坊每一街没有她不敢纵马的地方,是以,采月郡主的车驾,几乎每个月都会伤到人,她早就习惯了被撞之人的嘀咕牢骚。   一般她会选择一走了之。   但是今日,她的心情特别差,采月郡主撩起车帘,看了那骂人老妪一眼,然后声音一冷,吩咐侍卫道:“给我抓起来!”   说罢侍卫听话的下场,直接去捉钱氏的胳膊,罗氏自然扯着婆婆不愿意松手,于是侍卫们干脆连罗氏一块儿抓。   “你们这是干什么?”   “马儿发惊,吓到人不赔礼道歉不说,怎么还抓人家呢?”   “就是啊,你们这些贵人,仗着权势就能这么欺负人的吗?”   街面上的百姓群情激昂,纷纷为钱氏罗氏说话,但采月郡主冷笑一声,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这样的皇家贵族,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抓!”   林月贤就坐在采月郡主身旁。   自从那日她折辱白柒柒被林月贤厉声斥责为妒妇以后,采月郡主干脆又恢复了以前飞扬跋扈的姿态,甚至更为猖狂,反正她做伏低做小也敌不过白柒柒那个贱人,又何必苦自己,恣意自在算了!   林月贤冷冷一哼,由得采月郡主胡闹,不劝不看不说,反正今日是去岳母山和长公主府上小聚,耽误了时辰正好,省得去看山和长公主的脸色。   他现在和誉亲王已经结成同盟,长公主的利用价值直线下降,他懒得去假装了。   林月贤越是冷漠,采月郡主越是想引起他的主意,可他的目光如今全在后宅那个小贱人身上,贱人的肚子已显怀,六个月了,呵,六个月啊,采月郡主心寒如冰,几乎是他们大婚的同时,那个小贱人就怀上了。   想到这,采月郡主就如百蚁噬心般痛不欲生。   “将这两个嚣张蠢妇带到郊外没有人烟的地方丢下去去,哼,等她们走回来,这寒冬腊月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采月郡主说罢,意有所指的瞄了林月贤一眼:“林探花不是最爱英雄救美吗?要不要救她们呀?”   林月贤舔着腮边软肉,目光寒厉似雪,但始终没有说话。   采月郡主继而大笑:“对了,本郡主忘记了,林探花是爱救风尘,寻常蠢物,怎勾得起林探花的兴致,口味独特,曹公都自叹不如啊,啧啧,也不知你那小心肝肚里六个月的孩儿,究竟是你的种呢,还是什么野汉的种,莫怪本郡主没提醒你,风尘女子最是肮脏恶心!”   听到此处,林月贤的拳已经攥紧了,他狠狠的看向采月郡主,亦是毫不留情:“有的人是身子脏,有的人是心脏,心脏比身子脏更叫我恶心。”   “林月贤,你什么意思!”采月郡主的眼眶迅速红透了,“你竟然说我脏?”   林月贤抱着臂,乐得欣赏采月郡主这幅伤心垂泪的模样,并再下一剂猛药:“我与柒柒已给小孩取好了乳名,无论男女都叫艾七。”   “呵,什么狗屁名字,难听至极!”   “寓意好。”   采月郡主哑口无言,眼眸红的要滴血,但她无力多辩,越说越难过,于是将所有的气都发在车驾前的两个妇人——即钱氏和罗氏身上。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抓了!”   钱氏罗氏紧紧攥着对方的手,钱氏高声道:“我孙儿一个是状元,一个是国子监的官员,我们是官眷!乱抓官眷就是皇上也不会放过你们!”   但是周围的声音太嘈杂了,她们的喊声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有听到的,还以为她们故意扯大旗吓唬人,反而好心劝说:“要不同贵人认个错吧,人家拔根毫毛都比咱这些平头百姓的腰还粗,惹不起还躲不得吗?”   钱氏摇头:“错又不在我,怎有我认错的道理?”   再说,她一个老婆子可以不要脸面,但是她家玉寿得要啊,听说如今朝廷里,像他们家这样的寒门官员,被称之为清流,而清流最讲究的就是风骨二字。   钱氏虽没读过书,不太能理解透彻什么叫做风骨,但她知道,被人欺负了反去道歉求饶,绝对不是风骨之举。   就在钱氏和罗氏即将被郡主的侍卫扯走之时,一声充满力量的斥责声传来:“住手!”   说话的人真是新上任的工部尚书冯泽云。   之前的工部尚书乃林月贤的祖父,年前林家祖父已调任地方学政,估摸着再历练几年便有入阁的资历了。   冯泽云喝罢,另一位青袍官员从他身后挤出,生的眉目温润清朗,不过眼下焦急而气恼,因此神情带了几分狠厉,此人正是沈玉寿。   他一掌推开架着奶奶和娘亲的几个侍卫,愤然抬头看向车内人:“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竟当街抓人,重慈家慈不知犯了哪条王律,竟要遭此大祸?!”   见大孙儿来了,钱氏罗氏都松了口气。   沈玉寿鲜有这般气急之时,钱氏拍拍他的脊背,反低声安慰:“我和娘没啥大事,你不要担心。”   但沈玉寿怎能不担心,不仅担心,还有自责和气恼在心头萦绕。   听见动静,采月郡主再次撩开车帘往外看,她不认得冯泽云,也忘了沈玉寿。   她辨认着官袍品阶,心想,那个七品小官不足为惧,但二品大员可不好惹,尤其是有实权的那些个,联合御史弹劾起人来,能要这些宗室的命。   京中正值多事之秋,采月郡主也不想多惹是非,听说皇舅现在正烦着,她要是被御史给咬上了,母亲都不好进宫求情。   “走!”   采月郡主很不悦的吩咐车夫道。   也是她撩开车帘的那一瞬,沈玉寿往车内望了一眼。   于是他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一幕,一袭红衣的采月郡主嚣张跋扈,当街纵马惊吓行人后不仅不道歉反而嚣张的要惩罚受害者,而林月贤端坐在侧,冷漠旁观着。   只不过上次的主角是个无辜但与他无亲无故的小女孩,而今日,险些遭殃的是他的至亲至爱。   林月贤是在看见沈玉寿后,才惊觉车下一老一中的二位妇人是沈长林沈玉寿的祖母和娘亲,他呼吸急促了几下,解释的话在喉间萦绕,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找不到说的立场,即便解释,也苍白无力,干脆将脸瞥向一边。   这一刻,沈玉寿突然彻底明白了沈长林的感受,他们和林月贤终究不是一路人,只可惜,他到今日才看透。   没有任何交待,郡主的车驾施然离去,沈玉寿的目光追随车驾走了很远很远。   “宣琼,你在想什么呢?”冯泽云问罢,好心道,“令老夫人与令慈想必受惊不小,街上寒冷,还是先回家吧,今日之事日后再说。”   沈玉寿点点头:“多谢冯大人助我,下官改日再向您请教工程上的事。”   冯泽云欣然点头,真正痴迷工程水利一道的官员,堪称凤毛麟角,眼前的沈玉寿是难得的一位,不仅真心热爱此道还极有天分,只可惜被派去国子监任职了。   “随时欢迎。”   告别了冯泽云,沈玉寿雇了辆马车,直接回到家中。   一回家,沈玉寿便问:“奶奶,娘,你们今日上街去做什么?”   钱氏有几分给孙儿惹事后的羞愧,将篮子放在桌上,低头道:“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各家要相互送礼呀,我和你娘呢就想着出去转转,先将这些礼物备好。”   沈玉寿惊讶不已:“奶奶,娘,你们怎么知道……”   旋即反应过来:“是胡夫人同你们说的吧?”   来京城后,沈家和许多官眷有过往来,邀请钱氏罗氏上门做客的请帖几乎月月有七八封,一开始钱氏罗氏欣然赴约,但逐渐发现,很多官眷明面上客气,实际上根本瞧不起她们这些乡下人。   渐渐的,钱氏罗氏便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宴会了,只和对她们真好的那几家官眷走得近。   而沈玉寿口中的胡夫人,真是国子监祭酒的妻子,胡祭酒同样出生寒门,对沈玉寿颇为看重,其妻子十分和善,对钱氏罗氏非常好,钱氏从胡夫人那儿学了不少做官眷该明白的道理。   沈玉寿一阵鼻酸:“辛苦奶奶和娘亲了。”   “应该的,应该的。”钱氏笑呵呵地说,说罢叹了口气,“今日是我们不好,给你惹麻烦,害你在人前丢脸了。”   沈玉寿更加难受了,指甲狠狠的恰入掌心软肉中,深吸一口气再吐出,强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奶奶,娘,今日的事你们一点错都没有,是那些贵人太过跋扈,今日之事,必不能如此简单的了解,我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钱氏望着大孙儿的眼睛,这孩子从小孱弱身子不好,收养了长林后,兄弟俩有伴,一起读书练拳加上吃药调理,才慢慢将身子骨养好,但他的性子,还是比一般的人要温驯很多。   钱氏一直担心,这样的温驯会招致人欺负,当看大孙儿说这话时,语气笃定,眼神坚毅,她突然就放心了,孩子长大了。   想罢,哑然失笑,玉寿都及冠做官了,自是大人了,是她还一直将玉寿当做小孩看。   “奶奶相信你,不过,还要注意保护自己。”   从胡夫人那里,钱氏对官场也了解了几分,虽然不太懂,但能理解其中的复杂和诡谲,一不小心就要遭殃的。   官场上的事情,沈玉寿一向不多谈,为了不叫家人担心,他笑着点头:“我知道。”   但在沈玉寿的心里,很多东西渐渐有了改变。   马善遭人骑,人善遭人欺,这句从小听到大的俚语,今日方得深刻理解。   并且,他不仅要为至亲至爱讨公道,今后,还想为天下人讨公道。   凭什么,就凭那些天潢贵胄回投胎,就要高人一等吗?   他想要尽己所能,去改变这一切。   厨房里,钱氏罗氏不知大孙儿想了这么多。   钱氏搬来一张凳子,让沈如康踩在上面,将灶台上方悬挂着的,已熏烤烘制妥当的腊肠、腊肉、熏鱼、熏鸡等食物取下,然后用干燥的稻草包好,装在一个竹箩筐里。   紧接着,用去卧房取了几套新做好,已浆洗干净平整的衣裳鞋袜来,另用一个小箱笼装好。   这些东西是要托人送给小孙儿沈长林的,原本十一月就要寄,这样年前长林就能收到,吃上家乡美味穿上亲人亲手制作的衣裳了,可惜那商队有事耽搁了行程,要年前才出发。   去西南边陲的商队又难寻,只能等他们。   “但愿正月里,这些东西能到长林手上。”   钱氏抚摸着衣裳,叹息着道。   “一定可以的。”罗氏说罢,将一些常备的药品和一封信塞入箱笼中,一起寄给沈长林。   这些药和那份信是陆清栩送来,拖她们给沈长林的。   前些日子沈如康旧疾发作,沈玉寿带家人去瑞康医馆找陆清栩帮忙诊治,一来二去,两家便熟悉了,陆家夫人极爱吃钱氏做的小吃食,陆清栩经常来店里买东西带回去给母亲吃。   每次钱氏都不肯收钱,陆清栩就时常赠送些保健药品给沈家人。   但显然,罗氏刚刚塞到箱笼里的那些瓶瓶罐罐不是寻常药物,钱氏嗅得出,里面有人参等名贵药材。   “陆小姐有心了呀。”   只可惜,她家长林现不在京中,不然,她就豁出这张老脸,斗胆撮合一下他们俩个,这位陆小姐她瞅着特别的喜欢。   也不知等长林调任回京,陆小姐婚配了不曾。   唉,愁人。   一晃眼,沈长林到海青县已有半年了。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粉蝶翩翩起舞,蜜蜂蜻蜓在草丛中欢快的舞动着,沈长林头戴一顶破草帽,骑着牛,在田间慢悠悠的查看农人种地。   曹许光十分尽职尽责的在旁边拍马屁:“沈哥,你真厉害,这些药材种出来,真的可以卖很多钱吗?”   说实话,沈长林拿不准。   去年来海青县的时候,虽然已是十月,但海青县四季温暖,即便是冬日,也阳光充足温度宜人,于是他拿出一小部分陆清栩给的药种,差人种了一亩地,收成很好。   这还是冬日播种的结果。   于是等到隔年开春,沈长林寻了几十亩地,雇佣农人,全部种上了药种,如果真的收成好,他准备写信进京,和陆清栩商议在海青县开办药厂之事。   海青县的水土即便利于药材生长,但要是千里迢迢的送到北方去,路费加成,真到零售的环节时,价格不会比现在市面的药材低。   直接制做成药,是最划算的买卖。   “沈县令,您的家书到了。”   两个衙头抬着一个竹筐,一个箱笼,兴冲冲的向牛背上的沈长林跑来。   这片种药材的土地在郊区,还要爬山,沈长林见此哭笑不得:“放在衙门我的住处便是,何必抬到山上来,多费力气。”   两个衙头笑呵呵的抹着额上的汗珠,淳朴而老实的回答道:“县令大人千里迢迢来咱们这做官,一定非常思念亲人,一有县令大人的家信,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要给大人送过来,让大人第一时间看到。”   在海青县的这半年中,沈长林做的最多的,就是收税。   现已陆续将一万两以下的欠税收全,一共收了二十万两左右,其中九成九不是现金,而是实物,实物折买成现银,损耗去了两万两,剩下十八万。   他现在养了五百左右的衙役,除朝廷规定的月银外,他每个月要额外支出三千两养人,半年下来又去二万,如今库中存银大约是十六万。   海青县如今百废待兴,路桥水坝等基础设施已破烂不堪,亟待整修,并且,这儿没有县学,沈长林准备新建一所。   以上种种,皆需要大笔的银子,区区十六万两,显然是杯水车薪。   沈长林准备请杨指挥帮忙,好好训练新招的衙役们,等时机成熟,就向那些个欠税银几万几十万的商户开刀,到时候修桥铺路新建县学的钱便有着落了。   对待手下人,沈长林一向厚道,当初招募衙役时,说好月例五两起步,就真的月月初一发五两银子,从不拖欠一日。   且衙门食堂的伙食特别好,每餐杂粮馒头管够,早上还有一个白面馒头吃,中午那顿必有肉,每个人都能吃到好几块,肥瘦相间,香气扑鼻。   再有,衙役们的住处,沈长林也上了心,着人将屋顶漏处全部补修好,墙壁粉刷一新,窗户纸都粘上了新的。   沈长林对手下人的用心,下面的人自然也看在眼中,这五百衙役,对他可谓忠心耿耿。   “既然都搬上来了,我现在就看,不枉你们辛苦一遭。”   沈长林的内心,其实非常的激动,只是面上装得十分淡定罢了。   这半年间,他往华京寄出了十几封书信,收到家书还是第一遭,无奈,华京城和海青县实在相隔甚远。   有点岭外音书绝的意思了。   沈长林看着已经长毛的腊品和显然厚了不适合在海青县穿的衣裳鞋袜,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眼底就笼上了一层薄雾,泪水眼看就要盈睫,他死死的咬着下唇,为了不在下属面前失态,拼命的调整好心情。   “你们先下去吧。”他道。   两个衙头得令离去。   沈长林深吸几口气,调整好心情,方取出家书拆开细细品阅。   这信上笔迹,一眼望去便知是出自小兄之手,但用的是奶奶钱氏的口吻,通过家书沈长林得知他们已在华京安顿,家中一切都好,还问以前的信和东西可有收到,最末还问,何时能调任回京。   果然,家中也寄出了不少东西,想来是前段时间他没有安顿好,扎稳脚跟,那些信和家书便没能成功的到达自己手上。   沈长林无奈一笑,目光落在何时回京四个字上,恐怕奶奶口述,小兄落笔写这四个字时,心里也很难过吧。   何时回京,谁也不知道。   “小兄啊小兄,你还是太老实了,奶奶又不识字,你写句别的不成吗,何必惹自己难过,也惹我难过。”   沈长林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边整理竹筐和箱笼,好着人再抬回县衙。   直到这时候,他才摸到夹在衣裳中间的药瓶和陆清栩的信。   害怕路上颠簸,瓷瓶被嗑碎,罗氏特意将陆清栩的东西塞在了最中间。   阵阵春风徐徐吹过,沈长林被晒黑了一点点,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带一点蜜色,人也瘦了几斤,显出几分经事后的成熟气质来。   常有手下私底间议论。   “咱们这位沈大人,瞧着真不像未及冠的小儿郎,不是说他面相老,是眼神和气质与寻常小儿郎不一样。”   “那是自然,沈大人不是一般人!”   沈长林偶尔听见他们嚼舌根,不过一笑而过,加上现世的年岁,他的确不是小儿郎了。   但在看见陆清栩的亲笔信时,这位常被人说年少老成的沈大人沈县令,脸上却浮现出,只有少年人才有的悸动和纯粹的开怀,那种隐约的,不易察觉的甜蜜,从心尖上逐渐蔓延开。   沈长林甚至都还没拆开信封,嘴角已不自觉的上翘,再上翘。   曹许光惊异的看着这一幕,不禁脱口问道:“沈哥,你笑啥呢,嘿嘿,和我想心上人的时候好像,嘿嘿,莫非这是沈嫂子来的信?”   “咳咳咳。”沈长林这才想起,当初在漕帮以沈继森的身份安顿时,为了杜绝有人给他牵线拉媒,他给自己立了个有妻有子并且夫妻恩爱的人设,现在这个人设已没多大作用,但鬼使神差的,他含糊的点了点头。   曹许光不料自己随口一说,竟然猜对了,好奇的探头来看:“沈嫂子信上写了啥呀?”   沈长林笑着将这小子推开:“看什么?你识字吗?”   曹许光骄傲的抬起头:“现在已经能认一百多个了!”   “那就更不能看了。”   曹许光嘿嘿直笑,一副我懂的神秘表情,然后巴巴的道:“沈哥,回信的时候同嫂子说说我呗,下回嫂子要是见到我,就认得我是谁了。”   “好好好。”敷衍走了曹许光这块牛皮糖,沈长林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这才将陆清栩的信拆开,一字一字的仔细阅读着。   信上没有旖旎暧昧之语,只是一些日常,但那份被人惦记的心意,透过娟秀小楷,沈长林真切的感受到了。   他现在,可是皇上的‘弃子’,多少人避之不及。   沈长林将两封信贴身收好,回到衙门后,特意找来一个锦盒,将信存放在里面,搁在案头,思量他们时,就拿出来翻开览阅。   陆清栩送来的那些药他存在便与取用之处,那些穿不上的衣裳鞋袜也舍不得扔,晒过一遍后也都收拣好,唯有那些腊品是无法再存,必须立即食用的。   沈长林一个人当然吃不完,选了两截腊肠和一条熏鱼留着自己独享外,剩下的都送到了县衙厨房,厨娘们洗干净腊品上的白毛和烟灰等,然后和鲜笋辣椒爆炒,香味传出三里地,令人食指大动。   当日中午,县衙的馒头都不够吃了,厨娘们又紧急蒸了两大锅米饭,才让大家吃饱喝足。   衙差们摸着溜圆的肚皮,叹息。   “腊肉真好吃。”   “沈老夫人的手艺真好。”   “沈县令真大方。”   沈长林的口碑在县衙内部直线上涨的同时,在海青县大多数百姓眼中,他目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甚至比之前那个假冒的方脸县令还要贪。   “啧啧,这才来多久啊,就敛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全进了他的荷包!”   “还养了几百个兵!这读多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好手段。”   无论是茶楼,还是巷口,甚至菜市码头,总有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聊天,那话题转呀转,总会绕到沈长林的头上。   有个老太太纳着鞋底,一边穿线一边道:“反正这位沈县令只问有钱的要钱,跟咱们平头老百姓,没啥大关系。”   一个在旁边翘腿晒太阳的汉子哼哼两声。   “大娘,您想得太简单了,他祸害完有钱的,接下来不就得祸害咱们这些没钱的了吗?这些个贪官啊,他们的胃口就是无底洞,无论多少银子都填不满他们的胃口,而且这位沈县令,是真主,要在咱着待好些年,等他吸饱血走的时候,咱们海青县不知是什么啥模样呢。”   那老太太一琢磨,是这个道理,不由的担心起来:“那我们就这么由着他祸害?”   那汉子叹气:“那还能怎么着呢,除非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反对这个狗官!”   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好奇的询问:“要怎么反对?”   那汉子神秘的对老太太勾手指,等老太太靠近后,耳语了几句,老太太一脸了然:“我明日就去参加你说的那个集会。”   那汉子双手抱拳:“好!只要加入本会,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责无旁贷!”   这话说得老太太心潮澎湃,平头老百姓,最担心的就是遭人欺负,有这样一个组织可以加入,互相自保,她简直求之不得呢。   “我再找几个老姐妹一起去,可以吗?”   那汉子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可以,人越多力量越大。”   说罢起身离开,汉子哼着小调,走到附近的水岸,登上小船离去前往下个地点继续游说人加入他们的组织,小船的船身镌刻着一个小小的邬字。   显然,这是邬家寨的人。   海青县鱼龙混杂,各大势力各自为战,基本不结盟,但沈长林这几个月,又是招募兵马又是收欠税,辖区内早有几股大势力品出不一样的滋味。   没准,这位年轻的沈县令要做大事情。   为了以防万一,为了未雨绸缪,以邬家寨为首的几股势力,已经达成了意见,要建立一个叫做同德会的组织,联合县民乡民村民,给这些小百姓一些好处,将他们拧成一股绳,收做己用。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小小的海青县,犹如潮水来袭前的海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   端午节将至,华京城再度热闹起来。   在青砚宫半闭关了大半年的圣上,在端午前夕搬回了寝殿。   圣上久未露面,坊间关于圣上龙体欠安的消息,传了一次又一次,不仅民间百姓这样说,就连一些官员和宗室皇亲都这般认为。   之前圣上闭关,不过一两个月,这次直接翻了三倍四倍,自然令人生疑。   御辇从青砚宫出来,明黄色的仪仗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圣上歪坐在轿辇之上,面色红润,眼神清明。   数万武德司的人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说的话,以及坊间的流言,仔仔细细的记录下来,再传到圣上案头。   他名义上是在清修,但是朝堂事天下事,每一样每一桩他都留着心,之所以不出面辟谣,圣上勾唇轻笑,幽幽对近侍老太监道:“朕隐忍不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整日里在盼着朕死,见朕活得好好的,他们一个个怕是失望之极了吧。”   老近侍边走边答:“陛下是全天下人的君父,谁不盼着陛下长寿安康呢。”   圣上摇头:“连你也只和朕说好听的场面话了吗?”   老近侍鼻子一酸,抹了抹眼角的泪:“陛下,奴婢只是不想叫陛下伤心。”   “伤心?为何伤心?”圣上直视着刺目的太阳,直到头晕目眩之时才闭眼,“坐这个位置的人,早就没有心了,无心之人何谈伤心。”   老近侍听罢,内心更不是滋味,肉体凡胎,哪怕贵为真龙天子,可不可能真做到无心。   “陛下,您还有太子殿下呢,等殿下回朝,一定与您父子同心同德,奴婢记得,太子殿下幼时,最黏陛下您了,夜里被噩梦惊醒,非要和陛下同眠不可,否则睡不着觉。”   近侍的话勾起了圣上的回忆,他所拥不多的,同昶儿的父子回忆。   圣上的嘴角边不由的浮现出一抹微笑,这笑容很快又演变成为苦涩:“昶儿怕是不记得这些了。”   “殿下自小聪慧,保不齐记得,不记得也无妨,血浓于水,只要殿下回到陛下身边,这份感情很快就回来了。”   “没错,但愿如此,朕亏欠他们母子的实在太多,不给昶儿铺好路,朕死不瞑目。”   御辇出了青砚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陈皇贵妃、罗贵妃、萧贵嫔以及后宫其他诸人,纷纷前来拜见迎接,圣上厌恶的揉了揉太阳穴:“叫他们都散开!”   回到上书房,圣上还有一大堆的政务需要处理。   映入眼帘的第一堆,是关于海青县有人谋反的奏折,总数达十多份,圣上逐一翻开草草一阅,不由失笑,那双天生含笑的眼眸,逐渐变得冰冷。   “这沈长林,还真是个搞改革的苗子,竟敢在海青县招募私兵,这个杨姓指挥也胆大包天,竟刚擅离职守,带着一百多兵马和县令厮混在一处,真以谋反论罪,十颗人头都不够杀的!”   说罢将那一摞奏折扫到地上,面色不善。   老近侍一边拾捡,一边以轻松的语气道:“圣上将状元公扔到海青县那地界去,不是想检验状元公开革的本事么?由此可见状元公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呢。”   圣上的目光依旧凌厉,他看了老近侍一眼:“怎的?你竟帮沈长林说起好话来了?”   老近侍收拾好散落一地的奏折,然后端上一盏参茶,低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会为任何人说话。”   能在疑心重的君王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太监,定是与君王脾气秉性相似,并极其了解其主上的人,老近侍从一开始就明白,圣上并没有真正的厌弃沈长林。   君王的胸襟,不可能那般狭小,不会因为沈长林不愿做迎太子回朝筏子,就将他放逐,君王的心也不会那般善,若真的厌弃沈长林,早有千百中法子使他从官场中消失。   因此,让沈长林去海青县为官,很明显,是圣上的一道考验。   这位状元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改革么?就让他在海青县实验一番。   只是很明显,状元公改革的步子在圣上看来,犯了一些忌讳,兵马人手,自古以来就是君王忌惮的东西。   “备轿,我要去见姜羽。”   圣上扫了那堆奏折一眼,又吩咐道:“以后还有弹劾沈长林的,单独抽出来,放在上书房,不要过内阁了。”   他再给点耐心,倒要看看沈长林能改革出什么花样。   "先生,贵人来了。"   姜无戈正在院里练剑,一招一式,仿佛比从前更加凌厉了。   听见小童子的禀报,他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对小童子说:“就说我忙着,明日就启程去平昌,一切无虞,请他安心便是。”   话刚说完,一道沉稳男音就在身后响起:“怎么,我特来为了践行,你竟不肯见我吗?”   小童急忙回身,原来不知何时,这位神秘的贵人已经跟随他的步伐,走到前院来了。   姜无戈收拢剑,回身,拱手,面无表情的对圣上道:“臣弟无此意,只是担心圣上的身体,不想圣下过于劳累。”   圣上叹息着:“羽弟,你还在怪我,将你的徒弟送到海青县做县令的事?从地方基层历练起,可比在翰林院编书有出息的多,若羽弟的愿望,是想让你这位徒儿早日升官拜相,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调他回京城。”   姜无戈内心哂笑,很多话堵在胸口,欲说还休。   譬如说,他赞同圣上的看法,在地方磨砺比在翰林院熬资历更加重要,再有,他自己就不在乎什么名利官位,又怎会惦记着培养一个封爵拜相的弟子来。   圣上也懂此理,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和实际意思相左,帝王话术,已包含在他的每一句话中。   这么多年,圣上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说话,他也听惯了,他们早已不是兄弟,只剩君臣,因此每次圣上让姜无戈唤他兄长时,姜无戈内心只觉得可笑。   没错,很可笑。   “长林的未来,就看他的造化吧。”   姜无戈言罢,又道:“行囊臣弟已装点好,明日就出城赶赴平昌南玉山庄,臣弟一定会将太子殿下安全带回,请陛下放心。”   说道太子,圣上眼前一亮,一想到自己即将和失散二十载的亲儿子见面,预想到父子相认的那一幕,他就激动的无法自抑。   只有面对太子之时,他才能感受到纯粹的父子之情,这时他只是一个父亲,与天下千千万的老父亲一眼,一心只为儿子好,心力交瘁而在所不惜。   “羽弟,辛苦你了。”圣上拍着姜无戈的肩膀,“待你们归来,我定大摆宴席,为你们接风。”   姜无戈点头:“多谢陛下。”   姜无戈抗拒过反对过,他很清楚,先皇后将殿下送走,是对圣上彻底绝望后的选择,先皇后希望殿下在民间安然度过一生,不被权利皇位所禁锢。   但他抗拒不了这一切。   殿下生在皇家,注定要走这条路。   “对不起。”姜无戈喃喃道。   翌日清晨,一人一骑低调的出了城去,甚至无人认出,这戴着斗笠一袭青裳的人是大师姜无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23:45:01~2022-07-20 23:5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綠 5瓶;fiona 1瓶; 第97章 雨季了   ◎修书禀明功绩◎   天色渐暗, 厚重的乌云从远处飘来,黑云压城的同时,狂风大作, 树影摇曳,飞沙走石。   “沈哥, 雨季要到了,明日我找工匠来补屋顶!”   曹许光见天色不妙,从长凳上跳起来, 将院里晾晒的衣裳一把薅在怀里。   衣裳刚收完, 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他边往屋里跑,边对书案后的沈长林大喊。   县衙后面有几方小院,大多年久失修,沈长林挑了一间勉强能住人的,着人打扫后,带着曹许光住了进去。   之前几个月没碰上雨季,住得还算舒心, 雨季到后, 屋外大雨倾盆, 屋内便小雨淅沥,早就该修葺修葺了。   沈长林点了头, 不忘叮嘱:“找个收费便宜的工匠。”   “知道。”   曹许光说着, 点了盏烛灯端到书桌旁, 手撑着下巴疑惑发问:“沈哥,你都这么有钱了, 咋舍不得花呢?住豪宅穿锦衣, 吃山珍海味, 那日子多好。”   “我一年俸禄只区区百两,不算有钱。”沈长林批着公文,语气冷静的答道。   曹许光挠了挠头,更加疑惑了。   沈长林十分清楚曹二在疑惑什么,他和海青县的百姓认知一样,都认为县衙银库等于县令私库:“那十多万库银不是我的。”   “不是沈哥的,还能是谁的?”按照曹许光的脑回路,他实在想不明白。   沈长林继续批阅公文,没有和曹许光多解释,说千道万,不如做一件实事有效。   海青县水脉多,近海,每年雨季来袭时,百姓们都提心吊胆,因为这意味着城村内涝、河堤决口、山洪泥流的事会频繁发生,每年雨季过后,因天灾而丧命的百姓名单,能写满一张巨大的宣纸,小小的名字背后,是一家人的灾难。   因此沈长林早有加固桥堤,修筑泄洪水道的想法,雨季到来前,沈长林便着人将全县有坍塌危险、易出险情的地方做了汇总,再从中挑选最危险的几处,先行修缮。   毕竟基础建设是要耗费巨大人力、财力、物力,十几万两库银对个人来说是一笔巨款,但对全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紧着最危急处。   阵阵闷雷在天边炸响,兼空气闷热天色阴沉,天地仿佛一个巨大蒸笼。   眼看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海青县半霞村的村民,偕老带幼,背着包袱披着蓑衣,纷纷往村里的宋神庙奔去。   不同于村野的无名小庙,半霞村的这座宋神庙,乃敕造,是一座拥有两配殿的大庙,曾经也香火如云,巍峨华丽过。   但这都是前朝往事了。   宋神庙供奉的是前朝一位宋姓大将军,庙已建成五百年,后世事变迁,王朝更迭,到如今这一朝,除半霞村及邻村村民外,宋神庙已鲜为人知。   如今的宋神庙,更像村民们的避难所,遇见大雨雷暴天,房子破旧的村民,则会带上家人和细软,到神庙暂住,带雨过天晴再返回自家。   从前如此,今年亦然。   入夜,庙里的空地上,点起几簇篝火,朦胧的火光照耀在村人脸上,听着庙外的狂风骤雨声,村民们一边烤火,一边说着闲话,同时在心中祈祷可以平安度过雨季。   一夜无事,第二日清晨,一队衙差从村外而来,他们扛着木料、麻袋、瓦片、油布等物品,说是奉沈县令之命,前来修缮宋神庙和半霞县的风雨桥。   “我们村可没钱。”   “就是,你们从哪来回哪里去吧!”   宋神庙和风雨桥年久失修,早就摇摇欲坠,村民们知道,可他们无钱修缮,只好过一年是一年。   关于新任沈县令为敛财不择手段的传闻,在半霞村妇孺皆知,村民们久经盘剥,对当官的警惕性很高,在曹许平说不要钱,修庙和桥的钱全部由县里出后,他们也不信。   “天下哪里有掉馅饼的好事,就算掉下来也轮不到我们。”   “我们的庙和桥用不着你们修,别在这假惺惺!”   带着人和物资巴巴的来帮人,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将人往外轰,曹许平无故受了一顿窝囊气,一时气急,语气不由的有些恶狠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村民们大怒:“你说谁是狗?凭什么骂人?!”   “你们不识好歹,活该被骂!”   曹许平气得胸口疼,来时高高兴兴,谁知这群刁民这般难伺候。   “爱修不修,老子不管你们了!”   双方不欢而散,曹许平气哼哼的带着人和物返回县城,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沈长林的叮嘱:“无论遇见什么苦难,都要完成修庙筑桥的任务,完成有赏,完不成则罚。”   赏罚分明,是沈长林驭下的基本原则之一,不论亲疏原因,皆循此道。   曹许平不想被罚,也不愿让沈长林失望,只好憋住气回去继续向村民解释,他们真的只是奉命来修庙和桥,绝对没有其他的企图。   半霞村的村民中,有好几位和邬家寨的那个所谓同德会,而同德会的人,经常向会众洗脑,叙说官员作恶种种不好,让会众联合起来对抗官府。   于是,在曹许平去而复返的这段时间内,那几个会众对村民们道,衙差们奉命修庙是假,要偷宋神的神像去卖是真。   他们说的言之凿凿,村民们信以为真,等曹许平回来后,直接被愤怒的村民给赶了出去。   受阻的不仅是曹许平,派出的其他几队修路、修水道的衙差,同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阻挠。   沈长林算是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基层工作,简而言之就是鸡毛蒜皮,这时候的沈长林想到当日对着满朝文武,夸夸而言说要改革的自己,不禁失笑。   改建一县已是如此之难,一国之改革,更是地狱难度。   基层工作久了,沈长林意识到会用人的重要性,政务千头万绪,培养得力干将很重要。   包括曹家兄弟在内的十多人,被沈长林反复的历练培养,择优重用,很快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却生活经验丰富的汉子,就练就了一身基础行政的本领,用起来格外顺手。   沈长林甚至觉得,他们比那些秀才甚至很多举人都会办事,脑子活泛,遇事会想办法,不怕承担责任。   因此,沈长林主导的这轮基建工作,虽然困难重重,但还是艰难的推进下去。   同时十几万库银也见了底,曹许光心疼的同时,也彻底相信沈长林没有将库银据为私有的想法。   “原来沈哥真是个清官!”   曹许平听了,感慨道:“是啊,许光,跟着你沈哥好好干,将来一定有出息!”   这一年,南方的雨水格外丰沛,雨连绵不绝,各地洪涝、塌方、民房被淹的灾情频发。   西南边境地区尤甚。   灾情统计档传到西建布政使司手上时,老者捋着胡子细细查看情况,在看到海青县的灾情禀报时,不由自主的瞪大了双眼,惊讶道:“今年海青县竟无一人受灾身亡?”   要知道往年,海青县是伤亡最惨重的一县。   西建布政使司的幕僚接话道:“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海青县新赴任了一位沈姓县令,叫做沈长林,上任扩招衙差,征欠税,修桥筑路,修缮危房,因这位沈县令未雨绸缪,海青全县受灾最轻。”   幕僚的话语间,充满了对沈长林的赞赏。   布政使司闻言,轻蹙眉:“这位沈县令,就是去岁的新科状元吧?”   “正是此人。”   “能金榜题名的,果非凡人,海青县这烂摊子,还真叫他给支起来了。”西建布政司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本官这就修书一封,向圣上禀明他的功劳!” 第98章 办药厂   ◎华京城风雨摇◎   “大人且慢!”那幕僚急忙阻止, “沈县令的政绩,恐怕还不足以打动圣心,大人不妨再等一等。”   西建布政使司捋着颚下胡须, 沉吟片刻后果断拒绝:“我对他有赏识之心,何必多等。”   “只怕京中……”幕僚欲言又止, 他同样欣赏实干之才,但为他家大人的前途着想,此刻对沈长林的一切冷处理, 才是上上之策。   不过西建布政使司才不顾这些:“圣意难测, 不如放轻松,什么都不想,尽随本心便是了。”   说罢唤书童到身前来伺候笔墨,写起奏折来。   与此同时,海青县衙外,一阵锣鼓喧天,噼啪的鞭炮炸个不停,满地的红纸屑喜庆热闹, 空气中迷茫着一股好闻的火药味儿。   沈长林嘀咕一声:“这是谁家娶妻嫁女, 竟这般热闹。”   话音刚落, 曹许光嗖的一下跳进来:“沈哥,你快出来看看!”   沈长林正在研究海青县耕地的分布和属性, 准备今年秋正式开启养农助产之事。   此事说来简单, 操作起来却格外的繁琐, 极需耐性细心,沈长林已伏案研究了三五日, 准备从明日开始实地勘察。   见曹许光冒冒失失的冲进来, 沈长林揉着眉心苦笑:“我没功夫看热闹, 去帮我换盏热茶上来,泡得浓些,好提神。”   曹许光一脸憋不住的激动,脸皮都涨红了:“沈哥,你一定要出来看!”   正当疑惑之际,又几个衙头奔了进来,大嗓门吼得整个县衙都听得见。   “他们来送万民伞了!”   “还有牌匾!”   “还有猪啊,羊啊,鸡鸭鹅鱼!”   你一句我一言,震得沈长林耳膜突突直响,紧接着就被几人架出门外。   沈长林刚站定,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农家汉子给他套上了鲜艳的大红花。   “沈县令,多亏你修了宋神庙,今年雨大,那庙要是不修,准会塌!”   接着又有几个汉子抬着一丈长的牌匾上来,红底黑字写着‘为民好官’四字。   “沈县令还命人修了我们镇上的水库,那水库早就该修了,否则迟早决堤!”   “说来惭愧,之前我们还怀疑沈县令的用心,完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得离谱!”   海青县的百姓们可以说是蒙昧无知的,也可以说是知恩图报的,他们被恶官剥削,被土匪袭扰,被朝廷半遗弃,所以他们的戒备心格外严重,看谁都像另有图谋的坏人。   但是,只要谁给予他们一些些好,必涌泉图报。   沈长林下令抢修有决堤、坍塌风险的桥梁水坝建筑之时,村民们有多反感,现在就有多感谢。   “因为沈大人的善举,今年的雨季,咱们海青县无一伤亡,这全是沈大人的功劳,这是一把万民伞,特制成送给沈大人,聊表心意。”   “这还有五只羊、五头猪、上百只鸡鸭鹅,几十尾鱼,以及数十坛美酒,送来犒赏衙门的兄弟!”   沈长林带着又红又艳的大红花,听着无数人的赞美,嗅着空气中鞭炮的味道,看着眼前人影攒动,仿佛又回到中了状元后御马游街的那日,同样万人拥戴,同样热闹喧嚣。   可今日,多了一份无可比拟的、真实的,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成就感。   对比之下,中状元那一日的喜悦,是那么的浅薄和虚幻。   沈长林望着眼前一张张朴实沧桑,喜气洋溢的脸庞,笑意油然而生:“这些是本官该做的,分内之事受此等大礼,本官心中有愧。”   “沈大人谦虚了。”人群中响起一道疏朗男音。   接着一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看他的气质的穿着,便知非富即贵。   曹许平附耳对沈长林小声道:“这是本县最大的米商,叫田超,家拥良田无数。”   田超拱手深深鞠躬:“草民田超,欠官府税银合八万七千余两,之前拖欠不交,并非田超交不起,而是不信任,以为沈大人和之前的县官一样,都是利欲熏心的酒色之徒。”   沈长林听了,不由的面色一沉。   田超再鞠一躬:“田超实话实言,若有冒犯之处,请沈大人见谅。”   “无妨。”沈长林颔首对拜,“本官深入了解过海青县,田老板之担忧,本官理解。”   “沈大人果然胸怀过人。”田超正了正神,“我已凑齐十万两白银,用来补足税款,多的一万二千余两,就算补缴的罚金,希望沈大人用这笔银子,继续造福我海青县百姓。”   说罢,便有小厮抬着一箱箱的银子上前,在县衙门口排列齐整,盖子掀开后,银灿灿一片,格外壮观。   在场诸人,包括沈长林在内,一辈子都没见过十万两现银在眼前出现,一时失了神。   沈长林看看银子,再看看面色沉静的田超,郑重的对他承诺:“本官定不负所托。”   有了田超做榜样,不出两个月,又有几家欠巨额税款的商户,主动超额上缴现银。   沈长林用这笔银钱继续修桥筑路,同时再招了五百衙差,拱卫县城,银子有了、人马有了、民心有了,邬家寨组织的同德会不攻自破。   数月时光一晃而逝,转眼入了秋,到了丰收的季节。   年初时,沈长林亲自着人种了几十亩的药田,如今也到收获之时,其中天麻、杜仲、当归、黄连、半夏、续断等等十几种长势喜人,所产药材品质上佳,产量丰厚,陆清栩培养的种子特别适合西南的水土。   外观和产量看着漂亮,但沈长林不放心药效,特在本地寻了好几位老大夫,来嗅看辨认,甚至熬水亲自尝药,直到确定这批药完全没有问题后,沈长林才一样寄了一斤,并写信告知陆清栩这个好消息。   这一年中,二人平均一个月就通一封信。   沈长林偶尔会梦见那个看起来很高冷,实际接触下来,却热情又快乐的姑娘。   公务虽然繁忙,但沈长林忙里偷闲,用水彩为陆清栩画了一副小像。   画像上的她莞尔微笑,俏皮而姝丽,沈长林搁在枕边,时时翻看。   原本朦胧的情愫,逐渐落地生根。   明知自己心意,沈长林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在这个车马书信慢得以月记的年代,不方便用书信表达爱意,其次,他还有很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必,陆姑娘也是如此。   若有缘分,但愿再次相逢,若无缘分,也不愿耽误佳人。   又是一年除夕将至,这是沈长林在海青县度过的第二个除夕。   上一年除夕海青县兵荒马乱,法纪废弛,县衙像汪洋大海中漂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而今年,在沈长林的努力之下,县衙已有一千多衙差,各部各尽职责,维持着县城的法纪。   除了水上漕帮、城外土匪等灰黑势力还未整顿完成外,海青县内城和几个主要村镇,已和正常的县城无异,乱已成了海青县的过去,现在棘手的是穷。   幸而陆清栩已将‘珍珠断续膏’‘归宁丸’等秘方抄送来,沈长林准备过了除夕,就在海青县新建药厂。   这样,县民穷的问题就算解决了。   陆清栩贡献了药种和药方,按照约定,她占药厂二成的股份。   “亲兄弟明算账,此安排甚妥,请沈大人记好账,若贪昧本小姐银钱,三倍奉还,若算得清楚明晰,请你去樊楼吃酒。”   陆清栩在回信中说道。   沈长林摩挲着信上娟秀的字迹,不由莞尔。   陆清栩的性子,还是这般欢脱。   海青县的这个除夕,久违的平静祥和,而华京城的除夕,却在一片动荡不安中。   因为,那个传说中,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去,并烧成灰的前太子,正的回京了。   所有的猜测都成了真,誉王的脸色煞白一片,   天降祥瑞,圣上得神君赐梦,得知爱子为忠仆所救,现迎太子还朝,普天同庆。   短短几十字的布告,向全天下人公布了这个爆炸的消息。   各方闻风而动,内心惶惶。   华京城的百姓虽然震惊,但这毕竟是天子家事,与他们没直接想干,于是该过节过节,该欢歌欢歌,倒是平静自在,而那些平日里耀武耀威的天潢贵胄们,是最不得安心的。   此前大部分人笃定誉王会登基,或多或少和誉王及其外祖家有牵连,剩下的一小撮则和陈贵妃萧贵嫔有牵连,还有些墙头草则是两遍押宝,而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太子……   太子若登基,此前的投资岂不是白白打了水漂?于是有一半人坚持一条道走到黑。   而剩下的,则见风使舵,先后母家沉寂稀落已久的门庭,忽又重新热闹。   许久不曾登门的学生、同年、旧友,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先后父亲,人称宁太师,太师是圣上赐予的虚衔,实际上宁太师早已致仕多年,宁家子孙,也逐渐远离官场。   “对不住,我家主君不见客,亦不收礼。”   无论来拜访的人是谁,官阶高低,宁家侍者都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   宁家的态度,使那些人更忐忑不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23:23:13~2022-07-27 23:1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最爱兰舟大宝贝 10瓶;橘橙33 7瓶; 第99章 紫棠宫   ◎尝到蜜糖的熊◎   夜色深沉, 鹅毛大雪无声坠落着。   浓稠的夜色中,一辆马车飞速行驶着,在一栋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   一面容严肃, 浓眉深拧的男子下了车。   雪下得过大,不过几瞬就在男子的肩膀上积下一层白雪, 侍者捧着一件墨色大氅要披到男子身上,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男子的神情愈发严酷阴郁,眸色幽深, 仿佛浸透了冰雪, 叫人发慎。   咚咚两下,在寒风暴雪中,这样细微的叩门声很快湮没其中,但院里的侍从听力过人,很快就无声的拉开了院门。   誉王深吸一口气,冷气瞬间浸透肺腑,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跨过门槛, 疾步入内。   “殿下请坐, 饮杯热茶吧。”林月贤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穿着月白色锦衣的清隽贵公子, 敛目凝神,动作优雅的为誉王斟着茶。   望着他这副霁月清风, 倜傥儒雅的摸样, 誉王心中的焦躁反而更盛了, 他喘着粗气坐下,清冽的茶汤浇不灭心中腾腾燃烧的邪火。   “太子不日就将抵京了!”   林月贤小口啜饮, 微嗯一声:“不错。”   誉王紧攥杯盏, 指尖泛白:“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林月贤慢腾腾的放下茶盏, 用火钳拨弄着银火炭,语气淡淡的。   “我怎不急?年前就与殿下说过,要尽早决断,岂料殿下至纯至孝,迟迟不愿动手,念在殿下如此忠孝的份上,太子回朝后登基后,没准殿下仍能稳居亲王宝座,享一世荣华。”   誉王的呼吸声愈发急促:“事情迫在眉睫,林月贤,你还有心思调笑本王!”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不容二君,誉王虽无太子之名,但这多年间一直是众人默认的太子人选,太子回朝后,岂能容下他。   林月贤冷看着誉王气急败坏,而后一哂:“任由事态发展至此,是殿下之过,殿下如今冲我急,毫无用处。”   誉王屏住呼吸,暗暗调整着心绪,他没料到父皇的动作那么快,令人措手不及。   按线报判断,迎太子回朝的车驾已靠近华京城,最多不过半月,就能回京,届时他的地位将尴尬而危险。   誉王摒除杂念:“依本王之见,不可让太子车驾入城,他二十多年前可以死一次,现在再死一次又何妨。”   对这个只存在记忆中的二弟,誉王没有一丁点感情。   林月贤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誉王,誉王隐约不爽,这个林月贤总有千百种方法轻易的惹怒他:“你有话不妨直言。”   “依我之见,太子根本不在车队中,他极有可能已秘密返京,试想,如果殿下是圣上,二十多年前痛失爱子,今失而复得,你会让太子的行踪暴露人前,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受人注意吗?”林月贤冷笑,“殿下若派私兵袭击所谓的太子车驾,是死路一条。”   誉王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心情再次焦躁起来:“那怎么办!”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这样简单的障眼法,殿下岂会看不破?只是身在局中,太过着急罢了。”林月贤再斟一杯茶,推给誉王。   誉王用力吞咽着茶水,脖上青经若隐若现,他的声音极底,从胸腔中挤压而出:“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林月贤回以冷笑:“若殿下惦记所谓父子情,咱们就此收手,亦无不可。”   院外鹅毛大雪依旧簌簌落个不休,寒风敲击窗棂,砰砰乱响,搅得誉王神乱心迷。   “承认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位,承认自己没被父亲真的宠爱过,是桩难事。”林月贤轻叹一声,敛起身上的疏离冷漠,语气中有些推心置腹的意味,“我与殿下的心境,有过些微相似处,然而男子汉大丈夫,一味沉溺郁郁小情中,有甚有处?鹏赴大好前程,建立卓越功勋,才是正途。”   誉王的嘴角微微抽搐,露出一个极难看苦笑,他曾以为父皇与他,有着寻常人家的父子情。   今日一观,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笑话,生在帝王家,享有无边荣华,却注定没有常人该享的温情,誉王挣扎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正月初九,皇上会低调出宫,到城外紫棠宫见道清真人。”   林月贤抬眸,目光中隐含着一抹危险而亢奋的神采:“那是个好机会。”   皇上经常去紫棠宫,常去之处,守备自然松懈。   “圣上身体不好,天下人皆知,忽然暴毙,亦在情理之中。”   誉王来去匆匆,离初九已没几日,他要尽早回去做准备。   小院里茶香袅袅,林月贤继续烹茶品茗,等待着今夜的第二位客人——景郡王。   誉王来去自如,而景郡王是被人蒙着眼带到房中的。   景郡王姜逐谨的脾气出了名的暴躁,他一把扯下眼罩,怒视着林月贤:“姓林的!找我什么事,少弄这神叨叨的一套,有屁快放!”   大半年以前,林月贤便背着人,秘密联络上了这位夺嫡的边缘人物,被所有人忽视的汗胡混血的皇子。   景郡王姜逐谨是誉王的忠实跟班,二人堪称形影不离,这兄弟俩感情之厚,在帝王家极少见。   因此林月贤初接触景郡王之时,没有挑拨也没有多言,只是无偿给景郡王一些提点。   大乾朝的皇子王孙们,无论得宠与否,都会被皇帝授予职位,有自己分内的差事要办,景郡王便在鸿胪寺任职,因他脾气暴躁,经常得罪人并且将事情办砸。   林月贤同在鸿胪寺任职,只需要稍微罩着点帮着点,这位在文武百官眼中一点本事没有的废物皇子,就办出了好几件漂亮差事,甚至破天荒的得到过圣上夸奖和赏赐。   若一个人永生于黑暗,他可以在幽冷中生活一辈子,可一旦他见识过光的温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对景郡王来说,父皇的夸奖,就是漏进二十年幽冷岁月中的光,原来他不必要依靠大哥,也可以办成事,而这些改变,都是眼前这叫林月贤的人带来的。   因此,景郡王虽然对林月贤说话很不客气,但是林月贤知道,他不会走,他就像一只尝到了蜜糖的黑熊,被蜜糖的香味勾得蠢蠢欲动。   “初九,紫檀宫,有人谋反,请景郡王带一队人马埋伏其中,届时拥救驾之功,景郡王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什么?!谁要谋反!”景郡王蓦得瞪大双眼。   瞧他这炸呼的样子,果然是个蠢的,林月贤讨厌这种蠢人,他耐着反感,将刚才和誉王密谋之事,选择性的告诉景郡王一部分。   “我大哥要谋反?!”景郡王惊讶得嘴都合不拢。   知道景郡王性子纯稚,所以很多事情誉王没有和景郡王透露过底细,原本是避嫌加变相的保护,在林月贤的一番话术之下,成了兄弟隔阂,防范离心之举。   景郡王失神坐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景郡王请好好考虑,切莫向誉王殿下透底,若他知秘密泄露,恐怕会……”   “会干什么?难道他还会杀我不成!”   林月贤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当然,为了皇位,兄弟阖墙,互相残杀之事,还少吗?这么多年,郡王您为圣上所不喜,誉王殿下有为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吗?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这些年,誉王殿下为郡王牺牲过吗?我倒是听说,郡王为誉王殿下牺牲颇多。”   林月贤慢慢挑拨着,本是极其浅陋的计两,只因景郡王心中有了怀疑的种子,猜忌和仇恨在心中生根发芽。   “你再说细一点!”   林月贤夜会两位皇子,他的妾室白柒柒也没闲着,特意坐了一乘豪奢无比的马车,带着未满周岁的女儿回娘家。   豪华车驾行驶在街道上,三匹骏马开道,车身油着红漆,铜铃泠泠作响。   这架势惹得路边百姓驻足围观,悄声议论。   “这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出行,瞧这排场就是贵人。”   “可不是,那马儿身上的笼头都是鎏金的呢。”   白柒柒抱着女儿轻哼着摇篮曲,一脸慈爱和满足,原以为半胁迫半哀求以贵妾身份嫁给林月贤,自己的一生即将葬送,却不料柳暗花明,林月贤待她极好。   过府后,她不仅顺利怀胎产下女儿,郡主为难自己时,林月贤也总拦在前面,保护她们娘俩,银钱衣裳首饰更是没缺过。   如今的白柒柒,要什么有什么,还没有婆婆姑嫂约束,她的日子过得比那些豪门正头娘子好得多,甚至更滋润。   虽然不知林月贤对自己的好几分真几分假,但好日子过一日赚一日,旁的不做多想。   “小姐,到家了,下车吧。”   不一会,车就行到了白家门口,白柒柒正要下车,突然一道严厉女声传来。   “谁在前挡道!给我让开!”   白柒柒探出头去看,原来是继母娘家嫂子于氏,于氏经常来白家串门子,从小到大,白柒柒不知受过这位名义上的舅母多少冷言冷语。   “原来是于舅母。”白柒柒道。   “谁是你舅母?正经的官家小姐,巴巴的给人做妾,全家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于氏脸色阴沉,眼含讥诮,就差将恶心写在脸上了。   白柒柒咬着牙,瞬间羞耻、仇恨、痛苦在心头交织。   与人做妾,是她不曾设想过的路,若有更好的选择,她又怎么会自甘堕落,她没得选。   若是从前的白柒柒,可能会哭着和于氏解释诉说自己的艰难。   但现在的她,已不在乎这些了,白柒柒冷笑:“做妾又怎了?就贱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7 23:18:12~2022-07-31 23:0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最爱兰舟大宝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烟 10瓶;若虫一条 5瓶;阿綠 2瓶;不不不布!、missie 1瓶; 第100章 忙婚事   ◎一起所恶人吧◎   于氏脸色一僵,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白柒柒徒有嫡女之名,在强势继母手下讨生活格外不易,对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舅母, 也一直谨小慎微,伏低做小。   如今她说话的语气只是稍微有些不善, 于氏就忍不了了。   呵,白柒柒冷笑,在婢女的搀扶下施施然下了马车, 转身面向于氏。   白柒柒仍旧装扮的浅淡, 淡黄色襦装,珍珠头面,但通身气派已和以前已然不同。   于氏剜着白柒柒,目光在她耳畔硕大的珍珠停留了一瞬,于氏婆家家境一般,而她偏偏喜爱珠宝华服,想而不得,其中的酸涩滋味可想而知。   而这个丢尽家族脸面的死丫头竟摇身一变, 变得这般珠光宝气, 是故意来气她的吗?   “我说, 做妾就下贱吗?你做正头娘子就比我高贵么?嗯?”   白柒柒语气明明淡而疏离,却又透着令于氏浑身难受的古怪, 叫她浑身不舒服。   “妾是奴, 自然下贱, 这有必要讨论吗?”于氏双目圆瞪,咬牙切齿道。   随便换个女子, 见于氏这副恶狠狠的嘴脸, 定然先生三分惧意, 何况她的话符合这个时代的大众价值观。   但白柒柒嗤笑着,没有丝毫羞耻,堕入泥潭重又新生后,她早已不惧这些。   正当白柒柒和于氏嘴上机锋正斗得欢时,听见下人禀报的白夫人急忙出来打圆场:“一家子亲戚,和和气气才好呢,罢了罢了,外头冷,都到屋里坐吧,快进来。”   白柒柒和于氏异口同声:“谁和她是一家人。”   白夫人一讪,霎时无话。   于氏气得不轻,她是长辈又是有头脸的官眷正妻,今日被个做妾的小妮子当面弄了个下不来台,心里窝火的不行。   “大妹,看看你家这位二小姐,成了什么样子,今日你若不——”   于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柒柒冷言打断了:“送客,今日白家有事要忙,不欢迎外人来访。”   说罢提起裙摆,给奶娘抱着的小女儿整理好斗篷,紧接着昂首进了宅院。   她什么意思?   于氏张口就要骂:“一个嫁出去做贱妾的女儿,充什么主人,且轮不到你、唔。”   话说到一半,白夫人就扑上去紧紧捂住亲嫂子的嘴,眼神示意的同时压低声音劝解:“别说了别说了。”   “有甚说不得的!”   白夫人有话难言,轻轻跺脚:“嫂子请先回去吧,往后我再同你解释。”   说完也不等于氏反应,转身疾步走入院内,追白柒柒去了。   被晾在门口,接二连三下逐客令的于氏目瞪口呆,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白夫人对白柒柒一向说一不二,今日竟这般纵容这个死丫头?!   于氏气呼呼的坐上马车:“走!回府!”   今日算是丢死人了!   白柒柒端坐在椅子上,满脸淡然的看着继母。   白夫人又是叫人泡好茶,又是叫人端糕饼,还拿出私库里珍藏的一对翡翠玉镯,说是给小外孙女的礼物。   “多谢。”白柒柒照单全收。   她是白府嫡女,本该有份丰厚的嫁妆,但后来做了妾,嫁妆便被白夫人以种种理由克扣了大半,所以,白柒柒不仅不会拒绝白夫人的东西,反嫌不够。   “母亲不是有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吗?做工精致宝石质地极佳,刚好这小家伙是金命,女儿腆脸向母亲讨一讨,用来给小家伙做周岁宴的排场。”   白夫人一愣,那套头面价值不菲,她才舍不得呢。   但看白柒柒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又发憷,这丫头自从嫁给林月贤后,怎么变得和林月贤一样阴恻恻的,让人无端生畏。   白夫人赶紧换上一副笑脸:“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头面给小宝正合适,你还想要什么,都说来,我都给。”   白柒柒自然不客气,又选了好几样,都是白夫人的心头好。   名义上的母亲和女儿各怀心思的寒暄许久后,话终于切入了正题。   白夫人屏退下人,皱眉问道:“贵妃娘娘近日都急病了,托我问林探花,那人不日即将抵京,究竟要如何应对,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白夫人对白柒柒的态度之所以产生巨大改变,是因为白柒柒成了林月贤的传话人。   “庄稼地里若长了野草,农民会怎么做?”白柒柒反问道。   白夫人一愣,脱口答:“拔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是说……”   白柒柒轻轻拨弄着桌上的金镶玉头面,满脸淡定:“母亲将原话转述给贵妃娘娘便好。”   回程路上,丫鬟清点着今日新得的首饰珠宝,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小姐,这些首饰真漂亮!”   漂亮吗?白柒柒斜睨了一眼,自然漂亮,但得到首饰的快感远远不及杨眉吐气的痛快。   “都收起来吧。”   白柒柒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将来小宝出嫁,留给她做添妆。”   另外,原来做恶人的感觉,竟这般美妙。   就让她和林月贤,一起做恶吧。   华京城万华巷,沈监丞家中,正在烹煮姜茶。   “娘,今日如何?”   姜茶刚刚煮沸,院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婆母钱氏的喊门声。   罗氏快步走出,拉开门就问今日事情帮的如何。   钱氏进了屋,摘下遮风的头巾,露出一张喜色满满的脸:“这事有谱!”   “当真?”   “当真!这家的姑娘今年十九,年岁是不小了,不过和咱们玉寿配正合适,性子也是温柔贤淑的,胡夫人说过几日就在家里设宴,到时候将这姑娘请来做客,我俩一起去胡府相看相看,要是没问题,事情就可以定下来了!”   如今两个孩子都熬出了头,现在悬在钱氏罗氏心上的,便是给孙儿娶媳妇。   先张罗玉寿的,等玉寿的婚事妥了,就张罗长林的!   如今钱氏的全部心思都在抱重孙子上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23:07:59~2022-08-01 23:41: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繁华、我最爱兰舟大宝贝 10瓶;59978777 1瓶; 第101章 沈监丞   ◎沈玉寿去相亲◎   婆媳俩正说着话, 沈如康将熬好的姜汤倒出来,端到正屋。   “娘,外头风寒, 先喝点姜茶暖暖身再聊。”   华京城的冬日,可比在南方时冷得多, 钱氏搓着冻僵还未回温的手:“对对对,大家都喝些,咱们边喝边聊。”   罗氏顺手打开橱柜, 取出一碟糕饼, 一家子边饮茶边吃糕饼,顺便商议沈玉寿的婚事。   “那人家是几品官?和玉寿提过没有,会不会对他官途有碍?”沈如康关切问道。   “从六品,姓田,之前和玉寿说过一嘴,他说这田大人为官清廉,是个好官。”   想当年,在咸水村过日子时, 钱氏热心, 也帮人说过亲拉过媒, 寻常人家娶亲嫁女,主要看双方家境和性子是否合适, 一般没甚大问题, 可没想到, 到亲孙儿这里竟犯了难。   一开始钱氏美滋滋的认为她两个孙子官至七品,说门好亲事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可在华京城站稳脚跟后, 钱氏才发现这京都的水呀, 是又浑又臭。   那些个文武百官之间,分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派系,派系以血缘姻亲为纽带维系着。   按孙儿的意思,是不愿意站边。   “不站边好!咱们就好好做自己分类的事情,该干啥干啥,旁的不管,斗来斗去,迟早伤筋动骨,奶奶就想咱们一家子过点平安顺遂的小日子。”   对于孙儿的意见,钱氏总是无条件的支持。   沈玉寿看着奶奶鬓边的白发,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不由得鼻酸。   “嗯,奶奶,我会的,不止做好官为民办事,也会好好孝敬您和爹娘。”   少时长辈们为他遮风避雨,现在到他回报之时了。   钱氏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她抿嘴一乐:“真想孝敬我们,就赶紧成亲,生个大胖小子让我们抱抱。”   沈玉寿在国子监任监丞,除青色官服外,平日多穿国子监的制式服装。   现值冬日,穿的是暗红色的漆边深衣,宽袖长袍,发冠高束,儒雅的气质配上无可挑剔的眉眼,倜傥玉立的少年新官,自是各家招婿首要目标。   但偏偏这位沈监丞挑剔的很,接连几位世家暗示其有联姻之意,都被婉拒了。   后来不知是哪家小心眼的,被拒绝之后就在外面胡乱造谣,说这沈监丞在老家早就娶了妻,当年读书的笔墨束脩钱,都是岳家支援的。   “如今中举做了官,成了人上人,嫌弃糟糠妻上不得台面,扔在老家没带出来!”   “好个衣冠禽兽,瞧那模样斯斯文文,竟是个陈世美!”   俗话说三人成虎,外头的谣言传了又传,被添油加醋后说得是有鼻子有眼,比真的还真,钱氏偶然听到一些,简直被气个半死。   奈何这谣言寻不到根,想要找人算账都不方便。   “算了,清者自清,不必理会。”对谣言这种事情,胡祭酒的夫人可谓经验丰富。   祭酒的官品虽然只是从四品,但职位特殊,是走关系走后门十分频繁的地方,偏偏胡祭酒这人刚正不阿,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敌人一多,这关于胡祭酒和其家人的谣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什么的都有,胡夫人早就看淡了。   得知此事的沈玉寿淡然表示:“让他们说去吧,无妨。”   可钱氏心里急:“这影响你说亲呀。”   “那就晚个一年半载再说,如今这状况,说明是正缘未到。”沈玉寿柔声宽慰着。   钱氏那日叹了又叹,后面也只得如此。   日子一日日过着,有关沈玉寿的谣言果真如祭酒夫人所言那般,渐渐平息。   于是钱氏罗氏干劲满满,又将议亲之事提上了日程,祭酒夫人帮着相看拉线。   这次提到的田家的夫人,便是祭酒夫人的闺中友。   一家人说吃茶说话,冬日天黑的早,不一会便暮色沉沉,钱氏赶紧站起来:“光顾着说话,忘记做晚饭了,待会玉寿下值回来,没得热饭吃可不成。”   罗氏也直呼自己粗心:“今日买的半只鸡,腌好了搁在砧板上还没料理呢。”   婆媳两个匆匆去做饭了。   留在堂屋的沈如康慢腾腾收拾好杯盏,接着点上烛灯,往炭盆里添炭,他一边做事,一边往院外看。   除了盼沈玉寿下值的身影外,还盼那个远在海青县的小儿子——沈长林。   这孩子虽不是自己的亲骨血,却也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当时说一年多就能回京,如今快一年半了,怎么还没有回京的音讯呢?   之前一家子不懂官场规矩,孩子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信,可沈如康今日却听人说,在外地任县令的,没个三年六年的根本回不了京。   而且,沈长林是那年的状元,状元都是京官起步。   所以……   沈如康不敢细想,也不敢问,只盼是自己无知多心了。   “沈监丞请留步!”   已是戌时了,年初国子监开课后会有开年考试,沈玉寿自愿加值,帮着参详出卷,忙到这会儿各位才收工。   沈玉寿刚要走,就被人喊住了,开口的是同为监丞的王本昌。   “天色已晚,饥肠辘辘,沈监丞不如随我们一起去望春楼吃饭吧。”   要是加值晚了,国子监的同僚们时常约着去吃酒聊天,闲聊公务诗文,品鉴美食佳肴,是放松的好消遣。   但沈玉寿从不参加,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清雅风霁的青年学官作揖微笑,语气温和却拒绝的干脆:“家人在候不敢不归,恕不能成行,再见。”   王本昌回礼:“不妨事不妨事,改日再约。”   望着青年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另几位同僚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这沈监丞未免太孤僻了些,人在官场混,这般清冷可要不得,吃不开呀。”   “呵,清冷?人家只不过不愿与咱们为伍罢了,和工部尚书冯大人,可热络得很呢。”   “……”   沈玉寿出了国子监,直往家去。   背地里有人说他不合群,他不是不知道,并觉得他们说的没错,他不参与公务以外的任何活动,确实谈不上合群,但沈玉寿享受其中。   况且,如今这朝局,‘独’比‘合’更安全。   冒着薄薄的飞雪,沈玉寿回到家中,小炒鸡刚做好,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肉香麦香味交织在一起,令人食指大动。   “回来啦,洗手吃饭吧。”钱氏笑眯眯道。   吃罢夜饭,自然要提今日正事,便是田家那姑娘。   “明日你当值吗?”   “正常休岁假。”沈玉寿道。   “那可太好了,明日随我去祭酒大人家,田家姑娘也去,这姑娘听说性子模样都不错,田家大人你之前也说过,是个清廉的好人,我瞅着,做亲家不错。”钱氏笑眯眯道。   沈玉寿并无意中人,但男大当婚,也要遂长辈心愿,便含笑点头:“嗯。”   翌日清晨,钱氏罗氏收拾清爽,和沈玉寿一起登上马车,往胡祭酒家而去。   人生第一次正式相亲,沈玉寿稍稍有些不淡定。   想到奶奶和娘亲的叮嘱,脸颊不禁有些烧红,咳咳,待会要主动和姑娘说话,加深彼此的了解。   若这一面合眼缘的话,奶奶便托祭酒夫人做媒。   与此同时,田大人家,后宅里正传来一声声斥责。   一蓝衣少女叉着腰,锐利的目光在眼前几个婆子身上逡巡:“快老实交代,究竟是谁偷了那对金镯子,自己交代便罢,若叫我查出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少女正是田大人的亲闺女,今日沈玉寿的相亲对象。   少女生的明艳,活泼秀美的眉眼,秀目一瞪,格外有气势。   就在田小姐审问下人偷窃之时,月门后几个看热闹的婆子正在嚼舌根。   “唉,咱们小姐哪里都好,就这脾气太火爆,谁敢娶啊。”   “希望小姐今日相亲能成功,不然真留成老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23:41:46~2022-08-02 23:4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978777 5瓶;萧箫 1瓶; 第102章 胡祭酒   ◎人间漏下月光◎   婆子们正议论得起劲, 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转身子瞧清来人后,立即闭了嘴。   来人正是田夫人, 田夫人田小姐模样有五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母亲更温婉,女儿多了许多爽利。   田夫人微蹙着眉,问月门旁那几个婆子道:“发生了何事?”   那几个多嘴的婆子急忙回话:“一早起来, 表小姐的一对金镯不见了, 前几日有丫鬟瞧见唐嬷嬷独自去过表小姐的房间,神情还有些鬼祟。”   田夫人听罢,眉头蹙得更深,提着裙摆跨过月门,直往女儿居住的小院走去。   一听田夫人到了,刚被训斥吓唬一通,如霜打茄子一般的桂嬷嬷立即来了精神,她疾走两步站到田夫人身后:“夫人您总算来了, 老奴可冤枉死了, 表小姐的金镯子甚么模样, 我是见都没见过呀。”   说罢鼻子一抽,唇角往下一瘪, 顷刻老泪涟涟。   唐嬷嬷是田夫人的乳母, 跟着田夫人到的田家, 仗着这层关系,唐嬷嬷在田府可以相当于半个主子。   她若尽心侍奉, 甘于本分, 给她些头脸面子也无妨, 问题是唐嬷嬷手脚不干净,多次悄悄顺走主子的名茶补品,这是被田小姐抓过现行的。   “唐嬷嬷年纪大了,嘴馋些糊涂些,实属正常,青儿,你也别太苛刻了。”   当时田夫人如是说道,田小姐气呼呼的:“我看母亲才糊涂呢,唐嬷嬷哪就老到那个程度了。”   田夫人惦念旧情,最后罚了半个月月例银了事。   之后府中的名茶补品倒是不见减少,可姑娘小姐们的首饰,却隔三差五的丢,田小姐早就疑心是唐嬷嬷做的,只是苦于证据不足。   这回好不容易有半个人证,证实唐嬷嬷在没有主子吩咐的情况下擅自进了主子的房间,当然要抓紧机会好好的审问。   可还没审出个一二三四五,田夫人就到了。   看看,见撑腰的到了,这刁奴的腰杆瞬间就挺直了,还恶人先告状。   田小姐叉着腰,瞪着唐嬷嬷:“休要胡说,何时冤枉了你?表小姐的镯子不见了,问你几句都不行?”   “小姐自然问得,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犯人一般斥责辱骂,老奴就算是个下人,也是要脸面的,小姐若这般看老奴不惯,夫人,不如放老奴去乡下守庄子吧,这样彼此倒还自在些。”   唐嬷嬷说着,那眼泪又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流淌。   田夫人赶紧出声打圆场:“乡下庄子冬日苦寒,夏日炎热,庄里的那些人嬷嬷定然是处不惯的,怎么能去,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先散了吧。”   “母亲!”田小姐撅着嘴,“今日不查个水落石出,这事就不算完!”   “今日还要去胡祭酒家做客呢,再耽误时间就赶不上了,你不是想和祭酒夫人学烹茶吗?怎得,不学了?”田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对唐嬷嬷等人使眼色,暗示她们赶紧走。   田小姐无奈的叹气:“母亲,您这样纵着唐嬷嬷,迟早要将她纵成个祸害。”   “不会的,唐嬷嬷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本性是极好的。”田夫人说罢,目光落向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表小姐叶京安。   “安安,你过来。”田夫人道。   叶京安是田夫人哥哥的女儿,长着一张颇有肉感的鹅蛋脸,紫葡萄般漆亮的双眸,粉嘟嘟的唇。   叶京安今年十七岁,有些婴儿肥,其实不胖,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肉感,一笑显得娇憨可爱。   对这小侄女,田夫人是极宠爱的,她拉着叶京安的手:“镯子不见了不妨事,姨母送你一对新的。”   叶京安眨巴着可爱的圆眼:“多谢姨母,可我还是喜欢原来那对镯子。”   田夫人抚摸着叶京安乌黑的头发,柔声道:“好,回头姨母着人去查,咱们先去胡祭酒家做客。”   说罢她看向自己女儿。   田小姐田青儿今日簪着一支极漂亮的红宝石嵌金丝的发簪,金灿红艳,未出阁的姑娘极少这样佩戴,极易显老气。   但田小姐眉眼明媚,刚好衬得起,不仅压得住发簪的艳丽,整个人也更加明动,好比初升的太阳,能人一见瞩目。   常有人说,田家小姐这模样,看起来不像六品小官家的女儿,倒像侯爵夫人郡主县主娘娘,就连一些看相的方士都说,她面相长得好,将来贵不可言。   想到此处,田夫人苦笑着叹气,不求她大富大贵,只要能觅得如意郎君,对她好,敬她爱她,夫妻俩一辈子平安顺遂便好。   “青儿,你过来。”田夫人将女儿唤到一旁,“待会在胡祭酒家,要少说话,多笑,表现的温柔些贤淑些,可懂?”   母亲一开口,田青儿霎时就明白了:“原来今日是相亲啊,哪家的男子?”   田夫人忍不住掐了掐女儿的脸蛋:“你这个丫头,鬼精鬼精的,是国子监的沈监丞,老家是平南景安的,比你大两岁,家里共五口人,关系简单人亦温和,是二甲进士,无论是前途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家里穷苦一些,没别的缺点。”   田青儿飞速的在脑中翻找关于这位沈监丞的信息:“哦,就是那个传说在老家有糟糠妻的沈监丞?”   “没影的谣传,外头人乱说的!”田夫人和祭酒夫人是好友,自然清楚这些话是有心人编出来故意抹黑沈玉寿的。   田青儿恍然:“原来是这样。”   话才说完,鬓边那支镶宝嵌金的簪子便被母亲摘掉了。   田夫人左看右看,还是希望女儿打扮的温婉亲和些,她换了一只纯白的玉蝶角簪在女儿鬓角旁,轻咳几声,压低声音叮嘱:“青儿,你就是装也要给为娘装出温柔的样子,明白吗?”   “明白,就是先把沈监丞骗到手,婚后再展现出真面目的意思。”田青儿道。   田夫人一哂:“你这丫头。”   田青儿吐了吐舌头:“娘亲本就是这意思嘛。”   一边看戏的叶京安噗嗤笑出声来。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胡祭酒家门口。   沈玉寿先下马车,然后逐一搀扶母亲和奶奶下车,钱氏罗氏换上出门社交才穿的绫罗衣裳,梳了华京城官眷流行的发式,簪上沈玉寿给买的鎏金簪和玉簪,瞧着比刚到华京时体面多了。   他们来的最早,是第一波客人。   胡夫人请他们坐下喝茶,笑着打趣钱氏:“这般着急呢。”   钱氏笃定点头:“急不可耐!”   惹得众人大笑,沈玉寿端坐一旁,望着院里飘零的絮雪腼腆微笑。   胡夫人办这场小宴,打的是请诸位赏梅的幌子,所以现在院里放了好些梅花盆栽。   白雪红梅暗香浮动,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今日除了两队主客,还有几位迷人耳目的陪客,不一会他们都陆续到了。   沈玉寿愈发紧张起来,手指不由的蜷起,直听见门房通传:“田家夫人到了。”   他的紧张到了顶峰,瞬间口渴,急忙喝了两口茶水。   紧接着,就见院门外走来一位雍容典雅的中年妇人,想必就是田夫人了,但田夫人身后空落落的并无人跟随。   田小姐没来?沈玉寿的心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一时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下一瞬,一鹅黄襦装,领口袖口镶嵌白兔绒的少女猝不及防的出现了,纤纤玉指捻着红梅两朵,眉眼带笑,正好和沈玉寿的目光相撞。   少女美的像漏在凡间的一缕月光,沈玉寿不由的多望两眼。   霎时间,全世界都安静了。   “快,来和长辈请安。”田夫人笑道。 第103章 定心意   ◎我心仪叶小姐◎   黄衣襦装的少女微垂眼眸, 从沈玉寿身前走过。   擦身而过那刹,一阵好闻的荔枝甜香涌入鼻腔,格外清新。   沈玉寿吞了吞口水, 惊觉自己盯着人瞧的行为有些唐突,急忙垂眸, 错开目光。   一蓝裳女子紧随其后。   “这是小女田青儿。”田夫人牵起那蓝裳女子的手,笑着介绍道。   钱氏的目光落在田青儿身上,心里满意极了:“田小姐长得真俊, 漂亮极了。”   “谢老太太夸奖。”田青儿规矩福礼, 浅笑有度。   罗氏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儿媳人选,自然也是极满意的。   对沈玉寿来说,只要夫妻间相敬如宾彼此照顾,他是没甚挑剔的,譬如眼前这位田小姐,品貌家世都极佳,若愿嫁他,当是他之大幸。   可沈玉寿的注意力, 却不由自主的放到那位黄衣女子的身上。   田夫人介绍了女儿, 复又拉起侄女的手:“这是我哥哥的女儿叶京安。”   沈玉寿暗暗记下了少女名讳, 京安,好听又大气。   品梅宴正式开始, 两家人说话聊天, 彼此客套试探着。   田夫人见钱氏罗氏二人虽是苦出身, 性子却是好的,想来自家女儿嫁去后不会受婆母磋磨, 至于郎君沈玉寿, 端正方雅, 亦是个好性人,心里已满意七八分。   而沈家这头,钱氏罗氏对田家也没什么挑剔的,只觉得这位青儿姑娘样样都好,恨不得将事快快定下才好安心。   祭酒夫人是个有眼力见的,见两家默契的有深入了解之意,便继续顺水推舟,说园中还有好些梅花,让他们摘几捧来插瓶,让给年轻人制造相处的机会。   不过,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自不能独处,因此田青儿有表妹叶京安作陪,沈玉寿有胡祭酒的儿子作陪,四人一齐去花园折花枝。   百草凋零,万物沉寂,唯有朵朵红梅绽放,在白皑皑的一片雪色中,秀美异常。   沈玉寿摘了一枝极好看的梅花,犹豫再三,到底没有送出。   宴席散去,回家的马车上,钱氏笑呵呵的叮嘱孙儿:“胡夫人说,田家对咱家很满意,不过将来日子和顺与否,还要看你们两个小的,所以,从今日起,你要多请田小姐出去玩玩,踏青啦听戏啦,再见上几回,若处得来,就将这门婚事定下。”   沈玉寿抿嘴嗯声,长辈们对田青儿越满意,有些话他就越不好说出口。   夜里,一家人吃着鱼片清粥佐咸菜,晌午吃得丰盛,晚饭吃清淡些更舒坦。   席间说得最多的,自是田家事。   沈玉寿用勺小口喝着粥,却是心不在焉。   朔风击打着窗棂,传来砰砰的响声,眼见又一场暴雪即将来临。   不过,一家子的喜悦热气腾腾,不被恶劣的天气影响分毫。   沈玉寿思索再三。   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黄衣少女叶京安灵动的眉眼,久久挥之不去。   他阖目思索,确定着自己的心意,犹豫、随波逐流,看似轻松随性,却易抱憾终身。   “奶奶,爹,娘,我有话要说。”   沈玉寿微红着脸,带着三分腼腆,语气却格外坚定笃然。   “我心怡那位叶小姐。”   ……   田家后院里。   田青儿一回到家,就瘫软在罗汉椅上大声呼累。   叶京安听罢凑上来,帮表姐按摩肩膀放松。   “啊,真舒服。”田青儿懒懒的翻了个身,将头枕在表妹软软的大腿上。   她的这位表妹,性子温和,会女红擅调香会做羹汤,是标准的贤内助,可有一点不好,就是性子太过随和,容易被人欺负。   田青儿闭眼享受着表妹的按摩,舒服的直吸气。   正因叶京安性子绵软,做表姐的田青儿对她特别的照顾,处处保护。   “安安,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镯子给找回来!”   休憩片刻后,田青儿满血复活,立即叫人将唐嬷嬷寻来,并特意叮嘱不要惊动夫人。   否则,她不轻饶。   唐嬷嬷照旧死不认账,田青儿猛得一拍桌:“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实话告诉你,我已派人盯了你许久!”   唐嬷嬷一惊,慌了一瞬,到底是老油条,又飞快的冷静下来,谁知道是不是诈她呢。   “老奴问心无愧。”   “好,有你这句话,我若不查清,还真就屈了嬷嬷,盯你的人来禀,说嬷嬷经常去一家当铺,我这就将当铺掌柜的找来,好好问问,嬷嬷在他那当了什么。”   当铺有当铺的规矩,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客户的隐私,可唐嬷嬷的身契在田家,田青儿将身契往当铺掌柜面前一拍,掌柜的当即将唐嬷嬷未赎的当票全部取出。   里面不仅有叶京安丢失的镯子,还有田夫人自己都未曾发觉,被唐嬷嬷偷出来的一对玉镯。   人证物证聚齐,唐嬷嬷吓得脸色煞白:“老奴一时糊涂,看在我多年尽心侍奉的份上,求小姐开恩!”   说罢又哭着喊着要见田夫人。   知道母亲是心软的,必定会护着这刁奴,且后院就这一亩三分地大,就算她下令不许通知母亲,这消息还是会很快的传到母亲耳中。   为免节外生枝,也为了彻底解决这个祸害,田青儿直接向父亲田大人禀明了此事。   田大人刚直,听罢大怒,等田夫人得知消息赶来,官府的人已经将唐嬷嬷带走。   一切凭律法处置。   “从今往后,后宅之事,由青儿暂管,夫人先歇歇吧。”田大人怒道。   田夫人本就不太喜欢管事,将中馈之事交给女儿,顺便让她增加掌家经验,本就在她的计划中。   可惜了唐嬷嬷……   田夫人鼻子一酸,竟是要落泪了。   叶京安和田青儿对视一眼,彼此叹了口气,叶京安上前柔声安慰:“姨母,您别伤心,做错事的人,本就该受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23:34:25~2022-08-04 23:4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385668 10瓶; 第104章 速归京   ◎大逆不道猜测◎   田夫人仍旧伤怀, 方才田大人在,她不便多言,主君一走, 她便去拧女儿的脸:“唐嬷嬷被官府的人带走,非判个流放不可, 她罪不至此呀。”   本意是教训女儿做人莫要太过决绝无情,岂料女儿语气坚定,反过来教训自己。   “按母亲这话, 是嫌弃官律定罪太重了?”   田夫人吓一跳:“我怎会是此意, 我……”   “行了,母亲不是此意便好。”田青儿挽起母亲手臂,做乖巧状,“父亲叫我暂时执掌中馈,女儿便不客气了,定好好整顿后宅,母亲做甩手掌柜即可,若有人向您求情, 可千万不要答应。”   田夫人纳罕:“青儿你要做什么?和气些好, 你千万不要冲动行事。”   田青儿耸耸肩, 虽面上不发一语,内里心意坚决, 势要将田宅里那些懒惫贪的坏风气彻底革除。   “沈县令来了!”   刚过除夕的华京城还零散的飘着雪, 尚在深冬, 数千里之外的海青县却是一片风柔气轻,阳光明媚的春日盛景。   沈长林骑着小西瓜, 带着曹二, 沿着县道出了城四处闲逛。   每到一处, 有百姓见了沈长林,必定兴奋的高声大喊,引得男女老少团团围拢,人们争先恐后,只为一睹少年县官的风采。   自去年雨季沈长林修缮基础设施,避免人员伤亡之后,在县民之中就树立起了威望。   万事开头难,度过最难的日子后,剩下的事就容易多了。   沈长林组织小官吏们清理积压多年的公案,又得了一波人心。   县衙人员充足,库银充足,人银在手,沈长林这县官做得如鱼得水,海青县城的吏治基本恢复正常,百姓的生活安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而沈长林今日出城,可不是踏青来了,他在勘察地形人文,为建造药厂做准备。   “沈县令,这是我家自己做的果子,您尝尝。”   “沈县令请过来吃杯茶吧。”   百姓的热烈邀请,沈长林盛情难却,总免不了寒暄几句,吃些差点,顺便了解民情。   听说沈县令要开办药厂,百姓们热情高涨,去年沈长林在本地试种的那批药,质好价高,大家都听说了。   如今沈长林说建药厂制成药,销往华京苏杭等经济繁荣之地,百姓一听,兴致高涨:“只有大地方的货往我们这销,咱们产的东西,还能往大地方去?那些贵人不会嫌弃吧?”   沈长林面带微笑,语气笃定:“只要质量过硬,不仅没人嫌弃,他们还会争着抢着要。”   说干就干,这个除夕沈长林半点也没闲着。   先是寻交通便利水源充沛,适宜建厂之地,接着便是准备原料,然后是招揽工人,试验制作,一切都在元宵之前推进完成。   正月十五,海青药厂正式剪彩开工,沈长林亲写牌匾,亲自剪彩,还挽起袖子带上围裙,和工人们试做第一炉药——归宁丸。   此乃保健凝神之药,包括人参、当归等九味药材,秘方由陆清栩提供,原料均来自海青县本地。   归宁丸的制作相对简单,沈长林预备循序渐进。   “沈大人,第一批归宁丸制好了。”   熬了几日,终于听见了好消息。   沈长林两日没有睡好,精神原本比较疲惫,闻言瞬间兴致高涨:“快将品药人请来。”   制药不是易事,专业性很强,沈长林可以保证原料及生产,但无法控制质量,这一块他会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几位行医超过五十载的老中医。   他们经验丰富,可凭借气味、外观、味道判断成药好坏。   沈长林从第一批归宁丸中随机抽了十粒放在托盘中,待他赶到前厅,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早就到了。   “见过沈大人。”老医者起身见礼。   沈长林微笑的摆手,示意无需多礼:“快来看看这批药的药性如何。”   几位老医者颔首答是,凑在一起,研究起那十粒归宁丸来,是不是询问边上候着的,全程参与制药的工人。   为了不影响老医者们做判断,沈长林坐在稍远处,小口小口的饮茶。   从外表上看,这位小沈县令悠哉淡定,甚至带着几分岁月安然的惬意,但这只是看上去罢了。   长指轻叩桌面,暴露了沈长林内心的忐忑。   “大人,医者们判断好了。”   沈长林站起来:“如何?”   望着沈县令饱含期待的眼神,几位老者互相对望,竟有不忍开口之意。   “直说无妨。”沈长林目光一暗,已有不详的预感。   “熬药时火候过大,失了三分药性,不过,药效仍是在的,只是稍有影响。”   沈长林摇摇头:“不行,海青县出产的成药,必要完美无缺,只能重制了。”   说罢出屋,往制药棚去了。   看着青年县官义无反顾的背影,几位老医者感慨良多,海青县有救了呀。   其中一位姓熊的老大夫今年八十有余,常调侃自己是黄土埋到下巴的人,无论何事都一派淡然,但此刻,人生已行至末尾的老大夫,心中却燃起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激情。   “沈大人,我随你同去!”   熊大夫说罢,拄着拐杖颤巍巍出了门,其他几位老者见此场景,纷纷被感染,一齐出门往药棚方向去。   “沈大人,我们一起来!”   有了老医者的帮忙,沈长林可谓是如虎添翼,在一次次试验,一轮轮改进下,归宁丸、珍珠断续膏等成药陆续制出,配比、火候、温度、湿度等各种会影响药效的因素,都被沈长林定下标准,交给工人让他们严格遵守。   这样生产出来的药,品质才稳定。   药厂开始运转生产的同时,沈长林督促下面的人准备好药种,要扩大种药规模。   剩下的,便是建造一直官商队,寻找除华京以外的小路。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正月二十五。   曹二看着自家沈哥忙前忙后的身影,心疼的不行,别看曹二是个愣头青,和哥哥曹许平相依为命多年,却是个会照顾人的,见沈长林公务繁忙,整日辛苦,特让厨房给蒸了只药膳鸡,给沈长林补身体。   药膳鸡出了锅,曹二赶紧趁热端上沈长林案头。   砂煲盖子掀开的刹那,肉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沈长林正好馋肉了,净手后直接扯了只油汪汪,又香又嫩的鸡腿啃,接着眼神示意曹二也吃,这鸡肥硕,他一个人吃不完。   曹二嘿嘿直笑,舔了舔唇也不客气,扯下一只鸡腿坐到沈长林对面吃起来。   “你明日带一队人马去云岁乡看看,听说那有一恶霸,专欺负相邻。”沈长林道。   海青县大致安定,但仍有许多不平事和不平处,需要慢慢地处理。   曹二啃得满嘴油汪汪:“好——”   话音刚落,突然砰的一声响,一衙差冒失的闯进来:“大人,有自称是钦差的人到了,非要立即见您,属下拦都拦不住!”   钦差?沈长林蹙眉,起身往外看去。   几乎是同时,三位身着黑色骑装,满面风尘,却目含精光的壮硕男子快步走入院中。   “来者何人?”沈长林沉声问道。   为首的黑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正面镌刻武德司三字,背面则是此人官职名讳——武德司指挥使者雷鹏。   沈长林的心莫名一揪,武德司乃圣上亲卫,这两年武德司新招了不少人马,帮圣上探案、获取情报、监察百官,权柄愈盛,大有明朝锦衣卫之势。   不过他们多在京师活动,离了华京城,武德司的威名大打折扣,至于西南边陲小县海青,更是无人听说。   因此曹二勉强辨认出腰牌上的三字后,挠着头皮奇怪道:“武德司是什么?喂,你们很厉害吗?”   难道比县令大人还厉害?   为首的黑衣人,即武德司指挥使者雷鹏闻言,轻望了曹二一眼,脸上神情微变,却带着千钧之力般的压迫感,令曹二忍不住心生几分怯意,并往沈长林身后退了半步。   “请沈大人屏退手下。”雷鹏道。   他的音色非常粗糙晦涩,语速快,语气不带感情,因此听上去令人很不舒服。   县衙里的衙差不断围拢过来,害怕他们找县令大人麻烦,衙差们对这三位不速之客饱含敌意。   沈长林却是淡定,腰牌是真的,口音也对,衣饰也符合规制,更重要的是三人身上带着浓浓的戾气,那是久经牢狱,经常面对人犯,经年累月磨砺才可沉淀的。   再者,沈长林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袖中那柄软件,这一年多时间里,姜无戈教的那些功法他全没落下,还精进不少,这三人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都下去吧。”沈长林淡然道。   “沈哥!”曹二虽然有些胆怯,但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我要留下来保护你。”   沈长林摇头:“你也出去。”   曹二只得垂头丧气的出了屋,心中暗想,他的武功虽不及沈哥十分之一,但是真打起来做肉盾做掩护也是可以的嘛,反正他皮肉厚实,不怕挨打。   “三位钦差有何事,请说吧。”   除沈长林外,其余人等全部离开,连门窗都掩上了。   房中一片晦暗。   雷鹏依旧没什么表情,粗着嗓子语气冷漠道:“圣上口谕,命沈大人即刻回京。”   圣上偶尔会召集放外任的官员进京叙职,召到沈长林头上不算稀奇,毕竟他虽只是七品小县令,但好歹是前年的状元,在圣上那挂着名的。   可为何不走正常官驿,发诏召回,而是特意派武德司的人风尘仆仆来传口谕?   沈长林觉得奇怪,现下只能猜到一种可能,时间和机密。   走官驿发诏,快也要一个多月才到,且诏书会经多人之手,而武德司使者在每日只休两三个时辰,并沿途换快马的情况下,大半个月即可抵达。   付出如此代价,急召他归,必定大有隐情。   看这三位的样子,是不会说原因的了,沈长林故意质疑起他们的身份来:“口说无凭,地方官擅入京师,可是杀头大罪,请你们拿出其他证据来。”   雷鹏早有准备般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递给沈长林。   沈长林打开,里面有一个小纸卷,上面写着‘长林速归’四字。   那字迹沈长林简直太熟悉了,是师傅姜无戈的亲笔。   雷鹏冷漠的目光里逐渐涌上几丝鄙夷,他悄无声息的探量着沈长林:“若沈大人不肯归京,我们这就回京复命,不叫沈大人为难。”   沈长林没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敌意,问道:“是圣上口谕吗?”   “自然是。”雷鹏眼皮一掀,目露凶光,“我们只为圣上办事。”   沈长林吞了吞口水,这就怪了,圣上口谕,却是师傅亲笔……   他突然有了非常大逆不道的猜测。   “请三位钦差在县衙住一晚,本县庶务繁杂,本官需要一些时间安排公务。”沈长林严肃道。 第105章 又抱恙   ◎细雨霏春寒峭◎   曹二和一众衙差就候在院中, 见沈长林安然出来,脸上的紧张松懈几分。   沈大人没事就好。   “让县丞及衙头都头即刻来见我。”   沈长林的语气乍听十分寻常,但曹二在他身边待久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直线上升,他听出了寻常背后的微妙。   曹二往屋内瞧了眼, 压低声音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个中隐情,沈长林自然不便多言:“你先去办差, 晚些和你说。”   “是!”曹二赶紧去找人集合了。   立春不久, 北方还在银装素裹之中,地处西南边陲的海青县却早已春意盎然,院角的花树开得灿烂,簇簇鲜花如雾似霞,美得不可方物。   沈长林随手摘下一朵,把玩着。   屋里,那三个黑衣人无需人招呼,已自行落座, 连日星夜兼程, 他们早已疲惫不堪。   那叫雷鹏的指挥使者喝着茶, 透过窗户正好可见沈长林的侧影。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射出探究、质疑的目光, 眼前的青袍官员, 太年轻太俊俏, 堪当大任否?   雷鹏从鼻腔中喷出一股沉重的气息后,阖目凝神去了。   沈长林捏着花, 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处, 看似放空, 脑中思绪却快速翻飞着,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沈长林快步转身,回屋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给杨指挥写信。   此前,杨指挥已回了运州守备司。   沈长林在海青县待了一年多,在当地官场商场结交了不少人脉,他逐一给他们留下简信,托他们帮衬海青庶务。   待沈长林从书案上抬起头,曹二已将县衙上下在值的管事者全部寻来,事不宜迟,沈长林当即道他要回京叙职,一来一回,要花很长时间,请诸位坚守岗位,好好当差。   曹许平也在其中,眉头紧锁着,他是老江湖,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   “大人,这回京叙职,竟这般急?”   “皇命不可违。”沈长林拍了拍曹许平的肩,“你放心,我不会有问题。”   好歹和姜无戈练就一身武艺,保命总是可以的。   曹许平看看一身黑衣面容严峻的使者们,又看看满脸轻松的沈长林,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拍着胸脯和沈长林保证:“我一定照顾好海青县的一切!”   沈长林勾唇笑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说罢,沈长林回到卧房,快速的收拾出一个轻便的小包袱,和门外的使者道:“走吧。”   曹二扯住沈长林的衣袖:“我也去!”   沈长林的余光轻轻落在曹许平身上,曹二是曹许平一手带大的,长兄如父,此去华京城,沈长林自己都说不好是什么局面,更无法承诺什么。   曹许平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说道:“许光是大人的手下,任凭大人调遣。”   “去马厩挑匹好马,现在出发。”沈长林道。   “好!”曹二高兴的简直要蹦起来,他不仅可以继续留在沈哥身边,还可以去梦寐以求的华京城,简直太幸福了。   要不是场面太过严肃,曹二真的很想尖叫,他期待外面的世界,期待的太久太久了。   看着弟弟雀跃快乐的背影,曹许平的脸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好好跟着大人,照顾好大人,也要照顾好自己。”   曹二听着哥哥的嘱咐,将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我知道!”   五骑快马即可出发,转瞬之间便消失无踪。   县衙里的众人呆望着空荡荡的路口,心里也空荡荡的,之前沈大人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沈大人在,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在沈大人走了……   大家都很虚。   曹许平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大人不在,他便要暂时撑起县衙的运转来,绝不能让海青县回到从前。   “都愣着干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马儿飞速疾驰着,风铺面而来,擦着耳畔飞过,额前鬓旁的碎发胡乱飞舞着。   树木野花飞速的往后退,他们飞快的经过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城镇,和武德司使者来时一样,返程路上依旧每日只休息两三个时辰。   沈长林有内力支撑,自可习惯这个节奏。   意外的是曹二竟也咬牙坚持下来。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曹二第一次被冻感冒了,不觉痛苦,只觉得稀奇,还问沈长林到华京后能不能看见雪。   “现是正月初,按照咱们这个速度赶路,到华京城已是二月下旬,雪早就化干净了。”   曹二露出遗憾的神情:“我好想看看雪。”   二人说这些时,他们正在官驿换马,雷鹏选了一匹黑色的马,正在换笼头,听了曹二的话,低声嗤笑:“小毛孩子。”   曹二敢怒不敢言,瞪了雷鹏一眼。   “软骨头。”雷鹏又道。   接二连三的讥讽不禁让曹二火大:“你说什么!?”   雷鹏无声的瞥了曹二一眼,走了。   沈长林不明白雷鹏为何对自己及自己人敌意这么大,他跟着雷鹏走了一段路,到附近没有人的时候问道:“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雷鹏抬眼看来,眸中闪烁着幽光。   华京城,胡祭酒府上,一辆朴素的马车遥遥驶来,停在门口。   钱氏和罗氏下了车,被胡府下人迎入府中。   那日沈玉寿和奶奶娘亲表明心意后,钱氏罗氏虽然诧异,但孩子的想法自是排第一位的,于是隔日就到胡祭酒府上,将这个变故和祭酒夫人说来,请她到田府去一趟,婉转的表达他们家的心意。   田夫人自是气堵,但想到沈玉寿一表人才,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决定撮合侄女叶京安和沈玉寿。   不过叶父尚在外任,这种大事自要和叶京安的父亲通个气。   这信一来一回,转眼一个月便过去了。   这日,终于传来了好信儿,叶父在信中表示对沈玉寿很满意。   祭酒夫人今日请钱氏罗氏到家里,就是说这个消息的,祭酒夫人还是比较看好田青儿:“叶小姐性子绵软,玉寿也是好性人,两人凑一起恐怕不如和田小姐性子互补的好。”   钱氏心中,其实也这样想,但一切以玉寿的想法为准:“孩子们喜欢就好。”   祭酒夫人了然:“我是说说罢了。”   “我们明白的,也多亏你忙前忙后的帮忙。”钱氏笑呵呵道。   “田家有一子,今年十五岁,和我家二郎是同窗,正要考秀才,改日我让二郎请田家少爷前来小聚,再请玉寿来府上帮他们这些小辈指正文章,如何?”祭酒夫人道。   这一来二去,沈玉寿同田家少爷熟悉,或可去田家做客,顺便和暂住田家的叶小姐也能见一见。   叶小姐性子沉静内敛,沈玉寿想用迂回含蓄一点的方式慢慢和她熟络,以免唐突了佳人。   只是这样,不免和田家牵扯许多,钱氏有些担心田青儿不悦,毕竟,一开始是奔着撮合她和沈玉寿去的。   祭酒夫人道:“我会好好宽慰田小姐的。”   而此刻,被以为需要安慰的田青儿正在悠哉悠哉的打算盘看账簿,了解田府过去几年银钱来去数目,她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相亲失败这种足以让大部分女子羞愧难当的事情,在她这,真的只是区区小事。   反正那些温柔贤惠都是装出来的,非她真意。   “备车,本小姐要去庄上实地看看。”   细雨霏霏,春寒料峭中,华京城中百姓百官的生活,一切如旧,歌舞升平,温馨而自在。   只是圣上的身体又抱恙,已有一个多月未曾上朝了。   作者有话说:   高估了自己先欠7000,明天补! 第106章 真相是   ◎圣上早已驾崩◎   圣上身体一直不好, 曾数次因病久不露面,文武百官已见怪不怪了。   各部官员各司其职,大事由内阁处理, 交司礼监批红,一切都在正常运转之中。   可正常的背后, 往往也透露一些奇怪,之前圣上因病罢朝时,都由誉王代政, 可这次誉王竟销声匿迹了。   嗅觉灵敏的官员们再一探查, 就会发现,不仅誉王没有消息,连带景郡王也不露面了。   再一步探查,竟连八岁的五皇子,也已停课多日,五皇子的师傅们,已多日没入宫门了。   不安的情绪就这样悄悄的才华京城蔓延开,后来才有消息传出, 圣上此番病得不轻, 三位皇子及其母妃都在侍疾。   “让开!谁敢拦本公主?”   皇城外, 山和长公主狠狠甩着马鞭,怒视着面前的侍卫:“本公主是圣上胞妹, 只要宫门未曾落锁, 本公主便拥有随意进出之权, 你们难道不知吗?这是圣上口谕恩准的!”   年轻的侍卫垂眼,表情恭敬说话却很不客气:“圣上没有召见, 谁也不能进宫。”   山和长公主听了, 简直怒不可遏:“圣上说的?圣旨还是口谕, 凭据在哪?”   侍卫不卑不亢:“请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若本公主偏要进呢?”山和长公主扯了扯手中的鞭子,大有硬闯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采月郡主的车驾赶到了皇城门口,一袭红装的郡主连忙跳下马车:“母亲!”   女儿的呼唤让山和郡主暴怒的神经暂时宁静几分。   采月郡主攥紧母亲的手腕:“请母亲随我上车。”   山和长公主蹙着细长的眉毛,张唇欲言,采月郡主语气更坚决的说道:“请母亲随我上车!”   说罢一脸哀求的晃了晃母亲的手臂。   无奈之下,长公主只得随女儿暂时上车,岂料刚坐稳,采月郡主就吩咐车夫快马加鞭,离开了宫门。   “采月!我还要入宫看望皇上呢!”山和郡主余怒未消,还带着三分火气   “侍卫不放行,母亲难道要硬闯吗?硬闯宫门罪同谋反。”   山和长公主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圣上不会因此生我的气。”   皇兄对她才没那么苛刻。   采月郡主听着,眸光中闪过一丝灰暗:“圣上当然不会,可新君呢?”   她声音虽小,山和长公主却听得很清楚,吓得心惊胆战:“采月,不可胡言!”   采月郡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女儿失言了。”她竭力的组织着语言,“但从现实计,圣上病重,恐寿不长,圣上宠爱娘亲,但新君不一定,从长远计较,母亲,这段时日我们还是低调行事吧。”   山和长公主脾气火爆,女儿的性子随自己并有过之而无不及,突然变得冷静懂事,反叫山和长公主意外:“采月,这不像你说的话,是郡马说的?”   “嗯。”采月郡主藏着宽袖中的手指狠狠掐着掌中软肉,疼痛令她清醒,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山和长公主被说服了,吩咐车夫:“回府。”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采月郡主陪母亲用罢晚饭,复又登上马车,她有自己的郡主府,和林月贤大婚后,二人便是住在郡主府中。   一阵夹杂着浓浓寒意的凉风吹来,顺着郡主微敞的衣领灌入,瞬间寒冷入骨。   “去藕香苑。”她冷冷道。   藕香苑是林月贤亡母嫁妆中的一处房产,白柒柒诞下女儿不久后,就搬去了藕香苑居住。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采月郡主问婢女:“郡马多久没回郡主府了?”   女婢小心翼翼的回:“大概五六个月了吧,婢子记不清了。”   采月郡主眸光清冷,深吸了一口气。   白柒柒母女搬去藕香苑的时候,她还高兴过一阵,原以为没有那小妖精从中作梗,他们的感情可以修复,结果呢?白柒柒一走林月贤的魂也走了。   他留在藕香苑的时间远比郡主府多,后来,就干脆不回郡主府了。   采月郡主闹过,吵过,林月贤说的是什么——咱们各玩各的,何必困在一起受罪。   “哈哈哈哈哈。”采月郡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将身旁的婢女吓了一跳。   这大半年以来,郡主脾气愈发暴躁,时常无故大笑自语,府里的下人们私下时常议论,都说郡主有些疯癫了,不过大部分时候郡主是正常的。   采月郡主阖目,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着林月贤说的那句‘各玩各的’,浓浓的羞耻感从心头弥漫而出,令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丈夫亲自开口,准许妻子和别的男人上床合欢更耻辱的事。   采月郡主的嘴角狠狠抽动一下,眸光阴沉沉的望向前方。   曾经明媚似火张狂骄纵的少女不见了,如今的她,是一个阴郁沉闷的怨妇。   丝丝细雨飘落着,又密又轻,像雾一般。   宁静的院里有花丛,有精致的小荷花池,还有秋千,走廊下挂着精致的小灯笼,屋里铺着质量上乘的地毯。   藕香苑虽小,却处处提现主人的用心和情调。   这里的主人,自然是白柒柒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又朝一日能独居一处,藕香苑上下一切,都由她说了算,白柒柒在这里就像当家主母一般。   她尽情营造着这里的一切,可是今日,林月贤竟要送她们母女离开华京城。   “发生了什么事?”白柒柒道。   林月贤语气坚定:“听我安排便是。”   他对白柒柒总似真似假,关系暧昧不清,白柒柒不便再追问,只是重重的揪住林月贤的衣袖,久未松开。   白柒柒依赖眼前这个男人,一想到要离开他,心里就空落落的。   林月贤将白柒柒的手毫不留情的扯开,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白柒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沓面额一千的银票,少说有三万两,还有几对金镯,几串珍珠,和一些值钱的宝石。   其价值加起来,足可供白柒柒母女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带上这些,明早我就派人送你们出城。”   白柒柒紧张的吞咽着口水:“究竟怎么了?”   话音才落,院外就传来了喊门声,林月贤听出是采月郡主的人,对白柒柒道:“将东西收好,带着小宝留在屋里,我去应付她就好。”   说着迈步出屋。   林月贤刚走出屋子,迎面就碰上了采月郡主,望着他身后紧闭的亮着灯的房间,窗户上还有白柒柒的影子,她冷笑。   “藏什么,怕我吃了她?”   林月贤很冷淡:“郡主深夜来访,有事吧?”   “当然。”采月郡主伸出手指,一点一点的勾住林月贤的下巴。   林月贤正想躲开,就听采月郡主用极低沉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天大的,正月初九的秘密。”   蓦的,林月贤呼吸急促,眸光锐利而阴沉,见他这样,采月郡主心里涌起一阵满足。   她贴着林月贤的胸膛,凝视着她深爱入骨的夫君:“我一直派人悄悄跟踪你,但我的手下太笨了,一直没跟出什么名堂,直到初八那日,终于有了发现,你带着一队人马,悄悄出城去了紫棠宫,好不赶巧,第二日圣上就要去紫棠宫见道长。”   “接着,誉亲王的人马也到了,之后是景郡王,哼,三队人马守着紫棠宫外,还真是有意思,侍卫和我禀报了此事,于是我连夜出城,住到了紫棠宫附近的密云峰,密云峰地势高,正好可以俯瞰紫棠宫,我倒要看看,你们三方要搞什么名堂。”   采月郡主越说越亢奋,眼底涌出一丝丝疯狂:“初九上午,圣上低调的进入了紫棠宫,只带了很少的侍卫,因为这是微服出行,圣上不想引人注目,却没料到给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人,留下了可乘之机!”   “誉王带人闯入了紫棠宫,紧接着景郡王也带人闯入,再接着,我听见了兵戈声喊杀声,如果我没猜错,是誉王和景郡王联合弑君篡位吧?然后,你带了两个随从,假装到紫棠宫上香,假意撞破,又假意逃出去请援兵,对吗?”   林月贤的目光凶狠的仿佛要杀了郡主。   采月郡主感受到了他眼里浓浓的杀意,但她没有停止说话。   “林月贤,你提前一日就蹲守在紫棠宫前,你凭什么知道誉王和景郡王会弑君篡位?让我来猜猜,你是共谋对不对?”   “太子即将回朝,你明白誉王、五皇子、景郡王登基无望,你想改下注到太子身上,所以设下圈套,想建一笔救驾之功,增添政治资本,可惜啊,没等你请来救兵,姜无戈率人先到一步,将二王的人马斩杀干净。”   “我在密云峰看得一清二楚,之后有一副空棺椁被运送到了紫棠宫,若没猜错,圣上已经驾崩了吧?现在尸体就在紫棠宫!之所以选择秘不发丧,是怕朝局动荡,他们在等太子归位,至于誉王和景郡王为何没戳破你,要么他们死了,要么逃了,对不对?”   林月贤燥热的呼吸喷在郡主的脸颊上,看他这副表现,采月郡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毫不怀疑,薄情的林月贤为了自保,会当场杀了他灭口。   这就是她的爱人,她的夫君。   “从初九到现在,这一个多月里,我可没闲着,我暗中搜集了不少证据,足以证明你和誉王早有勾结,人证物证俱全,要是我死了,立即有人将这些证物分别呈送到我母亲和姜无戈那里。”采月郡主说着,将头轻轻靠在林月贤肩头,毫不手软的威胁着他,“谋逆大罪诛九族,你们林家包括你的柒柒和小宝,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林月贤声寒如雪:“你要怎样?” 第107章 再团聚   ◎辅佐太子登基◎   采月郡主挑眉冷笑, 贴在林月贤耳畔低语:“我要你,跪下来求我。”   林月贤的瞳孔猛然一振,腮旁肌肉颤抖鼓动着, 脸色阴沉的吓人。   见他这样,采月郡主痛快极了, 她沉音道:“你不愿跪也行,就让白柒柒那个贱人代劳吧。”   林月贤竭力平缓着呼吸,他是男人, 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代己受过, 不会重蹈覆辙了。   “我们之间的账,我们算,不要牵涉旁人,要我跪着求你?好,我答应。”林月贤飞快的调整好心态,恢复了镇定,眉眼间甚至含着三分笑意,“这儿人多, 请郡主给我留几分薄面, 回了房再求你, 好不好?”   说着,一只手温柔的揽住郡主的腰, 不断收紧扣拢, 让二人紧紧贴合, 哪怕隔着厚衫,也能感受彼此的体温。   采月郡主沉寂许久的心, 顿时怦然跃动, 有多久, 林月贤没主动抱过她了。   明知这丝温情虚假至极,但她深陷泥潭,已不可自拔。   “好。”采月郡主道。   林月贤唇噙笑意,将采月郡主拦腰抱起,出了藕香苑登上门外郡主的马车。   路过院门时,林月贤给自己的侍卫递去一个眼神,侍卫会意,待郡主车驾离去后,立即连夜送白柒柒母女出了城。   待第二日采月郡主从帐中醒来,吩咐人去藕香苑收拾白柒柒时,那早已人去楼空。   回想昨夜的浓情蜜意,采月郡主竟觉得十分恶心,她喃喃道:“林月贤,你是真心爱她啊。”   风尘仆仆,一路疾驰,二月中旬,沈长林雷鹏一行人,终于抵达华京郊区。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在郊外雇了马车,坐马车入了城。   前年初夏离京,今年春方回,算算日子,已快两年了,沈长林透过车窗缝隙看着熙攘热闹的街景,恍然若梦。   “去哪?”沈长林问道。   “皇城。”雷鹏答。   边上的曹二蓦得瞪大双眼,他竟然也要跟着去皇城了吗?那可是皇帝住的地方,这一辈子,他值了!   沈长林将曹二的激动看在眼中,不由想起入皇城参加殿试的自己,当初也如他一般激动高兴。   啧,短短两年,他怎么觉得自己沧桑了呢?这可不是好事啊。   沈长林伸了个懒腰,在心里鞭策自己要振作,人生在世要看得开,尽人事听天命,若官途不顺,就带着家小回乡过温馨的安乐家常日子嘛,总之,进退有度,皆大欢喜。   一路想一路宽慰自己,直到马车驶过御街,停在宫门前,望着漆红巍峨的宫墙,沈长林终于意思道,所有的自我安稳都是自欺欺人,他的心很乱。   宦海沉浮,不是说退就能全身而退的。   “什么人?”侍卫的声音打断了沈长林的胡思乱想。   “武德司雷鹏。”雷鹏递上了腰牌。   不一会殿前军统领黄一鸣前来,他认得沈长林,其余三位武德司使者也面熟,唯一的生人是曹二,但听说那是沈长林的贴身随从后,便轻松放行。   青砚宫外,肉眼可见的萧索清冷。   这宫殿原是圣上在皇城中的闭关清修之所,宫人本就不多,现在宫人和里面的道长都被清了出去,加上春日草木发芽,无人修葺仍其疯长后,青砚宫成了植物的乐园。   雷鹏送沈长林到了青砚宫外:“进去吧,姜大师在里面。”   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了,沈长林一眼就望见了姜无戈清瘦落拓的背影,半旧不新的青色道袍,长发随意束着,衣袂飘飘,气势如虹。   当日,师徒二人算是不欢而散。   沈长林声音有点轻:“师傅。”   姜无戈闻言,转过身,沈长林这才发现,他鬓角上冒出了一簇簇的白发。   “累了吧?屋里有酒菜,随我进来,我们边吃边谈。”   沈长林随姜无戈进了屋,食案上摆着清蒸鲜鱼、煨羊羹、白灼虾及温好的桂花清酒,全是沈长林爱吃的菜色。   瞬间,一股酸楚从鼻腔弥漫到心间,沈长林不得不承认,姜无戈对他无微不至,这种倾囊相授细致呵护的师傅,可遇而不可求。   然而,因为太子的事,师傅二人的感情,恐难以恢复如初。   “长林,是师傅不对,让你为难了。”姜无戈道。   沈长林强忍着涌上眼眶的湿意:“我明白师傅亦有苦衷。”   “这次急宣你回来,想必你心中有数吧。”姜无戈一边说,一边提起酒壶准备斟酒。   他们就算闹掰了甚至反目成仇了,师傅依旧是师傅,断无师傅为徒儿斟酒之理,沈长林赶紧从姜无戈手中取下酒壶,先把姜无戈身前空杯斟满,再斟自己这边的。   “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圣上是不是已经?”   姜无戈点了点头,眸光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哀伤,他和圣上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即便后来出现裂痕,其中深厚的感情,依然久存在心。   “那么为何秘不发丧?”沈长林很清楚,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姜无戈饮下杯中酒水,同沈长林讲起他离京近两年间,京中发生的事情。   和徒弟说话,姜无戈向来直白,这次更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去海青县以后,圣上授意,武德司四处散步太子未死的消息,一为太子归朝造势,二为测试各方反应,大半年过去,各世家各皇子及文武百官都没什么动静,圣上便继续进行下一步,让各方士道士,到各地散布祥瑞神梦等,进一步铺垫。”   姜无戈说罢叹息:“直到去年除夕,都一切太平,各方势力没有动作,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太子已死,所有传言都是假的罢了,但是圣上却认为,这是太子在朝中还有声望的证据,并大力封赏先后母家,提拔其家族子弟,希望将来太子登基,先后母族能为其助力。”   “这都是妄想。”沈长林毫不客气的说道,“一个已死去二十年的太子,在朝中能有什么声望而言?这都是圣上爱子而被蒙蔽双眼的结果,恕我直言,天下人根本就不在乎太子是谁,只要不伤害自己的利益,太子是谁都可以,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只要是圣明的皇上,我都愿意辅佐他。”   姜无戈沉默了,他也很清楚,非要迎太子回朝,就是圣上的私心,只是被冠上了父爱补偿之名。   这份所谓的‘爱’,蒙蔽了圣上的双眼,忽视了朝局动荡将带来灭顶之灾   姜无戈继续说着。   “去年春天,我受圣上嘱托,去平昌城南玉山庄接到了太子,一开始蒋家不愿放人,然皇威浩荡,他们不得不从,最终还是让我将太子带了回来,其实,去年腊月,太子就已经秘密抵达了华京城,圣上准备年后带太子公开露面,在百官面前确立他的身份。”   沈长林听罢不由追问:“誉王呢?太子回京后,圣上准备怎么对待誉王?”   姜无戈无奈苦笑:“圣上以为自己还能熬上几年,扶持太子站稳脚跟后,就退位坐太上皇,誉王安分,可保荣华富贵,若不安分便圈地囚禁。”   沈长林细想圣上的这整个安排,前提是圣上活着,若他多活上三五春秋,这计划未尝不可:“然后呢?”   “初九日,城外紫棠宫,趁圣上微服出访守军薄弱,誉王和景郡王反了,我及时赶到,誉王被乱军刺死,景郡王趁乱逃窜不知所踪,圣上急火攻心吐血倒地,临终口谕,命我秘不发丧,速为太子扫平障碍,后昭告天下,圣上病故,太子登基,并辅佐他亲政。”   沈长林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誉王和景郡王真的反了,只在史书中记载过的事情,切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有些做梦般的,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也情有可原。   若他是誉王,恐怕也要反,这都是不是坐不坐皇位的问题,而是性命之忧。   试想,自己原是百官默认的储君,突然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复活,登上皇位,这时候新皇会给自己活路吗?任谁都不想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   “长林,你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完成这件事情。”姜无戈郑重道。   这庞大的信息量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沈长林喝下第一杯酒:“容弟子想一想。”   “好。”姜无戈说罢又饮一杯。   他已经很多年不饮酒了,圣上驾崩后,这饮酒的习惯再次回归。   师徒二人对坐,边聊边饮,姜无戈继续说了很多华京城的事,沈长林也将西南一行的见闻说来。   不知不觉,暮色降临了,青砚宫地势颇高,从廊上往下俯瞰,可见华京城万家灯火,没有后世的霓虹灯闪亮,但夜幕下一团团暖融融的黄光,也是极美的。   “回去看看吧。”姜无戈从屋中走出,拍着徒儿的肩膀说道。   沈长林的心早就飞回了家:“嗯,我明日再入宫来。”   万华巷一小院内,一阵馋人的肉香味正顺着风往外飘。   钱氏正在做酱排骨,这是她新学的菜色,熬出来又入味又香甜,还滋补身子,想到沈玉寿在国子监当值辛苦,她隔上七八日就做一回,再配上两个清爽小菜,一家人总是吃的很满足。   “把火烧旺些,要收汁了。”钱氏对烧火的罗氏道。   罗氏听了,急忙去添柴。   汁水收干后,酱排骨的卖相就更好了,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忽的,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厨房离院门是最近的,钱氏探出头:“谁呀?”   “奶奶,我饿了三天了,给口肉吃吧!”门外响起一男子的声音。   钱氏竖起耳朵听,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并对罗氏道:“是个讨饭的。”   罗氏小声嘀咕:“讨饭的还想吃肉,给几个饼子吧。”   说着转身去拿橱柜上刚蒸好的玉米饼,罗氏的声音很细小,按理外面的人听不见才是,岂料那人听力过人,竟大声道:“我不要吃饼,偏要吃肉。”   钱氏罗氏都惊呆了,这人怕不是顺风耳。   书房里,沈玉寿批看完几份学生写的文章,正准备翻阅一本修筑水利工事的书籍时,听到了院外的动静。   一开始,他的眉微微蹙着,在听见门外男子的音色后,瞳孔猛得一震,然后撂下书,大跨步奔到院门口,一把拉开了院门。   罗氏正好捧着两张玉米饼出来,迎面一望后,不由的松开了手,热乎乎的饼子吧嗒落地。   这可把钱氏心疼坏了,急忙蹲下身子去捡,捡的同时随意的往外看了一眼,同样惊呆了。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长林!”   钱氏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这孩子,装什么讨饭的呀,还故意捏着嗓子说话。”   罗氏的眼泪也控制不住:“怪娘没听出来你的声音,快进来。”   “哈哈哈哈,这下我有肉吃了吧?”沈长林笑着问道。   “有有有,一整锅排骨都给你。”沈玉寿扯住小兄弟的胳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说来话长。”沈长林道。   沈玉寿隐约也听到了一点风声,但眼下一家团聚最重要。   屋子里做木工活的沈如康听见声音,也惊喜的走了出来。   一家五口,终于再次团聚了。 第108章 登基了   ◎太子姜昶继位◎   排骨熬得多, 再添一张嘴也够吃,但钱氏罗氏还是紧急添了两个菜,置办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为沈长林接风洗尘。   “西南的水土不养人, 瘦了。”   钱氏边说边往小孙儿碗中添菜,看着沈长林被日光晒成蜜色的脸, 心内一阵唏嘘难受。   “在家养几日就胖回来了。”沈长林笑着道,说着啃了一大口排骨肉,不由的赞叹, “奶奶的手艺没得说, 还是那般好,酒楼的大师傅都比不上您!”   “真的?”钱氏心里门清,这话是孙儿哄自己乐呵的,但不耽误她听了高兴,“那你多吃些。”   钱氏说着,又一个劲儿的往沈长林碗中添菜,直到碗里装不下才罢休。   沈长林也不客气,来者不拒, 把肚子都吃圆了。   饭后, 罗氏端来了助消化的山楂汤, 大家都饮了一碗。   沈玉寿见外面无风无雨,便邀沈长林沿着小路走走, 散步消食。   “好啊。”沈长林欣然应了。   万华巷附近很繁华, 是闹中取静之地, 走出漆黑寂静的小巷便是华京的万千灯火,好久没有这样惬意的漫步街头了, 沈长林很珍惜这种感觉。   “这两年在海青县过得如何?”沈玉寿问, “跟我就不要报喜不报忧了, 说实话。”   沈长林扭头看着小兄,这两年虽有通信,但大部分功能是报平安,诸事繁杂加上不想让家人担心,很多事都没提。   他和小兄之间,确实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沈长林从假县令开始,将海青县的事一件件讲来。   “也亏是你赴任,换个人,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沈玉寿听罢,揪心极了,心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有这句感慨说出口。   事情早已过去,现在多言,帮不上什么忙,反显累赘。   “别光说我的事,也说说你的。”沈长林笑道。   “好。”沈玉寿也从头说起。   与之相比,沈玉寿在国子监的日子要平淡很多,但也被穿过小鞋,遭遇了流言,还被陷害泄露月考考题,不过都有惊无险。   不知不觉,兄弟俩走到了河边,水流淙淙,明月高悬,令人浮动的心得以沉静。   “突然回京,究竟为何事?”沈玉寿自然不会被‘回京叙职’所搪塞。   沈长林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眸光微闪,沉默了一会,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他需要更多的队友,现在唯一令他信任的,只有小兄沈玉寿。   沈玉寿花了一些时间接受这一切,道:“太子殿下的性格恐不宜为君。”   沈长林何尝不这样想:“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在南玉山庄度过的日子,蒋文峤太单纯,凭何君临天下?可正如沈长林所言,没有第二选项,唯一合适的誉王已死在乱刀下。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沈长林实话实说:“再瞒几天,摸清朝中各重臣的倾向和打算,月底前宣布圣上驾崩的消息,并推太子登基。”   这话说来简单,但每一步都很艰难。   沈玉寿明白了兄弟的意思:“我去帮你摸底,但我无法保证结果是否正确。”   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可没那么容易叫人摸清底细。   沈长林点头:“尽力便好。”   西北边陲,大乾和胡国交接的地方是一片茫茫戈壁滩,绵延数十里。   是夜,厚重的云彩掩住了月亮,戈壁滩一片漆黑,城墙上巡逻的兵丁摁着刀,来回走动观察巡视。   两国边界线过长,城墙多有破损,因此私自跨越边界的人特别多,尤其是夜里。   士兵搓着被风吹僵的手,聚精会神的巡视城下异动,每捉住一个偷渡者,他们就得一份赏银,因此士兵们巡视的格外仔细。   黑暗中,一道锐利的目光正落在士兵身上,而后者浑然不觉。   景郡王姜逐谨躲在灌木丛中,衣裳褴褛,双颊凹陷,已无半点往日的贵气。   从华京一路逃到西南,比想象中艰难,离成功还差最后一步,姜逐谨摩挲着怀中母妃给的信物,深眸中闪过一抹带着恨意的坚定。   他要报仇。   二月底,西北的寒风依旧冷冽,姜逐谨忍耐着寒冷,仇恨化作耐性,慢慢等待时机。   终于,城墙上那位恪尽职守的士兵低头点烟去了,姜逐谨迅速爬起,往豁口处跑,只要越过这堵墙垣,他就可以去寻外祖。   外祖一家,乃胡国贵族,权势颇大。   “操!”士兵低头点烟,奈何城上风太大,火折子几次被吹灭,搅得他心烦。   他干脆背过身去点。   天助我!姜逐谨跑得飞快,豁口近在咫尺,他离成功仅有几步之遥,狂喜之下,姜逐谨僵冷的脸颊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   可下一瞬,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下传来:“啊。”   原来各豁口都悄悄埋了捕兽夹,尖刺撕开血肉,伤口近一寸深,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令姜逐谨不由自主的发出尖叫声。   “什么人!”士兵迅速反应,呵斥的同时抽箭挽弓,羽箭破空朝声源处飞去。   一连三箭,下面毫无声息,士兵抽了口烟,低声嘀咕:“又是野狼吧。”   姜逐谨咬着牙,一点点将兽夹掰开,撕碎衣袍包扎好伤口,庆幸那三箭都没射中自己,然后一瘸一拐的从豁口处消失。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了端午,这日沈长林入宫觐见。   “臣沈长林拜见陛下。”   沈长林的正前方,太师椅上坐着的是新帝姜昶,也是南玉山庄蒋文峤。   太子姜昶死而复生,圣上染病身故,誉王不知所踪,其母妃陈皇贵妃重病不起,陈氏一族中好几位高官涉嫌贪污,被拿下狱。   以上的每一件都足够朝局震荡,但在先帝心腹姜无戈、阁老杨敏然、工部尚书冯泽云、户部侍郎宋槐程等人的主持下,这充满变故甚至有些荒唐的皇位更迭,还是顺利的完成了。   不仅老臣出力,新一代的年轻官员沈长林、沈玉寿、林月贤、罗枫等人,亦出力颇多。   “起,赐座。”新帝微笑道。   话落,自有侍者端来椅子,沈长林规矩落座。   蒋文峤或者说姜昶,依旧是几年前的摸样,双目含笑,眼睛干净的像一湾溪水。   “长林,好些日子不见你进宫了,在忙什么呢?”   沈长林的话,在舌尖转了两圈方说出口:“臣忙公务。”   姜昶轻嗯了声,养育他家人陪着他一块进了京,有家人的开解和安慰,姜昶倒是很快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但显然,他还没真正的融入新角色,对一切政务都兴致缺缺。   “我新得了些稀奇玩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姜昶说着高兴的站了起来,丝毫不关注沈长林忙的是什么事。   沈长林笑笑:“臣不胜荣幸。”   他知道,不能逼姜昶,要给他一些时间。   作者有话说:   下本写年代文换换口味,下下本写古穿,希望大家给个预收支持一下,爱你们感谢在2022-08-10 23:54:40~2022-08-13 23:2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最爱兰舟大宝贝 4瓶; 第109章 闹赤字   ◎沈叶两家结亲◎   “蓉娘, 长林来了。”   姜昶直接将沈长林带到寝了宫。   前两年他娶了尹氏女为妻,登基后将尹氏封为皇后,二人感情甚笃。   尹皇后今身怀六甲, 生得十分端庄秀丽,她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从内室走出, 笑着道:“长林可是稀客。”   夫妻二人都是恬淡温和的性子。   “跟我到书房来。”姜昶脱掉碍事的龙袍,兴奋的朝沈长林招手。   他新得了很多精美的微型木雕,体积只花生大小, 却包罗万象,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栩栩如生。   “真是巧夺天工。”沈长林忍不住赞叹。   姜昶取来两个木盒,各选一件微雕放进去:“一件给你,一件给玉寿。”   “臣谢皇上赏赐。”   “你喜欢便好。”   沈长林揣着两个小盒子从皇城出来时,天色已暗,他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去杨大人家。”   姜无戈不管具体政务,朝廷的大事小情由杨敏然等一批老臣及沈长林等年轻官员主持。   他们常夜聚杨宅谈论政务,今夜便是如此。   马车缓缓驶过街巷, 还未停稳, 沈长林就听见了外头的吵嚷声。   “小沈大人来了!”   “沈大人, 你给评评理!”   喊话的是户部几位大人,沈长林一见他们就头大, 但躲已然来不及了, 他低头下车, 作揖道:“诸位大人有何事?能帮上忙的,晚辈一定出力。”   “还不是钱上的事!新帝登基, 登基大典、赦天下, 开恩科, 样样都要花银子,户部账上都赤字了!这笔钱,内阁到底打算怎么填?!”   沈长林拧眉:“几位大人是户部的老人,经验丰富,想必心中有主意吧?”   户部王大人板着脸,哼哼两声:“沈大人既这样说,老夫便直言了,今国库亏空巨大,唯有增收赋税可解棘手难题。”   沈长林摇头:“万万不可,皇上初登大宝,朝局稍稳,正是与民休养生息之时。”   “沈大人!你说的自然有理,可亏空怎么办?”王大人连连摇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沈长林默了片刻,政务千头万绪,不乏这种令人左右为难的事。   “请诸位先回,此时需细议。”   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户部的人,沈长林整了整衣领,迈步走入杨府。   他到的比较早,此时书房内只有杨敏然一人,正坐着饮茶:“若云来了,坐。”   沈长林颔首落座,正准备和杨敏然说亏空的事,杨敏然抬手先开口道:“穆大人今日找我谈了一个下午。”   穆大人即礼部尚书,殿试那段日子,沈长林可没少受他的刁难。   来而不往非礼也,穆大人目中无人,沈长林也懒得给他好脸色,回京后他们二人没接触过。   沈长林啜着茶问:“所为何事?”   “选妃。”杨敏然言简意赅。   沈长林不禁失笑,朝中一摊子事亟待解决,堂堂礼部尚书却惦记着给皇帝选妃?   杨敏然显然也瞧不上礼部尚书的提议,然而祖宗规矩摆在眼前,皇帝的后宫,从来不会只有一人:“礼法不可废,但非常之时,这事还是暂缓吧。”   言罢,院里响起下人的通禀声,其他人到了。   今夜议的是南方水灾的赈灾事宜,工部尚书冯大人提到要修筑河堤,否则将年年闹水患,百姓苦不堪言。   杨敏然眉头紧锁,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官员都清楚修固河堤的重要性,然而银子从哪来?   众人陷入沉默中。   沈玉寿今已调任到工部,他见大家不语,站出来道:“我想去一趟南方,将亟需修固的河堤长度、预算,以及沿岸村镇数量,若发生水患赈灾所需银两等算出来,方便诸位大人定夺。”   冯尚书连连点头:“不错,宣琼的提议甚好,咱们也好有的放矢。”   “那就这么说定了。”杨敏然道。   月儿高升,晚风轻拂,从杨宅出来已近子时。   兄弟俩还有话谈,不想回去吵到家人,便一路慢行,在路边寻了间未打烊的酒馆坐下。   “南地蛇虫鼠蚁多,去的时候带些祛瘴的药。”沈长林说着,给兄长斟酒,挑眉顽笑道,“一去至少四五个月,你可舍得嫂子?”   沈玉寿和叶京安几番接触后,彼此有意,加上钱氏想让玉寿赶紧定下来,好给长林说亲,在她的积极运作下,沈叶两家已经到了纳吉阶段。   “胡说什么呢,还未成婚,要称叶小姐。”沈玉寿瞪了沈长林一眼,接着也学沈长林调侃关心,“你和陆小姐如何了?”   回京后,沈长林和陆清栩见过几次,但彼此还未表明心意。   “八字没一撇的事。”沈长林低声道。   “人家看不上你?”   “……”这次换沈长林瞪沈玉寿,“激将我?”   沈玉寿抿嘴一笑:“做哥哥的着急呀。”   “看缘分吧,等局势稳定些,再考虑这些事。”   沈玉寿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你这样想,人家不一定懂。”   “……”   三日后,沈玉寿收拾好行囊便出城往南去了,考虑到南方情形复杂,而沈长林让曹二随小兄同去。   一家人送他们出的城。   “奶奶,爹,娘,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沈长林道。   “好,你去忙吧。”最近这些日子,两个孙儿忙得脚不沾地,钱氏全看在眼中,“多注意身子。”   “我知道的。”沈长林笑答,目送了家人一程,而后策马往另一条路走。   不知不觉,就到了瑞康医馆,沈长林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一医侍看见了他:“小沈大人,来找陆小姐吧?她今日正好在,我去帮你通禀。”   说罢蹭蹭往后院跑去。   沈长林摸了摸鼻子,这下倒是不用犹豫了,他栓好马,迈步进入医馆,一眼就看见了陆清栩,她穿着浅蓝色的襦装,一头乌发用同色发带利落的束着,含笑朝他走来。   “你可真是稀客!”   “近日较忙。”沈长林道。   “我知道。”陆清栩说着拽过沈长林的手为他搭脉,“最近是不是常熬夜,有些气亏,吃些丸药养一养吧。”   “好。”沈长林很顺从的点头。   陆清栩吩咐边上的药童去包药,说罢转头看沈长林:“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长林吞了吞口水,而后故作轻松:“没事来不得么?”   他只是突然想见一见她。   陆清栩柔和一笑:“你随时可以来。”   只要你有空暇。   二人的目光无意间撞在一处,一时竟谁也没挪开。   恰好今日陆清瀚也在,望着这一幕,做哥哥的心里一惊,自家明珠怕不是被那小子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3 23:28:26~2022-08-16 23: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uer 5瓶; 第110章 小公主   ◎晋升六品翰林◎   “咳咳。”当哥哥的虽然也着急妹子婚事, 待箭在弦上,却又有珍宝被觊觎的心疼。   沈长林和陆清栩猛回过神,各自转开眼神, 只当做无事发生。   陆清瀚踱步走过来,懂行的什么都没提, 直到沈长林走后,他才问自家妹子:“你们、那个,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陆清栩满脸不解, 说着起身往后院奔去, “新到了一批药材还没收拾,哥,快来帮忙,别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   陆清瀚耸耸肩,行吧,这一个个都装傻呢。   沈长林今日休沐,准备趁闲去见师傅姜无戈。   从瑞康医馆走出去,刚解开拴马的缰绳, 就听见前方有吵嚷声, 接着一满身血污的庄户人焦急的跑到医馆门口, 作揖求救。   “救命啊!求各位大夫救命!”说罢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小的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各位恩情!”   瑞康医馆经常对穷人施以援手, 眼前的庄户人便是经好心人指点登门求助的。   沈长林托起那人的胳膊:“伤者在哪?”   他是从咸水村一步步走出来的, 原身流淌着庄户人的血, 因此沈长林对底层人民有着天然的同情。   “在那边!”这人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赶紧站起来带沈长林往边上走。   医馆的一名医士两名药童带上药箱跟在后面。   很快, 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窄巷里, 一堵矮墙下躺着五六个鼻青脸肿的伤者, 躺在地上疼得直叫唤。   医者急忙查看伤情,伤轻的掉了牙,伤重的骨折,最倒霉的是头上被砸了个血窟窿。   这时听见动静的陆清栩也赶到了,她吩咐药童回去叫帮手:“伤重的全部抬到医馆救治。”   天气越发炎热,不精心调养伤口容易发炎。   方才求助的庄户人只是想讨些药,一听要去医馆,不禁面露难色:“我们、手头没钱,这位小姐,咱们庄户人皮厚实,不用去医馆,吃些药就好。”   陆清栩温声道:“放心,不收你们钱。”   说罢与医者一同继续为伤者治疗。   听这些人的口音像是华京附近小县的百姓,沈长林一问果真如此,再看那些伤民,显然是被人打的,本心使然,沈长林不由的多问几句。   一开始,那报信的庄户人不愿多言,只是连连叹气:“小少爷,您还是别打听了吧,你知道的多了,反而连累你,当官的咱们惹不起。”   沈长林今日没穿官服,但带了进宫的腰牌,借此表明身份:“我就是官。”   话音刚落,那庄户人扑通一声,竟再次跪下了:“请大老爷做主!”   原来他们是某庄子上的佃户,庄主连续几年增收田租,若他们交不上,就强行带走他们的妻女抵债,这次进京,便是庄上有几位妙龄少女被强行带走,他们来向主家求情。   谁知刚进城,还没寻到主家,就被不明身份的人暴揍一顿。   “庄主姓什么?主家又是谁?”沈长林追问道。   “庄主姓刘,是本地的大族,主家姓穆。”那人道。   穆?沈长林继续追问:“可是苏杭的穆家?”   礼部尚书便出身苏杭穆氏一族。   “小的这就不清楚了。”   沈长林冲他摆手:“你去照顾同伴吧,这件事,我会管到底。”   晚些时候,沈长林入宫去见姜无戈,将今日之事说了。   姜无戈嗅觉敏锐:“长林,你想动那些世家?”   若只是单纯的佃农被欺案,沈长林没必要特意说给他听。   “没错。”沈长林也不藏掖着,“世家大族结成党羽,吸取民脂民膏,积累巨额财富,本就是大乾毒瘤,今国库空虚,正好开刀驱毒,一举两得。”   姜无戈素来厌恶那些假惺惺的世家大族,沈长林的提议正合他心意,只顾虑一点:“皇上初登大宝,天下流言绯绯,正是非常之时,此刻动他们,恐怕会引起震动,于大局不利。”   “学生却不这么看,正所谓灯下黑,趁着大局未定,一鼓作气将他们收拾了才是上策。”沈长林说完苦笑,“若拿不出银钱添补空缺,按照户部那帮人的意思,便要增收赋税,那样的结果是最不利的。”   朝廷若失去民心,便离覆灭不远了。   “你说得对。”姜无戈自嘲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师傅比不得了。”   沈长林连连摇头:“师傅肩上的担子比我重,思虑自然多。”   各世家盘根错节,官场上多的是他们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姜无戈将影镜司一部分人借调给沈长林,加上武德司的人马,开始秘密调查各世家鱼肉百姓,大肆敛财的证据。   盛夏至,天气燥热不堪,沈玉寿抵达南方重灾区,开始调查亟需修整的河堤水坝,顺便考察民情,监督本地官员赈灾事宜。   沈长林协同内阁处理朝廷庶务,和要钱的户部官员扯皮打嘴仗,还要分心安排两司密查各世家,忙碌非常。   闲暇时,他喜欢去瑞康医馆坐一坐,同陆清栩聊上几句,便是最大的放松。   这日,家里做了艾叶糯米糍,钱氏让沈长林捎些给陆小姐尝尝滋味。   沈家人知道陆清栩的存在,默认这俩小辈有意,现在沈玉寿的婚事基本定下来,钱氏自然开始操心沈长林了。   见沈长林听话的提着装艾叶糍的食盒出了门,钱氏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不仅她高兴,陆清栩见到一篮子绿油油的糍粑时,脸上的笑意也久久不散。   “夏日里吃这个最清火消暑了,我去泡一壶茶,你等等。”   见自家妹子这副笑盈盈的摸样,陆清瀚在心中幽幽叹息,沈长林到底给小妹下了什么迷魂药,她对别人可从没笑这么欢,不就是糯米糍吗,像没吃过似的。   陆清栩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何那般高兴,她不是那种多思绪的姑娘,高兴就是高兴,便不去多想。   待她泡好一壶普洱回来时,沈长林俯在案上,已阖眸睡熟了。   昨夜忙于公务,他差不多熬了个通宵。   陆清栩放下茶具,用手撑着下巴细细打量身边的男子。   也不知沈长林是不是在梦中处理着政务,只见他眉头轻蹙,薄唇紧抿,连睡觉都是一副深思摸样,可见公务之繁忙。   陆清栩心疼的叹息一声,看来,得给他做些安神的香才是。   正想着,药童听从陆清栩吩咐,抱着半个冰镇的西瓜跑来:“这瓜特别甜……”   “嘘。”陆清栩急忙示意药童安静,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日光一寸寸移动着,也就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两位穿铠甲的御前军士兵闯了进来。   “小沈大人可在?!”   他们才从万华巷出来,听钱氏说沈长林去瑞康医馆了,急忙寻来。   那两个士兵嗓门极大,沈长林被惊醒了:“何事?”   “皇后难产,请沈大人速速进宫。”士兵急道。   沈长林急忙起身,预备进宫。   陆清栩跟着站起来:“要不我跟着一起去吧,或许我能帮上忙。”   “好!”沈长林应得爽快,那些御医怕错,有时不敢用药,陆清栩技术精湛,或可帮着参详把关。   “娘娘,用力啊,就快出来了!”   人还未踏入寝宫,就听见女人凄惨的尖叫伴随产婆的催促鼓励声。   外面,站着手足无措的御医和新帝姜昶。   姜昶数次想要冲进产房,都被御医们拦住:“血腥之气会冲撞龙体,圣上万万不可进去。”   陆清栩听出那尖叫的不对劲:“皇上,我帮你进去看看。”   “好,你快去,告诉蓉娘,我就在外面陪她。”   沈长林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姜昶:“皇上,擦擦汗吧。”   姜昶顾不得擦汗,他紧紧攥着沈长林的手,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自责的喃喃:“都是我的错,早知产子这般危险,就不叫蓉娘有孕了,都是我的错……”   这时,产房内再次传来凄厉的尖叫,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微弱,姜昶心中预感不好,又往产房里冲,再次被御医们阻拦。   恰好陆清栩从产房里往外走,只见她脸色惨白,惊惶的看了沈长林一眼,沈长林问:“怎么了?”   “皇后娘娘是难产,已有大出血的症状,现在该用催产药,让孩子尽快脱离母体,否则、大事不妙。”   姜昶顿感天旋地转,急忙对御医喊:“快,快备催产药。”   领头的御医扑通一声跪地:“皇上,催产药会损伤胎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啊。”   在皇家,从来是子嗣比母体重要,往常遇见这等情况,都是先保小再保大,何况……   领头的御医目光闪烁一下,尚书大人早有吩咐。   “备催产药,你们耳朵聋了吗?!”姜昶捂着胸口,气息都有些喘不匀了,他本就患有心疾,不可过于激动。   这些御医固执的很,沈长林懒得与他们废话,直接领陆清栩去药房。   陆清栩从来没有为产妇接生过,不过她熟背了好些催产药方。   待催产药和吊命的人参汤药端上来,姜昶已不顾御医们的阻拦,扑到了产床边,他抚摸着皇后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闺名。   皇后已陷入昏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快,将药灌下去。”陆清栩道。   见宫人和产婆唯唯诺诺不肯上前,她干脆让皇上帮忙,先灌催产药,而后是人参汤,最后灌一碗浓浓的红糖水。   “唔——”混沌中的皇后终于转醒。   沈长林坐在外间,听声便知道皇后缓过来了,他终于松了口气。   从正午到日暮,终于,皇城里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婴儿啼哭。   “恭喜皇上,娘娘产下了一个小公主,母子平安!”产婆笑盈盈的抱着小婴儿,向圣上道喜。   虽然不是小皇子,但这是圣上第一个孩子,还是嫡公主,想来圣上不会太过嫌弃,产婆心里打个小算盘,偷偷的窥探天颜,心想这份赏赐恐怕不会少。   可姜昶根本没空理会孩子的事,他焦急的询问陆清栩:“蓉儿如何?”   生产完以后,皇后再次陷入昏迷之中,陆清栩检查着她的身体,神情凝重的摇头:“皇后娘娘有血崩之状,需要即刻用药调理。”   “只要能护她周全,随便用药。”姜昶攥着皇后的手,眼圈都红了。   那个小女婴躺在产婆怀中,乖巧而可爱,只可惜她的父皇母后现在无暇顾及她,沈长林吩咐产婆唤奶娘来。   就在众人忙碌的当口,那领头的御医唤一太监到身边,耳语了几句。   小太监得信儿,乔装一番后悄悄出了宫,往礼部尚书府上去。   也不过一日时光,皇后产女血崩,再不能生育的消息,便在华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真的假的?皇上后宫仅皇后一人,若皇后再不能生育,那得赶紧选妃呀,不然可就后继无人咯。”   “事情是真的,但放一万个心吧,哪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美人愿意给皇上生孩子,你们担心什么!”   “这不是新帝专情嘛,我可是听说了,好多大臣劝圣上选妃,圣上可是理都不理!”   “专情?世上真有专情的男子么?我看只是说说而已……”   流言四动,华京城的百姓闲暇之时,都在讨论这件事,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谣言愈传愈烈,就连钱氏都听见了,她好几次忍不住想向孙儿打听这事的真假,但想到这是皇帝的家事,而自己又是个好和人聊闲天的,真怕自己哪日忍不住,同外人胡乱掰扯这事,从而惹祸上身。   所以钱氏一忍再忍,到底没有问出口。   传闻十假九真,而皇后不能再生育的消息,恰好是真的。   有无男嗣,姜昶无所谓,可满朝文武,尤其是礼部尚书比皇帝本人焦急多了。   他已连续上书多次,恳请皇上选妃。   姜昶的心思本就不在朝政上,更对生男嗣继承皇位这种事不上心,在他看来,若非养父养祖父之命,他都懒得坐这皇位。   这日早朝,礼部尚书纠集一批大臣,再次提起这件事,姜昶被他们念叨烦了,挥挥袖子道。   “无嗣便无嗣,从宗室中择一优异者继承大统便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礼部尚书跪下,痛斥皇帝胡闹:“圣上正当壮年,怎可口出如此有辱先帝之语,圣上在民间二十载,先帝日夜牵挂,苦苦寻找,臣以为,圣上应秉承先帝遗志,绵延子嗣其为一,为大局着想其为二,臣恳请圣上充盈后宫!”   后宫之事,一般由太后皇后操心,在朝堂上公开议论此时,也是极罕见的。   “……”姜昶无言以对。   南玉山庄蒋氏族训,夫妻四十无后方可纳妾,他已有一女,便不算无后,况且,娶蓉娘时他就发过誓言,此生不二娶,即便小公主没有活下来,他也不会娶第二人。   “圣上若不答应,臣愿死谏!”   礼部尚书一脸肃穆,他有种莫名的自豪,自己议论的是关系到大乾千秋万代的大事,比什么水患、财政赤字、边贼袭城重要千倍百倍。   一语掷地,礼部尚书抬眼悄悄打量圣上,见圣上依旧神情淡漠,他咬着牙,当真一头朝旁边的大柱子撞去。   沈长林都惊讶了。   与此同时,姜昶终于有了反应,他站起来,走了。   临了幽幽丢下一句:“穆大人,柱子是撞不死人的。”   满室哑然,接着有人反应过来,赶紧将躺到在地,撞得七荤八素的礼部尚书搀扶起来。   姜昶说得没错,这个撞法看似惨烈,想死还是很难的,沈长林抱着手臂,非常贴心的说:“穆大人,要不您考虑一下其他法子,譬如白绫毒酒?”   礼部尚书穆大人脸上青一片白一片,怒瞪着沈长林,然后咬牙切齿道:“圣上之所以如此,全被你等佞臣所蛊惑!”   沈长林翻了个白眼:“我听闻穆家有两位适龄女子,如今正在家中受宫规教诲,还是花大价钱请的宫里老人,另外,还请了平昌人教学平昌话,穆大人口口声声为皇上着想,我看,你是想为家族巩固富贵吧?不然,为何圣上还没点头纳妃,你就先一步培养起人选来了呢?”   “你!”穆大人扶着同仁的手勉强站起,“简直一派胡言!”   “哼。”沈长林轻蔑一笑,不再与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废话。   从宫里出来,沈长林蹭杨家的马车一起走。   杨敏然有些担忧道:“我们查到的证据还不够多,今日朝堂上你与他撕破脸皮,恐打草惊蛇啊。”   沈长林承认,自己确实性急了,但细思一番:“暗地里我们早已水火不容,早一日撕破脸和晚一日撕破脸,又有何区别?”   “也是。”杨敏然眉头紧锁,“他不顾体面逼着皇上纳妃,就是想将穆家女塞入后宫,来日产下男嗣立为太子,他们穆家便可长盛不衰啊。”   “没错。”沈长林也看破了这一层,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暗地里全是自私的算计。   陆清栩在宫里留了好些日子,奉命照顾产后虚弱的皇后。   一直待到小公主满月,她才从宫里出来。   姜昶是个特别感恩的人,陆清栩回宫的第二日,就下了道圣旨,封她为县主,沈长林现在依旧是海青县县令,只不过一直待在京城,姜昶想了想,给他封了正六品的翰林。   他本想将品级再拔高一些,但听说一甲进士若未入翰林,是会遭人耻笑,他方如此。   陆御史从没想过自家女儿有朝一日会成县主,当日就要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陆御史认为赏高于功,受之不安。   沈长林倒是坦然,他这段时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晋升品级是合理范围,何况,按照惯例,状元本就是从六品翰林做起,他不过是重新站回了起跑线。   再说陆御史,进了宫没说几句,姜昶就要给他加封太师衔,理由是教女有方。   见新帝完全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反而想给陆家老少继续加封,陆御史赶紧出了宫。   这位性子温吞的新帝,骨子里有点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6 23:34:20~2022-08-17 20:3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 1瓶; 第111章 田青儿   ◎皇后血崩而亡◎   算一算日子, 沈玉寿离开华京城已有两月,他的第一封信终于传回了华京城。   南方的情况非常的严重,比他们此前预计的至少严重两倍。   当地的官员害怕承担责任, 粉饰太平,瞒报谎报, 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要不是沈玉寿亲自去看,真实情况根本传不到华京。   沈玉寿还将在当地继续调查,搜集数据, 预计三个月后返京。   而至少在一个月以后, 朝廷就得拿出一大笔银子往南方去赈灾,修筑堤坝,否则恐怕会引发民愤,甚至是□□。   沈长林督促两司加大调查力度,陆续掌握很多关于世家犯罪的证据,人证物证逐渐充实,唯一的问题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挑破这件事。   这一晚,沈长林难得早归, 并和家人吃晚饭。   席间钱氏问沈长林:“玉寿还有多久归京?”   和叶家的婚事已经进行到请期这一步, 马上要确定婚期了。   沈长林想了想:“至少要到九月。”   钱氏点头, 心中有了主意:“以防万一,婚期就定在十月吧。”   说着往沈长林碗里夹了两个肉丸子, 犹豫着想问问他和那位陆小姐现在情形如何。   知道长林这些时日忙, 恐怕没有心思想那些儿女情长事, 钱氏怕自己问的唐突,犹豫了一会儿, 想找个自然的说辞。   也就是犹豫的这会儿功夫,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脚步声, 门被拍的碰碰响。   “”沈大人,小沈大人!”喊门声十分急促。   沈长林站起来拉开院门,眼前是几个面熟的御前军士兵。   他们来此,准是宫里出了事。   沈长林忙问道:“怎么了?”   士兵们急的额上满是汗珠,也顾不得犯忌讳:“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娘娘突发急症了?”   “是,前阵子陆县主在宫中,娘娘一切无虞,可是今日晌午娘娘突然就肚子疼,到了夜里血崩不止,御医们束手无策。”   沈长林一边牵马,一边吩咐士兵:“快去陆府请县主一同进京。”   说罢扭头对钱氏他们道:“宫中有急事,你们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他们方才的话,钱氏也听到了。   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直念叨阿弥陀佛:“愿皇后娘娘安康无事。”   另一边,接到消息的陆清栩也提上药箱出了家门,正好与沈长林半途相遇。   沈长林向她打听皇后娘娘从前的病情。   陆清栩竭力的回忆着皇后的所有症状。   “皇后娘娘身体康健,产子时大出血,如今一月有余,按理身体大有好转,不会突血崩,这次的急症,恐怕不是生产所致。”   沈长林紧锁着眉头,也觉得这事情透着蹊跷。   他们快马加鞭,只用了平日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宫门前。   给侍卫看过腰牌后侍卫打开已经落锁的宫门,放他们进去。   待到皇后寝宫时,突见宫人将屋檐下的灯笼蒙上了白布,沈长林脑中轰隆一声,知他们来迟了。   二人赶紧急走两步进入内室,便建姜昶脸色苍白,紧握皇后的手,无声泪流不止。   再看床榻上的皇后娘娘,双目紧闭,面色灰白,已然没了气息,而她下的锦被已被鲜血染透。   他们终究来迟了。   右边跪了一地御医,御医们痛哭流涕:“曾等无能,未能救回皇后娘娘,请圣上赎罪,请圣上节哀。”   姜昶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视若罔闻。   沈长林对御前军侍卫道:“将诸位御医请下去,暂且看管在班房里。”   御医们闻言脸色大变:“沈翰林这是何意?皇上还未发话,难道你可替皇上做主吗?”   沈长林没有接他们的话,只重复对御前军侍卫道:“还不快带下去!”   御前侍卫统领乃黄一鸣,黄一鸣如今在为先帝守灵,但他的威严仍在,黄一鸣曾对手下授意,要求他们听圣上及圣上进臣的话,因此沈长林开口,在御前军中还是非常有分量的。   不等那些御医再辨,人已被拖走,屋内瞬间安静了。   “皇上。”沈长林试探着唤了一声。   姜昶稍微有了一点点的反应,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纯粹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哀伤。   他望着沈长林喃喃道:“蓉娘睡着了。”   沈长林鼻子有些发酸,生死离别最是伤情。   他顺着姜昶的话:“娘娘只是睡着了。”   姜昶却摇头:“我知道,她死了。”   说罢一口气闷在心里,径直昏死过去。   幸好陆清栩在场,她赶紧拿出一粒急救的药丸,用茶水化开喂到姜昶的嘴里。   姜昶悠悠转醒,却不肯睁眼。   沈长林重重的叹了口气,吩咐宫人:“让圣上睡一会儿吧。”   让他再陪皇后娘娘一程。   皇后暴毙,那些请求选妃的人消停了一阵子,七期一过,便又用各种忠义大道理请圣上纳妃。   出人意料的是,姜昶这一次竟然同意了。   三日后他将按礼部择选的名单,隔着珠帘选妃。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我就说嘛,这男人呀,哪有不花心的,瞧瞧皇后娘娘才走了多久。就急纳妃了。”   “就是,当初说只要皇后娘娘一个人,我就不信那些鬼话,这男人的话要是能相信,猪都能上树!”   华京城的百姓议论起宫闱秘事,嘴舌相当辛辣。   沈长林恰好打马路过,将那些话听了满耳朵。   说闲话的几个人乍一看,有英俊的青年瞧自己,心里还挺高兴的,再见那人的眼神冰冰凉凉,不由得心里一惊。   乱议宫事,按律是要打板子。   沈长林方才听得心里恼火,本起了心,想叫人来将他们抓去教训一番。   转念叹了口气。往前继续走。   堵得了一人的嘴,堵不住千百人的嘴。   沈长林也不太清楚为什么皇上会突然同意选妃,他相信皇上的人品,他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即便他要纳新人,也不会这般快,快到引天下人非议。   直到正式选妃的前一日,皇后身边的宫人以及当职的御医和几个侍卫被抓,沈长林才弄清楚事情的缘由。   皇后娘娘近被身边的人里应外合,下了一味叫雪花散的药,才血崩而亡。   而生产难产,也是因宫人故意给皇后多吃长胎的食物,导致胎儿巨大难以生产。   御医明知胎儿过大,不宜生产,却故意不提醒皇后。   而皇后临去前,恳请皇上选妃,她不希望自己去后,圣上是孤单一人。   姜昶是个极善良的人,猫儿狗儿他都不舍得伤害,可是这一次他斩杀了所有涉案的宫人,并将事情一查到底。   最后这事牵连了不少官员。   这些官员或多或少和那些涉事的御医近侍有牵扯,为了奉承上意,常有当官的买通太监宫女,只为打探皇帝喜好,算不上罪大恶极。   可这次正好撞到风口上,姜昶有一网打尽之意,杀戒大开,便无挽回之余地,这些人罪不至死。   杨敏然和沈长林尽全力保他们,才让姜昶打消了斩杀他们的念头,只是贬官流放而已。   但有一人却是万万不可饶恕的,便是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山和长公主。   致皇后娘娘于死地的雪花散正是出自长公主府中。   山和公主没内心思去谋害皇后娘娘,自先帝暴亡,誉王景郡王不知所踪,山和长公主便有些害怕权力之争,有意远离朝局,自顾自的享受荣华富贵,不再掺和朝中事。   至于雪花散,是她偶尔得之,有好友求药,说是用来惩罚夫君的姘头,长公主不疑有他,便爽快的给了,谁知这药竟兜兜转转入了宫,最终害了皇后。   姜昶直接将长公主抓入天牢。   先帝宠爱长公主,姜昶对这位姑母却是半点感情都没有。   爱人惨死,他现在一心只想报仇。   山河长公主跋扈惯了,她出事,旁人只会拍手称快,哪里有人会为她求情。   唯一焦急的恐怕只有采月郡主,虽然母女两个时时吵架,但相依为命多年,采月郡主无论如何都要救母亲出狱。   “月贤,我求求你,救救我母亲吧。”   这段时间采月郡主对林月贤可谓颐指气使,林月贤有致命把柄在采月郡主手上,也是对她有求必应。   但这件事林月贤无论如何都应不得,他很清楚,皇帝正在气头上,谁为山和长公主求情,谁就要遭殃。   “我知郡主救母心切,可眼下不是时机,咱们要再等等。”林月贤道。   采月郡主一把推开林月贤搭在他肩上的手:“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等圣上对母亲下杀手那一日吗?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月贤,我知道你恨我,但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采月郡主哭得满脸泪痕,他哀求的看着林月贤。   林月贤错开目光:“采月你听我的话,咱们再等一等。”   采月郡主猛想起一人:“你不是请沈长林喝过茶吗?你们还一起救过人,应当有几份交情吧,你去求求沈长林,好不好?求求你了。”   沈长林。   林月贤无声的念叨着这个名字,他已许久没同沈长林说过话了,他想起了同窗的那些日子。   如今二人各分两道,他怎么有脸再去求他呢,何况是为了山和长公主。   想到惨死的妻女,林月贤眼中便闪过一丝怨毒。   若不长公主下毒手,她们根本就不会死,而他也不会沦落到今日,他恨不得长公主被千刀万剐,救她?做梦!   安抚采月郡主睡下,林月贤出府寻了一家清净的酒馆,一边饮酒,一边给远离华京的白柒柒母女写信。   说来也是可笑,这个随手捡回来的女人,如今却是他唯一牵挂的人。   此生只愿她们母女二人平安,而他身在这朝堂的旋涡中,不知可否全身而退?   在林月贤写信之时,朦胧睡去的采月郡主梦到母亲被杀,一个激灵瞬间吓醒。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扑去,可身边没有熟悉的温暖的拥抱,只有冰冷的被褥。   她母亲被抓,危在旦夕,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刻,这个男人却不想陪在自己的身边。   采月郡主嘲讽一笑::“若我母亲死了,我一定会拖你一起下地狱。”   月落日升,第一抹天光刚从云层中射出,宫门便开启了。   早有十几辆豪华马车候在宫门前,今日是新皇选妃的日子,十几位妙龄世家女含着期待、憧憬,背负着家族对自己的期望迈步走入宫门。   这群人中大部分出身高贵,但也不乏被随意选中,假装公平的普通官宦女子,其中便有田青儿。   临出门前,田夫人一再嘱咐女儿到宫中要少说,少看,少言语。   “这回选妃,你就是去做个摆设,做个陪衬,压根就选不上你的,因此不要掐尖,不要得罪人,听明白了吗?”   叶京安也十分紧张她这位表姐,表姐的性子急躁,可不要在宫里得罪贵人。   叶京安拉着表姐的手:“姐姐,我在家等你回来。”   田青儿摸着手上的珍珠手串,笑盈盈道:“放心吧。你们的叮嘱我都记着呢。”   说着愉快的登上了马车。   田家的马车,是宫门前十几辆车中最朴素的一辆。   诸位世家女下车后互相打量,见到那寒酸的马车都面露鄙夷。   田父官品低,田青儿自然也没有与这些顶级的世家女有过接触,但她丝毫不怯,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昂首挺胸的站在那儿。   “哼,出身不高,倒是挺得意的,也不知得意个什么劲。”有人出言嘲讽。   田青儿望了那人一眼,隐约记得这是穆家女,其伯父乃礼部尚书。   她本想开口回怼,但想起母亲和表妹的叮嘱,只好将这口气忍下来。   谁知冤家路窄,宫人领她们进宫面圣时,田青儿正好走在穆家女的身后。   大概是这穆家女想走的端庄些,一次只迈一小步,田青儿走路风风火火,一不留神便踩着了穆家女的鞋。   这双莲鞋乃苏州的师傅精心赶制,取步步生莲的好寓意,眼下被一个穷酸女子踩脏了,穆家女顿时火大,认定她是故意的。   “这鞋价值几何?改日我赔你一双,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一码归一码,虽然这穆家女十分讨厌,但确实是自己踩了她的鞋。   田青儿自认为认错态度良好,见穆家女不应又道:“要不我们换一双鞋?我穿这双脏的,你穿我这双干净的。”   换鞋?穆家女瞪大眼睛,神情一片错愕。   田青儿误会她嫌弃自己鞋脏,解释道:“我这鞋是新的,早上出门时才穿上,还不到一个时辰。”   穆家女捂嘴嘴笑了起来,朗声道:“和我换鞋,你也配?”   这十几位世家女中有好些都和穆家女交好,而且她们心中有数,都觉得穆家女选中的几率特别大,将来若生下男嗣,恐怕就是中宫皇后了。   本着巴结的心思,她们哈哈大笑,帮着穆家女嘲讽田青儿。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井底之蛙,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人家那鞋上的一粒珍珠,就抵得上你千百双鞋,还跟人家换鞋呢,你配吗?”   “算了算了,和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人计较些什么?鸡就是鸡,一辈子也成不了凤凰!”   田青儿一忍再忍,最后忍不住道:“宫闱禁地,岂容你等喧哗,我们的事,出宫再论!”   “哟,这是叫我们住嘴呢,你算老几呀?说的像这皇城的主子一样,辛亏你不是皇城的奴婢,要不瞧你这副狐媚样,怕是日日往龙床上爬!这个不害臊的!”   田青儿何时受过这种气,正欲反击,大殿已经到了。   领着她们进来的宫人道:“请各位贵人禁言,等皇上驾到。”   刚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世家女们瞬间闭嘴,各自整理着衣装,期待着皇上的到来。   不一会儿,珠帘后面出现了一道朦胧的明黄色身影,看不清楚面容,不过可以感觉出此人非常年轻,正是新皇姜昶。   姜昶没有开口,由身旁宫人替他问问题。   问题很简单,诸如喜好,家中父母兄弟,读过何书等。   大家均有准备,答得非常体面,个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   轮到田青儿时,她心想反正自己也选不上,索性就放肆一回。   待太监问田青儿家世时,田青儿故意道:“臣女今日有幸和诸位世家贵女一同进宫面圣,乃三世修来的福分。”   姜昶听出了她话中那一丝丝阴阳怪气,开口道:“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新皇的声音十分柔和,没有想象中真龙天子的那种威厉,反而非常符合少女怀春时的想象,。   诸位贵女不由的一喜,心里更被选上了。   田青儿却没那番心思,她道:“臣女不敢欺君,便实话实言,若有冒犯之处,请圣上恕罪。”   说着将今日发生的事细细说来,包括穆家女是如何的嘲讽她,以及踩鞋道歉补救被嫌弃的事一一说来。   姜昶对这些小女儿家之间的恩怨并不感兴趣,他惊奇的是穆家女鞋竟然如此之昂贵。   “请穆小姐到近前来。”   穆家女一喜,还以为圣上看上了自己,急忙上前两步,并得意洋洋剜了田青儿一眼,看吧,用尽心机还是不如她。   谁知圣上竟是大怒:“这一双鞋可供多少百姓吃喝?太过奢侈了!”   穆家女大惊失色:“圣上请听臣女解释,这鞋……”   她一时情急,竟找不出借口。   姜昶懒得再听他啰嗦:“都散了吧,送诸位贵女出宫。”   大家一阵失落,看来今日选妃是没有结果了。   穆家女狠狠地瞪着田青儿:“都是你坏我好事!你等着吧,我回家就告诉我伯父,让他收拾你父亲!”   话音未落,圣上身边的太监去而复返:“请田家小姐留下。”   穆家女大惊,问那太监道:“为何让她留下,我们呢?”   太监笑盈盈的,眼神却很锐利:“你说呢?”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田青儿被选上了。 第112章 被选上   ◎小门户容不下◎   穆家女感到难以置信, 失声道:“怎么可能……”   新帝怎么会看上这个穷酸鄙的小官女子!   田青儿也没料到会有这番际遇,她很有自知之明,论美貌才学, 在十几人中她最多排中上,至于家世, 连号都排不上了。   她更不会傻呵呵的认为,新帝就是独对她有眼缘,太缥缈了。   莫非, 她和刚薨不久的尹皇后俏似?   “田小姐, 这边请。”   皇后出事后,皇城的宫人大换血,如今伺候在姜昶身边的,乃先帝用过的老人,心思细腻,见穆家女有一问到底的架势,干脆催促田青儿走了,免得场面不好看。   “皇上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我看未必, 想是有事要问她, 就她那种姿色, 绝对做不了宫妃。”   诸位世家女震惊过后回过神,叽喳议论着。   见穆家女脸色极差, 有和她交好的不断安慰:“你比她好上百倍千倍, 放心吧, 她绝队选不上的。”   “娉儿,走吧, 先出宫再说。”   穆家女闺名唤做娉儿, 说话的女子叫林冰倾, 和林月贤是同宗,她祖父辈官阶都不高,得祖宗荫庇,承了个临阳候的虚爵,加上林冰倾善于交际,才得以走入华京城最顶级的贵女圈。   她和穆娉儿是手帕交。   “婉曦妹妹,待会我们陪娉儿聊聊天再回家去吧?”林冰倾搀住穆娉儿的手后,抬头对边上另一位粉裳女子道。   粉裳女子身材高挑匀称,瘦而不弱,有种飒爽冷冽的美,她的父亲是从一品的宣威将军,祖母乃浔阳长公主,其长兄为五军都督府经历,次兄随父驻扎边境,乃昭信校尉。   因此,她在京中贵女圈中的地位,几乎可与采月郡主等并论。   林冰倾的母亲和将军妻子沾着点亲戚关系,小时候便认得,但也只是泛泛之交,但林冰倾总在人前一口一个妹妹喊得格外热络。   好像她们很熟似的。   温婉曦冷冰冰的看了林冰倾一眼:“不必了。”   说罢径直离去,弄得林冰倾讪讪的。   好在众人沉浸在田青儿被圣上唤回的震惊中,无人在意林冰倾的难堪。   日头渐渐西斜,眼看就要落山了,田夫人将仕女扇摇的飞快。   “怎么还不见青儿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京安也十分着急,但越急越乱,反而无用,她将茶递给田夫人,柔声安慰:“姨父已出去打听了,姨妈不要着急乱了心思。”   万一出了事,冷静才好应对。   “你说的是。”田夫人几口喝完茶水,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频频往门口看。   就在田夫人忍耐不住,要起身往外走时,田父疾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女儿清早进宫,下午还没出来,田父便外出打听去了。   天气燥热,汗水早已浸透衣裳,田父拧着眉道:“其他人早上就出宫了。”   闻言,田夫人大惊失色。   在就田府乱做一团时,院外响起一阵喧哗,几位御前军伴一位太监出现在门外。   “宫里来人了!”   田家官位低,在华京的官宦中存在感很低,这是头回有宫人登门,饶是田父也吃惊不小。   那太监亲和一笑:“田大人不要紧张,我是来宣圣旨的,跪下接旨吧。”   一家老小赶紧跪下。   旨意非常简短,意思是田父为官清廉,数十年如一日的为朝廷办差,当赏。   接着便有御赐的锦缎、蚕丝、珠宝、药材等物,足有十多箱,都用漆红木箱装着,几乎摆满了田家并不宽敞的院子。   太监和御前军走后不久,田青儿的马车方出现在家门口,她被留在宫里吃了晚膳才归。   看着满院的御赐之物,她一点儿都不惊讶,倒是好奇的查看起来,还将圣旨低声读了一遍。   田夫人、田父、叶京安都看着她,田青儿攥着圣旨:“我……应当是选上了。”   田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会入宫。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只想自家千金过平常人的安生日子,入宫,那是万万不可的。   叶京安也没料到这情形,她定了定心神:“表姐,什么叫应当?”   “圣上留我用了两餐饭,还去祭奠了尹皇后,但他加起来也没说十句话,一开始我想不明白,但看这些赏赐、怕不是我多心。”她想了想,“如果我所料不错,过几日该有第二道圣旨来才是。”   田父和叶京安琢磨了一会,确如田青儿所言,无缘无故,圣上不会赏赐田家。   “青儿!那皇宫,去不得呀。”田夫人已然要落泪了。   田青儿回忆着皇上的样子,虽然他冷冷的,但看得出脾气不坏,这就够了。   “母亲,有何去不得,嫁谁不是嫁,皇上长得很英俊呢,再说,真被选上了,我们还能抗旨不成?”   抗旨,可是欺君大罪。   田夫人心内焦急,但无可奈何,在看田青儿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丫头!心太大,那算命的果然没算错,小门户容不下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 23:30:49~2022-08-18 23: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綠 2瓶;以丹 1瓶; 第113章 被绑架   ◎珍惜眼前的人◎   田府闹哄哄的, 这动静瞒不过左右邻居,很快,圣上赏赐田大人的消息, 就传遍了京城。   自然,也包括穆府。   穆娉儿听说后躲到闺房里, 抱着枕头哭红了眼。   从小到大,她走到哪都是掐尖拔筹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简直奇耻大辱。   “小妹, 别哭了。”穆娉儿的堂哥,礼部尚书次嫡子推门进来,递给她一方手帕,柔声宽慰,“八字还没一撇,你急什么,宫里都没下旨,只要没下旨, 你就有希望。”   穆娉儿抬起哭肿的脸:“真的吗?”   “真的。”穆小公子柔声道。   言罢, 将堂妹半揽在怀中:“我父亲这几日正在想办法探皇上的心意, 有我父亲在,你别急。”   “嗯, 大伯最有本事了, 此事一定还有希望。”穆娉儿抽泣着说道。   听说宫里赏了田家, 猜到穆娉儿会憋屈难过,林冰倾急忙坐上马车到了穆府。   林冰倾脚步匆匆的进了院子, 正要出声唤穆娉儿的名字, 就见堂兄妹二人亲昵的靠在一块。   她惊愕的瞪大双眼, 正想假装不知悄悄回避,就见穆娉儿抬头看来:“冰倾,你来了啊。”   见穆娉儿神色自若,丝毫没有丑事没撞破的羞愧,林冰倾也逐渐镇定,她和族兄表兄们不亲近,但她知道,有些人家兄妹姐弟一起长大,亲近些是正常的。   但是……   心思细腻的林冰倾察觉到穆小公子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心虚,霎时明白了什么。   “来看看你,给你带了好吃的。”林冰倾装傻到底,笑着坐下。   紧张的穆小公子这才慢慢放轻松,寒暄几句后寻借口走了。   “这樱桃煎滋味不错,我爱吃,哪里买的?”穆娉儿道。   “我自己做的,你爱吃,我下次再给你做。”林冰倾温和笑着答。   有堂兄安慰,又有好友开解送美食,穆娉儿的情绪渐渐平复,昔日的那股子骄傲劲儿也回来了,让林冰倾待会陪她选料子,她要做几身好看的裙子开心一下。   突然林家一下人闯进来,又急又喜的说:“小姐,快回去,老爷夫人少爷都等你呢!”   林冰倾站起来皱着眉问:“怎么了?”   那下人笑容满面:“宫里来人了!等小姐回去再宣旨。”   “旨意与我有关?”林冰倾是极能沉住气的人,但是此刻,脸上的惊喜错愕却无论如何藏不住,她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飘然欲醉。   她定是选上了。   “娉儿,我先回家去了。”   说罢,提着裙摆匆匆离去。   穆娉儿的心情再次由晴转阴,她愤怒的摔掉林冰倾送来的吃食,捂着头痛苦的尖叫。   什么意思?林冰倾选上了?她虽比田家那死丫头好几分,但也不过是自己的跟班。   “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   只是林冰倾被选上,穆娉儿就痛苦难当,等夜里她听说一共选了五人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光禄寺署正田明成之女田青儿封妃,宣威将军之女温婉曦和临阳候之女林冰倾封嫔,另两家女子封为昭仪。   妃位之前虽然还有皇后、皇贵妃、贵妃,但算正位后妃,是后宫中的第一等级,而嫔、昭仪等宫嫔,属第二等级,显然,皇帝在有意抬举田家。   田明成做了大半辈子官,官风清廉,背景干净,是大乾官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   皇上为何独封田家女为妃,其品级甚至盖过了宣威将军之女?   礼部尚书穆大人琢磨着这份中选名单,从政治上,田明正本人没有抬举的必要,莫非,是田家女生的貌美,独得皇上青睐?   这般想着,他进了书房。   见小儿子也在里面,他道:“娉儿心气高,这次落选定然伤心,你得空多安慰安慰她。”   堂妹真的落选了!穆小公子肉眼可见的雀跃,惹得穆大人不悦。   “没长进的东西,娉儿落选意味着什么,你怕是一点不懂。”   这意味着家族荣华前程堪忧。   尹皇后去了,姜昶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沈长林进宫向他禀报公务,见他双颊凸出,眼窝凹陷,一副颓败的样子,心里并不好受。   他就不该坐上这位置。   “坐。”姜昶勉强笑笑。   沈长林拿出几分奏折,是南方来的,赈灾粮款在东拼西凑之下,已经解决,但这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后面还要借粮给百姓,助他们度过青黄不接的月份,更棘手的是修河堤水坝所需的工程款。   这几分奏折中,大部分是当地官员的催款信。   另外,还有沈玉寿的一封,他在南方顺带考查民情,提到这次水灾导致底层农户破产,只能卖地卖房,土地兼并之风,愈加猖獗。   沈长林那奏折入宫,本意只是请姜昶过目走个流程,他登基半年,对政务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这一次,姜昶破天荒的认真看了每一封奏折。   “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他问道。   “户部还有一百二十万两先银。”沈长林答。   姜昶道:“全部拨给南方赈灾用吧。”   沈长林沉吟片刻:“皇上,这钱……礼部的意思,要留着为皇上皇后修陵寝。”   虽然沈长林很不赞成这种行为,但大乾朝国情如此,每一任皇帝都是从上任开始修建陵寝的,先帝的陵寝累计耗费了五百万两。   听到这个数字时,沈长林默默腹诽了一句,这么贵的墓埋进去可以成仙吗?   但他也不能对姜昶直接说先不要修陵寝,生死大事,古人极其看重。   然而姜昶却是嘲讽一笑:“我死了,不葬皇陵,既不葬皇陵,就没有修建的必要。”   他讨厌华京城的一切,他死后,要与蓉娘回南玉山庄,长眠山谷,再不分开。   说完南方的事,沈长林又提到世家敛财互成朋党的不良风气。   原意也是同他打个招呼,不至于收网动世家利益时皇上本人一无所知。   一反常态的,姜昶对此也很有兴致,同沈长林精神抖擞的聊了一个多时辰。   末了,姜昶道:“蓉娘,她想让我做个好皇帝,至少办几件有利于百姓的实事。”   尹皇后留此遗言,是希望爱人有事忙,有寄托,沈长林默了默,语气笃定道:“皇上,你可以做到的。”   姜昶捂着心口咳嗽几声,这阵咳来得突然,让他的脸颊染上红晕,是病态的红。   他从小就落有心疾,皇后去后,姜昶的心疾便复发了,现在用药养着,见他难受,沈长林赶紧唤御医来,直到姜昶服药后歇下才出宫。   临近日暮,太阳斜坠在地平线附近,夕阳荼蘼,格外绚烂。   沈长林面朝落日,凝目良久。   “沈大人,请上轿。”   姜昶特许了沈长林坐轿进出宫门之权,今日他摆手拒绝,想沿着悠长的宫道自己走。   穿过狭长的青石路,行过宫殿楼阁,吹着夏日燥热的晚风。   沈长林的某根心根弦突然拨动,他很想去见一见陆清栩。   人世无常,见姜昶这样,他突然害怕发生变故。   出了宫门,沈长林跃上马背,往瑞康医馆而去。   彼时,钱氏正坐在一辆往城外行驶的马车上。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路越来越偏,钱氏不禁心里发毛。   这前面一点   “胡阿七,这庄子还有多远?”   “还有一刻钟。”   坐在车辕上答话的汉子四十左右,和沈如康差不多大,是胡祭酒府上的下人,钱氏去胡家做客时,经常由胡阿七接送。   因而今日下午,胡阿七上万华巷来说胡夫人请钱氏去郊外庄子玩时,钱氏不疑有他,直接上了车。   可这车,怎么越走越不对劲了?   而且,只要钱氏问还有多远,胡阿七都答还有一刻钟,可这加起来都一个多时辰了。   钱氏心里毛毛的,她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砧板上还肉没处理,我得回去一趟!”   “家人会处理的,沈老太太放心。”胡阿七驾着马车,头也不回道。   听这回答,钱氏顿时更警觉了,胡阿七摆明不想送她回城。   她撩开车帘,借着晦暗的天色观察两边,、在一片草地后发现了花生地,有庄稼,就说明附近有人家。   “哎呦,肚子疼,不行,闹肚子了。”   钱氏捂着肚子哇哇大叫,为了装得像些,还努力的放了几个虚恭。   一阵令人尴尬的气味弥漫开来,胡阿七嫌弃的蹙眉,生怕老太太一泻千里,只得将车停在路边。   “沈老太太,您就近解决吧。”   “哎。”钱氏往路边的草丛钻去,边走边念叨,“哎呦,这多不好意思,你避着点,别看我,老太太也要面子嘛。”   胡阿七撇了撇嘴,谁想看一老太太出恭?于是侧了侧身,斜靠车身等钱氏解决完。   阵阵山风掠过,山上比城里凉快多了,胡阿七吹着凉风,盘算着自己的好事,越想越高兴,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后,他扭头朝钱氏的方向喊:“老太太?老太太?!”   寂静的山林回荡着胡阿七自己的声音,久久无人应答。   胡阿七呆怔一瞬,沈老太太不会跑了吧?   旋即又安慰自己,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根本跑不快,他一下就追回来了。   可惜胡阿七忽略了一件事,钱氏不是什么贵妇人,她是地地道道的的村妇,还是村妇中体力好人剽悍的那种,在山林里跑路不必他差劲。   夜幕完全降临,沈长林终于赶到了瑞康医馆前。   陆清栩不在,今夜是她娘亲生日,陆府正在举办生日宴。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自嘲的笑笑,表白这件事,早就该做了,怂。   自省一番的沈长林回到家,正要推门,忽注意到门缝中夹着一封信。   沈长林抽出来,展开信纸。   蓦得,他瞳孔一震,而后快速推开门:“奶奶呢?”   罗氏正在做饭,从厨房探出头:“下午胡家下人来请,出城玩去了。”   沈长林捏着信纸,预感大事不妙。   这是一封绑架信,信上的‘他’说钱氏在他们手中,留了个地址,要求沈长林一人赴约。   “怎么了?”见沈长林脸色怪异,罗氏有些不安。   这事还不知真假,沈长林摇摇头:“没什么,我有事,出去一趟,娘,别等我吃饭了。”   “这孩子,怎么刚回来就走。”罗氏嘀咕了一句,但也习以为常,沈长林一旬也就在家吃几回,他太忙了。   与此同时,采月郡主府,郡主换上一身红色骑装,对林月贤道:“走,陪我去郊外的庄子。”   林月贤没动:“城门都落锁了,再说,庄子有什么好去的。”   采月郡主挑着秀眉:“有惊喜,陪我去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23:51:48~2022-08-19 23:4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丶清浅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爱不给 20瓶;陆云与林云枫 12瓶; 第114章 入天牢   ◎树欲止风不禁◎   最近这段时间, 采月郡主神神叨叨的,林月贤不太想搭理她,但把柄捏在人家手里, 岂能不顺她心意。   “好,陪你去便是。”   郡主府的车很快就驶出了城, 虽夜里城门落锁,可这些皇亲贵胄,自有门路疏通。   夏夜的风吹在脸颊上, 不冷不燥, 恰到好处。   林月贤呼吸着郊外新鲜的空气,心情略有恢复。   “郡主在这有处庄子?”   马车正往一叫碧头山的地方驶去,那地方偏僻的很。   采月郡主回道:“母亲给我的。”   山和长公主产业丰奢,她的独女采月郡主资产也不少,碧头山有庄子不奇怪,林月贤方也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但郡主的下一句话,让林月贤怔愣住。   “沈长林也会来。”   “郡主约了他?”林月贤收了收手指,镇定问道。   采月一心营救母亲, 几乎日日吵闹, 让他向沈长林求情, 林月贤晓以厉害,方勉强将采月郡主稳住。   这个痴情的蠢女人, 只要他多哄几句, 就会乖乖听话。   但此刻, 林月贤有些不确定,郡主笑得太渗人了。   “你做什么了?”林月贤提高音量。   采月郡主明媚的五官在月色下愈发狰狞:“我绑架了他的祖母。”   “采月!”林月贤虽竭力自控, 可还是没有完全掩住怒意, 今夜的事态出乎他的意料, “你这样做,反而得罪了他。”   “管他,我只要救出母亲。”采月郡主看着男人眼底失控的怒意,失望至极,她母亲被判死刑时林月贤都没失态过。   可见他根本不在意母亲的死活,所以又怎会帮她去求情。   她永远都不会信任他了。   “林月贤,见了沈长林你去求情,若他不允,再搬出他祖母。”采月郡主声音尖利疯狂,“如果他不答应,就一命抵一命,我会让他祖母为我母亲陪葬!”   林月贤从未想过将沈家牵涉其中,他咬着牙,艰难的做了决定。   “我回林家求祖父,我祖父位高权重人脉广阔,他或有法子,沈长林不过是六品翰林,哪有救人的能耐。”   采月郡主大笑,直笑出了泪:“你当我傻?一朝臣子一朝臣,林家和我家一样,在新帝面前屁都不是,林月贤,别忘了你的秘密,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一起死。”   一开始采月郡主声音癫狂锐利,说到后半截,基本一字一顿。   她认真的。   林月贤紧攥着拳,眼神冷厉的瞪着郡主,这个蠢货竟开窍会演戏了。   山路颠簸,马厢受不了颠簸咯吱咯吱的响,在寂静的山林间,这声响格外渗人。   皎洁的月光下,站着一位面容清隽,目含冷光的青年男子。   他手握木扇,作书生打扮,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此人正是沈长林。   收到那信后,他即刻着人调查真假。   钱氏在华京的熟人不多,人际关系简单,不到一个时辰就查清,奶奶是真的失踪了。   而那个胡阿七,早在几天前就因偷盗主家财产被扫地出门,钱氏最近在忙沈玉寿的婚事,有些日子没去胡家了,因而不知变故被钻了空子。   沈长林按信上所言赴约,已候多时。   终于,身后传来了响动,一辆华贵的马车进入庄园停在眼前。   采月郡主用眼神示意林月贤下去,林月贤久久没有动身,他进退两难。   “尊驾何人?深夜约沈某来此,是有话要说吧。”沈长林先开了口。   一开始无人应答,直到车帘掀开一角,林月贤冷绷的脸,一寸寸露出来。   说不惊讶,那是假的,沈长林只是没有表露:“是你。”   林月贤吞了吞口水,下了车:“是我,想求你办事。”   采月郡主没给林月贤留退路,实在不必多言,沈长林全都明白:“放了我祖母,有话和我说,何必牵扯老人。”   沈长林以为,他和林月贤最糟糕的关系是陌路人,没想到有今日,竟要成仇家。   “……”   林月贤无言以对,干脆另起话头:“山和长公主实乃无辜,她从没想过谋害尹后。”   沈长林拼命的让自己冷静,至亲遇险,任谁都会慌乱愤怒,但情绪没有用,只会烧坏人的理智。   冷静下来的沈长林望向林月贤身后的马车,他对山和长公主恨之入骨,绝不会主动营救她。   车上,还有第二个人。   “山和长公主被判死罪,并不因尹后,是其他事情。”沈长林提高音量,“长公主苛待下人,戕害人命,欺压平民,想必郡主比谁都清楚,依《大乾律》,当斩!”   “胡说!”   采月郡主猛然掀开车帘:“堂堂长公主,杀人了人又如何?!”   在一些皇亲贵胄眼中,平民的性命犹如蝼蚁,也难怪采月郡主能如此理直气壮,丝毫无愧。   沈长林顿觉可悲又可笑。   采月郡主似乎意识到,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忙放缓语气:“沈长林,只要你能救出我母亲,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钱,宅子,珠宝,古董,什么都可以!”   沈长林并没有一口回绝,他问道:“我祖母现在何处?你要谈条件,至少要摆出诚意,我要见她。”   “不行,你见了她,将人掳走怎么办。”采月郡主从车上跳下来,“你是姜羽的弟子,武艺不凡,我不冒这个险。”   “我至少要知道祖母是安全的。”沈长林坚持。   郡主挺起胸膛:“我刚见过她,并吩咐手下对她以礼相待,你放心,好吃好喝我们供着,还有下人伺候,绝对不苛待,只要你先拿出诚意,我会让你们相见。”   “什么诚意?”沈长林问。   “新帝除倚仗你,对杨敏然和姜羽和很看重,只要你们三人同时求情,我母亲一定会平安,我要你现在进城,去见杨敏然。”   沈长林看了林月贤一样,然后开口道:“好,还有件事,我祖母前阵子手受伤了,请郡主请个大夫照料伤情。”   “你放心,请过大夫了。”郡主说完往前指了指:“请上车。”   沈长林颔首,先登车,接着是采月郡主,最后是林月贤。   马车沿着来路返回,三人都沉默着,林月贤脸色灰败,而郡主有几分欣喜,母亲终于有救了。   夜半时分,马车终于行到近郊,林月贤开始频频掀帘往外看,并时不时的观察包臂假寐的沈长林。   突然,车轮碾过一个泥坑狠狠颠簸了一下,于此同时,林月贤甩开车帘,飞身往下跳,但沈长林的软剑比他更快,瞬间缠住林月贤的腰将甩到座位下,而后抵住他的喉咙。   沈长林冷冷道:“去哪?”   林月贤看着沈长林的眼睛,半晌无话。   采月郡主已被这变故吓呆了:“这是干什么,沈长林,你快松开他!”   话音才落,沈长林一甩折扇,里面淬了麻药的细针立即射出,刺中郡主肩膀,不一会她身子一软,靠着车臂没了动静。   “你祖母根本没受伤,那是你诈郡主的话术,她没有抓到人。”林月贤道。   沈长林没有否认:“你既知道,何不早戳破我。”   山庄里埋有郡主的私兵,饶是沈长林武艺非凡,也不能以一敌众,走在路上他才有反杀的机会。   林月贤默然无话,良久他说:“我罪有应得。”   前几年他一心只想复仇,任性之后,想带着女儿过安生日子,却是求而不得了。   树欲止而风不静,天意。   翌日清晨,采月郡主及郡马双双被捕押入天牢的消息逐渐散开,在文武百官中引起不小震动。   同时,大量衙差兵丁被散播出去,寻找失踪的钱氏。   不过没待下面的人立功,钱氏竟然自己好端端的回来了。   原来那日她借出恭悄悄逃走,而后找了个地方将身上的锦衣首饰脱了,找个地方埋好,然后在一农户家偷了一件破烂衣裳乔装打扮,接着在一避风的地方藏了一夜。   如今天气炎热,在野外除了被蚊虫叮咬外,倒也过得去。   天刚蒙蒙亮,钱氏就凭借记忆自己走回了城。   沈长林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当当的落回到肚子里。   钱氏渴坏了,捧着茶杯咕咚咕咚连喝两杯,然后抹抹嘴:“我这身衣裳是拿人家的,得还,长林,你去买两件新的还人家。”   沈长林咬唇忍住流泪的冲动:“嗯,我去还。”   若非他之故,本该颐享天年的奶奶又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变故。   似是看出了沈长林的自责,钱氏拍拍他的手:“是奶奶太轻信那个胡阿七了,这胡阿七可一定要逮住。”   沈长林点头,奶奶的意思他全懂,她不希望他自责。   “您回家休息吧,剩下的事情全交给我。”   与此同时,得知讯息的林家炸开了锅。   林月贤虽然很久不回林家,但他仍是林家子孙,代表林家的脸面。   “着人去探一探究竟,皇戚出事,该暂禁其府邸才是,直接押入天牢,只怕事情不小。”   林家祖父宦海沉浮多年,深谙其中道理。   林父再次感叹:“这个不肖子,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生下他!”   林家祖父狠瞪儿子一眼:“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还不快去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3:40:08~2022-08-21 23: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烁爽 88瓶;?南波兔? 10瓶;乌冬 5瓶; 第115章 互揭发   ◎沈长林中毒了◎   林家人一连打听了好几天, 都探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不太妙。   沈长林封锁了消息。   林月贤此前暗中勾结罗贵妃萧贵嫔的事虽办的隐秘,但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今被押入天牢, 很多事自然浮出水面。   新帝上位,林月贤曾为其他皇子夺嫡, 自不会有好下场,况且还有枕边人的爆料。   “我要见沈长林,我要见皇上!我有话要说!”   所谓天牢, 是专门关押皇亲贵胄及重要人物的地方, 男女囚犯分开关押。一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采月郡主一开始疯狂的尖叫锤门,想要出去,看守的士兵给她送饭也通通被打翻在地。   “这不是人吃的,是猪食!”   任你金娇玉贵,在外呼风唤雨,入了天牢便什么都不是,天牢的士兵们见得多了,根本不留情面, 郡主不愿吃, 他们就把剩饭剩菜打扫出, 喂了狗。   这日早上,采月郡主见士兵送了馒头和咸菜进来, 她两眼发光的扑上去, 狼吞虎咽的将‘猪食’吃了个精光。   士兵们互望一眼, 都觉得好笑。   在天牢里饿了几日,采月郡主身上的锐气终于被磨光了。   她意识到没有圣上的宠爱, 她们什么都不是, 所谓的皇族身份, 一文不值。   如今唯一可以自救的路,就是将功折过。   沈长林到了天牢之中。   采月郡主高昂着头,保持着最后一丝骄傲。   “若我说的消息对你有用。可不可以留下母亲和我的性命。”   沈长林面容严肃,束手而立:“这要看你说的话是否有价值。”   “我知紫棠宫那日的真相。”   沈长林瞳孔微震:“郡主知道说假话的代价吗?”   “我自然清楚,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证物证佐证。”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从天亮到天色灰暗,采月郡主终于说完了她所知道的所有事情。   “我有一个嬷嬷,从小带我一起长大,如今已返回原籍,我将证据都交给了她。”说着取出一枚玉佩,“我和嬷嬷约定好了,只要见到这个玉佩,她就会把东西交出来,我的事情也不要与她多说,免得她伤心。”   沈长林接过那枚玉佩,转身往外走去。   天牢并不大,关押采月郡主和林月贤的监牢只一墙之隔。   沈长林在林月贤的监牢外停下脚步,开口让人打开牢门。   多日不见,林月贤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脸色苍白。   昔日那个金贵高雅的世家公子,好像已经永远停留在了过去,二人对望,有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感。   “有事吗?”林月贤问。   沈长林默了良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话一说出口,林月贤脸色微变。   他的罪,如今明面上看只有一条,便是绑架官眷家属,罪不致死,但沈长林却如此慎重,听那口气,情况不妙。   其实,从被抓入天牢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采月郡主这个蠢女人要治他于死地,她定将所有事情全部说了。   林月贤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如画的眉眼沉溺在阴影之下。   顺着线索挖下去,他犯的那些罪同谋反,即便不株连九族,个人的死罪是难免的,所以,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但采月郡主不仁,也休怪他无义。   “朝廷不正却银两吗?我知道你一直想动那些世家,只是苦于没有由头,上次你救了几个被庄主打伤的庄民,想动穆家,但穆家只是一条小鱼,他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鱼,便是誉亲王母亲,陈皇贵妃母家和山和郡主,我暗中收集了很多证据,都可以告诉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敞亮,只是这个人是自己老友时,那种感觉便非常的复杂。   沈长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在天牢中相见,实在是他不想看见的。   “月贤,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说,但我要你与你说实话,若真是滔天大罪,我也不可保你性命。”   “我知道,我死罪难免,只求你一件事情。”   “何事?”   林月贤透过小窗户,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已全黑,只有一点点月光露进来,林月贤就望着那一点点银色的月光,开口道:“求你帮我照顾好白柒柒母女,给他她一个全新的身份,远离京城,护她们一生周全。”   在如今这这个时代,白柒柒身为女子,虽有银钱傍身,却不能保自己平安,或许还会因为钱财而惹祸上身。   林月贤现在可暗中保护她们可以,但他死之后呢?   身怀巨富的白柒柒和他的女儿,就像砧板上的鱼肉,随时有可能被人吃干抹净,但如果沈长林施以援手,她们就可以无忧无虑,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   “我唯一所求,便只有这个。”   自始至终,林月贤都认为,他对白柒柒谈不上爱,更多的只是怜悯,或说同病相怜。   对于女儿,林月贤自觉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只愿女儿平安长大,今后遇得一良人,自在快乐过一世就好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林月贤说这话,就像遗言一般。   沈长林艰难的吞咽口水,开口道:“你不必如此悲观,还没到绝境。”   林月贤露出一抹苦笑:“着人去取纸笔来,我将所有线索现在就写给你。”   从这日开始,沈长林便按林月贤和采月郡主提供的线索分开开始调查。   一边查世家,一边查那日真相。   坊间之人对这些事情不甚解,只知采月郡主及郡马被押入天牢。   有的人甚至借此歌颂,说他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互敬互爱,这才心甘情愿的一起在天牢中互相陪伴,实际上犯事的只有一人。   那些说书的唱戏的更是借此写成了剧本,采月郡主夫妻二人的爱情故事一时风靡华京城。   沈长林偶尔听到过,报以苦笑。   世人以为他们情深,殊不知早已同床异梦,世间有多少事情都是如此,他人看不到真相,局中人真实感受如何,只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这一日雷鹏来报。   雷鹏去海清县接沈长林的时候还颇为不屑,看不上这个所谓的状元郎,心想若他有真本领,先帝就不会将他贬去海清县,经过这一段日子相处,他对沈长林彻底改观,办事情也都尽心尽力了。   雷鹏这段日子便是按郡主给的线索,调查真相,询问那一日的马夫,侍卫,丫鬟等等,渐渐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原委,誉亲王景郡王有弑君谋反的嫌疑,而林月贤也难逃干系。   同时顺藤摸瓜,将林月贤以前蛊惑萧贵嫔路上劫杀太子,也就是新帝的事情挖了出来。   萧贵嫔已在冷宫之中,前不久染病身,五皇子被封为永王,已赴封地,他身边常用的奶妈和侍卫还在宫中,通过审问,又有意外收获,便是当年引先帝震怒的孕鹿事件,也是林月贤一手策划的。   证据摆在眼前,林月贤敢做敢当,什么都承认了。很快,他就被判了死刑。   只因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罪无可赦的死犯人都等来年秋才执行。   山和长公主亦属罪无可赦的,而采月郡主则被判流放,已遣送出京城。   林家人得林月贤死刑,想托关系见他一面。   这段时间里,林家人出了不少力,想要保住林月贤,但现在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想见就让他们见吧。”沈长林对下面的人说道。   可是林月贤却不愿见家人。   不知是他心里的心结没有放下,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罪过连累家人。   一个月后,沈玉寿从南方归来,带回了更加详细的数据。   第一批修筑水利的工钱大概需要三百万两,而陈穆以及山和郡主倒台,所抄没的家产足够填补这个空缺。   同时,沈玉寿和叶京安的婚事也如期举行。   钱氏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咬牙买了一所宅子。   宴席上同仁除贺新人外,都开沈长林的玩笑,问他可否好事将近,沈长林笑而未语。   为了让小兄有一个完美的洞房花烛夜,沈长林替他挡了不少酒,一不下心就喝多了,他醉醺醺的从小门出去,想要透透气。   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长林并不在意。   突然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腰。   “站住!”   听着声音是个女子,有些耳熟,许是饮酒多了人迟钝,沈长林一时没想起此人是谁,但他一点也不害怕,以他的身手,后面这女子与他过毫无胜算。   沈长林甚至伸了个懒腰:“阁下可有事?”   “我求你救一个人。”   那女子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这是白柒柒!   沈长林转过身来,只见白柒柒一身素衣,她收起匕首,蓦然跪下:“您曾救过我一命,小女子无可报答,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情,我的夫君今在天牢,已被判了死刑,我知道您和我丈夫曾是故交,他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如今也有悔过之心,请您想法子救他一命,我们夫妻二人从此远离京城,绝不出现在您的眼前,也绝不会再做任何坏事。”   白柒柒是个善于打算的人,她的人生目标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更富贵,更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说,缠上林月贤后,她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   沈长林没想到白柒柒会冒险回华京,还用这法子来求他,实在意外。   “我无能为力。”沈长林道。   白柒柒却还不放弃:“我如今住在郊区的一间小屋里,请以恩公随我一去,我那儿有重要的东西,恩公见后在考虑不迟。”   沈长林叹了口气:“走吧。”   白柒柒居住的这小院十分的破旧:“请恩公饮茶。”   沈长林喝多了酒,如今酒劲上涌,正口干舌燥的厉害,便连引了几杯。   孤男寡女,若非特殊情况不应该独处一室,沈长林不想再久待,便问到什么东西拿来与我看看。   白柒柒突然又是扑通一下跪在他的面前,沈长林揉了揉眉心。   “白小姐,请你站起来。”   白柒柒死死的咬着唇,泪珠吧嗒吧嗒的落下,她取出一个小瓶子,上面写着百毒散。   沈长林皱眉:“你这是何意?”   “这是我从西域购买的剧毒之物,服用之人若在一个月内不服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亡,我并不想害你,也不想将仇报,但我迫不得已,求求你救一救林月贤吧。”   沈长宁运气感受身体的情况,隐隐感觉身体内有一股乱窜的邪气,可见白柒柒说的话不假,是他大意中毒了。   沈长林方才还对白柒柒有了一丝怜悯,现在只剩下厌恶。   沈长林头也不回的走出房子,白柒柒瘫软在地:“我不想恩将仇报,我只想救出月贤……”   翌日清晨,沈长林出现在瑞康医馆前面,他来的早,到的时候医馆还没有开门。   “你怎么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可真是稀客呢。”   陆清栩从家里来,马车刚行到医馆门口,一眼便见到了在医馆前徘徊的沈长林。   这些日子忙,沈长林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医馆了。   他摸了摸脸,感觉自己像那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渣男。   “我中毒了。”   “什么?”陆清栩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了,“瞧你这气色,不像中毒呀。”   “是慢性毒。”沈长林说。   陆清栩这才判断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你快进来,我帮你把脉。”   把脉途,沈长林将那毒药的名字、发病期限和症状全部说来。   陆清栩越听越心惊,她听说过这种西域奇毒,非特定的解药不可解。   “那是没救了?”沈长林看上去倒淡定。   反而是陆清栩看上去比他更加的着急:“你这个乌鸦嘴,快闭嘴吧!”   陆清栩如今继承了其姑母□□成的医术,在大乾朝大小算个神医,若她都救不了,那真如白柒柒所言,只有她可以救命,难道要回去求白柒柒?   他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陆清栩给沈长林开了一些解毒药让他先吃着,自己去匆匆去请姑母过来。   陆清栩的姑母如今已很少为人诊病,主要是研制药方和各类成药。   “沈大人中毒有几日了?”诊脉后,陆家姑母问道。   “昨日夜里大概子时。”沈长林答,   “幸好还不到六个时辰,此毒可解。”   听见姑母这样说,陆清栩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沈长林也觉得捡回了一条命。   “西域那批做毒的人,阴险歹毒,药性十分刁钻,几乎无解,不过他们也贪财,因此这药在卖的时候掺了水分,本是一瓶的毒药,掺水之后便可做成两份卖出手,药性也随之淡了。不过也幸好是遇见了我,否则沈大任你可小命不保了。”陆家姑母有些骄傲的说道。   陆清栩赶紧奉承:“还是姑母厉害,清栩还是差远了。”   “你天资很好,再过几年就能青出于蓝。”   沈长林也急忙拱手对陆家姑母道:“来日若有机会,沈某定当相报。”   陆家姑母笑了笑,刚才陆清栩急成那个样子,他看在眼中,那可不是单纯的医者为患者担心,是包含了一个情字。   她是一个已经不相信情爱的人,可陆清栩还年轻,瞧这位沈公子亦是一表人才,几次接触下来,陆家姑母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你以后只要对清栩好,就是对我的报答。”   “嗯?”沈长林还只当自己听错了。   这又是一个不开窍的,或者是一个犹豫的   陆家姑母一边写药方,一边淡淡的说:“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获得幸福,你若原地不动,别人走了九十九步,她见你迟迟没有动作,终究有一日会退回去。”   沈长林听了,默然无话。   这毒药虽然刁钻,但中毒之后不会影响病人的行动和思考,只是解毒要很多特殊的药引子。   现在所能凑出的只有大半药材,熬出来每日按时服用可以压制毒发作,需要尽快寻到全部药引才能完全解毒。   “沈哥,不好了!陆小姐今日采药,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曹二跟着去南方走了一遭后,如今又回到了沈长林身边,人沉稳了不少,他急匆匆的进来禀报了这个消息。   “怎么回事?”沈长林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追问。   “说是为了找给您解毒的药引子,那药就长在峭壁上,陆姑娘着急便亲自去,谁知一脚踏空就这样了。”   沈长林急忙翻身上马,匆匆而去。   “陆小姐呢?陆小姐情况如何?”一进门他便高声问道。   正好陆清瀚从内院走出,面色有些不好,望了沈长林一眼:“你自己进去看看便知道了,不要大呼小叫,吓着人。”   沈长林令发觉自己失态,拱了拱手:“是长林想的不周到。”   “哥,你说的什么话,你才别吓着人好不好?”   这是陆清栩的声音。   听这声沈长林便知她无大碍,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陆清瀚哼哼两声:“你就会护着他。”   看妹妹这没出息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心烦,匆匆往外面去了。,   沈长林进了屋,见陆清栩躺在床上,一条腿包扎着,敷着草药,脸上还有一些擦伤,想是没有大问题,但这脚扭了,还有女儿家关键的脸也擦成这个样子,他感觉到十分的内疚。   “陆姑娘,都是我的错。”   陆清栩笑了笑:“我这是医者仁心嘛,长林,你实在不必这样,弄得我都不自在了。”   沈长林脑中回荡着陆家姑母的那句话,一个人向你走了九十九步,而你一直原地未动,她就会退回去的。   “你等一等,陆姑娘,我去去就回!”沈长林突然站起来往外跑去,   陆清栩一时间没有听清楚:“是去忙公务吗?”   话音未落,沈长林已经跑出了院外。   “不是,你等我,我待会救回来!”   陆清栩的丫鬟嘀咕道,这位公子真的好不解风情。   陆清栩看了丫鬟一眼:“说什么呢?陆公子他是一个好人。”   丫鬟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好人难道会吊着姑娘好几年不表明心意么,明明有好些家里长辈开朗,生的好,家世又好的对自家姑娘有意,可就是为了沈长林这么个木头人,姑娘可是看都没看呢,   丫鬟满肚子委屈,可看姑娘这样子却是心甘情愿的,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你去准备饭菜吧,多备写,如今他中着毒,要多吃一些才有气力和毒性对抗。”眼见快到饭点了,陆清栩吩咐道。   丫鬟又有些气鼓鼓的了:“沈公子都出去一个时辰还不见回来,想来不会回来用饭了。” 第116章 一顿酒   ◎永远最好的他◎   陆清栩轻抬眉毛, 看了丫鬟一眼。   小丫鬟自知失言,吐吐舌头往外跑,准备上厨房备菜, 结果刚转身就惊叫了出来。   只见沈长林捧着一大簇玫瑰花从外面进来。   花很新鲜,娇艳欲滴, 晶莹的水珠立在花瓣上,宛如珍珠。   陆清栩闻声往外望,见到那些花儿也是一愣。   在大乾朝早有玫瑰这种花, 爱花之人都会种上几株, 沈长林刚才便是去寻花了,虽然玫瑰在大乾与爱情划不上等号,但沈长林在现世就幻想过,有朝一日有了心上人,一定要送她数不清的玫瑰花。   这份直男的浪漫,哪怕穿越了也要坚持。   “清栩,送给你的。”沈长林望着陆清栩的眼睛,声音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陆清栩见沈长林郑重至此, 不免也激动起来。   玫瑰在大乾虽无特殊含义, 但鲜花赠美人, 总有几分旖旎暧昧,她清了清嗓, 状若无事的接过:“多谢。”   但除了玫瑰, 沈长林还递过一枚锦盒:“打开看看。”   陆清栩好奇的翻开盒盖, 一只款式简单的素边银镯映入眼帘,镯身上有不少划痕, 算不得精美, 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她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这是?”   “我亲娘留下的。”沈长林道。   原身爹娘早逝后,除了贫地茅草屋,还留下一个银镯,对庄户人来说,是个很值钱的物件。   当年钱氏收养了沈长林,这镯子自然由她保管,日子再难,钱氏也没动过典当的心思,毕竟,这是人亲生爹娘留下的遗物,用钱氏的话说,这东西有意义,要留着给未来的孙媳妇,要一代接一代的传下去才好。   沈长林偶然和陆清栩提过他的身世,所以,看着眼前的银镯子,她觉得一阵阵发热,这虽是一枚银镯,在情感上却是无价之宝。   “太贵重了,你要谢我帮你解毒,不必如此,跌下山崖,也是我不小心而已。”陆清栩道。   “不是!我早想送你了。”沈长林急忙开口。   一语惊醒梦中人,陆家姑母的话点醒了他,既有所爱之人,就要勇敢说出口,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   “清栩,恕我唐突,其实我早就心悦于你,从今往后,只愿伴你左右,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见情况不对,小丫鬟早已退出去,此刻屋里只有沈陆二人。   陆清栩微垂着眸,长睫微颤,半晌未语。   沈长林急匆匆的又说道:“清栩,你若对我无意,直接拒绝便是,往后仍是朋友。”   强人所难非大丈夫所为。   “你既送了,可不许反悔!”陆清栩清了清嗓,仰起头脆声道,虽然她竭力掩盖激动,尾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足可见她心潮澎湃。   沈长林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是自然!”   “我们陆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陆清栩道。   “你若嫁我,婚后继续开医馆研究药方,做什么都随你,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在沈长林看来,无论男女,追求事业都是人生的首要目标,陆清栩若要做事业,他会全力支持,完全不是问题。   陆清栩终于笑起来:“甚好。”   大孙儿的婚事办完,小孙儿和陆小姐的事也有了眉目,可把钱氏高兴坏了,忙不迭的又筹备起来。   “奶奶,京城正值多事之秋,简单操办便是。”沈长林叮嘱道。   钱氏抿抿嘴,有些犹豫:“这不是委屈了人姑娘嘛。”   “陆家清洁,不在乎这些虚礼,简办的想法,就是清栩提出来的。”   沈长林和陆清栩已商量好,待清闲些,要携手一起游历全国,比起那些俗世虚荣,他们更愿意二人独处欢愉时光。   钱氏见两个小辈都这样想,也不再反驳:“就按你说的办。”   夜里叶京安听到这消息,不免多想:“琼郎,我与你成婚时,婚事办的体面,轮到二弟时那般朴素,他和弟妹可会多心?我要不要再劝劝奶奶改主意。”   叶京安常年寄养在田家,难免敏感自卑,有些多愁善感。   沈玉寿刚改完工部一方案,揉揉眉心将妻子揽过:“咱们家的人都是直脾气,嘴里怎么说心中就怎么想,安安,往后你不必琢磨‘话中话’,做你自己便好,再说,万事有我,真有不周全的地方,我会拦在前面护着你的。”   叶京安将头靠在沈玉寿的肩上,露出了安心而幸福的微笑。   她的生父虽为武官,生得强壮,却让她的母亲深陷后宅漩涡步步心惊,而她的郎君生得文气,却愿意呵护她,于她而言,便是天底下最有男子气概的郎儿。   而对沈玉寿来说,柔弱娴雅的妻子,一切刚好,他就喜欢这样温善的人。   林月贤之事因牵涉广,现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与林月贤有过交往的人皆瑟瑟发抖。   水至清则无鱼,沈长林及杨敏然等人皆认为林月贤一案,只惩戒主犯即可,其余人等高拿轻放便是。   就在三司的人费心调查处置之时,牢中传来消息,主犯林月贤在深夜自戕身亡。   许是读懂了上意,许是将死之人的善心,林月贤事前写下一封认罪书,将所有罪责一己揽下。   沈长林沈玉寿得知讯息匆匆赶去时,尸体已收敛入棺,木桌上留有两粒莲子。   沈玉寿拾起,转身看向沈长林。   “莲子,怜子,你安心走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沈长林低声喃喃。   白柒柒下毒算计沈长林失败后,就一直被拘在一间小院里,沈长林亲自来告知她林月贤的死讯,那一刻,白柒柒脸色灰白,几欲昏死过去。   从那一刻到第二日沈长林派人送她出城,白柒柒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出城的马车启程,死气沉沉的白柒柒才猛活过来一般,跳下马车跪倒在沈长林面前:“求你告诉我,他的尸首……在哪儿?”   犯人在天牢中自戕,罪重者仍要枭首示众,天子发恩也要丢到乱葬岗,但沈长林终究不舍旧友如此凄凉,秘密将尸体低调的安葬了。   “你先带着孩子走,三年后事情平息,我自告诉你,你们娘俩是他唯一的牵挂,务必珍重。”沈长林沉声道。   小孩先前被白柒柒寄养在一农户家,如今已接回,正被奶娘抱在怀中,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尚不懂人事,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说母子连心,许是白柒柒的伤心感染到了她,小姑娘鼻子一皱,哇哇大哭起来。   沈长林望着小姑娘的眉眼,恍惚想起初见林月贤那日。   那是四月的某一日,夜风温柔,景安城的学子们长衫飘飘,他和沈玉寿刚到景安不久,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正想找地方美餐一顿,便在青园外撞见了长袍青裳的林月贤,那时的他稚气尚在,却已有了成年男子一般舒朗潇洒的气质。   彼时他众星捧月,长身玉立,充满了矜雅的贵气。   沈长林回忆中的月贤,永远是他最好的模样。   蓦的,沈长林眼眶微润,心中说不尽是何等滋味。   小姑娘仍泪流不止,沈长林从腰间取下佩玉,晃着玉穗递到小姑娘眼前逗她开心:“小宝不哭,叔叔将此物送你可好。”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吸着鼻子,被玉穗吸引了注意力,高兴的捧在怀中,当真不哭了。   望着熟悉的稚嫩眉眼,沈长林咬了咬牙。   “走吧,用新身份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回华京城。”   车影渐渐消失在远处,沈长林摸了摸小苹果的毛发,喂了它一根胡萝卜,接着翻身上马,返回城内寻找小兄。   “我想喝酒。”   沈玉寿微微一笑,彼此都在眼中见到了隐约的泪光:“我也是。”   这顿酒,就当为他送别。    第117章 赴陵水   ◎大学堂和草原◎   “皇上, 田妃娘娘来了。”   这一日,沈长林正在御书房同姜昶议论政事,言罢, 又陪他下了一局棋。   自皇后去世,姜昶的性子变了许多, 从眼里只有风花雪月,到眼里只有政务,好似换了个人, 或许, 忙碌起来才能暂时淡化伤痛。   “让她在外头等等。”姜昶咳了几声道。   正事已论完,沈长林也不多留了,起身告辞。   走出书房后,正见田青儿站在书房门口。   “沈大人,皇上今日心情可还好?”田青儿微笑着问道。   “改革的事遇到了一些麻烦,皇上有些烦忧。”沈长林答。   三年过去,盘根错节大肆吸血的世家已收拾的差不多,十大书院也全部改成官办, 朝廷严厉打击以师生、同年为名义结党的行为, 种种举措下, 大乾官场已清平不少。   但税收、吏治、军政方面仍多有弊端,亟待改革。最近正着手办的, 便是新建华京大学堂的事。   如今科举只剩武举和文举, 文举只有进士一科, 沈长林准备增一科,取名实取科, 实取科下又分医学、算学、法学、农学、杂学五小科, 士子考过哪一科, 就授予相关的官位。   沈长林道这叫术业有专攻。   而新建的华京大学堂,便是为实取科设置的官办学堂。   科举有科举的好处,可精心选□□的人才宦海沉浮后多成官僚,真正有技术肯实干的人才凤毛麟角,沈长林想培养有专业技能心怀赤诚的官员。   他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来自后世的观念太过超前,难免水土不服,因此他只是试验,准备先招三百名学子入读华京大学堂,并在今年的乡试中从实取科录取二十位士子授予官职。   岂料这小小的改动竟会引起朝野震动,纷纷上书说沈长林改了祖宗规矩,简直不忠不孝,并且法学科对应的是仵作,农学科对应的是农户,杂学科更是三教九流,简直是尊卑不分。   说什么的都有,反对者企图用一套道德枷锁框住沈长林,好叫他知难而退。   然,让是肯定不能让的,沈长林和姜昶君臣一心,决意执行到底,只是到底费心神,难免烦心。   田青儿在宫里,将君臣间的难瞧得分明,她微微颔首对沈长林道:“圣上身子弱,案牍伤身,还望沈大人多劝圣上保养龙体。”   “这是自然。”沈长林言罢正欲走,田青儿再次开口。   “近来本宫读了些医书,颇有兴趣,正欲找人探讨,素闻沈夫人医术高明,不知可否请尊夫人入宫一趟,正好与本宫论医道品香茗。”   田青儿自入宫后,算得上独得圣眷,是唯一一位可进出御书房伺候的宫妃,姜昶的意思,是田氏有城府,后宫正需要这样的人,免得其他人兴风作浪。   沈长林微微抬头,望见田青儿眸色清亮,眼神柔中带韧,此等女子,确实是统摄后宫,辅佐君王的好人选。   可清栩与田妃非一类人,也不喜出入深宫皇苑,沈长林便替妻子婉拒了。   田青儿目送沈长林远去,略带憾色,待她提裙步入书房,端上参汤,姜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直夸她有心,却又没留她,说政务繁忙,就不与她用午膳了,并赏赐了一对翡翠镯子,说衬她。   时近秋日,风中透了凉意,田青儿漫步在悠长的宫道上,喃喃道:“皇上也罢,沈大人也好,这宫中之人,皆彬彬有礼却难以真正亲近。”   身后婢女闻言,忙抬头道:“娘娘何出此言,看圣上新赏的这翡翠,是最上等的好物件,足可见娘娘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至于沈大人,如今在朝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方才他与娘娘说话,亦是礼仪周全,尊敬的很。”   田青儿望着远处起伏的宫阙朱墙,不置可否。   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颇喜欢这宫内的生活,与聪明人待在一处,日子过得就是精彩,可比以前在家里欢快多了。   “大人回来啦。”   沈长林刚跳下马,就有人通报了院里。   甫一进门,罗氏就迎了上来:“今天你爹生日,夜里还有公务吗?”   沈长林笑答:“没有,今日我陪爹好好喝几杯,玉寿回来了吗?”   说话间钱氏摘着葱从厨房出来,如今家里有厨娘和帮手,但她仍喜欢亲力亲为。钱氏略圆润了些,满脸的笑:“晌午着人传话了,要晚些下值,你们俩个,是一个赛一个的忙咯。”   沈玉寿已是工部的领头人,肩上担子重,有时比沈长林还要忙,但他乐在其中。   \"清栩呢?\"沈长林脱了外袍递给下人,随口问道。   众人心照不宣的一笑,沈长林在外是威风凛凛大权在握的第一宠臣,回到家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贤夫,最爱与夫人待在一处了。   “夫人在里院熬药膳。”   沈长林听后径直往内院去。   陆清栩早熬好了一碗养生汤药,文火温着,夫君公务繁忙,劳神伤体,陆清栩在政务上帮不了他,便竭尽所能为他调理保养身子。   “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办学堂的事遇到难处了?”陆清栩坐到沈长林身旁。   温热滋补的养生汤下肚,沈长林舒坦的长呼一口气,在皇帝、同僚及家人面前,他总是一副风淡风轻的样子,唯有夫人面前,可卸下所有担子,露出一些疲惫懊恼来。   “不是学堂的事。”沈长林搁下碗,“皇上想在宗室中过继一子,封为太子。”   闻言,陆清栩并不意外,皇上幼时大病一场,后又落下心疾,身子本就虚弱,加上皇后去世心情悲恸,本该好好将养,却又在国事上一点点耗干了心力气血,眼下,不过用药吊着,内里早已油尽灯枯,于子嗣上无望了。   姜昶本就不愿做皇帝,如今宫里的几位妃嫔,包括最得青眼的田青儿,都没真的侍寝过。姜昶心中亏欠,早已做了打算,待他大限将至,愿意留在宫中的会抬位分,风光的颐养天年,不愿留在宫中者,可赏赐大批金银财宝,出宫隐姓埋名嫁人过日子。   自然,这是在诸妃安分守己的前提下。   “皇上心中可有人选?”陆清栩道,“若此计已定,该尽早准备才是。”   君王权柄的移交,若先君在时未交代清楚,难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权力的诱惑太过强大,。   “陵水州有一位小王爷,时年五岁,你可知道?”   陆清栩摇头:“五岁的小王爷?真稀奇,不曾听说。”   沈长林微微一笑,解释道:“那小王爷是太.祖之长子的后裔,太.祖长子于社稷有功,太.祖封赏其亲王爵位,并格外加恩,此爵位世代相传,千秋万代,然时移世易,太.祖长子一脉早已泯于世,安居于陵水,低调到没有存在感了。”   “血脉纯正又无权势背景的宗室子,最合适不过。”陆清栩赞同,“且此王年幼,找些好师傅细心调.教,定不会长歪的。”   沈长林将手轻搭妻子肩上:“正想同你说,皇上派我去陵水亲自接小王爷来京,下月就要启程。”   陆清栩心里暗暗一阵失落,陵水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小半年,她有些不舍,但她很快就将眼底的失落隐藏,成亲前他们就说好了,要支持彼此做的事。   “你且安心去,家里的事情,我会照顾着。”   沈长林清楚的注意到了妻子情绪的转变,有此善解人意的伴侣,乃此生大幸。   他倾身,顺势捉住妻子的手,温柔道:“这次我想你和我同去。”   “从京城到陵水,所经县郡有不少盛产药材的,你正好采风考察,若能寻到适宜的地方建立药厂,更是好极,再有,这回去接小王爷,皇上命我先和他建立情谊,若小王爷不肯来京,绝不强求,我若搞不定小王爷,清栩你可要帮我。”   陆清栩高兴极了,靠在丈夫肩头,轻点下巴。   “我一定助你,还有,和你一起出远门,我很期待。”   北地入冬早,京城尚有绿意,草原上早已结起厚厚的霜,天阴沉了许多时日,温度一降再降,终于落下了一场大雪。   暴风雪肆虐,人畜不安,过冬需要储备的草料、粮食还没有备足。   大汗耶律严坐在篝火前,一口烈酒一口烤羊肉,吃得惬意,他吃相粗鄙,微卷曲的黄胡子上沾了不少肉沫酒水,油腻的鹰钩鼻上满是小疮,江逐谨瞟了一眼,暗自鄙夷他的野蛮。   他母妃是胡人公主,他是汉朝皇子,本以为逃到草原上,可以受到母妃族人的敬仰和尊重,可他没料到,等待的竟然是数不清的轻视和鄙夷。   草原上的野蛮汉子未经开化,只推崇武力,江逐谨在大乾武艺算佳,可到了草原上,他骑马射箭猎羊驱狼的本事根本不值一提。   没有人欢迎贡献不了价值的外来者,江逐谨慢慢沦为边缘人物,大汗耶律齐今日破天荒让他进主帐,并且大方的分享美酒和鲜美的羊肉,定有其目的。   江逐谨捧着羊腿大口啃食,管他阳谋阴谋,先填饱肚子再说,身上没有膘可熬不过草原上苦寒的冬日。   耶律严豺狼般的目光落在江逐谨的身上,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吹了几年草原的风,终于有了几分男人味,蓄上胡子穿上胡人的衣裳,佩上弯刀,看着像个同类。   只是不知道他的心,究竟向着哪方。   耶律严决心好好试试江逐谨的忠心,他用刀背剔着牙,漫不经心道:“今晚奇袭瑶城,你做前锋军,可愿意?”   所谓奇袭,就是袭击大乾边城劫掠财物社畜还有女人,会屠杀平民,江逐谨来草原几年,只帮忙运送和清点过劫掠来的财物,手上还没沾过大乾子民的血。   耶律严想要他纳投名状了。   吞下嘴里带着膻味的羊肉,江逐谨眸光暗淡,一字一顿道。   “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23:02:58~2022-12-01 23:0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懒的幸福、陆云与林云枫 20瓶;懶、八水寒光起 10瓶;繁华、哄哄 7瓶; 第118章 袭长州   ◎夫妻携手南下◎   姜逐谨说这话时, 面容肃沉,并无半分波澜。   他是大乾的郡王,是父皇的儿子, 可那些都是昨日旧梦了,草原上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 血脉和身份不值一提,唯有紧握在手的权利,是真实的。   “狼崽子!”耶律严笑得阴险, “部署的事一并交给你, 瑶城富裕,事成后所得的物资够族人过个丰美的冬天了。”   姜逐谨恶狠狠的撕下一大口羊肉,肉烤焦了,有股苦味,但他丝毫没品出来,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大汗,小小瑶城算哪门子富裕,主城长州粮富仓满, 财宝丰盈, 足够族人吃喝三年。”   这些年胡人内部四分五裂, 耶律严自称大汗,手下的精壮士兵不过一二百人, 攻打长州是他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胡人骑兵横扫汉人城峦的好日子, 一去多年了。   未待耶律严说话, 姜逐谨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好计划!”耶律严精神大震, “有了钱粮兵马, 就可壮大势力!总有一天, 我们要打到大乾的都城,活捉那些软弱的皇子王孙!”   姜逐谨暗暗冷笑,心里既不觉得快乐,也没有背叛的耻辱,只有麻木,无论身处哪一方,他都是异类,没有归属感。   中秋节后,沈长林携妻南下,名义上是视察水利,实则绕道秘密前往陵水。   姜昶在皇后诞下公主,大出血不能再育后,公开表示要在宗亲中则选太子,当时群臣反对。   在一片反对声浪中,有心者暗暗梳理过适宜人选,列成名单,陵水州的小王爷自然名列其间,然时过境迁,姜昶纳了妃嫔,痛改怠政之风,也就没人再想择宗室子继任的事。   一些个嘴舌刁蛮的甚至私下调笑。   “咱们这位圣上,即位之初心不甘情不愿,可那位置坐久了,不仍坐出滋味来了么,说好此生一心人,不也三宫六院了?”   武德司影镜司监视百官言行,捕捉民间异动,沈长林隔上几日便会听两司的禀报,那些调笑天子的戏谑言语,自然也被他知晓。   马车早已出了京城,沈长林不想路人知其官府身份,和陆清栩扮做商人夫妻。   马车摇摇晃晃,秋日的午后天色蔚蓝,陆清栩靠着软枕假寐,沈长林嗅着妻子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阖目沉思,由陵水小王爷,不知怎的就想到那些戏谑调笑上去了。   他是怎么对付这些逞口舌之快的人呢?为官者一律罢官流放,为商者一律罚没家产,他重重的罚了那些人,被一些老臣痛斥为酷吏。   “天子威严,不容侵犯!”   面对那些斥责,沈长林一派平淡,端着清雅高洁的姿态语气坚定,甚至有些睥睨的味道。   然凭心而论,沈长林的背景及来历注定不会是皇权的忠实拥趸,他杀鸡儆猴,明面上极端维护皇权,实际上是要借皇权实现自己的抱负,他想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   仅此而已。   他的信念还在,初心还在,只是做事怎么越来越官僚了?先帝重用武德司为天下耳目之时,沈长林曾嗤之以鼻,可武德司到了他的手上,反而更发言光大了。   那被贬被抄家的官员商贾,虽造了口业,也罪不至此。   沈长林屏息,睁开了眼,一旁的陆清栩似乎觉察到什么,伸个懒腰,轻轻的靠了过来,她方才睡没熟睡,语气里仍有小憩后的慵懒:“怎么了?”   在妻子面前,沈长林从不避讳缄默,他将方才所思低语诉来。   “如今的我,是好还是恶,有时竟也看不清自己了。”   丈夫在官场上做的许多事,偶有陆清栩不理解的,譬如方才那一桩,但她从不干涉。   陆清栩的心比沈长林柔软的多,可每当同情心泛滥时,她会告诫自己。   身处其位,身不由己,纵连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为人臣子的,岂能事事顺心,除非抛下一切归隐田园。   陆清栩捏捏沈长林的脸,话到喉间忽而咽下,这样的话不足以抚慰丈夫。   略想了一会,陆清栩笑问道:“我问你,水是好是坏,水滋润万物,却也会汇聚成灾,摧毁城镇田地。”   沈长林默然。   只听陆清栩继续说着:“再好的人,也曾说过谎,起过坏心吧?只要根本没有改变,你永远是个好人,再者,何必以好坏自我设限,你的梦想是造福社稷呀。”   一番贴心细语,令沈长林如沐春风。   他的信念从未改变,偶尔的迷惘,也被陆清栩恰好的点拨清明。   “知我者,吾妻也。”沈长林轻吻着妻子。   “皇上,您怎么了?”   边关一纸急报呈上案,姜昶阅后脸色死白,将伺候的太监吓的不轻。   “将内阁还有兵部的人召来。”姜昶按下心头燥疼,吩咐道。   边境平定许久,胡人溃不成军,竟一举夺下两城,还将长州的守将斩杀了,那守将出身名门,熟读兵书,小有战功,竟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就凭不足三百的胡兵?   姜昶捏了捏眉心,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第119章 返华京   ◎暴风骤雨前夕◎   至初冬, 沈长林与陆清栩抵达陵水,此地靠南,即便到了冬日, 仍流水淙淙,绿意盎然。   陵水街道齐整, 百姓安居,是富庶之乡。   陆清栩沿途采买考察药材,访名医询药堂, 收获不少, 沈长林则考察当地民情,暗考官员,恍惚之间,他想起跟随恩师游学的时光,虽一路颠簸,却充实忙碌,心情比在京时安逸。   时移世易,这种轻松的, 可暂时摆脱繁杂政务的时光, 有一天算一天, 均难得的珍贵。   不过,沈长林到底身担重责, 朝中的一些重要事务仍会定期汇总送到他手中。   他们抵达陵水后, 没有去官驿, 选了一家整洁的客栈落脚,稍安顿, 就有信使送来密报, 是京城里的最新情况。   陆清栩累了, 洗漱后上床小憩,沈长林则宽了衣裳,用热水泡脚解疲后坐在窗下翻看密报,里头提到工部要兴修新的水利工程,开通跨省的水渠,既可防止旱涝,又可沟通南北航运,户部则以缺银为由,正和工部打擂台。   水渠修建,从长远看利大于弊,功在千秋,但要海量白银,花费巨大。   沈长林思忖一会,写下了几个筹措银子的建议,并提笔道此事宜缓,徐徐图之,却不可放弃。   除了这个,还有京师举子写文章抨击华京大学堂,聚众闹事,打伤数人的事儿。   “冲动啊。”   沈长林自己是读书人,也最为看重读书人,大乾也以读书人为尊,但读书人再金贵,闹事伤人,就该与平民同罪,否则京师举子尝到闹事的甜头后,势必得寸进尺。   思考一番后,沈长林批了“重拿轻放”四字,意思是既要给出惩罚,又要拿捏尺度。   剩下的几桩事沈长林也一一给了批复,用木盒装好密封,交给信使送回京城。   安顿妥当后,沈长林和陆清栩并未急着去王府寻人,他们在客栈先过了几天悠闲日子,并各处走访打听王府在陵水的口碑。   一番实地询问,王府口碑竟然奇佳,不仅没有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等劣迹,还时常开私库修桥筑路,当地县学州学的学田,有一半是王府捐献的。   “雨泽百姓,乐善好施,是□□长子留下的遗言,这么多代过去了,陵水王一脉还践行着先祖的遗训,很是难得。”   二人走访了一上午,临日中,疲了也累了,便拣了家小饭馆吃饭休息。   沈长林抿了一口茶水,不由感慨。   陆清栩挽了个利落的发髻,着淡青色襦装,小巧的珍珠耳坠和鬓边的白玉角簪衬得人愈发清雅,她小口的饮茶,接话道:“正因善心传承,陵水王一脉才可安身到如今。”   若跋扈些,嚣张些,兴许早就被君王嫌恶,随意找个罪名发落了。   沈长林点头,不由的对小陵水王多了几分好奇,沉思之时,突然听见饭馆外一阵吆喝声。   “卖烧饼,香喷喷的烧饼!”   “伙计,买几个烧饼上来。”沈长林摸出铜钱交给店伙计。   待烧饼买来,还烫呼着,焦脆的饼壳上嵌着烤香的芝麻,烧饼里夹着咸香的肉馅,沈长林先尝了一口,赞叹好吃,叫陆清栩也试试。   “这就是你常说起的小时候的味道吧。”陆清栩很少吃街边卖的小食,细想起来,这沿街叫卖的烧饼还是头一回品尝。   “滋味儿差不多,小时候想要吃上这样一口饼,可得盼上一旬。”沈长林笑道。   小夫妻俩边吃边聊,饭饱后疲乏散去,准备下午就去王府正式拜访。   上元节后,华京城里又落了一场雪。   翌日清晨,沈玉寿带上行装和随从,要出城督查郊外工事,临出发前同已有身孕的妻子叶京安说了会子话,叶京安月份大了,行动不太方便,沈玉寿柔声嘱咐。   “你身旁万不可离人,无论去哪儿都叫丫鬟跟着。”   叶京安比做姑娘时圆润了一些,俏丽中多了几丝憨态,眼底透出点点笑意:“我知道。”   同妻子闲话完,沈玉寿出了房,这时钱氏拿着一个包袱从自己屋里出来,不由分说的递给沈玉寿:“把这几件皮货带上!”   包袱里有皮袄,皮护膝,皮围脖,全是钱氏和罗氏自己买皮料亲手缝制的,料好,厚实,就是不甚美观。   沈玉寿如今已是工部大员,有圣上亲赐的狐裘狐围脖等物,并不缺这御寒的东西,但他还是微微一笑,接过包袱:“还是奶奶想的周到。”   “在外安心做事,你媳妇有我和你娘看顾,保准没问题。”钱氏爽利道。   “你和我娘都是稳当人,我放心,奶奶,屋外风大,快进屋去吧,我过七八日就回。”   雪过天晴,趁着日光好,沈玉寿带着随从出了门,登上马车,一路出了城去。   “把帘子卷上去一些。”   借着日光,沈玉寿坐在马车里,斜靠软枕翻着书卷。   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而此刻,一队风尘仆仆的胡人正排队勘验入城。   沈玉寿的随从嗤了一声,不屑的打量着那伙人,周围的百姓也不约而同的和这伙高鼻深目的异族人隔开距离。   今年秋,胡人突袭边城,兵行奇招,速夺两座小城不说,连主城长州都攻下了,长州主帅李天凌出身将门,熟读兵法,武艺高超,竟也不明不白的折在胡人手中,据说其头颅还被那野蛮人挂在城楼上示众,大乾百姓听了无不恨的牙痒。   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对这些胡人,百姓们就更不待见了。   沈玉寿合上书卷,透过车窗,留意着那些人的衣饰,他们同寻常的胡族商人穿着略有不同,气质也更为粗犷,并且手上有使刀留下的厚茧,沈玉寿让随从招呼守城的士兵过来,将这一发现告诉他们。   “多谢沈大人提醒,这伙胡人是进京来谢罪的,大人好眼力,他们确实全是习武之人,不过身上的一干铁器已在入城前全部解缴,待搜身入城后,会有官兵直接送他们去驿站,且不得随意外出,大人放心。”   沈玉寿了然。   今年秋,胡人夺了三城后邻城援军及时赶到,不仅收复失地,杀得胡人落荒而逃,还跨境追击剿了他们的老巢,吓得那耶律严交出主犯,带着辎重逃到了草原深处,后生怕大乾再报复,又派自己的儿子带一队人马入京谢罪。   说是谢罪,也是为质。   一道如毒蛇般的目光,阴恻恻,不怀好意的目送着沈玉寿的马车,直至车影消失,沈玉寿似有所感,又掀帘往外瞧了眼,入目的却是灿烂的阳光和熙攘的人群,一派和熙之景。   他不再多想,在心中默默整理起待会要处理的事宜来。   “你们就住这几间房,楼下是吃饭的地方,要热水和驿卒说,屋里可以燃炭,能煮茶烤饼吃,炭火没了也问驿卒要,记得开窗通风。”   说话的小士兵二十来岁,虽然打心眼里厌恶眼前的胡人,但职责所在,还是周全的安排了他们的食宿。   “欸,兄弟。”小士兵说完转身欲走,一络腮胡双目微凸的胡人开口道,“我在草原时就听说了,大乾的都城富贵繁荣,堪比仙人住的宫殿,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说着露出谄媚的笑,摸出银子蹭掖着往小士兵身前递:“通融通融,我想出去逛逛。”   白灿灿的银子近在手边,说不动心是假的,小士兵攥紧手指,旋即脸色一沉:“老实待着,无令不得外出,若有下回,休怪我不讲情谊!”   言罢摔门而出。   “妈的,不识抬举。”行贿不成反碰一鼻子灰,那胡人气得啐了一口,接着坐下伺候起火炉来,华京的食物吃不惯,他准备熬上一壶草原奶茶配肉干打牙祭。   同屋的还有一着紫袍的年轻胡人,方才一直背对众人铺床,此时方妥,正仰面躺在床上歇息。   方才他虽没看见小士兵的神情,却将语气中的嫌恶听得真切。   胡人讨厌汉人,汉人鄙夷胡人,世代如此,而他汉胡混血,这不一样的出身犹如天堑,深深横亘在他与父皇之间,父皇因为血脉嫌弃他,胡人也容不得他……   姜逐谨回忆起过去的几个月,长州守将李天凌曾与他交好,姜逐谨熟知此人的用兵习惯,并利用这点优势助部落连下三城,他献计献策还做了前锋,结果破城收获战果之时,耶律严却将自己排除在外,以至追随自己的人只分得了一丁点少得可怜的战利品。   念及此,姜逐谨冷冷一笑,很明显,耶律严在防着他,故意给他穿小鞋。   不过福祸相依,因为耶律严的小心眼,本属姜逐谨的功劳被夺,在大乾要求交出首犯时,他侥幸逃脱,看清自己在耶律严手下闯不出名堂,姜逐谨把心一沉,索性再赌一把,要求加入谢罪的队伍。   而今,他终于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一切如旧啊。”姜逐谨喃喃自语,比起草原凛冽的风霜,他还是更喜欢华京的宫阙长街。   “皇上,喝盏参汤吧。”   御书房内,姜昶刚宣几位重臣议完政务,正斜靠在软塌上歇息。   在偏殿候了小半个时辰的田青儿得了宣召,提着小食盒入了内,里头有温热的参汤并果子四样,都是姜昶平日爱吃的,好克化又滋补。   姜昶面色潮红,咳了几声,微笑着让田青儿免礼坐到自己对面。   “田妃有心了。”姜昶浅抿了两口参茶,将茶盏搁在一旁,“方才诸位大人与朕就一事争论许久,尚无定论,你来得正好,朕说与你听,由你来参详一二。”   田青儿一愣,忙道:“后宫不可干政,再者,嫔妾一介女流,不懂政务。”   姜昶眸色沉沉,那双同先帝无二的含笑目如今也有了君王不怒自威。田青儿觉得这目光含千钧之力,压在肩头沉甸甸,不过她仍沉静如水,并不露怯色。   没有看错人,姜昶在心中道。   “朕要封你为后,并抚养太子。”   殿内落针可闻,田青儿呼吸一滞,肺中的空气凝固一般,叫她喘不过气,这话中的信息一个比一个令人震惊,先是封后,皇上对发妻情深如海,田青儿以为皇上永远不会封第二位皇后。   再者,宫中哪有什么太子。   田青儿先是震惊,而后疑惑了,她怔愣了一瞬,随后道:“嫔妾初入宫,于江山社稷无功,嫔妾受之有愧。”   “哈哈哈。”姜昶大笑,拿起一片山药枣泥糕掰成两半,将一半递给田青儿,并在她双手接过时顺势将其扶起,“说了半晌话,吃些点心吧。”   此后好多日,姜昶再也没有提起封后和太子的事,仿佛那日的话只是一句玩笑,可,皇上不是爱玩笑的人啊,田青儿百思不解。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秋天,她的身边,家人身边,早就安插上了无数耳目。田青儿若和母家互通宫内外的消息,姜昶立刻就会知道。   很幸运,田大人是耿直知分寸的忠良,没有政治野心,田青儿有其父风范,口风很严沉得住气,所以姜昶私下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都没有往外露,田家人写信入宫,也只说些家族日常琐事。   “是位聪慧至极的女子。”大乾正需要这样的女子抚育未来的帝王。   往后的日子,姜昶频繁的宣田青儿去书房,循序渐进的同她说一些政务上的事,由浅入深,加上姜昶是极有耐性的人,田青儿又聪慧,不到两个月,她就对朝局之事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偶尔还能说出些好的见解,比朝中好多只会读圣贤书的官场老油条还看得深远。   姜昶很是满意。   天气一日日变得温暖,四月中旬,沈长林和陆清栩乘船走水路,低调的从陵水出发,一路向北返回京城,船上所载之人,将在不久后抵京,荡开涟漪,最终掀起巨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2 23:20:49~2023-01-28 22: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珠花雨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珠花雨落 1个; 第120章 立太子   ◎又是一年除夕◎   六月正值莲花花期, 满池荷香,碧波无垠,人们泛舟其间, 惬意的欣赏美景。赏花盛况在二十四观莲节到达巅峰,连宫中都设了宴, 邀皇亲命妇们入宫同乐。   姜昶即位这些年,宫宴取消殆尽,举办赏莲会是头一遭。   日暮, 贵人们云集金云阁, 一边俯瞰夕阳下的荷花一边在心中猜测皇帝的用意,事出反常必有因,再迟钝的人也能觉察出不对劲。   不久后一艘小船载着姜昶从远处驶来,众人行礼问安,姜昶一身常服笑意温和,让众人免礼后闲话家常,稍留片刻后离去,留下田青儿田妃陪着诸位皇亲命妇。   田青儿在一众贵人面前镇定自若, 侃侃而谈, 瞧那气度和架势, 仿佛不是无儿无女无家世的妃子,而是尊贵的中宫皇后。   宴毕, 在场诸人都看出皇帝有意抬举田妃, 她就算成不了田皇后, 少不了是贵妃,位若中宫。   一时之间, 家有娇女的贵族们慌了神, 原以为皇上纳了第一次妃还会有第二次, 第三次,看眼前的局势,自家明珠母仪天下的指望恐要落空。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试图阻止,给田家泼脏水,造谣滋事,贿赂朝臣,朝局出现了小小的动荡,姜昶趁机将最刺头的一批收拾了。   宫内外都传皇上对田妃情根深种,铁了心破除万难要立她为后。甚至有胆大的戏班子据此编撰新剧目,歌颂皇帝和田妃的曲折爱情。   “文笔流畅,情节跌宕,感人肺腑啊。”沈长林看了那话本子,啪的合上后笑侃。   一旁的陆清栩忍俊不禁,笑过后叹息:“世人不明白,皇后可以有很多位,原配妻子却只有一位。”   姜昶爱过且永远深爱的女子,唯尹氏一人。   “不,他只想做庶人蒋文峤,蒋文峤只有妻子,没有皇后。”沈长林说到这呼吸一凝,扭头问妻子,“新药做好了吗?”   陆清栩点头,长睫垂下遮住眼瞳,声音平静道:“里面加了许多虎狼之药,极凶险。”   话才说完,内院里蹿出一个穿短衣提木剑的男娃,男娃娃长得极俊,凤眼薄唇,满身贵气。   “沈师傅,你刚才教我的招式我已经练熟啦,我使给你看!”   男娃娃屏息凝神,将木剑舞的虎虎生威,陆清栩鼓掌夸赞:“小王爷真厉害,练了一个早上饿了吧?师娘做了虾仁馄饨还有三丝煎饼,我们去吃好不好?”   “好!师娘包的馄饨最鲜美啦!”男娃娃雀跃欢呼。   沈长林牵起他的手:“那咱们去享受美食咯。”   沈长林二人带着小陵水王四月启程,五月抵达华京,已在一间隐蔽小院住了三个月。   小陵水王的父母早早去了,身边只有几个嬷嬷抚育照顾,嬷嬷们年纪大,规矩多,让小王爷觉得无聊极了,沈长林和陆清栩的到来像一阵劲风,吹散枯燥浓雾,带来不一样的气息,他们很快就得到了这孩子的信任,当沈长林说要带他出去远游时,小王爷可高兴了,扯着沈长林的衣袖恨不得立即启程。   饭就摆在梨树下,小方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食,净手后三人围坐下,小陵水王吞吞口水,夹起一个酥脆的三丝煎饼尝了一口,萝卜甘甜,土豆软糯,还有菠菜的清新一齐在舌尖炸开:“师娘,这饼真好吃呀。”   小王爷笑起来脸颊肉嘟嘟,讨喜极了。   沈长林咬着馄饨,也赞陆清栩厨艺好。   梨树枝叶繁茂,挡住灼烈的日光,阵阵凉风从院后的小溪边吹拂而来,透着爽快,三人吃到末尾,正慢悠悠喝一碗加了蔗浆的糖水,沈长林对小王爷道。   “待会回屋小睡一会,稍晚些有客登门。”   小王爷抬起脸,兴奋的问:“是王叔叔要来吗?”   沈长林笑着颔首。   “太好了,每次王叔叔来,都会带好多好吃的糕饼,这一次,我也给王叔叔准备了礼物,”小王爷说着,献宝似的掏出荷包,里面全是陆清栩为他熬的药膳糖,既能解馋,又可滋润身体,“王伯伯身体不好,我要把这些糖都给他。”   “好,你有这份心意,王叔叔会很开心的。”   七月十九,皇城里传来两个消息,一田妃封后,二册立太子,前者反对声虽多,但也在百官意料之中,后者则像平地惊雷,山崩海啸,将朝堂炸开锅。   沈长林老神在在,目不斜视,一路快步走出大殿,后沿着台阶直往皇城外走,他个高腿长,不一会便走到了最前,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同僚。   今日上朝,皇帝让太监宣读封后立嗣的诏书后,不给百官反应机会,即刻退朝,震懵了的百官们原地踟蹰,待他们反应过来,立刻拔腿追沈长林,奈何那文武双才的沈大人步子快,等他们气喘吁吁追上去,沈长林已经走到宫外,攥住马绳正要离去。   “沈大人留步!”   “今日圣喻,沈大人可是早就知晓?”   “立嗣这等干系国本的大事,万不可如此轻率决定啊!”   沈长林跃上马背,朝诸位同僚拱手:“我沈家今日有喜,恕不能奉陪,先行一步啦。”言罢马鞭一挥疾驰离去。   他没有说假话,今日是沈家长孙的百日宴,叶京安生了一个奶胖小子,健康机灵,钱氏罗氏高兴坏了,日日乐呵呵,人都年轻了几岁。   “这可如何是好,这位陵水小王爷资质如何,咱们尚不得知,说句僭越的话,皇上怎可随便封了他做太子。”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不行,我们要向皇帝进言,请他收回成命,如此仓促太过儿戏!”   顿在原地的百官们纷纷议论,随即三五成群返回皇城,也有人嘀咕:“皇上、沈长林、内阁的几位老大人都不糊涂,他们合起伙来要立陵水王为太子,还有改变的可能吗?”   事实证明,改无可改。   在一大片官员跪立宫门,扬言死谏请求收回成命的第三日,姜昶急火攻心,吐血病倒,每日只有个把时辰是清醒着的。   “逼死皇上,你们就满意了?”沈长林怒斥群臣,“非常之机,既已立太子,谁再有废立之言同谋逆罪!眼下,请各位都消停些,让皇上好好养病。”   跪立的官员们心惊胆战,默立不语,终各自散去。   此外,戍卫京师的八千禁卫军默默加强了巡防,从地方卫所调来的五千兵丁也入了京,武德司影镜司的人马,兢兢业业监督着舆情动向,以防有人趁皇上病危动手生乱。   “皇上的病如何了?”问话的是一位顶着郡王爵位的宗亲,他垂手而立,正向田青儿开口。   皇帝病危,按照旧例,血脉近的宗亲要入宫侍疾,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所谓侍疾也只是顶一个名头,这些宗亲们最多可隔两三日到皇帝寝间外,隔着远远距离请个安,被允许近身伺候的只有皇后一人。   田青儿穿一身淡紫色宫装,素面轻妆,行的匆忙,她看了那郡王一眼,含糊慨叹一声,风似的走到前面去了。   皇后口风紧,可近身面圣的大臣更是一字不露,而这些宗亲们请安时,只能隔着帐帘看见皇帝姜昶朦胧的身影。皇帝有时不发一语,昏昏欲睡,有时又能条理清晰的同他们说上一刻钟的话,是以,皇上病情究竟如何,外头一直没个定论。   有巫人卜卦,说皇帝只有两个月的阳寿,马上就要回天上了,也有人说皇帝不过一时体亏,慢慢将养,用神丹妙药吊着,有的是年寿,众说纷纭,个有个的说法。   最终时间给出了答案,秋去冬来,五个月过去,皇帝姜昶还活着,并且传出了病愈的好消息。   “皇上,外头冷,就别出去了吧。”   隆冬时节,华京城大雪飞扬,数寸厚的积雪羊毛毡似的铺在院里,到处都是白森森的,唯有院角几株腊梅红斑点点,飘起沁人的暗香。   “悯容没见过雪,朕答应陪他堆雪人,怎可食言。”姜昶咳嗽着,由太监伺候披上狐皮大氅。   田青儿不再多言,奉上暖手炉,为姜昶带上防寒的厚皮帽子后,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屋。   院里很冷,风雪虽停了,可那股子侵人骨肉的寒意,还飘荡在冰天雪地中,小陵水王用手图着雪球,一会往东跑,一会往西,追逐着陪他玩耍的几个小太监。   这几个小太监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仅聪明忠心,而且家世清白,还识字,小陵水王很喜欢和他们玩耍,不过姜昶一露面,小王爷就忘记了他们,朝这边奔来。   如今,他已是公认的太子了。   姜昶病重的小半年,他曾代皇帝面见附属国的使者,代天子祭祀,代天子封赏功臣,他的太子身份,便在这一次次的活动中逐渐稳固。   “长林,你出的主意总是最好的,”除夕前三日,沈长林进宫去给姜昶送药,姜昶留他下棋,对弈之时,皇帝笑道:“亏你想出这么个刁钻法子。”   沈长林落下一子:“就许他们使跪谏的苦肉计,还不许皇上效仿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皇帝所谓的气极病危,全是一场演,如今稳固太子地位的目的已经达成,病自“痊愈”。   可姜昶为了维持精力,一直服用陆清栩用猛药调制的药丸,若不立即停药调理,命不久矣。   姜昶小口吃着莲花酥,这甜腻的小点心是尹氏的最爱,尹氏去后,这小小的莲花酥便成了他手边最常见的小零食,沈长林凝望着那淡粉的小点心,默默沉思着。   出宫后他直奔瑞康医馆,近除夕,瑞康医馆正为穷人施药膳,陆清栩日日忙到天黑才回家。   “你怎么来了?”   沈长林到时,陆清栩正挽着袖子检查熬制药膳的配料,大雪飞扬本该是寒意袭人,但草棚下熬煮药膳的大铁锅发出融合暖意,将院里烘烤的如春日一般。   陆清栩白皙的脸颊被烘出一层薄红,煞是惹人,沈长林不由得伸出手,掐了掐她腮上的软肉,陆清栩的语气中带着嗔意:“别闹。”   沈长林笑着罢手,二人进屋,喝了两口热茶,沈长林撂下碗,把这一路上琢磨的事说出。   “清栩,世上有假死药吗?”   陆清栩怔住,烟眉挑起:“出什么事了?”   “你别慌,没有大事,只是见皇上没了求生之意,心中不落忍,他一心求死固有思妻之故,也和皇城有关。”   沈长林的神情带着淡淡的哀伤:“如果皇上能假死遁走,回到南玉山庄调理,哪怕是同样的寿数,也好过在皇城煎熬。”   “假死药是传说中的东西,我不曾见过实物……”陆清栩说着声音低下,口气中充满不确定,“不过我在古医书上见过类似的方子,可请教姑母后试试,丑话在前,我可一成把握都没有。”   “无妨,先试试看吧,若试制成功了再告诉皇上,若不成,全当没这回事。”   除夕夜,家家户户挂红灯,放炮竹,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珍馐美味,也一样样上了桌,全家老小其乐融融,围坐炉盘享受着美食和团圆。   是夜,雪歇月明,雪地在月光下泛着银白。   东城一青砖小院里,喝了几杯甜米酒,头脑昏昏的妇人推开门,忽得尖叫一声:“敬神的烧鸡呢?”   门内传来妇人丈夫的声音:“狗叼走了吧。”   妇人啧啧叹息,走到供桌前一样样盘点,炸肉丸也不见了:“咦,狗连酒壶都叼?!”说着她又低头看地上的痕迹,若是狗做的恶事,地上怎么也该留下点痕迹吧。   她还要再细看,丈夫吸着鼻子也出了屋:“算啦,是神吃了,代表咱家明年交好运!”   大年夜忌讳多,女人虽然心疼肉和酒,掖掖衣领到底没再管,只心里暗道,管他是狗叼还是人偷,今晚门窗得关紧些。   这一晚华京城灯火通明,酒足饭饱的人们在院里、街道上放炮竹烟火,孩子们穿得厚实,圆滚滚的像元宵一般满街跑,笑闹声汇聚一处,坐在城墙上听这笑闹,犹听浪花翻涌。   盘坐城墙上的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声响和老鼠偷吃东西时发出的动静一样,事实上,姜逐谨嗤笑,他现在和老鼠有什么区别呢。   抵达华京在驿站住下后,他们一直没被召见,渐渐被人遗忘,姜逐谨趁驿站守卫不备,逃走了。   凭姜逐谨对华京城的熟悉,他轻易避开了追捕,并在城内潜伏下来,从秋到冬,姜逐谨一直没有被发现,他伪装成老人,在一座番寺里做扫地工,他吃腻了番寺里的素斋,在除夕夜悄悄潜出,东顺一只鸡,西拿一壶酒,竟凑满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姜逐谨用牙齿狠狠撕着鸡腿上的肉,只咀嚼几下就大口咽下,他吃的野蛮,从蓬乱的头发胡须到指甲尖利的五指,还有那阴森狡猾的眼神,他越来越像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了,更看不出他曾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皇子。   他恨,恨着皇城里的皇帝,新立的太子,恨沈长林,恨父皇,恨眼前灯光璀璨的一切。   “全都忘恩负义!全都是无耻之徒!”姜逐谨低声咆哮着。   上次逃离华京时,他得到了姜逐元旧部的帮助,那时他们一个个热血沸腾,拍着胸脯表示,只要姜逐谨一声呼唤,就会随他为姜逐元报仇。   而今他回到华京,留下暗号逐一去联系他们时,这些人竟一个个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没有你们,我也能成事,等着瞧吧。”姜逐谨将鸡骨头抛下城墙,裂嘴露出深深白牙,笑得阴森。   于此同时,皇城内,舞姬们正随音乐节奏舞动,曼妙的舞姿伴随歌姬婉转的歌声,飘荡在暖室中。   帝后并太子分坐在上首,左右两侧分坐着皇亲重臣,从前的小陵水王而今的小太子坐在宽大的座位上,新奇的望着周遭一切。   他从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除夕,而且这些人对他是那么的可亲可敬,他们一个个笑意温和,听他说话时目不转睛,不断点头赞许,他可高兴啦。   小太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学着帝后的姿态,竭尽脑汁想着祝酒词:“今日除夕,祝各位大人、王爷王妃、世子县主,福运绵绵。”   说罢喝干杯子里的果酒,说是果酒,其实是九成的果汁加上一成的淡酒,喝起来略有些酒气罢了。   太子敬酒,左右人等自然举杯回敬,望着台下诸人整齐的饮酒动作,太子小小的胸膛里忽淌起一股热浪,热浪灼人,酿成心火熊熊燃烧,将他俊美的小脸都烧红了。   他好喜欢这种感觉,那种站在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   沈长林捏着空酒杯瞥见小孩儿眼底的火焰,心里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叹息,不愧是先帝长子一脉的后人,他精力充沛,才思敏捷,性纯善良,还对权力有着天然的渴望,只要好好培养,定是一个好皇帝,如此,姜昶退可心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8 22:41:33~2023-02-06 22:3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654515 3瓶; 第121章 风云变   ◎上元节的花灯【正文完】◎   又是一年上元节。   今年的万姓游灯举办的很盛大, 各色精巧稀奇的花灯坠满街头,将华京装扮得如仙宫一般。   工部受命搭建了一座巨大的灯楼,就在繁华的宣荣坊, 此处离皇城近,因房价贵, 居此处者非富即贵。上元节当晚,宣荣坊涌来很多布衣百姓,人们携妻带女, 脸上满是兴奋期待。   今夜天子驾临, 要与民同乐,百姓们期待着一睹其风采,共浴圣恩。   “真好看。”   姜昶站在数十丈高的璀璨灯楼上,近距离的欣赏着华京城。从近处的烟火花灯,仰脸好奇张望的百姓,到远处楼阁建筑模糊的轮廓,他一点一点看得分外仔细,慨叹道:“华京这般美, 可惜, 直至今日方细看一遭。”   小太子垫着脚, 新奇而满足的看着眼前繁华的一切,然后转脸问姜昶:“楼下的子民都是皇上您的, 对吗?”   姜昶摸摸小太子的头:“对, 将来你就是皇上, 他们也都是你的子民,你会好好照顾他们吗?”   “当然!”小太子拍着胸脯表示, “只要是我的人, 我自护他们周全!”   姜昶欣慰的笑了。   与此同时, 灯楼附近乔装打扮的各司人马,正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们密切注意着、搜索着各种可疑人员和线索,力保皇上太子的安全。   这会是姜昶在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他既想好好看看困住他的华京城,也要让太子在平民面前露一次脸,为他的将来铺路。   临出宫前两个时辰,姜昶的心疾犯了,后呕出好几口黑血,瞧着渗人。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懒得召御医,索性将沾血的帕子丢到火盆里。他已竭力做好应做的事,还有什么可挂碍的。   哦,还有一桩,那便是遗诏,少主即位,难免生乱,需有遗诏安身后事。   至此,他再无挂碍了。   沈长林陪站在侧,跳跃的火光在眸中明灭。昔日充满稚气的少年早已蜕变,眼神更加坚毅,气质愈发沉稳,说一句国之栋梁已不为过。   某一刻,沈长林分了分神,想起昨日晨时陆清栩所言“姑母说假死药并非传说之物,她年轻时曾见过,人服用后气息微弱,脉搏凝滞,面色惨白,肌体僵硬,瞧上去和死人无异,只要联合内侍买通验尸仵作,便可蒙混过关,我同她研究试验三五个月,或许可将药制作出来。”   这真是个好消息,沈长林望着夜幕中炸开的烟火,微微一笑。   “悯容,牵着朕的手。”   坐久了,姜昶想活动活动腿脚,便在离寝殿不远的地方下了辇。   他牵着小太子的手,沿着宫道悠哉闲适的迈着步子:“今日晚睡,明早给你放两个时辰假,用过午饭后再跟师傅上课吧。”   小太子惊喜的眨眼:“太好啦。”   姜昶轻轻一笑,这小子和他小时一样,偶尔得个睡懒觉的好处就开心不已,孩子是多么天真满足啊,可叹年纪越长,就越难为小事开怀了。   夜已深,银月掩入云层,皇城像潜伏在暗处的凶兽,阴气森森,散发着恐怖气息,令人浮想联翩,想起志怪小说中的各路妖魔,而远处风吹过树梢,呜咽绵延不绝,更添诡异滋味。   小太子缩了缩脖子,将姜昶的手捉得更紧,姜昶了然,低头问:“害怕了?”   小太子挺直胸脯,十分要强:“才不怕!我是男子汉!”   小孩怕黑实乃寻常,姜昶莞尔,将他往身前带,并示意后面提灯的太监再过来些,就在这一刹,“啪”的一声,身后灯影忽然全灭。   提灯太监软趴趴的扑倒在地,汩汩鲜血自他心口不断淌出。   夜色太暗,小太子没注意到地上的血,他正想说太监摔跤了,姜昶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   夜那么静,落针可闻。   姜昶屏住呼吸,心脏激烈跳动着,他本就有心疾,情绪一激动,便有病发之兆。   “别动。”来人声音粗哑,打断姜昶呼喊救驾的念头,这人手中的匕首闪耀着寒芒,正无情的抵在太子的咽喉上。   皇城守卫森严,这几年从未发生意外,因此姜昶一入内宫,就叫侍卫们离远避让,他想清净片刻,岂料一时贪欢,竟遇此等祸事。   “在想我是谁?怎么进来的,想干什么?呵。”姜逐谨咧开嘴,无声大笑,他狠狠掐着小太子的后脖颈,咬牙切齿道,“再森严的守卫也有漏洞!何况对这皇宫,这皇宫!我比你们两个野种更熟!你有什么资格做皇帝,这个兔崽子又凭何做太子!”   姜逐谨越说越激动,最后几字近乎怒音,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飙升的血压染红了他的双目,他五官狰狞,嘴角不可自控的抽搐,显露出癫狂。   姜昶平稳着呼吸:“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们死!”姜逐谨凶狠的答,雪白的刀刃几乎要刺破小太子的喉咙。   姜昶胸膛里那颗不堪重负的心脏一阵狂跳,脸色苍白如纸,刹那间冷汗淋漓,他在靠意志坚持着,侍卫们只是避让,巡逻的频率虽然降低,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异常,赶来救援。   当务之急,是稳住眼前这疯癫的莽汉。   月亮终于从黑云中冒出点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姜昶略略看清姜逐谨的脸,胡汉混血的面孔加上他刚才的话,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姜昶声音镇定,“你想要自由,这很简单,我可以封你做草原王,给你人马,粮草,金银。”   姜逐谨怔愣一瞬,旋即暴怒:“休想骗我!”他已经失望太多次。   姜昶看出对手的迟疑,他抓住这个破绽,以此为突破口,循循善诱:“我岂敢骗你?你抓住了我的软肋,再者,草原王是你,比其他任何人更让我放心,毕竟。”   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毕竟你有汉人血脉,是自己人。   姜昶呼吸悠长,竭力凝神,他的心疾已经发作,有千百根看不见的银针扎在他的胸口,使他剧痛难当,呼吸困难,他急需服药,并叫御医诊脉施针,可此刻他不能显露怯,一丝一毫都不可。   小太子一动不动,他猜测劫持他的男人定凶神恶煞,这人身上的汗馊味令他作呕,他忍呕吐的冲动,惊讶的主意到提灯太监身下淌出一片血泊,血泊越来越大,漫过他的鞋底。   小小年龄的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他意思到身后的恶臭男人真的会杀了他,饶是他比一般孩子早慧冷静,也不可抑制的打起寒颤,好在姜昶及时察觉,手指轻巧不动声色的给予安慰。   一阵冷风从宫道尽头吹来,裹挟着森森寒意,好不容易探出头的月亮,再次埋入深深的黑云之中,宫道内黯淡无光……   “娘煮了桂花藕粉团子,还加了酒糟,大忙人快来吃一碗吧。”   已过了子时,沈家宅院两位沈大人的书房里却还亮着灯,沈玉寿忙工部的事,沈长林则看六部汇总奏报,兄弟俩劲头十足,仿佛不知疲倦。   夜里奶娃娃要吃奶,虽有奶妈丫鬟照顾,钱氏还是不放心,一听见叶京安屋里有动静,就会披衣裳过去帮帮忙,将重孙儿照顾妥帖哄睡好,遥见书房还亮灯,又去厨房做了桂花藕粉汤圆。   “好不容易住进了城里,过上了好日子,倒比庄稼汉还忙。”钱氏忍不住碎嘴,心疼两个孙儿的同时,心底也有甜意,老太太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明白的很,玉寿长林在为百姓办事,是积德行善。   钱氏将煮好的夜宵交到同样没睡,还在研究药方的陆清栩手上,低声叮咛几句便回了屋。   熬了半宿,沈长林正饿着,和陆清栩对坐吃夜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奶奶还没睡呢?”   “睡了,起来看了看孩子。”   “唔——”沈长林吞下一颗软糯香甜的糯米团子,“药方的事进行的顺利吗?”   陆清栩喜欢酒糟的香甜气,正用勺喝汤:“还算好,缺很多药引子,正在凑,你那头呢?最近那些学生可还安分?”   沈长林吃得快,三两口就将一碗团子解决干净,随后拿起一份奏报边翻看边答:“没再闹出大事。”正说着,他忽然眉头一皱,神情凝重起来,“去岁进京请罪的那批胡人逃了三个,一个抓捕归案,还有两个在逃。”   偌大一个华京,缉贼捕盗这类小事自不会传达到他这,实在是胡人身份敏感,加上多日抓不到人,分管此事的官吏才在日常奏报中提了一句。   沈长林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心里发毛。   华京有不少胡商,其中有官府登记在册的也有黑户,男女老幼加起来有几千人,这几千人里忽然多两个,哪怕是粗狂的男子,对整个华京的治安也影响不大,何况自耶律严大败后,城内胡人都夹着尾巴做人,没出过什么乱子。   沈长林飞快的思考着,喃喃自语:“这样看没什么要紧的,叫他们搜捕的勤些便是。”可直觉又在心底呐喊,会有大事发生,会有大事发生!   “怎么了?!”   “砰”,一声巨响,书房大门被猛地推开,宫里来的侍卫面容凝窒:“沈大人,请入宫。”   风跟着侍卫窜进来,这风带着邪气,会拐弯,竟吹灭了罩着灯罩的烛火,房内立刻暗了。   沈长林稳住心神,再次问道:“怎么了?”   侍卫紧抿着唇:“姜大师在宫里等着,大人,入宫你就都知道了。”   姜无戈将影镜司逐渐交付给沈长林后,找了个小道观静修去了,除偶尔书信联络,再没露过面。   宫中一定有大事发生!沈长林抓起大氅,跟着侍卫出门,临行前,他深深看了陆清栩一眼,夫妻间没有一句对白,却十分明白彼此的意思。   “你放心去,我会紧闭门户,顾好家里。”   沈长林温柔的摸摸妻子的鬓发,片刻柔情后,再转身已是满脸肃杀:“进宫。”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见姜昶寝殿里的白烛染起时,沈长林还是吃了一惊,几个时辰前姜昶还兴致勃勃的站在灯楼上,俯瞰人间,谁也不会想到,一夜未过,皇帝竟驾崩了。   入宫后沈长林才知道,在逃的两个胡人中,有一个便是姜逐谨,他通过荒废的小道秘密潜入皇宫,挟持了太子,情急之下姜昶心疾发作,但他仍耐着剧痛和姜逐谨周旋,后侍卫们发现异常,一箭射死了姜逐谨,救下储君。   本是有惊无险,可姜昶的心疾延误太久,回寝宫躺下不久,呼吸凝窒而亡。   姜无戈面无表情的站在窗前,灰白的枯发随风摆动,他看起来完全像个老人了,远没初见时容光焕发。   “师傅。”沈长林痛苦地开口。   姜无戈转过身,他的脸上虽已爬满皱纹,眼眸却很清澈,他很慈悲地说:“也好,这孩子终于解脱了。”   沈长林喉头一紧,没错,皇位对姜昶来说是暗无天日的牢笼,死亡于他而言是幸福的,可只差一点点,只差几个月时间,假死药就有可能研制出来,他有机会回到南玉山庄,重新做回蒋文峤!   可惜,一切都迟了。   “太子受了点惊吓,吃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他是个好苗子,长林,往后十几载,就靠你了。”姜无戈拍拍沈长林的肩,目光又深又远。   接下来三日,沈长林不曾合眼,他有太多事要忙,亡帝要发丧,太子需登基,还要用春秋笔法掩盖上元夜姜昶突然驾崩的真相,此外,又要调集兵马人手严控京中治安,免得各路宗亲权贵趁机发难。   好在皇帝虽去的突然,却留有遗诏——太子继位,沈长林及其他九位大臣辅政。   遗诏在手,强兵在握,加上杨敏然等老臣的支持,权柄移交总算没出什么乱子。   文武百官们忙的脚不沾地,就连京城百姓也忙着制作白幔纸花祭奠亡君,在一片忙碌中,姜无戈消失了,此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时回荡在沈长林耳畔:长林,往后几十载,就靠你了。   次年正月,新帝改国号为安。   大乾历史上最为人称道的盛世将拉开帷幕,首席辅政大臣沈公携幼帝亲自推开了盛世大门。   后人写史立传,都道那是最好的时代,他们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百姓安居,官员清廉,经济繁荣,文化缤纷,国力强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还有几章番外,是故事人物们在小太子即位后的日常生活~   下本会写年代文《七零女配觉醒了》,第一次试水,欢迎预收支持呀~戳专栏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