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她不想努力了   作者: 海盐芝士卷   简介:   【正文完,番外隔日更】   宋长离穿书了,穿成了一本大女主升级流小说中,女主的本命灵剑——长离剑的剑灵。   宋长离想到灵剑在未来数十年里,为女主挡利刃,砍妖兽,风里来雨里去。   在大小秘境中数次受创,修修补补,最后险些剑碎灵消的悲惨下场,不禁剑身一痛。   这个天下第一剑谁爱当谁当,她可不受这个罪。   宋长离穿来的时机正巧,正好是剑冢大开,女主和一干归元剑宗核心弟子来选剑的日子。   当女主朝她伸手的瞬间,宋长离一扭剑身,擦着女主的袖口一闪而过,直直跌入一个不起眼的弟子怀中。   远离女主保平安。   宋长离对自己挑的这个小弟子很满意,眉清目秀,家境殷实,爱护灵剑。   她躺在一寸千金的凤凰木剑架上,每天被小弟子用灵气温养剑身,日子好不快活。   宋长离:当剑灵的快乐超出我的想象。   直到那一天,宋长离午睡提前醒来,撞见小弟子的出浴图——   等等,这身雪白寝衣下露出的毛茸茸大尾巴是什么?!   大妖焉九混入归元剑宗,本想来看看归元剑宗声名鹊起的剑道天才有何不同寻常,却不想被一柄灵剑碰了瓷。   偏偏这灵剑娇贵得很,不好的剑架不睡,一天不给它输灵气,它就直哼哼。   焉九:幸好积攒多年的家底丰厚,身为大妖能沟通天地灵气,不然连把剑都养不起。   这灵剑还格外懒散,自己不过挥剑两百次,都还没热身呢,它就先累了,当场表演花式罢工。   焉九:幸好妖族天生强悍,不依赖外物,要是换个真正的剑修碰上这柄剑,岂不是道途坎坷。   后来,妖族送来密信——   妖主,您已经去归元剑宗一年了,见到那个据说会颠覆妖界的剑道天才了吗?   焉九:剑道天才,谁?   又到一日一度的温养灵剑时间了,下次有空再回信吧。   ——预收《暴躁小龟今天也在找人干架》——   江白若穿越了,成了玄龟一族新诞生的小龟。   祖龟奶奶说,玄龟寿命漫长,若是朋友多了,就要面临无数故友离去,令龟伤怀。   江白若深以为然。   她决定反向操作,年轻时多结些仇家,等上了年纪,每场葬礼都是一次喜讯。   全妖界都知道玄龟一族有个暴脾气的小龟,一言不合就干架。   龙族中最横行霸道的小白龙不敢随便兴风作浪了。   最爱沾花惹草,伤透无数少妖心的蝴蝶精回老巢闭关了。   连喜欢到处喷火烧东西玩的祸斗都被揍得不敢出门了。   整个妖界秩序焕然一新。   有一天,玄龟一族来了个少年,他说自己是来报恩的。   若不是那日有只小龟从天而降,将祸斗打得嗷嗷叫。   他差点就在睡梦中被祸斗烧秃了头。   少年珍惜地摸了摸满头青丝,对江白若郑重道:   救发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江白若:我不跟短命的妖谈感情。   少年腼腆一笑:我是小叶紫檀成精,活得不比玄龟短。   江白若认真看了看少年俊秀的脸,突然有些心动。   以后去参加死对头们的葬礼,有个伴好像也不错。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长离 ┃ 配角: ┃ 其它:预收《暴躁小龟今天也在找人干架》   一句话简介:人生不摆烂,快乐少一半   立意:尊重每一种生活态度 第1章   宋长离醒来时,只觉得周围静得可怕。   她身处一片黑黝黝的山谷中,隐约能看见周围高高低低的“杆子”东倒西歪地插在地面上。   一阵冷风吹过,山谷中传来咿咿呜呜的怪声与回响。   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从恍惚的意识中回过神来。   这是哪里?   她明明记得自己昨晚加班到凌晨,迷迷糊糊就趴桌上睡过去了……   宋长离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怪异。   她被牢牢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既伸不出手,也迈不开腿。   宋长离的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灵异事件,她哑着嗓子小声道:“有,有人吗?”   这一声好像打破了这片黑暗中的寂静,周围陆续响起男女老少的不同声音——   “没有人,这里只有剑。”   “刚刚是谁说话,这声音怪陌生的。”   “是小长离吧,我听声音是从清水大姐隔壁传来的?”   “你喊谁大姐呢,我今年不过区区三千岁!”   “真是小长离?长离剑被送回剑冢的时候,归元剑宗的老家伙不是说她至少得睡个一千年?”   “这说明我们剑冢的风水好啊,不过区区五百年,小长离就提前醒了……”   伴随着闹哄哄的声音,长离只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   她迅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长离剑、归元剑宗,剑冢……   长离呆住了,她看着周围高高低低,有宽有瘦的杆子们,这,这些都是剑?   这片黑黢黢的山谷是剑冢?   她现在也成了一把几百岁高龄的剑?   不过归元剑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半晌,长离倒抽一口冷气。   这好像是前几天同事安利她看的一本大女主升级流小说里,女主宁寻的宗门啊。   而且女主的本命灵剑,就叫长离剑。   当时同事慎重地向她安利,还建议她全文背诵,以防穿书。   宋长离当时毫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和人重名才需要全文背诵,和剑重名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现在,她就是后悔。   后悔自己看得潦草,后悔自己看到一半就弃文。   除了女主和她的剑,基本啥都没记住。   长离一边努力从空空的脑子里翻出自己囫囵吞枣看过的剧情,一边听着周围剑灵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作为女主的本命灵剑,长离剑自打出了剑冢,就一路陪着女主风里来雨里去,入秘境,砍妖兽,负伤无数。   虽然每次受伤后,女主都会送她到宗门的炼器峰修修补补,但架不住那些伤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她弃文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剧情就是长离剑在一次大战中险些剑碎灵消,耗费无数天财地宝才堪堪维持住剑形。   长离不禁剑身一痛,她忍不住开口插入剑灵们的交谈。   “请问,这里还有第二把剑叫长离吗?”   周围当即静了一瞬。   紧接着,清水剑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小长离,你是睡太久把脑子睡糊涂了吗?”   “归元剑宗的剑冢只有你一把剑叫长离,剑宗的老头子就算脑子再拎不清,也不能给两把剑起一样的名字啊。”   “那样多尴尬,我们总不能叫你们长离一号,长离二号来区分吧?”   长离眼前一黑,没有重名的剑,岂不是意味着她就是女主那把倒霉灵剑?   长离想到未来要经历的种种磨难,几欲晕厥。   不行,剑修打打杀杀的真的太危险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剑就折了,断了,缺个口子……   放在她身上,那就等同于时不时地缺胳膊断腿,搞不好还来个粉碎性骨折,最终可能变成一把植物剑。   作为到处冲在危机第一线的女主的剑,更是险上加险。   要是修真界有灵剑险,长离剑受的那些罪都足以赔光整个宗门。   长离的脑子转得飞快。   书里没说女主来把长离剑从剑冢带走之前,长离剑在这里呆了多久,要是她在女主选剑前先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长离紧张问道:“距离归元剑宗的弟子下一次选剑还有多久?”   热情的清水大姐又开口了,“你醒得正是时候,今天就是归元剑宗核心弟子来选剑的日子,算算时间,剑冢也该开了……”   话音未落,远方穿来一阵巨响。   一道白色缝隙从天际裂开,数道身穿道袍的人影从半空翩然落下,陆续进入剑冢。   他们前进的方向,正是这片众剑汇聚的山丘。   长离瞪大了眼睛,该不会那么巧吧?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这是哪一代的弟子?”   清水剑无情地打破了她最后一丝幻想,“是第三百六十一代弟子,听说这一代出了不少剑修的好苗子。算算时间,掌门几年前收的那个姓宁的小丫头也该来选剑了……”   长离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和长离心如死灰的反应不同,其他的灵剑们个个兴致高昂,高谈阔论。   归元剑宗的剑冢三年开一次,每当这时,死气沉沉的剑冢才会因为年轻新弟子们的到来染上一丝鲜活气息。   “也不知道今年能挑出几个合适的小家伙?”   “每年天资最好的都是掌门一脉,我一会儿得好好看看。”   “在剑冢呆了这么多年,都快生锈了,希望今年能有个我中意的小家伙……”   在很多剑宗弟子们看来,是他们入剑冢选剑。   但是在灵剑们看来,这是他们选择合适的契约人。   长离心不在焉地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深觉选剑这件事,就像是双方相亲。   剑修和剑一旦看对眼了,就是一拍即合。   遇到合适的人或者剑,才能百年好合。   她觉得自己和女主是不可能百年好合了,强扭的瓜不甜,这等孽缘就应该在源头掐死。   长离问一旁的清水剑,“如果有弟子看中我了,但是我没看中她呢?”   清水剑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相亲老手,对初出茅庐的菜鸟新手耐心道:“如果双方不契合,她是无法把你从剑冢中拔出来的。”   长离顿了顿,继续问道:“如果契合呢?”   清水剑坦然道:“若是契合,你就跟她走呗。一柄灵剑遇到合适的契约人不易,碰上了正好出去闯荡闯荡,一直呆在黑黢黢的剑冢里多无趣。”   长离苦了脸,原著中女主既然能带出长离剑,说明自己和她属性相合。   她执拗道:“要是我不喜欢对方呢?”   清水剑看着长离剑,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子,“你还知道喜欢不喜欢呢,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人族才有的。对我们剑来说,合适才是最重要的。”   长离哑然。   观念不同,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就在灵剑们聊天的时候,第一批剑宗弟子已经走到这片剑谷的入口。   为首的女子刚刚走进山谷,叽叽喳喳的灵剑们突然静了一瞬。   半晌,才有灵剑轻声低喃,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   “这,这是天生剑体……”   长离看着一柄柄安静如鸡,屏住呼吸等待女主走近的灵剑,突然想到了某档相亲节目。   女主宁寻一出场,就惊艳了在场所有灵剑。   少女一身剑意凛然,光是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就像剑谷中的一颗明珠,吸引了所有灵剑的注意。   灵剑们纷纷为她亮灯,期许自己被她选中。   而宋长离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色道袍的少女走近,恨不得拔腿就跑。   宁寻一踏入剑谷,就好像被什么冥冥之中吸引,径直往长离剑的位置走来。   她在长离剑的面前停下,看着眼前这柄剑身轻盈修长的灵剑,突然心头一动。   有一个声音在宁寻心底响起:就是它,这就是她要寻找的灵剑。   就在宁寻被长离剑吸引的时候,周边按耐不住的灵剑们不知不觉又开始争执起来。   仗着这些筑基期的小弟子们听不见剑灵的声音,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   “她走过来了!”   “她看的一定是我。”   “才不是,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玄铁剑,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她看得是我!”   长离听着耳边纷杂的声音,心底凉成一片。   你们可别争了,她就是冲我来的。   原本跟在宁寻身后的其他弟子们也渐渐围了过来。   作为归元剑宗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弟子,掌门亲传,宁寻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其他人的关注。   大家都在好奇,宁寻这一次,会从剑冢里带出一柄什么样的灵剑。   宁寻注视着眼前的剑,缓缓伸出了手。   长离感觉自己的剑身好像脱离了控制,在宁寻走近后,长离剑的剑身就开始不自觉地嗡嗡作响。   原本被禁锢在地里动弹不得的剑身,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地里冲出,投向女主的怀抱。   长离艰难地和自己的本能拉扯着。   她这个人,怕疼又惜命。   就算天道给她和女主系上了红线,她也非得把这根线扯断了。   长离一边努力控制剑身,一边意识恍惚地在后面的剑宗弟子中寻找着。   远离女主的最好方法,就是给自己另寻一位契约人。   女主为人清正,若是自己成了别人的灵剑,她自然会主动放手,不再纠缠。   下定决心后,长离瞅着人群中长得最顺眼的一个小弟子,用尽全力一扭剑身,擦着女主的袖口一闪而过,直直跌入对方的怀中。   这个瞬间,周围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惊呼。 第2章   灵剑们被长离这不走寻常路的操作震住了,紧接着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谴责目光看向她。   就像在看一柄瞎了眼的灵剑,不知好歹地“啪嗒——”灭了女主的灯。   还分外没有眼光地挑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   清水剑看向那名被长离选中的小弟子,他身上的剑气少得可怜。   她敢用自己三千年的剑生发誓,这小子练剑最多不过一年。   清水剑盯着躺在小弟子怀里装死的长离,把目光慢慢移到小弟子的脸上,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小长离莫不是开窍了,倒是挑了个最俊俏的。   其他灵剑:小长离还是太年轻,不懂看剑修不能光看脸,最重要的是实力。   剑宗弟子们则是怀疑自己眼花了,这柄被宁师姐看中的灵剑,居然就这样跑了。   还跑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怀里。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被长离剑选中的弟子,眼神乱飞。   【这是哪个峰的弟子?】   【不认识,我从未见过。】   【不是我们凌霄峰的。】   【也不是玉华峰的。】   【我没在碧云峰见过。】   【朱明峰也不是。】   【他不是灵越峰弟子。】   排除了所有有名有姓的支系后,答案呼之欲出。   【他是无名峰弟子。】   剑宗弟子们的眼神更加微妙了,无名峰是归元剑宗里最不起眼的。   峰主太衍真人不爱管事,对所有弟子都是放养式管理,估计连无名峰有多少弟子都记不清。   而其他峰的峰主每年挑走了心怡的好苗子后,剩下的弟子都会被归入无名峰。   那里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弟子水平参差不齐。   这次进剑冢的弟子中,无名峰的人数也是最少的。   此时,宁寻正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师尊只告诉她进剑冢选剑的时候,要凭心选择。   但是从未提过,剑还会自己跑掉。   另一边,焉九看着怀里这柄突然碰瓷的灵剑,犹如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收也不是,扔又扔不得。   焉九感受着周围意味复杂的目光,神色飞快变幻。   他低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色,抬头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看向宁寻。   “宁师姐,这剑——”   宁寻看着这名陌生的弟子,和躺在他手心的灵剑,突然感觉自己和灵剑之间冥冥之中的联系倏然断开。   她垂下手,淡淡道:“既然这把灵剑选了你,就说明你和它有缘,它该是你的剑。”   说完,宁寻转身离去。   剑冢中的灵剑千千万万,总会有属于她的那柄。   一直僵着剑身的长离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周围的弟子见宁寻离开,也渐渐散去,他们也要去找自己的机缘和灵剑。   这片山谷很快恢复平静,只剩下长离和焉九一剑一人,面面相觑。   焉九只觉得手里这把剑格外烫手,他根本没想过来剑冢取剑。   他卡着线获得进剑冢的资格,只不过是为了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接触宁寻,结果现在接触是接触了,却是自己被迫“抢”了对方的灵剑。   焉九不自觉地开始头疼,经此一遭,若是因此引起归元剑宗的注意,可谓是得不偿失。   他盯着手里这柄罪魁祸首,陷入沉思。   虽然这把剑现在在他手里,但若是他“不小心”把灵剑留在剑冢,出去后有人问起,就说灵剑不愿意跟他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毕竟这柄灵剑连宁寻那样的天生剑体都看不上,落入他手里也可以说是一个意外。   那么有脾气的灵剑转头改了主意,大概也能说得过去?   焉九一点一点松开了手,等着灵剑从手中坠落。   一秒钟过去。   两秒钟过去。   ……   一分钟过去。   灵剑牢牢粘在他的手心,一动不动。   焉九沉默了。   他从来不知,归元剑宗的剑,还带这样强买强卖的。   长离紧紧抱住这个小弟子的手,不愿意松开分毫。   天知道女主会不会心念一转,杀个回马枪。   要是自己落了单,被女主意外绑定了可怎么办。   这一幕看在清水剑等灵剑眼里,就是这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的小子不仅不珍惜长离剑,还试图甩掉她。   而痴心一片的小长离则是被美色迷昏了头,黏着人家不放。   清水剑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每把剑都有自己的命数。   或许,这就是小长离的劫数吧。   焉九想到长离剑之前灵气十足的骚操作,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这位……剑兄,我练剑不过三月有余,天赋寻常,实在当不得您屈尊降贵,放弃宁师姐而选择我……”   长离完全没听见焉九后面说了什么,她被“剑兄”两个字震住了。   长离不自觉地盯着焉九那张眉目清俊的脸蛋陷入沉思。   这小弟子,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偏偏瞎了眼。   她的剑身如此修长轻盈,不管谁看都该觉得她是个身形窈窕的美人剑,他居然跟她称兄道弟?   长离不禁有些发愁,自己挑的这个契约人,看起来不大聪明啊。   她目光审视地打量了焉九一番,看刚刚弟子们的站位,他应该是个没名没姓,在归元剑宗不算起眼的边缘弟子。   不聪明就不聪明吧,只要她盯着这个小弟子远离女主,避开高危剧情,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毕竟自己选的契约人,跪着也要走下去。   长离下定决心,就躺在焉九手里不动了。   焉九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却发现手里的灵剑一动不动。   刚刚碰瓷的时候明明那么灵活,现在却躺在他手里装死了。   焉九神色晦暗,为了混入归元剑宗,他把修为压到了筑基初期,要不然也不至于连一柄剑都甩不脱。   焉九甩了甩手,灵剑的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剑柄依然和他紧紧相贴。   算了,不过一把剑,出了剑冢后怎么处置,还不是他说了算。   焉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如果他没记错,宁寻刚刚是往这边走了……   在他身后,数道灵剑微微晃了晃剑身,似是在和长离告别。   长离也轻轻摆了摆剑尾。   刚刚和小弟子的一番僵持,像是耗尽了她不少力气。   长离心底划过一丝疑惑,是这把剑睡太久了,还是她操纵剑身的技巧不对,怎么感觉这么累呢?   甚至有一种加班熬了几个大夜的虚脱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瞬剑冢便传来轻微震颤。   远方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天边漫开赤霞千里,染红了整片剑谷。   隔着老远的距离,长离都能隐隐感受到那股直冲云霄的凛冽剑气。   她望着满天红云,心头微动,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除了女主应该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地面的震动持续了约摸两刻钟,等焉九寻着动静赶到时,长离正好看见半空闪过的数道剑光和屹立其中的青色人影。   她凝视着眼前的盛大场面,不禁心生感叹:这才是女主的本命灵剑出场该有的牌面。   像她这种没什么进取心的小灵剑,还是跟焉九这样普普通通的小弟子更合适。   宁寻引起的这番动静,让剑冢中的弟子都心生激荡。   作为剑修弟子,谁不想拥有一把合心合意的本命灵剑呢?   剑冢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寻剑的脚步。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剑冢隔一会儿就会从某个角落里传出灵剑认主的动静。   取到剑的弟子们各个意气风发,没取到剑的弟子则暗自焦急。   三天后,剑冢再次震动,周围空间骤然扭曲,长离在震动中第一时间扯住焉九。   离开剑冢的时间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长离发现自己和焉九已经站在了一片空地上。   周围东倒西歪地站了许多弟子。   有的人手里有剑,有的人则是双手空空。   宁寻手握一柄暗红长剑,从空间裂隙中慢步走出。   跟其他人被剑冢踢出来的狼狈模样截然不同。   掌门和其他峰主走过来,环视各弟子,满意道:“看来大部分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剑,获得灵剑的认可……”   他看向宁寻,脸色的满意神色更盛,“能让赤霄剑问世,你做的很不错。”   宁寻摸着手里的长剑,脸色沉静,只有眼底划过的淡淡喜意暴露了她的心思。   这把剑,她很欢喜。   弟子们纷纷将艳羡的目光投向宁寻,虽然在剑冢中就见到了宁寻拔剑的动静,但是再次看到这柄暗光流转的灵剑,依然令人心潮起伏。   这时,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宁寻第一次被长离剑吸引的小插曲。   有赤霄剑珠玉在前,那柄出世时毫无动静的长离剑,便被他们轻易遗忘。   焉九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没人注意到他手里剑,自是再好不过。   长离看着焉九站在人群末端的角落里,对他的低调定位很满意。   众弟子散去时,掌门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焉九手中的长离剑。   那柄剑,好像看起来有些眼熟……   掌门多看了焉九一眼,筑基初期的小弟子,身上剑气薄弱,能认可他的应该也就是一把普通灵剑吧。   掌门很快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焉九带着长离回了无名峰。   作为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他不像宁寻那种掌门亲传弟子一样有单独的洞府。   加之无名峰弟子数量多且杂,他们都被安排在普通弟子舍里。   为了避人耳目,焉九特意买通了管事,将他安排在最角落的房舍。   他的隔壁是一个早出晚归格外勤奋的练剑狂魔,两人一月能打上一次照面就不错了。   焉九随手把剑往桌台上一扔,他可不是那些爱剑如命的剑修。   这把剑跟着他出了剑冢,算是在剑宗那些峰主的眼皮子底下过了明路。   他只要每日练剑的时候带着这柄剑做做样子也就差不多了,像那些剑修一样把本命灵剑供起来是绝不可能的。   桌台上,长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闪着了腰。   虽然不知道灵剑有没有腰这个说法,但是长离觉得这个硬邦邦的桌面确实硌着她了。   出了剑冢后她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这个小弟子的动作居然那么粗暴,说好的剑修都会把本命灵剑当祖宗伺候呢?   长离脑子一时有点懵。 第3章   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焉九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他在归元剑宗犹如一个隐形人,除了每天按时修习道法练剑,并不和多余的人打交道,这会儿会有谁找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焉师弟,听说你在剑冢拿到自己的本命灵剑,恭喜!”   来人爽朗的笑容让焉九晃了一下神,是住在隔壁的那位练剑狂魔。   焉九从记忆深处翻出他的姓名,“赵师兄,你找我有事?”   赵世琼似是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焉师弟是否能……”   焉九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却是一片随和,“赵师兄请说。”   赵世琼咬咬牙,直言道:“我想借你的灵剑一观。”   话一出口,焉九还没反应,赵世琼的脖子就先红了。   剑修们都把本命灵剑看得跟老婆一样,他这个话对剑修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唐突了。   要是换了一个脾气暴躁的剑修,当场就能跟他打起来。   赵世琼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古怪,但是他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从他有资格入剑冢那年开始,每次开剑冢的时候他都会碰上各种倒霉事,阴差阳错地错过入剑冢的机会。   此番得知隔壁焉师弟第一次获得入剑冢的资格就拿到了自己的本命灵剑,他脑子一热,就直接上门了。   赵世琼实在太想拥有一把灵剑了,但凡在路上看到一个腰间悬灵剑的弟子,他都会流露渴慕的目光,因此还造成了不少误会。   见焉九没有说话,赵世琼连忙道:“我也不白看,我有一副沉香木剑架,正好送给你用,那是我斥巨资让朱明峰的人打造的剑架,上面刻了聚灵阵,最适合温养灵剑。”   朱明峰在归元剑宗比较特殊,那里并不只有纯剑修,还居住着宗内的所有炼器师,提供锻造、维修、配件等一条龙服务。   凭借这个业务,朱明峰可以说是全宗门最财大气粗的。   视剑如命的剑修们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宝贝灵剑。   焉九虽然对沉香木剑架不感兴趣,但他觉得让人看一眼灵剑也没什么,遂痛快答应下来,“可以。”   赵世琼顿时喜上眉梢,隔壁这个新来的焉师弟不爱跟人打交道,但是看面相就格外和善,果然跟其他暴脾气剑修不一样。   在桌上躺尸的长离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看一眼换个剑架,倒是不亏,这桌子躺着怪不舒服的,不知道那个沉香木剑架躺起来怎么样。   说话间,焉九已经把赵世琼让进了门。   赵世琼一进门,就看到了被孤零零随意放在桌台上的长离剑。   他顿时谴责地看了焉九一眼,“焉师弟,这可是你的本命灵剑,怎能如此草率对待。”   焉九神色温和,“我也没想到第一次入剑冢就拿到了本命灵剑,确实准备不当。”   赵世琼当即感觉心口中了一箭,他已经错过了三次入剑冢的机会,至今还用着普通铁剑。   和他同年入门的天资相仿的弟子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剑,只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明明他早早就为自己的心上剑准备了各色剑架、剑鞘、剑穗……   就像每一个殷切期盼本命灵剑的痴心剑修,却偏偏等不到属于自己的那把剑。   而焉九这个初入宗门的新弟子,有了灵剑却不懂得好好珍惜!   赵世琼立即从随身储物袋里取出他精心订做的沉香木剑架,不等他动作,长离已经迫不及待地一扭剑身,直直地躺了上去。   在长离躺上去的瞬间,剑架上的聚灵阵开始运转,周边灵气迅速像剑身汇聚而来。   长离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渭叹,这是一个多么符合剑体工学的剑架,每一处凹凸起伏都恰到好处。   加上灵气的冲刷,就像躺在一张全自动按摩椅上,舒适极了。   长离顿时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从剑冢里就阴魂不散的虚弱感一扫而空。   赵世琼看着长离剑这番自给自足的操作,眼中的光芒更盛,“焉师弟,你这柄剑当真有灵性。”   焉九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脑中浮现出长离剑碰瓷的画面。   “它这是灵气过头了。”   焉九的声音很轻,轻到赵世琼都没有听清。   赵世琼满目喜爱地看着灵剑,开口道:“焉师弟,请问你是怎么从剑冢中拿到这柄灵剑的,是否经过了灵剑的重重考验,道心受到认可后,才抱得灵剑归。”   焉九的神色更复杂了,“不,是它自己撞上门来的。”   赵世琼的眼中先是闪过不可置信,紧接着双眼放光,“能让灵剑主动择主,焉师弟的剑道天赋一定了不得。”   赵世琼果断道:“焉师弟,不如你以后跟我一起早起练剑吧,虽然我没有灵剑,但是好歹比你早入门数年,多少能帮上点忙。”   正在享受灵气按摩的长离敏锐地捕捉到“早起”两个字,顿时竖起了耳朵。   焉九不禁抖了下眉稍,这个隔壁邻居,好像有些热情过头了。   他委婉拒绝:“不麻烦赵师兄了,我和其他弟子们一起去道场练剑即可。”   赵世琼没有轻易放弃,“焉师弟每日几时练剑?”   焉九:“辰时。”   这是大部分普通弟子练剑的时辰,焉九自然是随大流。   赵世琼拧了一下眉心,“有些晚了,焉师弟有如此天赋,应当更加勤奋,如果每日卯时就起来练剑,假以时日,成为亲传弟子也不无可能啊。”   长离在剑架上僵住了。   辰时是7-9点,她觉得这个时间就够早了。   卯时是5-7点,这个点起会要剑命的啊。   焉九眨了眨眼,亲传弟子,大可不必,他可不想入剑宗那些老头子的眼。   “赵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并没有这么大的志向,还是不和师兄一同练剑,拖师兄后腿了。”   长离缓缓吐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自己挑的小弟子是个懂得劳逸结合的。   不愧是她选中的人!   赵世琼遗憾地摇摇头,不再勉强。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长离剑一眼,向焉九告别。   他该去练剑了,等下次剑冢大开,他一定能取回一柄属于他的本命灵剑!   送走赵师兄后,焉九就收到了道法堂的传讯符。   虽然宗门对大多数弟子都采取放养式管理,但是有了本命灵剑毕竟是一件大事。   亲传弟子们会有师长们亲自教导,但是普通弟子却难有这样的机会。   因此,道法堂会为这些刚刚取得灵剑的年轻弟子们专门开设课程,讲授与灵剑磨合的方法,养护灵剑的小技巧等等。   焉九匆匆扫过课程表,目光在上课时间上顿了顿。   为了不和其他道法课发生冲突,新增的课时安排……可以说是格外刁钻。   此时,长离还优哉游哉地躺在剑架上,在灵气冲刷下舒适得骨头都快松软了,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噩耗一无所知。   这一晚,焉九早早就睡了。   长离在剑架上看着突然熄灭的烛火,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这小弟子,作息还挺健康。   甚至不像一个刻苦的剑修。   长离百无聊赖地在剑架上翻了一个身。   说实话,她现在并不想睡。   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没点熬夜的坏毛病,尤其在知道第二天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不熬夜都觉得好像亏了点什么。   长离小心翼翼地瞥了床边一眼,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平躺的人影。   她轻手轻脚地从剑架上飘了一起来,在屋内里转了一圈,飞向墙边的书架。   书架很空,只随意放了几本入门道法和剑诀。   长离用剑尖小心挑起翻了翻,就失去了兴趣。   居然都没有什么闲书吗?   长离不死心地又飘到书桌前看了看,依然没有收获。   长剑在空中失落地画了一个圈,飞回了剑架上。   剑修的夜生活未免有些无趣。   长离躺在剑架上,等着睡意袭来。   当她数到第一千八百零四只羊时,听见了隔壁房舍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是那位赵师兄练剑回来了。   长离又看了床边一眼。   幸好,她挑的小弟子不像赵师兄那么勤奋,要是她成了剑灵还要每天早出晚归地练剑——   长离赶紧晃晃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子。   长离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老师没有起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脑子。   “……一个剑修,一生或许用过数把剑,但是本命灵剑通常只有一把……”   长离皱了皱眉,她都已经不是个人了,为什么还要在梦里听课。   长离不耐地想要捂住耳朵,却想起来自己没有手。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想要躲开这扰人清梦的念叨。   坐在案几前走神的焉九,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哐当——”   他猛然回神,只见自己放在桌边的灵剑不知何时滚下了案几,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周围的同门以及台上授课的道君都将目光投向了这处角落。   更准确地说,是地上那柄摔懵了的灵剑。 第4章   焉九握了握拳,第二次了……   他第二次因为这把剑,成为众人的焦点。   焉九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灵剑,向众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抱歉,是我不小心,干扰了道君授课。”   年轻的道君收回目光,继续说道:“灵剑有灵,在漫漫修行路中或许会生出剑灵。当你们与剑结契,修为达到元婴后,就能看见剑灵……”   焉九紧盯着桌上这把剑,剑冢中的剑,很多是以前的剑宗前辈用过的灵剑,在这些前辈身故后,无主之剑就会被收回剑冢,等待下一位有缘人。   所以这把灵剑有剑灵不奇怪,但是这个剑灵,好像有些太活泼了。   当焉九沉思时,长离才堪堪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好好的在剑架上睡觉吗?   怎么一觉醒来居然在课堂上?   长离环视四周,只能看到一位位身穿道袍的年轻弟子,每个人的案几前都放着一把长剑。   她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听课就听课,为什么还要带着剑一起听?   她望向窗外,太阳才升起没多久,日光并不强烈,可见时间还很早。   长离的心抖了抖,而且这早课,未免也太早了吧。   鉴于她现在和人类的沟通障碍,长离忍不住对着隔壁桌上的长剑小声道:“剑兄,这课是几时开始的?”   隔壁毫无动静。   长离有些疑惑,莫非这位剑兄还在睡觉?   她将头扭向另一边,“左边的剑兄,你在吗?”   左边也没有声音。   长离提气,大喊一声:“这里有哪位剑兄醒着吗?”   良久,角落里传来一个细弱的少年音,“你有什么事?”   周围的人影挡住了长离的视线,她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我想问问,这课是几时开始的?”   “卯时。”   长离眼前一黑,声音颤抖,“每天都是如此吗?”   少年音:“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算不上课,这个点也该起来练剑了,一样的。”   长离心情有些沉重,不一样的。   至少她挑的这个小弟子,不会这么早起来练剑。   长离花来一点时间接受这个悲痛的现实,想到这个课堂里就一个声音回应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只有你回我了?其他剑难道都在睡觉?”   少年音下意识流露出一丝疑惑,“嗯?其他剑都还没生出剑灵呢,当然不能回你。”   长离愣住了。   少年似乎在长离的问题里找到了一点作为前辈的底气,“你是新生剑灵吧?这都不知道。剑灵又不是大白菜,怎么可能每把剑都能有剑灵。”   长离怔了片刻,剑冢里那番叽叽喳喳的热闹,让她以为剑灵很常见。   现在想想,好像沉默的剑更多,她当时只以为他们不爱说话,没想到竟是没有剑灵。   台上的道君还在继续:“……除了练剑,每日用自身灵气温养灵剑,也可以加深剑修和灵剑之间的联系,不过现在很多剑修都更爱使用带聚灵阵的剑架养剑……”   话音未落,很多年轻弟子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尝试起来。   道君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们向灵剑输送灵气,做过这件事的剑修很多,但是能持之以恒做下去的人很少。   与其每天花不少时间温养灵剑,修士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自己的修行上。   年轻的弟子们往往也只是一时新鲜,日子久了就也不再做了。   焉九也从指尖送出一点灵气。   他倒不是想养剑。   如果真的能和剑灵沟通,焉九只希望这把剑能安分点,不要再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出格事。   长离猝不及防被送了一股灵气,从剑身流淌到剑尾,当即舒服地打了一个哆嗦。   这跟剑架上的聚灵阵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很微妙,却让剑贪恋。   长离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似乎在催促继续传送灵气。   焉九却停下了动作,他用指尖抵住剑身,飞快地扫了周围一眼。   还好,没有人察觉。   在其他灵剑都一动不动的时候,只有自己的灵剑恨不得贴到他手上来。   真是,不矜持!   一节道法课结束,宋长离神清气爽,餍足地瘫在案几上。   灵气这东西,当真是美妙至极,令剑飘飘欲仙。   焉九则是看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出神,现在的灵剑,胃口都这么大的吗?   按照这个喂法,筑基初期的灵气有点不够用啊。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四周,只见一个青袍弟子在起身时趔趄了一下,不慎撞到桌角,旁边的同伴扶了他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名弟子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微微赧然,红了脖子。   准备离去的道君看见这一幕,温和安慰道:“应该是第一次温养灵剑,没有控制好度,灵气消耗过大了,以后克制一下即可。”   青袍弟子轻声应道:“是,弟子知晓了。”   他的同伴忍不住开口:“养剑灵这事急不得,你别操之过及,反倒伤了根基。”   青袍弟子苦笑:“今年的试剑会就快开始了,若是我能在试剑会前更进一步,说不定能有进内门的机会……”   两人渐渐走远,焉九若有所思地搓了搓指尖。   试剑会,这是归元剑宗一年一度的大事,除了闭关和在外游历赶不回来的弟子,其他弟子都会参加。   这不仅是剑宗弟子们展示一年修行结果的时间,更是借此机会获得各锋真人青眼,提升门内地位和获取宗门资源的好时机。   他可以趁着这场盛会,好好看看宁寻的实力。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从筑基初期突破到筑基中期。   筑基中期的灵气,温养灵剑应该绰绰有余了。   长离听见试剑会三个字,不在意地动了动剑尾,这种盛会,跟他们这种不起眼的路人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关心下一次吸灵气的时间更实际些。   道君让弟子们量力而行,灵力充足的可以三日一次,灵力较少的可以七日一次。   要是她能开口说话就好了,可以和焉九打个商量,能不能隔日一次,要是他有余量,一日一次就更好了。   长离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剑身悬在焉九的腰间一晃一晃。   早课上完了,正好回去在剑架上补个眠……   就在长离美滋滋地计划自己的咸鱼生活时,焉九脚步一转,走上了另一条小径。   长离困惑地看着周围陌生的路,这是回弟子舍的方向吗?   不过早上她是在睡梦中被焉九带来上课的,不认识路也正常。   长离很快把这个小问题扔到了脑后。   她悠闲的心态止步于焉九抵达练剑场的瞬间——   一眼望不到头的练剑场上,无数身穿道袍的弟子迎着朝阳挥汗如雨,做出刺、劈、挑、撩等基础剑招。   长离楞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文化课后面居然还接着一节体育课。   焉九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缓缓抽出长离剑,在手里掂了两下。   这柄剑和之前用的铁剑手感不同,他得适应适应。   长离猝不及防地被抛到空中,又落回焉九的掌心。   “等,等等,这就直接开始了吗,没有什么热身运动吗?”   长离慌乱地碎碎念着,可惜没有人听见她的惊呼。   焉九单手持剑,朝空中平刺,剑刃划过半空,带起凌冽风声。   试了几招后,他大概找到了这柄新剑的手感,开始今日的挥剑练习。   他不算归元剑宗最勤奋的弟子,一般早晨挥剑五百次,下午再挥剑五百次,就收工了。   在众弟子中处于一个中不溜的水平,普普通通,并不起眼。   但是今天的练习,多少有点意料之外的状况。   挥剑五十次时,手里的剑好像有点变重了。   挥剑一百次时,每一次出招都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滞涩感。   挥剑一百五十次时,出剑的阻力更大了……   长离现在就是一整个头昏眼花。   她仿佛在空中坐了数次大摆锤、跳楼机和过山车。   一开始她还有空尖叫,到后面已经无力发声了。   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长离一个蓄力,挣开焉九的手,反身钻回剑鞘装死。   今天的运动量够大了,谁也别想再让她动一下。   焉九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呆住了。   他的灵剑,这是自己跑了?   焉九不信邪地再次握住剑柄,往外抽剑。   一下,两下,三下……愣是没抽出来。   一名路过的年长弟子见焉九收了剑,忍不住开口问道:“焉师弟,你这是练完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日光。   虽说平日焉师弟的修行时间就不长,但今日也结束得太早了。   焉九的手微僵,这柄死赖在剑鞘里的剑一时半会儿是拔不出来了。   在坦言自己的灵剑不听使唤和提早结束修行之间,焉九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迅速收了手上的力道,抖抖袖口,镇定道:“咳,我今日有要事处理,就先回弟子舍了。”   焉九朝对方微微拱手,告辞离去。   这名弟子看着焉九稍显凌乱的步伐,忍不住摇摇头,“现在的年轻弟子,练剑也没个定性……” 第5章   走到无人的小径上,焉九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你在道法课上从桌上滚到地上就算了,剑宗弟子每日都需完成的挥剑练习,为何也不肯配合?”   要不是这把剑是他亲自从剑冢里带出来的,焉九都不敢相信归元剑宗还有这等惫懒的灵剑。   长离默默地把自己往剑鞘里缩了缩,有种莫名的心虚。   “我这不是第一次当剑,业务不熟练吗?再说,修为也不是靠挥剑长进的,我们普通路人甲,挥两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焉九听不见长离的碎碎念,要是听见了,恐怕也只能更加生气。   他快步走回弟子舍。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突破吧。   早日和这个不听话的剑灵建立联系,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焉九在门上布下禁制,防止有人中途打扰。   他将长离剑放在一旁的剑架上,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准备解开体内的一道封印。   为了不引人怀疑,他需要引动周围灵气冲破封印,做出自然突破的假象。   长离迷迷糊糊地看着焉九的一系列操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感叹——   这小弟子比她意料的还勤快,练不了剑,居然回来打坐修行。   长离的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就感觉周围隐隐传来灵力的波动。   灵气犹如漩涡般往房子里涌来,连沉香木剑架的聚灵阵都开始飞速运转。   长离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浓厚灵气冲得一个激灵,很快就顾不上打坐的焉九,开始一心一意地吸收汇聚而来的庞大灵气。   所有的灵气通过聚灵阵灌注剑身,带起清盈盈的微光。   闭目而坐的焉九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心,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周围的灵气好似有些稀疏。   无名峰在归元剑宗不受重视,难道连灵气都比其他主峰少不成?   焉九下意识掐了一个手诀,开始加速引动灵气。   长离躺在剑架上,简直想舒服得直哼哼。   今日的灵气充沛程度,简直是昨日的数十倍,这个沉香木剑架真是绝了,改日一定好好谢谢隔壁赵师兄!   此时,隔壁赵师兄正从练剑场往弟子舍走,他刚刚偶遇了王师兄,听说焉师弟今日不过挥剑一百余次,就打道回府了。   本着他和焉师弟借过剑的交情,他举得自己应该和这个小师弟好好谈谈。   作为剑修,哪怕风雪交加,电闪雷鸣,都不能有一天懈怠,今日阳光大好,正是练剑的好时候,怎么能说不练就不练了呢?   赵师兄走到弟子舍外,就被房舍上方汇聚的灵气惊住了。   “这,这是哪一位师兄要突破了吗?”   赵师兄的声音微微颤抖,入门那么久,他也见过几次突破的场景,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灵气。   他立刻循着灵气的方向大步走去。   屋内,长离被灵气撑得快打嗝了。   她一向是个节制的人,吃饭最多八分饱,好吃可以到九分,特别好吃的话到十分也不是不行。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九点九九分了,真得不能再吸了。   长离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依依不舍地从剑架上滚了下来。   当她滚落在案几上的瞬间,聚灵阵中汇集的灵气好似一瞬间失去了目标,倏尔散去。   另一边,焉九终于感受到了聚集而来的灵气。   他的眉心微微舒展,这灵气再不来,他都打算换一个峰头突破了。   焉九不急不徐地将灵气引入体内,冲破了第一道封印。   他的修为犹如水涨船高般,从筑基初期升至筑基中期。   焉九缓缓吐出一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起身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嗝~”声。   焉九疑惑地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在瘫在案几上的灵剑上顿了顿,又移开了。   一定是他听错了吧。   下一秒,屋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焉九随手解了禁制,前去开门。   “赵师兄,你怎么来了——”   焉九的声音在看到赵师兄那张激动得赤红的脸时戛然而止。   在案几上躺尸的长离听见这名字,一个打滚起身飞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悬在焉九腰间。   这可是送自己剑架的大好人,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感谢他。   “焉师弟,你突破了!”赵师兄的声音又响又亮,要不是现在弟子们都出去练剑了,必然能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侥幸而已。”焉九神色淡然道,顺手扯了扯被灵剑坠下一截的腰带。   也不知这柄剑突然发什么疯,以后得把腰带系得更紧些。   焉九暗自想道。   长离闻言,仰头往了焉九一眼。   他突破了?就刚刚打个坐的功夫?   不愧是修真界响当当的第一剑宗,连个普通外门弟子突破都那么水到渠成。   但赵师兄的反应完全不如两人意料一般,他激动道:“自我入门以来,还从未见过突破时有如此阵仗的,焉师弟果然不凡。”   长离动了动剑身,这个赵师兄还真会夸人,一个普通外门弟子的突破,被他吹得仿佛亲传弟子突破一般。   焉九的脑中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阵仗?什么阵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突破场面吗?   难道是他引灵气的姿势不对,让赵师兄察觉了端倪?   焉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警惕,面上却是打着哈哈,“赵师兄言重了,我不过是突破到筑基中期,比不得其他师兄师姐们。”   赵师兄看着焉九的眼神更加赞许,年轻有为,不骄不躁,怪不得第一次进剑冢就能被灵剑选中。   焉九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只觉得浑身不适,他牵了牵唇角,“赵师兄专程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师兄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自己上门的初衷。   不过焉师弟都突破了,少练一天剑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他哈哈一笑,“没事,就是路过。不过你既然到筑基中期,每月可领的份例就跟之前不一样了,记得去事务堂更新一下。”   焉九点头应下,虽然他不在意那点份例里的灵石,但是一个初入宗门的小弟子不能不在意。   长离的眼睛却是亮了亮,也不知道焉九领了份例,能不能给她换条漂亮的剑穗。   今天在练剑场她可看到了,有好多弟子的剑上都挂了剑穗,就她一个光秃秃,太不体面!   送走赵师兄后,焉九便动身前往事务堂。   事务堂值班的黄执事在查验完他的修为后,就道了一声恭喜。   “筑基初期的弟子每月可领二十块下品灵石,筑基中期的弟子每月可领四十块。”   黄执事将这个月的灵石递给焉九,在册子上记下一笔。   “为了激励弟子修行不辍,突破的弟子们还可领取一件奖励。”   黄执事摸了摸自己精心打理的小八字胡子,倾情推销道:“一颗管一月的强效辟谷丹、一张就能让你练剑三日不休的鸡血符,一个通宵打坐必备的去困蒲团……你想换哪个?”   长离盯着黄执事热情推荐的蒲团,她好像看见了蒲团表面一闪而过的银色针尖。   长离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归元剑宗的剑修,恐怖如斯。   焉九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就没有正常一点的东西吗?”   黄执事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在确认他真的不要这些东西后,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真的不要吗,这可是本季最火爆的兑换单品。”   焉九敬畏地看了这些奖励一眼,坚定地摇摇头。   黄执事拉开了另一层抽屉,“喏,还有这些,备用剑鞘、擦剑油、剑穗……这些东西可不如刚才那些实用。”   长离当即“嗡”了一声,恨不得伸长脖子钻进那个抽屉里。   焉九在第一时间压制住这柄蠢蠢欲动的灵剑,他飞快扫了一眼抽屉,暗自满意。   无用,但安全。   他随手指向一个灰扑扑的普通剑鞘,“就这个——”   话音未落,长离已经从他手里跳起,飞快地抽了他一剑尾,将他未尽的话尽数抽回了肚子里。   这小子,什么破眼光。那么丑的剑鞘,配得上她轻盈修长的剑身吗?   焉九摸了摸被抽红的手背,在黄执事疑惑的目光下轻咳一声,将手往右边移了一寸,“不,还是这个——”   他又被捅了一下。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他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你到底想要哪个?”   长离动了动剑身,甩开焉九的手,朝着那一片剑穗飞去。   十秒后,焉九看着被长离剑挑起的那条粉色串珠流苏剑穗,脸黑了。   黄执事看着焉九的眼神的突然变得有些微妙,都说剑随主人形,没想到这个年轻小弟子,还有这样一颗少女心。 第6章   焉九看着勾着粉色剑穗不肯撒手的长离,咬牙切齿道:“不行!”   长离抱着剑穗不撒手,茫茫剑穗中,她一眼就相中了这一条。   看看这晶莹剔透的粉色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连上面的小蝴蝶结都格外精致可爱。   浅粉的冰丝穗子流光溢彩,在风中轻轻抖动,拨得她心痒痒。   没有一把剑,能拒绝这样一条漂亮的剑穗!   连黄执事都忍不住劝道:“既然你的剑喜欢,你就选这个吧。都说本名灵剑会遵从主人内心的想法,没准你实际喜欢的就是这个类型……”   黄执事的声音在焉九越来越黑的脸色下渐渐消散。   焉九大步上前,试图和这把剑好好说道说道。   “你看旁边这条宝蓝色剑穗,质感上乘……”   长离坚定地晃晃剑尾,表示拒绝。   焉九耐着性子挑起旁边的白玉墨绿剑穗,“这一条,低调而不失奢华。”   长离嫌弃地翻了个身,老气。   焉九深吸一口气,将一条乌木珠配白色流苏的穗子搭到剑身上,“这个更衬你……”   长离抖开了这团白色流苏,死死贴住一眼相中的粉色的剑穗。   焉九看着这条娘叽叽的剑穗,只觉得自己眼睛疼。   若是每日腰间悬的灵剑上挂这么一条剑穗,他都能想象其他五大三粗的剑修们会用什么诡异的眼神看自己。   长离可顾不上焉九的小心思,她灵活地绕了两圈,直接把剑穗挂到自己身上,美得不行。   黄执事的眼珠转了两转,立刻拍板道:“就这条了是吧。”   他迅速在册子上记下——   【无名峰弟子焉九,领取粉色碧玺串珠流苏剑穗一条】   “事务堂物品一经领取,概不退换。”   黄执事笑眯眯地将脸色阴沉的焉九送出了事务堂大门。   焉九飞一般地抱着剑往弟子舍走,不想在路上碰见任何一个人,他丢不起这个人。   在焉九离开后不久,事务堂又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个穿着粉色衫裙的姑娘挽着另一个青袍女子,俏声道:“宁师姐,听说事务堂新进了一批剑穗,我们正好一人挑一条,来晚了好东西都被要人挑走了。”   宁寻无奈地看了这个小师妹一眼,“剑修最重要的是剑,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有没有都一样。”   粉衫女子皱了皱鼻子,转而看向赤霄剑,“这可不一样,宁师姐挑一条漂亮剑穗,赤霄剑也会高兴的,对战时都能多出几分力!”   赤霄剑稳重地闪了闪,仿佛在赞同粉衫女子的话。   粉衫女子立刻高兴了,“你看,赤霄剑也同意我说的。”   宁寻点了点她,眼含笑意:“你啊。”   走进事务堂,粉衫女子环顾四周,对黄执事道:“听说你们新进了一批剑穗,拿出来让我看一看。”   黄执事见到两人,当即挤出满面笑容。   掌门座下亲传弟子宁寻,和玉华峰主的独女林妙璇。   宁寻只有每次突破时会来事务堂一趟,林妙璇却是事务堂的常客,每次新进了货,都是第一个跑来的。   玉华峰主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很是宠爱,对她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黄执事取出所有新进的剑穗,摆到两人面前。   林妙璇扫了一眼,柳眉轻蹙,“不是说有一条粉色碧玺串珠剑穗吗,怎么没看到?”   黄执事忍不住嘶了一声,没想到这位小祖宗是冲这个来的。   他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不巧,那条剑穗被另一名弟子领走了。”   林妙璇更不高兴了,“是谁动作那么快,居然抢在我前头。”   她草草拨弄了一番剩下的剑穗,对黄执事道:“是谁领走的,我去找她换。”   宁寻倒是劝了一句,“剑穗不都差不多,何必非要那一条。”   林妙璇娇声道:“宁师姐,我就想要那一条,大不了我用更好的剑穗跟她换。”   在林妙璇的追问下,黄执事只好道:“是无名峰新进外门弟子,焉九。”   林妙璇神色一松,“无名峰的外门弟子,那更容易了。”   宁寻神色微怔,无名峰弟子?   那个在剑冢中取了她最初看中的剑的弟子,好像也是无名峰的。   林妙璇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了,她朝宁寻摆摆手,“宁师姐,我去找那人换剑穗了,你慢慢挑。”   不等宁寻反应,林妙璇已经风一般跑了。   无名峰的弟子舍里。   焉九还在苦口婆心地和长离进行人与灵剑的友好交流。   “我们打个商量,在屋里,这个剑穗随便你挂,出门时就别带了。”   “万一我练剑时磕了碰了,岂不可惜?”   长离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漂亮剑穗不带出去,就是锦衣夜行。   要不是现在回不去剑冢,她恨不得挂着这跟剑穗去所有灵剑面前晃一圈。   不带出门是万万不可能的!   眼看着这柄灵剑依旧冥顽不灵,焉九咬咬牙,伸手就朝剑柄握去。   道理讲不通,就只能直接动手了。   长离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姿态“嗖——”地升至半空,躲开了焉九的手。   焉九差点被气笑了,“你下不下来?”   长离抖抖流苏穗子,表示拒绝。   焉九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反复几次后,他暗中催动灵力,准备找准时机下手。   他就不信了,自己还能拿一柄不听话的灵剑没有办法。   在空中得瑟的长离仿佛突然察觉了什么,“咻——”地一个急转弯,从窗户飞了出去。   焉九陡然睁大了眼睛,“你站住!”   要是让路过的其他弟子看见剑上的粉色剑穗,他以后还怎么在归元剑宗混。   长离冲出窗户,认真思考自己要不要去练剑场飞一圈。   不过练剑场是往哪边走来着?   思索间,一张银色捕灵网突然从天而降,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   长离震惊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归元剑宗的弟子舍里,竟还有贼人拐卖剑口不成?   长离被人倒提在空中晃了两晃。   “粉色碧玺剑穗,我果然没看错,这就是那个抢我剑穗的外门弟子的剑?”一个骄纵的女声在长离耳边响起。   长离透过网缝,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的粉色。   她脑中一时有些混乱,穿得这样醒目,应该不是职业剑贩子。   好好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能半路打劫别人家的剑呢?   这时,焉九也从弟子舍里走了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捕灵网中被束缚得严严实实的灵剑,顿时冷了脸。   “放开我的剑!”   林妙璇不甚在意地扫了他一眼,“这把剑上的剑穗,我要了,你开个价吧。”   焉九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剑穗?”   林妙璇点点头,“当然,你总不会以为,我能看上你这把普通灵剑吧。”   长离不高兴了。   她可以原谅对方眼拙,把她当成普通灵剑。   但是要抢她的宝贝剑穗,那就过分了!   焉九沉默半晌,眼神在林妙璇和灵剑上游移一瞬,缓缓开口:“你要剑穗可以,不过得问问我的剑。”   长离满意点头,焉九虽然审美不太行,但至少懂得尊重灵剑自由。   林妙璇的眼神却是瞬间变了,“你这是向我下战书?” 第7章   焉九还没来得及解释,长离已经猛地卷起捕灵网,冲回了他的身边。   她卷着捕灵网在空中晃了两晃,以示拒绝。   林妙璇脸青了,这个狂妄的外门弟子,卷走她的捕灵网不说,居然还敢挑衅她。   她当即抽出腰间的玉真剑,娇喝道:“拔剑吧。”   焉九有些头疼,这位师姐的脾气未免太过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拔剑。   他扫过对方腰间的内门弟子腰牌,也不知是哪位峰主座下弟子,要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他不着痕迹地瞪了长离一眼。   说到底,还是这把灵剑惹出来的烂摊子。   林妙璇见焉九没有反应,忍不住冷哼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话音未落,她已提剑朝焉九门面刺来。   焉九一个闪身避开她的攻击。   虽然他现在修为低,但是应付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更不要提这姑娘光空有剑招,却无剑意,在他眼中满是破绽。   焉九一边躲避,一边想起了宁寻。   若是她来,总不该这么不济吧。   林妙璇看到焉九还有空走神,一张俏脸气得绯红,剑势愈发急促。   蹲在一旁看戏的长离突然有点想嗑瓜子。   她不会剑,也看不懂剑招,只觉得一对颜值都在线的少男少女见招拆招,还怪好看的。   这不比电视剧里的五毛特效强吗?   长离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拍手叫好。   就在长离看得起劲时,一道飞来的剑光分开了两人。   “住手!”   长离抬头看着飞来的青色人影,傻住了。   女、女主怎么来了?   这是哪个剧情点,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长离慌得不行,恨不得提起一无所知的焉九当场跑路。   宁寻抬手拦住还欲上前的林妙璇,“林师妹,你不是来换剑穗的吗,怎么还跟人动手了?”   林妙璇委屈道:“宁师姐,是他欺人太甚!”   宁寻将目光投向焉九,目露恍然,“是你。”   焉九一脸无辜,“宁师姐,这位师姐突然上门绑了我的剑,然后又突然拔剑攻了上来,我实在不知何故。”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把往自己背后躲的长离提溜出来。   暴露在宁寻眼皮子底下的长离顿时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宁寻看到长离剑上缠绕的捕灵网,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林师妹!”   林妙璇虽然性子娇纵,但是在宁寻面前一向会收敛几分。她赶紧道:“师姐,我不是故意的,是这把剑要跑——”   宁寻的脸色更严肃了,“那样不该用捕灵网困住同门的剑。”   “但他还卷了我的捕灵网跑呢……”林妙璇一边小声嘀咕,一边迅速解了捕灵网收好。   宁寻朝焉九一拱手,“抱歉,林师妹性子急,给你添麻烦了。”   她从身上摸出一个储物袋递过去,“这是赔礼。”   焉九收下储物袋,心念一转,挑起长离身上的粉色剑穗,“林师姐要的剑穗——”   宁寻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明显是年轻女修才会喜欢的剑穗,轻声道:“你留着就好,我会给林师妹寻新的剑穗。”   焉九嘴角微僵,本以为能把这条剑穗处理掉,没想到还是砸手里了。   林妙璇还有些不满,扯着宁寻的袖口娇声道:“宁师姐。”   宁寻看了她一眼,就将她的话头堵了回去。   直到宁寻两人离开,长离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焉九则是看着宁寻离去的方向所有所思,她刚刚使出的那道剑光,确实不一般。   虽然因为修为限制,不能发挥出剑招的最大威力,但其中蕴含的凛冽剑意,已经颇具雏形。   长离看着焉九出神的模样,心里一个咯噔。   这家伙,不会是被女主吸引了。   长离恨不得冲着他的脑门来上一剑,让他清醒清醒。   大女主升级流文里的不知名男配,能有什么好下场,八成都是女主升级路上的垫脚石。   更不要说焉九还是个路人甲,一不小心就给炮灰了。   长离在心里提了一个醒,以后得好好看住他,决不能让他有一丝往女主身边凑的机会!   焉九收回目光,提着这把暗自操心的灵剑回了弟子舍。   他打开宁寻送的储物袋,看着里面倒出来的一堆马卡龙少女色系列剑穗,陷入沉默。   焉九抬手就想把这堆剑穗收回储物袋里,却被眼尖的长离迅速阻拦。   长离看着这一堆漂亮剑穗,一时心痒。   每一条都好看,要不她今日带这樱花粉,明日带个薄荷蓝,后日带上芋泥紫……   长离突然生出一种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烦恼。   就在她纠结选择时,焉九阴沉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你该不会想把这一堆剑穗都挂到身上吧?”   长离头顶的小灯泡突然亮了,好主意啊。   成年人不做选择题!   长离飞身就往离她最近的剑穗冲去,却被人一把捏住了剑尾。   焉九的声音里好似带上了一丝磨牙声,尾音拖得又细又长,“你还真想试试啊?”   长离小心地回头瞅了他一眼,这不是他出的好主意嘛,怎么还别扭上了呢。   焉九感受着手里灵剑一心向往剑穗方向的冲劲,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带着这堆剑穗招摇过市,我就送你去朱明峰回炉重造!”   长离呆住了。   这人看起来眉清目秀的,怎么还搞剑身威胁这一套?   焉九趁着长离呆怔的功夫,迅速收了剑穗,塞进储物袋里。   他看着一览无余的房间,觉得放哪里都不保险,便谨慎地把这个储物袋先挂在了腰间,寻思之后避开长离处理掉。   长离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剑穗飞了,气哼哼地一甩身上的粉色碧玺串珠,跑到剑架上生闷气了。   她在宽敞的剑架上滚来滚去,努力思索。   焉九这个小气鬼,连漂亮剑穗都舍不得给剑戴,要不是她眼瞎看上了他,能有哪个灵剑喜欢跟着这样扣扣索索的剑修!   想着想着,长离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焉九该不是要把宁寻的剑穗珍藏起来,才舍不得给她戴吧?   他甚至把宁寻送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储物袋当宝贝一样挂在了腰上!   长离被吓得了一个哆嗦,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扭过身子,朝焉九的方向望去,正巧对上焉九瞄过来的眼神。   下一秒,焉九就迅速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的移开了视线。   糟糕,这鬼精灵的剑,不会发现自己在琢磨怎么把那条粉色剑穗薅下来了吧?   焉九在这边心虚,长离在另一头心底发凉。   完犊子,他都不敢跟我对视了。   他心虚了。   他一定看上宁寻这个大杀器了! 第8章   小小的房间里暗流涌动,一人一剑开展了一场你来我往的眼神游击战。   长离偷瞟焉九腰间的储物袋——   焉九警惕回视,赶紧用手捂住储物袋:她是不是想偷剑穗!   长离忍不住目露绝望,这个储物袋成还定情信物了是吧,都不能让剑看一眼了?   他一定是被宁寻冲昏了头脑。   当晚,焉九熄灭烛火后,躺在床上默默凝视房顶。   在明天去练剑场之前,他一定得把那条粉不拉几的剑穗解决了。   另一边,长离在剑架上辗转反侧,感觉剑生绝望。   她仔细复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弱小无依的剑宗外门弟子焉九意外得罪了张扬跋扈的玉华峰大小姐,被当场打上门来。   一身正气的掌门亲传、剑宗天骄宁寻一道剑光,从天而降,仗义执言,不仅解决了这个麻烦,还贴心送上了赔礼。   这不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吗,只是性别互换了。   不过这场景,发生在一本大女主升级流小说里,完全正确啊!   长离越想越发愁,焉九这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看起来也不是很能打。   要是一不小心卷进女主腥风血雨的主线剧情里,岂不是分分钟就要歇菜。   她可不想落个剑碎灵消的倒霉下场。   愁了不到两分钟,长离开始犯困了。   算了,大不了她以后多操点心,好好看住这个不长心眼的小弟子。   躺在床上的焉九好不容易等到剑架那头的动静消停了,悄悄探出头来。   黑黢黢的剑架上,那柄活泼过头的灵剑一动不动,仿佛已经陷入梦乡。   焉九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一步步朝长离走去。   他在剑架前停下,目光沉沉的看着灵剑身上那串粉色碧玺串珠流苏剑穗。   焉九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灵气,裹住那串碧玺串珠,唯恐珠子相撞发出的清脆声惊动了灵剑。   他屏息凝神,用指尖勾住剑柄处的细绳,一点一点往外扯松。   这时,长离不知怎么翻了个身,扯松的挂绳瞬间收紧。   绷直的细线在焉九的指腹印下一道浅浅的凹陷。   他顿时僵住了。   睡梦中的长离感觉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个翻身间就扯住了头皮。   她皱着眉,迷迷糊糊地想把头发扯出来。   等等,头发?   她都不是人了,哪来的头发?   长离瞬间惊醒,猛一抬头,正好和上方披散着头发的黑色人影对视上。   这一刹那,长离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   一声尖叫还没冒出嗓子眼就已经失了声。   归元剑宗的治安也太差了,居然半夜有鬼混入。   长离起身就想跑,修真界的鬼,谁知道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技能。   三十六计,跑为上!   长离刚一腾空,就被感觉自己被什么勾住了。   她一低头,就看见鬼手上扯住的半截粉色剑穗。   长离登时怒了,一个个的,怎么都跟她的剑穗过不去了?   连鬼都打上剑穗的主意!   怒气壮剑胆,长离当即返身狠狠抽了这只“鬼”一剑尾。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长离下意识顿了顿剑身。   这手感,抽起来怎么有点熟悉?   长离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焉九啊,那没事了。   刚瘫倒回剑架的长离,在下一秒重新蹦了起来。   不对,大半夜的,这小子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坏事?   长离看了一眼默默摸手背的焉九,又看了看身上的剑穗。   恍然大悟,恨不得再给他抽一下。   好小子,才和女主见了一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是不是想偷了这剑穗去给宁寻?   那个林妙璇看起来和宁寻关系不差,正好借花献佛,还能顺便和宁寻搭上话。   这一来一往,两人不就有交情了。   长离气急,飞起绕着剑架来回打转。   亏她睡前还在为焉九的小命担心。   这家伙倒好,满脑子的情情爱爱。   焉九刚摸完被抽疼的手背,就看到怒气冲冲绕着剑架飞来飞去的长离。   粉色的剑穗在空中一抖一抖,莫名有些喜感。   焉九轻咳一声,小声解释道:“我其实是怕你睡觉被着剑穗硌着了……”   长离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信你个鬼。   焉九摸了摸鼻尖,“我保证给你寻一条更好的剑穗……”   粉色剑穗甩得更急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焉九一时有些无措,他从没哄过剑,不知怎么才能把生气的灵剑安抚下来。   要不问问隔壁赵师兄?   好歹是个纯种剑修,跟他这假冒伪劣的不一样。   不行,赵师兄是个连灵剑都没有的单身剑修,估计问了也不管用。   焉九很快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紧接着,他想起了道法课上长离蹭灵气的那股积极劲。   焉九试探着将灵气凝聚成线,搭上长离的剑身。   长离打转的速度不禁放缓了,之前吸的那顿灵气好像消化得差不多了。   何况众所周知,人一到了半夜,就想吃点什么。   她当人的时候,半夜失眠最馋的就是麻辣小龙虾烧烤火锅串串……   现在成了灵剑,灵气对她的吸引力完全不亚于那些深夜美食。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察觉到长离的动摇,焉九立刻加大了灵气输送的力道。   长离的口水流得更欢了。   如果说刚才的灵气是涓涓细流,约等于一盘麻小。   现在的灵气就像麻小和十三香双拼,诱惑加倍。   一刻钟后,长离没出息地躺倒在灵气攻势下。   不是她意志不坚定,只怪敌方太狡猾。   半个时辰后,焉九的最后一丝灵气被抽空。   他盯着懒洋洋的长离,不禁心生疑惑。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这把灵剑的胃口,又大了。   感觉到灵气中断的长离意犹未尽地打了一个饱嗝。   安静无声的夜里,焉九这一次清楚听见了这一声“嗝~”   他的眼神闪了闪,试探道:“明天出门,就别带这条剑穗了吧?”   长离就像一柄吃饱喝足就不认账的渣剑,坚定地晃了晃剑穗,“不行。”   声音清透活泼,带着明显的少女特征。   焉九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将他的思绪劈得七零八落。   他的剑灵,居然是个小姑娘! 第9章   焉九第一时间拢了拢自己松散的寝衣。   他努力从恍惚中回过神。   一个小姑娘喜欢粉色,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不对,小姑娘带粉色剑穗没问题,可是他用粉色剑穗有问题啊。   焉九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你要怎么才同意不带这条剑穗出门?”   吃撑了的长离反应有些慢,她想了想,慢吞吞道:“你答应我不去找宁寻,我就考虑考虑。”   焉九条件反射般说道:“不可能。”   长离一甩剑穗,冷哼道:“好啊,你果然别有心思——”   下一秒,长离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骤然扬高声线:“等等,你能听见我说话?”   焉九用指尖点了点桌面,表示默认。   长离顿时来了精神,“太好了,咱们打个商量吧,你能不能每天让我吸一次灵气?”   焉九挑了下眉梢,“那你能不带这条剑穗出门吗?”   长离皱了皱鼻子,“为什么?”   焉九嫌弃地看了粉色剑穗一眼,“太娘了。”   长离“嗖——”地直立起来,“娘?”   焉九看着一秒炸毛的灵剑,忍不住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还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长离几乎要把剑穗怼到焉九脸上,“你看看这漂亮的小蝴蝶结,这流光溢彩的珠串,这丝般顺滑的穗子,不好看吗?”   流苏穗子从眼前拂过,焉九只觉得鼻子有些痒痒。   他强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搓了搓鼻尖,“这是女修用的。”   长离点点头,觉得没有问题,“我是女的。”   焉九的额角跳了跳,“我不是。”   长离一脸认真:“所以是我用,不是你用。”   焉九抽了抽嘴角,“可你是我的剑。”   长离正了正脸色,“剑乃身外之物,剑修最重要的是自身实力,剑长什么样不重要。”   焉九:他居然无法反驳。   第一轮谈判以失败告终。   *   翌日,焉九起了一个大早。   他瞅一眼剑架上呼呼大睡的灵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   焉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铜锣,在灵剑边猛敲了一下。   “锵——”   一声巨响将长离从梦中惊醒,让她险些从剑架上摔下来。   长离好不容易扒拉着剑架稳住剑身,一脸茫然。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焉九清了清嗓子,“醒了吗,我们该去练剑场修炼了。”   长离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天色,语气惊诧,“这么早?”   焉九克制住上翘的唇角,郑重说道:“我觉得你昨天说得有道理,剑修最重要的是实力!所以从今日起,我们每日寅时起来练剑。”   长离眼前一黑。   她痛苦地闭了闭双眼。   这算什么,我坑我自己?   焉九心情颇好地提剑出门,甚至想哼歌小曲庆祝自己扳回一局。   不枉他昨晚想了一个时辰,才想出这个妙招。   只要他起的够早,错峰练剑,谁还能看见他的剑穗是个什么色。   去练剑场的路上,长离还在试图劝服焉九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一日之计不在晨。要提升实力,你晚上练也行,何必起个大早?”   焉九摇摇头,反驳道:“俗话说的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长离声音萎靡:“俗话还说,早起的鸟儿累得快。”   刚扭过头偷偷打了小半个哈欠的焉九顿了顿,紧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掩住困意,“谁说的,我就没听过这句俗语。”   长离冷笑一声。   呵,年轻人,这是还没尝够早起的苦。   寅时的练剑场空空荡荡,晚上练剑的弟子们都已经回去休息,早上练剑的弟子却还没来。   焉九满意地看着空旷的练剑场,抽出了灵剑。   睡眠不足的长离在一次次的挥剑中变得头昏脑胀。   “不行,我累了。”   “我们歇一会儿。”   “练剑最重要的是天赋,你这样干练只会事倍功半……”   焉九的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长离的碎碎念。   碎碎念的声音甚至会随着剑式的高低起起伏伏。   焉九忍不住摸了摸耳朵。   他突然有些怀念以前安安静静的日子。   长离的耐心在焉九挥剑两百次后告罄。   她一闪身钻回了剑鞘。   焉九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你不是说,剑修的实力最重要吗?”   长离躺在剑鞘里不为所动,“你知道,最厉害的剑修是什么样的吗?”   焉九下意识问道:“什么样?”   长离:“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剑胜有剑……”   焉九不知不觉听进去了,“当真如此?”   长离肯定道:“当然。”   她鼓励地对焉九说道:“你现在就可以练起来了,只要心中有剑,有没有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焉九若有所思。   长离暗自松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休息了。   一刻钟后,焉九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啊,他又不是个纯正剑修。   什么有剑没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躲在一旁偷懒的灵剑,大声道:“长离!”   正在打瞌睡的长离被吓得一哆嗦,瞬间清醒。   她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眼睛一亮,“焉小九,快看,那头有人来了!”   焉九朝剑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三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往练剑场走来。   归元剑宗最勤奋的弟子们要开始练剑了。   焉九迅速抄起长离,闪身走进一旁的小径。   长离看着他匆忙的脚步,故意道:“今日练到这就结束了吗?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同门,怎么不好好交流切磋一番,多可惜啊……”   焉九看着手里这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灵剑,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要是剑灵都是这么个性格,剑修们个个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拔剑,好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回到弟子舍,焉九从落灰的书架上翻出一本入门时发下来的小册子,准备认真研读。   当初收到这本册子时,他还觉得归元剑宗舍本逐末,哪怕发一本基础剑诀都比这玩意儿强。   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焉九神情肃穆,目光凝重地落在封页上——   《和灵剑的相处之道》 第10章   这边,焉九捧着册子认真补课。   那边,长离躺在剑架上开始补觉。   剑架上的聚灵阵自动运转,灵气淌过,剑穗上的粉色珠子亮起莹莹细光。   与此同时,事务堂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黄执事看见来人,立刻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朱执事,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上次送来的强效辟谷丹、鸡血符和去困蒲团可火爆了,我本来还想亲自去趟朱明峰补货呢。”   朱执事赶紧摆摆手,说道:“改天我让人给你送来,今天来是为了别的事。上次我们不是送来了一批小弟子们打着玩的剑穗吗,都还没被人换走吧?”   黄执事愣了愣,怎么又是剑穗。   他赶紧拉开装剑穗的抽屉,“就被人换走了一条,其它的都在这呢。”   朱执事扫了一眼抽屉,叹了一口气:“换走的是那条粉色串珠剑穗?”   黄执事点点头,问道:“可是那条剑穗有什么问题?”   朱执事面露无奈,“倒是没有问题,就是那条剑穗上的碧玺珠子是专门用灵液温养过的,这个品级的剑穗本该需要更高的宗门贡献点兑换,却不小心被粗心的弟子混入了其他普通剑穗里……”   黄执事摸了摸自己的小八字胡,“这条剑穗是一个无名峰弟子换走的,不过玉华峰主的女儿后来也看上了这条剑穗,也不知现在在谁手里。”   朱执事:“不管在谁手里,都得让人把需要的贡献点补齐了。要是补不齐贡献点,就换成普通剑穗。”   黄执事点点头,“那我先去一趟无名峰吧。”   焉九的补课进程终止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看见门外的黄执事,有些诧异,“黄执事,您怎么来了?”   黄执事说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照那个剑穗的品级,大概需要五个黄级任务的贡献点,不过这件事朱明峰弟子也有责任,所以现在用三个黄级任务的贡献点就可兑换。”   黄执事继续道:“你可以选择接任务,要是不想做,换条剑穗也成。”   焉九的眼睛瞬间亮了,换剑穗好啊。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简直是瞌睡遇上枕头,求之不得。   他赶紧开口:“我选换剑穗——”   焉九的话被猛得戳在后腰的灵剑打断。   长离在他身后兴奋道:“当然选剑穗!要补贡献点的剑穗一定是个好东西!”   “本来要五个任务的贡献点,现在只要三个,这不就是降价大甩卖吗?”   “做任务,我们选做任务!”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   这个剑灵,没事的时候睡得比谁都快,却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醒了。   黄执事看着突然止住话头的焉九,试探道:“你是要换,还是——”   后腰处的灵剑又往前戳了戳,似乎在催促他。   焉九摁了摁眉心,无奈道:“做任务,我选任务。”   《和灵剑的相处之道》第一条:对有个性的灵剑,一定要顺毛摸。   黄执事翻开任务簿,对焉九说道:“现在可以领取的黄级任务还有这些,你看看你要领哪三个?”   焉九的目光在任务簿上飞快扫过,长离也悄咪咪飞了过来,看着上面列示的一条条任务。   任务一:灵菜园的一批白菜熟了,急需一名弟子上门采摘处理。   任务二:灵禽园的珍珠鸡饲养员近日病了,需要一名临时工喂养珍珠鸡。   任务三:灵药坊的新晒的马钱草急需处理,招弟子一名。   ……   焉九看着一串鸡零狗碎的杂活,沉默半晌,“只有这些任务能领吗?”   黄执事笑眯眯道:“剑修们大都性子急,不爱做这些琐碎事,那些打打杀杀的任务一出来,就被人抢光了,剩下的只有这些。”   焉九自暴自弃道:“那就前三个任务吧。”   黄执事飞快地将任务录入焉九的弟子牌,叮嘱道:“这些任务都挺急,你最好今天就去一趟。灵菜园的蔡管事性子最急,你可以先去那里报道。”   焉九谢过黄执事,揣上灵剑出门了。   黄执事则是喜滋滋地收起任务簿,往事务堂走去。   这几个最难搞的任务终于派出去了,那些管事这回该不会每天发传讯符来催他了。   *   灵菜园位于灵越峰山脚,距离无名峰不算太远。   一人一剑刚踏入入灵越峰的地界,就感觉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比无名峰那稀疏的灵气强出一大截。   长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湿润清新的空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灵气灌入剑身,感觉浑身都轻盈了起来。   灵菜园门口有一个值守的小童,在查验过焉九的弟子牌后,便说道:“你接的是收白菜的任务,蔡管事现在在忙,你先随我来吧。”   沿着青石小路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一大片白菜地出现在两人面前,绿油油,水灵灵,一眼望不到头。   焉九:“……这一片,都要收吗?”   小童点了点头,“这任务挂出去好久了,一直没人接,好不容易今天来了个你。”   小童将收白菜的刀和铁锹取来,“这是收白菜的工具,记得动作小心些,这些灵菜叶子娇嫩,要是伤到了,蔡管事会扣你的贡献点。”   焉九面色沉重地接过工具,忍不住在心底思考找黄执事退任务的可行性。   小童似乎从焉九糟糕的脸色上察觉了什么,赶紧补充道:“这个任务一旦接手,概不退换。”   说完,小童就像是怕焉九反悔一般,迅速离开了。   焉九握着一把沉甸甸的铁锹,看着一望无际的白菜地,严重怀疑自己是被黄执事坑了。   长离完全没有感受到焉九心底的沉重,她吸灵气吸得正欢。   无名峰的灵气稀疏,她必须要靠剑架上聚灵阵才能吸收到足够的灵气。   灵越峰大概是为了培育灵菜,这个灵菜园底下就是一个大型聚灵阵,堪称剑灵的天堂。   焉九对着这一大片菜地比划了两下,心头微动。   他戳了戳腰间的灵剑,“这任务是你要接的,这片白菜地,你是不是得分一半?”   长离吸灵气的速度停滞了一瞬。   焉九揪了揪罪魁祸首的剑穗,暗含威胁,“一人一半,很公平吧?” 第11章   长离小声道:“这是归元剑宗派给弟子的任务。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练剑是修行,收白菜也是另一种修行……”   焉九下意识收紧了手里的剑穗,这剑灵,讲起道理来一套接着一套,这回他可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焉九冷笑一声,“你就说这剑穗你还要不要吧。”   长离萎了。   她蔫了吧唧地悬浮至半空,“知道了,我收就是了。”   一人一剑各自占据白菜地的一边,开始干活。   长离磨磨唧唧地飘至第一颗白菜前,悄悄地瞥了焉九的方向一眼。   遇事不决,拖字诀。   只要她收得够慢,焉小九收完他那一半,还能眼睁睁在旁边看着她干活不帮忙吗?   眼看着焉九已经收了三颗水灵灵的大白菜,长离才慢吞吞地从剑鞘里钻出来,扭扭胳膊,伸伸腿。   焉九收完一整排白菜时,长离的剑尖才刚堪堪碰到第一颗白菜。   长离不紧不慢地将剑刃贴着白菜根部横向切入,菜地另一头突然传来焉九的声音。   “长离,你是不是又在偷懒了?”   长离的动作并没有焉九的催促而快上丝毫,她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在收了。”   剑刃锋利,一入一出,一颗胖乎乎的大白菜就从地里被轻松挑起,落入一旁的竹编篓筐里。   当长离晃晃悠悠地飘向第二颗白菜时,她突然尝到了一股淡淡的清甜,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灵气。   长离顿住了,她看着剑刃上缓缓消失的一滴白菜汁,仔细回味了一番。   这是,大白菜味儿?   长离的眼睛当即亮了。   灵菜园的大白菜,当真不是普通白菜!   长离忙不迭地扑向下一颗白菜。   在挑起白菜的瞬间,带着细微灵气的白菜汁不着痕迹地被剑身吸收。   长离幸福地眯起了眼,要是再拌点芝麻油葱花小米辣,味道就更好了。   在白菜味的灵气激励下,长离顿时鼓足了干劲。   一颗颗白菜在灵活的剑尖下,被依次挑起,整整齐齐地码入篓筐。   绿油油的菜地被一道道银色剑光扫过,只留下光秃秃的土地。   长离收白菜收得不亦乐乎。   不知道灵菜园收不收兼职的灵剑,她不由自主地萌生了这个想法。   一个时辰后,焉九撑着铁锹,扶着腰从茫茫菜地里直起身,一眼就看见了另半边空荡荡的土地。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是他出现幻觉了吗?   另外半边的白菜都收完了?   焉九不可置信地跑到菜地外围,那里的篓筐排得整整齐齐,篓筐里挤满了圆滚滚的大白菜。   焉九往前走了两步,看到躺在白菜堆里惬意小憩的灵剑。   他瞪大了眼睛,“这些白菜,都是你收的?”   长离骄傲地挺了挺剑身,“可不,收白菜这种小事,分分钟就做完了。”   焉九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堪堪收了一小半的菜地,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他吭哧吭哧干了那么久,居然比不过这把平时连动一下都犯懒的灵剑?   长离眼馋地看了看另外半边白菜地,好心提议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只要你之后每天让我吸一次灵气。”   焉九深吸一口气,他不要面子的吗?   区区一个黄级任务,居然还要向自己的剑灵求助。   “不必,我自己可以。”   焉九扛着铁锹,一步一个泥脚印走回了另外半边菜地。   脊背笔直,带着明晃晃的倔强。   长离看着剩下的大白菜们,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哎,男人奇怪的自尊心。”   焉九努力地在菜地里挥锹,动作从一开始的干净有力,变得逐渐迟缓。   挥锹,是一件比挥剑更累的体力活。   焉九第一次发现,筑基中期的自己,是如此的无力。   半个时辰后,焉九拖着铁锹默默走了回来。   “求你……帮个忙……”   《和灵剑的相处之道》第二条:必要的示弱,有助于创建和谐的人剑关系。   长离“嗖——”地从白菜堆里跳了起来。   “那一天一次的灵气?”   “可以。”焉九咬牙应下,大不了他再突破一次。   长离立刻向焉九伸出自己的宝贝剑穗,“拉个钩。”   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用,焉九还是顺从地将指尖勾上这缕剑穗。   长离扯着他的指尖晃了两晃,“成交!”   长离乐滋滋地朝白菜地飞去,粉色剑穗在半空中一甩一甩,串珠相撞,发出清凌凌的声音。   焉九看着灵剑活泼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痒。   他下意识搓了搓刚刚碰过剑穗的指尖,他的剑灵,好像有点可爱。   焉九站在白菜地边,看着长离剑起剑落。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剩下的白菜收了大半。   明明是把灵剑,练个剑仿佛要了老命,收菜却利落得不行。   这哪里是剑灵,简直就是铁锹成精。   长离在焉九脑中的形象突然变成了一柄带着粉色穗子的铁锹,一铲一白菜。   在焉九不着边的幻想中,长离的收菜进度渐渐进入了尾声。   当最后一颗白菜落入篓筐时,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管事走进白菜园。   他看到清理一空的菜地,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蔡管事迅速查看一遍篓筐码好的白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看向一旁的焉九,“任务完成的不错,好久没见过干活这么利索的弟子了。”   焉九的耳根微微发烫,干活利落的是他的剑灵,可不是他。   蔡管事继续道:“我本以为你至少要做到明天,既然提前完成了,我就多给你一个贡献点吧。”   长离听见这话,连忙偷偷戳了焉九一下,“问问他,能不能把贡献点换成大白菜。”   焉九怔了片刻,干活的是长离,要贡献点还是要白菜,自然也是她说了算。   他赶紧问蔡管事:“不知这个贡献点可否用来兑换白菜?”   这回轮到蔡管事愣住了。   紧接着,他大笑两声,“你这小弟子倒是有眼光,我们这里的白菜都是专供灵膳堂的,等闲不往外卖。不过看在你今天干活漂亮,我就给你两颗。”   焉九在长离的悄悄示意下,从篓筐里挑了两颗又胖又水灵的大白菜。   焉九一手一颗白菜,带着长离往灵菜园门口走。   临走前,蔡管事还热情道:“再过一旬,我们灵菜园的冬瓜就该熟了,倒时候有空再来啊。”   焉九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抱着白菜扯出一个勉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第12章   灵禽园和灵菜园一样,都位于灵越峰,两者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   焉九将两颗沉甸甸的大白菜放进储物袋里装好,顺着山脚的青石小路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就看到了灵禽园的牌匾。   古朴的木质牌匾高悬于屋梁之上,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锋芒毕露,看起来比灵菜园气派许多。   这个像模像样的门面让焉九忐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灵禽园的任务,应该不会像灵菜园那般离谱吧。   灵禽园的门口空落落的,值守的道童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只蹲在屋檐下的小黄鸟。   小黄鸟看见焉九,张开淡红的鸟喙叽叽叫了两声,“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不多时,一个小道童在匆匆忙忙地从门内跑出来,头顶的团子髻有些歪了,上面还沾着两根浅色绒羽,随风飘扬。   小道童验过焉九的弟子牌,长舒一口气,小声道:“太好了,这批珍珠鸡终于有人接手了。”   长离听见道童的嘀咕声,顿时从焉九腰侧探出头来。   她看着小道童稍显凌乱的发髻,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小道童一边带着焉九往灵禽园里走,一边整理皱起的道袍,解释道:“原本负责喂养珍珠鸡的弟子因病告假了,我们人手不足,所以显得有些忙乱……”   说话间,一只白羽红顶的小胖鸡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横飞出来。   长离被骤然冲出的小胖鸡吓了一跳,下意识抖了抖剑穗。   小道童对这一幕似乎习以为常,他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半空中扑棱的小胖鸡,捂在怀里顺毛摸了两下,让这只惊惶逃窜的小鸡安定下来。   小道童回过头,对上焉九一言难尽的神情,尴尬地笑了笑:“珍珠鸡性子有点怕生,所以在照顾它们的时候需要多一点耐心。”   焉九沉默地点点头。   长离盯着小道童怀里肥嘟嘟的小胖鸡,脑中不自觉地回忆起新奥尔良烤鸡翅的味道,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蹲在小道童怀里的珍珠鸡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安地眨了眨一双黑豆眼,身上炸开一团白色的细嫩绒毛。   小道童又连忙摸了摸它的脊背,从袖口里摸出几粒灵谷,喂到小胖鸡的嘴里。   吃完灵谷的珍珠鸡终于安分下来,乖顺地团成一个小白团子,只露出头顶一小撮红色羽毛。   长离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停在珍珠鸡身上,真像一个点了桂花糖的汤圆团子啊。   她突然觉得刚刚在灵菜园尝到的那点白菜味,有些寡淡了。   在前往珍珠鸡舍的路上,小道童又收拢了几只迷途逃窜的珍珠鸡。   这下子,他的怀里就被白毛团子彻底淹没了。   层层叠叠的白色细绒时不时地随风飞起,小道童连打了几个喷嚏。   等走到鸡舍门口,小道童才如释重负般将这群半路捡回来的小胖鸡们赶回了小院里。   他迫不及待地向焉九指了指那一院子毛绒绒,“大部分珍珠鸡都在这儿了,如果在院子外面看到不小心跑出去的,及时抓回来就行。”   小道童又指向旁边的小仓库,“这里面存放的是灵谷,需要早中晚各喂一次。”   他犹豫了一下,含糊道:“有些珍珠鸡可能会不太配合,你多注意一下就好……”   交代清楚后,小道童就匆匆离开了。   长离和焉九面面相觑了两秒,长离率先开口:“收菜我可以,但是你不会还想让我喂鸡吧?”   焉九从仓库里取出一袋灵米,神情认真:“为什么不可以呢?”   长离欲哭无泪,“可我只是一把剑啊。”   焉九鼓励地看着她,“你是剑灵,可不是普通的剑。”   长离盯着焉九递到自己面前的灵谷,悔得肠子都青了。   都怪她收菜收得太好了,让焉九发现了自己干活的潜力。   要是刚刚出点岔子,焉小九一定不会放心让她来喂鸡的!   长离满腔后悔,不情不愿地挑起一小袋灵谷,飞进了小院。   小院里,三五成群的珍珠鸡或是蹲在一处打瞌睡,或是迈着小短腿溜达来溜达去,好像一地毛绒绒的白团子滚来滚去。   长离试探性地靠近一只落单的小胖鸡。   不等她从布袋里抖出一点灵谷,小胖鸡就一扭屁股,扑棱棱地半飞半跑地走开了。   只留下长离挑着一袋子灵谷,在风中萧瑟地抖了抖剑穗。   同一时间,焉九的喂鸡进展也不太顺利。   他还没靠近这群珍珠鸡,小鸡仔们就呼啦啦地四散而逃,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长离:这何止是不太配合,这明明是一点都不配合啊。   信心都是对比出来的,看完焉九那边的惨状,长离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朝着一只最为圆润丰满的珍珠鸡飞去。   这圆润的体型,一定飞不快。   长离笃定地想着。   长离小心翼翼地挑着灵谷靠近这只珍珠鸡。   这只珍珠鸡的反应确实不快,一直到长离快贴上它的屁股毛,它才后知后觉地扭过头。   “叽——”   被长离吓了一跳的珍珠鸡犹如离弦之剑一般,“嗖”得冲了出去,扑进一群珍珠鸡中,惊起鸡毛一片。   长离:啊,愤怒的小鸟……不,是愤怒的珍珠鸡。   洋洋洒洒的白色鸡毛漫天飞舞,长离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小道童歪斜的发髻,和上面沾的浅色绒羽。   这果然是个烫手差事。   喂鸡任务二次遭遇滑铁卢,长离恍恍惚惚地挑着灵谷蹲到一边,开始自闭。   归元剑宗的鸡都是怎么养的?   一只小胖鸡,飞得居然比她还快,这不合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彩色的云霞漫步天际,将整个灵禽园蒙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在长离和焉九和一次次尝试中,珍珠鸡的白色绒毛四处飘散,犹如黄昏的一场小雪,别有一番意境。   有意境个鬼!   长离气喘吁吁地甩开身上的几根白毛。   她觉得这群小胖鸡就是被惯的,多饿两顿,它们就知道自己吃饭了。   但是任务不做不行,严格算起来,她这条剑穗还算是赊账的呢。   长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生活不易,她好好一柄剑,居然还要操心喂鸡的事儿。   另一边,焉九抖落身上沾的鸡毛,忍不住开始思考人生。   他到底为什么,会在归元剑宗的灵禽园里,帮人做喂鸡这种任务? 第13章   长离挑着满当当的一袋灵谷朝焉九飞去。   背着灵谷追鸡,等于负重运动,堪称她剑生中最大的运动量。   长离飞到焉九面前,将灵谷往他怀里一甩。   “这样下去得喂到什么时候,我们换个法子。”   焉九掂了掂分量丝毫不变的灵谷袋子,看向长离:“你有什么好办法?”   长离看了小院里无知无觉的小白鸡们一眼,语气淡淡道:“古有杀鸡儆猴,今有杀鸡儆鸡。”   焉九下意识睁大了一双凤眼,“你要杀鸡?要是被灵禽园的管事知道了——”   长离晃晃剑穗,摇头晃脑道:“不用真杀,做个样子就行了。”   她盯准珍珠鸡中最胖那只,朝焉九示意,“就抓那只吧。”   一刻钟后,一个大铁锅被架在了火堆上。   长离用剑尖试了试水温,让焉九把那只用灵气捆住的小胖鸡扔进锅里。   小胖鸡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但它很快就适应这个温暖的新环境,像个大白汤圆一样在锅里起起伏伏。   周围的其他珍珠鸡远远地看见了,渐生好奇,试探性地慢慢走近。   看到锅里惬意的小胖鸡,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焉九不着痕迹地挡住其他试图自己往锅里蹦跶的珍珠鸡,对长离问道:“你确定这个办法对珍珠鸡有用吗?”   长离沉默半晌,是她低估这些珍珠鸡的胆量,也高估了小鸡仔的脑子。   杀鸡儆猴是因为猴足够聪明。   温水煮鸡,珍珠鸡都不知道自己被煮了,还在那“叽叽”傻乐。   长离看着围拢过来的白团子们,突然灵光一闪。   “也不能说完全没用,它们这不都被吸引过来了,也免得我们一只只去抓了。”   “威胁不管用,激励法也行啊,” 长离抖抖剑穗,“只有乖乖吃饭的小鸡仔,才能获得铁锅一刻游的机会!”   这一天,灵禽园里出现了一道奇特景观。   一群小白鸡排着队,在啄食完灵谷后,就欢快地蹦入铁锅,在水里沉沉浮浮。   远远看去,就像一锅快要出炉的大汤圆。   当放心不下的小道童来看珍珠鸡时,当场就被这个画面震住了。   他很快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我的鸡!”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尖叫,小道童飞一般地冲到铁锅前,试图把小鸡仔们从铁锅里拯救出来。   然而不领情的珍珠鸡们纷纷避开了他的手,还没到它们出锅的时间呢。   小道童双手颤抖,瞪着焉九,声音都变了:“你照顾珍珠鸡,就是把它们通通照顾到锅里,一锅炖了?”   焉九不慌不忙地给一只刚吃完灵谷的小鸡仔套上号码牌,随手丢进锅里。   他得记着时间,要是哪只小鸡仔在锅里呆久了,后面虎视眈眈的小白鸡们就该不乐意了。   这只小鸡仔欢呼一声,以自由落地的姿态,“噗通——”落水,加入铁锅汤圆大家庭。   焉九擦了擦手,对小道童解释道:“不是炖鸡,是给吃完灵谷的珍珠鸡们洗个澡。”   焉九义正言辞道:“你没发现它们最近脱毛脱得很严重吗?过一遍水,可以让鸡毛不再满天飞,让鸡舍环境更加整洁。”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用漏勺沿着水面捞了一圈,捞起一堆脱落的白毛毛。   长离在一边赞同地点点头。   孺子可教,焉小九现在胡说八道的功力,有她一半了。   小道童怀疑地打量着锅里惬意泡汤的珍珠鸡们,用手试了试水温,确实不烫。   他又看了看后面排着长队,等待下锅的珍珠鸡,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有点崩。   这群不听话的珍珠鸡们,居然就被一口大铁锅收服了?   眼看着最早下锅的珍珠鸡该腾位置了,长离手法利落地将那只小胖鸡从锅里挑起,送到焉九手边。   焉九手法娴熟地用灵气烘干珍珠鸡的羽毛。   一颗比下锅前更加蓬松柔软的白团子就在他手中诞生了。   长离用剑尾轻柔地拍了拍鸡屁股,小鸡仔就慢腾腾地往旁边的草地走去。   离开前,小鸡仔还扭头用自己的黑豆眼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大铁锅。   小道童在一旁盯了半刻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比自己追在珍珠鸡的屁股后喂食管用多了。   珍珠鸡的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着,这一顿的喂鸡任务很快便结束了。   长离送走最后一只珍珠鸡,焉九收好铁锅,向小道童告辞。   小道童脸色复杂地记录下今日的任务进展,对焉九说道:“明日辰时,你再过来喂鸡。”   走出灵禽园时,天色已经暗了。   焉九决定再去一趟灵药坊,要是今天能把灵药坊的任务一起解决,就再好不过了。   灵药坊在灵越峰半山腰的位置,需要沿着青石小路走上一阵子。   沉沉夜幕中,青石小路两侧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石灯,映照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幽深静谧。   路边偶尔响起几声孤寂的虫鸣,更添一分凉意。   长离挂在焉九的腰间,随着他迈出的脚步一晃一晃。   今日的工作量着实有些大了,走是不可能自己走的,就搭一搭顺风车吧。   正当长离被晃得生出些许困意时,灵药坊到了。   灵药坊前未挂牌匾,只有门口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刻着笔走龙蛇的一个“药”字。   檐下悬着几盏橙黄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暖澄澄的烛光。   门口的道童正靠着深木色的门框打瞌睡,头上的圆髻随着脑袋一点一点。   他听见焉九的脚步声,才恍然惊醒,赧然地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焉九递出弟子牌,“我是接了马钱草任务而来的。”   道童验过身份,朝他点点头,“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木廊,靴子踩在木质廊板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刻钟,他们来到一间小药房前。   道童上前推开药房的门,厚重的草药味便扑面而来。   长离在浓郁的药味中彻底清醒了。   道童从墙角拖出一筐新晒的马钱草,又取来铜药杵等工具,对焉九道:“这个任务不难,只需要把这些马钱草研磨完即可。”   焉九:是不难,但是量大啊。   这些任务被剩下来,都是有理由的。   道童留了灯,便贴心地退了出去,将药房留给焉九。   焉九戳了戳腰间的灵剑。   长离发出了细小的呼噜声。   焉九:……   你就装吧,之前睡觉他可从没听过呼噜声。   作者有话说:   长离: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剑也一样! 第14章   焉九挽起袖子,将马钱草倒入木臼,取了药杵开始细细研磨。   药杵和臼碰撞间,带起磨碎的马钱草,屋里的药香愈发浓重了。   长离竖着耳朵听焉九那边的动静,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焉小九可以的!   离了她,难道还不能做任务了吗?   长离放心地闭上眼。   不知不觉间,她真的睡了过去。   呼噜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焉九看着安安静静的灵剑,心中微哂:睡着的时候倒是挺安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长离就在梦中翻了一个身,“啪唧”掉进了马钱草的篓筐里。   修长的剑身瞬间被马钱草淹没,只露出半截粉色穗子。   焉九突然有些手痒,忍不住想揪一揪那截穗子。   睡着了也不老实。   焉九磨了一整夜的马钱草,在天光微亮时,又回灵禽园喂了一次鸡。   等他带着灵剑回到弟子舍时,太阳已经高悬半空了。   长离这一觉睡得死沉,醒来时看到熟悉的房间,一时还有些恍惚。   两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被焉九放在了窗台上,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她饿了。   她起身在房间里飞了一圈,没看到焉九的人影。   饲主不在,那她就只能自给自足了。   长离飞到大白菜跟前,开始思考如何下嘴的问题。   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些微响动,是赵师兄。   长离想起来了,她还要谢谢赵师兄送的剑架呢。   长离瞅了一眼大白菜,一共两颗。   吃一颗,送一颗,没毛病。   她果断背起一颗大白菜,顶开窗户“嗖——”地飞了出去。   赵师兄回身关个门的功夫,扭头就发现身前多了一把灵剑。   “哟,这不是焉师弟的剑吗?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长离将剑身上的白菜往前送了送。   赵师兄茫然地挠挠头,“这白菜,给我的?”   长离上下点点头,又把白菜往前送了一寸。   这白菜可沉,背着还怪累的。   赵师兄小心翼翼地接过白菜,“是焉师弟让你送的?”   长离左右摆了摆剑身。   才不是,是她自己送的!   就在赵师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一人一剑的身后传来了焉九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赵师兄抱着这颗绿油油的白菜回过头,“焉师弟,你回来了,你家的剑突然给我送来一颗白菜……”   焉九看着白菜翠绿翠绿的叶子,心情复杂。   论为自己的灵剑累死累活做了一晚上任务,转头却发现自家灵剑给隔壁师兄送了一颗白菜,是怎样一种心情。   焉九扯了扯嘴角,“她既然送你了,你就收着吧。”   赵师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这多不好意思。”   紧接着,他又忍不住憨笑两声,“没想到我还挺招灵剑喜欢的。”   焉九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小剑灵,都还没送过他东西呢。   送完礼,长离满意地回了屋子,准备对另一颗白菜下手。   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白菜就被焉九“唰——”地收走了。   焉九板着脸说道:“两颗白菜的奖励,你一颗,我一颗。你的送赵师兄了,剩下这个是我的。”   长离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区区一颗白菜,他居然也要跟我抢?   焉九用行动表示他是认真的。   他将白菜装进储物袋,对长离说道:“正好你睡醒了,可以一起去道法堂听课。”   长离心头一梗。   他让一把剑饿着肚子去上早课!   说好的剑修都是爱剑如命的性子呢?   长离极不情愿地被焉九带去了道法堂,一路上哼哼唧唧的。   “我饿了。”   “你还记得上一次让我吸灵气是什么时候吗?”   “我可能会成为归元剑宗,第一把因为缺灵气而饿晕的剑……”   焉九只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搭上剑柄,送了一股灵气过去,“你可消停点吧,我就没听过饿晕的灵剑。”   长离猛吸了两口灵气,才安静下来。   道法堂。   今日讲课的道君语速慢,声音沉,偏偏讲得又是枯燥无味的道法。   没一会儿,长离就重新有了困意。   焉九也很困。   昨日一夜没睡,他本来就是强打着精神来听课。   更何况这种剑宗的正统道法,和他的修炼没有一毛钱关系。   除了催眠,再无其他作用。   当焉九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时,长离却先一步睡着了。   沉甸甸的剑鞘磕在桌角,不但惊醒了焉九,也惊动了讲课的道君。   这位满脸肃穆的道君明显是个严厉性子,看到打瞌睡的焉九,不近人情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既然坐着不能安心听道,就去廊下站着听吧。”   焉九默默拎起剑,站到了门外的长廊。   或许他带灵剑来听道,就是个错误。   作为始作俑者的长离却毫不心虚。   她不仅不没有悔过之意,反而火上浇油道:“怎么样,站着听道是不是更清醒了?”   焉九恨恨地揪了揪她的剑穗。   这回长离才有些慌了,“轻点,可别把我的穗子扯歪了。”   焉九松开手。   长离闭上嘴。   廊下重新恢复了安静祥和的虚假表象。   一节道法课结束,焉九被道君叫住,“今日讲的道经,你回去抄上三遍,待下回道法课时交予我。”   焉九低着头应下了。   待道君走远,焉九才压低声音对长离道:“罚抄的道经——”   长离条件反射般回道:“我没手,我不抄。”   焉九又好气又好笑,“那你磨墨总行吧。”   长离扭了扭剑身,勉强答应:“好吧。”   一人一剑回到弟子舍。   焉九取出砚台,往砚台里滴了两滴清水后,往长离身上绑了一块墨锭。   “开始吧。”   长离苦着脸,吭哧吭哧地来回打转,深色的墨汁在砚台里缓缓晕开。   她忍不住在心里悄悄骂了两句。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不就是让他被道君罚了吗?   连磨墨这种小事都要她来,她又不是书童。   刚铺开纸张的焉九若有所觉般瞥了长离一眼,“你是不是在骂我?”   长离磨墨的节奏乱了一瞬,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焉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的剑是个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长离磨了一会儿,动作就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再磨一会儿,她忍不住开始放空。   焉九用指尖连叩几下桌面,提醒道:“别偷懒。”   长离恍然回神,不忿地反驳道:“我这是劳逸结合。”   焉九抽了抽嘴角,这鬼精灵的剑,连偷懒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焉九蘸取少许墨汁,开始抄写今日讲的道经。   长离乐得没人管她,耐不住性子地开始左顾右盼。   别说,焉小九的字还挺好看。   磨蹭来,磨蹭去,长离觉得身上绑的那块墨锭有些碍事了。   她本想叫焉九给她解开,但看到焉九专心抄经的模样,决定大发慈悲,做一回贴心的剑灵。   长离左扭扭,右晃晃,试图把墨锭从剑身上甩下来。   绑着墨锭的细绳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渐渐松了。   眼看着胜利在望,长离激动地一个用力——   “啪!”   墨锭横飞出去,正好落在焉九抄了大半的纸上。   洁白的纸面上顿时晕开一团墨迹,污了刚刚抄好的道经。   焉九下意识捏紧了笔杆,手指绷紧,白皙的手背上鼓起淡淡的青筋。   他磨了磨后槽牙,眼神凌厉地扫向陡然僵住的长离。   长离对上他怒气翻涌的凤眼,当即“嗖——”地窜上房梁,粉色剑穗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意外,都是意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焉九气急,他可管不了意外不意外的。   他现在只知道玉不琢,不成器,剑不教,不成材。   他抄起笔杆指向房梁,“你给我下来!”   “我不。”长离紧紧贴在房梁后,恨不得当场原地消失。   焉九在梁下气地来回踱步,“你真不下来?”   长离小心地探出头,“你消气了我再下来。”   焉九气笑了,“你还知道你惹的事能让人生气?”   自从有了这把剑,他一天动气的次数,比以前一年都多。   长离难得有些心虚,她瞅了瞅那篇废掉的道经,小声道:“大不了……大不了我帮你抄嘛。”   焉九冷嘲道:“你不是说你没手吗?”   长离的声音更低了:“你可以把笔绑我身上……”   焉九深吸两口气,冷着脸道:“那你下来抄经吧。”   长离谨慎地觑了觑他的脸色,确定他不会暴起揍剑后,才晃晃悠悠地从房梁上飘了下来。   一刻钟后,焉九指着白纸上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沉声问道:“这就是你抄的道经?”   长离看着纸上勉勉强强能看出横竖撇捺的那团墨色,表示委屈:“我以前也没抄过经啊。”   她上辈子只会用硬笔写简体,这辈子连笔都没拿过,抄成这样已经很有天赋了。   焉九忍不住扶额,他真是被这剑灵气晕了头。   没事跟一把剑较什么劲,居然还指望她会抄经。   焉九在眉心使劲摁了两下,将毛笔从长离身上解下来。   “你在旁边安安分分待着吧,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长离瘪了瘪嘴,做出一副面壁思过地模样蹲到了墙角。   罢了,作为一柄敢做敢当,勇于直面错误的好灵剑,她要对焉小九多点耐心。   一人一剑都默认自己宽宏大量地退了一步。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一天时间转瞬即逝,焉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笔搁置一旁,小心地收好那叠抄好的道经,放在桌角。   他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把道经收进储物袋。   这个房间里,就没有一处地方让他觉得安全。   这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和赵师兄的声音:“焉师弟,你在里面吗?”   “在。”焉九一开门,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赵师兄。   赵师兄忙不迭地说道: “焉师弟,今年的试剑会开始报名了,你赶紧去吧。”   焉九眨眨眼,“试剑会?这个不着急吧,往年的报名不都要持续三天吗?”   赵师兄谨慎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有所不知,试剑的次序是和报名时间相关的,上场越早,越有机会得到各峰真人的青眼,成为内门弟子……”   “真人事务繁忙,在试剑会上挑了中意的弟子就不一定再往后看了,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刚蹭到门后的长离一听,顿时有些着急。   按照原著剧情,在这种盛会中崭露头角的配角不是成为女主的垫脚石,就是容易英年早逝。   焉九跑去凑什么热闹,他一个没什么戏份的小弟子,别一不小心就炮灰了。   焉九眼神微闪,不引人注意好啊,他只要卡了最后的时间线报名,走个过场就行了。   他含笑道:“赵师兄,我入剑宗不过三月有余,在众弟子中修为也不过寻常,就算早上场,也难入各峰真人的眼,还是晚些去吧。”   赵师兄摇摇头,“焉师弟你过谦了,你第一次入剑冢就得灵剑,近日又突破到筑基中期,大可以放手一搏。”   焉九摆摆手,“宗门英才辈出,我还排不上号呢。”   见焉九坚持,赵师兄只好无奈道:“好吧,那你可别忘了报名的时间,今年去试一试,明年再想办法入内门也行。”   焉九点头应下:“多谢赵师兄。”   心里却忍不住想:明年,他应该就不在归元剑宗了。   赵师兄离开后,长离立刻从焉九身后窜出来,戳了戳他的胳膊。   “这个试剑会,我们不去也行吧?”   焉九瞥一眼长离,“怎么,你怕了?”   长离顿时受到了刺激,她提高嗓音大声道:“我怕什么!我是怕你去那里看到各峰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的风采感到自卑。”   焉九发出一声轻哼,“你不必紧张,试剑会只不过是让报名的弟子有机会在试剑壁上出剑,只有格外出色的弟子,才会再上擂台赛。”   “按照你……和我的水平,只出一剑,就该被淘汰了。”   长离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若是宁寻用她出剑,必然艳惊四座。   要是被淘汰,就是持剑之人水平不行,跟她一个剑灵有什么关系。   *   直到试剑会报名的第三日,焉九才带着长离卡着点来到了报名处。   负责报名的弟子都准备收摊了,遥遥看见焉九往这里走来,还楞了楞。   他把笔递给焉九,“喏,在这里录入你的名字。”   “你要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走了。最后一天都没什么人了,该报名的弟子在前两日就来了,你也真是不上心。”   这名弟子看着焉九不紧不慢写下的【无名峰焉九】五个字,目露了然。   原来是无名峰弟子,难怪。   这座峰从上到下,都不起眼。   早早放弃在试剑会入内门的机会,也算有自知之明。   焉九好脾气地笑了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这名弟子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你好好修行,明年或许还有新的机会。”   焉九礼貌地勾了勾唇角,“借师兄吉言。”   报完名回弟子舍的路上,焉九碰上了脚步匆匆的赵师兄。   他一看到焉九,就快步上前,“焉师弟,我正想找你呢,你报过名了吗?”   焉九点点头,“刚报完。”   赵师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练剑场新立了一块石壁,听说和真正的试剑壁有五成相像,好多弟子都去那块石壁试剑了,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焉九正想拒绝,赵师兄又继续道:“听说各峰的亲传弟子也会来,哪怕去看看他们的剑招也是好的。”   焉九心思微动,各峰亲传都在,想必宁寻也会去。   他当即脚尖一转,对赵师兄说道:“那便去看看吧。”   悬在腰间的长离不乐意了,用力拽了拽焉九的腰带。   “我们去凑这热闹干嘛?有空看别人试剑,不如给我多输点灵气……”   焉九不动声色地把腰带往上提了提。   “我去学一学别人的剑招,你去好好看看别人家的剑。试剑会我们不指望出成绩,至少也别太丢脸。”   长离:累了。   做人的时候有别人家的小孩,做剑了还要跟别人家的剑比。   剑生无望。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两人一剑来到练剑场,那里已是人声鼎沸。   一块高高的石壁伫立在练剑场正中,身穿道袍的弟子们绕着石壁围了一圈又一圈。   焉九和赵师兄挤进人群,长离免不了和周围发生点磕磕碰碰。   “哎呦,这人撞上我腰了。”长离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抱怨。   焉九低头看了一眼灵剑,虽然没看出来哪儿是她的腰,不过还是将剑小心地往身前挪了挪,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   越往石壁的方向走,人群便越发的拥挤。   走得近了,隐隐约约能听见一个年轻弟子的吆喝声。   “此块石壁和真正试剑壁的相似度高达五成,模拟试剑,让你在试剑会脱颖而出,直入内门!”   “试一次只需三块下品灵石。三块下品灵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焉九听见这热闹的吆喝声,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惑,“这试剑还是收费制的?”   赵师兄笑了两声,“这块石壁是朱明峰炼制的,听说废了不少好材料。现在不过收三块下品灵石,大多数弟子都能出得起……”   长离动了动耳朵,这是薄利多销啊。   剑宗这么多弟子,但凡有心进内门的,都会去试一试。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朱明峰,是个有钱的峰头。   这时,练剑场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是宁师姐来了。”   “还有玉华峰林师妹。”   “碧云峰江策江师兄。”   几个耳熟的名字传入长离耳中,这是各峰年轻一辈的亲传弟子。   听到宁寻的名字,长离下意识就想往后撤,却被焉九一把握住了剑柄,“你又要往哪儿跑?”   长离含糊道:“这里太闷了,我想去人少的地方透透气。”   焉九直接找了一块附近的高石阶站上去,“这里是不是好些。”   长离看到这人群中明显凸出一截的高石阶,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这比刚才站的位置更加引人注目。   好在众星捧月的宁寻几人无暇关注角落里的小动静。   她们经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两人宽的小路,直通石壁所在。   站在石壁前的朱明峰弟子看到宁寻几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宁师姐、江师兄、林师妹,你们也来试剑吗?”   宁寻点点头。   林妙璇饶有兴致地看了石壁两眼,声音清脆:“怎么试?”   这名弟子指着石壁说道:“对着石壁全力一击即可,剑势越强,石壁的光芒越盛。”   江策往后退了一步,“两位师妹先来。”   朱明峰弟子又补充了一句:“试剑会是为筑基期弟子准备的,筑基期弟子的一击,不会在试剑壁上留下剑痕。我们这个石壁差了几分,会留下剑痕,不过也足以支撑所有剑宗弟子试一遍了。”   他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骄傲,炼制出一块能承载成千上万剑的石壁,他们朱明峰的诸位师兄弟可废了不少心思。   宁寻若有所思。   归元剑宗一年一度的试剑会,不仅是给外门弟子一个入内门的机会,也是各峰弟子展示实力的好时候。   作为掌门亲传,师尊对她的期望很高,自然是希望她在试剑会上能一举夺魁。   她的大师兄陆玄和小师兄时裴,早年参加试剑会时皆是头名,她自然也不能堕了凌霄峰的名声。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宁寻抽出腰间的赤霄剑,朝着石壁挥去。   剑锋所向,带起灼灼热意,直扑石壁。   下一刻,石壁上燃起烈烈红光,刺人双目。   站在石壁前的弟子们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眼时,都忍不住向宁寻投去崇敬的目光。   人群外围,长离隔着老远都感受到了那分剑意。   焉九则是微微眯起眼睛,宁寻这次出剑,和他上次看到的那道剑光又有些许不同,这次的攻击性更强。   而且剑如其名,不愧为名剑赤霄。   想到这,焉九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长离。   所以他这把又懒又娇气的剑,果然是个另类吧。   长离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敏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什么?”   “宁寻是掌门亲传,你是无名峰外门弟子,你的剑和她的剑当然不一样。”长离丝毫不觉羞愧。   焉九垂了垂眼睫,用指尖勾了勾剑穗,“她第一次选的可是你。”   长离心虚了一秒,紧接着挺直胸膛:“谁还能没有眼瘸的时候呢?”   “再说了,宁寻剑使得好,眼神不一定好啊。”   焉九哑然。   在宁寻之后,林妙璇也去试了试。   她的剑招虽不像宁寻那样气势惊人,却也比普通弟子强出许多。   江策排在最后,他的剑意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   轻飘飘的一剑下去,石壁上青光大盛。   待几位亲传弟子试完剑离开,后面的弟子更加跃跃欲试,排起了长队。   赵师兄虽无灵剑,但也有一把普通铁剑。   他也有些心痒,“焉师弟,我们不如一起去试试?”   焉九婉拒:“赵师兄想去就去吧,我就先不试了。”   赵师兄脚步匆匆地挤进了人群。   赵师兄一离开,长离就开始撺掇焉九:“剑也看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焉九不为所动,“请把‘们’字去掉。”   长离:“我是不是可以吃饭了?不过你每天吃那个辟谷丹,吃不腻吗?归元剑宗难道没有饭堂?”   焉九还没回答,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宗门内有饭堂,但是吃一顿就至少要两块下品灵石,普通弟子去得少。”   长离扭着剑身打了一个转,“嗯?谁在说话?”   熟悉的少年音继续道:“是我啊,我们在道法堂说过话的。”   长离想起来了,语气里带了几分路上偶遇熟剑的激动,“是你啊,剑兄,好久不见。”   焉九的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剑兄,哪个剑兄?”   长离顾不上搭理他,“晚点和你说。”   紧接着,她就一头钻进了和剑兄的对话中。   长离着急道:“宗门有饭堂,在哪儿呢?”   剑兄的语气不急不徐:“在主峰凌霄峰,叫做灵膳堂,因为价格高,去的都是不差钱的内门弟子。”   长离顿时馋了,“味道怎么样,好吃不?”   剑兄:“我不是人,我也没吃过。”   长离萎了,可恨自己现在少了张嘴。   “那我这辈子是吃不上了。”   剑兄顿了顿,好心安慰道:“倒也不一定,如果你的契约人——”   他看了一眼焉九,目光在他外门弟子的身份牌上停了一瞬,不确定道:“能修炼到元婴,再用灵气温养,你说不定能化形……”   长离哀叹一声,以焉九的资质,能不能修炼到元婴都难说。   她这是没指望了。   带着剑兄的那名弟子往石壁的方向走了,剑兄匆忙道:“反正我们灵剑活得久,这任契约人不行,你等他死了,回到剑冢,再挑个有天赋的,迟早能化形……”   长离被剑兄的话惊住了。   甚至没来及回过神和他告别,剑兄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不过转念一想,他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   只要避开主线剧情,好好苟命,她不知道要活多少年。   而焉九现在是个外门弟子,外门弟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努力修炼到金丹期,当个宗门里的小管事,滋滋润润地过完一生。   焉九寿终正寝后,她就会被收回剑冢。   等女主证道飞升,修真界太平后,她就可以再挑个机灵有天赋的小弟子供养她。   完美!   长离这边算盘打得劈里啪啦响,焉九已经连戳了她好几下。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长离下意识回道:“在道法堂认识的剑灵。”   焉九:?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认识别的剑灵了?”   作者有话说:   她不光认识别的剑灵了,还开始规划你的身后事了(狗头) 第17章   长离还在那里盘算自己至少要等多少年才能吃上饭,被焉九这一打岔,就数漏了。   她随口道:“在你们上课时唠了一回嗑,自然就认识了。”   长离在心里重新开始计数,如果焉九这辈子修炼到金丹期,平均寿命大概在五百年。   她开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焉九在心里想道:他今年不过六百余岁,折算成人族的年龄——   焉九想了想其他新入门弟子的年纪,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二十?”   长离倒抽一口冷气,低声喃喃道:“那还得等四百八十年……”   焉九的眼中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迷茫,“什么四百八十年?”   长离迅速转移了话题,“没什么。”   在当事人面前讨论他还能活多久,未免有些过分了。   她话锋一转:“剑兄刚刚提了凌霄峰的灵膳堂,你不考虑去吃一顿?试剑会召开在即,也该吃点好的补一补,说不定能让你发挥好点呢。”   焉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年份莫名让他有些在意。   不过他还是顺着长离的话头继续道:“是你馋了吧?”   长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你吃饭,我吃灵气。”   在长离的强烈要求下,焉九离开练剑场,往灵膳堂走去。   直到在灵膳堂里坐下,焉九依然不以为意。   人族的食物,能有什么好吃的?   灵膳堂的墙上写着当日菜单。   灵谷馒头,两块下品灵石。   灵谷粥,三块下品灵石。   开水白菜,十八块下品灵石。   碳烤珍珠鸡,三十八块下品灵石。   ……   长离看着这个价格,隐隐肉痛。   焉九现在一个月的弟子份例也就四十块下品灵石,就够吃一只鸡。   换成馒头,倒是有二十个,一天一个都不够吃的。   怪不得剑修们爱啃辟谷丹,原来都是穷的。   长离犹豫道:“要不我们先来个馒头尝一尝?”   焉九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馒头能尝出什么味道?”   他直接对一旁的小童道:“单子上写的,每样来一道。”   小童的眼睛亮了,这是个大主顾啊。   “得嘞!”   他利落应下,就往后堂跑去。   长离急得拽了他的衣角数下,“点那么多,你吃得完吗?”   焉九:他是肯定吃得完的,但是一个普通修士一顿吃多少,他真没研究过。   长离见他不说话,觉得焉九没有体会到她良苦用心的暗示。   她直接道:“你的灵石够吗?”   焉九疑惑地眨眨眼:“不过几块下品灵石,有什么不够的?”   长离被他一副何不食肉糜的败家模样气了个仰倒:“你一个月也就四十块下品灵石的份例,这一顿饭能把你一年的份例搭进去!”   焉九恍然:“宗门发的灵石是不多,可是我……家里有钱啊。”   长离被他这句坦荡荡的话震住了。   紧接着,她想到焉九空荡荡的朴素房间,不禁心生怀疑:“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你那房间里,要啥啥没有,哪来的钱?”   焉九沉默半晌,对着长离压低了声音:“那个弟子舍太小了,连我从……家里带来的一张床都放不下,更不要提其他摆设。”   长离:……   她有些恍惚。   长离努力回过神,“你……不是,你家,到底有多有钱?”   焉九回想了一下自己数不清的库房和堆积如山的灵石珍宝,诚实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长离:……   他一定是在说大话。   说话间,灵膳堂后厨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味。   长离的思绪瞬间被饭香吸引走了,她深吸一口气,剑身不由自主地往香味传来的方向探去。   焉九一边默默摁住这把没出息的灵剑,一边也跟着深吸了两口气。   就算味道香了一点,也不至于此。   焉九稳重地坐在原位,等着小童将菜从后堂端来。   只有眼中流露的一点期待之色暴露了他的真实内心。   十几道菜在桌前依次排开,皆是色香味俱全。   长离馋得想原地打个滚,这么多美味佳肴,她居然一口都吃不上!   焉九在她嫉妒的目光下,矜持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翅。   那群小鸡仔当初害他如此狼狈,就从这道菜下手吧。   焉九狠狠地咬了一口。   长离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怎么样,好吃吗?”   焉九咽下口中的鸡肉,只来得及点了点头,就开始风卷残云般清扫桌上的每一道菜。   长离看着被一一解决的空盘,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焉小九居然那么能吃?   她不由得对焉九家的有钱程度信了几分。   没有钱,也养不起那么能吃的大小伙子。   一刻钟后,桌上已是空空荡荡。   焉九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又有些遗憾。   人族的形态还是限制了他的发挥,若是原型,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焉九开始在心里盘算:家里那几个没用的厨子,是不是该想办法送到归元剑宗进修一段时间。   眼看焉九已经吃饱喝足,长离在心里流下羡慕的泪水。   她立刻提醒道:“你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呢。”   吃饱的焉小九很好说话,握住剑柄就将灵气一股脑地送了过去。   长离冷不丁的被噎了一下,“你倒是打声招呼再开始。”   她马上就顾不上说话了。   焉九之前灌输的灵气就像涓涓细流,今天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怎么,涌来的灵气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长离不得不全身心投入到吸收灵气中,哪怕有一丝灵气因为吸收不及时而逸散,都会让她心痛。   焉九看着埋头吸灵气的长离,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懒洋洋,“吃饭就是要大口才过瘾,小口小口的有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刻钟,长离餍足地打了一个小嗝。   焉九付过账,就带着长离悠哉游哉地走出了灵膳堂。   他在心里想道:是个好地方,以后可以常来。   长离也觉得今天吸收的灵气格外充足。   灵膳堂是个好地方,希望焉九常来。   一人一剑的想法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一致。   越临近试剑会的日子,练剑场上的勤学苦练的弟子就越多。   别说长离不乐意去,连焉九都不太想去人挤人。   当所有弟子都乌泱泱地挤在练剑场时,天天往灵膳堂跑的一人一剑就成了宗内的另类。   其中最快乐要属灵膳堂的小童,焉九出手大方,吃得也多,他的业绩蹭蹭涨。   倒是隔壁赵师兄语重心长地劝了几句,让他不要懈怠练剑。   若说之前焉九还能心安理得地把锅推到长离身上,最近沉迷灵膳堂的他不免就有些心虚。   他默默下定决心,等试剑会过去,练剑场人少点,他一定重新做一个勤勤恳恳的“好剑修”。   *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试剑会当天。   凌霄峰前古钟长鸣,一队灵鹤从空中飞过,留下羽毛两片。   掌门太虚真人一袭墨色道袍,站在试剑壁前,向诸位年轻弟子讲述宗门传统和试剑会的由来。   长离望着空中飘落的两根鹤毛,喃喃自语:“这也是灵禽园养的鹤吗,好像没在灵膳堂的菜单上见过。”   焉九本来还在专心打量眼前这道高耸入云试剑壁,被长离这一问,瞬间偏移了注意点。   “改天去灵膳堂问问。”   一根鹤毛在空中转了两转,正正巧巧落在长离眼前。   长离凝视一会儿,郑重道:“毛色白净有光泽,质感轻柔飘逸,这只鹤养得不错,肉质一定鲜嫩。”   焉九点头表示赞同。   一人一剑不约而同地开始幻想灵鹤的滋味,却被旁边的一道声音打破。   “这不是灵禽园的鹤,是掌门在凌霄峰养的鹤。”   长离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打招呼,“剑兄,你也来参加试剑会?”   隔壁的灵剑矜持地微微颌首。   焉九警觉地扫了周围一圈,目光在弟子们腰间划过。   是哪一把不要脸的剑,又来勾搭他的剑灵。   长离没有注意焉九的神色,她颇有些遗憾地说道:“掌门养的鹤,那灵膳堂应该是不卖了。”   剑兄无奈道:“当然,听说掌门可宝贝他的鹤了,只有关系特别好的真人和座下弟子,才能——”   “一饱口福?”长离下意识接道。   “不,是借一借他的鹤当坐骑……”   长离叹了一口气,失望道:“可惜了,油光水滑的。”   被排挤在聊天群之外的焉九试图加入话题,“所以怎么才能吃上?”   长离瞥了他一眼:“死心吧,剑兄说这鹤是坐骑,不能吃?”   焉九小声道:“坐骑有什么不能吃的?”   等他离开归元剑宗时,就抓一只尝尝。   长离只想抽他一下,让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醒醒脑。   “抓掌门的鹤,你还想不想在归元剑宗混了?”   剑兄对焉九这个外门弟子居然能生出如此胆大妄为的想法表示敬佩。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焉九一眼,转头对长离诚恳道:“或许你不用等到他寿终正寝,就可以换新的契约人了。”   长离沉默。   若是焉九真的去抓鹤,她到底是阻止呢,还是不阻止呢?   也不知道归元剑宗处置犯错弟子时,会不会让灵剑一起连坐。   长离一时有些纠结。 第18章   焉九还不知道长离的小心思。   他在认真思考,如果灵鹤好吃,他到时候是不是该打包两只走,一公一母。   带回去让人好好养起来,作为饭桌上的常驻菜。   这个角落里,灵鹤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试剑壁前,发言完毕的掌门和其他各峰真人坐到一处,含笑静观弟子们的表现。   所有报了名的剑宗弟子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负责维持秩序的赭袍管事上前,大声念出第一位试剑弟子的名字:“碧云峰,王擎。”   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前一步,来到试剑壁前。   他的身后背着一柄通体黝黑的玄铁宽剑,看起来十分厚重。   他面色肃穆,目光炯炯,用手缓缓抽出背后的宽剑,朝着试剑壁全力一击。   剑锋所指,灵气激荡。   他这一道攻击在触及试剑壁的瞬间,被石壁尽数吸收,石壁由下至上亮起一道浅褐色的光晕,在亮至石壁中部后渐渐消散。   赭袍管事看了一眼石壁,记下他的成绩,“中等二级。”   旁边的剑兄自发做起了讲解员,“光晕颜色表示灵根属性,这人应是土灵根。剑气根据攻击性,分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分三级,一级为优,三级为次。他的水平正好中等。”   长离了然地点点头。   试剑会,就相当于一场归元剑宗内部大考。   试剑壁上的那道光,就是剑修们这一年苦练的成绩。   成绩优者将被各峰真人挑入内门,成绩差的就继续在外门放养,以待来年。   剑兄继续道:“每次试剑会被划入上等的弟子会进入新一轮的擂台赛,选出前十名,宗门会给予额外的资源奖励。”   长离来了一点兴致:“都有什么奖励?”   剑兄:“灵石、灵药,还有一些稀有的炼剑材料。”   长离的兴致顿时消散。   灵石,她没地方花。   灵药,她吃不了。   炼剑的材料,她暂时没有回炉重炼的打算。   说话间,又有几名弟子上前试剑,皆是成绩平平。   很快就轮到了剑兄上场,长离朝他挥挥剑穗,“剑兄,加油啊!”   剑兄扬了扬剑尾以示回应。   焉九盯住这名新上场弟子——   腰间的灵剑。   “这就是跟你唠嗑的剑?”   长离点点头,“就是他。”   焉九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挑剔。   这柄剑不宽不窄,不长不短,非重剑,也非轻剑。   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剑鞘,上面没有繁复的雕花刻纹,剑柄处也未悬剑穗,光秃秃的。   简直是把中庸两个字印在了剑身上。   赭袍管事看着持剑的弟子,“无名峰,余恒?”   余恒微微颌首,将剑兄从剑鞘中随手抽出,朝着试剑壁平平地挥了一剑。   一道蓝色的光线从石壁底端开始缓缓攀升,不紧不慢。   赭袍管事紧盯着蓝色的光线,直到它停在石壁上半段的位置。   “余恒,上等三级。”   周围弟子的议论声突然响了起来。   “第一个上等出现了。”   “无名峰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   “无名峰今年要崛起了吗?”   “巧合吧,可能无名峰今年也就进这么一个呢。”   “而且只是三级,凌霄峰、玉华峰、碧云峰必然会有等级更高的师兄师姐……”   长离在远处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不愧是剑兄。”   焉九感觉自己看这把剑更加不顺眼了,“不过区区三级。”   长离瞥了他一眼,“那也是上等的三级,足够他入内门了。”   话音未落,坐在上端的太衍真人笑得一脸慈和,叫余恒上前说话。   果不其然,余恒在众弟子艳羡的目光中,从太衍真人手中接过了一枚新的内门弟子腰牌。   试剑会还在继续,后面各峰都陆陆续续出现了评级为上等的弟子。   凌霄峰最多,玉华峰次之,无名峰排在最后。   除了刚刚的余恒,便再无一人。   试剑会的气氛在宁寻上场时,再次达到一个高峰。   只见她衣袂翩跹,大步上前,朝着掌门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深吸一口气,拔出了腰侧的赤霄剑。   宁寻起手挥剑,直接斩出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   声势之大,比当日在练剑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试剑壁上亮起一道绚烂红光,直冲云霄。   赭袍管事目露激动,大声宣布:“凌霄峰,宁寻,上等一级。”   焉九看着久久不散的红光,下意识低声道:“她的剑意,又精进了。”   长离敏锐地抬起头,看到焉九专注的目光,一阵头疼。   明明平时见不到人时,焉九看起来也挺正常的。   怎么宁寻一出场,他就移不开眼睛。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   长离狠狠拽了焉九的腰带一下,“别看了,有那么好看吗?”   焉九“嘶——”了一声,捂住腰带。   自家这剑灵爱扯裤腰带的毛病,得让她改改。   他看了看四周,朝长离示意道:“所有人都看着呢,好歹是归元剑宗新一代弟子的领头人,怎么能不好好看……”   长离冷哼一声,暗自嘀咕:“别看到最后,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焉九想到剑冢里,长离躲开宁寻的那一幕,眼神微闪。   “你是不是对宁寻有什么意见?”   长离猛地摇了摇头,“意见?我没有意见。”   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上空,她哪敢对天道的亲闺女有什么意见,她不要命了吗?   万一天降一道惊雷把她劈得外焦里嫩,她上哪儿哭去。   焉九怀疑地看着长离,“你不对劲。你跟宁寻一定有点什么。”   长离:她们之间能有什么,不过一段掐死在萌芽里的孽缘罢了。   她慎重地对焉九说道:“只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得离她远点。”   焉九的眉梢动了动,修道之人感应天地,确实会有修为高深的大能对未来之事若有所感。   但他这把剑么……   焉九把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到一边,她八成是在瞎忽悠。   随着时间流逝,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上前试剑。   按照报名的次序,焉九排在最后一位。   长离看得有些困了,“这时候就该来点瓜子提提神。”   焉九:“什么瓜子?”   长离解释道:“瓜子,一般指向日葵的果实,可以加调料炒制作而成,最适合在这种无聊的时候磕一磕。”   焉九直白地戳破了她的妄想,“可是你除了灵气什么都吃不了。”   长离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不成器,我能连个瓜子都磕不上吗?”   焉九缓缓敲出一个问号,“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长离叹了一口气,“剑兄说了,需要元婴期修士的灵气温养,才能让剑灵化形。以你的天赋,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焉九脑门上的青筋跳了两跳,“我的天赋,怎么了?”   长离用一种你好没有自知之明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你一个外门弟子,修炼到金丹都是祖坟烧高香了……”   焉九哽住,区区一个金丹,还用得着烧香?   不对,他家根本就没有祖坟。   焉九磨了磨牙根,不就是小剑灵想磕个瓜子吗?   能有什么难的。   焉九耐着性子问道:“你说的那个瓜子,长什么样?”   长离动了动剑穗,试图给他比划。   她竖起一根穗子,在空中颤颤巍巍地比出一个小小的,两头略尖的椭圆。   “大概这个大小,放在门牙处一磕,外壳就会自动分开,露出里面香喷喷的果肉,有五香味的,奶油味的,焦糖味的……”   焉九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描述,在指尖凝聚出一缕灵气。   他将灵气压缩成长离刚刚比划的形状,又在外面套了一层薄薄的灵气壳,送到灵剑眼前。   “你尝一尝。”   长离绕着这颗灵气瓜子转了一圈,直接连着瓜子壳一起吞了。   虽然没有嗑瓜子的乐趣,但是压缩过的灵气口感和以往有些微妙的不同,更厚实,更有嚼劲。   她回味了一番,“就是寡淡了些,要是能有点味道就更好了。”   焉九抽了抽嘴角,小剑灵还挺挑剔。   他无奈道:“怎么着,我去把这灵气瓜子放到灵膳坊的后厨里腌一腌?”   长离眼睛一亮, “也不是不行!”   “上次在灵菜园收白菜的时候,我都能从白菜逸散的灵气里尝出白菜味,你这瓜子多腌一腌,或许能入味呢。”   焉九恍然,怪不得这小剑灵收白菜那么积极,原来是尝到甜头了。   长离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试剑会上了,她一心只等着试剑会结束就去灵膳坊腌瓜子。   日头渐渐偏西,各峰有名有姓的弟子都已经试过剑。   掌门有要务在身,和另外几位同样事务繁忙的真人便先行离开,只剩下无名峰的太衍真人还坐在上首慢悠悠的喝茶。   看热闹的弟子们也渐渐散去,试剑壁前的广场上慢慢变得空旷起来。   赭袍管事吞了一颗润肺丹,清清嗓子,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无名峰,焉九。”   焉九带着长离上前,朝着管事微微颌首。   管事往旁边让了一步,“开始吧。”   焉九将长离从剑鞘中抽出,正准备挥剑。   长离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等等,我撞上那石壁,不会碎吧?”   焉九的手顿了顿,有些好笑。   小剑灵平时胆子挺大,这时候倒开始紧张得胡言乱语了。   “不会的,你是灵剑,又不是普通凡铁。”   长离依然有些不安,原著里的长离剑,基本上是女主用一次,伤一次。   简直像是中了诅咒一般,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她咬牙闭眼道:“来吧,记得轻点使。”   焉九抑制住微微上翘的嘴角,“放心。”   他抬手朝着试剑壁挥出一剑,用的是归元剑宗入门弟子学的基础剑招,平凡,且不起眼。   在长离即将触及试剑壁的瞬间,焉九用灵力裹住剑身,在灵剑和石壁间形成了一道浅浅的缓冲。   长离只觉得眼睛一闭,一睁,试剑就结束了。   一道金红色的细光顺着石壁攀升,不多不少,正好停在了上等和中等的分界处。   赭袍管事盯着那道光看了两秒,才缓缓宣布:“中等一级。”   管事的眼中不免流露出一丝可惜神色,“就差一点。”   焉九朝着管事笑了笑,“是我修炼不够。”   焉九朝他拱了拱手,便径直离开了。   管事看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这小子虽然实力差一点,但是心性不错,进内门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管事拿出玉简,正准备录入焉九的成绩,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等一下。”   太衍真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试剑壁前,他看着那道至今还未消散的金红细光,用指背在石壁上轻叩两下。   下一秒,那道金红细光便又颤颤巍巍地往上爬了一厘,进入上等的范围。   管事怔住了,他主持试剑会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真人,这——”   太衍真人摸了摸精心蓄养的须发,坦然道:“最后的成绩自然要以试剑壁显示的为准。”   管事犹豫片刻,最终在玉简里录入——   【无名峰焉九 上等三级】 第19章   直奔灵膳堂而去的一人一剑尚且不知入围擂台赛的噩耗,他们正在认真讨论要用什么调料才能把瓜子腌入味。   长离欢快地甩了甩剑穗,“上次碳烤珍珠鸡的调料闻着很香,我觉得那个不错。”   焉九想了想,严肃道:“那个只是闻着香,论口感,还是酱香茄子味道好。”   长离不满道:“这个瓜子是我磕还是你磕?”   焉九据理力争:“这两个味道你都没有尝过。”   长离:“可是你也没嗑过瓜子。”   各执一词的一人一剑一拍两散,决定各腌各的。   作为灵膳堂的熟客,焉九想要借点调料腌制食物,不算太难。   最主要的是,灵石给得够到位。   小童贴心地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小厨房。   “常用的调料都在案几上,你们可以自行取用。”   一回生,二回熟。   焉九动作麻利地将灵气凝聚成一颗颗瓜子的形状,没多久就装了满满两罐。   他和长离一人分了一罐,开始慎重地配置调料。   长离往罐子里加了一把花椒,一把八角,一把桂皮,又添了少许其他佐料。   然后,她看着这个罐子犯了难,“这个得腌多久,腌完怎么下锅炒呢?”   焉九放下手里的小茴香,迟疑道:“要不然,我先试一试?”   一刻钟后,灵膳堂后厨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锅碗瓢盆乒呤乓啷落地的声音。   窗户被巨大的冲击撞开,从窗口冒出几缕黑烟,幽幽地飘向上空。   坐在大堂里打瞌睡的小童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马上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焉九一边咳嗽,一边拎着一把脏兮兮的灵剑,灰头土脸地从后厨里冲了出来。   袍角、袖口……目光所及,皆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狼狈地咳嗽了两声,对小童解释道:“出了一点小意外。”   小童看着塌了半边的门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这是一点小意外?”   他目光怀疑地看向焉九:“这不会是你第一次进厨房吧?”   焉九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早几百年前,他还是个幼崽的时候,就已经进过厨房了。   不过具体是去厨房偷吃,还是做别的事情,就没那么重要了   焉九飞快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灵石,不动声色地塞进小童怀里,“这次真的是个意外。”   小童掂了掂灵石的分量,将它塞进自己的储物袋。   金钱使人冷静。   他看着犹如灾难现场的后厨,开口道:“修葺后厨的费用……”   焉九果断回道:“修葺的费用都算我的。”   小童满意了,“你可悠着点,别再闹出这么大动静了。”   小童离开后,焉九才长舒一口气。   长离则是抖了抖身上的灰,她的粉色穗子已经在刚刚那场小型爆炸中变得脏兮兮了。   她悄悄地在焉九的袖子上蹭了两下,把余灰蹭得七七八八后,才开口问道:“你以前真的进过厨房?”   焉九抹了一把脸,鼻尖上蹭的一点黑灰被他这一抹,直接弄的满脸都是。   他毫无所觉地在门槛上蹲了下来,“进过,但是炒瓜子还是头一回。”   别说瓜子了,炒什么都是头一回。   同样对厨艺一窍不通的长离迅速接受了他的解释,这个确实有点难度。   就在一人一剑探讨刚刚失败的原因,试图总结经验,再进行新一轮尝试时,一个人影从远处慢慢走近。   长离定睛一看,“咦,那不是剑兄吗?”   焉九顺着长离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那柄不怎么让人喜欢的剑,还有剑的主人——余恒。   长离隔着老远就朝剑兄招呼道:“你们也来灵膳堂吃饭吗?”   剑兄悠悠地回了一句:“不是,我们是来找焉九的。”   长离愣住,找焉九?   他们找焉九能有什么事?   余恒走到焉九面前,对着这张满是黑灰的脸迟疑片刻,才开口道:“请问,你是焉师弟吗?”   焉九从门槛上站起来,抖了抖袖口,“是我。”   余恒松了一口气,“总算找着你了。”   他将一枚内门弟子的腰牌递过来,“这是师尊给你的新腰牌。”   焉九看着这枚象征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心中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是?”   余恒看着他一无所觉的模样,也有些困惑。   “你不知道吗?在试剑会得了上等,师尊便托我给你把新的身份牌带过来。”   焉九眼前一黑,他明明在试剑的时候好不容易压住了攻势,怎么会变成上等。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说的师尊是哪位真人?”   余恒又看了一眼玉牌,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焉九】两个字。   “不会有错,是太衍真人亲口吩咐的。”   “师尊还说了,你在试剑会藏拙便算了,在擂台赛上,万不可给无名峰丢人。”   长离听得一脸懵,“你怎么就成上等了?还被太衍真人收入内门?”   焉九表情僵硬地接过玉牌,“还有擂台赛?”   余恒肯定道:“当然,试剑会上为上等的弟子皆需参加。”   他又补充了一句:“无名峰只有我们两人,师尊说了,绝不允许退赛。”   焉九的最后一条退路也被堵上了。【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长离有些慌张,“擂台赛,什么擂台赛,我要上吗?”   余恒转达完太衍真人的嘱托,便匆匆离开了。   距离擂台赛没剩下多少时间,他得去抓紧时间练剑。   焉九则是面色沉重地蹲回了门槛上,对长离道:“我要上,你也要上。”   长离:晴天霹雳!   等长离终于从这重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立刻开始追问罪魁祸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焉九委屈道:“我也没想到那个试剑壁这么不禁劈,我在最后明明收力了,刚刚压在了分界线下,只要没人动试剑壁,等灵力自然散去……”   长离打断了他:“等等,没人动试剑壁,那如果有人动了呢?”   焉九的声音更轻了:“可能会造成一点点余震,让灵气溢出一点点……”   长离:这该死的一点点。   焉九看着炸毛的剑灵,马上安抚道:“其实事情也没那么严重,只要我们在擂台赛上被人自然淘汰……除了身份上有一点点转变,不会有太大问题。”   长离:她最近都不想听到“一点点”这三个字了。   这何止是一点问题,归元剑宗的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外门弟子在剧情中基本毫无存在感,但是内门弟子可是会跟着剑宗亲传弟子参加修真界的各种盛会,进入各大秘境,这是逃不开的主线剧情。   长离愁得穗子都要掉了。   焉九看着萎靡不振的灵剑,只以为她是在为擂台赛担忧。   “没关系,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在第一轮不着痕迹地淘汰。”   长离对此充满了不信任,“你在试剑会努力了吗?”   焉九声音弱了下去,“我努力了,但是难免有意外……”   长离声音沉重:“那今天的意外有点多。”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首先,他们要搞明白擂台赛的规则,做好充分准备,确保这次淘汰万无一失。   长离靠在半歪的门框上,认真发问:“擂台赛的规则,你都知道吗?”   焉九挠了挠头,“试剑会上被评为上等的弟子大概有五十余人,擂台赛的对手为随机抽签决定,两两一组,胜者进入下一轮。”   听到随机两个字,长离就觉得眼皮一跳一跳的。   她谨慎问道:“你的运气怎么样?”   焉九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在碰到长离之前顺风顺水的人生,肯定地点点头,“挺好的。”   不等长离松一口气,他就补上了后半句:“在碰到你之前。”   长离不禁心口一痛。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入围擂台赛的弟子中,有哪个你觉得不好输吗?”   焉九:说实话,每个都很难输。   特别是他今天被太衍真人抓了一个现行后,打假赛的难度就大大提高了。   不过为了让长离放宽心,他还是郑重道:“我这两天一定好好练习,争取输得漂亮,输出风采,输出水平。”   长离勉强地点点头。   从这天起,一人一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勤奋模式。   连隔壁赵师兄偶尔碰上早出晚归的焉九,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入围擂台赛后,焉师弟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比之前有上进心多了。” 第20章   擂台赛当天,不光焉九沐浴焚香,连长离都泡在灵气里,将自己从头到脚冲了个干干净净。   她第一次换下了那条粉色剑穗,带上了一枚焉九从朱明峰高价购入的转运符。   每年的试剑会,朱明峰都会推出一系列爆款符文,诸如旗开得胜符,好运相伴符等等。   实际作用暂不明确,但心理作用非常强大。   各峰弟子对此趋之若鹜。   纵使有些嘴硬的剑修坚称反对迷信,要靠实力取胜,但是朱明峰弟子早已见过太多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来买符的弟子。   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三个刚刚好。   床头挂一个,贴身带一个,剑上挂一个。   火爆程度让朱明峰弟子不得不熬夜赶工,以满足整个宗门的庞大需求。   试剑会前的焉九对此不屑一顾,擂台赛前的焉九向玄学低头。   那个旗开得胜符他是碰都不敢碰一下的,但是转运符可以来一个。   一人一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向凌霄峰出发。   擂台赛在凌霄峰前的大广场举行,五个擂台在宽阔的青石广场上一字排开,静候参赛弟子的到来。   焉九和长离抵达时,余恒已经抱着剑在那里站了一阵子了。   他看到焉九,微微颌首,“焉师弟。”   焉九欠了欠身,“余师兄。”   长离也向剑兄问好:“剑兄,早。”   剑兄礼貌回应:“早。”   两人两剑各自打过招呼后,场面突然静了下来。   余恒用指尖摩梭了一下袖口,觉得身为师兄的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同门师弟。   “听说焉师弟最近闻鸡起舞,此次擂台赛定能斩获不俗的名次。”   焉九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这个祝福未免有些不祥。   他赶紧道:“入围擂台赛不过侥幸,这次能输得不难看我就知足了。”   焉九和余恒在互相寒暄,长离也忍不住向剑兄打探消息。   “剑兄,你可知道参加擂台赛的弟子实力如何?”   剑兄慢吞吞道:“我们都只是上等三级,赢一场便是赚了,输了也没什么。”   长离莫名被安慰到了,剑兄说得不错,焉九这个擦线入围的,和那些上等一级、上等二级的弟子应该还有些差距,一定可以顺利淘汰的。   对战名单很快公布,焉九被排在第三组,需等前两组弟子比试结束后,再上擂台。   焉九和长离来到他们要比试的擂台前,准备认真观摩前两组弟子的比试。   长离不放心地叮嘱道:“焉小九,你一定要好好看,看看人家是怎么输的,吸取经验。”   焉九郑重地点点头,甚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打算随时记录。   长离对他严肃的态度表示满意。   旁边围观的一名蓝袍弟子没听见长离说话,他看到焉九拿着纸笔,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禁被震住了。   他扫了一眼焉九腰间象征内门弟子身份的玉牌,感到一阵羞愧。   看看别人修炼的态度,连观摩对战都要认真记录,怪不得能入内门。   蓝袍弟子摸了摸空空的口袋,对一起来看热闹的同伴问道:“你带纸笔了吗?”   同伴将储物袋翻了个遍,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截炭笔,“你要这玩意儿干嘛?”   蓝袍弟子觉得自己现在的觉悟已经不一样了,嫌弃地看了同伴一眼,“观摩内门弟子对战,是多么好的学习机会,当然要认真记录。”   “现在多多学习,说不准明天入内门的就是我们呢。”   后面有弟子听见这对话,顿时深感不足,纷纷找出纸笔。   广场上渐渐出现了一片弟子盘腿而坐,手握纸笔的肃穆画面。   看起来不像是往年热热闹闹的擂台赛,反而像是一节实战教导课。   坐在最前排的焉九和长离并不知道身后因自己引起的一连串连锁反应,他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备战的两名弟子身上。   长离:“左边那位目光炯炯,看起来战意十足。”   焉九扫了一眼长离说的弟子,马上就从他的站姿里找出了数个可以攻击的破绽。   他马上摇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赶出脑子。   焉九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你什么都没看出来……   长离把目光投向右边,“右边的看起来也是旗鼓相当。”   焉九瞥了一眼,确实,两人弱得不相上下。   两名弟子登上擂台后,互相点头致意。   在一声清越的哨响中,比试开始了。   一名弟子率先持剑攻了上去,另一方出剑慢了一瞬,便稍微落入下风。   长离所有所思,“你等会儿上去了先别急着动手,等对方出招了你再动。”   焉九赞同地点头应下。   落入下风的弟子似乎有些着急,后面的剑招也跟着乱了。   不要说发起反攻,只能勉强抵挡住对方的攻势。   长离有些激动:“快快快,记下他是怎么被逼得步步后退的,简直是教科书式的输法,一招落后,招招落后。”   焉九默默地在纸上画下一个左支右绌的小人,他感到了一点点压力,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法输得如此自然不做作。   长离的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擂台——   那名弟子因为一时抵挡不急,慌乱中竟然不小心绊了一下,径直往地上摔去。   长离的眼睛亮了,“假摔大法好啊。”   这一摔彻底奠定了擂台上的局面。   当对手的剑锋横在这名弟子眼前时,他的脸色彻底灰败下来了。   长离戳了戳焉九,“别忘了,输的时候表情要落寞,要遗憾。”   焉九的眉心挑了两跳,在纸上记下表情管理的要点。   接下来是第二组比试的弟子上场。   这一组的实力比上一组强上许多,双方打得你来我往,风生水起。   各自在进攻的同时,还防守得滴水不漏。   长离冷静分析道:“这是典型的反面教材,我们可别打这么久,速战速决。”   焉九同样对持久战敬谢不敏,他肯定道:“你放心,我争取在一刻钟内输掉比赛。”   这场棋逢对手的比试不仅让台上两人收获良多,也让台下其他虚心学习的弟子们受益匪浅。   当其中一名弟子因为棋差一招输掉比试时,台下众人皆是遗憾叹息。   只有长离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焉九起身往擂台处走去,他的对手从另一端走上擂台。   两人在台上欠身行礼。   一声哨响,比试开始。   焉九严格遵守着刚刚制定的方针,敌不动,我不动。   唯一的问题是,对方也没先动。   双方陷入了僵持,擂台上一片寂静。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上面两个人怎么不动?”   “莫非是新的战术?”   “据说高手过招,凭借剑意就可以定输赢,根本无需出剑……”   台下弟子的猜测逐渐离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往不可预测的方向跑去。   台上,焉九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嘴唇微动,用气音对长离道:“怎么办,要不我们先出剑?”   长离沉默一秒,小声道:“你慢慢出,千万别打他个措手不及。”   焉九谨慎地抽出剑,往对手的方向探去。   直到此刻,对方才动了,他不紧不慢地用剑挡住焉九的攻势,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台上再一次陷入僵持。   台下——   “怎么又停住了?”   “他们莫非修的是太极剑,听说这种剑招就是很慢……”   “但这是擂台赛,在这里使太极剑,感觉好像有点怪。”   焉九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   速战速决这一条已经黄了,怎么自然地输掉这场比赛,成了新的难题。   长离也很愁,“要不你随便打吧,这也不是我们没努力,是对手太难缠。”   焉九试探着加快了出剑的速度,对方也跟着加快了攻势。   剑光如影,衣袂翩跹。   焉九一边随意挥剑,一边试图伪装出种种破绽,引对方出剑。   令人头疼的是,对方没有抓住任何一个破绽。   焉九:他是不是不想赢!   长离也很累,一整个剑在空中来回横飞,头晕眼花。   长离觉得对面这个剑修不太行,放水放成大瀑布了都抓不住机会。   焉小九一个擦线入围选手居然能和他打这么久,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通过试剑壁考核的。   又打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长离觉得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这场比赛,还是由她终结吧!   当对方一剑劈来,焉九下意识提剑格挡时,长离猛得往旁边一躲。   “哐——”   对方的剑正正好好敲在了焉九的眉心。   对方僵住了。   焉九僵住了。   长离也僵住了。   场上静了三秒,对方才声音颤抖地问道:“焉,焉师弟……你没事吧?”   焉九用手揉了揉微微泛红的眉心。   要不是妖族天生肉体强悍,这一剑下来,他的脑子多少要被劈出一点问题。   长离不安地抖了抖剑穗,“焉小九,你脑子还好吗?”   焉九缓过神来,慢慢道:“这位师兄下手不重,我没有大碍。”   对方一脸震惊地看着焉九睁眼说瞎话。   他那一剑,可是用了足足十成力道。   他敬畏地看着焉九毫发无损的额头,“焉师弟,你莫非修炼了铁头功?”   焉九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 第21章   焉九抬眼对上对手亮晶晶的眼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家中有长辈是体修,我曾跟着修习过两年。”   对方的表情愈发崇敬,众所周知,体修修行最苦,焉师弟小小年纪就打下这样扎实的基础,未来不可限量啊。   台下负责裁决输赢的管事看着寒暄上的两人,忍不住轻咳两声,“现在还在比试中……”   对方“唰——”地举手道:“我认输,我用尽全力都无法攻破焉师弟的防御,再打下去也不过自取其辱。”   焉九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自己一拱手,就一溜烟跑下了擂台。   管事当即宣布道:“胜出者,无名峰,焉九。”   “等等……”   焉九无力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台下弟子的欢呼中。   长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身上的转运符,“焉小九,这转运符,我们是不是该找朱明峰的人退钱啊。”   朱明峰是不可能退钱的,他们只会把焉九当作转运符的成功案例进一步宣传。   焉九和长离趁着下一组弟子上场时,迅速逃离了现场。   一人一剑回到弟子舍里,面面相觑。   长离嫌弃地甩掉那枚毫无效果的转运符,对焉九说道:“怎么办,你今天胜出了,还要参加下一轮的比试?”   焉九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要不然我想个办法退赛?”   长离愁地在半空转来转去,“太衍真人不是说了,不允许退赛。”   焉九试探道:“其实今天最大的问题,还是碰到的对手太弱了。等进入下一轮,大家的实力应该都更强了,到时候想淘汰应该容易许多……”   长离默默盯了他两秒,“你确定,不会有什么新的意外吗?”   焉九沉默半晌,他现在也不敢随便保证了。   想到自己在擂台赛前信誓旦旦的承诺,焉九只觉得脸有点疼。   焉九和长离一直枯坐到黄昏时分,都没能商议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好主意。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房门被敲响了。   那熟悉的节奏声,长离一听就知道是赵师兄。   “赵师兄来了,可能是来恭喜你晋级的。”   长离慢慢飘到了门边,用剑尾一挑,打开了房门。   赵师兄果然一脸喜色,“焉师弟,恭喜啊!”   焉九尴尬地笑了笑,“赵师兄是听说了擂台赛晋级的消息吗,那不过是我运气好……”   赵师兄用力拍了拍焉九的肩膀,“焉师弟,你这运气可不是一般好啊!”   焉九听见这话,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长离也紧张地盯住赵师兄,生怕他带来新的坏消息。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赵师兄爽朗一笑,“从试剑会入围擂台赛的弟子共五十四人,今天淘汰一半,剩余二十七人进入下一轮。下一轮依然是两两对决,正好有一人轮空……”   长离眼前一黑,这轮空的人该不会是就是焉九吧。   赵师兄完全没察觉屋里微妙气氛,继续说道:“对决名单刚刚公布,焉师弟你中头彩了!直接轮空晋级!”   焉九的嘴唇都抖了,“赵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长离一听,也不禁生出一丝渺茫的希冀。   赵师兄用力地拍了焉九一下,“你是不是也不敢相信,你小子运气是真的好啊!放心,我看了整整三遍,就是你的名字,不会有错。”   长离忍不住目露绝望。   她怀疑地把焉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要不是她确信自己看的是一本以宁寻为主角的大女主文,她都要以为焉九才是主角了。   修道之人都讲究运气,赵师兄激动地在焉九面前走了两步,“焉师弟,你看咱两住隔壁,我能不能沾上一点你的好运气。我也不贪心,等明年的时候,我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灵剑就满足了。”   焉九从刚刚的噩耗中缓过神,勉强道:“赵师兄你一定可以的。”   这时,长离突然挑起刚刚被她甩到角落的转运符,送到了赵师兄手边。   赵师兄有过一次收白菜的经验,倒也不惊讶,“又是送我的?”   长离连连点头,她觉得自己和焉九的运势,可能就是被这个转运符搅乱了,还是趁早转手吧。   焉九在这个瞬间和长离心意相通了,他迅速道:“赵师兄,你赶紧收下吧,我今天就是带着这枚符赢下的比赛。有了它,你一定能早日得到心仪的灵剑。”   赵师兄又是心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未免也太贵重了。”   长离急地把转运符又往他手边送了送。   焉九不由分说地把符塞进了赵师兄手中。   “这算得了什么,自打我来到无名峰,就受了赵师兄不少照顾,如果这枚符能让你早日获得灵剑,也算发挥了它的价值。”   赵师兄满腔感动地收下了转运符,“焉师弟,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义不容辞。”   焉九好不容易送走了差点就要和他拜把子的赵师兄,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我这到底是个什么运气啊。”   长离飘到他眼前,慎重道:“明天第二轮,后天第三轮。你可不能再赢了,再赢一场,你就要进入前十,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宗门表彰……”   焉九崩溃地抓了抓头发,现在这情况,已经完全偏离了他原本计划的低调潜入路线。   要是真在归元剑宗那些真人眼里挂了号,到时候跑路都难。   长离也在一旁努力计算,“二十七人进入第二轮,剩下十四人进入第三轮,宁寻是一定会走到最后的,你在第三轮撞上她的概率是十三分之一……”   长离倒抽一口冷气,“这概率有点高啊。”   焉九一听,倒是来了一点精神,虽然进入决赛圈有些引人注目,但是如果借此机会和宁寻交个手,倒也不算太亏……   长离一见焉九变了状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该不会早就想闯入决赛圈和宁寻交手了吧?”   焉九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这都是意外!”   长离:意外这两个字,她已经听倦了。 第22章   第二日,无名峰又添一则好消息。   余恒在第二轮中靠一招险胜对手,成功晋级。   喜讯传来,太衍真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激动,当即将焉九和余恒两人召来无名峰主殿,细心嘱托。   “这可是我无名峰近五十年来取得的最好成绩,莫非是祖师爷在天有灵……”   长离蔫了吧唧地悬在焉九腰间,听着太衍真人激情洋溢的感言,只觉得无名峰的祖师爷可能是使错了劲,光在焉小九身上白费功夫。   若是祖师爷真的有灵,她只想劝劝他,早日换个有潜力的弟子。   一番长篇大论的抒发后,太衍真人满意地打量着两人,又扔下一个大雷。   “本次擂台赛的前十名,不光能获得宗门奖励的灵石法宝,还能得到提前进入玄天小秘境的资格。”   长离闻言,直接打了一个哆嗦,看过原著的她多少有一点秘境PTSD。   这个玄天小秘境,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太衍真人语气温和道:“玄天小秘境是专为筑基期弟子准备的,危险性不大,但是机缘不少。如果能早一步进去,就能比旁人多一分机会……”   长离在心里发出一声轻哼,要是这个小秘境没有意外,她就把头……不,剑柄拧下来给焉小九玩。   太衍真人给两位无名峰的未来希望画完饼,就一脸和煦地将两人送出了门。   余恒在太衍真人打鸡血的激励下,充满了干劲。   他友好地向焉九发出邀请:“焉师弟,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练剑场练剑,为下一轮比试做好准备。”   焉九对宗门奖励和小秘境都毫无兴趣,婉言拒绝了余恒的邀约。   回去的路上,一人一剑偶遇了几个无名峰弟子,他们见到焉九,皆是满脸热情。   “焉师弟,加油!”   “无名峰今年的荣誉就靠你和余师兄了!”   焉九: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负担好像更重了。   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弟子顺着青石山路小跑远去,长离幽幽道:“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焉九在心里悄悄地反驳了一句:他不是人,也不是猪。   这次擂台赛的晋级名单一公布,焉九在无名峰就彻底出名了。   无名峰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要不是比赛还没结束,怕大张旗鼓会影响弟子心态,长离觉得太衍真人恨不得在山头上拉一条横幅昭告天下。   好在太衍真人靠着最后一点理智没有做出这种行为,不然焉九可能真的会连夜跑路。   虽然整个无名峰的期待让焉九感到有些压力,但是该输还是得输的。   用长离的话说:“无名峰还有余师兄这颗好苗子呢,轮不到焉九去当那根顶梁柱。要是哪天天降一道雷,她还得跟着一起挨劈。”   焉九深以为然。   他振作起来,开始和长离讨论自己明天的输面。   “宁寻已经是筑基巅峰,林妙璇、江策等亲传弟子大多在筑基后期,我现在是筑基中期,可以说是晋级弟子中的最底层……”   长离这么一听,突然觉得焉九的输面还挺大。   她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听说剑修可以越阶杀人,你……应该不会越阶赢人吧?”   如果说,焉小九在第一轮擂台上打赢同为筑基中期的对手,她还能勉强理解。   要是他赢了修为更高的同门,长离真的要怀疑自己挑人的眼光了。   焉九沉默一秒,不光剑修,妖也可以。   他动了动唇,“我尽力。”   话音未落,焉九就对上了长离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焉九的压力更大了。   天知道,他孤身一妖潜入归元剑宗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长离觉得自己简直为焉小九操碎了心。   作为一柄看过原著的剑,她太知道苟命的重要性了。   每一年,修真界都不知道有多少天之骄子横空出世,但是活到寿终正寝的能有几个?   大多英年早夭。   最终旁人也不过叹一句“天妒英才”。   长离觉得既然没有这个主角命,就要有点路人甲的自知之明。   她一锤定音道:“总之,这次晋级,我们只许失败,不许成功!”   隔日,十四名晋级弟子分作两排,站在凌霄峰前的青石广场上,静候比赛开始。   其中,除了凌霄峰晋级四人外,玉华峰、碧云峰、朱明峰、灵越峰、无名峰皆是两人。   往年,无名峰都是无人晋级或者最多一人,玉华峰和碧云峰则会多上一两人。   这一次的规则和之前有所不同,根据上一轮各位弟子晋级花费的时长排序,晋级用时最短的弟子有优先选择对手的权力。   紧接着,焉九就因轮空晋级获得了第一位选择权。   台下观战的弟子们看着焉九,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天选之子四个大字。   “若是我,就跳个最弱的,至少先保证自己晋级前十。”   “无名峰这次出息了。”   “这家伙的运气是真的好……”   长离忍不住在焉九腰间小声道:“我们挑个最强的!”   焉九径直伸手指向宁寻,“我选宁……”   长离气得猛戳了焉九一下,“除了她!”   焉九被这一撞,手指歪了歪,指向宁寻身旁的江策。   主持比赛的管事当即大声道:“第一组,无名峰焉九对碧云峰江策。”   台下一片哗然。   “他居然挑了江师兄!”   “敢挑战亲传弟子,我敬他是个汉子。”   “那无名峰这次的成绩又悬了……”   江策有些诧异地看了焉九一眼。   这个轮空的无名峰弟子,他这两日也有所耳闻。   不过剑修,最终看得还是实力,光靠运气可无法走到最后。   分组很快结束。   焉九和江策率先登上擂台。   长离不禁有点小兴奋,“江策是碧云峰亲传,实力只差宁寻一线,听说是这次擂台赛的热门三甲人选,搞不好三招就能让我们淘汰。”   焉九顿了顿,“三招,恐怕有点难。”   长离兴头不减,“三招不行,十招总该够了!”   焉九回忆了一番试剑会时江策出剑的场景,没回忆起来。   除了宁寻,其他人的剑好像都没什么记忆点。   比试正式开始。   虽然焉九只是一个刚入内门的新弟子,江策依然投入了全副心神。   他不光代表了自己,更是代表了碧云峰,他绝不允许自己有丝毫失误。   比起江策的郑重,焉九就显得随意许多。   他和江策你来我往了几招后,就开始装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   长离下意识称赞道:“焉小九,你成长了。”   看看他这左支右绌,艰难抵挡的模样。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焉九输给江策,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长离的夸奖,焉九不自觉地勾了一下唇。   这个细微的表情引来江策警惕的一瞥,连剑招都渐渐收敛了。   焉九迅速拉平了唇角,假装无事发生。   焉九又“努力”接了几招后,脚步凌乱地躲闪两步,用尽毕生演技,将自己的脖子送到了江策剑下。   要不是处在众目睽睽之下,长离简直想跳起来给他鼓掌,“完美!”   “碧云峰,江策,胜!”   江策带着几分犹疑收起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场胜利顺利得仿佛一场假象。   焉九朝着江策微微欠身,就步伐轻快地下了台。   附近观战的无名峰弟子围了上来,贴心安慰道:“焉师弟,输给江师兄也是正常的,你别太在意。”   “是啊,江师兄几年前就是筑基后期了,除了宁师姐,同辈弟子中应该没有人能胜过他。”   “不过焉师弟你真有勇气,居然直接挑了江师兄……”   焉九镇定地应付完无名峰弟子后,就走到附近角落继续观战。   他一边分神看着擂台的方向,一边对长离道: “怎么样,我的表现是不是无懈可击?”   语气中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长离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输得非常自然,堪称水到渠成。”   焉九顿时有些飘飘然,要不是人形限制,他简直想摇一摇蓬松的大尾巴。   紧接着,长离话锋一转,“江师兄不愧是亲传弟子,一招一式都滴水不漏,这次真是多亏了他。”   焉九莫名得有些不是滋味,连尾巴也不想摇了。   这个输赢明明是他努力达成的,跟江策那小子有什么关系?   长离的目光还停在江策身上,他的年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宽肩窄腰,略显清瘦,线条流畅漂亮。   长离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看样子,怎么着也是个有分量的男配。   焉九不满地将剑身扭了一个方向,虽然他看不到长离在看哪,但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换个方向吧。   长离猝不及防间,直接对上了焉九的衣襟。   她“哎呦”一声,把自己扭了回去,“动手动脚的干嘛呢。”   焉九若无其事道:“下一组比试开始了,给你挑个好角度。”   长离翻了个白眼,“你转错方向了!”   焉九毫无歉意地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   长离哼哼了两声,看在焉小九成功输掉比赛的份上,她决定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第23章   经过大半日比试,胜出的七名弟子将继续角逐前三的名次,余恒侥幸成为其中之一。   长离不得不感叹一句,太衍真人那天画得大饼,对余师兄的激励作用可太强了。   而输掉比赛的七人,也要争夺最后三个提前进入玄天小秘境的资格。   这次的争夺赛变得更为简单粗暴,七人同上一个擂台,留到最后的三人晋级。   焉九经过上午那一场比试,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在这种多人对战里想要浑水摸鱼被淘汰,可比之前容易多了。”   长离的心情也松快了起来。   只要不作为前十名跟着宁寻他们进入秘境,被卷入意外事件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观战的弟子们也大多被争夺前三的精彩对决吸引走了,留在这边观看的弟子寥寥无几。   焉九和长离不紧不慢地上了擂台,和另外六人各自占据擂台一角落。   台上几人互相打量了几个来回,心里便各自有了计较。   当长离发现,其余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掠过他们这边时,心中忽生不祥。   “焉小九,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劲?”   焉九静静地站着,还在心里盘算自己以一个什么样的姿势退场落幕更加完美,被长离这一问,不禁楞了一下。   “哪里有问题?”   话音未落,比试开始了。   另外六人立刻两两捉对,打作一团,只有他们这角落被剩了下来,徒留清风吹过,拂起焉九的袍角。   长离的声音变得格外沉重,尾音拖得又低又长。   “看到了吗?就是这个问题。”   焉九一脸茫然,无措地看了看交战的另外六人。   “为什么没人跟我打?”   长离猜测道:“可能是觉得你是靠运气晋级的,不足为虑?”   焉九不自觉地磨了磨牙。   长离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毛病,如果是我,肯定也先淘汰那些看起来威胁大的对手,最后再顺手淘汰掉你就行。”   焉九被“顺手”这两个字扎了一下,他蠢蠢欲动地想要加入战局。   “在这里等他们打完也太慢了,我觉得主动出击才能尽快淘汰。”   长离对此不置可否,早淘汰,晚淘汰,都是淘汰,她没有意见。   焉九提剑妄图加入离他最近的那个二人组。   却不想两人用余光瞟见他,当即换了一个站位避开,用行动明晃晃地表示了双方对他的不欢迎。   长离看着擂台正中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焉小九,突然有点想笑。   她坏心眼地说道:“还有另外两组,你可以再去试试。”   焉九再次提剑冲了上去。   不出长离所料,另外两组也纷纷避开了焉九,只专心和自己挑中的对手一对一对决。   其中一名弟子甚至抽空用眼风嫌弃地扫了焉九一眼,仿佛觉得他有些碍事。   长离忍不住笑出了声,修长的剑身微微颤抖。   焉九像一朵阴郁的小蘑菇,默默缩回了擂台一角。   他后知后觉地戳了戳剑身,“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长离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义正言辞道:“怎么会呢,我也是为了让我们尽快淘汰。”   焉九用指尖恨恨地戳了剑柄一下。   长离“嘶——”了一声。   说话间,台上又有了新的变故。   两组弟子刚刚为了避开焉九,不知不觉间靠得太近,其中一人的剑招不慎误伤了另外一组。   这一剑就像落入柴火堆里的火苗,“噌”地引发了一连串的火花。   那四人开始战作一团。   长离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陷入混战的四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混战中,有两人陆续跌下擂台,直接出局。   这一角的混战不知怎么刺激到了另外交战的一组,他们直接联手冲向那个角落,把剩下力竭的两人一齐扫下了擂台。   长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她喃喃道:“焉小九,我们完了。”   焉九也被震住了,混战的四人皆被淘汰,台上只剩下他和另外两人。   晋级的三人当场确定了。   “凌霄峰赵青,玉华峰孙涛,无名峰焉九,晋级!”   焉九的脸青了。   赵青和孙涛两人这时倒是有说有笑地朝焉九走来。   “焉师弟,好计策啊,假装加入战局把人引到一处,不动兵刃就淘汰了对手。”   “外面的传言果然有误,焉师弟你哪里是靠运气晋级的,明明是靠智取。”   焉九沉默了。   长离也沉默了。   焉九艰难地张了张唇,“两位师兄,我真不是……”   赵青赶紧摆摆手,朝他挤挤眼睛,“没关系,不用解释,我们都懂。”   孙涛哈哈笑了两声,“反正结果我们都晋级了,皆大欢喜!”   长离犹如一条风干的咸鱼,悬在焉九腰间一动不动。   不,他们一点也不欢喜。   赵青和孙涛两人简单寒暄两句后,就匆匆赶往另一边的擂台观摩争夺前三的比赛了。   长离和焉九留在原地,不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现在这个态势。   长离叹了一口气,她最近叹气的次数高得吓人。   “焉小九,这误会可大了。”   焉九表示委屈,“谁说剑修都是一群五大三粗不动脑子的人,他们的脑补也离谱了!”   长离痛苦地闭了闭眼,“那个小秘境——”   焉九停顿一秒,“我要说不去,太衍真人可能会把剑架到我脖子上……”   长离也知道太衍真人对这次无名峰晋级的事情有多看重。   无名峰有两名弟子提前进入小秘境,还是一名弟子,这区别可太大了。   时隔五十年才迎来的风光时刻,太衍真人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让焉九退出。   焉九小声道:“或者我们就去小秘境里打个酱油,时间到了再出来就行了。按照太衍真人的说法,那个小秘境也没什么危险……”   长离有些绝望,焉小九不懂。   有宁寻在,再安全的小秘境,也多半要出点幺蛾子。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比试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就在焉九和长离蹲在角落装蘑菇时,最终的比赛结果也出来了。   宁寻不负众望夺得第一,碧云峰江策第二,玉华峰林妙璇第三。   作为最后晋级的三人之一,焉九收到的宗门奖励是三百下品灵石,相当于一个普普通通的鼓励奖。   见过焉九在灵膳堂挥金如土的模样后,长离已经是一柄见过世面的剑了。   她兴致缺缺地瞥了这三百灵石一眼,“也就够在灵膳堂多吃几道菜。”   焉九摸了摸肚子,“今天就去吃一顿吧,这两天的比试太累了。”   长离深表赞同。   可惜一人一剑的大餐计划又一次被太衍真人打断。   无名峰的主殿里,太衍真人慢慢捋了捋精心打理的须发,对焉九二人道:“宗门决定三日后开玄天小秘境,在此之前,你们需要做一些准备。”   长离下意识挺直了身体,按照一般逻辑,宗门长辈说出这种话,多半是要给弟子发点防身法宝或者透露一点秘境情报。   她紧紧盯住太衍真人,只见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袖口,又轻咳两声:“我们无名峰一向财政艰难,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赠予你们……”   长离直起的身子顿时往下落了半截。   太衍真人继续道:“其他峰往年都有弟子提前进入秘境,所以会有一些各峰不外传的情报代代相传。但是我们无名峰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们已经近五十年没有弟子进去了……”   长离直接倒了回去,靠在焉九腰间翻了一个白眼。   总而言之,就是要啥啥没有。   太衍真人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又往回找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可以教你们的。这可是剑修们闯秘境的必备技能!”   余师兄的眼睛亮了亮,对太衍真人口中的必备技能有了几分期待。   焉九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长离,她决定再信太衍真人一次,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太衍真人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缓缓吐出四个字:“御剑飞行。”   余恒愣了一下,其他亲传弟子和内门弟子可能早有师尊传授,但是面向普通外门弟子们授课的道法堂确实还没教到这个技能。   焉九想了想,觉得有理。   御剑飞行,他以前没有学过。   长离本来觉得太衍真人难得靠谱了一回,秘境里这么大,光靠两条腿,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飞起来确实更快。   但是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了。   不对,御剑?   她就是剑。   长离当即瞪大了眼睛。   等等,她,她恐高啊! 第24章   长离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抗议,太衍真人就径直带着焉九两人往无名峰的后山走去。   太衍真人在后山一处悬崖上停下,转身对焉九两人道:“这里,就是我们无名峰最适合练习御剑飞行的地方。”   长离小心地探出头,往悬崖下看了一眼——   崖下深不见底,乳白色的云雾随风飘动,露出若隐若现的青色崖壁。   她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嗖——”地将剑身缩了回来。   她不行,别说飞了,看一眼都腿软。   另一边,太衍真人正在传授御剑飞行的诀窍。   “御剑飞行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胆子大,这对我们剑修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反正大家皮厚肉糙的,多摔几次,总能学会。”   长离: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修士折在追寻大道的半路上了。按照这种粗犷的修炼法,不死也残。   太衍真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里抖出了两瓶丹药,分给给焉九和余恒一人一瓶。   “小秘境开启在即,时间紧张,这是我们无名峰最好的疗伤药,保证你们不会缺胳膊断腿地进秘境。”   长离闻言,只想扯着太衍真人的袖口问一问,他们只给人准备丹药,都不考虑考虑剑的感受吗?   万一在御剑飞行中意外坠机,不光人出事,剑也会出事啊!   太衍真人并不知道长离的腹诽,他交代完重点后,就用眼神示意焉九两人抓紧时间练习。   作为师兄,余恒只得在师尊期许的目光下,率先硬着头皮抛出灵剑,颤颤巍巍地站了上去。   余师兄站在窄窄的剑身上,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灵剑离地不过一尺有余,长离一抬眼就能看到余师兄微微颤抖的衣角。   太衍真人奇怪地看着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余恒,“你倒是动啊。”   余师兄眼一闭,心一横,用灵力催动剑身。   下一秒,灵剑就载着余师兄“噌——”地飞了出去。   不出十息,余师兄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这速度,很容易出交通事故的啊……   太衍真人笑得一脸慈祥,满意道:“看看,这不就学会了嘛。”   他转头看到焉九,温声道:“轮到你了。”   焉九还没说话,长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焉小九,你敢踩到我身上试试!”   焉九迟疑了,他的剑灵是个小姑娘,娇气又爱俏,踩上去确实不太像话。   在太衍真人的眼神催促下,焉九开口道:“我就不麻烦真人了,您事务繁忙,我自己练习即可。”   太衍真人的眼中流露一丝了然。   现在的年轻弟子要面子,不好意思在师长面前摔个鼻青脸肿,怕丢脸,可以理解。   “行,那你自己好好练习。”   说罢,太衍真人就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去。   留下焉九和长离一人一剑对着悬崖发愣。   长离的声音微微颤抖,“焉小九,这个御剑飞行,我们不学也行吧。”   焉九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不用御剑飞行。”   反正别的飞行法宝也能用。   长离刚松了一口气,焉九就继续道:“但你得学会飞,万一秘境真有什么危险,你得及时跑路。”   长离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她好不容易捋顺了气,小声反驳道:“我现在也会飞,低空飞行也是飞。”   焉九不禁面露无奈。   长离飞得最高的时候,也不过一个人的高度,这都不能说是飞行,最多算滑行。   焉九试图拿出十二分的耐心来劝说小剑灵:“没有灵剑会不喜欢飞的,你看看平日里宗门上空的满天剑光,你就不想看看高处的风景吗?”   长离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想。”   她是一柄脚踏实地的剑,就喜欢在地上呆着。   焉九看着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长离,一时有些犯难。   他来归元剑宗前,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要教灵剑怎么飞的。   一人一剑僵持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焉师弟,借过!”   焉九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   只见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   紧接着,前方的石壁上就传来一声巨响,人影带着脚下的灵剑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正是刚刚飞走的余师兄。   长离看着余师兄一边□□,一边扶着腰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御剑飞行,太可怕了。   余师兄镇定地拍了拍双手,拂去头上的草叶和衣衫上的尘土。   他拿出太衍真人给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一颗,一仰头就吞了下去。   紧接着,他熟练地抹去鼻子下方的一丝可疑血迹,对焉九说道:“焉师弟,师尊说得不错,御剑飞行只要多摔几次,总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焉九默默地指了指他的鼻子,“余师兄,你还在流血。”   余师兄迅速翻出一个布团子堵住鼻孔,闷声道:“师尊给的药治别的伤都不错,就是不止鼻血。”   长离敬畏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余师兄刚刚那短短一刻钟已经摔了多少回。   吃药擦血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她看向同样变得灰头土脸的剑兄,“剑兄,飞行的感觉怎么样?”   剑兄的声音有些虚弱,但隐隐暗含一丝兴奋,“不错,如果余恒能尽快学会怎么刹车,就更好了。”   没说两句,余师兄再次跳上灵剑,朝焉九挥挥手。   “焉师弟,我继续练习了,你也赶紧开始吧。”   余师兄的声音跟随他远去的背影一同消失在了飘渺云雾中。   趁着焉九目送余师兄的时候,长离刚想偷偷溜走,就被焉九一把揪住了剑尾。   “你想去哪儿?”   长离尴尬地笑了两声。   “焉小九,凡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是不是。这个山头也太高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低处练起。”   焉九盯了长离几秒,默许了她的提议。   他带着长离去了一个稍矮些的山头,“这个高度,应该可以了吧?”   长离探出头看了一眼,又猛得缩了回来,“不行,我头晕。”   焉九怀疑地瞅了瞅剑柄,这里会晕?   在长离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移到了无名峰下最矮的一个小山包。   焉九看着那山包的高度,都不想承认这是一个山包,充其量只能算个土坡。   就这高度,长离依然有些腿肚子打颤。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焉九问道:“我非学不可吗?”   焉九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长离苦着脸飘到半空,停在了大概一人高的位置,就不想动弹了。   焉九从指尖挤出一缕灵气,认真道:“你是自己飞,还是我帮你飞?”   长离哆哆嗦嗦地上路了。   焉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舟形的飞行法宝,翻身坐入舟里,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长离身后。   焉九慢吞吞地在背后盯梢:“小长离,你这个速度不行啊,蜗牛爬都比你快。”   长离咬着牙加了一点点速度。   焉九用灵气拨了一下剑尾,“你别偷偷往下降高度,这比刚刚至少低了一寸。”   长离哭唧唧地上升了一寸。   天上一道剑光闪过,不知是哪峰的弟子御剑经过了无名峰。   焉九啧啧出声:“小长离,看看别人家的剑,飞得又高又快……”   长离气的回身抽了灵舟一下,“你闭嘴!”   焉九操控稍稍歪斜的舟身回到正轨,忍不住低声喃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   长离的声音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焉小九,我听得见!”   焉九终于闭嘴了。   一人一剑绕着这个小山包飞了一圈又一圈。   长离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像一头拉磨的驴。   可是驴能在地上拉,她却要在天上。   又绕完一圈后,长离终于忍不住了,“焉小九,这个练习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焉九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倒是差不多了。”   不等长离欢呼,他突然用灵气勾住剑身,“不过为了让你尽快适应高空飞行,我觉得还是应该带你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话音未落,灵舟倏然升空,直奔无名峰的最高处而去。   长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力的低鸣,就被烈烈惊风灌了满嘴。   她紧闭着眼,忍不住朝天大吼一句:“焉小九,你不是人!” 第25章   一刻钟后,无名峰山脚。   “呕——”   长离扶着一颗老树,侧着剑身干呕。   焉九默默地蹲在一边,对她的反应百思不得其解。   “我从来没见过哪一柄灵剑,会因为高空飞行晕到干呕的……”   长离喘着气虚弱道:“你现在见到了。”   焉九心虚地分出一缕灵气,“要不要来点灵气润润嗓子?”   长离不由分说地贴了上去。   汩汩灵气灌入剑身,终于让她从刚刚的天旋地转中缓过神来。   长离喘匀了气,靠着树根瘫倒下来。   她自暴自弃道:“我不要学了,谁说灵剑一定要会飞的。”   焉九在心里悄悄回了一句:没人说,因为没有不会飞的灵剑。   他面上却是一副安慰状:“行,今天不学了。”   改天继续。   长离并不知道焉九心里的小算盘,她长舒一口气,决定直接摆烂。   就算小秘境的天塌下来,也是几天后的事情。   但如果继续练习,她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开秘境的日子。   试剑会中所有评级为上等的弟子,在凌霄峰前的青石广场上集合。   擂台赛中排名前十的弟子,每人分到一块传送令牌。   他们将第一批进入秘境,通过令牌直接传送至秘境中部。   其余弟子则是在之后分批进入秘境外围。   如果他们想要获得更多机缘,就需要靠自己往秘境中心前进。   长离看着焉九手里那块古朴的令牌,就像在看一张通往黄泉的直通车票。   众所周知,秘境越往中心,机缘越多,危险也越多。   她忍不住小声道:“要是我们偷偷把令牌扔掉,是不是就可以留在秘境外围,不去中间地段了。”   焉九抽了抽嘴角,这柄灵剑,简直是把不求上进几个字刻在了身上。   他故意吓唬长离道:“这是传送令牌,要是中途丢掉,就等于在传送中扔了目的地坐标,你可能会被随机送到秘境的任何一处,搞不好就直接落在正中心哪只妖兽的嘴巴里。”   长离顿时心头一哽,按照他们最近的运气,还真不敢堵自己能落在哪儿。   她仔细想了想,认真道:“焉小九,我们只是来秘境里打酱油的对吧?”   焉九点点头,归元剑宗开的秘境,八成都是剑道正统的机缘,跟他一点不沾边,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   长离继续道:“那我们这样吧,等传送到秘境中部,宁寻她们肯定是往中心求机缘,我们就往反方向走,在外围苟个三五来天……”   这边,长离把他们的秘境之行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边,秘境入口已经打开。   掌门太虚真人站在秘境入口处沉声道:“各峰弟子,持令牌依次入境。”   宁寻手握令牌率先踏入了秘境,江策紧随其后,接着是林妙璇……   焉九慢悠悠地走在最后,等其他九名弟子依次进入秘境后,才一脚迈入透明的屏障,水波状的纹路在屏障上蔓延出一个浅浅的人形,又慢慢消散。   长离只觉得剑身挤过一道扭曲的空间,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片碧绿的草地上。   清风徐来,掀起阵阵绿色的波浪。   焉九收起手上的令牌,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影。   “看来我们和其他人的落点都不在一处。”   长离乐得如此,“那正好,我们也不用找借口和他们分开走了,直接去秘境外围就行。”   焉九环顾四周,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慢慢道:“所以,你知道哪个方向是外围吗?”   长离沉默了。   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她哪里认得方向。   焉九悠悠道:“宁寻她们手里,搞不好还有以前师兄师姐传下来的简易地图,至少知道方向,不像我们进来后两眼一抹黑。”   长离:“……”   就算宁寻手里有GPS导航,她也绝对不会跟她一起走的!   正当长离还在纠结往哪个方向走,焉九却突然动了动耳朵,“你听——”   “听什么?”   长离说到一半,就停住了话头,她也听到了。   草丛里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长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悬在焉九的腰间,剑尾正正好好擦着最高的一丛草叶。   此时听到草丛中的动静,她恨不得直接蹦起来,跳到焉九头上,离草叶越远越好。   “到底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草地周围冒出一个棕灰色的毛脑袋,两个圆溜溜的黑眼睛直直地看向长离和焉九。   长离对上这个土豆状的毛脑袋,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只土拨鼠啊……”   下一秒,这个毛脑袋旁边又冒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每一只都瞪着一双黑豆眼,直愣愣地盯着焉九这个草原的外来者。   长离看着包围他们的密密麻麻的土拨鼠群,汗毛直竖。   为首那只最为高大的土拨鼠冲着他们露出一对森白的大板牙,微微上翘的嘴角自带冷笑,看的长离脊背发凉。   “焉,焉小九……我们怎么办?”   焉九像是为了避免惊动这群土拨鼠,嘴唇微张,声音凝成一线,几不可闻。   “我们当然是——”   “跑!”   焉九一挥衣袖,甩出灵舟,拎着长离翻身而上。   在土拨鼠闻风而动的刹那,他用灵力全力催动舟身,“嗖——”地蹿了出去。   茫茫草原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一艘小小的灵舟在半空中飞快穿行,下方跟着一群灰褐色的土拨鼠上蹿下跳,在草地上带起阵阵波纹。   长离紧紧靠在舟沿上,克制住自己向下看的冲动。   她现在不仅怕自己会因为高度而眩晕,更担心看到下方层层叠叠的土拨鼠而犯密集恐惧症。   一只毛绒绒的土拨鼠,她还能称一句可爱。   一群数不胜数的土拨鼠,让她只想逃离。   更不要说刚刚那群土拨鼠前仆后继冲上来时露出的一对对大板牙,散发着冷白色的寒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焉九和她生吞活剥一般。   她秉着呼吸对焉九道:“还没有甩掉吗?”   焉九悠悠地往下看了一眼,“还跟着呢。”   这群土拨鼠虽然数量多,但是修为都不算高,按照人类修士的等级来算,基本是练气和筑基初期。   若是花上一番功夫,也不是不能解决。   但是焉九并没有告诉惊慌失措的小剑灵。   要是借此机会,能让她学学高空飞行,就再好不过了。   焉九觉得自己为了剑灵的长远发展,简直操碎了心。   以前看大妖教族里的小崽子基本生存技能,也不过如此。   另一边,长离还在着急,“这个灵舟就不能更快了吗?”   焉九徐徐道:“不能,但是可以更高。只要飞得足够高,那群土拨鼠失了目标,自然就不会再跟着我们了。”   长离:高空飞行和土拨鼠,她选择土拨鼠。   “那就这样飞吧。等这群土拨鼠累了,自然就会散了。”   焉九当即装出一副灵力不支的模样,“我的灵力可能撑不了这么久。”   长离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之前逼我飞行的时候,可不止这么点时间”   焉九磕巴了一瞬,紧接着正色道:“那时候的速度,跟现在逃命的速度能一样吗?”   长离被说服了。   “若是你灵力耗尽……”   焉九眨眨眼,“那我们就正好落入嗷嗷待哺的土拨鼠堆里。”   长离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焉九努力暗示:“其实你可以自己飞……”   长离一时陷入天人交战的境地。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焉师弟?”   长离循着声音望去,立刻激动地跳起来,“剑兄,余师兄!”   她迫不及待地对焉九说道:“焉小九,你不行,我们可以抱余师兄大腿啊!”   焉九的脸黑了。   他?   不?   行?   他这都是为了谁! 第26章   余恒一眼就看见了焉九灵舟下的那群土拨鼠,前呼后拥,上蹿下跳地紧追不舍。   他当即御剑飞了过来,和灵舟并驾而行。   “焉师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溜土拨鼠。”   焉九一边按住躁动的剑柄,一边慢慢道。   他对着余恒上下打量了两眼,不知长离是哪只眼睛看出他比自己强了。   余恒听到这回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以为焉师弟是遇到土拨鼠群的追击,需要帮忙。   现在看来,是他误会了。   焉师弟悠游自在地坐在灵舟中,面上并无一丝紧张,想来应付那些土拨鼠也是游刃有余。   长离被压在焉九的巴掌下,不甘地大声道:“焉小九,做人呢,该低头时就低头,承认自己不行没什么也大不了的……”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把手下的剑压得更紧了。   他对着余师兄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师兄,这里我自己可以解决,就不耽误师兄去寻机缘了。”   余恒点点头,每个人个性不同,焉师弟喜欢一个人独行,也不必非要结伴。   按照师尊的说法,小秘境里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就算真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捏碎令牌传送出去就行。   余恒一边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焉九努力压制灵剑的手。   那柄过分活泼的灵剑正翻腾个不停,似乎在和焉师弟闹别扭。   看来焉师弟还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他就不多打扰了。   余恒朝着焉九微微拱手,“那我先行一步,师弟自便。”   说罢,余恒就操纵灵剑“嗖——”地消失在天际。   等到看不见余师兄的身影,焉九这才松开了手。   长离当即跳了起来,心痛道:“焉小九,你就这么把一个金大腿放跑了?”   焉九抿了抿唇,加大灵气输出,灵舟骤然加速, 将草地上的一众土拨鼠抛在了身后。   长离猝不及防下,往后一个趔趄。   耳畔风声呼啸,长离扯着嗓子在风中喊道:“焉小九,你不是说自己灵力不够吗?”   焉九冷着脸,“刚刚和余师兄聊了两句,我觉得我还是有些余力的。”   长离恍然。   这是什么,这是男人的好胜心啊!   全力飞了大约小一刻钟的时间,焉九才操纵灵舟缓缓落地。   长离回到地面,终于觉得自己有了安全感。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已经到了草地边缘,原本碧绿的草叶渐渐变了颜色,草叶微微蜷曲,泛着一点枯黄。   长离不自觉地用剑尖挑了一下叶片,叶片轻轻抖动。   “这是,入秋了?”   焉九弯腰查看一番,眼神沉了沉,“虽然有些秘境里,短短一日就能历经四季,但是这个叶子应该不是因为季节变化发黄的。”   长离好奇地勾着长叶打转,修长的叶片被剑身勾出螺旋状,“你怎么知道?”   焉九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褐土,土质疏松,颗粒分散。   他将手凑近,甚至能感受到微热的温度。   “这里的地温,比刚才高了许多。”   长离闻言,当即将剑鞘往地里插了半截。   暖洋洋的触感从剑尖传来,很舒适,有种做足浴的感觉,她居然舍不得拔出来。   焉九顺着草叶发黄的方向望去,视线尽头已经没了草木的痕迹,只有一片褐色焦土。   “这个地下,可能有东西。”   长离被温温的土地烘得浑身发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将自己拔出来。   她抖了抖剑鞘上的浮土,“我们过去看看?”   焉九也被勾起了几分兴趣,“那就过去看看。”   一人一剑往焦土的方向走去。   越往这个方向走,气温越高。   长离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反倒有些如鱼得水的架势。   她也不挂在焉九身上搭顺风车了,悠悠地悬在三尺高的半空,慢慢往前飘去。   焉九走在光秃秃的焦土上,时不时地感受一下灵气的流向,调整前进的方位。   走着走着,连长离都察觉到几分不对了。   “焉小九,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灵气比灵越峰的还要浓郁?”   焉九感受着周围灼热的灵气,搓了搓指尖,“你没感觉错。”   说话间,长离又往前滑了一寸,“比灵越峰的还要舒服……”   “这里基本都是火属性的灵气,你应该是一把火属性的剑——”   焉九说完,却没听到长离的回应,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清风拂起沙砾的细微摩擦声。   他猛一抬头,却发现刚刚飘在身侧的灵剑已经没了踪影。   同一时间,长离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吸力从下方的土地传来。   她眼前一花,再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   长离小心地转了一圈,“焉小九,你还在吗?”   闷闷的回声在山洞里响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这一刻,长离居然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进了这个小秘境,终究要发生点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触发了什么传送阵,但是进了这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长离谨慎地慢慢往前飘去。   这个山洞极长,长离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飞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了一点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不禁飞得更快了,然后一个刹车不及,一头载入了白茫茫的光圈之中。   长离再次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竹摊上。   她一仰头,看到就是一片碧蓝的天空,两朵小白云依偎作一团,在风中亲亲热热地簇拥着往远处飘去。   竹摊边的大树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好巧不巧,落在了长离的鼻尖。   她忍不住抽了抽发痒的鼻子,“阿嚏——”   简陋的小竹摊被这个喷嚏一冲击,原地晃了两晃,吱呀作响。   在一旁眯着眼偷闲的摊主连忙伸手扶住自己的小摊子,奇怪道:“明明没有风,怎么还自己动了……”   长离顿时不敢乱动了。   她在心里暗自腹诽,这个小秘境,怎么传送阵还一个套一个的,跟套娃一样,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幻境。   长离之所以觉得这里是幻境,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没了那种轻盈飘逸,行动自如的感觉,整个身体沉甸甸的,就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扔进剑堆里,都不一定能被焉小九认出来。   这时,三五个壮汉从竹摊前经过。   摊主看见他们孔武有力的身躯,当即吆喝道:“大哥走过路过看一看咯,都是最好的铁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一柄只要三十文……”   其中一个汉子随手捡起一把重剑,在手里掂了掂,又丢回庡㳸摊子上。   “就你这破剑,还值三十文?”   摊子被重剑压得往下沉了沉,长离不自在地想往旁边挪一挪。   扔回来的那把剑,压着她的腿了。   还没等长离把自己挪开,她就被摊主突然拎起,递到了大汉的眼皮子底下。   “那把剑不好,您再看看这把,这可是镇上宋氏打铁铺出品的铁剑,最最上等的品质!”   长离被眼前骤然出现的胡子拉碴的黝黑脸庞吓了一跳,突然有些怀念焉小九的那张俊脸了。   至少不会突然吓到剑。   大汉瞟了剑一眼,嗤笑一声。   他挥手打掉摊主手里的剑,“宋氏打铁铺?这铺子得罪了贵人,都被查封了,你还敢卖他家的剑?”   摊主的脸色顿时变了,“话可不兴这么说,人归人,剑归剑,我这剑半年前就从宋氏拿了……”   大汉笑得更大声了,“半年都没卖出去,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长离“呸”了一声,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上方唾沫横飞的争执,长离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灰扑扑的泥地里。   她觉得身下的土路硌得慌,还有些脏,只希望两个人赶紧吵完,来个人把她从地上捡起来。   自打她出了剑冢,还没这么落魄过。   “……你这剑最多就值十文,你爱卖不卖!”大汉蛮横道。   摊主气哼哼地捡起长离,放衣摆上擦了擦,“不卖!”   大汉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长离灰头土脸地躺回了竹摊上,摊主那随意的一抹,不仅没擦干净她身上沾染的尘土,反而把土抹得更均匀了。   当然,那衣摆也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摊主在路边坐了一整天,长离也在竹摊上躺了一整天。   当天半擦黑时,摊主用布包将摊子上的铁剑一卷,收摊回家了。   晚上,长离和其他冷冰冰的铁剑挤在一个小破布包里,开始想念自己的沉香木剑架。   她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秘境的用意,就是让人进来吃苦受罪的。   但问题是她只是一把剑,不是修士啊。   这个秘境是不是搞错了考验对象?   第二天,小竹摊隔壁来了一个卖包子的。   每当蒸笼打开,热腾腾的水汽就混合着包子的香味往四周蔓延,馋地人口水直流。   长离躺在竹摊上,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确认过味道,这是一笼肉包子。   她有点饿了。   小竹摊摊主的肚子也咕噜了一声。   他克制地按了按空空的肚子,将目光从包子上艰难移开。   因为包子摊的热闹,停留在小竹摊前看剑的人也变多了。   可惜大多只是看看,并不是真的需要一柄剑。   这天下午,又有一个人在小竹摊前驻足,张口就开出了十五文铜板的价格。   摊主的眼神犹豫了一瞬,还是咬牙摇了摇头。   晚上,长离又被卷在布包袱里带回家了。   她嗅着布包袱里隐隐约约的霉味,感觉自己快要锈了。   第三日,长离和摊主皆是饥肠辘辘地盯着旁边的包子摊,内心充满了渴望。   长离觉得这个秘境也太险恶了。   给看给闻,就是不给吃。   太考验剑了。   这一日,当第三个人来看剑时,摊主狠狠心,终于以十八文的价格卖掉了长离。   长离被人带走时,只看到摊主第一时间走到包子摊前,买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   长离在心里默默掉了一滴眼泪,她的卖身钱,也就够买几个肉包子。   她甚至一口都吃不到!   因为这心心念念的肉包子,长离都没在意买走她的人是谁。   直到被人带回了客栈,她才将自己从吃不到包子的悲痛中抽离出来,有空看看自己的新买主。   新买主是个眉目温和的青年,长离对着这张脸左看右看,不知怎么竟然看出了一点眼熟的味道。   青年回到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张帕子,将长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长离若是有手,简直想当场抱住买主的大腿喊一声爹。   这是她进入幻境后,最干净体面的一天。   新买主简直是她的再生父母啊!   若是能来点灵气补补身子,就更好了。   不过这也就是长离的奢望,她现在凡铁一块,怕是吃点灵气,就能当场炸了。   就在长离享受青年一丝不苟的清洁服务时,一个少年走进了房间,他看见青年认认真真擦剑的模样,当即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又乱买东西了!”   长离看着少年一惊一乍模样,仿佛看见了一只大尾巴松鼠,琥珀色的瞳仁圆溜溜的,能清楚地看见青年的倒影。   青年不紧不慢地收起帕子,慢慢道:“怎么是乱买东西呢?你看这剑,多漂亮。”   长离听到青年的赞美,下意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可惜少年并没有欣赏到长离的美貌,他嫌弃道:“不过是块凡铁,再说了,人族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   长离的耳朵立刻竖直了。   人族?   他们不是人?   长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个少年,搞不好就是个松鼠成精。   青年么……长离左瞅瞅,右看看,实在猜不出他是什么,长得太像人了!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松年,人族也有不少好东西值得我们学习……”   松年不在意地撇撇嘴,“不说这个了,您让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经有了一点眉目……”   青年放下剑,跟着少年往里间走去,后面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身边没了人,长离立刻在软榻上打了一个滚。   她对这个幻境越来越好奇了,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后续发展。   她一把剑,跟在两个妖族身边,能做些什么呢?   没过一会儿,那个少年又从里间出来,抱着一个圆滚滚的青玉坛子离开了。   长离努力伸长了脖子看,也没看出个究竟。   当青年从里间出来时,长离又恢复了一副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模样,在软榻上装死。   青年拿起剑,伸手将剑刃从铁鞘中抽出。   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剑刃上印出青年温润的眉眼,和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   “好剑,和修真界炼器师打造的灵剑相比,也就在材料上差了几分……”   长离听到这话,不禁更加得意了。   就算她成了凡铁,也是凡铁中最靓的仔。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瓶口倾倒,晶莹的玉露从瓶身中缓缓流出,淌到剑身上,被剑身一点一滴吸收。   青年满意地点点头,“族里那些老家伙给的养灵器的玉露,还是有点作用的嘛。”   长离则是被这玉露一浸,浑身酥酥麻麻起来,仿佛喝了最上等的琼浆玉酿,令剑飘飘欲仙。   就在长离美得不知今夕何夕之时,松年又抱着坛子折回来了。   “差点忘了问您,您买剑的钱是哪来的,夫人明明说您的私房钱已经全部收缴了……”   话说到一半,松年就看到了青年握在手心里的玉瓶,和剑身上晶莹的尚未完全吸收的玉露。   他的声音都变了,“您,您在用一滴千金的玉露浸泡这凡铁?”   青年讪讪地将玉瓶往身后藏了藏,神情略显心虚。   “松年,我只是看这剑不一般,或许泡一泡,真能成灵剑呢?”   松年快要晕厥了,腔调一波三折。   “焉大人!那是族中长老给您滋养本命法宝的,您这一用,我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长离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任性妄为的皇帝和他身边操碎了心的小太监。 第27章   这件事的结局, 以松年收走了青年身上偷偷藏起的私房钱而告终。   临走前,松年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嘱托:“您可千万别再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被归为乱七八糟的长离不服气地在心里哼哼了两声。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算知道这个青年为什么穿得如此不俗, 却在买剑时扣扣索索,掏不出几个铜板。   长离觉得松年口中的夫人一定是个历害人。   青年被收走了好不容易攒起的私房钱,倒也不恼。   只是用修长的食指抚了抚腰间的玉佩, 低声喃喃:“也不知这枚玉佩能当多少灵石。”   长离听见这话, 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按照他这的败家德行,家里管束严些, 好像也是正常的。   不知是不是那玉露起了作用,长离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昏昏沉沉的, 时而感觉剑身发热, 时而又觉得发冷。   迷迷糊糊间, 好像又有玉露灌进剑身,散去满身焦躁。   当长离再次清醒过来时, 她已经不在青年身边了, 反倒被松年提在手里, 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   长离被晃得有些晕, “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妖界。”松年不假思索地答道。   “妖界?”长离重复道。   倒是松年被吓了一跳,“我的天爷哎, 是谁在说话?”   长离也被吓了一跳, “你能听见我说话?”   松年寻着声音在原地转了一圈,最终不可置信地瞪着手里的剑。   “妖神在上,这还真让大人养出剑灵来了?”   长离也有些恍惚, “你说什么?”   松年清了清嗓子, “你好, 初次见面, 我叫松年,是大人身边的侍从。”   “你是大人不久前买回来的剑,用玉露加灵气精心温养后,已经脱离了凡铁的身份,成了一柄真正的灵剑。”   松年说着,就忍不住表功道:“大人可以说是对你有再造之恩,不然你一块普通凡铁,怎么可能生出剑灵来呢?”   长离不安地动了动剑尾,现在这个剑身,和她进幻境前的几乎没有差别。   她不禁心生怀疑,这个幻境,真的只是个幻境吗?   松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大人另有要事,所以我们先回妖界……”   长离小声试探道:“你说的大人是——”   松年晃晃脑袋,语气里不免有些骄傲。   “大人就是大人,你现在是大人身边的灵剑,身份也不同以往了,一定要谨言慎行,别给大人丢脸……”   长离一时不知道这个少年是真傻,还是口风严密。   “你说的妖界,是哪里?”   松年理所当然道:“妖界就是妖界啊,等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长离: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长离跟着松年兜兜转转地来到一间茶铺,松年熟门熟路地进了茶铺后间。   房间的地面上,一个带着暗金纹路的传送阵若隐若现。   松年提着长离站到传送阵上,往阵中扔了一大把灵石。   灵石数量之多,差点闪瞎了长离的眼睛。   当真是财大气粗。   妖修都是这么有钱的吗?   感觉跟穷得叮当响的剑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当然,焉小九除外。   长离在心里悄悄补了一句。   松年:“这是最高级的传送阵,往返妖界速度最快,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   长离默默点头,果然越高级的东西,越烧钱。   传送阵启动,长离眼前一黑,一亮。   妖界到了。   说实话,长离没看出这个地方和人族的城镇有什么区别。   最大的差别,可能就是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是露着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就是晃着一条毛绒绒的尾巴。   松年深吸一口气,身后“砰——”地冒出了一条栗色的蓬松大尾巴。   “终于能把尾巴放出来透透气了,之前可憋死我了。”   长离盯着这条欢快地左摇右晃的尾巴,陷入沉思。   看花色,果然是个大尾巴松鼠吧?   就是不知道那个青年的原型,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他回了妖界,是不是也会像松年一样,把尾巴放出来透透气。   松年带着长离在巷子里飞快穿梭,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回家的轻快劲。   他来到一处开满繁花的小院,叩了叩门,喊了一嗓子,“夫人,我回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温温柔柔的美妇人立在花树下,身上落了三两片粉色花瓣,在风中打着卷儿。   她眉目含笑地看了松年一眼,“松年回来啦。”   又探头往松年身后瞥了一眼,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没回来?”   松年原本精神抖擞的尾巴微微往下垂了垂,“大人还得过一阵子……”   他把手里的长离往前一递,“不过,大人给您带了礼物。”   长离:?   她什么时候成礼物了?   美妇人接过剑,用指尖轻抚剑身,目露了然:“这又是他在路边买的?”   长离被摸得有些痒,但还是克制地没有躲开。   松年被这一问,变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美妇人继续道:“剑身上无刻字,无标记,不是什么大家之作。”   她用青葱般的手指弹了弹剑身,“剑刃的材质也不算顶尖,倒是工艺有几分灵气。”   松年听见灵气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可不是,大人也说这剑有灵,好好养了两日,便生出剑灵来了。”   美妇人这才露出些许讶异,“有剑灵了?”   松年赶紧对长离道:“这是我们夫人,你和夫人打个招呼。”   长离被美妇人抱在香香软软的怀里,整个剑都晕乎乎的。   被松年一催,才回过神来,“夫人安好。”   美妇人顿时笑开了,“哟,是个小姑娘。”   “正好,我正缺个女儿呢。”   松年见夫人欢喜,便松了一口气。   “也正好给小公子作个伴。”   美妇人一听,马上道:“说到这,你帮我去问问长老们,什么时候才能把白白放回来,这次的教导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让我见着一个尾巴影子。”   松年挠了挠后脑,“长老们也是为了小公子好,毕竟他日后要继承……”   松年话说到一半,就被美妇人一眼瞪了回去。   他当即话锋一转,“不过长老们也太过分了,怎能让夫人和小公子母子分离这么久,我今天就去好好问一问!”   长离努力支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看起来,这是个妖界的大户人家啊。   难怪这么有钱。   松年离开了。   夫人抱着长离进了屋,“听说灵剑都是要睡剑架的,家里暂时没有现成的,改天让松年去帮你打个凤凰木的,现在就先睡这个摇床吧。”   夫人从里间取出一个轻巧的小摇床,床中间用柔软的绸缎层层叠叠地围了一圈,感觉往里一靠,就能整把剑陷进去。   床头还挂着一对金镶玉的铃铛,在摇晃中清脆作响。   夫人摸了摸绸缎软垫,“这是白白以前用过的,看着有些旧了,我给你重新缝一个吧,正好鲛人送来了今年新织的流云缎,你喜欢什么色儿?”   长离瞪着眼睛盯着这丝滑鲜亮的缎面,光泽细腻,犹如最上等的瓷器。   她完全没看出哪里旧了。   见长离没有马上回答,夫人只以为初生的剑灵还不懂这些,她轻笑两声,问道:“既然是个小姑娘,总归要粉粉嫩嫩的才适宜,就给你做个粉色的好不好?”   长离当即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在新软垫做好前,长离便先躺在那个旧软垫上。   她舒服地在摇床里打了一个滚,只觉得现在的日子堪比神仙。   滚了两圈,长离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   “啊啾——”   随着一个喷嚏响,一根雪白的毛毛从她面前轻飘飘地飞起,又慢慢落回软垫上。   长离不自觉地盯住这根没有一丝杂色的白毛。   坐在一旁缝软垫的夫人听到这声喷嚏响,赶紧走了过来,拈起这根白毛瞅了瞅。   “哎呀,这是白白的毛,居然落在垫子里没扫干净,这个垫子果真该换了。”   长离还在努力思索——   白毛,会是什么妖呢?   夫人继续道:“白白生得好,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丝杂色,跟他爹不一样,他爹的尾巴尖有点发灰,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   长离在脑中给那个温和的青年安上一条泛灰的毛尾巴。   年纪大了?   看不出来啊,真是妖不可貌相。   夫人重新穿了一根粉线,“白白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的毛发白,所以我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不过族中长老居然说白白这个名字没有气势,不合身份。要择良辰吉日向妖神起卦,请妖神赐名……”   说到这,夫人狠狠地咬断线头,“你说说,这个名字哪里不好了!”   长离只能配合地应和道:“白白这名字挺好的,一听就知道有一身好毛发。”   夫人得了长离的肯定,更高兴了。   “是吧,其实我当时还想了另一个名字,叫蓬蓬,因为白白的尾巴比族里的其他小崽子都蓬松软和,就跟棉花糖一样!”   长离在脑中勾画出一个棉花糖形状的大胖尾巴,突然有些手痒,真想薅一把。   说话间,夫人已经手脚麻利地缝好了那个粉色软垫。   她将旧软垫拆下,期间又抖落出几根白毛。   把新软垫装进摇床,长离的新窝就做好了。   软垫上还沾染了几分夫人身上的暖香,熏得长离昏昏欲睡。   夫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困意,轻轻拍了拍摇床,摇床微微晃动,很快就把长离带入了梦乡。   长离在这个小院里住了下来,每天陪着夫人说说闲话,喝喝茶。   当然是夫人喝,她只能闻闻茶香。   夫人一边打着络子,一边说道:“东街拐角的梅花糕最好吃了,以前松年下值路过,会买回来放在厨房,白白还会悄悄溜进去偷吃,结果在灶台上留下一连串的爪印,一逮一个准……”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馋意,打趣道:“等今年送来新的玉露,再给你泡一泡,说不定过两年你就能化形,陪我一起在院子的廊下喝茶吃点心了。”   长离不禁对夫人勾画的未来生出一丝渴望。   可惜夫人口中的白白一直没有回来,据松年说,白白正到了修炼的紧要关头,族中长老守着他闭关突破呢。   那个眉目温和的青年也一直没有回来,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   又过了些日子,连松年也忙了起来,无暇来小院坐坐了。   长离所在的这座小院,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远离纷争,安静祥和。   但随着时间流逝,长离的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安。   夫人有时和她说着话,就不知不觉靠着塌睡着了。   喝茶时,也会突然开始出神,不慎打翻茶碗。   直到那一日,长离在夫人在鬓角看见了一缕银丝。   她心中悚然一惊。   长离不知幻境中的时间流逝有多快,但是修道之人大多是维持着盛年时的样貌,人族如此,妖修也不例外。   若是某一日显了衰老的征兆,那便是寿元将尽了。   长离心中焦急,她盼着松年赶紧来一趟小院,可以将夫人的异常告诉他,让他想想办法。   可是事与愿违,松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倒是夫人似乎察觉了长离的不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剑鞘。   “他们都是有大事要忙的,抽不出空回家也没什么。”   长离的鼻子有些酸,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自己只是一把剑,没有手,没有脚。   哪怕出了这个小院,若是没有人指路,她都不知该往哪儿去寻人。   当夫人再一次说着闲话,却无声无息地睡过去时,长离坐不住了。   她偷偷溜出了小院。   长离蹲在门口,左顾右盼了一番,想到夫人提到的东街的梅花糕。   既然是松年下值回来顺道买的,往那个方向走总归不会错。   顾名思义,东街自然在东边,长离直接往东面飘去。   飘到路口,她看着路牌上鬼画符一般的妖文,傻眼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来了妖界,竟成了一柄文盲剑。   长离伸着脑袋张望了片刻,觉得必须找个路过妖问一问。   正巧,一个顶着兔耳朵的少年脚步轻快地经过。   长离猛地冲了上去,“你好,请问这里是东街吗?”   兔耳少年被吓得抖了抖耳朵,盯着悬在眼前的灵剑看了半晌,迟疑道:“你是,剑妖?”   长离本想纠正他的说法,她是正宗剑灵,不是妖。   转念一想,或许妖族身份在这里更吃得开,她便默认下来。   兔耳少年好奇地看着她,“你是外地妖吧,这里不是东街,是西街。”   长离愣住了,“这里不是东面吗?”   少年抖抖耳朵,“是呀,东街在西边,西街在东边,没错!”   长离被绕晕了。   她试图确认,“所以东街卖梅花糕的,也在西边?”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要买梅花糕?早说呀,我带你去。”   他直接抬脚往西边走去。   长离还在原地犹豫,就被少年催促道:“别墨迹了,现在去正好能赶上新一炉出锅。”   长离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连梅花糕的出炉时间都卡得正正好,应该不是什么坏妖。   少年显然对这里的路极熟,他带着长离一路往西走,走到一个路口,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嗯,我闻到梅花糕的香味了!我们来得正好。”   长离也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果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滋滋的香味。   拐过路口,一个冒着乳白色蒸汽的小摊映入眼帘。   一个阿婆正弯腰揭开上方的竹盖,露出一笼雪白可爱的梅花状糕点。   “吸溜——”   一道明显的口水声从身侧传来,长离一扭头,就看到兔耳少年的嘴馋模样。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摊子前,比出两只手。   “申阿婆,给我来十个梅花糕。”   少年转身看向长离,“你要几个?”   长离顿了顿,坦言道:“其实我不是来买梅花糕的,我是想找阿婆问个人。”   给兔耳少年包梅花糕的阿婆直起腰,看向长离,“小女娃,你要问谁?”   长离认真道:“我找松年。”   阿婆想了想,慢慢道:“松年啊,他有一阵子没来了。”   长离连忙道:“那您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他吗?”   阿婆摇摇头,将手里的梅花糕递给少年。   长离顿时萎靡下来,整个剑垂头丧气的。   唯一一条线索也断了,她该去哪儿找人。   兔耳少年咬了一口梅花糕,看着蔫头耷脑的长离,忍不住好奇道:“你找松年做什么?”   长离猛然抬头,“你认识松年?”   兔耳少年咬着糕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长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兔耳少年眨了眨水红色的大眼睛,“你也没问我呀。”   长离若是有手,简直想捂住胸口叹一声。   这家伙,简直比松年还呆! 第28章   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好不容易有了新线索,长离赶紧追问道:“那松年现在在哪儿呢?”   兔耳少年摇了摇耳朵,思索道:“松年出远门了, 大概又跑去人族的地盘办事了吧。”   长离有些着急,剑尾轻颤,“我怎么才能联系上他?”   兔耳少年用一副你是不是傻了的眼神看着长离。   “那可是人族的地盘, 最高级的传讯符也不能穿过界门, 跑那么远,当然只能等松年回妖界了。”   长·修真界文盲·离呆住了。   她从不知, 人族和妖界之间居然还有通讯障碍。   她试探道:“那如果我们去人族的地方,是不是就能用传讯符联系上他了?”   兔耳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加怜爱了, “你有灵石坐传送阵吗?”   “反正我的灵石只够我每天买梅花糕的, 你从头到脚都光秃秃的, 怕是连买梅花糕的灵石都没有吧。”   长离心口中了一箭。   原来她不仅没手没脚,还没钱。   眼看着长离头顶阴沉得快要乌云密布, 兔耳少年突然转了转眼珠子, “不过呢, 我还有别的主意。”   长离“蹭——”地抬起头, “什么主意?”   兔耳少年朝她勾了勾手指,一妖一剑走到隐蔽的角落里。   “虽然妖界和人族往来通讯艰难, 但是黑市里总能找到些别的门路……”   长离好奇道:“什么门路?”   兔耳少年卡壳了一下, 他其实也不知道,就是听隔壁狗大哥这么说过。   不过当着新认识的剑妖,他可不能露怯, 他挺了挺摇杆, “这门路当然是保密的!你不用知道得那么清楚, 反正总有些偏门办法……不过嘛, 就是要费些灵石。”   长离又萎了。   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可是我没有灵石。”   兔耳少年瞅了瞅她的剑鞘,“你没灵石,可你身上还有个剑鞘呀。”   他凑近仔细打量了两眼,“我没看错的话,你这是凤凰木做的剑鞘吧。”   长离点点头,夫人给她打剑架的时候,觉得她身上的剑鞘品质不够好,就一并换了。   夫人还专门给她刻了长离二字,字体风流,别有一番韵味。   她现在看起来连身价都不一样了。   若是她再躺在路边的小摊上,别说十八文钱了,一千八百块灵石都不卖的。   兔耳少年搓了搓手指,“凤凰木可不便宜,你要是当了这剑鞘,都够往返人族的路费了。”   长离迟疑了,要是没了剑鞘,她回家可怎么和夫人交代。   兔耳少年只当她舍不得,连忙道:“不过我们就是传个消息,倒也不用整个剑鞘,你只要削这么一小节下来,就差不多了。”   少年比了大概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长离咬咬牙,向他确认道:“你保证能成?”   兔耳少年拍拍胸脯,“你就放心吧。”   长离狠狠心,削下一小节剑鞘。   当兔耳少年伸手来拿时,她往后躲了躲,“等等,你手里还剩了九个梅花糕吧,分我一半。”   兔耳少年心疼地分出四个,用荷叶包好,挂在长离身上。   “喏,给你了。”   长离晃晃剑尾,“四个不吉利,再给我一个,凑个整吧。”   兔耳少年肉痛地又分出一个,“这下总行了吧。”   长离这才恋恋不舍地交出那一节凤凰木。   兔耳少年小心地收好凤凰木,“你要给松年带什么话?”   长离纠结片刻,说道:“就写【夫人,速归】。”   希望松年看到消息,就能马上赶回来。   兔耳少年记下话,又问道:“事成之后,我怎么通知你?”   长离想了想,“我每日的这个时间都来这个梅花糕摊子,你来这里寻我就行。”   一妖一剑就此分别。   长离飞快地回了小院。   她轻手轻脚地摸进门,正打算躺回剑架上,就被人揪住了剑尾。   夫人幽幽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这打个瞌睡的功夫,你跑哪里野去了?”   长离心里一咯噔。   往日夫人昏睡,总要一两个时辰才会醒来,今日居然提前醒了。   长离赶紧把脖子上挂的梅花糕放下来,用剑身蹭了蹭夫人的袖口。   “夫人,我刚刚出门给您买梅花糕了!”   夫人看下梅花糕,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眼中已经有了几分笑意。   “你要出门,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呢。”   “一个姑娘家,跟白白一样不让人放心。”   长离迅速低头认错,“夫人,我错了。”   夫人点了点剑尖,正想放过她,却发现剑鞘和剑柄之间,露出了短短一段剑刃。   她捏住剑鞘,冷了脸。   “你的剑鞘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出门被人欺负了?”   长离的声音更低了,“我用这一寸剑鞘,跟人换梅花糕了。”   她也没说错,她给了兔耳朵一寸剑鞘,从兔耳朵那里收了五块梅花糕。   夫人顿时哭笑不得,差点忘了,小剑灵没有零花钱,怎么买的梅花糕。   这么看来,这可是她收到的最贵的梅花糕了。   夫人用指尖拈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小口,便笑眯了眼,“好吃。”   长离心头微松,“您要喜欢,我每天都去给您买。”   夫人乐呵呵地又咬了一小口,“那我可得给你在身上绑个钱袋子,不然今天换一寸,明天换一寸,你的剑鞘都要削没了。”   长离不禁有些脸红。   当真是一分钱难倒剑。   有了梅花糕的借口,长离便能光明正大的出门了。   当她第三日来到梅花糕摊子时,兔耳少年带来了好消息。   “我已经在黑市找人帮忙送信了,最多七日,就能有回信。”   长离终于松了一口气。   等松年收到信,自然就能联系上大人。   那夫人的病症,想必也能及时得到解决吧。   日子在长离的翘首以盼中渐渐过去,眼看着第七日就要来临,长离恨不得整个剑蹲在小院门口。   夫人看到她里里外外蹿来蹿去的模样,弯了弯眼睛,“这是想出门玩了?”   长离扭了扭剑身,“才不是。”   夫人一脸的不信,“白白在你这个年纪,就天天想办法溜出门,这院子墙角刨出来的洞,我都不知道堵了多少个了。”   长离一时无言。   在夫人每天白白长,白白短的描述中,长离已经默认这是一只爱惹祸的小白狗了。   拆家,偷吃,还刨洞。   不是狗,还能是什么?   长离将脑中毛绒绒的狗子扫到一边,忍不住问夫人:“您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了,真的没觉得那哪里不舒服吗?”   夫人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不过是有些春困罢了。小孩子家家的,操这心做什么,你这个年纪,该吃吃,该玩玩。”   说着,夫人又打趣道:“不过你现在除了灵气,也吃不了什么,就多玩一玩吧。”   长离执着道:“可是您的鬓角……”   夫人连忙“哎呀”了一声,用手遮住鬓边的银丝,“我也不年轻了,生了几根华发,你还非要点破。”   长离对夫人的顾左右而言他毫无办法,谁让她现在只是个初生的小剑灵呢。   人微言轻,毫无话语权。   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松年身上了。   第七日,依然没有收到回信的长离有些焦躁。   她和夫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出门飞去梅花糕摊子。   她在巷子口和匆匆赶来的兔耳少年撞了个正着。   “哎呦!”   兔耳少年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你这剑也真够硬的!”   长离道了一声歉,就连忙问道:“不是说最迟今日就会有回信吗,怎么还没消息?”   兔耳少年摸了摸鼻尖,“我正要找你来说这件事呢。一个好消息,信确实已经送到松年手里了。”   长离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不会还有个坏消息吧?”   兔耳少年讪讪道:“你怎么知道?坏消息是,人族和我们的交界地带出事了。现在两边的通道都封锁了,松年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了……”   长离眼前一黑,松年回不来,那夫人的病症怎么办?   她追问道:“交界地出什么事了,这封锁要封多久?”   兔耳少年谨慎地看看了四周,才压低声音对长离道:“听说是涉及我们妖界权力顶层的大事,至于要封多久,就不知道了。”   长离急的团团转,病症这种事,最是拖不得。   兔耳少年看着她着急的模样,问道:“你到底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上忙呢。”   长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认不认识,什么医术了得的大夫?”   兔耳少年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看得长离都怀疑自己剑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怎么了?”   兔耳少年眼神奇怪,“你到底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乡下妖啊,全妖界都知道,我们兔族的大夫是数一数二的……”   长离怀疑地看着一脸稚嫩的兔耳少年。   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众所周知,年纪越大的大夫,看着越让人放心。   兔耳少年似乎是被长离的眼神冒犯到了,气地跺了两下脚,“你别看我脸嫩,我今年已经八百余岁了!”   长离当即露出一副真没看出来的惊诧神情。   妖族的年纪,真是个谜。   兔耳少年被长离的反应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我们有了一起吃梅花糕的交情,你想让我看病,我还不给看呢。”   长离赶紧安抚道:“兔兄,失敬失敬,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兔耳少年轻哼一声,“我名月扶,你可以称我一声月大夫。”   长离微微欠身,郑重道:“月大夫,我愿以十笼梅花糕为诊金,邀您上门看诊。”   月大夫矜持地轻咳两声,将手背到身后。   “既然你如此诚心,这场诊治,我就应下了。” 第29章   长离和月扶约定好明日上门, 就带着一提新出炉的梅花糕准备回家了。   梅花糕用最新鲜的荷叶仔细包好,保证带回去也不会变了味道,就跟刚出炉时的口感一样。   长离接下来要面对的最大问题, 就是如何说服夫人同意看诊。   她一边努力思考,一边晃晃悠悠地回了小院。   “夫人,我回来啦!”   长离挑着一提梅花糕, 从墙头翻进院子里。   墙边的一株紫藤花被她这一撞, 簌簌地落了一地紫色花瓣,层层叠叠, 被风一吹,又四散开来。   长离心虚地甩了甩剑尾, 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直冲到夫人面前才刹车停下。   夫人放下手中打理花枝的小银剪, 笑意盈盈地接过长离递过来的梅花糕。   “辛苦阿离了。”   夫人将梅花糕放进一盏青玉牒摆好,又用泉水泡了一壶新茶, 茶香袅袅, 氤氲缭绕。   她在小院的竹玉摇椅上坐下, 准备认真享用小长离带回来的糕点。   长离磨磨蹭蹭地挪到夫人身边, 贴着她的飘逸轻柔的袖子边滚了滚。   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上次贴着她这么撒娇的, 还是幼崽期的白白。   她摸了摸被春日暖阳晒得微微发热的剑柄, “我们阿离这是怎么了?”   长离靠在夫人身边,仰着脖子小声道:“我这几天去买梅花糕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夫人放下手里的青玉杯, 哄孩子般地赞许道:“阿离真棒, 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呀。”   长离在夫人夸赞的语气中难得生出一点羞意, 不过剑身颜色很深, 根本看不出她的神情。   她继续道:“夫人,我能请他来小院做客吗?”   夫人一口答应下来,“当然了,阿离想什么时候请朋友来都可以。”   长离在心里悄悄比了一个耶,计划通。   隔日,月扶在约定好的日子上门了。   长离一见他背着个大药箱,就吓得赶紧掩住身后的门。   “你怎么背了这么个大玩意儿?”   月扶摇头晃脑地抖了抖毛耳朵,“这你就不知道了,有经验的老大夫都是背这个的。”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夫人的声音:“阿离,是你的朋友吗?”   长离连忙挤眉弄眼地催促月扶把这个大药箱收起来。   “可千万别让夫人看见了,我只说请你来家里玩,她还不知道你是大夫呢。”   月扶并不能从一柄剑身上看出什么眼色,他满脸不解地在长离的推搡下收了药箱,双手空空地走进了小院。   夫人见了月扶,目光在他雪色的兔耳上多停留了一瞬,便扬起笑脸。   “你就是阿离的朋友吧,平日多谢你照顾她了。阿离年纪小,性子又跳脱,能有你这么个稳重的玩伴,我就放心多了……”   月扶晕乎乎地被夫人一通夸赞,迷迷瞪瞪地来到小院的凉亭里坐下。   都说兔族性格温顺,可他族中长辈完全都不是和顺的性子。   男性长辈大都古板严肃,对族中弟子严格要求,生怕他们没学好医术,出去丢了兔族的脸面。   女性长辈也不逞多让,板着脸让他背药经药典的端方模样让他不敢亲近。   难得碰上夫人这样温温柔柔的长辈,月扶一时竟难以招架,险些要忘了自己上门的目的。   直到夫人去起身去后厅给他们端茶点,他才想起自己的初衷。   “小长离,你让我看的病人,就是她?”   长离偷偷往后厅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吗?”   月扶哑然,他刚刚没来得及细看,匆匆一接触,完全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病人。   但是当着小长离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他正了正脸色,“暂时不好判断,等会儿我再仔细看看。”   长离只当这病有些棘手,月扶郑重些也是应当的,遂点点头,又道:“你也别看得太认真了,让夫人发现了端倪。”   说话间,夫人便端着茶点回来了。   “听阿离说,你也爱吃梅花糕,我就多准备了些甜口的糕点,希望合你的口味。”   月扶垂了垂耳朵,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麻烦夫人了。”   夫人摆摆手,“不麻烦,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你们小朋友说话了。”   长离确认夫人离开后,才凑到月扶身边问道:“你看得如何了?”   月扶有些迟疑,“你确定,她是真的病了?”   长离急了,“我确定!一个正常健康的妖族,难道会白日里说着话就突然昏睡,鬓边还早早地生了银发吗?”   月扶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虽然按照他的年纪,还算不上有名望的老大夫,但是他见过的病例也不少了。   这位夫人,除了鬓边的银发显得有些异常,着实不像一位病人。   他试探问道:“那银发,该不是特意留的吧?”   长离深吸一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骂妖的冲动。   毕竟她在妖族也就只认识月扶这一位大夫,把人骂跑了可不行。   “你真的认真看了吗?”   月扶瞪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我真的认真看了,我要是没看出问题,妖族百分之九十九的大夫都看不出问题。”   长离已经想去找那剩下的百分之一了,“那还有百分之一呢?”   月扶不服气道:“那都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轻易给妖看诊的。”   长离顿时失落下来,难道除了等松年回来,她就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吗?   月扶在长离想杀妖的目光中吃掉了桌上的所有茶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临出门时,夫人也出来送客。   她对长离道:“阿离,我给这个小朋友还准备了些茶点,放在厨房的食盒里,你能帮我去取来吗?”   长离连忙应下,往厨房的方向飞去。   等长离离开,夫人的脸色就淡了下来。   她对着月扶轻声道:“接下来的对话,我不希望阿离知道……月朴在半年前就上门给我看过诊……”   月扶心中一惊,看着夫人的眼神微变。   月朴是他的爷爷,也是族中经验最丰富的大夫。   能让他亲自上门看诊的,必然不是妖族中的普通人家。   夫人继续道:“阿离今天特意请你过来,我却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继续插手,回族里好好修行吧。月朴曾说过,他的孙子很有天赋,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兔族新的医学大家……”   当长离挑着一食盒的点心回到门口时,夫人和月扶的面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和煦。   夫人笑着将食盒塞进月扶手心,“里面有一道枣泥糕,口感绵软,或许你家中长辈也会喜欢。”   月扶努力维持表面的镇定,收下了食盒。   在手指触及夫人冰凉的指尖时,不由得一惊。   他抬起头,对上夫人暗含警告的眼神,嘴唇微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目送月扶离开后,夫人才带着长离回了小院。   “阿离,我新打的那几条络子很适合给你做剑穗,等我再找几颗漂亮珠子,你来一起挑一挑……”   这日过后,长离再也没有在梅花糕的摊子前遇到过月扶。   她隐隐有些不安。   但是卖梅花糕的申阿婆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们兔族族规很严,经常动不动就把族中的年轻人拘在那里几个月,或者一两年的修行,直到考核通过了才放出来。”   长离听了申阿婆的劝慰,也只能安慰自己月扶是被族中事务绊住了手脚,才不得空出来买最爱的梅花糕。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长离甚至已经攒了夫人亲手做的十条剑穗。   各种适合小姑娘的粉嫩颜色都有,上面的串珠也都是配套的色泽,一颗颗打磨得剔透温润,漂亮极了。   这一天,夫人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连泡茶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儿。   打络子的纤细玉指在金色的阳光下上下翻飞,转眼便编出一条花样新奇的穗子。   长离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就算扭成一根麻花,都打不出一个正正经经的绳结。   夫人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笑道:“等你化形了,我就教你怎么打。”   长离忙应了一声,“夫人亲口说的,可不能食言。”   夫人点了点剑身,“不食言。”   长离在阳光下舒展着身子,又问:“您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夫人笑眯眯地答道:“族中长老答应给白白放个假,让他明日归家,也不枉费我磨了这么久。”   长离也有些期待,“真的呀。”   她可算要见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大尾巴白白了。 第30章   夫人给手上的络子收了尾巴, 又往长离身上比划了两下。   “这条五彩的最明艳,和春天正相衬,明日就戴这条新的吧。”   长离开心地转了个圈, “好!”   在夫人的巧手打扮下,她就是这条街上最漂亮的剑。   这一天,长离都跟着夫人在屋里屋外忙忙碌碌, 像极了一条小尾巴。   夫人提前收拾好白白的房间, 将床榻拍得柔软蓬松,再将软垫放春日的暖阳下晒一晒, 浸透阳光的味道。   夫人甚至在厨房提前准备了一只鯈鱼。   这是长离见过的最奇怪的鱼,外形如鸡, 身披红羽, 生有三尾、六足、四目。   当它在水池里发出喜鹊般的叫声时, 吓了长离一大跳。   也不知夫人是从哪里搞来的怪鱼。   夫人看见被吓得退了半步的小长离,却是笑出了声。   “别怕, 这是儵鱼。食之可以已忧, 是难得的好东西。”   长离好奇地凑近看了又看。   只见夫人眉目温和地伸手拽住鱼尾, 用锅铲在鱼头上猛敲了三下。   儵鱼在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后, 就被夫人彻底拍晕了。   夫人动作麻利地起锅生火,将这条半死不活的儵鱼丢进锅中, 又往锅里加了一堆奇形怪状的配料, 才扣上锅盖。   她扭头看见长离一副被震慑住的呆模样,温柔地解释道:“这鱼就得这么烧上个一天一夜才好吃,白白最喜欢我做的铁锅炖儵鱼了。”   “现在只能让你闻闻味儿, 等你化形的时候, 我再专门给你炖一锅。”   长离的脑后默默流下一滴冷汗。   这粗犷炮制的鱼, 跟夫人平日做的精致点心, 完全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陪着夫人忙了一个白天后,长离早早地就躺上剑架睡了。   半夜迷迷糊糊间,她甚至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长离在睡梦中抽了抽鼻子。   一定是夫人炖的儵鱼入味了,这香味都从厨房飘到这儿来了。   长离嗅着香味,在剑架上翻了一个身。   下一秒,她恍然惊醒。   这味道不对啊,除了异香,她甚至闻到了一股柴火味。   长离猛得从剑架上起身,一扭头就看见窗外通红的火光,映得黑沉沉的天空都泛起了红。   长离慌忙冲出了房间,往夫人的居所飞去。   原本精心打理的漂亮院落已经陷入火海,哔哔啵啵地烧着,时不时地溅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中轰然炸开。   长离一路横冲直撞地闯进夫人的院子,只见这里的火光比前院更盛,灼热的火息随风扬起,逼得她不能再进一步。   长离焦急地朝着里屋大喊:“夫人,您在里面吗?”   屋里悄无声息,除了大火燃烧房屋的声音,便再无一丝回应。   长离急了,若是夫人正好在这时陷入昏睡,又怎么能及时醒来。   长离盯着眼前的火光看了两秒,咬咬牙。   她是灵剑,本就是从冶炼炉中诞生的,纵使这火再旺,她也要为了夫人闯一闯。   长离下定决心,便一头冲进了火海。   火舌舔上剑身,初时有些刺痛,接着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长离忍受着烈火炙烤,从一间屋子穿进另一间屋子。   大火模糊了她的视线,时不时有烧断的木块和碎片簌簌落下,逼得她狼狈躲闪。   长离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一个修士。   哪怕她能掐一个御水诀,都比现在硬着头皮瞎闯强多了。   长离好不容易冲进位于最深处的卧房,只见床边的帷幔已经完全燃烧,高高的火焰将那张拔步床围了个严严实实。   透过重重火光,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侧卧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长离当即冲着拔步床的方向大喊道:“夫人,您醒一醒!”   床上的人影没有给予一丝回应。   长离身上的剑鞘已经在大火中脱落,原本银光闪闪的剑刃蒙上了斑驳的灼痕。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朝着拔步床飞去,头顶一道沉重的房梁却在此时不堪重负地轰然倒下。   长离险险避开落下的房梁,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幅让她目眦欲裂的画面。   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床边,周围的火焰仿佛欺软怕硬一般避开他的身侧。   他旁若无人地朝着昏睡的夫人伸出了手——   “住手!”   长离这一声惊动了黑衣人。   他轻描淡写地瞥了长离一眼,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扫过一件死物。   “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剑灵,莫不是阿朝养来逗趣解闷的?”   长离惊恐地看着他对着自己抬起了手。   “不过以后,阿朝就不需要你了……”   一道法术重重地打在长离身上,长离眼前一黑。   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黑衣人小心抱起床上的夫人,消失在茫茫火海中。   又一根房梁塌了下来,重重砸在长离的身上。   剑身颤了两颤,长离却无力再发出一声呻吟。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日清晨,同住一条巷子的邻居早起打水,被眼前这片烧成黑灰的院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了,好好一座小院,怎么一夜之间夷为平地……”   另一位出门的邻居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花了眼。   “我昨晚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你听到了吗?”   “我也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晚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我记得这家是住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妇人吧,也不爱出门,我都没怎么见过她,只有偶尔有个少年上门给她送东西。”   “我也没和她打过交道,不过这么大火,她若是在家,怕是连妖骨都烧没了……”   正当邻居们说话间,一只白团子突然从巷口蹿了出来,他三两步蹦到烧成灰烬的小院前,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叽——”   邻居们看到白团子,互相对视了两眼,小声问白团子:“你是这家的幼崽吗?”   白团子没有搭理人,他直接一路朝着主院奔去。   白团子在一片废墟中嗅来嗅去,停在了那张拔步床的位置,用一双爪子来来回回地翻找着什么。   走动间,他的爪子踩过一块脏兮兮的金属,留下一个浅浅的爪印。   这时,一个身穿蓝袍的青年急匆匆地巷口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念叨着:“小公子,你慢点跑。你这回修炼出了岔子,变回幼崽期,连话都不会说了,万一走丢了,长老们不得活剐了我……”   青年的话语在触及眼前这片废墟时戛然而止,“这是——”   旁边的邻居看见青年,赶紧道:“你们认识这户人家啊,昨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觉醒来就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要是认识,是不是得去妖务司报个案……”   青年谢过邻居,跑进那片废墟里。   白团子依然不死心地在灰烬中刨来刨去,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一声低落的呜咽。   身后毛绒绒的大尾巴也悲伤地垂了下来,拖在地上,沾染上一片片黑灰,完全不复最初的雪白蓬松。   青年蹲在白团子身边,努力劝说道:“小公子,我们先回去跟长老们汇报吧,或许夫人这里出了什么变故,但是只要人没在火中……总能想办法找到的……”   白团子扒在废墟上,抗拒地摇了摇灰扑扑的尾巴。   青年继续道:“只是院子被烧了,夫人一时没了落脚点,可能会直接去长老那里寻你呢?”   白团子似乎被劝动了,他迟疑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蹭得斑斑驳驳的小脏脸。   青年忙取出一张帕子给他擦了擦,“您为了见夫人,特意一大早起来洗澡打理毛发,这下全蹭脏了,夫人见了还不知怎么心疼呢……”   白团子连忙将脸埋在帕子上使劲蹭了蹭。   青年趁机抱起他,“我们回去重新洗洗,夫人指不定已经在长老那里等着你了……”   青年带着白团子离开了。   废墟里,一段露出半截的金属微微动了动,带着上面的爪印也颤了两颤。   又过了两天,一群身穿统一制式蓝袍的妖族青年围着废墟来来回回地搜寻查看。   一名狼族青年一边翻着碎木瓦砾,一边小声抱怨。   “话说回来,若不是小公子要求,长老们应该都不会让我们来这翻焦土吧?谁知道那一位是真的出了事,还是自己一把火烧了庭院走了呢,毕竟她是——”   “噤声!”领头的狼族青年瞪了他一眼,“这话也是你能妄议的?妖主早就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   抱怨的狼族青年怏怏地闭了嘴,继续低头翻着焦土里的破碎杂物。   长离也被他从废墟里被翻了出来。   “这是一把剑吧?”   “看起来已经烧毁了,和其他杂物一并处理了吧……”   黄昏时分,一只捡废品的灰鼠妖从妖务司丢弃的一堆焦木中翻出了长离剑。   他掂了掂这块废铁,“擦擦干净,说不定还能拿出去糊弄糊弄那些不识货的小妖,好歹也能换顿口粮吧。”   *   三十年后,修真界。   两名炼气期修士在路口因为一把剑起了争执。   “就你这破剑,还敢卖十八块下品灵石?”   “你睁大眼好好看看清楚,这可是从妖界流出来的剑,和普通铁剑可不一样!”   “哈,真是要笑掉大牙,只有我们人族才有剑修,才有匠人炼剑,妖族有那只妖会造把剑看着玩?”   卖剑的修士气红了脸,“你爱要不要吧,我这就是妖族来的剑!”   从宗门里偷溜下山,到小镇上买酒的太炎真人正好从两人身边经过,闻言下意识顿住脚步。   妖族的剑?   他倒是想看看,和他们朱明峰炼的剑有何不同。   太炎真人拿起小摊上的剑,仔细看了看。   还真有股淡淡的妖气。   他摸了摸剑刃,若有所思,看起来甚至像把灵剑,不过不知道遭了什么难,变得连把普通铁剑也不如。   不如带回宗里,扔进剑冢养一养吧。   养好了,又是一把灵剑,养不好,剑冢里也不过多把废铁。   太炎真人痛快地付了十八块下品灵石,将剑带走了。   这颠沛流离辗转各地的三十年如流水般在长离脑中滑过,当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那片黑黢黢的山洞。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   “你想修炼吗?你想改变这不受控制被人摆布的命运吗?”   长离下意识应了一声,“我想。”   这道声音里透出几分满意,“那场多年前的大火虽然伤了你的剑体,但也往你的灵体里刻了一道火印。你虽为剑灵,但也能以火入道”   “这方土地下刚孕育了一簇新生的地火,吞下它,或者是被它毁灭。”   话音落下,长离下方的土地骤然消失,她直直地往下坠去。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热,热气扭曲了她的视线。   长离的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就是长离剑啊,因得玉露滋养,生出了剑灵。   在那场大火中重伤,灵魂飘去了异界,直到剑冢将她的伤势养全了大半,她的魂魄才重归剑体。   小秘境里的这场时光回溯,是她的机缘。   那簇地火,将成为她踏上漫漫修真路的第一步。   长离越坠越深,她已经看见了地心深处的那团红色火苗。   小小的一团,却散发着惊人的温度。   好似靠近它的所有事物,都会在一瞬间化为飞灰。   长离的心里却没有生出丝毫退却,她加速冲向了那团火焰。   她会收服它。   她要重回妖界,去寻那个会温温柔柔给她打剑穗的夫人。   她还要找到那个踩了她一爪的白团子,告诉他:夫人出事前,一直盼着他归家呢。 第31章   地心深处, 红色的火星和银色的剑影互相交织。   长离像之前吸取灵气一般,竭力吸收着地火周围散发出来的火精之气。   火精之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剑体,带来灼烧的痛意, 剑身开始泛起刺目的红光。   这一方小天地俨然成了一座大型冶炼炉,地火既为引子,又为材料, 对灵剑进行不断的打磨、重组、锤炼。   剑体中的杂质被火灵一一剔除, 火精之气蔓延至剑身的每一个角落,好像在打通灵剑的全身经脉。   在反复淬炼中, 长离的剑身变得越发柔韧刚劲,剑刃如秋霜, 闪烁着隐隐寒光。   被吸走火精之气的地火却是渐渐微弱, 火苗不断抖动, 越缩越小。   此消彼长之下,长离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努力控制着体内四处游走的火灵, 忍受着庞大能量冲击下带来的胀痛。   压制、吞噬、再化为己用, 就这样不断周而复始。   地火虽然已经小了整整一圈, 但在存亡危急的时刻,它倏然爆发出更大的攻击性。   只要长离一个分神, 就可能会遭到地火的反噬, 在火光中剑碎灵消,化为灰烬。   长离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她一心一意地吸收着地火的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 当地火只剩下最后一个拇指大的火苗时, 她猛地冲了上去, 趁其不备, 直接一口吞下这簇火苗。   比之前更加灼热的温度在体内轰然炸开,地火不甘心地挣扎着,发出尖锐的嘶吼,在剑体中横冲直撞,试图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长离没有给它丝毫机会,她操纵着体内灵气对地火进行围堵,分割,逐一消化。   在吞噬掉最后一簇火苗后,长离终于筋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同一时间的地上。   绕着这片焦土找了三天三夜,就差把地给翻过来的焉九突然感觉周围的温度好像开始下降了。   他蹲下身,将掌心贴在地表——   地面真的变冷了。   焉九不禁越发着急,自从三日前长离骤然消失,他就猜测她可能掉进了某个阵法。   可是他在长离消失的地方翻找了数遍,都不得其门而入。   这或许是长离的机缘,可她只是个不会法术的小剑灵。   那些修士们能轻易解决的困境,对她可能难如天堑。   现在连地温都开始变了,这种不知缘由的变化让人更加不安。   焉九盯着光秃秃的地面,眼神暗沉。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就算把这片地挖空,他也要把那个小剑灵找回来。   这个小秘境能容纳的就是筑基期,如果修为超过筑基,可能会遭到秘境排斥,被自动传送出去。   那么只要他把修为压在筑基巅峰,应该就不会出问题。   下定决心后,焉九就原地盘腿坐下,开始解开体内的封印。   焉九周身的灵气逐渐涌动,激荡着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境界开始缓缓攀升,筑基后期,筑基巅峰……   当小秘境对他隐隐生出一丝排斥之意时,焉九立刻压住了修为。   更加充裕的灵气在体内不断流淌着,焉九深吸一口气,以灵气开道,深入地下。   他循着土壤中残留的温度往地心深处钻去,大概在地下游走了两刻钟的时间,他突然落入了一片空洞之地。   焉九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那柄安安静静飘在空中的灵剑。   他的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焉九来到灵剑身边,轻轻唤了一声:“长离。”   灵剑一动不动。   焉九微微皱眉,他用指尖碰了一下剑柄,有些烫手。   他仔细打量着剑身,长离看起来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明明外形没有变化,但她只是静静躺在那里,就让人莫名觉得这柄剑有些不凡。   好像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内敛却不失锋芒,跟之前那个每天叽叽喳喳爱娇爱俏的小姑娘判若两剑。   焉九小心地用手捧起剑身,他得马上出秘境,把长离送去朱明峰看一看,是不是受了什么暗伤,才导致现在昏迷不醒。   就在焉九准备原路返回地面时,长离突然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喃喃道:“再来一笼梅花糕……要刚出炉的,带回去……”   焉九松了一口气,哑然失笑。   原来只是睡着了,梦中都有空惦记着吃的,看来问题不大。   焉九带着长离回到了地面,找了一处背风的小土坡坐下。   天色渐渐暗了,焉九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生了一个小火堆,静静等待长离苏醒。   长离又做梦了,梦见每日去申阿婆的摊子上买梅花糕带回小院的祥和日子。   那时候可真好啊,躺在花树下的摇椅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等夫人泡一壶新茶,就着新出炉的热乎乎的糕点,一下午就过去了。   长离是带着温暖的笑意醒来的。   一醒来,太阳没了,糕点也没了。   只有一个简陋的小火堆,和火堆旁一张被火光映照着明明灭灭的脸。   长离忍不住有些怅然若失,怪不得她觉得今日的太阳不够暖和呢。   原来就是个小火堆。   长离惆怅地翻了一个身。   声音惊动了焉九,他抬眸看了长离一眼,“你终于醒了。”   长离蹭到焉九身侧,“我怎么回来的,你去找我了?”   焉九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是啊,要不是我把你从地底捞回来,你怕是能在地下睡到小秘境消亡吧。”   长离敏锐地从焉小九凉飕飕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担忧,她当即贴着焉九的袖口蹭了蹭。   “让你担心啦,我现在没事了,身体倍儿棒!”   说着,长离还原地转了一个圈,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修长剑身。   倒是焉九被她蹭得身子一僵,低声道:“怎么出去三天回来,还变得更会撒娇了……”   长离下意识一顿,糟糕,跟夫人一起时每天贴贴蹭蹭养成习惯了。   她连忙道:“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隔了九秋了……”   焉九神情微妙地看了长离一眼,怀疑她是在地下受了什么刺激。   他把对话转入正题,“你那天是怎么突然消失的,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离一愣,焉九是归元剑宗的剑修,学的是正经道统。   但她是得妖族福泽而生出的剑灵,之后还想回到妖族。   若是焉九知道了她的过往,很难不心生芥蒂吧。   长离心念一转,决定掩去那一段时光回溯,她避重就轻道:“我是那天突然被传送到地下的,然后就碰上了地下的一团地火,我们大战了整整三天三夜,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焉九听着她手舞足蹈的夸张描述,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两跳。   “地下本来就没有日月,也没有光……”   被突然打断的长离不满地甩了甩剑尾,她在讲述自己的光辉战绩呢,这个焉小九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   这个时候不夸她厉害就算了,还泼冷水!   不像夫人,哪怕她扶个茶碗,都会夸夸她,然后温柔摸摸头的。   长离掩去心里悄悄冒出的一丝酸涩,大声道:“你懂什么,这是修辞手法,是用来形容战况的激烈程度!”   焉九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耳朵,觉得自己在地下时生出的想法都是错觉。   什么不凡,什么内敛而不失锋芒。   明明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   焉九的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心情也不知不觉松快起来。   “好好好,是我不懂,你继续说。”   长离轻哼一声,继续道:“……接下来我步步紧逼,地火节节后退……最后我‘啊呜’一口,就把它吞掉了。”   说罢,长离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焉九的面上却是露出一丝诧异,“你吃掉了,怎么吃的?”   长离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嫌弃,似乎觉得他不太聪明。   “灵气怎么吃,地火就怎么吃呀。”   焉九被噎了一下,灵气和地火,那能一样吗?   他喂给小剑灵的灵气,都是温和不伤身的。   地火可是都是集天地之灵气而生的异火,野生野长,性子多半有些霸道。   怎么可能任人捏扁搓圆,被吃了也不反抗。   可是焉九一对上长离骄傲的小模样,就什么担忧也说不出来了。   他笑着摸了摸剑腹,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   长离更得意了,“焉小九,所以你以后要给我喂更多的灵气,我现在的胃口可大了。”   焉九突然庆幸今天刚刚升了个级,不然这灵气还真有些拮据了。   吹了自己一波后,长离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地下那个声音之只说了能以火入道,可是他没说入了以后怎么修炼啊!   这就跟对方给了她一口锅,但是没告诉她菜谱。   长离有些傻眼。   她犹豫地看了看焉九,“焉小九,你知道剑要怎么修炼吗?”   焉九被问住了。   他不知道人族怎么修炼,但是妖族都有各自的传承。   他修炼基本就跟日常喝水吃饭一样,都是水到渠成。   焉九想了想,踯躅道:“你是归元剑宗的剑,应该修的是正经道统吧。等回了剑宗,我去藏书阁给你找找有没有对应的功法。”   焉九有些头疼,要教剑灵怎么修炼,他还得去好好研究剑宗道统。   这可太为难妖了!   长离听了焉九的话,不免也有些心虚。   她除了在剑冢里睡了几百年疗伤,跟剑宗根本毫无关系。   可以说是根不正,苗不红。   或许她该去找找妖族的功法?   毕竟按照月扶的说法,她也能算个剑妖呢。   长离在心里偷偷盘算,等出了秘境,可以撺掇焉小九接点宗门外的任务。   然后找机会去去黑市之类的地方,想办法搞点妖族的功法学一学。 第32章   一人一剑在原地修整了一夜后, 就准备继续出发。   而这片土地失去地火后,彻底成为了一片荒地。   临走前,长离看了一眼光秃秃的焦土, 突然心头一动。   “焉小九,我带走了地火,也想留下点东西。”   焉九看着略显踌躇的小剑灵, 温声道:“你想留下什么?”   长离瞅了瞅看起来格外好说话的焉九, “你会降雨术吗?”   焉九微怔,紧接着马上回过神来, “我会。”   长离立刻高兴起来,“我们来下一场灵雨吧, 重新滋润这片土地。待来年春天, 春风带来种子, 这里或许就能长出茵茵绿草,没准还能开出花来呢!”   焉九的心口豁然软成一片。   都说修道是逆天而行, 修士们在秘境中争机缘, 夺法宝, 却鲜少有人因此知恩反哺, 回馈秘境。   只有他家的小剑灵,历经磨难得了地火, 还想还它一场甘霖。   焉九熟练地掐了一个指诀, 空中渐渐凝聚出一团白白胖胖的大云朵。   长离惊叹地仰头看向天空,这么大的云朵,就像一块巨型梅花糕, 一定能带来好大一场灵雨吧。   没想到焉小九剑练得一般, 降雨术却习得如此之好。   长离想到便直接开口问了:“焉小九, 你家莫不是做灵植生意的?你每日帮忙降雨, 才将这个术法练的炉火纯青。”   焉九愣了一下,垂了垂眼睫。   “不是,只是我在家时练水系法术多些……”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灵力。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云层里随风飘落,触及地面,蔓延出深色的湿痕。   雨丝越来越密,渐渐汇聚成颗颗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滋润了脚下这片焦土,将灵气带向每一处角落。   长离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人工降雨。   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她就慢慢蔫哒下来。   过于浓重的水汽让剑身中的火灵气缩成一团,长离不自觉地抖了两下。   焉九似乎察觉了她的不适,连忙用灵气在她头顶隔绝出一道真空地带,将雨水拦截在外。   “差点忘了,你是火属性的剑,应该不喜欢水汽。”   “一点点还是可以的,我只是有些不适应。”   长离说这,好奇地用头顶了顶上方的那块小真空。   焉九会的小法术还挺多,真不像个纯种剑修。   这场雨耗费了焉九的大半灵力。   待雨消云散,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长离也探出头来,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清新空气。   焉九正在盘腿打坐恢复灵力,长离绕着他飞了一圈,忍不住说道:“焉小九,等我会修炼了,你也教教我降雨术吧。”   焉九略抬了抬眼,看着小剑灵期待的模样,还是无情打破了她的妄想:“你性属火,最多只能降个火雨,降水就别想了。”   长离被打击得往下落了半截,她执着道:“真的不行吗?”   焉九仔细想了想,“传说北冥深处有异火,名北冥海焱,集深海灵气而诞生,那可能是世间唯一一簇带水属性的火了。”   长离“噌——”地抬起头,追问道:“北冥在哪里?”   焉九抽了抽嘴角,“你还真想去啊,这只是传说,北冥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地方,现在早已无人知晓了。”   长离失望地哀叹一声。   紧接着,她又转念一想——   焉小九只是归元剑宗的普通弟子,他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啊,她可以找其他门路打探。   长离在心里默默记下北冥这个地点。   等焉九恢复了大半灵力,一人一剑便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长离自得了那场机缘,找回从前的记忆后,原本打酱油的心态就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她甚至开始替焉九操心。   这明明是归元剑宗为了筑基期弟子开的秘境,连她一个附带的剑灵都得了好东西,焉小九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出去。   不说得到什么逆天改命的功法或者起死回生的灵药,但是好歹来点普通秘境土特产啊。   她的要求也不高。   接下来的一路,长离都在机警地左顾右盼,生怕走着走着,就错过了什么机缘获得点。   焉九被长离这一番操作闹得摸不着头脑,“你这是在找什么呢?”   长离看着状况外的焉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怒其不争的老母亲。   她不禁开始回顾认识焉九以来的种种行为。   在剑冢,她一柄灵剑纡尊降贵看上他这个外门弟子,他居然想把她甩掉。   上道法课,她一个剑灵打瞌睡就算了,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剑宗弟子,也不好好听课。   试剑会上,焉九甚至不愿意好好表现自己,晋级后居然跟她一样妄想淘汰,在一众奋起争先的剑修里格格不入。   基于焉九的种种行为和他阔绰的身家,长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焉小九就是一个不求上进,只想混混日子然后回去继承家业的富N代。   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长离试探问道:“焉小九,你是不是有很大的家业要继承?”   焉九心里咯噔了一下,含糊道:“算是吧。”   不能说要继承。   准确来说,是已经继承了。   长离看着他含含糊糊的模样,简直想伸手拍掌。   看看,她就知道。   焉小九的种种行为,就跟她以前公司里划水摸鱼的富二代一模一样!   长离心痛道:“焉小九,就算家业再大,你不好好努力,也是会渐渐败落的……”   焉九被长离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要把自家败落干净,到底要花多少年?   长离还在孜孜不倦地努力洗脑:“创业难,守业更难,我们好不容易进一次秘境,是不是应该充分发挥它的价值?羊毛不薅白不薅,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焉九被她绕得头晕,果断道:“你直说吧,你想做什么?”   长离:她就喜欢焉小九这干脆果决的态度。   她激情洋溢地说道:“我们来好好找找你的机缘吧!”   焉九下意识就想拒绝。   剑宗的秘境,能有他什么机缘?   但是一对上长离热情打转的希冀样,他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焉九妥协道:“你想怎么找?”   长离本想作个托腮思考状,显得更有说服力。   但是这对一把直挺挺的剑来说太难了,她只得遗憾放弃,干巴巴地说道:“根据我找到地火的经验,我们需要沿途留意一切异常之处……”   她郑重地看向焉九,认真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要跟着你的心走,你的机缘一定会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你……”   焉九听着长离神神叨叨的经验,额角跳了两跳。   他觉得这个小秘境里的机缘不管指引谁,都不可能指引到他头上。   种族不对啊。   但是在长离的坚持下,他还是默默走到了前面,开始随心所欲地乱走。   一人一剑在空旷的平原上晃荡了大半天,除了灌满一肚子冷风,一无所获。   长离停下脚步,严肃地盯着焉九:“焉小九,是不是因为你心不诚?”   焉九:“……”   他的心再诚,也不会打动剑宗的秘境。   长离思索片刻,有了主意。   “这样吧,你在心里想一个你最想要的东西,剑法也好,秘籍也罢,至少先让秘境知道你的需求,才能对症下药……”   焉九看着长离叭叭叭的模样,突然希望那天在灵膳堂实验的灵气瓜子成功就好了。   如果有瓜子磕,应该至少能让小剑灵安静一会儿吧。   长离一通输出完毕,对焉九道:“怎么样,想好要什么了吗?”   焉九点点头:若是秘境真的有灵,就来点瓜子吧,剑灵能磕的那种。   焉九怀揣着这个不着边的小愿望,带着长离继续漫无边际地走。   走着走着,长离开始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她使劲抽了抽鼻子,“焉小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焉九的鼻尖动了动,他刚刚也闻到了。   但是他还以为是自己一直念着炒瓜子出现的幻觉,没想到是真的。   长离不由自主地飞得更快了些,“我们去看看,前面一定有东西。”   焉九快步跟了上去。   长离循着香味一路往前,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火堆前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握着一根树杈时不时地往火堆里翻动着什么。   长离当即喊道:“焉小九,是余师兄!”   焉九走过来的脚步声惊动了余恒,他抬起头,“焉师弟,又见面了。”   焉九点点头,“余师兄,好巧。”   余恒笑了笑,“看来师弟已经解决之前的小麻烦了。”   焉九也想起了那群张牙舞爪的土拨鼠,“已经解决了,师兄是在这里做什么?”   余恒用树杈用火堆里勾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喏,在烤红薯。”   他凑近看了看那块黑不溜圈的椭圆物体,叹了一声:“不过好像又失败了。”   长离也飞过去嗅了嗅,刚刚闻到的那阵香味已经被一股焦糊味替代。   很显然,火候过头了。   焉九看着余恒欲言又止。   凭之前几次接触,他觉得余师兄是在不像是一个有闲情逸致在秘境里烤红薯的人。   余师兄察觉到他的神情,坦言道:“前几日和一只妖兽打斗时不慎遗失了辟谷丹,所以才想烤个红薯填填肚子。”   他又补充道:“小秘境里灵气充足,红薯也沾了几分灵气,要是料理得当,应该不比灵膳房的差。”   听余师兄这么一说,长离和焉九都来了兴致。   焉九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辟谷丹,“余师兄,你先吃颗辟谷丹垫垫肚子。若是有多余的红薯,我也想试一试。”   余师兄接过辟谷丹,道了一声谢。   “西边不远处的地里生了不少野红薯,师弟大可以随意尝试。”   焉九点点头,带着长离往红薯地走去。   行至红薯地边,长离忽然想到上一次灵膳房厨房的惨烈下场。   她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焉小九,你会烤红薯吗?”   焉九充满了自信,“你放心,这次不会有意外了。”   他虽然做得少,但是他在灵膳堂吃得多呀。   耳濡目染之下,区区一个烤红薯还能难倒他吗?   焉九和长离带着一堆野红薯回到余师兄的火堆边。   为了避免互相干扰,他们又各自生了一堆火。   长离也要求有一个自己的小火堆,“没准我也有烹饪的天赋呢!”   焉九对此不置可否。   一刻钟后,长离从她面前的火堆里挑出一坨黑漆漆的不明物体。   焉九看了看她的,摇摇头,“可惜,浪费了一颗好红薯。”   长离不服气地盯住他的火堆,“你的呢?”   “我的当然没问题——”   焉九的话终止于一坨更大的黑漆漆从他面前的火堆里滚出来。   长离毫不客气地笑出了鸭子叫,“嘎嘎嘎——” 第33章   余师兄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角, 他看着黑脸的焉九,安慰道:“焉师弟,失败乃人生常事。我们是剑修, 不是食修,烤不好红薯也没什么。”   焉九却不这么想,他打心眼里觉得那天炸掉的灵膳堂厨房是个意外。   现在换了普通野红薯, 怎么可能不成功呢?   不信邪的焉九又往火堆里扔了一个野红薯。   “上一个是我疏忽了, 这次必将成功!”   长离在心里哼哼了两声,哪个厨房杀手没有信誓旦旦地说过这种话呢。   她一边想着, 一边也悄悄地用剑尾把红薯滚进了火堆。   她可是一把火属性的剑,学不了降雨术, 还能学不会烤红薯吗?   长离已经开始在脑中幻想自己从火堆里掏出一个金灿灿、香喷喷的烤红薯, 对焉九烤出来的不明焦炭进行全方位的碾压。   光是想想, 长离就乐得打了一个滚。   另一边,余师兄也默默地往火堆里丢了一个新红薯。   都说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心性是持之以恒, 想来在烤红薯也是如此。   他绝不是为了和焉师弟比个胜负, 只是在借红薯修炼心性罢了。   三个小火堆就这样明明灭灭, 偶尔传来烤红薯的香气, 又会被焦糊味覆盖。   日头从东边移到了西边,长离盯着眼前的火堆, 竟然生出了些许困意。   一天过去, 三个火堆旁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焦炭堆。   两人一剑,无一成功。   剑兄都看不下去了,对长离劝道:“你一个剑灵, 跟人类较什么劲?这红薯烤出来, 你是能吃一口还是怎么着?”   长离忍着困意摇了摇头, “你不懂……”   这早已不是一场单纯的红薯之争, 而是家庭地位的较量。   谁先烤出成功的红薯,谁就占据了上风。   当长离再次用剑尾挑起一个野红薯时,另一只手也按在了红薯上。   长离抬起头,和焉九对视了。   一人一剑之间骤然火花四射。   这是他们带回来的最后一个红薯。   长离:“我先拿的。”   焉九:“谁看见了?”   长离环顾四周,余师兄还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火堆,剑兄早已呼呼大睡。   除此之外,周围再无一个活物。   长离压低了声音,“焉小九,你不讲武德!”   焉九:“武德是什么?”   长离不禁心口一痛。   焉小九变了,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了。   长离用剑尾死死勾住红薯,焉九用手掐住红薯的另一端,不肯撒手。   眼看着这块红薯在他们手下渐渐变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暴呵:“住手!你们可别霍霍我的红薯了!”   长离被吓得一哆嗦,直接挑飞了那颗红薯。   圆滚滚的红薯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扑通——”落入了焉九的火堆。   长离下意识发出一声心痛的哀鸣。   身后的声音却仿佛比她还心痛,“又废了一颗……”   焉九扫了周围一圈,没看到一个人影,也没感觉出任何灵力波动,他小心道:“敢问是哪位前辈在此?”   这道声音轻咳了两声,“我乃此处洞府之主,你们几个小家伙都蹲在我家门口霍霍我的红薯一整天了,是不是该收手了?”   长离愣了一下,左看右看,没看到这所谓的洞府是哪里。   焉九歉意道:“抱歉,请问前辈的洞府是在何处?”   这道声音变得有些焦躁,“就是那块红薯地,你们在我头顶薅走那么多红薯,要是好好吃了也就算了,结果全糟蹋了,我都忍了一整天了,实在是看不下去……”   焉九不禁耳根泛红,“是我们冒犯了。”   长离心虚地在地上来回划拉了两下,心中却不免有些好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大能把红薯地当洞府的,可真是接地气。   焉九道过歉,心中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前辈以红薯地为洞府,是不是对烤红薯之道颇有研究?”   他这一问,算是搔到红薯地主人的痒处了。   这道声音顿时来了精神,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些许自得:“那当然!想当年,我的烤红薯可是红遍修真界,千块灵石也难求。”   长离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一个摇头晃脑的老前辈,满面红光地讲述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身后还飘着一个布幡,上书“天下第一烤红薯”。   “……我这一生致力于研究食之一道,可惜这秘境进来的都是些直肠子剑修,没一个会做饭的!让我连个传人都找不到。”   红薯地主人不免发出一阵牢骚。   焉九和长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焉九看了看他们产出的那堆焦炭,虚心问道:“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若是我们能学到其中一成,也不枉费了这些红薯。”   长离看着焉九点眼神都不对了。   好家伙,焉小九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糟蹋完别人家的红薯,还想让别人教手艺,连剑听了都直摇头。   红薯地主人沉默了。   他今天看了这几个小家伙一整天,实在没有看出半分厨艺天赋。   但是千百年来,他们是唯一在自己洞府门前烤红薯的,这莫非是天道的指引?   没听到对方回应,焉九又开始继续加码。   “若是我有幸习得您的烤红薯之技,我一定将这烤红薯在修真界发扬光大,让世人皆知您的大名!”   红薯地主人心动了。   这么多年过去,外界怕是早已忘了曾经一锅一铲行走四方的六味真人。   若是借此机会能再兴红薯之风,也不枉费他来这世间一遭。   他狠狠心,“行,我答应了!”   凭他征服修真界的厨艺,哪怕是朽木一颗,他也非得雕成良材!   长离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果真是脸皮厚,走天下。   和焉小九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剑鞘还是稍稍薄了一些。   红薯地主人忍痛割爱,让焉九再去地里刨些红薯作为练习材料。   余师兄和长离作为旁听生悄悄地跟在后头。   红薯地主人悉心传授道:“在烤红薯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挑红薯……”   “红薯大多分两种,瘦瘦长长的,和圆润短胖的。瘦长型的糖分会比矮胖型的更高,更适宜做烤红薯。外行人不懂,反倒喜欢挑那些圆圆胖胖的……”   外行人焉九、余恒和外行剑长离,都露出一副恍然之色。   他们确实都捡胖红薯挖了。   红薯地主人继续道:“尤其是你们这些手艺不到家的,拿胖红薯来烤,火候一个没控制好,就会出现外焦里生的情况。”   长离听得连连点头。   在红薯地主人的严格指导下,焉九慎重地从地里挖出十颗两头尖、中间圆,外形饱满光滑的红薯。   长离和余恒也各自挑了几个,红薯地主人对他们蹭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   谁知道哪个更有天赋呢?   接着,两人一剑在红薯地主人的示意下,各自挖了一个土坑。   “为了焖得透彻,也可以在土坑上方用石头垒起一个小屋……”   三座小石屋拔地而起,丑得各有特点。   长离左看看焉九的小石屋,右瞅瞅余师兄的小石屋,觉得还是自家的最好看。   红薯地主人不忍直视地挪开眼,眼不见为净。   “可以生火了,记得用粗一些的木柴垫底,木柴燃烧后,再放入红薯。”   两人一剑一一照做。   红薯地主人看着他们铺得歪七扭八的木柴,硬着头皮继续:“红薯上方再铺一层木柴,让受热更加均匀……”   长离一步一步认真执行着,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最成功的烤红薯,就要诞生了。   不光她这么想,焉九也是如此。   这么专业严谨的步骤,不可能不成功!   两刻钟后,三座小石屋里各自传来了糊味。   长离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红薯从石屋里刨出来,看着这坨新出炉的焦炭,陷入沉思。   难道她真的没有一点点厨艺天赋吗?   焉九也有些萎靡,他声音低落道:“前辈,这红薯……”   红薯地主人长叹一声。   莫非是上天在惩罚他,才让他遇到这样一窍不通的学生。   他看着三坨不分上下的黑炭,说道:“你们把各自的红薯切开看看。”   三坨焦炭切开——   余师兄的那块黑得最彻底,连红薯心都黑透了。   长离的稍好些,没有那么黑。   焉九的红薯里,隐约看到一点正常的橙红。   焉九激动地声音都提高了,“前辈,我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天赋的。”   红薯地主人看着那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弱橙红,沉默半响。   确实,只有一点,也没有更多了。   矮子里面拔高个,红薯地主人放弃了两个旁听生,开始别无选择地教导焉九。   长离和余师兄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当蘑菇。   余师兄听不到她说话,长离只能跟剑兄唠嗑。   “剑兄,你说烤个红薯,怎么就这么难呢?”   剑兄非常淡然,“我们是剑嘛,会剑术就行了,不必非要抢厨子的饭碗。”   长离心口一痛,她连剑术都不会。   另一边,焉九开始渐入佳境。   在红薯地主人不厌其烦地教导下,他堆的石屋越来越规整漂亮,排的木柴也井然有序。   烤红薯切开后能看到的正常范围逐渐扩大。   月上中天之时,第一个完整的烤红薯,终于出炉了。   红薯地主人长舒一口气,可算是出师了。   他白天一时冲动,被焉九忽悠得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中途也没法撒手了。   万一这小子以后在外面展示手艺,被人问起师从何人,爆出他的名字,他的老脸可往哪里搁。   焉九捧着这颗热乎乎的烫红薯,正想找长离炫耀他的战果,却发现她不知何时靠在一旁的树根下睡着了。   他的兴奋劲顿时散了些,低声开口询问:“前辈,您深耕食之一道,除了人族的食物,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做出剑灵能吃的食物?”   红薯地主人怔住了,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上下打量了焉九两眼。   “你们剑修对自己的剑可真是宠啊,我从前只见剑修们掏空心思地给自家剑搜罗剑架,打磨剑鞘,温养剑身……像你这样要给剑做饭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焉九看着树下打瞌睡的长离,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格外柔和。   “我家的小剑灵性子馋,每次看到好吃的,都恨不得把整把剑埋进碗里尝尝味道……”   红薯地主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或许真是天意吧……你去红薯地东边的石碑下,那里埋了一个木盒,里面的东西大概对你有用。”   焉九惊喜地朝着虚空鞠了一躬,“多谢前辈。”   他往红薯地东边走去,在一堆缠缠绕绕的红薯藤边发现了一座石碑。   这座石碑不知在这里伫立了多少年,看起来饱经风霜,石碑上依稀可见五个大字:万物皆可烹。   焉九往石碑下方挖去,没多久就碰到了一块硬物。   他小心地刨开周围的土壤,将那个旧木盒捧了出来。   木盒到他手中,便自动弹开上盖,露出一枚小小的玉简。   红薯地主人在一旁说道:“注入你的灵力。”   焉九依言照办。   下一秒,一篇食谱在他脑中浮现——《食味记:器灵篇》。   红薯地主人沉声道:“天下之物,皆可为食材;天下生灵,皆可为食客。”   “修士大多以灵力养器灵,而我这枚玉简记录了所有尝试过的可为器灵吸收的天材地宝,你大可一试。”   焉九珍惜地点点头,“前辈大恩,晚辈无以为报,必将烤红薯的名声传遍五洲四海。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我道号六味。”   说完道号,红薯地主人又慢吞吞道:“你的红薯算是过关了,但你若是在外头做其他菜,还是别提我的名号了。”   焉九:“……好的,前辈。”   六味真人想了想,告诫道:“我给你的食谱,你悠着点试。”   “我也不确定那些食材经了你的手,你的剑灵还能不能吃。”   六味真人觉得自己必须先把话说清楚了,万一那小剑灵吃出什么问题来,可跟他的食谱没关系。   焉九闻言,也有些不确定。   他把目光投向树下的长离,小剑灵性子娇气,确实不能随便吃。   他把目光缓缓移向余师兄手边的灵剑。   余师兄的剑,也有剑灵,不如先找他试一试?   剑兄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总觉得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另一边,长离睡得正香。   梦里不光有烤红薯,还有蜜汁红薯、拔丝红薯、芝士红薯,红薯脆片……   长离在梦中咂巴了一下嘴,真想吃啊。 第34章   第二日一早, 焉九和余师兄向六味真人辞别后,就继续上路了。   余恒念及上回遭遇土拨鼠群时,焉九更愿意独行的想法, 便打算和他分头行动。   “焉师弟,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焉九一听,这可不行。   他连忙道:“余师兄, 这么大的秘境, 我们却接连碰到两回,可见有缘, 倒不如结伴同行?”   焉九紧盯着余恒,生怕他出言拒绝。   要是把余师兄放跑了, 偌大一个秘境, 他还从哪儿再寻一把灵剑帮自己试菜。   长离听见焉九的话, 下意识瞅了他一眼。   焉小九这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居然主动邀请余师兄。   他这是在打什么算盘?   好在余师兄虽然有些奇怪焉九变了性子, 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六味真人给的食谱很全, 甚至详细标注了每一味食材的习性和生长地。   其中一道碧灵果羹的主食材——碧灵果, 就距离这儿不远。   焉九和余恒商量道:“余师兄, 从此处往西百里,应当生有一片碧灵果, 周围很有可能有妖兽守护, 师兄可愿与我一道解决妖兽,平分碧灵果?”   余恒的眼睛亮了亮,碧灵果可是好东西。   价值千金, 蕴含灵气, 服之可使人宁心静气, 有助修炼。   焉师弟愿意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和他分享, 可见不把自己当外人。   余师兄郑重道:“师弟放心,我一定全力助你击杀妖兽。”   长离看焉九的眼神更不对劲了。   她小声道:“你怎么突然开始友爱同门了?”   焉九不满地看了长离一眼,义正言辞道:“我和余师兄同出一峰,在秘境中本就该守望相助,互为臂膀。”   长离呵呵两声,她才不信。   焉九摸了摸自己的耳根,打算先不告诉小剑灵食谱的事情。   万一他尝试失败了,岂不是让她白高兴一场。   大约两刻钟后,两人两剑便靠近了碧灵果的生长地,他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   碧灵果依水而生,这里正好有一处深潭。   焉九透过重重树影望去,就看到潭边一颗歪斜的碧灵果树。   树梢上结了十来个青色果实,圆润清透,色泽饱满,看着就想让人啃一口。   长离看到的第一眼,就馋了。   “焉小九,这果子好吃不?”   焉九也没吃过,但是能被六味真人记入食谱的,一定不差。   他肯定道:“一定好吃。”   长离的眼中不□□露出期待之色,就算她吃不了,闻闻果香也不错。   同一时间,焉九和余恒对视一眼。   焉九从地上捡起一小片碎石,手腕发力,将碎石横空飞出,直逼一颗青翠欲滴碧灵果。   在碎石将要触及碧灵果的瞬间,一条青色大蛇从深潭里猛然跃起,一尾巴抽飞碎石,一双冰冷的竖瞳对准了焉九藏身的大树。   这一瞬间,余恒从另一侧跃出,拔出灵剑直击大蛇七寸。   大蛇一个甩尾躲开攻击,和余恒缠斗起来。   打斗间,灵剑刺破蛇身,沾上青色的污血。   长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无法想象自己被大蛇的污血泼了满头,一身血腥的场面。   焉九听见抽气声,若有所思地看了长离一眼。   他直接折了一根树枝,以灵力为刃,朝大蛇攻了上去。   一番苦战之后,大蛇发出一声濒死的哀鸣,尾巴无力地落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长离往旁边飞快一闪,躲开水花。   再一抬头,就看到剑兄又被水花溅了一脸,水痕混杂血迹顺着剑身滑落,看起来好不狼狈。   余恒抖了抖手中的灵剑,疑惑地看了焉九一眼。   “焉师弟,你怎么不用剑?”   焉九婉言道:“最近在养剑,不宜见血。”   余恒欲言又止,他只听说过以战养剑,以血喂刃,却从没听过剑不能见血。   不能见血的剑,还叫剑吗?   焉九似乎看出他的纠结,又补充道:“我的灵剑,不一样。”   养小姑娘,和养臭小子可不是一回事。   余恒便不好再问了。   他就着潭水擦了擦剑身,便把灵剑插回了剑鞘。   长离看着潭中的蛇尸,忍不住对剑兄关怀道:“剑兄,你还好吗?”   剑兄的声音里透出一点沧桑,“习惯了……”   长离不由得对剑兄心生同情。   对比余师兄粗犷的养剑法,焉小九简直就是天使!   解决了这条守卫碧灵果的大蛇,焉九便和余师兄平分了果实。   树上共结了十六枚果子,正好一人八个。   长离看着被焉九装进玉盒的果实,咽了咽口水。   也不知这果实能不能存到她化形的那天。   接下来,焉九便和余师兄去处理蛇尸。   这是一条筑基巅峰的大蛇,一身是宝。   蛇皮、蛇胆、蛇毒、蛇骨……都是炼器的好材料。   眼看着余师兄想直接拔剑分尸,焉九难得替剑兄说了一句话。   “余师兄,分尸用匕首就好,用不着灵剑。”   余师兄这才收了拔剑的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匕首上前分尸。   剑兄长舒一口气,他也不想再碰那臭哄哄的大蛇了。   他对长离感概道:“焉师弟可真是个好人。”   长离看着焉九的眼神更加微妙了。   她愿意用自己的宝贝剑穗起誓,焉九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当晚,焉九和余师兄便在潭边歇息。   若不是他们的厨艺实在糟糕,本来还能烤个蛇肉。   现在就只能各自吞一颗辟谷丹,盘腿打坐了。   夜渐渐深了,焉九翻出附近的一块圆石,挖了一口小石锅,架到火堆上。   余恒面色变幻,小声道:“焉师弟,你该不会想煮蛇羹吧?”   焉九摇摇头,“不是蛇羹,是碧灵果羹。”   余师兄瞳孔微颤,觉得焉师弟又要糟蹋东西了。   他忍不住劝道:“碧灵果难得……”   焉九连忙道:“这是六味真人传授我的食谱,专为剑灵准备的,是个养剑的好方子。”   余师兄立刻肃然起敬,六味真人教的,那应该没什么大事。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证了六味真人教会焉师弟烤出一个完美的红薯。   焉九开始按照食谱认真烹饪。   一刻钟后,一锅诡异的绿糊糊出锅了。   焉九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长离,把目光投向余师兄。   “余师兄,我煮得多,要不要让你的剑也试试?”   余师兄有些感动,他之前都没看出来,焉师弟竟然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   不仅带着他分碧灵果,就连用六味真人的秘方调制的养剑羹也要分他一半。   正在闭目养神的剑兄恍然惊醒,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余师兄却已经果断拎着剑兄坐了过去,“这要怎么给剑喂?”   焉九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刷子,“将碧灵果羹均匀涂抹在剑身上,待他慢慢吸收即可。”   余师兄三下五除二去了剑鞘,将剑平平地捧到焉九面前,“焉师弟,来吧。”   剑兄不知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看着那蘸了绿油油的汤羹的刷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惊恐地想要逃离,却被余师兄死死按在原地。   余恒一边固定着剑身,一边对自己的剑说道:“碧灵果可是好东西,你一定要好好吸收,一滴也别浪费了……”   焉九在剑兄身上平平地刷了一道,剑身覆上一层均匀的绿糊糊。   剑兄下意识干呕了一下,这什么怪味!   焉九看着震颤了一下的剑身,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   他疑惑道:“他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余师兄笑呵呵地说道:“他当然喜欢,焉师弟继续吧。”   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天材地宝口味奇特也是正常的,只要功效到位就行,口味都是浮云。   剑兄:他这是做了什么孽,要遭这种罪……   这边,焉九正和余师兄一起对剑兄进行惨无剑道的荼毒。   另一边,长离迷迷糊糊地睡醒了。   朦朦胧胧间,她好像看到焉九正一脸温柔地给另一把剑刷保养油?   长离骤然清醒过来。   她原地跳起,大声道:“焉小九,你居然背着我给别的剑做大保健!”   焉九手一抖,刷歪了。   他看着横冲过来的长离,慌忙解释道:“等,等等,这是余师兄的剑,我只是帮忙……”   长离在半空来了一个紧急刹车。   她一低头,就看到浑身都散发着生无可恋气息的剑兄。   长离有些犹豫,大保健这种快乐事,应该不会把剑糟蹋成这样吧?   余师兄看到跳脚的长离,赶紧对她诚恳道:“是我找焉师弟帮忙的,你千万别误会!”   长离怀疑地在两人一剑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最终对着奄奄一息的剑兄问道:“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剑兄:“呕——”   他现在虚弱得没有力气说话。   余师兄迅速抢过焉九手里的小刷子,“你快去好好安抚你的灵剑,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焉九朝着长离招招手,一人一剑走到不远处开始和平谈话。   长离飘在半空,为了让自己更有气势,还特意比平时升高了半截。   焉九看着恨不得叉起腰的小剑灵,掩去唇角的一丝笑意,温声道:“这真的是个误会……”   焉九把六味真人给食谱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怕那个碧灵果羹味道不好,就先找剑兄试试味,改良后再给你尝尝。”   长离炸起的毛被瞬间抚平了。   她同情地朝剑兄的方向望了一眼。   看剑兄的模样,这味道何止是不好,估计黑暗得不行。   火堆边,余恒一边用余光打量焉九那头的动静,一边心不在焉地给灵剑刷碧灵果羹。   不知不觉,满满一锅碧灵果羹竟然快见底了。   余恒心有不安地对自己的灵剑喃喃自语:“阿剑啊,焉师弟一片好心,反倒让他的剑灵误会了……”   剑兄:……他突然感受到了剑生参差。   长离遇到焉九这个精明的小子,是来享福的。   而他碰上余恒这个傻小子,就是来受难的。   当长离和焉九回到火堆边,看到那口空空的石锅,都不禁震住了。   长离看着气若游丝的剑兄,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剑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剑兄:“……让我缓缓。”   余师兄似乎察觉到焉九复杂的目光,连忙回头看了一眼石锅。   “抱歉,焉师弟,我一不留神就把碧灵果羹用完了。”   焉九:“没事,倒是你的剑,有什么反应吗?”   余师兄看着安安静静的灵剑,迷茫道:“反应?他没什么反应啊。”   余师兄努力想了想,“不过他确实比以往更安静了,莫非这就是碧灵果的功效?”   焉九沉默半晌,去水潭边刷石锅了。   隔日,余师兄仔细观察了一下灵剑,惊喜道:“焉师弟,你看这剑刃,是不是比之前更亮了。”   余师兄一边说着,一边在空中挥了一下剑。   银色的剑光一闪而过,带起一阵破空之声。   他收起剑又看了一眼,“就是这亮中好像带着一丝绿,难道染色了?”   长离闻言,不禁在心里默默道:或许是因为剑兄一脸菜色呢。   焉九讪讪一笑,“师兄,你觉得碧灵果羹有效就好。”   长离对着一言不发的剑兄问道:“剑兄,你今天好点了吗?”   剑兄缓缓开口:“只要不说话,就没那么恶心了。”   说完,剑兄就闭上了嘴。   长离:看来这后遗症有点大。   正当焉九和余师兄商议接下来往哪里走时,秘境突然开始地动山摇。   远方的天空亮起一道红色剑光,直冲云霄。   焉九微微眯起凤眼,“是宁师姐的剑。”   长离:她就知道,宁寻会弄出点动静。   他们在这秘境里怕是呆不了多久了。   附近的山石开始簌簌下落,惊起鸟雀一片。   潭水不安地沸腾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水而出。   焉九看着种种异相,对余师兄道:“师兄,我们先去一处空旷地方吧。”   余师兄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虽然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这里绝不是久呆之地。   焉九召出灵舟,带着长离翻身上舟。   余师兄踏上灵剑,“嗖——”地飞了出去。   两人两剑飞了大约一刻钟,来到一处视野较好的旷野。   地面震颤得越来越厉害,天边的红光也愈发刺目。   余师兄望着天际,低声道:“也不知宁师姐得了什么机缘,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话音未落,两人的传送令牌都开始闪烁起来。   焉九握住令牌,沉声道:“秘境在排斥我们……”   下一秒,两人两剑便在旷野上凭空消失了。   长离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滚筒洗衣机里被来回翻搅了无数遍,最终踉跄着落在了秘境出口。   焉九不着痕迹地扶了扶剑身,就看到一旁同样狼狈的余师兄。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环顾四周,除了宁寻,其他进秘境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地被秘境吐了出来。   在秘境外等候的各峰真人不禁把目光投向掌门。   掌门微微闭目,不疾不徐道:“阿寻许是被什么机缘绊住了,我在这里等一等她,其余弟子可先行回去休憩。”   太衍真人这几天可以说是格外难熬,他既担心两个小弟子初生牛犊,在秘境里乱闯出了什么岔子,又担心两人在秘境里一无所得,白来一趟。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平安出来的焉九和余恒,忙带着他们回到无名峰好好问上一问。   在余恒将自己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后,焉九掩去长离得到地火的一事,简略说了说其他遭遇。   太衍真人瞪着焉九:“所以你在秘境里走一遭,就得了一个食谱?”   余恒在旁边弱弱补充:“焉师弟还学会了烤红薯。”   太衍真人一不小心揪掉了自己的一根胡须。   他心痛道:“你们是剑修啊,怎可被那诡计多端的食修骗去做菜?”   焉九心虚了一瞬,要是太衍真人得知他连剑修都不是,怕不是要气得揪掉一把胡子。   余恒连忙捧出自己的灵剑,“焉师弟虽然是做菜,可他做出来的东西对于灵剑大有裨益,师尊您看我的剑,用焉师弟的秘方养护之后,是不是比之前更好了。”   太衍真人狐疑地接过剑,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从剑柄看到剑尾,又凑近看了看剑刃,在手里掂量两下后,才轻咳两声:“看起来,那食谱还是有点用处的。”   太衍真人悄悄摸出了自己的剑,看向焉九,“你何时有空,不如替我的剑也做一道碧灵果羹?”   太衍真人对上焉九稍显诧异的眼神,连忙道:“放心,不会亏了你,我送灵剑去朱明峰做一次保养都要三千灵石,效果还不如你的碧灵果羹。”   “价格就按照朱明峰的价,消耗的碧灵果,我可用其他灵果作为补偿。”   长离惊呆了。   就焉小九做的那让剑兄生不如死的碧灵果羹,居然真的如此有效?   她看向太衍真人的剑,那柄剑很是沉稳,听到太衍真人的话,也不过亮了亮剑身。   焉九对于能多一柄灵剑帮他试味这种好事,当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对待太衍真人的剑,他得更加慎重。   焉九谨慎道:“真人,这碧灵果羹虽然有效,但是口味可能不大好……”   太衍真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吃得苦中苦,方为剑上剑。这点口味上的小问题,还能打倒我的太衍剑吗?”   剑兄听到殿中这番对话,当即对太衍剑心生难兄难弟之感。   而此刻的太衍剑浑然不觉,并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   他现在正对这个全新的保养方式充满了期待。   长离有些恍惚。   她看着剑兄——小白鼠一号。   再看看太衍剑——小白鼠二号。   又看看焉小九——这个男人,恐怖如斯。 第35章   焉九应下了太衍真人的要求, 他决定先回去对碧灵果羹的口味做一番改进。   临走前,太衍真人还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口味变化应该不会对功效造成影响吧?”   如果口味改善会削减保养效果,还不如让太衍剑多吃些苦。   反正不是他吃, 太衍真人面色严肃地想着。   焉九连忙道:“您放心,不会影响功效的。”   焉九带着长离回到弟子舍。   长离一进门,就冲向了自己的剑架, 躺在上面长舒一口气。   外面风景再好, 也不如在家躺着快乐。   另一边,焉九已经开始重新研究碧灵果羹的配方了。   他抽空问了长离一句:“你喜欢什么口味?”   长离想想碧灵果青翠水灵的模样,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水果茶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想吃酸甜口的。”   焉九认真记下长离的偏好。   他用传讯符向灵膳堂订购了一套厨具和各色调料。   在秘境里做的碧灵果羹口味不好,一定是当时的配料过于寒酸。   有了灵膳堂提供的全套工具, 他这次一定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碧灵果羹。   等灵膳堂的小童将他订购的材料送来, 焉九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工了。   长离歪着身子靠在剑架上, 看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脑中浮现五个大字——   差生文具多。   焉九还不知道长离的腹诽, 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做菜大业中。   长离看着焉九忙忙叨叨的模样, 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 不如先眯一会儿吧。   长离是被一股冲鼻的酸味熏醒的。   她猛咳两声, 冲着烟雾缭绕的中心大喊:“焉小九,你是把东西烧坏了吗?”   焉九闷闷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 “不, 我只是做得有一点偏酸了……”   长离忙起身冲到门边,一甩剑尾钩开了门,通风散气。   凉风带来新鲜的空气, 冲散了她鼻尖的酸味。   长离:焉小九这哪里是一点酸, 分明是亿点酸啊。   焉九低落地端着锅走出了房门, 往门槛上一蹲, 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小改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长离敬畏地看着那口散发出离奇味道的锅。   “或许,你听说过一只南美热带雨林的蝴蝶吗?”   焉九一脸迷茫,“那是什么?”   长离:“它跟你一样,只是稍稍动了动翅膀,就引起了另一个国度的龙卷风。”   焉九听懂了,“蝴蝶是无辜的。”   长离看着锅里被煮得看不出原形的碧灵果,“碧灵果也是无辜的。”   焉九叹了一口气,“罢了,只是一点口味上的小问题,想来太衍真人不会介意。”   长离:你考虑过太衍剑的感受吗?   她忍不住在心里为太衍剑默哀一秒。   焉九将做好的碧灵果羹送去了无名峰正殿。   长离拒绝与他同行,美其名曰见不得其他灵剑受难。   等焉九回来时,长离才小心地问了一句:“太衍剑,还好吗?”   焉九抿了抿唇,“他全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不出什么。”   长离喃喃道:“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焉九横了她一眼,努力强调:“总之,太衍真人对碧灵果羹的效果很满意。”   长离不禁心生感叹:“这个男人,好狠的心。”   焉九清了清嗓子,“我没有要太衍真人给的其他灵果,和他换了一个去藏书阁二楼的令牌。内门弟子只能进出藏书阁一楼,我担心那里找不到你用的功法……”   长离心中暗道一声糟糕,要是焉小九发现她修不了正经道法,该不会怀疑她的来历吧?   焉九并没有察觉长离的不安,他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我们现在就去吧,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长离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藏书阁门口无人看守,只有一道守护阵法自行运转。   焉九带着内门弟子的玉牌,轻轻松松进入了一楼。   一楼是一排排古朴木架,架子上堆积着层层玉简,包括各种剑法、法术和其他杂学。   焉九沿着木架一层层看过去,并没有找到和剑灵相关的功法。   长离安静如鸡地坠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一楼一无所获的焉九直接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他手持太衍真人给的令牌,畅通无阻地穿过通往二层的楼梯。   二楼的功法比一楼精简许多,只有一面环绕一周的环形木架,所有玉简在上面一览无余。   焉九细细翻找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出一枚沾边的玉简。   他把这枚玉简取下,对长离招呼道:“你来试试。”   长离慢吞吞地飘了过来。   焉九二话不说把玉简贴上剑柄,“往其中注入灵气。”   长离有些紧张,她小心地吐出一丝灵气。   灵气触及玉简的瞬间,玉简稍稍亮了亮,然后熄灭。   焉九无奈地看着小剑灵,“多注入点灵气。”   长离又谨慎地往玉简注入一缕灵气。   她真怕这玉简看出自己血统不纯,直接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篇密密麻麻的器灵吐纳法诀在她的脑中浮现。   长离飞快扫了一遍。   嗯,是篇拗口的文言文,字能勉强认识,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就不知道了。   焉九在一旁问道:“怎么样,看明白了吗?”   长离坦诚地摇摇头,“没看懂。”   她怀疑自己现在的文化水平,连灵菜园看门的小童都不如。   焉九倒是十分理解。   小剑灵又没上过学,看不懂也正常,自己教一教就好了。   焉九将玉简贴上眉心,沉默了。   什么神气一体、心人气中,气包心外……   拗口又晦涩,跟他们直截了当的妖族功法根本不是一回事!   长离期盼地看向焉九,“你学会了吗?”   焉九正了正脸色,“为了以防你修炼中途出了岔子,我需要回去好好研读。”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连焉小九这样的正统剑宗弟子都要花费一番功夫,她看不懂也是情有可原的。   焉九将玉简拓印了一份,脚步沉重地带着长离回了弟子舍。   焉九翻出他入门时宗门发的一堆基础道法,开始补课。   当时他收到这些道法,就让他们在角落积灰了,也没好好看过。   谁能想到现在要为了教自己的剑灵而从头学起。   焉九翻一页,长离也跟着在后头看一页。   一刻钟后,一人一剑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哈欠。   长离忍着困意问道:“我必须从理论开始学起吗?不能直接上实践课吗?”   焉九犹豫了一下,在放弃的边缘来回徘徊。   几秒后,焉九抬头看向长离,“其实修炼并不难,你只要让灵气在体内自成循环,生生不息……”   长离试着把灵气在剑身内遛了一个圈,然后让灵气顺着剑身来回游走。   她看向焉九:“然后呢?”   焉九难得卡壳了一瞬,“刚刚那一步,你已经学好了?”   长离感受着体内已经自成循环的灵气,点点头,“这不难啊。”   焉九“嘶——”了一声,不愧是剑宗出品的灵剑,还挺有悟性。   他继续道:“接下来就是把灵气凝聚在体内一处,等需要时,就可以随时调用灵气……”   长离对着剑身研究了半天,最终决定把灵气汇聚在剑身中段。   换算成人类的模样,这里应该就算是丹田了吧。   长离体内的火灵气在腰腹处不断压缩,凝聚,最终形成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剑身内部轻轻跳动。   长离满意地瞅瞅小火苗,对焉九道:“下一步呢?”   焉九对长离对学习速度有些麻木了,“接下来你可以试着收放灵气……”   长离憋住一口气,“噗——”地吐出一个小火苗,差点燎了焉九的眉毛。   焉九险之又险地避开这簇火苗,后怕地摸了摸眉梢。   只差一点,他就没有眉毛了。   长离惊喜道:“焉小九,这样算是学会了吗?”   她开始“噗噗噗”地往外吐火星,犹如一个剑形移动烟花机。   焉九小心躲开四散的火星,试图和刚学会新技能兴奋不已的小剑灵好好沟通。   “可以了,你已经很熟练了,不用继续练习了……注意别烧了屋子。”   长离按耐住内心的激动,修炼这种事,也不算太难嘛。   焉九清清嗓子,“你已经初步掌握了运用灵气的技巧,接下来再找一些火系法术给你看看……”   长离突然警惕,“那些法术,该不会都和那册吐纳法诀一样云里雾里吧?”   焉九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主要是我也不精通火系法术,毕竟我只是一个剑修,不然还能教教你……”   他看着长离,目露鼓励,“但你可是剑冢出来的剑,学起来一定没问题!”   长离对上焉九期许的目光,一句“我不行”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焉九不懂长离的苦,他火速返回藏书阁,将火系法术都拓印了一份。   一枚枚玉简在长离面前堆成了小山。   焉九拍了拍最上方的玉简,对长离充满了信心。   “按照你今天的学习速度,这个月内学完玉简里的法术应该绰绰有余。”   长离看着比她剑还高的玉简堆,眼前一黑。   焉九非常有行动力,他积极制定了一份日程表。   左边是他研制改进菜谱配方的计划,右边是长离学习法术的安排。   长离看着右边日程上一连串满满当当的御火诀、火球术、火墙术……   再看看左边清一色的碧灵果羹配方改进,幽幽问道:“为什么你每天都只做同一件事?”   焉九理直气壮道:“因为我厨艺学得慢啊。”   长离只恨不得时间不能倒退回几刻钟前,抽那个学得飞快的自己一剑尾。   让你学这么快! 第36章   从这天起, 焉九的屋子里时不时就亮起忽明忽暗的火光,或是飘出奇奇怪怪的味道。   隔壁赵师兄一次练剑晚归,被他房中左右飘移, 明明灭灭的火光吓了一大跳,做了一晚上关于鬼火的噩梦。   第二天便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来敲门,“焉师弟, 你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火光?”   焉九一脸茫然, 自从长离开始不分昼夜地练习御火诀后,他就开始带着眼罩睡觉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赵师兄的心里凉飕飕的, 难道只有他一人能看见那诡异的火光吗?   赵师兄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他决定去朱明峰买一道小鬼退散符, 驱驱邪。   苦练一整晚法术, 此刻正在呼呼大睡的长离并不知道她给赵师兄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她这次是在一阵悠远的钟声中醒来的。   长离迷迷糊糊地从剑架上翻身下来, “什么声音?”   焉九正站在窗口远眺凌霄峰的方向,“小秘境关闭了, 应该是宁师姐出来了。”   长离猛然清醒过来。   这两天学法术学得昏天黑地, 她差点就忘了还在秘境里的宁寻。   没过多久, 爱看热闹的年轻弟子们就带来了最新消息。   “宁师姐在小秘境里得了大机缘, 出来就准备闭关结金丹了。”   长离悄悄地瞄了焉九一眼,也不知道焉九再过多少年才能结丹。   焉九敏锐地察觉了她的视线, 毫不心虚地回视一眼。   金丹他是没有的, 他体内只有一颗圆溜溜的妖丹。   焉九无暇顾及外面的热闹,他默默掏出自己的小锅,准备对新一颗碧灵果下手了。   他现在也不自己的点火了, 对着长离招呼道:“来, 小长离, 喷个火。”   长离“噗——”地吐出一团火焰。   “你不是有打火石吗?”   焉九小心拢住那团火苗, “普通火,跟你这种吞了地火的火怎么能一样?火质也是提升菜品的关键。”   长离不禁暗自腹诽:最关键的还是厨艺吧。   今天出锅的不再是一团绿糊糊,而是一团黑糊糊。   长离飘过去嗅了嗅,肯定道:“是一股刷锅水的味道。”   焉九挠挠头,“看来蕴含了地火能量的火苗,有点太猛了。”   长离看着这锅黑糊糊直叹气,“你打算怎么处理这锅碧灵果羹?”   焉九将糊糊小心装进一枚玉盒,“太衍真人说了,这个碧灵果羹,我做多少,他收多少。”   长离沉默半晌。   太衍真人现在在她心里,脑门上就刻着“冤大头”三个字。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主殿。”   焉九诧异地看了长离一眼。   长离慢慢道:“也不知道太衍剑能在这种荼毒下熬多久,就怕是见一面,少一面。”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你放心,吃不死剑。”   长离淡淡道:“不是,我主要是担心太衍剑一时想不开……”   焉九:“那你好好劝劝他,毕竟现在剑兄见了我就躲,余师兄拉都拉不住,我们得好好珍惜这唯二能试菜的灵剑。”   一人一剑来到无名峰主殿。   不巧,正好撞上掌门太虚真人来找太衍真人议事。   掌门慈祥地摸了摸手里的拂尘,对焉九道:“你有事就直说吧,不必避讳我。”   太虚真人正想拦住焉九,却见他已经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玉盒。   “真人,这是为太衍剑新熬制的碧灵果羹……”   掌门抬手就是一道灵气勾走了玉盒。   太衍真人急道:“师兄,这是弟子孝敬我的。”   掌门打开玉盒,冲鼻的刷锅水味迎面扑来,他面不改色地将玉盒拿远了些。   “太衍,你上次问我借了三千灵石去保养太衍剑,但是朱明峰的人说并没有收到你送去的灵剑,莫不是把灵石都花在这东西上面了?”   太衍真人讪讪一笑,就想朝玉盒伸手。   “门下弟子做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师兄还是还我吧。”   掌门一甩拂尘,压住了太衍真人的手。   他笑呵呵道:“太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分享,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你哪次保养灵剑不是向我打欠条,这一次若是我不应,你还有灵石买这小玩意儿吗?”   太衍真人连胡子都颓丧地耷拉下来了。   “师兄,你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怎么还要从我这一穷二白的无名峰薅东西走呢?”   掌门脸上的笑意不变,直接看向焉九:“太衍应了你三千灵石?”   焉九点点头,“还有一枚灵果。”   掌门直接从袖中掏出一个储物袋,“这是五千灵石和两枚紫金果,这玉盒我就拿走了。”   焉九犹豫地看向太衍真人。   掌门也看向他,“太衍,你也知道我的小徒儿刚出秘境,我手里没什么新鲜东西,正想寻一件新奇玩意作为她出秘境的贺礼……”   掌门这么一说,太衍真人哪里还好意思和一个小辈抢东西。   他摆摆手,又对掌门道:“那我之前打的欠条?”   掌门铁面无私道:“该还的还得还,不过我可以多宽限你些时日。”   说完,掌门就挥一挥衣袖,回自己的凌霄峰了。   长离看着掌门离去的背影,倒抽一口冷气。   掌门要把这刷锅水味的碧灵果羹给宁寻做贺礼,那用它的不就是赤霄剑?   长离暗自咋舌。   归元剑宗,惨遭焉小九毒手的可怜剑,又多了一把。   另一边,焉九看着因为背了一屁股债而一筹莫展的太衍真人,迟疑道:“真人,这灵石……”   太衍真人羡慕地看着焉九手里的储物袋,咬牙道:“掌门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焉九在太衍真人直勾勾的目光中收好了储物袋。   太衍真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对焉九说道:“你看,因为我,你的碧灵果羹在掌门那里卖了一个好价钱。现在你是不是也能帮我一个小忙?”   焉九:“真人,你需要我做什么?”   太衍真人搓了搓手,“马上就要到剑宗各峰评比的日子了,这个评比最重要的一项指标,就是峰下弟子完成任务的数量和等级,我们无名峰再不努力,今年又是最后一名啊。”   焉九想了想,“真人可是需要我多接些任务?”   太衍真人连连点头,“不错,正好凌霄峰宁寻马上就要闭关,碧云峰江策和玉华峰林妙璇被宁寻这一刺激,肯定也一心寻找突破的契机,我们正好可以趁机刷分……”   长离在心里嘀咕:太衍真人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噼里啪啦响。   太衍真人继续道:“你可以找余恒一道,正好你们也到了该下山历练的时候了,每日关在宗门里练剑,终究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焉九点头应下。   太衍真人看着焉九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等宗门评比有了好名次,发下来的灵石应该就够还师兄的债务了……”   焉九出了主殿,给余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就带着长离往事务堂走去。   长离一路上开始叽叽喳喳,颇有一种小学生春游的感觉。   之前进秘境,终归还是宗门里的秘境。   现在下山做任务,就是真的要出远门了。   长离:“这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山下会有集市吗,我们是不是能去很多城镇,还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修士,不像现在,满山的剑修……”   焉九听着长离的碎碎念,竟然也从心里生出了几分期待。   他虽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却是第一次带着小剑灵出门,跟独自一人的感觉还是大不一样的。   一人一剑来到事务堂。   事务堂的管事对焉九还有印象,看见他,立刻招呼道:“可是来接任务的?”   焉九道了一声“是”。   “可有一些宗门外适合历练,积分高些的任务?”   管事目露了然,又是一个来冲业绩的。   他指着墙上的任务牌,“你要积分高的,肯定看不上普通黄级任务。天级和地级任务不是筑基期弟子能做的,剩下的就是玄级任务,都在墙上挂着了……”   焉九扫过墙上的任务牌——   “红山镇数月以来接连发生失窃案,当地府衙调查一月未果,疑似修真者所为……”   管事闻言,解释道:“之前也有弟子接过这任务,可惜没查出什么结果。这任务虽然积分高,但是费时费力,大多弟子都不爱接……”   他指向另一边杀妖兽的任务,“那些任务更受欢迎,我们剑修嘛,提着把剑直接上就完事了。”   长离想到在小秘境里杀大蛇的糟糕回忆,抖了两抖。   焉九安抚地摸了摸剑柄,直接取下红山镇的任务牌,“我接这个。”   镇上更有人间烟火气,比之荒郊野岭杀妖兽,更适合带小剑灵去见见世面。   管事问道:“你确定吗?这可不是一个适合快速刷分的任务。”   焉九肯定道:“就选这个。”   管事一边摇头,一边在任务簿上填下记录。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等他出去撞一回南墙,就知道是非好歹了。   焉九接完任务,余师兄才急匆匆地赶来。   “抱歉,焉师弟,我来晚了。”   “无碍,”焉九冲他晃了晃红山镇的任务牌,“余师兄,我接了红山镇的任务,你不介意吧?”   余恒随和道:“我不挑任务。”   长离看了看比前几日精神许多的剑兄,问候道:“剑兄,最近感觉怎么样?”   剑兄矜持地微微颌首,“好多了,如果不是和你们一起下山,就更好了。”   长离感觉自己被排挤了,“剑兄,我是无辜的。”   剑兄慢慢道:“我一想到余恒手里还有八个碧灵果,我就坐卧难安……”   长离当即义正言辞道:“余恒作为弟子,也该好好孝敬太衍真人了,区区八个碧灵果,想必太衍剑还是能承受的。”   剑兄满意了。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道理放在灵剑身上,也是一样的。   远在无名峰主殿的太衍剑突然打了一个喷嚏,自言自语道:“不知是哪位剑友在想我……” 第37章   下山的路上, 长离就嘀嘀咕咕地和焉九说了剑兄的诉求。   焉九微妙地瞥了剑兄一眼,余师兄的剑灵心眼还挺多。   红山镇距离归元剑宗有一段距离。   下山后,焉九便想直接租一辆前往红山镇的云车。   余师兄看着云车迟疑道:“焉师弟, 其实我们一路御剑飞行也可以。”   焉九正色道:“余师兄,我们到了红山镇还有不少事情要做,路上正该养精蓄锐, 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囊中羞涩的余师兄有些犹豫。   云车是修真界常用的交通工具, 因状如车架,却能在云中穿行而得名。   只要设定好地点, 再往车中投入足够的灵石,云车便会自动飞往目的地, 堪称出门必备。   就是稍稍有些费灵石。   焉九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 毕竟穷才是剑修们的常态。   就像太衍真人, 作为一峰之主,保养个灵剑都还要问掌门赊账, 余师兄手中拮据也是正常的。   焉九果断道:“等到了红山镇, 还需要师兄多多出力, 这路上的车资就算我的。”   余师兄这才应下。   他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把红山镇完成得漂漂亮亮,才不枉费这高昂的路费。   长离看着犹如打了鸡血一般的余师兄, 不禁摇头。丽嘉   余师兄这憨实劲, 怕是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而云车果然不负它的名字和租金,行在云端,如履平地, 让人感受不到一丝颠簸。   长离靠在窗口, 看着层层叠叠的白色胖云朵, 忽然想吃棉花糖了。   她努力把目光从云上移开, 落到了一只飞过的大白鸟身上。   长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好肥美的鸟。   她喃喃道:“焉小九,掌门的鹤我们指望不上,这野生大白鸟,是不是能抓一只。”   焉九探头看了一眼窗外,也瞬间被这只大白鸟吸引了。   他对余师兄道:“师兄,吃鸟不?”   余师兄看向窗外,竟然也有些馋了。   “吃!”   大家达成一致后,焉九就操纵着云车悄悄靠近了大白鸟。   大白鸟或许是在空中见多了来来往往的云车,对骤然出现在身侧的云车并没有生出一丝警惕心,继续悠然地飞着。   直到一缕灵力凝成细线,骤然将它绑成一个粽子,大白鸟才发出一声惊恐的“嘎——”。   然而为时已晚,灵力线绑住猎物,就“嗖——”地缩回了云车之中,只有两根白色的羽毛在挣扎中悄悄飘落。   云车内,两人两剑围成一圈,对着瑟瑟发抖的大白鸟评头论足。   长离:“看着有力的小腿,一蹬一蹬的,肉质一定紧实劲道。”   焉九:“这双翅膀烤起来一定香,在火上滋滋滴油的那种。”   剑兄叹一口气:“可惜我们剑灵,看得到,闻得着,就是吃不上。”   余师兄盯着大白鸟,陡然发出了灵魂拷问:“但是我们谁会烤鸟呢?”   长离和焉九一齐愣住了。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的灵鸟呢?”   长离和焉九对视一眼,忽然心生不妙。   紧接着,他们的云车外就传来一道声音:“车里的道友,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只白鸟飞过?”   余师兄正想说鸟在这里,就被剑兄及时捂住了嘴。   长离看着焉九,心情沉重。   “怎么办,焉小九,这又是一只有主的。”   焉九迅速解开白鸟身上的束缚,将它稍显凌乱的羽毛拍拍整齐,才轻咳两声,对窗外道:   “刚刚我们正开着窗赏景,有一只白鸟不知怎么就飞了进来,我们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幸好道友即时找来……”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将白鸟递出了窗户。   白鸟的主人看着失而复得的鸟,当即谢道:“多谢道友。”   接着,他又朝车内递来一个储物袋,“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焉九镇定地接过储物袋,“道友客气。”   白鸟的主人带着鸟离开了,云车里的人和剑齐齐松了一口气。   长离不舍道:“到手的鸟就这么飞了。”   焉九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果然还是掌门的鹤更有希望吃到吧……”   余师兄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焉师弟,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焉九眨眨眼,“师兄,我就随便一说。”   余师兄长舒一口气,“焉师弟,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长离看着一听就信的余师兄,扭头和剑兄对视一眼:余师兄可真好骗啊。   另一边,焉九已经打开了白鸟主人送的储物袋,里面赫然躺着十来个小小圆圆的鸟蛋。   长离忍不住吸溜一下,“没有大白鸟,有鸟蛋也不错啊。”   焉九赞同地点点头,“这白鸟的主人,是个妙人。”   余师兄再次问道:“师弟,你会烤鸟蛋吗?”   焉九顿了顿,“烤红薯也是烤,烤鸟蛋也是烤,原理总归是相通的吧。”   余师兄:“……我们也不是去什么荒郊野岭,不如在红山镇上找一处客栈,让他们帮忙烹饪。”   焉九依然心有不甘,“师兄,我其实也可以试一试。”   长离心道:人菜瘾还大。   在余师兄的不断劝说下,焉九最终还是放过了这些鸟蛋。   云车的速度很快,两人两剑闲谈间,红山镇就到了。   焉九将云车停到归还点,和余师兄一同往镇上走去。   不知是不是接连发生失窃案的原因,镇上显得有些冷清,路上行人寥寥,看见他们几个生面孔,都是匆匆一瞥,就迅速走开。   余师兄本想找个路人问问镇上的情况,居然都没能抓到一个好心路人。   长离感受着路上微妙的氛围,忍不住对焉九道:“好像不太对劲啊,如果只是失窃案,影响也有些太大了……”   焉九若有所思,“再往前走走看看。”   他们沿着镇中的主路走了约一刻钟,才看到一家生意萧条的客栈。   店小二看到客人,勉强打起精神,挤出笑来。   “两位仙师可是要住店?”   焉九点点头,“两件上房。”   店小二取咿嘩了钥匙,便领他们上楼。   长离听着楼梯在几人脚下咿咿呀呀作响,甚至能看到木板上的浮灰随着走动扬起,让她的鼻子不禁有些痒痒。   焉九也注意到了脚下的无人打理的灰尘,开口问道:“镇上不常来外人吗?”   店小二领着他们往走廊东面走去,“失窃案刚发生不久时,也有仙师来过,后来没查出什么东西,渐渐就没人来了。”   焉九想到路上行人的异状,又问:“我看路上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可是因为失窃案的缘故?”   店小二用钥匙打开东头第一间的房门,“是,昨日镇西的王老爷家又失窃了……”   店小二一边说着,一边压低了声音,“不过可这回丢的不是物件,而是王老爷的小妾。”   焉九和余师兄交换了一个眼色。   丢人和丢物,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店小二将两间客房的钥匙给他们。   “两位仙师若是为案子来的,可去镇上的府衙问问详情,出了客栈一直往北走就是。”   店小二离开后,焉九和余师兄进了房间。   焉九直接道:“为了节约时间,我们不如分头行动,师兄你去府衙,我去王老爷府上,晚上再回客栈会合。”   余师兄点头应下,“如果有事,我们便传讯符联系。”   余师兄先行离开了。   长离看着小镇上空昏黄的天色,感叹道:“本以为是来找物,结果还得找人。”   焉九抬脚往镇西地方向走去,“两个看起来都不太容易,希望今天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红山镇不大,焉九没走多久,就看到了王老爷的府邸。   和红山镇其他朴素的民居相比,王老爷的府邸可以说是全镇最气派的建筑。   门口立着两座高大的石狮子,高大的红漆正门看起来是新刷过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漆油味。   长离下意识皱了皱鼻子,“这漆味真不好闻。”   焉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装了薄荷叶的小荷包,三两下套在剑柄上,“用这个遮遮味。”   清爽的薄荷叶驱散了那股刺鼻的漆味,长离顿时好受了许多。   焉九上前叩门,一个门童将侧门打开一条缝隙,“你找谁?”   焉九亮了亮归元剑宗的腰牌,“我来调查府上的失窃案。”   门童看到腰牌,回道:“稍等,我去问一下老爷。”   没多久,红漆正门就打开了。   一个身穿绸缎,满身富态的中年男人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仙师大驾光临,王某有失远迎。”   随着王老爷走近,长离隔着一荷包薄荷叶,都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熏香。   她这回忍不住了,重重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焉九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王老爷见状,也停下了脚步,“仙师,可是有什么问题?”   焉九迅速恢复如常,“无碍。”   王老爷热情地将他迎进正厅,小厮随之端上热茶。   焉九没有碰那杯茶,直截了当道:“听闻府上昨日丢了一个人,可否详细说说?”   王老爷脸上的笑意淡去,叹了一口气。   “那是我的爱妾,苗娘。前日我出门应酬,喝多了酒,故而没有歇在她屋里。昨日一早刚刚酒醒,就听下人报上来,说苗娘不见了……”   “仙师,你说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从屋里消失了呢?”   王老爷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仙师,你可千万要帮我找到苗娘啊,没了她,我可怎么活……”   长离听着王老爷一番唱念俱佳的哭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焉九显然也不想干坐在这里听一个中年男人讲述他的爱情故事,他问道:“我可否看一眼苗娘的屋子?”   王老爷叫来一个小厮,“让长福带你去吧,我一进苗娘的屋子,就会想起往日种种……”   焉九随着这个叫长福的小厮走了好一阵,才来到苗娘的院子。   长离疑惑道:“苗娘不是王老爷的爱妾吗,院子怎么如此偏僻,难道是正室不容?”   焉九向小厮问道:“不知府上夫人可在?”   小厮回道:“夫人多年前就已经故去了,老爷一直不曾再娶。”   焉九皱了下眉,“妾室只有苗娘一人?”   小厮否定道:“还有一位莲娘子,大少爷就是莲娘子所出。”   焉九又问:“府上有几位少爷?”   小厮:“只有大少爷一人。”   长离立刻嘶了一声:“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们走进苗娘的小院。   一进院子,长离就使劲吸了两口气,“焉小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她自打进了这个府邸,鼻子受到的冲击有点多了,再加上薄荷叶的混淆,一时竟分不清这小院里到底是什么味。   焉九动了动鼻尖,肯定道:“是韭菜苗的味道。”   他看向小厮,“苗娘喜欢吃韭菜?”   小厮忙摇了摇头,“苗娘子从不吃韭菜,只是在院子里种了一小丛,宝贝得很,不过这两日都枯死了。”   焉九走到小厮所指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小丛发黄枯死的韭菜。   长离奇怪道:“这苗娘子的品味也是不同寻常,别人种花,她种韭菜。难道王老爷就喜欢这种奇怪口味?”   焉九对此不置可否,他走进内室仔细查看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焉九又向小厮询问了一些关于苗娘性格习惯的问题,就带着长离告辞了。   长离猜测道:“按小厮说的,苗娘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安静性子,突然从府中离奇失踪,普通人肯定做不到,难道真是修士所为?”   她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说不准是后宅斗争,苗娘是被那莲娘子害了……”   焉九听着小剑灵叽叽喳喳的推测,说道:“等余师兄从府衙回来,说不定有别的线索,两相佐证,思路或许会更明晰一些。”   一人一剑回到客栈时,天已经半黑了。   余师兄还没有回来。   长离:“失窃案是数月前就开始发生的,如果余师兄要把卷宗都了解一遍,估计要不少时间……”   焉九表示赞同,“要不我们去府衙帮个忙?”   长离:“要不我们先烤个白鸟蛋?”   两人同时说道,长离对上焉九大眼神,弱弱道:“……等余师兄回来,正好当宵夜。”   焉九被长离说服了。   为了犒劳辛苦的余师兄,还是先烤蛋吧。   焉九找到店小二,询问他们可否帮忙烹饪鸟蛋。   店小二看着储物袋里散发着莹莹白光,一看就不是寻常鸟生出的蛋,连忙道:   “我们只会做凡人的食物,仙师这食材贵重,我们不敢随意处置。若是仙师需要,我们倒是可以把厨房腾出来供您使用。”   焉九当即对着长离小声道:“这可不是我要做的,是形势所迫。”   长离不放心地跟着焉九进了厨房,提议道:“烤鸟蛋的难度感觉有点大,要不我们先煮一个试试?”   “这个只要往锅里加水烧就行,应该出不了岔子。”   焉九同意了。   焉九生火,架锅,烧水。   又从储物袋里挑出一颗最圆润的,小心放进锅的中央。   一人一剑蹲在灶台边,静静等着水烧开。   这时,外面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   长离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好像有新客人来住店了。”   焉九随手拨来拨灶里的柴火,“这倒巧了,镇上久不来外人,除了我们,居然还有其他人。”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近了。   店小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我们这里只有普通稻谷,也不知您的灵鸟能不能吃得惯。”   长离若有所感地抬起剑身。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没事,我这灵鸟不挑食,什么都吃。”   焉九立刻站起身,“是那大白鸟的主人。”   话音未落,店小二已经带着人推开了厨房门,“谷物都放在后厨了,我这就去取。”   大白鸟的主人微微颌首,走进厨房。   他一眼就看到了铁锅正中,那颗熟悉的白色鸟蛋。   他恍然看向焉九,“你是云车里的人?”   焉九对上他怀中大白鸟的愤怒眼神,讪讪一笑。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大白鸟主人又瞅瞅锅里的鸟蛋,“你这是在——”   焉九“煮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锅中的白蛋突然裂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鸟喙从缝隙里探出来。   随着鸟喙一啄一啄地移动,缝隙越来越大。   “啪嗒——”   顶端的蛋壳蓦地脱落,露出一个湿漉漉的毛脑袋。   毛脑袋对着焉九发出一声嫩生生的“啾”。   焉九僵住了。   长离震惊了。   好好一个蛋,怎么还煮出鸟来了呢?   大白鸟的主人却是喜上眉梢。   “道友好办法!这几枚鸟蛋我试着孵了数次都没成功。”   “今天与道友有缘,故赠与道友,本想着机缘到了,小鸟或许就会出生。没想这一天不到的功夫,就真的生了!”   长离恍恍惚惚地看着锅里的小鸟,又看看大白鸟的主人。   什么,这蛋居然不是送给他们吃的?   大白鸟的主人继续道:“既然这一颗成功了,另外十来颗也很有希望啊。这十几只小鸟,我就都托付给道友了。”   焉九的表情更糟糕了。   他无法想象一群雏鸟围着他“啾啾啾”乱叫的场景。   他迅速捞起锅里那只小白鸟,捧向大白鸟的方向。   “鸟妈妈还在这呢,既然已经孵出来了,还是不要让他们骨肉分离了。”   说话间,小雏鸟却直接把毛脑袋转向焉九的方向,弱弱地“啾”了一声。   大白鸟的主人笑道:“你是它出生是第一眼看到的人,它已经把你当妈妈了,不会再认我的灵鸟了。”   焉九眼前一黑。   长离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对焉九充满了依恋的雏鸟。   焉小九这是,喜当妈了? 第38章   当余师兄带着满身疲惫回来时, 就看到焉九在房间里来回打转,身后还跟着一只踉踉跄跄的小雏鸟。   余师兄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焉师弟, 你们这又是从哪里抓了一只幼鸟?”   他的眼神之惊诧,仿佛在说:这么小的幼鸟你们都忍心痛下杀手?   焉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不是我们抓的鸟, 是那蛋里孵出来的。”   长离正躺着旁边的矮几上, “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焉九走到哪儿,这小雏鸟就跟到哪儿。   简直把雏鸟情节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焉九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离一眼, 反倒让她笑得更大声了。   焉九颓丧地摆摆手,“师兄, 别说这鸟了, 你在府衙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余师兄这才把目光从雏鸟身上移开, 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我翻了近几个月的卷宗, 这一连串的失窃案着实古怪。”   “最初是镇东的钱屠夫家被偷了一口大铁锅, 那是他们家炖猪的大锅, 沉重且搬运不易, 却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接着是一位居住在镇子边缘的樵夫,丢了一捆松木柴。”   余师兄顿了顿, 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如果说锅和木柴多少还有点价值,那江秀才家丢的东西才是真奇怪。”   焉九好奇问道:“他家丢了什么?”   余师兄:“一缸水,连缸带水从院子里不见了, 周围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焉九的眉梢动了动, “还有其他遭贼的人家吗?”   余师兄继续道:“还有谈老板, 他家铺子里最大的那盏油灯被偷了。”   “路脚夫是丢了一双鞋, 不过那鞋也不值钱,他穿了好些年了……”   长离在矮几上翻了一个身,这些人听起来,跟苗娘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余师兄说完他那边的信息,焉九就把王老爷府上的事情也说了一遍。   眼看着夜色渐深,焉九对余师兄道:“师兄,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去这些失窃的人家查看一番。”   余师兄打着哈欠回隔壁房间了。   余师兄一走,焉九就开始和床上那只占据了他枕头的雏鸟大眼瞪小眼,“下来!”   雏鸟嫩嫩地“啾——”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依赖。   长离忍笑道:“焉小九,你就让它跟你一起睡一晚也不会怎么样。”   焉九表示拒绝,“我没把它当场炖了就不错了,它难道还妄想分我一半枕头?”   长离在矮几上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你不睡,我可先睡了。”   没过几秒,矮几上就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焉九愤愤地看了长离一眼,她这时候睡得倒快。   第二日一早,长离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   一睁眼,就对上焉九的硕大的黑眼圈。   长离吓了一跳,“焉小九,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焉九声音虚浮,“我睡了,可是这不消停的小崽子,在我头上蹦跶了一整晚!”   焉九一手提着鸟爪,将雏鸟从枕头上倒拎起来。   小雏鸟也不害怕,反倒欢快地叫了一声,只以为这是一种新鲜的亲子游戏。   长离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朝气蓬勃的一幕,语重心长道:“焉小九,养孩子呢,就要多点耐心。等它大了,懂事了,自然会好好孝敬你……”   焉九对长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行为发出一声冷哼。   “它对我最大的孝敬,就是自己跳进锅里煮了!”   长离仿佛从焉九身上看出一股浓重的怨气,她忍不住提醒道:“昨日你可答应大白鸟的主人,会好好把它养大的。”   说起这茬,焉九就悔不当初。   昨晚他就该坚定地把这个烫手鸟扔回给它的原主,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临出门前,小雏鸟又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赶都赶不回去。   长离看热闹不嫌事大,“焉小九,你就带上它呗。它孤伶伶一只鸟,呆在客栈里多可怜啊。这镇上连人都能丢,更何况一只雏鸟……”   焉九冷着脸将雏鸟揣进了袖口。   他们今日和余师兄依然是分头行动。   余师兄去城北的樵夫和江秀才家,焉九和长离去城南的钱屠夫和路脚夫家,最后在城中的谈老板的铺子会合。   焉九和长离根据余师兄在府衙拿到的地址,先来到钱屠夫家。   钱屠夫是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汉子,一人一剑上门时,他正在院子里霍霍磨刀。   长离看着那闪着银光的刀口,合理怀疑这把刀杀过的猪,能绕红山镇至少三圈。   焉九在半敞开的院门上轻叩两下,钱屠夫才抬起头,看了看这张陌生的面孔,“有事?”   焉九直言道:“我是归元剑宗的弟子,来调查失窃案的。”   钱屠夫放下杀猪刀,嘟囔了一声,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   “这都来第几波人了,也没见查出个好歹。”   焉九并不在意钱屠夫的牢骚,将衣袖里不安分的小雏鸟往里按了按。   “你能详细说说家里丢锅的始末吗?”   钱屠夫直接把他们带到后厨,指着一个空空的灶台道:“原本那口锅就架在这里,这可是我家祖传的铁锅,从我太祖祖爷爷辈就开始用它炖肉了,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居然把这锅偷走了……”   长离看着那个灶台,不禁咋舌。   根据这灶台中间留空的大小,大致可以估量出锅的大小,直径大概比她的剑身还长。   放一头大肥猪可能有难度,但是放一头普通大小的猪,完全不成问题。   焉九若有所思,能把这么一口铁锅不惊动人地悄悄运走,普通人还真不容易做到。   他又问道:“除了这锅,家里就没有再丢别的东西?”   钱屠夫摇摇头,“怪就怪在这里,家里的银钱和其他贵重物品都没丢,只有这口大锅没了。”   一人一剑从钱屠夫家里出来,长离便说道:“犯案者是修士的可能性更大了。”   焉九赞同地点点头,“若是事发不久就来查看,说不准还能感应到术法残留的痕迹,现在过去数月,什么痕迹都不剩下了。”   说话间,那只小雏鸟终于趁着焉九不备,从袖子里冒出一个凌乱的毛脑袋。   长离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走了。   在焉九把小鸟摁回去之前,她连忙道:“你就让它出来透透气吧,看把孩子憋的。”   焉九刚一松手,毛孩子就变本加厉地一抖翅膀,飞上焉九的头顶,安窝了。   焉九的脸色更糟糕了,想把小雏鸟直接从头上薅下来,却被一双小细爪勾住了头发。   他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长离憋笑,“你可别乱动,头发被扯下来容易,再长回来可难。”   焉九的手顿住了。   他顶着这只小雏鸟来到了路脚夫家。   路脚夫出门做活了,在家的是他的婆娘。   焉九刚说明来意,路大娘就忙不迭地说道:“这位仙师,其实我们报官,也不是想找回这鞋。主要是这事情蹊跷得很。”   路大娘指向门边的那一排鞋子,“我们家的鞋子都在这儿,有新有旧,偏偏被偷的,是那双最旧的鞋,想想都让人发毛。”   “老路本来还说那双鞋本来就快破了,丢了也就丢了。可我怎么想都不对啊,今天这小贼能悄无声息地偷我家一双鞋,明天还不知道要偷什么呢!我只要一想这事,就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长离也想不通,钱屠夫家的大铁锅,好歹还是祖传的呢。   这一双破鞋,到底有什么价值呢?   焉九细细地问了那双鞋。   路大娘都一一道来,“……那鞋大概是我七八年前做的吧,废了好一番功夫。因为穿着舒服,老路出远门都爱穿那双。尽管他再爱惜这鞋,这么多年下来,也已经不成样子了……”   向路大娘告辞后,焉九和长离往城中谈老板的铺子走。   谈老板的铺子是卖油灯的,铺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灯、烛台等物件。   被盗走的油灯是店中最大的一盏,堪称镇店之宝。   因为失窃案的影响,路上的行人少了,铺子里也格外冷清。   只有谈老板一人坐在柜台前盘账,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噼啪作响。   焉九一进店,谈老板就顺口招呼道:“客人要买什么?”   谈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在看见焉九这张生面孔时,打算盘的手便停了。   “请问您是?”   焉九朝他微微颌首,“谈老板,我是为失窃案而来。”   谈老板合上账簿,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在焉九的道袍上划过,落在他腰间的玉牌上。   “原来是来查案的仙师。”   谈老板朝焉九拱了拱手。   焉九扫了一眼店中琳琅满目的油灯,直入主题。   “店里丢的油灯,是什么样的?”   谈老板露出一丝苦笑,“那是我请匠人花费大半年时间精心打造的油灯,直径三尺,以黄铜做底,刻如意纹,其中的灯油还是专门在佛前供过的,若是点燃,可烧三日三夜而不灭……”   长离暗自感慨,这大概是红山镇失窃案中最值钱的东西了。   这时,店铺门口的光线暗了暗,又有一人走进了店里。   “焉师弟。”   焉九看向来人,“余师兄,你来的正好,谈老板正在说失窃的油灯。”   谈老板继续道:“我做事一向仔细,每日打烊后,都会亲自锁上店门。油灯失窃那日,我也是上了锁的,直到第二日一早来开张,门上的锁都是好好的,没有被人撬过的痕迹。”   焉九问道:“门锁的钥匙,只有你一人有吗?”   谈老板肯定道:“只有我手里有,我每日随身携带,不可能有人拿到它。”   长离越听,越觉得这失窃案是修士所为。   除了法术,还有什么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这些物件呢?   从谈老板的铺子里出来,余师兄也说了他那边的结果。   “樵夫和江秀才家也没留下犯案的痕迹。”   焉九作沉思状:“这案子还真有些棘手,这五件失窃案,都过去太久了,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可能也早被破坏了。”   “时间距离最近的,还是苗娘失踪案,我们从她入手,可能会更容易些……”   焉九严肃的推理终止于头顶小雏鸟的“啾啾”声。   余师兄闻声望去,才注意到埋在头发堆里的小鸟。   焉师弟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顶已经变得有些凌乱,俨然成了一个新出炉的鸟窝。   长离适时地提醒道:“焉小九,崽子饿了,你该喂饭了。”   焉九忍耐地闭了闭眼。   这鸟崽子,果然还是炖了更省事吧。 第39章   焉九最终还是给小雏鸟塞了一捧绿豆, 堵上了它喳喳乱叫的嘴。   接着,两人两剑便去走访王老爷那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向他们打听苗娘的情况。   “苗娘啊, 她是大概是五六年前出现在王老爷府上的吧?”   “她的家人?没听说过,也不知她是哪里的人,反正不是我们红山镇的。”   “不过她一介孤女, 能进王老爷府上, 也算是前半辈子有福,可惜天降横祸……”   长离心中对苗娘的疑惑更深了。   焉九继续问道:“那王老爷府上的莲娘子和大少爷你们了解吗?”   这回, 街坊的话就多起来了。   “莲娘子是四五年前随着戏班子来的红山镇,当时王老爷过寿, 便请了戏班子去府上唱戏, 结果一眼就看上了莲娘子……”   “莲娘子入府的第二年, 就给王老爷生了一个胖小子,可把王老爷乐坏了, 连放了三日爆竹, 还摆了三日流水席, 大伙儿都去吃了……”   “可惜这王大少爷身子骨不怎么样, 打出生起,王老爷就没少给他请大夫, 今年不还请了一个道士上门做法?”   长离当即竖起了耳朵。   道士?   焉九眉头轻挑, 追问道:“什么道士?”   街坊们互相看了看,不确定道:“是个云游路过的老道,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   焉九:“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红山镇?”   街坊们努力回想了一下, “大概三四个月前吧。”   焉九:“是在失窃案发生前?”   街坊们连连点头, “对, 他来的时候红山镇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当时好几个大户人家都想请他看看呢。不过道长说只看有缘人,最后只去了王老爷府上。”   长离忍不住说道:“那王老爷果然有问题,说不准就是和这道士狼狈为奸。”   向这些街坊告别后,焉九对余师兄说道:“余师兄,直接上门怕是很难从王老爷口中套出什么消息,还容易打草惊蛇,我们不如趁夜暗访。”   余师兄显然是个正直人,他有些犹豫,“虽然王老爷可疑,但我们毕竟没有实证……”   焉九现在已经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可苗娘已经失踪两日有余,我们越晚找到她,她遇害的可能性就越大。”   余师兄马上被劝服了,“那就先这么办,如果查明王老爷是清白的,我再上门致歉。”   长离不自觉地晃了晃剑尾。   这世道,像余师兄这样的老实人,可真不多见了。   随着夜幕降临,两道人影悄悄出现在王府后门。   焉九身手利落地翻上墙头,又悄无声息地落地。   动作之敏捷,让长离不得不怀疑他以前没少做坏事。   相比之下,余师兄的姿势就显得没那么熟练,甚至在翻越的瞬间差点被横生的树枝扫了脸。   有过一次上门拜访的经验,焉九很快就锁定了苗娘的院子。   这处偏僻的院落没了主人,就迅速冷清下来。   小院门口既无下人值守,也无人点灯,黑黢黢一片。   两人两剑默契地开始分头搜查。   上次有小厮在旁,焉九不好随意翻找。   现在没了顾及,他恨不得把地砖都翻过来检查一遍。   长离贴着房顶飞了一圈,将每根房梁都摸了一遍,蹭了一身灰。   当她打算飞过屋子北面的一根柱子时,柱子顶端似乎有什么东西翘起了一角。   长离一个紧急刹车退回,用剑尾在柱子上刮了刮。   一张暗黄的符文轻飘飘地从柱子顶端落下。   站在柱子下方的焉九若有所觉,抬头一伸手,便接住了那张暗黄符文。   符文入手,焉九鼻尖微动,眼神暗了下来。   长离随之从房顶飞下来,绕着符文看了一圈,“这是什么符?”   焉九用指尖搓了搓符纸,对长离道:“再看看其他柱子上有没有类似的符文?”   长离转身飞向另外几根柱子,分别在东面、南面、西面的柱子上各发现了一张符文。   焉九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丈量什么。   几息后,他踩在房屋正中的一块青砖上,对余师兄道:“师兄,麻烦你来看看这砖下是否有东西。”   余师兄二话不说,将剑兄插入青砖之间的缝隙,手腕发力,轻轻一挑,便将这块青砖撬起。   青砖下方,露出一张相似的暗黄符文。   余师兄神色微变,“这是——”   焉九将长离从柱子上揭下的另外四张符文和这一张摆到一起,指尖轻点,“是五行符。”   余师兄皱起眉头,“阴阳五行符通常为护身符,可这几张符文上却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长离深表赞同:“令剑不适。”   剑兄也点了点头。   焉九不紧不慢道:“这是逆五行,和寻常五行符生克有序,解煞旺运的功效不同,它以五行之力聚煞气,镇生灵。与其说是五行符,不如说是五鬼符。”   长离倒抽一冷气,“所以这符文贴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镇压的是苗娘?”   余师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会用这种害人的符文,那道士必是妖道,必须尽快抓到此人,避免他继续在外作乱。”   焉九细细摩挲着手上的符纸。   还有一件事他没有说,这符纸上,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也只有同为妖族的他,才能捕捉到这将要消散的妖气。   换做普通修真者,根本察觉不到。   长离盯着这五张符,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五行符,金木水火土……钱屠夫丢的锅属金,樵夫丢的木柴属木,江秀才丢的正好是一缸水,谈老板的油灯属火,路脚夫那双走遍大江南北的鞋属土,都对上了!”   焉九赞许地看了一眼小剑灵。   “这道士画的符文,只有他一人的道力,发挥效果有限;若是用丢失的那些老物件,其中蕴含的五行之力将远胜一笔一纸勾画的符文。”   余师兄不免有些焦急,“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苗娘,她现在岂不是危在旦夕。要不我直接去和王老爷对峙,逼他说出苗娘的下落!”   焉九听到余师兄这直来直往的话,不禁抽了抽嘴角。   “师兄,你没有证据。”   余师兄指着黄符道:“苗娘屋里的符文就是证据。”   焉九:“若是王老爷说这是那老道一人所为,他毫不知情,你当如何?”   余师兄哑然。   焉九:“若是王老爷质问你为何偷偷深夜潜入府中调查,你又该如何作答?”   余师兄颓然地低下了头。   长离瞅了瞅被焉小九说得哑口无言的余师兄,合理怀疑太衍真人让焉小九带余师兄一道下山,就是怕余师兄孤身一人被骗得团团转。   焉九收好符文,对余师兄道:“我们先回客栈,再从长计议。”   两人两剑趁着夜色回到客栈。   焉九一走进房间,就打了一个哈欠,“今日也不早了,我们不如早些歇息,明天一早再想办法打探消息。”   余师兄虽然心情急切,但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做不了什么,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回房了。   夜越来越深了。   躺在床上的焉九缓缓睁开眼,他往长离睡觉的矮几上看了一眼,确认她睡得正熟后,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趁着黄符上的妖气未散,他打算自己先寻着妖气追过去看看。   焉九慢慢走向门边,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准备开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啾——”   焉九大脚步僵住了。   长离睡眼惺忪地醒来,看到站在门边的焉九,含糊道:“焉小九,你去干嘛?”   焉九听着她迷迷糊糊的声音,暗自松了一口气,“起夜。”   长离正打算翻身睡下,又被一声“啾——”叫回了神。   她陡然一惊,扭身看向一只脚踏出房门的焉九,“你起夜穿得这么整齐?”   焉九张了张唇。   在他犹豫找个什么新借口的功夫,长离已经一个鲤鱼打挺从矮几上起身,飞到他的肩头。   “老实交代,你想一个人偷偷去哪?”   焉九无奈扶额,用食指在唇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隔壁余师兄的房间,示意长离悄悄跟他出来。   小雏鸟也迈着笨拙的步伐,偷偷跟了上来。   一人一剑一鸟,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栈。   他们站在空无一人的街角,长离忙不迭地问道:“焉小九,你大半夜地溜出来干嘛?”   焉九摸出袖中黄符抖了抖,“这上面有一丝残留的妖气,顺着它的味道,或许能找到苗娘的下落。”   长离吃了一惊,“妖气,苗娘难道是妖?”   这一刹那,长离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苗娘是什么妖?   她是妖界来的吗?   从她口中,是不是能得知前往妖界的办法?   长离努力将思绪拉回来,“你刚刚怎么不早说?”   焉九轻咳两声,“这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就是事实,万一找错了方向,不是白白耽误时间,何况余师兄……”   长离马上从焉小九未尽的话头里理解了他的意思,带着余师兄这个愣头青,行动不便。   她在心里同情了被嫌弃的余师兄一秒,紧接着发现,自己也是被焉小九抛下的一员。   长离当即不满道:“你不带余师兄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瞒着,我难道会和余师兄一样拖后腿吗?”   焉九卡壳了,他为难地看着跳脚的小剑灵,生硬地转移话题。   “时间不早了,我们再不出发,这符文上的妖气就要散了……”   长离瞪了他一眼,“回来再跟你算账。”   焉九嗅了嗅黄符上浅淡的妖气,“往这边走。”   长离下意识跟了上去,嘴巴不自觉地说道:“焉小九,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一把抄起脚边磕磕绊绊的小雏鸟,加快了脚步。 第40章   一人一剑在红山镇的大街小巷里迂回前进。   他们走过镇中的青石大道, 穿过民居之间狭窄的石板小径,路过高高低低的商铺民房。   焉九的速度很快,除了偶尔需要在路口停顿几秒辨别方向外, 几乎脚步不停。   长离紧跟在他的身后,觉得自己刚才还是把话说早了。   狗鼻子都不一定有焉小九灵。   大约两刻钟后,他们就走到了小镇边缘。   焉九望着红山镇背后高低起伏的绵延山脉, 微微眯起眼睛。   “这妖气往山里去了。”   长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被夜色笼罩的朦胧群山。   红山镇正是以此山脉得名, 山上的土壤岩石多为暗红色。   等到秋季,山间的树木也会被秋意染成一片层层叠叠的红, 故名红山。   一人一剑出了镇子,径直往红山走去。   起初, 他们还能沿着樵夫、猎户日常上山走出的小径一路往山里走。   慢慢的, 小路就隐没在树丛之中。   周围便越来越荒凉, 参天古树遮挡了清冷月光,虬枝横生阻碍了前进的道路。   焉九不得不以灵力拨开细密枝桠, 硬生生在荒林中开出一条道来。   长离这时候就不自觉地开始感慨做剑的方便之处。   若是人形, 这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   做剑就灵便多了, 在树林中随意穿梭, 来去自由。   密林深处偶尔响起几声虫鸣,成为他们唯一的伴奏。   长离忍不住想说几句话打破这一片寂静。   “焉小九, 你说那苗娘到底是什么妖?”   “她能成为王老爷的爱妾, 想必容色出众,难道是狐狸精?”   焉九在心里摇摇头,才不是狐狸精。   他连一丝狐狸味儿都没闻到。   “哪有这么笨的狐狸精, 被人算计到头上, 还生死不知……”   长离表示不服, “没准就是一只空有美貌的笨狐狸呢。”   焉九正想反驳, 却突然想到什么。   他转了转眼珠,“要不然我们打个赌?”   长离飞到他身侧,“赌什么?”   焉九翘了翘唇角,“如果是狐狸精,我给你买一打新剑穗。如果不是——”   他把小雏鸟往剑身上一抛,“这崽子就归你带了。”   长离被小雏鸟压得一沉。   没想到这小鸟看着巴掌大一团,分量还不轻。   她听到焉九许诺的新剑穗,顿时心中一喜。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那她若是别的什么妖,岂不是都是你赢?你的赢面更大,这不公平。”   焉九想了想,说道:“那我缩小点范围,我赌她是草木成精。如果两者皆不是,就算平局。”   长离当即打蛇随棍上,“剑穗可是随我挑?我挑一打桃粉、樱粉、杏粉、莓粉、珊瑚粉……都行吗?”   焉九磨了磨后槽牙,“都行。”   反正小剑灵是不可能赢的。   说话间,一人一剑走到一处凹陷的山谷。   焉九环顾四周,“妖气就断在这里了。”   长离在山谷里浅飞了一圈,便对焉九喊道:“焉小九,这里有个山洞。”   焉九闻言,朝她走去。   长离往山洞里瞅了瞅,空无一物,只有冷风吹过,响起“呜呜”的声音。   她失望地转身道:“不在这里,难道找错地方了?”   长离正要退出洞口,却突然发现洞边的一块岩石下,隐隐可见一抹翠绿。   “这是什么?”   长离凑近地面,仔细看了两眼,惊喜道:“是韭菜苗,苗娘一定来过这!”   说着,长离就想折身往附近找找,却被焉九一把揪住了剑尾。   “你要去哪?”   长离忙道:“韭菜苗在这,苗娘也远不了,我去附近看一看。”   焉九神色莫名地瞥了韭菜苗一眼,“别看了,她就在这呢。”   长离原地绕了一个圈,茫然道:“哪儿呢?”   焉九盯着那株小小的韭菜苗,它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焉九没有因此生出丝毫怜惜,他对着韭菜苗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动手把你挖出来?”   韭菜苗纹丝不动,就好像一株最普通不过的幼苗。   长离看看焉小九,又看看韭菜苗,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震惊。   “焉小九,你说这是苗娘?”   “你就算再想赢赌注,也不能指韭菜为妖吧?”   焉九抽了抽嘴角,直接伸手就想把这颗韭菜苗连根拔起。   “是不是的,看看就知道了。”   正当焉九即将触及韭菜苗的瞬间,一道绿光闪过。   韭菜苗原地消失,化为一个娉娉婷婷的绿衫女子。   “奴家苗娘,见过仙师。”   长离看着韭菜苗大变活人,整个剑都不好了。   她输了。   她的整整一打粉剑穗,没了。   紧接着,长离就愤怒地瞪向焉九。   “焉小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焉九眼神游移了一瞬,“总之,这个鸟崽子归你了。”   长离感受着身上那团毛绒绒的重量,在心里大骂焉九狡诈无耻,诡计多端。   这个男人,为了摆脱育儿责任,居然连一把剑都骗。   他没有心!   摆脱糟心的毛团子后,焉九看着苗娘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冷厉了。   “红山镇失窃案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王老爷正急得四处寻你,你却独自躲在这红山深处,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苗娘屈膝朝他行了一礼,“仙师容禀,失踪并非我所愿,皆因形势所迫……”   苗娘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就开始微微湿润,宛如秋水,漾着微波。   长离看着她微湿的长睫,不禁暗自感叹:这美人,不管什么样都美,行礼美,落泪也美。   苗娘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继续道:“这事要从那老道来到红山镇说起,他自称崇义散人,四处云游修行,到达红山镇的第一日,便在街头替人看相,所言之事,无不应验。”   “王进宝听说这人后,便动了心思,想请他上门给自己的宝贝儿子王长命看看……”   长离听到王进宝这名字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王老爷的大名。   果然很符合王家财大气粗的气派。   苗娘说到这,脸上露出一抹哀色,“却没想到,这是我命里的大劫。”   “那老道进府看了一圈,说王长命一直生病,是缺了一味药。而药引,就是长寿之人的血肉。”   “王进宝这缺德东西,为了他王家香火,竟真的要让老道算出最适合做药引之人。结果这老道就拿着罗盘,一路来到我的小院。”   苗娘恨恨道:“我是妖,活得当然久。妖之血肉,又是生命精气所在,我自然是不愿的。可王进宝苦苦哀求,我一时心软,便允了他一碗血。”   “谁知那碗血反而引出了老道的贪念。他用血给王长命制药后,王长命的身子就一点点好起来了。他又对王进宝说,如果能用我的肉制药,不但能治病,还能延年益寿……”   苗娘冷声道:“王进宝那老东西心动了,他瞒着我,让老道偷偷设下五行阵法,还从镇上各户人家窃取五行之物,妄图控制我,让我成为一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药。”   “他们动手的那夜,我耗费大半修为,断根求生,才逃到这红山里来。”   长离立刻想到他们在苗娘院子里看到的那一丛发黄枯死的韭菜。   再对比刚刚石缝里短短一指头的绿色,好像确实缩水了一截。   焉九听完苗娘的遭遇,又问:“那老道呢?”   苗娘摇摇头,“我不知他去了哪里,我一直躲在深山里没敢出去。”   焉九:“你是怎么到王老爷府上的?”   苗娘垂了垂眼睛,“我本就是府中的一株韭菜苗,王夫人在时,还经常给我浇水。后来夫人故去,没了浇水的人,我又不想离开府上,才化身为苗娘……”   长离认真听完苗娘的话,桩桩件件都有迹可循。   她对焉九道:“接下来只要我们找到那老道,将王老爷窃取的东西物归原主,揭露他们的恶行,这个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焉九点点头。   他看向苗娘,“在红山镇失窃案结束前,你就在这里呆着。若是有其他事,我会再来寻你。”   苗娘柔顺地答应下来,“还望仙师能早日抓到妖道,还红山镇一个太平。”   从红山上下来时,天光已经微亮。   长离在浅金色的日光下舒展了一下剑身,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枉费我们大晚上进山找线索,总算搞清了事情始末。”   焉九看向沐浴在阳光下的红山镇,心头依然好像压了点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他甩了甩脑袋,希望抓到老道后,能给这个事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一人一剑慢慢往客栈的方向走去,街角已经有店铺开张了。   镇民们细细说话、走路的声音给安静的小镇添上一份人间烟火气。   长离悠悠地飘着,突然深吸一口气,剑身指向斜前方。   “焉小九,我闻到酥油饼的味道了,刚出锅的,闻起来就格外酥脆香甜。”   焉九脚步一转,便朝着长离所指的方向走去。   忙活了一晚上,是该吃点好的。   当焉九拎着一兜金黄的酥油饼,长离载着小雏鸟,一齐走进客栈的瞬间,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焉师弟,这一晚上,你去哪儿了?”   这一刹那,长离矫健地往焉九身后一躲。   速度之快,动作之灵敏,比在擂台上更胜一筹。   虽然余师兄问的是焉小九,但长离不知道为什么也很心虚,完全不敢面对余师兄幽怨的目光。   焉九则是脚步一顿,避无可避。   他面色僵硬地看向楼梯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余师兄……” 第41章   眼看着余师兄的脸色越来越沉, 焉九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一提酥油饼往他手中一塞,义正言辞道:   “余师兄, 你昨夜辛苦,我特意一早去街头买的新出炉的酥油饼,赶紧趁热吃吧……”   余师兄被热腾腾的酥油饼塞了满怀, 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不自觉地脸色减缓。   余师兄解开油纸包上的细绳,正打算和焉九道谢, 却一低头看到了焉九靴角沾上的深红泥点。   他解绳子的手登时顿住了。   焉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热心道:“师兄, 你怎么不吃, 可是不喜欢酥油饼?街上还有卖豆腐花和烧饼的, 要不我再去买点别的?”   长离仿佛从这微妙的氛围中察觉了什么,她在身后忙戳了焉九两下, 示意他赶紧闭上嘴。   余师兄的背后仿佛升起了一抹浓重黑雾, 他一字一顿道:“焉、师、弟, 你买个酥油饼, 难不成还中途去红山溜了一圈?”   焉九低头一看,暗道一声糟糕。   在余师兄审视的眼神中, 他背后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焉九搓了搓袖口, 突然急中生智,将背后的长离一把拽了出来。   “余师兄,都是因为我的剑, 她吵吵着非要去红山看日出, 我只好凌晨起来出门……”   长离对上余师兄打量的目光, 整把剑都不自在极了。   她一边在心里吐槽焉小九找的什么烂借口, 一边连连点头。   这时,店小二突然从旁边路过,对焉九道:“仙师,您这看日出起得够早,子时刚过就出门了……”   余师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焉九硬着头皮弱弱道:“你是不是记错了……”   店小二笑道:“我这客栈里就住了你们几位仙师,何况我每日子时都要检查客栈各处,怎么可能记错。”   酥油饼在余师兄渐渐攥紧的拳头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长离忍不住心痛道:“饼,饼子是无辜的。”   焉九连忙道:“师兄,手下留情!”   余师兄这才注意到手中变形的酥油饼,他松开手,对着焉九严厉道:“你跟我过来。”   焉九和长离就像两个犯错的小朋友,低着头跟随余师兄回到二楼房间。   一进门,余师兄就正色道:“焉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焉九掩去他能嗅出妖气一事,只说是根据黄符上的线索一路追进红山,找到了苗娘。   余师兄听完始末,并不着急案件,而是语重心长道:“师弟,我知你查案心切,但是你贸然深夜进山,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该如何向师尊交代……”   不等余师兄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焉九就果断道:“师兄,我错了。”   长离觑着焉九的神色,在心里默默给他补上一句:我下次还敢。   余师兄再欲说话,焉九又道:“师兄,事不宜迟,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那道士。”   余师兄到嘴边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   他无奈道:“行,此事下不为例。”   两人两剑一鸟围着桌子团团而坐。   焉九:“王老爷既然是为了他儿子的病而向苗娘下手,我们便可从他入手。”   余师兄有些犹豫,“稚子无辜……”   焉九淡淡道:“从他服下苗娘之血制作的药开始,他便不无辜了。”   余师兄叹了一口气,天道有因果。   就算王老爷的儿子不知真相,但他已经注定要承担这份因果。   他们再次登门拜访。   不知是不是因为久寻苗娘而不得,王老爷的脸色明显比上次见面差了许多。   当焉九说明来意后,王老爷的脸色更糟糕了。   “仙师,小儿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仙师见他做甚?”   焉九看了他一眼,“事关案情,还请王老爷行个方便。”   焉九的话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长离觉得王老爷要是敢拒绝,焉九下一秒就会拔剑强闯。   显然,王老爷也听出了焉九语气中暗含的威胁之意,他不安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两位仙师,随我来吧。”   王少爷年幼,又长年卧病在床,因此一直住在莲娘子的院子里,便于照看。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没多久就来到一座精致考究的庭院。   走得近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便从小院里飘出,经久不散。   长离在心里勾勒出府上地图,标注正厅、苗娘和莲娘的院落,很明显,莲娘子的院落距离中心更近。   走进小院没多久,一位身着水红色轻罗长裙,袖口镶银边,脚踏缎鞋的女子匆匆迎了出来,她向几人行一万福礼,对王老爷问道:“老爷,这几位是?”   王老爷的态度稍显冷淡,“这两位仙师想见一见长命。”   莲娘的眼睛顿时亮了,“可是长命的病能——”   王老爷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是,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莲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屈膝退下。   长离看着莲娘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苗娘分明说王少爷的身体在服药后就慢慢好转了,可莲娘的态度好像并非如此。   王老爷带着他们走进左厢房,这里的药味更加浓重了。   长离被这苦药味冲得精神一振,一夜未眠的困意立即消散。   房中的架子床上,正躺着一个昏睡的幼童。   守在一旁的侍女看见来人,连忙起身行礼。   王老爷对焉九说道:“小儿身子不好,长年昏睡,不能起来给仙师见礼,还望见谅。”   长离盯着床上的幼童仔细看了又看,脸颊瘦弱,没有孩童常见的婴儿肥,反而泛着淡淡的青色。   脖子细细的,上面挂着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   呼吸微弱,看着就是一副身子骨不太好的模样。   焉九在屋内扫了一眼,问道:“我听镇上说,红山镇不久前来了一位道士,曾来府上给王少爷看病,现在看来,怎么病情并无起色?”   王老爷的喉结下意识滚动了两下,“那道士的确来过,小儿最初服药时,身体确实稍好了些,可惜此药治标不治本,故而还是病弱。”   焉九又道:“听说那道士是个有本事的,就没说什么药才能治本吗?”   王老爷看起来更紧张了。   “治本的灵药难得,我只希望小儿的病情能够稳住,不再恶化就好了,不敢奢求能够根治。”   焉九继续问:“那道士呢,现在可在府上?”   王老爷回答道:“道长已经离开了,他本就是云游路过此地,我也无法因小儿的病情强留他,耽误道长修行。”   长离听着王老爷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暗自咋舌。   要不是苗娘的话,她都要信这王老爷不过是个一心为子,不知真相的好父亲了。   焉九慢慢走到床边,拿起旁边矮柜上一只还未收走的药碗。   “可否冒昧问一句,那道士给王少爷开的是什么药?”   王老爷赔笑道:“不过是普通治病养身的方子,不值当仙师一问。”   焉九嗅了嗅药碗边缘,不疾不徐道:“可我怎么,从这药中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王老爷的脸色当即变了,“这不可能!”   焉九:“为什么不可能,是因为那加了血的药已经用掉了?”   王老爷的脸“唰——”得就白了,他的嘴唇微微颤抖。   “你怎么——”   焉九放下瓷碗,碗底触及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声音却把王老爷吓得一哆嗦。   长离看着王老爷打颤的腿,不由得腹诽:做事的时候胆子挺大,这时候却怕成这样。   下一秒,王老爷又强装镇定道:“仙,仙师,我不过是往小儿的药里加了一点血,这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   长离忍不住想翻个白眼,我听你这这里狡辩。   焉九眼神微暗,“放一点血自然不是大罪,但是逆转五行阵法,镇压无辜,又从镇民家中偷盗五行之物……数罪叠加,可就不是小事了。”   王老爷瞳孔微缩,“什么阵法,什么五行,我不知情啊,仙师。”   余师兄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厉声道:“你难道还想说这都是那老道一人所为,与你毫无瓜葛吗?”   王老爷的脸皮显然不是一般的厚,他忙点头道:“对,一定是那道士暗中行此诡道!我不过是一普通百姓,怎么敢做出这样有逆天道的事情。”   长离:这糟老头子好不要脸!   焉九别有意味地看了王老爷一眼,“既然你说你不知情,我便姑且当你不知情。想必倒是阵法反噬,也不过是那老道一人遭难。”   王老爷用手撑住旁边的柜子,“什么,什么反噬?”   余师兄也诧异地看了焉九一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学艺不精,没看透那阵法的原理。   长离怀疑地瞅了瞅一本正经的焉九。   他好像在胡说八道,但是她没有证据。   焉九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那逆五行符没困住该困的人,自然会反噬设阵之人。”   他掐了掐手指,“算算时间,估摸这两天就该有报应了吧。”   话音刚落,王老爷已经腿一软,扶着柜子踉跄了一下。   焉九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王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那设阵的老道因此被反噬,合该是敲锣打鼓、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啊!”   王老爷咽了咽口水,脸颊抽搐着挤出一个勉强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对,对,是喜事,我……我这是高兴的……”   长离乐得想要原地打个滚。   焉小九这满肚子心眼,坏得很。   余师兄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做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不愧是焉师弟,脑子真好使。 第42章   从王老爷府上出来后, 两人两剑就来到附近的茶摊上坐下,焉九要了两碗粗茶。   他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府门,开口说道:“我们这番举动一定会让王老爷有所行动, 接下来只需盯住他,见机行事,必能抓住他们的小尾巴。”   余师兄赞同道:“看王老爷刚刚的神色, 不像是一个能沉住气的, 事情败露,他应会去寻那老道商议对策。”   说话间, 王府的大门打开了。   王老爷一副着急的模样快步出来,匆匆登上一架马车。   余师兄自告奋勇起身道:“焉师弟, 我去跟踪王老爷, 你继续在这里守着, 防止府中再出猫腻。”   焉九点头应下,“师兄小心。”   余师兄追着马车离开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熬。   长离靠在茶桌上, 用剑尾拨弄桌上的茶碗。   “焉小九, 等我们抓到那道士, 这案子就该结束了吧。”   焉九盘着衣袖里的小鸟崽, 心不在焉地说道:“如果事情顺利的话。”   长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详,她把心里的不安暂时放到一边, 让剑身内的灵气自发流转起来。修炼一会儿, 定定神。   过了大约两刻钟,王府的门再次打开了。   长离顿时来了精神,她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水红色轻罗长裙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步登上马车。   “是莲娘子, 她出府了!”   焉九立刻从茶摊上起身, 随手留下茶水钱, 迅速跟上了这架马车。   车前的枣红马油光水滑,迈着优雅的小步,车轮滚滚,顺着镇上的青石板道一路向前。   长离跟在焉九身侧,想不通莲娘子此刻出门是为了什么。   府上刚出了事,她唯一的儿子重病在床,她却挑了这个敏感的时机出门。   难道是因为王老爷?   行了一刻钟的功夫,莲娘的马车在一间裁缝铺前停下。   长离和焉九目送她走进裁缝铺,都感到一丝不对劲。   长离疑惑道:“这个时候,不管她是来裁新衣,还是取衣裳,都怪得很。”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总不能是为了苗娘做寿衣……”   长离被焉九的话冷到了,她打了一个哆嗦,打算好好看看莲娘到底要做什么。   没过多久,莲娘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每人手里都抱着几捆白布。   长离吃惊道:“那么多白布,不会真是给苗娘准备的吧?”   伙计帮忙将白布放上马车,车轮辘辘的声音渐渐远去。   莲娘却没上车,而是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银楼。   长离更迷茫了,“她难不成还有心情打首饰?”   焉九一时也摸不清莲娘的路数,“这王老爷府上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一人一剑在银楼外等了一会儿,却一直没见莲娘出来。   焉九的脸色变了变,带着长离就往银楼里走。   店里的伙计看见新客,连忙上前招呼。   焉九直接问道:“不久前进来的那个红衣女人呢?”   伙计愣了愣,抬手指向后门的方向。   “她进来没一会儿,就从后门走了。”   焉九心里一咯噔,马上抬脚就往后门追去。   他们刚出后门,长离看着后门外长长的窄巷,突然心头一动。   “焉小九,你先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焉九来不及和她多说,“若是找不到人,就回客栈等我和余师兄。”   说完,焉九就沿着窄巷跑了出去。   长离悄无声息地折回银楼,她贴着屋顶的阴影慢慢飞,只要没人抬头细看,谁也不会发现头顶上方漂着一把剑。   几息之后,银楼二楼的楼梯口走下来一道红色身影。   刚刚招呼焉九的伙计对着楼梯上的人影讨好道:“莲娘子,你说的那人已经从后门走了。”   莲娘子给了伙计一块赏银,“多谢。”   她从银楼正门大大方方地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悄坠了一把剑。   长离一边跟着莲娘子,一边暗自摇头。   这些人的心眼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多,让剑防不胜防。   要不是她多留了一手,可不就把人跟丢了。   莲娘看起来对红山镇的大街小巷都格外熟悉,她在巷子里四处穿梭,时不时地警惕回身看一眼。   长离不得不小心再小心,生怕被她发现了踪迹。   不多时,莲娘便来到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前,她看了看左右,在木色门扉上连叩三下。   木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隙,莲娘侧身走了进去。   长离贴着墙角来到门边,发愁地看了看紧闭的木门。   她扭头看向隔壁的小院,左瞅瞅,又看看,果断从墙头翻了进去。   隔壁院中无人,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房间的石阶上甚至生出一小片青苔。   不知是主人出了远门还是本就无人居住。   长离绕着墙根转了两圈,终于让她找到一个被草丛掩盖的小洞。   长离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钻进这个脏兮兮的墙洞。   她从墙洞另一头探出头来,观察了一下周围,才慢慢飘了出来。   幸好她剑身瘦,要是换了一柄宽剑,岂不是要被卡在洞口。   长离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准备再接再厉,找到莲娘的踪迹。   她飞到最近的窗口,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动静。   长离大着胆子用剑身撬了撬窗户缝,硬生生挤开一指宽,仅能容纳一柄剑侧身通过的缝隙。   她蹑手蹑脚地飞了进去。   进了屋,长离隐隐约约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说话声。   她心中一喜,登时贴上了那面声音传来的墙壁。   “……老爷让我来一趟,镇上新来的仙师已经查到他头上了……”   这是莲娘的声音。   “查到又怎样,只要他们没有抓到现行,就不能做什么……”   这是一个陌生男性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   莲娘继续道:“道长,老爷说担心阵法反噬,希望您能亲自去府中坐镇……”   长离恍然,好狡猾的王老爷,用自己转移注意力,却派莲娘上门通风报信。   道长冷笑一声,“王老爷真是糊涂了,这话明摆着就是那两个毛头小子唬弄他的,符文阵法又不是下咒,哪来什么反噬……”   莲娘还欲说什么,却被道长不耐打断,“让他在府中安心坐着,能被派来红山镇调查的,估计就是两个下山历练的小弟子,看把他吓得……”   后面声音就渐渐轻了,紧接着是门扉开合的声音,莲娘告辞离开了。   长离从墙洞里原路返回,重新跟上莲娘。   她一直看着莲娘返回府里,又在附近盯了一阵,确认莲娘不会再出门后,才回了客栈。   长离在客栈门口偶遇了失落的焉九。   焉九看到回来的小剑灵,沉声道:“我把莲娘跟丢了……”   长离骄傲地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   “没关系,我找到她了。”   焉九的眼睛“噌——”地亮了,语气中透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找到了?她去哪儿了。”   长离扭了扭剑身,展示自己一身的灰,“我为了跟踪她,又是翻墙,又是钻洞……”   焉九当即很有眼力见地取出一条缎帕,给长离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擦了一遍。   长离又叹了一口气,“飞了那么久,灵气都快耗尽了。”   焉九从指尖分出一缕精纯的灵气,汩汩注入剑身。   长离舒适地哼唧了一下,“上次打赌说的十条剑穗——”   焉九咬咬牙,“十条可以,粉色不行。”   长离讨价还价,“一半粉色,一半其他色。”   焉九竖起一根手指,“最多一条粉色,不能再多了。”   长离据理力争,“最少两条,不能再少了。”   焉九缓缓吐出一口气,“成交。”   长离翻身坐起,“莲娘去了一处民居,你猜她在那里见谁了?”   焉九试探道:“那个道士?”   长离毫无成就感地泄气道:“你猜到了?”   焉九摸了摸下巴,“毕竟王老爷直接光明正大地出门,也太显眼了。”   长离继续道:“王老爷想让那道士去府上坐镇,不过他拒绝了,他好像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焉九扬了扬眉,“这样正好,我们可以打他一个出其不备。”   长离立即激动起来,“我们现在就打上门去吗?把那臭道士绳之以法!”   焉九看了一眼天色,“王老爷特意出去溜了一圈,现在也该回府了。我们等一等余师兄吧,若是再把余师兄丢下……”   长离心有戚戚。   她想了想他们再次单独行动,回来撞上余师兄的场景……   太可怕了,不能细想。   越老实的人生气起来,才越可怕。   长离和焉九没坐多久,就等来了皱着眉头的余师兄。   余师兄看见焉九,微微一怔。   “你们也回来了?我跟着王老爷在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他什么也没做。”   焉九忙道:“师兄,无碍,我们已经找到那老道的下落了。”   余师兄感觉自己好像又错过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已经找到了?”   焉九轻咳两声,“准确的说,是我的剑找到的。”   长离在一旁骄傲得剑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余师兄赞叹地看了一眼长离,“焉师弟,你的灵剑,当真不一般。”   随后,他又扫了自己的灵剑一眼,眼神中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剑兄以沉默表示余师兄将他别人家的剑对比的不满。   他想建议所有觉得自家剑不行的剑修,都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都说剑随主人形,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那一定是余恒的问题!   长离并不知道剑兄心中的想法,她第一次成为别人家的剑,美得快冒泡了,迫不及待地想去收割胜利果实。   “焉小九,我们赶紧抓道士!” 第43章   出了客栈, 长离在前面引路,带着焉九和余师兄前往老道藏身的民居。   焉九看着长离在巷子中来回穿梭的模样,突然有种吾家有剑初长成的欣慰。   他觉得太衍真人让他们下山历练真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他家小剑灵这短短几日功夫,就学会潜入敌营打探情报了。   余师兄的态度非常慎重,这是他下山后第一次和人交手, 和往日切磋、杀妖兽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不知那老道是何修为?”   焉九闻言, 直接道:“他连抓苗娘都需要用五行符设阵法,估计不擅近战。”   余师兄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些, 他们剑修,最不惧的就是近战,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胜算不小。   他们走得很快, 没多久就来到老道藏身的地方。   长离颇有经验地说道:“隔壁无人居住,我们可以从隔壁翻墙而入, 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焉九熟练地一撩袍角, 翻墙而入。   有了上次夜探王府的经验, 余师兄的动作也麻利多了。   两人两剑齐齐站在院子里, 看着长离钻过的那个小洞,陷入沉默。   长离对焉九讪讪道:“差点忘了, 这个小洞只有我和剑兄能过去, 你和余师兄不行。”   焉九默默扭头看向余师兄,“师兄,麻烦你重新开个人能过的门洞吧。”   撬过地砖的剑兄再次担负起挖墙洞的责任。   只见余师兄拔剑出鞘, 在墙上飞快划出一个半人高的门洞。   焉九用灵气轻轻一推, 便挪开了这块墙体。   他们猫着腰走进这座民居。   长离指向最近的那扇窗户, “我是从这里进去的。”   焉九看了一眼民居的正门, 对余师兄道:“师兄,你守正门,我从窗户进,堵住那道士的后路。”   余师兄点头应下,带着剑兄往正门走去。   焉九将灵力凝聚成线,勾开窗户栓,轻巧地翻了进去。   长离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悄悄感叹:焉小九不仅翻墙在行,翻窗户也不差。   他们快速穿过这间屋子,往老道和莲娘谈话的房间走去。   行至门口,焉九一眼便看到门前贴着的几道防护符文。   焉九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这道士还挺谨慎。   长离看着近在咫尺的房门,跃跃欲试。   “焉小九,要我烧掉它吗?”   焉九往旁边让了一步,示意长离上前。   这个道士,正好拿来给小剑灵练练手。   长离屏息凝神,剑身灵力运转,倏而吐出一团火球,精准地点燃了门上的黄符。   在黄符燃烧的瞬间,门内传来一声厉喝,“何人如此放肆!”   门上的符文燃尽,焉九一脚踹开房门,便看到了那气急败坏的道人。   他勾了勾唇角,“崇义散人,终于见面了。”   崇义散人半眯起眼睛,目光在焉九身上微微停留。   “你就是那个来红山镇调查的毛头小子,真是好大胆子!”   焉九漫不经心地扫过房间内的陈设,镇上丢失的物件并不在此处。   “我的胆子可没有你大,你和王老爷勾结作案,搅得红山镇不得安宁,是何居心?”   崇义散人冷笑一声,祭出一个罗盘,罗盘在半空滴溜溜打转,散发着一股不详的气息。   “我本想放你一马,却没想到你自寻死路,找上门来。”   长离看着那罗盘上闪烁的隐隐红光,心中骤然冒出强烈的厌恶。   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直接冲着那个罗盘,喷出一道赤红的火焰。   焉九诧异地看了长离一眼。   不过他的剑都动手了,他也只能跟着上了。   不明所以的崇义散人只以为是焉九驱动的灵剑,他轻嗤一声,朝焉九攻了上去。   长离从来没有把之前熬夜苦练的火系法术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她用火墙将崇义散人的罗盘围住,凝聚出一团团火球,将罗盘反复炙烤。   火焰灼烧间,罗盘之中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哭喊。   和崇义散人打斗的焉九闻声望去,脸色一变。   “你用生魂祭炼罗盘?”   崇义散人朝焉九扔出一道束缚符,被焉九紧急避开。   他咧嘴一笑:“我抽的都是妖魂,可不是人魂,你一个人族修士,管那么宽作甚?”   焉九的眼神沉了下来,“人族是生灵,妖族就不是了吗?”   崇义散人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帮妖族说话的人族修士,难怪你会站在苗娘那边……”   本来还在和崇义散人慢慢缠斗的焉九猛然加大了攻势。   房间里的打斗声传到屋外,余师兄也冲了进来,加入战局。   “师弟,我来帮你。”   崇义散人最趁手的罗盘被长离困住,又遭到焉九和余师兄的左右围攻,不免有些左支右绌。   他咬咬牙,没想到这次来调查的修士水平比之前高出那么多。   眼看着自己将要落入下风,崇义散人忍不住开口道:“你们正派修士也这么不讲道义,以多欺少吗?”   焉九冷着脸朝他打出一道攻击,“对付你这种人,要讲什么道义。”   余师兄默不作声地朝崇义散人劈出一剑。   一个剑修的优良品德就是:少说话,多动手。   另一边,罗盘在长离火烧剑劈的摧残中,渐渐发黑变形。   长离每吐出一道火焰,都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全部灵力凝成一团发白的火焰,朝罗盘攻去。   罗盘似乎察觉到火焰的威势,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身后的火墙逼了回来。   白色火焰触及罗盘的瞬间,罗盘发出一声扭曲的哀鸣,在空中摇晃两下,“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神魂相连的法宝被损毁,崇义散人不禁身子一颤,从嘴角流下一道蜿蜒血迹。   焉九和余师兄当即抓住时机,法术和剑招齐齐击中崇义散人。   崇义散人身形一僵,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到身后的墙上,咳出一团血沫。   焉九一步步向他走近,沉声问道:“你从镇民家盗走的那些五行之物,在哪里?”   崇义散人艰难地喘息着,斜眼看向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焉九冷声道:“你老实交代,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崇义散人大笑两声,“输了便输了,但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没门!”   焉九看着油盐不进的老道,脑中一时浮现数种拷问手段。   他悄悄看了旁边的余师兄一眼,就是余师兄在这里,有些不大合适。   长离气呼呼地飘过来,“焉小九,等我缓过力气,烧他两下,不信他不交代!”   焉九安抚地摸了摸剑身,“不急,我们慢慢来——”   话音未落,崇义散人突然脸皮抽动两下,不敢置信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黄符。   这道黄色符文在几人的眼皮子底下忽地化作一团飞灰,簌簌落下。   崇义散人的声音都颤抖了,“怎么可能……”   焉九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一把攥住老道的衣领。   “这是什么符!”   崇义散人眼神涣散,低声喃喃道:“这是王老爷的命符,人在符在,人亡符散……”   长离悚然一惊,王老爷死了?   怎么会这样?   红山镇的案件已经步入尾声,就差找到丢失的五行之物了。   王老爷怎么会在这时好端端地没了命。   这道消散的命符好像把崇义散人的精神气也带走了,他的眼睛渐渐垂下,没了神采。   焉九皱着眉,拎着他的领子使劲晃了晃,“等等,你先别急着死,把话说清楚,王老爷是怎么回事?”   崇义散人的眼神颤了两颤,目光停在焉九脸上,扯了扯嘴角。   “没想到我终日打雁,却被雁琢了眼……”   他冲着焉九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我错了,你也错了……”   说完,崇义散人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焉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崇义散人的尸身顺着墙壁滑落,歪倒在一边。   “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余师兄茫然地挠了挠后脑,“神神叨叨的,是不是唬我们呢?”   焉九沉思道:“他发现命符被毁的神情,不像有假。”   他转头看向余师兄,“余师兄,你今天跟踪王老爷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余师兄挠后脑勺的力道不自觉地更重了,“他的马车在城中绕了数圈,就回府了,中途也没去什么奇怪地方……”   长离果断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回王府看一看,就知道了。”   焉九看向余师兄:“师兄,这里就交给你了,搜一搜丢失的五行之物是否被崇义散人藏在隐蔽处,我去一趟王府,一探究竟。”   余师兄郑重应下。   长离和焉九紧赶慢赶地跑回王府,却发现府上已经闭门谢客。   一人一剑直接熟门熟路地从后墙翻了进去,直奔王府正院。   还未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兵荒马乱的动静。   焉九正了正脸色,大步走进正院。   一名小厮看到突然出现的焉九,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府上今天不见外客。”   这时,莲娘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看见焉九,声音虚浮道:“仙师可是为了老爷而来?”   焉九点点头,直截了当道:“王老爷可是出事了?”   旁边的小厮登时用一副见鬼了的模样看向他。   老爷才刚刚出事,这莫名出现的外人怎么就知道了。   长离看到小厮的神情,心中不禁一个咯噔。   那道士没有骗人,王老爷真出事了。   莲娘露出一丝苦笑,“仙师,请随我进来吧。”   一人一剑走进里屋,就看到瘫倒在地,面目青白的王老爷。   长离被他狰狞的死状吓了一跳,稍稍移开目光,打量起屋内的陈设。   一座木雕镶金的花开富贵图样屏风,一盆郁郁葱葱、精心照看的富贵竹,一尊碧玺雕刻的貔貅,一只金灿灿的三足金蟾……   整个房间充斥着两个大字:富贵。   然而屋子的主人却已经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气绝身亡。   焉九看着王老爷的死状,心中浮现一丝困惑。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普通暴毙,倒像是被什么反噬了。   与此同时,长离也想起了焉九当时和王老爷说的话。   她蓦然扭过剑身,震惊地看向焉九。   “焉小九,你当时说设阵之人会被反噬,居然是真的吗?”   “我还以为你是糊弄他,为了引蛇出洞……”   焉九眉心一跳,赶紧声明道:“我真的是骗他的,就算他亲自在苗娘屋里贴上五行符文,也不可能因反噬而死。”   长离闻言,不禁心头一跳,“苗娘!”   焉九恍然惊觉,“那老道说的雁,是苗娘?” 第44章   念及服下苗娘之血的王少爷, 焉九当即转头看向莲娘。   “王少爷可还安好?”   莲娘脸色一变,“仙师是说,长命也会有危险?”   她不等焉九回答, 便匆匆往自己的小院跑去。   长离和焉九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冲进王少爷的屋子,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的孩童。   莲娘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长离和焉九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苗娘只是冲着王老爷一人来的。   长离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回红山找苗娘?”   焉九的眼神闪了闪, “苗娘既然敢对王老爷下手, 必然不会在红山等着我们找上门来。”   长离动了动剑尾,“那我们只能引她现身了。”   焉九点点头, 对莲娘问道:“王老爷出事的消息,可传开了?”   莲娘摇摇头, “事发突然, 只有老爷院子里的小厮和我一人知情。”   焉九心思电转, 对莲娘道:“那就劳烦你把这条消息传出去,就说有仙师上门, 吊住了王老爷的命……”   莲娘顿时了然, 去找府中下人吩咐。   长离转了转剑身, “这样一来, 只要苗娘对王老爷的执念够深,一定会忍不住上门查看, 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焉九抬脚往屋外走去, “先去王老爷屋子里布置一番,等着苗娘上门吧。”   在莲娘的配合下,王老爷被小厮从地上挪到了床上, 再将床边的帷幔放下。   半遮半掩间, 床上的人只像是睡过去一般。   长离在房顶的横梁上藏好, 从她的位置看下去, 整间屋子一览无余。   焉九让小厮拿来药罐,在门口架起一个小炉子,像模像样地开始煎药熬汤。   他时不时拿起一个旧蒲扇扇一扇,让药味传得更远,做出一副王老爷身受重伤,但还能勉强救回来的假象。   天色渐渐暗了。   长离靠在横梁上,努力深吸两口气。   她现在就靠那股苦药味提神了。   月上中天,除了门口的药罐发出“嘟嘟嘟”的沸腾声,院子里再无其他声音。   长离悄悄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盯着一动不动的帷幔,一想到后面躺着一个死人,就不禁心里发毛。   长离不由得地在心里默念起术法口诀。   当她念到第十遍时,床边的帷幔突然颤了颤。   长离猛然回神,冲着帷幔前方就喷出一团火球。   火球从半空划过,引起空气的一阵扭曲,隐隐现出一个透明的人形。   长离立即大喊一声:“焉小九!”   焉九抄起蒲扇冲了进来,对着帷幔前的那方空气直接攻了上去。   长离见缝插针地吐出几个火球,逼迫那个“隐形人”显出原形。   在一人一剑的围攻之下,“隐形人”终于被火焰燎到了袍角。   隐匿术失效,露出苗娘那张娇俏的脸蛋。   焉九手中的蒲扇正好抵住了她的脖颈,扇面边缘散发的灵气锋芒毕露,隔断苗娘鬓边的一缕发丝。   在蒲扇的威胁之下,苗娘却依然不管不顾地一把掀开了床边帷幔,看着面色青白的王老爷发出一声冷笑。   她不慌不忙地捋了捋因为打斗而稍显凌乱的发丝,对焉九曼声道:“仙师设下此局,就是为了引我现身?”   焉九手中的蒲扇往前送了一寸,在苗娘纤细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你确实来了,不是吗?”   苗娘将脖子稍微往后仰了仰,“仙师,你不如先把这蒲扇放下,听奴家说个故事。”   焉九不为所动,“我手不酸,你就这么说吧。”   苗娘的嘴角动了动。   谁管你手酸不酸了,是她的脖子酸了!   形势所迫,苗娘只能保持着这受制于人的姿势,缓缓道来:   “二十五年前,这座府邸还不姓王,它姓赵。”   长离悄悄飘到一旁的案几上,挑了一个听故事的好位置。   苗娘:“赵家世代行商,积累家财无数,可惜到了这一代,赵老爷却只得了赵娘子一个女儿。”   “赵娘子性子天真烂漫,喜爱种菜,不喜行商。赵老爷宠爱女儿,便从手下的年轻掌柜里挑了一个看起来老实本分的,悉心栽培,希望他能帮扶赵娘子支撑家业。”   “却不想那看似老实的年轻掌柜,心里却别有成算,他用花言巧语哄骗了赵娘子,成了赵府的上门女婿。”   “一年冬天大雪,赵老爷在行商途中遇难而亡,赵夫人悲痛不已,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一个孤弱无依的赵娘子。”   “那年轻掌柜这时才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他赶走赵家忠仆,换上自己的心腹,将赵家资产尽数纳入囊中,对赵娘子的态度也开始变得不冷不热……”   “赵娘子那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她本想重新振作起来,守住赵家基业,却不想那狼心狗肺的男人在她日常的饭菜中偷偷下药。”   “等赵娘子发现不对时,她的身子早已无力回天……”   苗娘的声音里不知不觉带了一丝哽咽。   焉九沉声道:“王老爷就是那个掌柜,而你,是赵娘子种出的韭菜苗?”   苗娘按了按眼角,“赵娘子是个心肠软的,我是那丛韭菜苗中生得最绿最漂亮的,她便不舍得让我下锅了……后来日子抑郁,她也爱在窗台边和我说话……”   “可惜好人不长命,反倒这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   苗娘恶狠狠地看向王老爷的尸身。   “既然天道不公,我也只能亲自动手,送他上路了。”   焉九直接道:“就算王老爷犯下恶性,也自有官府出面,你私自下手,有违律法。”   苗娘轻笑一声,“小仙师,我是妖,人间律法,管不了我。”   焉九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妖界也有妖务司,你归他们管。”   人间长大的野韭菜苗精——苗娘,愣住了。   听故事的长离,也愣住了。   焉小九,怎么还知道妖界的事情。   焉九趁着苗娘愣神的功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条金灿灿的捕灵网,将苗娘兜头罩住,捆了个严严实实。   苗娘被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搞懵了,“等,等等,你难道还要把我送到妖界去?”   焉九挑眉道:“有何不可?”   长离连忙问道:“焉小九,你还认识妖界的妖?”   焉九一顿,糟糕,忘了屋里还有一个小剑灵。   他灵机一动,隐蔽地冲长离眨眨眼。   长离心神一松,领会了他的意思。   焉小九又在骗妖了,也不知他最后要怎么处置苗娘。   焉九对长离道:“既然抓到苗娘了,麻烦你去通知余师兄,让他来这里和我们会合……”   长离想到还在老道藏身处干等的余师兄,心中一虚。   差点又把余师兄给忘了。   她起身往屋外飞去,“我马上把余师兄叫回来。”   待长离离开后,焉九才看向苗娘,“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苗娘咬牙道:“王老爷已死,我也算是报答了赵娘子的恩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焉九取出一个花纹繁复的令牌,注入灵气。   下一秒,一个小小的传送门在屋中凭空浮现。   焉九又取出笔墨和纸,飞快写下苗娘所犯之事,往她的额头一贴。   “行了,上路吧。”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把苗娘丢进了传送门。   在被传送门的金光吞噬前,苗娘恍然回首,“你不是……”   话音未落,苗娘已经消失在了屋内。   焉九拍了拍手,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和小剑灵、余师兄交代苗娘的去向。   另一边,长离刚刚飞出府门,就一个紧急刹车。   不对啊,焉小九要找余师兄,用传讯符就好了,何必让她跑一趟。   长离立刻折身返回,却在中途碰到了行色匆匆的莲娘。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晚点再去质问焉小九,还是先跟上莲娘吧。   只见莲娘小心避开了亮灯的主路和经过的小厮婢女,一路向着偏僻处走去。   长离越跟越觉得不对,这个方向,好像是苗娘的院子。   莲娘摸黑走进苗娘的院落,取出一个小铲子,对着院中那丛枯萎的韭菜苗挖了起来。   长离躲在黑黢黢的墙根处,暗自咋舌。   如果那枯掉的韭菜苗等于苗娘一半本体,莲娘这是在——挖坟刨尸?   莲娘挖了一会儿,手中的铲子蓦地触及一块硬物,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长离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莲娘从土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方匣子。   她从匣子中拿出一个白玉药瓶,拔出木塞往瓶中看了两眼,便小心收好。   莲娘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枚质感通透的玉佩,上面隐约刻了几个字。   她握紧玉佩,低声喃喃道:“赵长命,是个好名字。”   长离在暗处打了一个哆嗦,陡然想起莲娘买的那几捆白布……   莲娘迅速收好玉佩和匣子,将土填了回去,快步离开苗娘的小院。   长离从墙根处出来,急速往正院飞去。   她得告诉焉小九,凶手不止苗娘一人。   长离冲进王老爷的屋子,倒是把焉九吓了一跳。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离正准备说莲娘的可疑之处,却发现屋里少了一个大活人。   “苗娘呢,她怎么不见了?”   焉九张了张唇,脑中闪过无数理由。   最后硬着头皮道:“刚刚突然冒出来另一只妖,把苗娘劫走了……”   长离疑惑道:“除了莲娘,难道还有一个同伙妖?”   焉九瞬间抓住了重点,“莲娘,她怎么了?”   长离竹筒倒豆子般把刚刚看到的那幕和焉九说了一遍。   焉九眼神微闪,“所以说,王老爷遇害,其实是苗娘和莲娘联手做的。”   焉九用指尖叩了叩桌面,“难怪,苗娘一只化形没多久的小妖,不仅逃出了五行阵法,还能远程让王老爷暴毙,如果她有一个内应,就说得通了……”   长离晃了晃剑尾,“但如果是莲娘在帮她,我们今晚设伏,莲娘怎么没有给她报信?”   焉九牵了牵唇,“看来她们只是临时的利益联合,并不完全同心。”   长离若有所思,“对苗娘来说,王老爷死了,是给赵娘子报仇。”   “对莲娘来说,王老爷死了,她的儿子成为唯一的继承人,当继承人的母亲,可比当王老爷的小妾强。再借我们的手抓住苗娘,这万贯家财,就皆归他们母子了。”   焉九:“而王少爷,应该就是她们联手的条件,莲娘需要苗娘的血帮儿子续命;苗娘的条件,估计就是让王少爷改姓赵,延续赵家传承。”   长离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王老爷谋算了半辈子,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后院两个女人骗得丢了命。   焉九扫了被帷幔挡住的床铺一眼,“现在,我们该去见见莲娘了。” 第45章   长离和焉九来到莲娘的院子时, 莲娘刚哄着小少爷吃了药睡下,她的神情格外柔和,见到焉九, 伸手指了指外间,示意他们出来说话。   焉九看一眼再次陷入梦乡的小少爷,藏住眼底的复杂神色, 跟着莲娘来到外间。   他对着莲娘直言道:“是你在帮苗娘?”   莲娘神色不变, 温声道:“仙师在说什么,我竟听不太明白。”   焉九的视线在她的袖口处顿了顿, “你回来得匆忙,从苗娘院子里挖出来的玉佩和药瓶, 想必还藏在身上吧……”   莲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等她反应过来, 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仙师看到了。”   她抿了抿唇,“仙师, 妾身不过一个弱女子, 不管是老爷, 还是苗娘, 我都无力抵抗,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为了让我们娘俩活得更好……”   长离看着莲娘, 觉得自己对“弱女子”这三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焉九垂了垂眼睛,正欲说话,莲娘又开口了:   “仙师, 你们来红山镇, 是为了失窃案。若我帮你们寻到失窃的物品, 你们可否对府中之事,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离恍然,她差点被王老爷这一环套一环的恩怨情仇故事绕进去了。   他们来红山镇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查失窃案嘛!   长离:“焉小九,王老爷遇害,是他罪有应得,我们只管解决镇上的失窃案不就好了。”   莲娘继续道:“仙师若愿意高抬贵手,我在此立誓,一定好好抚养长命长大,并分出府中一半家财,行善事,积善缘。日日为仙师祈福,愿您早日得证大道。”   焉九抽了抽嘴角,“祈福就不必了……失窃的那些物件,都在哪里?”   莲娘对他深深一福,“多谢仙师。”   她指向正院书房,“请您随我来。”   莲娘带着一人一剑重新回到正院,她熟门熟路地走进王老爷的书房,握住书房角落的一只青瓷花瓶,往右轻轻转了半圈。   书桌前的地砖吱吱呀呀地移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地道。   莲娘取来一盏烛台,率先拾阶而下。   焉九和长离立刻跟了上去。   地下是一间巨大空旷的暗房,莲娘将墙边照明的烛台一一点亮,露出这间密室的全貌。   长离一眼就看到墙边一字排开的失物:钱屠夫家的铁锅、樵夫的木柴、江秀才家的水缸、谈老板的油灯和路脚夫的旧鞋。   除此之外,密室正中还摆放着一口黄铜丹炉,炉上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   莲娘轻声道:“之前那道士上门,便会进老爷的书房,一呆就是几日。”   焉九凑近丹炉嗅了嗅,一股怪味直冲脑门。   他登时后退了一步,不知道那道士都炼了什么药,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对莲娘道:“我会将这些物件尽数归还失主。”   莲娘歉意道:“我会为每家准备一百两银作为赔礼,劳烦仙师一同交予失主。”   长离暗自咋舌,在红山镇这个小地方,他们买个酥油饼也不过花费几枚铜钱,一百两银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焉九点头应下,他直接给余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让他赶回王府一道去各家归还失物。   长离看着在空中消散的传讯符,幽幽道:“焉小九,你明明有传讯符,刚刚还想让我跑腿,该不是为了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支开我吧?”   焉九后颈倏然一凉,他赶紧道:“刚刚是我忘了,差点让你平白跑一趟,都是我的错。”   长离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真的没什么事情瞒着我?”   焉九就差指天发誓了,“没有,绝对没有!”   等余师兄匆匆赶回,焉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了一遍,引来余师兄一声唏嘘。   “那赵娘子也是一个可怜人,引狼入室,枉送了性命。”   “王老爷已死,赵娘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说着,焉九将那口大水缸往余师兄怀里一送,打断了他伤怀的情绪。   “师兄,这口水缸就交给你了,快去给江秀才送缸吧。”   余师兄好脾气地接下水缸,顺便把木柴往肩上一扛,“这个也我去吧,正好顺路。”   焉九和长离则是负责把铁锅、油灯和旧鞋送回。   他们上门时,天光已经微亮。   钱屠夫和路脚夫都是踏实肯干的,早早就起来准备上工了。   看到失而复得的旧物,两人皆是面露喜色,对着焉九谢了又谢。   在得知犯案之人是王老爷时,朴实的路脚夫很是吃惊。   钱屠夫倒是好些,啐了一口骂道:“那王进宝,从小就是个奸猾的。他本来还有个弟弟王招财,但是家里穷苦,养不起两兄弟,王老娘就想送一个去道观,减轻负担。”   “那王进宝有心机啊,一边哄得他的傻弟弟主动要求去道观,一边哄得王老娘舍不得他,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去了赵府的店里做学徒,后来才有了王掌柜,王老爷……”   长离听到“道观”二字,不由得晃了晃剑尾。   “说起来,那道人如果换掉道袍道冠,脸上再换成王老爷的同款胡子,是不是和他有几分相像?”   焉九回忆了一番,点点头,“确实。”   不过王老爷和道人都已经死去,那道人原本是不是叫王招财,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接着,长离和焉九去谈老板的店里送还油灯,又去了一趟府衙。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他们掩去苗娘是妖一事,把失窃案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府衙出面向红山镇的人说明真相,笼罩在小镇上方的阴云终于散去。   小小的红山镇再次热闹起来,大街小巷上开始有孩童奔跑嬉戏,玩闹声响彻整条街。   而王府的牌匾被摘下,重新换上了赵府的牌匾。   王老爷的尸身被莲娘买来的白布随意一裹,抬到镇外的荒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道人的尸身无人处理,只好让府衙出面抬走了。   长离、焉九和余师兄,也打算收拾收拾行李,准备打道回山了。   临走前,长离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没办。   她的剑穗。   焉小九欠她的剑穗,整整十条。   长离迫不及待地拉着焉九上街了。   原本有些冷清的街道,现在热闹得不行,一人一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人群中挤进一家卖各色配饰的铺子。   铺中的小二一看焉九那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立刻热情招呼道:“客人想看看什么?”   焉九的目光在一排整整齐齐的柜面上扫过,“你们这里可有剑穗?”   店小二迅速引着他们来到一排柜子前,从柜中取出一盒盒精心摆放的剑穗。   他堆起满脸笑容,问道:“客人可有中意的款式?”   长离激动地喊道:“粉色的,让他把粉色的拿出来看看!”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   他艰难开口道:“你们可有粉色的剑穗?”   店小二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客人是送心上人的吧,粉色我们也有的……”   小二一面说着,一面从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匣子粉色剑穗。   焉九刚刚出言否认,“不是的——”   店小二看他的眼神瞬间不对劲了,眼神中的意味仿佛在说:   粉色的不是送心上人,难道还是你自己用?   焉九在小二怀疑的目光中无助地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放弃了解释。   小二不由得目露得意。   他接待过的客人,怕是比这小公子吃过的盐还多,还能不知道这些年轻公子的心思?   一个个的就是脸皮嫩,给心上人买个东西而已,还遮遮掩掩,怪不好意思的。   焉九无暇顾及店小二的心思,他正忙着揪住长离的剑尾,让她不要过于激动,钻进剑穗匣子里在粉色剑穗上打个滚。   此时此刻,长离正在犯天下女人购物时都会犯的错。   她很纠结,要在一众粉色剑穗中选出两条,可太难了。   她叹了一口气,“焉小九,我就不能都要吗?”   焉九看着这一匣子五彩斑斓的粉,只觉得眼睛疼。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压低声音道:“你赶紧挑,再不挑,就一条都没了!”   他在这个台面前站了太久,周围挑东西的姨姨婶婶们都假装不经意地把眼神飘了过来。   一个年轻小伙子独自出来逛街本就少见,站在一匣子粉色剑穗前的,就更少见了。   张大姨和隔壁孙婶子悄悄碰了一个眼神。   ——看这俊俏的小伙子,给心上人挑东西挑得多认真。   ——可不是,都站那好一会儿了。我家那口子追我的时候要是有他一半用心,我今日就倒立炒菜。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真有福气!   焉九在一众暗暗打量的目光中感到浑身不适,恨不得拿起剑穗丢下银钱,就转身逃出这间店铺。   长离并不能对他的坐立难安感同身受。   每一条剑穗都深得剑心,难以取舍。   焉九催促地捏了捏她的剑尾。   长离不耐地抖抖剑身,“别急别急,让我再看两眼。”   旁边的小二似乎从他迟迟没有决定中看出了什么,忍不住主动介绍道:   “这条胭脂粉古法回笼须剑穗,搭配环状蜜蜡,耗时一月有余制成……”   “这条白珍珠配桃花粉,最适合俏丽活泼的小娘子……”   “您在看这根渐变粉,上系碧玉吉祥结,寓意如意逍遥……”   店小二的一通介绍下来,长离只觉得这些剑穗各有各的好。   长离不禁开始渣言渣语:“焉小九,不管我选了谁,被剩下的那个都让我舍不得。不光我心痛,被留下的剑穗也会伤心……”   焉九冷着脸正色道:“它不会。”   一旁的店小二听到这一句莫名的话,茫然道:“客人,您刚刚说什么?”   焉九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我刚刚在自言自语。”   店小二把心里的奇怪放到一边,劝说道:“若是您实在难以抉择,凑成一盒十二个,也是极有诚意的……”   焉九被他说得一愣。   诚意?   他要什么诚意?   焉九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不用,我挑两个就好。”   小二当即笑道:“好事成双,是个好彩头!”   焉九:……   这店小二的话,他实在是接不住。   长离经过一番心理斗争,终于狠狠心,说道:“我要那条桃花粉和渐变粉的。”   说完,她就扭过剑身,不再看匣子中的其他剑穗。   生怕再看一眼,她又变心了。   焉九从匣子里挑出这两根剑穗,对小二道:“就要这两条。”   小二利落应下,“得嘞。”   他取出一枚方帕,将两条粉色剑穗小心包好,还贴心地在帕子上打了一个同心结。   焉九付过银钱,从小二手中接过包好的剑穗,对上他颇有深意的眼神。   “公子,祝您早日心想事成。”   焉九快步挤出店铺,才长松一口气。   “这小二说话,真是奇奇怪怪的。”   长离随口道:“生意人嘛,就爱说吉祥话。不过他的话术培训,还得再练练。”   焉九深表赞同。 第46章   一人一剑将整条街转了一圈, 好吃的,好玩的,都试了一遍。   长离在另一家铺子里又挑了八条其他颜色的剑穗, 凑足十条后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客栈里,口袋空空的余师兄碰到满载而归的焉九,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剑兄, 自我安慰道:   “我们剑修, 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身外之物。”   剑兄假装自己没有听出余师兄口中的酸意,他安静地躺在一边, 一动不动。   作为一柄成熟稳重的剑,他, 他才不会因为长离那一堆剑穗而心生羡慕呢!   长离和焉九并不知道自己成了羡慕的对象。   他们将街上买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塞进储物袋, 就准备离开了。   回程时, 焉九同样租赁了一架云车。   两人两剑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对云车见怪不怪。   只有第一次坐车的小雏鸟格外兴奋, 在车里上蹿下跳。   活动间, 偶尔有几根细白绒毛从空中飘落。   长离看着眼前飘落的一根细毛, 不禁叹了一口气:“小小年纪就开始脱毛, 以后该不会长成一只秃毛鸟吧?”   焉九一把薅住眼前扑棱着飞过的小鸟,看了看头顶, 翅膀, 肚皮……   他慎重宣布道:“目前还没看出秃的迹象。”   被攥在手心的小鸟对着焉九欢快地“啾——”了一声,尚不知秃毛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焉九对小白鸟也多了几份感情。   他摸了摸下巴, 提议道:“要不然我们给它买点增毛膏, 以防万一。”   “还有这东西?”   长离吃了一惊, 她只知道增发剂, 还不知道增毛膏。   焉九郑重点头,“有不少爱养灵兽的修士,都会给自家灵兽买,除了增毛膏,还有美毛膏、染毛膏等等,种类繁多。”   这东西在妖界也流行得很,尤其是本体毛绒绒的妖,可以说是妖手一套,必不可少。   长离若有所思,“掌门那养得油光水滑的鹤,说不准也用过。”   别人家灵兽有的东西,他们家小白鸟也应该有。   长离果断道:“给它订一套吧,防脱增毛,从小做起。”   焉九点头记下这件事,等回了归元剑宗,他就下单。   他们在山脚还了云车,就去事务堂交任务。   管事看过红山镇府衙给出的证明,在任务簿上勾去这个任务,又给无名峰的积分上添了一笔。   他对焉九和余师兄露出一个笑脸:“真是后生可畏,挂了那么久的红山镇任务,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就解决了。”   管事热情地指向墙上更新的任务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接的任务。”   任务完成得越快越好,他们事务堂今年的业绩也好看。   管事巴不得满山闭关苦练的剑修们,都能像焉九□□学速度和效率。   焉九婉言拒绝道:“我和余师兄打算先在宗内休整两天,下次再来接任务。”   管事不由得露出一丝遗憾神色。   “记得早点来啊,好任务可不等人。”   从事务堂出来,余师兄要去主殿向太衍真人汇报此次下山的情况。   焉九则是带着长离先回弟子舍了。   一进屋,焉九就施了一个洁净术,整间屋子顿时焕然一新。   小白鸟骤然来到一个新环境,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它张开短短的翅膀,扑棱两下,飞到长离的沉香木剑架上。   可能鸟类天生就对这种形似树枝的木制品有归属感,它在剑架上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缩缩脖子窝了下来。   长离看着剑架上那白白一团,突然很想弹一下小鸟屁股。   可惜,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这突如其来的想法。   焉九上前开门,看到好久不见的赵师兄。   赵师兄一如既往地热心,“焉师弟,我刚刚老远看见一个身影像你,就猜是你回来了。”   “道法堂这两日新开了一门道符课,你可要一同去听听?”   焉九本想拒绝,这门课对他来说,并无大用。   但是他一扭头,看到懒洋洋瘫着的长离,就变了想法。   道符课于他无用,可是对长离这柄正统灵剑说不准有用呢。   焉九立刻答应下来,“多谢师兄,我们一道去吧。”   本以为焉九会果断拒绝的长离愣住了。   她谴责地看向焉九。   男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   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咸鱼的焉小九了。   长离蔫嗒嗒地跟着焉九去道法堂。   刚做完任务回山就要上课,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这次授课的还是上次罚焉九抄道经的严肃道君。   长离一看到他,就心中一紧。   有这位道君在,就算她想睡觉,也睡不踏实了。   为了让小剑灵充分接受道君的熏陶,焉九直接挑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长离看到他在这个位置坐下时,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试图婉转道:“焉小九,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太靠前了?”   焉九正色道:“怎么会,这个位置多好。要不是我们来得早,还抢不到这种绝佳的好位置呢。”   长离一时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和焉小九的认知出现了严重偏差。   第一排正中算什么好位置,随后一排的角落,才是天选之座。   一人一剑说话间,已经有其他弟子陆陆续续进来了。   眼看着她心仪的好位置被别人占走,只剩下前排寥寥几个,长离心口一痛。   等这节课结束,她一定要和焉小九好好谈一谈。   坐下没多久,道符课就开始了。   那位严肃道君显然对焉九还有印象,看到他在第一排的位置,当即赞许地点点头。   虽然这个小弟子上一次的课不太认真,但是这次态度明显有了很大改进!   前半节的道符基础知识,听得长离昏昏欲睡。   严格的焉小九还时不时地戳她一下,防止她真的睡过去。   直到后半节实践课开始,长离的睡意才散去少许。   每名弟子的案几上都放了一叠练习用的符纸和朱砂。   他们要练习的第一道符文,就是最简单的聚灵符。   焉九慎重地沾取少许朱砂,将灵气聚于笔尖,在符纸上落下第一笔。   第一笔还没勾完,聚集到一半的灵气就散了。   焉九皱了皱眉,让一只妖来画道符,也太难了。   站在上方的道君似乎察觉了他的苦恼,对他鼓励道:“修道一途,不光看天资,更看毅力。就算你这次失败了,但是勤能补拙,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第一次被人明示需要勤能补拙的焉九沉默了。   他道符画得差,可是他妖符画得可溜了!   在道君期许的目光下,焉九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练习这道基础的聚灵符。   长离在一旁左顾右盼——   右手边的师兄已经画到第三笔了。   左手边的师姐画到第五笔了。   后侧方的师兄快要成功了!   ……焉九还在第一笔挣扎。   长离:天赋这种事,果然还是看命啊。   直到这节道法课结束,焉九也没能成功画出一道完整的聚灵符。   大概是出于对后进生的关怀,道君专门给他准备了厚厚一摞符纸和一盒朱砂。   “下一次道符课把练习的符纸带回来,我会检查。”   焉九抱着这一摞符纸,只觉得这个小灶有点沉重。   长离忍不住笑道:“焉小九,这就是坐第一排的代价啊,道君对你上心了!”   焉九小小地瞪了这柄幸灾乐祸的剑一眼,要不是为了她,他至于跑到道君的眼皮子底下听课吗?   回到弟子舍,焉九就立刻撸起袖子准备练习。   为了不耽误之后接任务下山,画符这件事还是速战速决吧。   安静的房间里,焉九在认真画符,小白鸟在剑架上打瞌睡,长离——   她在练习低空飞行。   一个时辰后,眼看着第一张即将成功的聚灵符马上就要在笔下成型,焉九不禁心头一喜。   就在此刻,长离一个低空滑行,从他身边飘过,剑尾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   焉九的手歪了。   手中的笔也歪了。   朱砂在纸上画出一个扭曲的S形,刚刚聚集的灵气顿时消散。   焉九的脸黑了。   长离的剑身僵住了。   在焉九开口前,长离大声道:“我帮你画!抄经我不在行,画这种鬼画符我还能不行吗?”   她坐在那听了整整一节课,又看着焉小九画了足足一时辰,符文走势早已熟记于胸。   焉九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   鬼画符?   这聚灵符看着容易,实际画起来可难了。   你必须在勾画符文的同时,保证灵气均匀稳定的输出,将灵气凝于朱砂,依附在纸面上,形散而神不散。   最后一气呵成,方能绘制出一张完美的聚灵符。   焉九将朱砂笔绑在剑身上,“你试试就知道——”   这符文到底有多难了……   焉九的话音未落,长离已经动手在纸上勾画起来。   一笔,两笔,三笔……   线条流程均匀,无一丝差错。   直到最后一笔完成,符文在纸上轻轻亮了亮。   这道聚灵符,成了。   长离满意地看了看符纸。   “这道符,画起来也不难嘛。”   焉九呆住了。   这一定是血统的原因。   是他的妖族血统,被排挤了! 第47章   长离对焉九内心的震惊一无所知。   符是画成了, 但效果如何尚不明确。   她想了想,把目光移到一旁的小白鸟身上。   长离将聚灵符往小白鸟脑门上一拍,用灵力激活符文。   下一秒, 一个小型的灵气团汇聚,形成迷你龙卷风——   位于正中的小白鸟小白鸟炸毛了。   在灵气激荡下,它全身的绒毛都逆向翘起, 像极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脚下, 还散落了一地细碎白毛。   焉九看着掉落的毛毛,决定再付一笔加急费, 这增毛膏,必须尽快给小白鸟安排上。   长离对聚灵符的效果很满意, 她晃了晃剑尾, 得意道:“焉小九, 你觉得这符怎么样?”   “很不错,”焉九将剩下的一摞符纸尽数往长离面前一拍, “这些, 都交给你了。”   长离愣住了, “焉小九, 我就撞坏了你一张符……”   而且那张符最后能不能成,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焉九一脸严肃道:“能者多劳, 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长离对着焉九的脸仔细瞅了瞅, 不禁心生困惑。   怎么这一天天的,焉小九的脸皮还越来越厚了呢?   眼看歪理在长离这里行不通,焉九扫了一眼屋内, 决定以利诱之。   “小长离, 你那个剑架, 也用了有一阵子了, 不如给你换个新的吧。”   长离忍不住有些动摇。   剑架这东西,就跟剑穗一样,自然是多多益善。   见长离没有说话,焉九再次加码。   “那沉香木剑架虽然也不算差,但毕竟不是量身定制的,这次可以让朱明峰用火属性的木材打造,火棘木、红桑木、龙血树……你喜欢什么木头?”   长离:不是她意志力不坚定,都怪焉小九给了太多了。   她小声问道:“能用凤凰木吗?”   焉九愣了一下,这小剑灵还挺有眼光,一挑就挑了个最贵的。   他想到自己储物袋里好像还有一截压箱底的凤凰木,果断应下:“没问题!”   长离高兴了,她拍拍那摞符纸,爽快道:“这些符纸,包在我身上!”   有凤凰木剑架吊在眼前充当胡萝卜,长离运笔如飞。   一张张聚灵符犹如流水线生产一般,在她笔下飞快诞生。   不过两刻钟功夫,长离就搞定了所有符纸。   她将身上的朱砂笔一甩,迫不及待道:“焉小九,你什么时候去朱明峰下单?”   焉九才刚刚从储物袋里翻出那节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凤凰木。   他摸了摸木身,浓郁的火灵之气便在指尖相接处轻轻跃动。   长离当即冲上去深吸一口气。   嗯,是熟悉的凤凰木味儿。   焉九抱起木段,“现在就去。”   这是一人一剑自买符之后,第二次来到朱明峰。   焉九在定制业务接待处说明来意,负责登记的师兄就点点头,“你是自备材料?”   焉九取出那节凤凰木,“不错,就用这个。”   师兄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紧接着就瞪大了眼睛,“这,这可是凤凰木?”   焉九淡定地应了一声。   师兄却不冷静了,他谨慎地打量了焉九两眼,能拿出这等材料给自己的剑打剑架,也不知是哪位世家的叛逆公子哥,跑来修剑道。   师兄搓了搓指尖,压低声音对焉九小声道:“这位师弟,咱们打个商量……我就不收你定制费了,但是做剑架剩下来的边角料,你能匀给我一些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腰间的灵剑。   作为一个纯正剑修,谁不想给自己的剑最好的配置呢。   凤凰木这种顶级材料可遇不可求,剑架是不用指望了,但是用边角料给自家的剑磨几颗串珠挂在剑穗上,也是极体面的。   焉九哑然,纵然凤凰木贵重,但是剩下的边角料,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东西。   师兄见焉九没说话,赶紧用食指和拇指比出短短一截距离。   “我不贪心,只要这么一点点。剩下多余的木料,我都会帮你装好,绝不会少了一厘一寸。”   焉九:倒也不必这么节省,打个剑架,有点损耗也是正常的。   这边,焉九还在发呆。   师兄又忍痛道:“下次你还要给剑打配件,我免费帮你定制一次!”   长离立刻猛戳了焉小九的后腰两下。   “便宜占差不多就得了,快答应他吧。薅羊毛也不能光逮着一只薅。”   焉九恍然回神,“就按师兄说得办吧。”   这位师兄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我叫沈择,你下次直接来找我就行。”   沈师兄说着,在定制册子上记下:收凤凰木五斤七两,制剑架……   写到定制人一栏,他抬头问道:“敢问师弟姓名?”   焉九回答道:“焉九。”   沈师兄记录的手顿住了。   他慢慢道:“你就是那个做了碧灵果羹,抢走太衍真人这单生意的无名峰焉九?”   长离在沈师兄阴沉沉的声音中,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焉小九,这沈师兄,不会因为抢生意而找我们算账吧?”   焉九也莫名生出一丝紧张,他盯住放在桌上的凤凰木,打算见势不妙,抢回材料就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沈师兄应该也不会因为一笔订单,就对同门师弟痛下死手吧……   就在一人一剑屏息等待的时候,沈师兄突然搭上了焉九的肩膀,语气沉痛道:“焉师弟,你那碧灵果羹,卖亏了啊!”   长离和焉九头上齐齐冒出一个问号。   沈师兄继续道:“这种难得的好东西,就该价高者得,怎么能轻易就卖出去了。   如果你和我们朱明峰合作,至少能多赚三倍的价钱!”   长离不由得暗自腹诽:朱明峰的人,是钻进钱眼子里了吧。   焉九也抽了抽嘴角,从上次火爆宗门的符文,他已经看出朱明峰弟子赚钱的能力了。   沈师兄还在滔滔不绝:“若是焉师弟愿意把碧灵果羹授权给我们代理,我保证让此羹风靡剑宗上下,大家一起赚个盆满钵满……”   焉九连忙打断沈师兄的长篇大论,“沈师兄,不是我不想,只是我手头的碧灵果也不多。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长离突然想到什么,“余师兄手里的碧灵果还一颗没用呢,我上次答应剑兄帮他处理掉的……要是都让太衍剑独自承受,未免有些残忍。”   焉九闻言,登时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无名峰余师兄手里还有些存货,若是你能说服余师兄……”   沈师兄的眼睛亮得惊人,“此事就交给我,倒时候余师兄出材料,焉师弟你加工,我来推广销售,不愁赚不到大笔灵石。”   风风火火的沈师兄去寻余师兄谈合作了。   长离看着他火速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低声喃喃道:“焉小九,要是这事真的成了,我们该不会成为灵剑公敌吧?”   她紧接着摇摇头,“不对,不是我们,是你。”   焉九镇定道:“不是我,是把碧灵果羹推向全宗剑修的沈师兄……”   一人一剑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道:“赚了那么多灵石,被灵剑们骂两句,想必沈师兄也不会介意的。”   在沈师兄的巧舌如簧下,耿直且贫穷的余师兄被说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没过多久,余师兄将手里所有的碧灵果都送了过来,对焉九郑重道:“焉师弟,熬制碧灵果羹一事,就拜托你了。”   焉九的房间里又开始冒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气味经久不散。   隔壁赵师兄每次经过,都用两坨棉花堵住鼻孔,避免吸入一些古怪气体。   身处怪味中心的长离,则是飞快学会了屏息术。   小白鸟在接连被熏晕了几次后,终于练出了忍耐力,也能在乌烟瘴气的房间里正常扑棱了。   三日后,焉九抱着一大坛碧灵果羹去了朱明峰。   正好,他拜托沈师兄打的凤凰木剑架也完工了。   沈师兄把凤凰木剑架和剩余的几块木料交给焉九后,慎重接过他手中的大坛子。   在沈师兄掀开盖子前,焉九好心提醒道:“师兄,屏住呼吸。”   沈师兄虽不明所以,但是他听人劝。   他屏息打开坛子,看着里面颜色诡异的糊状物,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碧灵果羹。”   焉九:“一共用了八枚碧灵果熬制而成,量不多,师兄你打算直接卖给出价最高的八人吗?”   沈师兄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取出一箱手指大小的玉瓶,往每个瓶子里装了一小勺碧灵果羹。   装了足足四十瓶,大概用了一枚碧灵果的量。   沈师兄:“这些试用装,我会先低价卖给朱明峰的VIP客户,等碧灵果羹的口碑打开后,剩下的才是价高者得。”   焉九:“师兄说的低价是——”   沈师兄摸了摸下巴,“先暂定五百灵石一小瓶。”   长离倒抽一口冷气,这价格,真黑啊。   焉九也被震住了,“这个价格,真的会有人买吗?”   沈师兄笑道:“焉师弟,虽然大家都有剑修贫穷的刻板印象,但是剑修为什么穷,就是把钱都花在剑身上了啊,养一把灵剑可不便宜。”   焉九听到这,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沈师兄:“何况各峰真人和亲传弟子们,可是富得流油,口袋里的灵石多得超乎你我想象。不过太衍真人除外……”   长离:看来无名峰的穷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沈师兄:“太衍真人之前送太衍剑来保养,买的都是三千灵石的基础套餐。你可知凌霄峰、玉华峰那几位送剑来保养要花费多少?”   焉九下意识问道:“多少?”   沈师兄比出三根手指:“三万灵石。”   长离:……当时卖给太衍真人和掌门的碧灵果羹,亏大发了。 第48章   卖出去的碧灵果羹就像泼出去的水, 收是收不回来了。   长离心痛了那么一小会儿,又想想即将入账的大笔灵石,顿时觉得心中好受了许多。   沈师兄带上精心包装的碧灵果羹, 准备去各峰见见他的大客户、大财主。   临走前,他潇洒地挥挥手,“焉师弟, 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这一刻, 长离只觉得沈师兄的背影散发出万道金光,熠熠生辉。   一人一剑回到弟子舍, 正好看到一只云鸟姿态优雅地在窗前降落,从爪子上卸下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   焉九看到木盒上的纤毫毕现的毛团图样, 恍然道:“是我预定的增毛膏送到了。”   长离好奇地打量着这只送货上门的云鸟, 它的羽毛厚实紧密, 柔软蓬松,显得整只鸟丰满匀称, 体态优美, 活似一个行走的广告牌。   焉九伸手打开窗台上的木盒, 从里面取出一堆瓶瓶罐罐。   确认过货物后,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灵谷送到云鸟嘴边。   云鸟脑袋一点一点,不紧不慢地将灵谷一一啄走, 随即一拍翅膀, 便起身飞向天空。   长离看着空中越来越小的云鸟,不由得感叹道:“别人家的鸟,养得可真好啊。”   焉九当即化身为一个被踩到痛脚的无能老父亲, 振声道:“我们家的小鸟, 好好养一养, 长大了一定比它更漂亮!”   长离:焉小九怕是忘了自己当初对这只鸟有多嫌弃, 现在都听不得别人说它一点不好了。   长离默默开门进屋,一眼就看到那只小雏鸟正挂在她的沉香木剑架上,睡得四仰八叉,小细腿悬空,在睡梦中一晃一晃。   这只小雏鸟不仅毛发数量比不上刚刚那只云鸟,连仪态都差了其他鸟十万八千里。   焉九显然也被小雏鸟豪放的睡姿丑到了,他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努力找补道:   “……它年纪小,可以慢慢学。”   从这天起,焉九开始每日三次给小雏鸟涂抹增毛膏,还时不时地带着小雏鸟路过凌霄峰,向掌门的鹤学一学气质。   长离看着小雏鸟每天懵懵懂懂地在焉九的严格要求下练习优雅鸟步,懒洋洋地在凤凰木剑架上翻来一个身。   这年头,连年纪轻轻的小鸟都卷起来了。   当焉九沉浸式育鸟的时候,沈师兄已经在剑宗把碧灵果羹的名声宣扬开了。   长离偶尔出门溜达,都能听到弟子们的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朱明峰又推出新的好东西了。”   “这次是限量款,只面向内部贵客发售。”   “可惜了,那我们岂不是买不到了?”   “就算让你买,你也买不起啊……你知道那一小瓶试用装的价格是多少吗?”   “多少?”   “整整五百灵石!”   “嘶——”   “就算这样,也是供不应求,听说有几个亲传弟子为了这个试用装,还切磋了几场呢……”   长离听着弟子们热火朝天的讨论,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灵石哗啦啦落入口袋的动听声音。   喜上眉梢的长离欢快地飞回了弟子舍。   一进门,她就忍不住大喊道:“焉小九,我们发了!”   焉九还在埋头给不安分的小雏鸟涂增毛膏,听见长离的声音,他连忙道:“你回来得正好,帮我压住它的翅膀。”   长离一边上前帮忙,一边喋喋不休道:“焉小九,你说沈师兄到底能帮我们赚多少灵石?”   焉九细细地给小雏鸟的翅膀上刷了厚厚一层增毛膏,淡淡道:“赚再多,也就是一锤子买卖,碧灵果难寻,没法量产……”   长离突然想到了什么,“碧灵果难道就没什么平替果子吗?它的效果可以不如碧灵果那么立竿见影,但是有点相似作用也是好的,我们就能在宗内批量推广了……”   焉九的手一顿,把手里的小刷子一扔,迅速从储物袋里找出六味真人给的食谱翻了一遍。   “有了,绿球果!功效大约为碧灵果的三十分之一,但是不如碧灵果味甘多汁,口味苦且涩,难以下咽……”   长离立刻激动了,“难吃不要紧,反正经了你的手,碧灵果都变成怪味糊糊了,有效果就行啊!”   焉九也来了兴致,他马上订购了一筐绿球果。   就算小金库再丰厚,但是谁也不会嫌灵石多,何况他已经在熬熬煮煮中发现了做菜的乐趣。   绿球果因为糟糕的口味,在修真界并不畅销。   商家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一口气买这么一大筐绿球果的冤大头,生怕焉九反悔,当天就把果子送到了山脚下。   焉九火速去山脚取回绿球果,起锅开工。   长离见状,急忙找借口溜出门,“焉小九,我今天灵气吃得有点撑,出去消消食。”   话音未落,灵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弟子舍里。   冲出弟子舍后,长离长舒一口气。   虽然屏息术她是练成了,但是熏久了,她怕剑身也会腌入味。   长离在无名峰转了一圈后,不禁想对隔壁碧云峰迈出试探的脚。   无名峰就这么大,她多溜达几次,闭着眼睛都知道有什么风景了,不如趁今日无事,开拓一下新地图。   这么想着,长离便慢悠悠地往碧云峰飞去。   碧云峰比无名峰更高,山间林木也更为茂盛,除了直通峰上主殿的主路,林间还有许多隐蔽的小道。   长离便专挑这种小路走,虽然归元剑宗的灵剑多,但一柄剑独自出门,还是有些显眼。   长离在林间来回穿梭,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八卦和看热闹,是刻在人骨子里的天性。   长离作为一把剑,也不能免俗。   她登时轻手轻脚地飘了过去,小心避开沿途横生的枝桠,防止发出丝毫声音。   走得近了,说话声渐渐响了起来。   “我可不想再试了,一次就差点要了老命,再来一回,我可撑不住。”   “谁说不是呢,也不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   长离听着耳边的声音,视线里却不曾出现一个人影。   她不由得后背一凉……   旁边的林木郁郁葱葱,挡住了大半日光,显得周围格外昏暗。   长离整把剑都想哆嗦了,青天白日,堂堂剑宗,怎么还闹鬼呢?   她慢慢往后退去,三十六计,走为上。   后退的过程中,她不小心碰到一根枯枝,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嚓”。   长离僵住了。   “谁在哪里!”   一声厉喝传来,长离恨不得抱头蹲下,“我不是故意打扰各位聚会的,我只是路过……”   “咦,是一把没见过的灵剑?”那道声音柔和下来。   “有些眼生,不像是碧云峰的……”   “喂,你是哪里来的小鬼?”   长离悄悄睁眼,就看到眼前漂浮着五六把外形不一的灵剑。   她呆住了,“你们是,剑灵?”   第一个出声的剑灵笑了,“你这小家伙真有趣,我们不是剑灵还能是什么?”   长离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   鬼……   她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你们都是碧云峰的剑?”   为首的剑灵点点头,“今日碧云峰亲传弟子开大会,我们就趁机出来小聚。”   “你还没说你是哪个峰的呢?”   长离讪讪道:“我是无名峰的。对了,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说到这个话题,剑灵们顿时开始义愤填膺。   “还不是朱明峰那个沈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说是保养灵剑的秘方,给亲传弟子都送了一份。那味道,简直了!”   “就是,偏偏我们家那个傻小子还觉得这玩意儿好用,打算参加几日后的竞价,我差点没晕过去……”   “无名峰的小家伙,你用过那鬼东西吗?”   长离心虚了一瞬,“我、我闻见味儿,就跑了。”   长离觉得自己这话也不算错,她虽然没试过,但是早已闻过无数遍。   为首的剑灵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年轻人腿脚就是快,我就是一时不察,被逮住试用了。”   旁边的剑灵说道:“要不我们把沈择偷偷敲晕扔后山吧,警告警告他。”   另一个剑灵摇摇头,“不成不成,这什么果羹,看着不像是沈择做的,我们得找到罪魁祸首,才能真正斩草除根。”   长离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弱:“倒也不必如此吧,只要不买不就成了?”   为首的剑灵冷哼一声,“你是不知道,沈择那个舌灿莲花的家伙,把这碧灵果羹夸得天花乱坠,关键是这东西确实有点效果。”   说着,他展示了一下自己银光闪闪的剑刃。   “我那天就擦了那么一点点,剑刃就跟开了光一样……”   长离的声音更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亲传弟子们都会争着买吗?”   剑灵们齐齐点头,“可不是,他们光看到效果好,可是不知道我们剑灵吃得苦,人和剑的情感果然并不相通……”   长离心里一时喜,一时忧。   喜的是碧灵果羹销路不愁,绿球果要是研制成功,又是一条财路。   忧的是他们真的被剑灵们记恨上了,要是焉小九哪天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人敲一闷棍扔到后山,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山上顿时响起一声钟鸣。   剑灵们赶紧接连飞起,“大会结束了,我们得回去了。”   为首的剑灵还不忘回头对长离道:“你也小心些,看到那种小玉瓶,就赶紧跑。”   说完,灵剑们就“嗖嗖嗖——”地往山顶飞去。   长离目送这群灵剑离开,心中内疚了一秒。   然后急速往无名峰飞去,她得提醒焉小九,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除了余师兄、沈师兄、太衍真人和掌门,再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这碧灵果羹出自他手! 第49章   长离回到弟子舍时, 隐约闻到一股异香。   她下意识深吸了两口气,不知是哪个弟子在偷偷开小灶,做的东西怪香的。   要是焉小九能有这一半手艺, 也不至于把那群剑灵逼成这样。   长离往焉九的房间飘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个香味还越来越浓了呢。   焉小九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手艺绝佳的邻居?   当长离顺着香气飞到家门口时, 她怀疑地倒退两步, 仔细看了看房门。   没错,门上还有两个被小雏鸟啄出来的小洞, 她没走错。   长离精神恍惚地开门进屋,屋里的味道更加浓郁诱人了。   架子上的小锅“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蒸腾的热气将香味带到每一处角落。   长离看向坐在炉子边摇蒲扇的焉九, 语气迟疑:“焉小九, 这是你熬的绿球果?”   焉九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当然, 我果然还是有烹饪天赋的, 之前我一定是被碧灵果耽误了!”   长离凑近锅边, 用力嗅了嗅,真的很香。   她甚至有些馋了。   焉九熄灭炉火, 将这一锅绿球果羹倒进旁边的瓷罐。   他向长离发出了邀请, “怎么样,你要不要试一试,这次的口味一定很成功。”   长离有些犹豫, 鉴于焉九之前的黑历史, 她实在没有勇气。   万一这只是个闻着香的样子货, 口味依然很奇怪呢?   长离轻咳两声, 正色道:“还是请剑兄来试一试吧,毕竟他之前尝过碧灵果羹,再试试这个改良的绿球果羹,能对两者进行充分比较,有利于后续产品推广。”   焉九被说服了,他迅速给余师兄发了传讯符,请他带着剑兄来尝试新配方。   余师兄来得很快,一进屋,他也被这满室浓香惊到了。   “焉师弟,你的厨艺堪称突飞猛进啊。”   焉九眼中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怎么说我也是师承六味真人,还是小有天赋的。”   剑兄也被这味道迷惑了,他对长离问道:“这真是焉九做的?”   长离认真点头,“不过还不能确定,只是气味上的进步,还是口味也一起进步了。”   剑兄立刻慎重起来,警惕地看向那口瓷罐。   事不宜迟,余师兄将剑兄放在案几上,取出小刷子,沾取充足的绿球果羹后,开始均匀地刷在剑身上。   长离专注地盯着剑兄,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反应。   “剑兄?”   剑兄没有说话。   长离突然有些紧张,低声喃喃道:“该不会又晕过去了吧……”   焉九不满地瞪了长离一眼,“就算晕,也应该是被香晕的。”   数十秒后,剑兄才发出一声飘飘然的微叹:“好吃。”   长离震惊了。   她看看被征服的剑兄,又看看焉九,不可置信道:“焉小九,你可以啊。”   焉九激动地握了一下拳,一双凤眼亮晶晶的,恨不得抱起旁边剩下的绿球果亲上几口。   多亏了绿球果,证明了他的烹饪天赋!   一罐子绿球果羹吃完,剑兄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整柄剑都散发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焉九看向余师兄,“师兄,你觉得效果如何?”   余师兄举起剑身对着光线明亮处查看了一番,“效果不如碧灵果,但是用于日常保养,还是不错的。”   他看向那一筐堆成小山的绿球果,感叹道:“想不到这不起眼的绿球果还能有这等功效。”   焉九赞同道:“可以和沈师兄商量一下,在卖完碧灵果羹后,开始大规模推广绿球果羹。”   等余师兄带着剑兄告辞后,长离一个俯冲飞到焉九身侧。   “焉小九,快快快,再煮一锅!”   焉九看着全身都散发着求投喂气息的长离,清了清嗓子,“你方才不是还拒绝尝试了吗?”   长离火速滑跪,“焉大师,是我错把珍珠当鱼目,竟然没看出你与生俱来的厨艺天赋。你简直尽得六味真人真传,这绿球果羹,堪称色香味俱全,胜过灵膳堂所有美食……”   焉九在长离一连串彩虹屁中只觉得耳根发热,他赶紧打断长离滔滔不绝的吹捧,“好了,我煮,我这就煮……”   长离满意地闭上嘴,去一旁的剑架上蹲着等小灶了。   当第一缕香味从锅里传出时,长离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接下来的两刻钟,她的眼神就没从炉子上移开过。   绿球果羹一出锅,长离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快,让我尝一口。”   她这都多久没吃上饭了,灵气虽能饱腹,但是没味儿啊。   焉九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安抚道:“刚出锅的烫,稍微凉一凉。”   长离:“……焉小九,地火我都不嫌烫,这一口羹,我还能被烫到吗?”   焉九怔了一下,差点忘了自家剑的属性。   他将绿球果羹均匀地抹在剑身上,一眨眼就被吸收了。   焉九眨眨眼,看着干净得不留一丝痕迹地的剑刃,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剑兄吸收的速度可没这么快。   焉九还在愣神,长离已经开始催促了:“快快快,那一口吞太快,刚刚都没尝出味来……”   焉九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然而他刷得快,长离吸收更快。   一罐子绿球果羹喂完,焉九甩了甩发酸的手。   长离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好吃,还想再来一锅。”   焉九抽了抽嘴角,“剑兄可是一锅就饱了。”   长离轻哼一声,“没见过胃口大的剑吗?”   吃饱喝足,长离这才想起被她抛到脑后的事情。   她把碧云峰的事叽里呱啦说了一遍,又道:“不过焉小九你现在厨艺长进了,应该也不会被灵剑套麻袋和敲闷棍了。”   焉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要是不小心成为全剑宗的灵剑公敌,他的压力也很大的。   谁知道哪天路上就会遭遇某柄灵剑的偷袭。   从这日起,长离就过上了每日三顿绿球果羹的好日子。   她腰不疼了,腿不酸了,每天精神倍儿好。   眼看着绿球果库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耗,焉九立马又下了十筐的订单。   接到订单的卖家有些傻眼,这得是什么口味清奇的客人,在买了一筐绿球果后还嫌不够,居然又回购了十筐。   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另一边,沈师兄的碧灵果羹竞价如期举行。   他让所有参与竞价的贵客在纸上写下各自的出价,按照报价高低依次出售。   当日,听说几名竞价失败的亲传弟子联手套了另一名亲传弟子的麻袋。   又听说某峰真人和另一峰的真人在后山发生了口角,现场爆发的剑意差点削掉了一名路过的无辜弟子的鬓发。   宗内的暗流涌动和长离无关,此时,她正双眼放光地看着沈师兄从储物袋里倒出哗啦啦的灵石。   堆积成山的灵石险些闪瞎了她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余师兄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灵石。   只有焉九面上依然镇定,唯有上翘的嘴角暴露了此刻的好心情。   沈师兄朗声道:“卖出灵石合计三十万,我们平分,正好一人十万。”   余师兄快要被这笔天降横财乐晕了。   长离正在心里盘算,十万灵石,够她买多少漂亮剑穗啊……   分完灵石,焉九便向沈师兄提出了新研发的绿球果羹推广计划。   沈师兄笑着拍了拍焉九的肩膀,“好小子,要不是你已经入了无名峰,我都想把你抢到朱明峰去了。”   沈师兄看过绿球果羹的功效后,摸了摸下巴,“既然是碧灵果的平替版,那我们可以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他狠狠心,咬牙道:“就定个一千灵石吧。”   长离敬畏地看了沈师兄一眼,是她格局小了。   沈师兄的薄利,和她理解的薄利,好像并不是一个东西。   在灵石激励下,沈师兄从焉九这里取走新做好的一批绿球果羹,风风火火地走了。   “在碧灵果羹的供不应求下,推出绿球果羹的时机正正好,晚一天卖,就少赚一天灵石……”   长离不禁咋舌,难怪朱明峰有钱呢,就他们这个赚钱的劲头,其他剑修拍马也赶不上啊。   口袋里的灵石多了,余师兄也终于能给剑兄整点好了,他从朱明峰订购了全套的剑架、剑鞘、剑穗,又向焉九预定了一日三餐的绿球果羹。   余师兄:“之前被沈兄绕晕了头,把碧灵果都拿出来,我还觉得对不住阿剑,那些原是给他备着的……”   剑兄:大可不必。   余师兄:“现在怎么说,也得让他每日吃上绿球果羹补一补。”   接下来几日,绿球果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风靡了整个归元剑宗。   只需原本朱明峰基础保养套餐三分之一的价格,就能让灵剑拥有全新的舒适体验,哪个剑修能不心动呢?   就算再拮据的剑修,也会为了自家灵剑去事务堂多接几个任务,换取灵石来买一瓶绿球果羹。   灵石如流水一般,哗啦啦地流进账簿。   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的沈师兄抽不出空来送灵石,便让焉九去朱明峰自取。   长离和焉九刚一进门,便听到一个亲传弟子对着沈师兄小声道:   “沈师兄,你跟我说句实话,调制绿球果羹的大师真的不能把这羹做得难吃些吗?从碧灵果羹的效果来看,这大师的手艺好像是越难吃,功效越好……”   长离眼睁睁地看着这名弟子腰间的灵剑跳起来猛抽了他一下。   “你可闭嘴吧,大师怎么熬制绿球果羹,还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   这名弟子摸了摸手臂上迅速鼓起的一道红痕,讪讪道:“我家灵剑的脾气有点暴,见笑了。”   焉九和余师兄不约而同地心生庆幸:我家灵剑的脾气,可比这好太多了。 第50章   沈师兄好说歹说, 终于劝走了这名弟子。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把分润的灵石交给焉九,说道:“焉师弟, 你可是真是我的财神爷,这绿球果羹简直比朱明峰的爆款符文还畅销!”   沈师兄朝焉九眨眨眼,“师弟, 你可还有其他压箱底的秘方?若是有什么原材料短缺的, 尽管跟我说,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师兄别的没有, 就是门路多。”   焉九仔细想了想,正好熬制绿球果羹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他也准备尝试一下六味真人给的其他食谱。   焉九把所需的材料列了一个单子, 交给沈师兄。   “单子上的这些食材, 就麻烦师兄了。”   沈师兄拍拍胸脯,肯定道:“师弟放心, 包在我身上!”   在沈师兄送来新食材前, 焉九打算先拿掌门上回送的紫金果练练手。   两枚紫红色的果实被小心安置在保鲜玉盒中, 果实表面好似刷了一层油, 光滑晶亮,表皮上隐约可见金色暗纹, 散发着清淡的果香。   长离绕着紫金果飞了一圈, 吸吸鼻子,对今日的餐食充满了期待。   这果子一看就好吃。   焉九严谨地按照食谱所述,将紫金果去皮切块, 调味下锅, 开火炖煮。   当锅盖因为沸腾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时, 第一缕气味从锅盖的缝隙里缓缓飘出。   蹲守在锅边的长离当即被这味道刺激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她抽了抽鼻子, 迟疑道:“焉小九,这味道闻起来,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焉九小心地嗅了嗅,眉头轻皱,不确定道:“也许紫金果羹本来就是那种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   长离忍不住心道:可是紫金果没下锅的时候,闻起来可不是这样的。   两刻钟后,紫金果羹出锅。   长离谨慎地和这锅味道不明的产物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焉九举起刷子,对着略显嫌弃的长离认真道:“小长离,你不能被这种表面气味所迷惑,这是一种不正确的偏见。”   在焉九的劝说下,长离犹犹豫豫地上前,闭眼尝了一口——   下一秒,她就“嗷”的一声,直冲屋顶。   接着,她又一个俯冲折身回来,冲着焉九大喊道:“焉小九,大骗子!”   “是我错看你了,绿球果完全是个意外,紫金果和碧灵果才是你的正常水平!”   焉九僵住了,他不信邪地对着紫金果羹看了又看,决定给余师兄发一道传讯符。   所谓众口难调,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灵剑和灵剑之间的口味,也不见得一样嘛。   余师兄来得很快,他现在对尝试焉九的新配方充满了热情。   剑兄也很有积极性,绿球果羹完全颠覆了他对焉九的认知,这次的一定也不差。   长离看着充满期待的一人一剑,在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们对焉小九的可怕一无所知!   当剑兄吸入第一口紫金果羹时,他呆住了。   这是一种怎样微妙的味道,他甚至无法把它和之前的碧灵果羹分个高下,各有各的难吃。   相比剑兄的恍惚,余师兄就惊喜许多。   “焉师弟,这紫金果的功效,堪比碧灵果啊!”   长离“哈”了一声。   可不只是功效,连口味也是呢。   剑兄这回有经验了,他不再任人宰割地躺在那里,趁着余师兄说话的功夫,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起跳,夺窗而逃。   余师兄顿时顾不得这紫金果了,他连忙开门追了出去,“阿剑,你跑什么,等等我啊……”   长离看着瞬间消失的一人一剑,对焉九冷酷道:“焉小九,你现在对自己的厨艺有一个清醒的认知了吗?”   焉九好像被剑兄的反应打击到了,他默默收起剩下的紫金果羹。   “我把紫金果羹也送到沈师兄那里寄卖了吧。”   焉九带着一锅紫金果羹离开,又带着一箩筐各式各样的食材回来了。   不知道沈师兄对他说了什么,他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撸起袖子准备再接再厉。   “小长离,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证明自己的厨艺。”   一个通宵后,房间里的长桌上摆了一排十来个瓷罐。   焉九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哑声道:“我就不信这里面没有一个好吃的。”   不管好不好吃,长离是不敢随便试了。   昨日的紫金果羹给她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焉九给余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焉师弟,阿剑还在跟我闹别扭,这次不能帮你试菜了,实在对不住……”   长离发出一声冷笑。   焉九抱起着一堆瓶瓶罐罐,丝毫不泄气。   “我去找太衍真人,真人囊中羞涩,想必不会拒绝这免费试菜的机会。”   长离在心里为太衍剑默哀一秒,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了上去。   说实话,她对这些新品的口味,也是有点好奇的。   无名峰主殿,太衍真人果然对焉九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   “朱明峰的定价太高了,我省吃俭用抠抠索索,也就给太衍剑买了一回绿球果羹。真是对不住他。”   太衍真人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保养得宜的胡子。   “以后要是还有这种试新品的好事情,千万记得找我,太衍剑可是标准的大众口味,最适合做这种事!”   太衍剑沉默地瞥了太衍真人一眼。   生活不易,终究还是他承担了所有。   话不多说,焉九将十几个瓷罐在桌上排开。   “那我们一样一样试吧。”   第一道,百草露。   百草本身酸甜可口,深受素食灵兽青睐。   经过焉九加工后的百草露,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   太衍剑被逼着尝了一口,差点晕厥。   第二道,离土果。   果实长于地下,呈褐色,口感也类似泥土,可谓狗厌人憎。除非饿极了,不然没人愿意吃上一口。   经过焉九调制的离土果泥,口感绵密柔软,带着清新的芬芳。   太衍剑吃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第三道,白兰果。   果实通体洁白,味似兰花,价值不菲。   经焉九烹饪后,口味清奇,另剑难以下咽。   第四道,沙木根。   口感干涩,味同嚼蜡。   经焉九一番炖煮,变得鲜香爽口……   且不提太衍剑时而因黑暗料理如坠地狱,时而因美味飘飘欲仙,痛并快乐着。   长离看到后来,都麻木了。   她看着焉九那双手,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这简直是一双化腐朽为神奇,化神奇为腐朽的手啊。   试菜结束,太衍剑仿佛全身被掏空一般,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衍真人对这顿免费的午饭十分满意,笑呵呵地将焉九送出主殿。   “无名峰主殿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焉九带着长离回到弟子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厨艺水平发挥,还是不太稳定。”   长离猛得摇摇头,“不,你很稳定,非常稳定!”   稳定地把珍馐做成糟粕,把谷糠做成美味。   不管好不好吃,这些新品的功效还是有保证的。   焉九把它们一股脑送到沈师兄那里,后期销售就靠他了。   从这天起,长离便经常能在山上看到各种奇景。   一名剑修抱着一个瓷罐,手里挥舞着小刷子在一把灵剑身后追。   “真的,这次的一定好吃,我不骗你,上次的口味是个意外!”   又或者一名剑修对着他的灵剑指天发誓。   “我买的是离土果,不是百草露。你就算不信我,也要信我的灵石啊,我哪里买的起百草露那么贵的保养品呢?”   还有剑修被自家灵剑一路追杀逃窜的。   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不忘回头辩解:“良药苦口利于病……啊,不是,我知道你没病,但是白兰果吃了对剑好啊,我都是一片苦心。”   当宁寻突破筑基巅峰,顺利结丹出关时,看到的就是整个剑宗上下人飞剑跳的混乱场面。   宁寻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她闭关前的宗门,好像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特意来祝贺小弟子出关的掌门笑呵呵地说道:“今日宗门确实热闹了些。正好,上次你闭关匆忙,出秘境的贺礼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这次就和结丹贺礼一并给你。”   掌门打开一个大木盒,里面摆满了两排整整齐齐的瓷罐。   宁寻疑惑道:“师尊,这是何物?”   掌门压低声音道:“是保养灵剑的好东西,其中一罐我是从太衍那里抢的,其他的都是朱明峰订购的。赤霄剑陪你闭关突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应当好好犒劳她!”   宁寻腰间的赤霄亮了亮剑身,对掌门赠与的贺礼充满了期待。   长离并不知道凌霄峰发生的小插曲,经过焉九的不断努力,她的食谱已经丰富了许多。   作为菜品研发的第一参与剑,她对哪样好吃,哪样不好吃可谓了如指掌。   完全不会像其他懵懵懂懂的剑灵一样,不慎踩雷。   与此同时,小雏鸟的每日三次的增毛膏保养下,毛发日益蓬松,也不会动不动掉毛了。   就算长离把它拎起来用力抖两抖,每一根毛毛都□□地呆在应有的位置上,绝不随意脱落。   因此,当长离某一天在焉九常用的锅炉边发现一根白色的毛毛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增毛膏失效了?   不过,她马上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这根白毛比小雏鸟的短绒毛更细长、更柔韧,完全不是一只小雏鸟该有的绒毛。   长离疑心顿起,难道是焉小九在养鸟崽子的过程中,发现了养毛绒绒的快乐?   她举起这根白毛,朝焉九飞去。   “焉小九,你是不是背着我,养别的毛绒绒了!” 第51章   焉九看到这根眼熟的、随风飘扬的细软白毛时, 差点连尾巴都炸出来了。   他居然掉毛了!   他最引以为豪的,又白又蓬松的毛毛,居然开始脱落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极有可能是英年早秃的前兆。   受到巨大冲击的焉九开始在脑中飞快回忆最近做过的事情,试图找出自己掉毛的原因。   原因一:他每天蹲在在炉子前烟熏火燎,过高的温度可能导致毛毛的脱落。   原因二:为了研制菜品, 他最近经常通宵达旦, 作息不规律。   原因三:他到了掉毛的年纪……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他掉的毛毛被长离发现了——   身份暴露的大危机!   面对长离的质问, 焉九当即否认三连。   “我不是。”   “我没有。”   “别瞎说。”   长离怀疑道:“真的吗?”   焉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肯定道:“除了小雏鸟,我们这屋子里还能找出第二个长毛的生物吗?没有。”   长离更疑惑了, “那这根白毛是从哪来的呢?”   焉九目光游移, 从房间这头, 飘到房间那头,最后落在半开的窗户上。   他一指窗口, 开口道:“我每日都要开窗通风, 谁知道是不是哪只过路鸟掉的呢?”   长离低头仔细瞅了瞅这根白毛, “能从这里路过的鸟……掌门的鹤肯定不是, 鹤毛不长这样,上次来送货的云鸟好像也不是这种毛……”   长离沉思间, 焉九手指微动, 暗中催动灵力。   一阵清风徐来,将白毛带起,直接吹出了窗外, 消失在一人一剑的视线中。   长离下意识“哎呀”一声, “被风吹走了。”   焉九马上道:“你看, 它能被风吹走, 也能被风吹进来,谁知道到底是从哪来飘来的呢。”   长离被说服了,揭过此事不提。   当晚,焉九火速下单了全套毛毛养护膏,从防脱、固毛,到柔韧、美毛一条龙装备。   第二日,云鸟再次送货上门。   长离看到上次数倍有余的瓶瓶罐罐,忍不住问道:“小雏鸟那些用完了吗,怎么买这么多?”   焉九正色道:“店里搞活动,套装打折,我就都买了,反正迟早能用上。”   从这日起,每当长离睡熟时,焉九就会偷偷给自己做一回保养,将养护膏在身上均匀地抹一遍,又用专门的毛毛梳仔细打理每一寸白毛。   每一日,他还要悉心检查地上的每一寸角落,避免再出现意外掉落的毛毛被长离发现的尴尬。   在焉九孜孜不倦的努力下,他再没掉过一根白毛。   秃毛危机,解除。   正当焉九为此松了一口气时,长离意外发现了他藏在床下的那些被消耗殆尽的空瓶。   焉九不禁一拍脑门,糟糕,百密一疏。   忘了把这些空瓶处理掉了。   长离飘在半空,只差一个双手叉腰。   她震声道:“焉小九,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么多增毛膏,养毛膏……都是被小雏鸟一只鸟用掉的吧?”   小雏鸟在旁边无辜地“啾——”了一声。   焉九哑然,就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新借口时。   长离冷哼一声,“你最好也别说是你不小心全都打翻了。”   焉九无助地张了张唇。   又一个借口,被堵死了。   长离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焉小九,限你今日之内,把你藏的毛绒绒交出来!”   说完,长离就气呼呼地出门遛弯了。   焉九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要从哪里找一只毛毛跟他一样的小妖啊……   等等,焉九突然眼睛一亮,跟他一样的毛绒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久前长老的传信里说,族里新出生的幼崽中,有一只跟他幼年时长得很像的。   就是他了!   焉九赶紧给族中紧急传信。   当长离在附近的山头跑了一个几个来回,回到弟子舍时,就看小鸟旁边多出来的一个白团子。   白团子毛发蓬松,听见她回来的动静,两只三角耳顿时竖起,在空中抖了两下。   长离被萌得声音都软和了,“焉小九,这就是你藏的小妖精?”   焉九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登时放下了,除了本族妖,哪还有人能凭毛识妖呢,剑灵也不行。   他果断点点头,“就是他。”   不明所以的白团子也跟着点点头。   长离激动地在半空蹦跶了两下,然后谴责地看向焉九。   “这么可爱的毛绒绒,你居然私藏。”   焉九嫌弃地看了那个幼崽一眼。   可爱?   他刚刚已经把这个幼崽从头到脚检查过一遍了。   虽然乍一看有点像,但是他的毛毛不如自己柔韧绵软,尾巴不如自己蓬松,耳朵也不如自己软乎。   长离显然不这么觉得,她直接贴到白团子身边蹭了蹭。   这触感,绝了。   焉九见状,脸差点黑了。   他赶紧把这柄不矜持的灵剑揪回来。   “做什么呢,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长离不满地甩了甩剑尾,“焉小九你好小气,我和毛绒绒贴贴都不行吗?”   焉九直接把白团子往不远处一抛,冷声道:“男女有别。”   白团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桌子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懵了。   长离倒抽一口冷气,看着焉九的眼神都不对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但凡长离想偷偷接近白团子薅一把,都会被焉九无情制止。   就连做菜时,焉九都不忘把白团子拎到炉子边,对长离严防死守。   他已经开始考虑把这个碍事的小崽子丢回族里的可行性了。   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长离对毛绒绒有如此热情。   焉九一边思索,一边对着火炉摇扇子。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长离飞过去开门,下意识喃喃道:“也不知是赵师兄还是余师兄,也可能是沈师兄……”   门一打开,长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窜回了焉九身后。   焉九诧异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宁寻。   他马上把蒲扇一放,起身道:“宁师姐,你怎么来了?”   宁寻神色肃穆地取出一个瓷瓶,对焉九道:“我听师尊说,这个碧灵果羹是你调制的?”   焉九愣了一下,点点头。   宁寻捧出赤霄剑,疑惑道:“为什么我给赤霄用了这碧灵果羹,她就陷入昏迷,全无反应。莫非是我闭关太久,这碧灵果羹已经放坏了?”   焉九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卖出这么多果羹,还从没出现过这等售后问题。   他正色道:“宁师姐,可否让我看一下剩下的碧灵果羹?”   宁寻将瓷瓶递过来,焉九小心地看了看,闻了闻。   他以自己绝不出错的鼻子发誓,这味道跟刚出锅的别无二样。   “宁师姐,这碧灵果羹没有问题。”   宁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果碧灵果羹没有问题,那赤霄剑怎么会成这样?”   躲在焉九身后的长离听不下去了,她幽幽道:“焉小九,你是不是该告诉宁师姐,这碧灵果羹因为太过难吃,是会导致某些口味敏感的灵剑产生不良反应……”   焉九脊背微僵,轻咳两声,努力委婉道:“宁师姐,这碧灵果羹虽有功效,但是口味确实不太好。就像有些味觉敏感的病人,喝了太苦的药,也可能晕眩,甚至陷入短暂的昏迷……”   宁寻愣住了。   师尊说的这养剑的好东西,副作用也太强了。   她犹豫片刻,掏出掌门给的那一堆瓷罐。   “这些不会都是出自你手吧。”   焉九僵硬地点点头,“是我。”   宁寻的面色更加古怪了,谨慎问道:“每一瓶,都有这个副作用吗?”   焉九迅速摇头,他的目光在罐子上的小标签上扫过,用手飞快指了几个瓷罐。   “只有这几个味道不好,其余的口味,赤霄剑应该会喜欢的。”   为了增加可信度,焉九又补充道:“至少大部分灵剑都挺喜欢。”   宁寻抱着赤霄剑,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她好像突然理解了这阵子宗门里的“热闹”。   宁寻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的房门。   这个焉师弟,了不得。   一锅一铲,就搅得宗内风云变幻。   宁寻离开后,长离终于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焉小九,幸亏宗内没几个人知道这些是你做的,不然像宁师姐这样找上门来的,怕是要从门口排到无名峰山脚。”   焉九举起锅铲,语气暗含威胁:“小长离,你今晚是想吃百草露,还是离土果呢?”   长离果断闭上了嘴。   自从焉小九掌握了厨房大权,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她连一句真话都说不得了。   悲伤的长离直接一个飞扑,把剑身埋进了白团子里。   她急需一个毛绒绒治愈自己。   焉九气笑了,他伸手把灵剑从白团子里用力拔出来,按到旁边的剑架上。   “在吃饭前的这段时间里,你还是在这里安分待着吧。”   长离原地打了一个滚,恳切道:“焉小九,最近天冷了,我需要这个白团子,又能暖手,又能暖脚,堪称灵剑伴侣。”   焉九不为所动,“你一个火属性的剑,可以自发热取暖,不需要这种身外之物。”   长离噎住了,紧接着反驳道:“火烧的暖和,跟这种毛绒绒的暖和,怎么能一样!”   焉九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糊糊,冷酷道:“你要是实在冷,这小崽子倒是还有另一个用途,给你暖暖胃。”   长离惊呆了。   “焉小九,六味真人给的食谱上,难道还有狐狸肉?”   焉九勾了勾唇角,“本来没有,但是今晚可以加上。”   火炉边昏昏欲睡的白团子抖了两抖。   长离打了一个哆嗦。   这个男人,恐怖如斯。 第52章   为了不让无辜的狐狸崽子某一天被端上餐桌, 长离只能每天眼馋地看着小雏鸟在白团子身上打滚。   剑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得见,摸不着。   心情郁郁的长离出门了, 她要去找碧云峰的剑灵们唠唠嗑,排解心情。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群剑灵, 正聚在一起叽里呱啦地闲聊。   “江策这个狗骗子, 昨天居然拿白兰果骗我,还说是沙木根。要不是我鼻子灵, 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还好还好,我昨天吃的是绿球果羹……”   “我愿以江策的一万根头发, 换大师别再推出奇怪新品。”   长离听到这, 不禁抖了抖剑身。   也不知江师兄知不知道, 他家的灵剑最喜欢在外面拿他的头发许愿。   长离的到来引发了灵剑们的热烈欢迎。   “小长离,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我们的聚会。”   “莫非你也踩雷了大师新品?”   长离猛地摇摇头, 踩雷是绝不可能踩雷的。   她把狐狸崽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忍不住叹气。   “我就想每天薅一薅毛绒绒, 怎么就这么难呢?”   灵剑一号给她出主意:“你想要毛绒绒?灵菜园不是养了一群鸡吗, 你可以去那里薅一薅。”   长离回忆了一下灵菜园的那群短毛珍珠鸡,否决道:“不行, 鸡毛没有狐狸毛手感好。”   “你们不知道, 小狐狸的毛毛又白又软,置身其中,犹坠云端, 珍珠鸡可差远了。”   灵剑二号沉思半晌, “掌门的鹤呢, 那鹤养得比鸡精细多了, 看起来油光水滑,手感应该不错。”   长离抽了抽嘴角,看来不止她一把剑,仔细观察过掌门的鹤。   “鸟毛的手感,和狐狸毛还是不一样的。”   这时,灵剑三号突然想起了什么。   “听说事务堂发了新任务,流云镇有兔妖作乱,兔毛的软乎程度,应该不比狐狸毛差吧?”   灵剑一号不赞同道:“就算接了这个任务,我们也是去除妖的,难道还能把那只兔妖养起来不成?”   灵剑三号反驳道:“教化作乱的妖族怎么不算任务的一部分?玉华峰主早年不就养过一只小猫妖,差点把玉华峰的鱼池都霍霍完了。”   长离越听,眼睛越亮。   有妖好啊,她正愁找不到去妖界的门路呢。   不管那个兔妖的毛好不好薅,这个任务她得想办法让焉小九接了。   长离生怕去晚了,任务就被人抢走了。   她匆匆和灵剑们告别,一路狂奔回到弟子舍。   还没进门,长离就扬声道:“焉小九,我们回宗那么久,是不是该出门做任务了!”   焉九看到长离格外积极的模样,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疑惑。   “太衍真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长离正色道:“我这是为了我们无名峰的荣誉啊。身为无名峰弟子,你不应该有点紧迫感,为了集体荣誉而努力刷任务吗?”   焉九微微眯眼,直觉小剑灵有点不对劲。   长离对上焉九怀疑的目光,当即心思一转。   “要是不能出门,你不如把狐狸崽子借我玩两天。”   焉九顾不得抓住心里一闪而过的疑虑,果断放下手里的蒲扇。   “我们现在就去事务堂吧。”   与其让小长离每日对狐狸崽子虎视眈眈,还不如出门分散分散她的注意力。   一刻钟后,事务堂的管事看到多日不见的焉九,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   “好久不见,今日可是来接任务的?”   焉九一边应声,一边将目光投向墙上的任务牌。   “最近可有什么新任务?”   管事热情道:“最近更新了不少任务呢,一是春洲的百花园枯死了许多珍贵花木,原因不明,急需探查;二为东渡山惊现异象,山崩石裂;三有流云镇疑似兔妖作乱……”   焉九摸了摸下巴,慢慢道:“春洲距离宗门有些远了……”   他最近加班加点做的存货可能还不够沈师兄卖一周,最好能找个近些的任务点。   管事口风一转,“距离最近的应该是东渡山,筑基弟子全力御剑飞行,应当两日内可达。”   焉九算了算,御剑需两日时间,那么乘坐云车最多只需一日,这个距离倒是不错。   眼看着焉九要把手伸向东渡山的牌子,长离赶紧道:“我们一天天的在宗门里看山还没看够吗,好不容易出趟门,不如换换风景。”   焉九的手顿了顿,往右边移了一寸,取下流云镇的牌子。   如果他没记错,流云镇应该就比东渡山多半日路程。   管事虽不知他为何临时改了主意,但还是在任务簿上做下记录。   “妖族狡诈,对待流云镇的任务需更加慎重,凡事多思多虑。”   焉九点头应下。   他不知道狡诈一词在兔族听来如何。   反正在他们狐族眼里,这可是个夸妖的褒义词。   从事务堂出来,焉九第一时间告诉了沈师兄要出远门的消息,沈师兄顿时如遭雷劈。   “焉师弟,你走了,我们的生意可怎么办啊?”沈师兄的尾音一波三折。   财路受阻,在他看来比天塌了还可怕。   焉九将剩下的存货一股脑交给他,“这些应该够你撑个三五天。”   沈师兄看着焉九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好像金灿灿的摇钱树忽然自己长腿跑了一般。   焉九在这黏糊糊的视线中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搓了搓手背上的鸡皮疙瘩,妥协道:“路上我也会抽空做的,做好一批就寄回宗里。”   沈师兄闻言,马上冲着焉九爽朗一笑,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焉师弟你是最靠谱的!”   这一次的任务,焉九同样邀了余师兄一道。   余师兄,老实话少肯干活,堪称绝佳的任务搭档。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焉九依然没有放弃开发新品的野心。   既然出门没法拐走太衍剑,那就只能拜托剑兄了。   无名峰另一侧的剑兄再次感到后背发凉。   他喃喃道:“我是不是该让余恒帮我去朱明峰买一道水逆退散符,改改风水……”   同一时间,收拾好行李的长离和焉九遇到了出门的最大阻碍。   他们在要不要带上小狐狸一同下山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焉九:“这么大一只狐狸,扔在家里看门正好,总不能让他光吃不干。”   长离表示严重反对:“焉小九,这是狐狸,不是狗。”   “再说了,这么小的狐狸崽子,怎么能独自丢在家里?”   长离看着焉九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没有责任心的无良家长。䒾㟆   焉九发出一声轻嗤,妖族的年纪跟外貌可没什么关系。   别看狐狸崽子长得小,打鸟吃肉熟练得很,扔家里一年也饿不死。   长离又道:“万一我们不在,他自己偷溜出去,走丢了怎么办?”   焉九淡淡道:“只要他不去霍霍灵菜园的鸡和掌门的鹤,在宗门里出不了什么岔子。”   长离绞尽脑汁想了想,震声道:“流云镇不是有兔妖作乱,狐狸克兔子,带上他正好!”   焉九哑然。   他总不能说队伍里已经有一只了,再带也是多余。   最后,小狐狸成功搭上了焉九的肩头。   远远看去,活似一团狐毛围脖。   既然带了狐狸,再多带一个小鸟也不算什么了。   公平起见,小鸟被分给了长离。   当山脚会合时,余师兄看到这一家四口的组合,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们好像不是去下山做任务,更像是带小朋友去郊游。   一路上,焉九都在云车里熬制绿球果羹。   这是宗门内目前最受灵剑欢迎排行榜的第一名,需要的量最大。   云车内萦绕的香味经久不散,不要说长离了,就连剑兄也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   余师兄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锅,下意识问道:“焉师弟,这个只能给剑用,人不能吃吗?”   长离和剑兄齐齐看向余师兄,露出了同款震惊。   没想到余师兄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想跟灵剑抢食。   焉九不慌不忙地用长勺在锅里搅动两圈,激发出更多香味。   他慢吞吞道:“吃是能吃——”   余师兄眼睛刚刚亮起,他就继续道:“不过吃完有什么后遗症,我就不知道了……”   余师兄眼中的光消散了。   他们抵达流云镇时,天已经黑了。   和红山镇不同,流云镇人口众多,街市繁华,热闹得完全看不出丝毫有妖作乱的模样。   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一家客栈入住,店小二一边带他们去房间,一边介绍这份热闹的由来。   “过两日就是我们流云镇的花灯节了,两位到时一定要去街上看看,花灯节也是拜兔仙的大日子,可不能错过。”   余师兄听到“兔仙”二字,不禁一愣,“兔仙?不是妖——”吗。   “妖”字一出口,店小二的脸色都变了。   他赶紧呸了两下,慌忙道:“客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接着,店小二念念有词地对着虚空拜了两拜,大意是外地人不懂事,得罪了兔仙,跟他们客栈没有一毛钱关系,千万别迁怒了他。   之后,店小二的态度便迅速冷淡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带到房间门口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离甚至怀疑,要不是他们已经付了银钱,这小二会当场把他们赶出客栈。   一进房间,长离就直接道:“没想到这兔妖还挺得民心的,连一个客栈小二都如此虔诚,他在这镇上的威信,可见一斑。”   焉九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兔形灯笼,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叩了叩窗檐。   “究竟是仙是妖,过两日看看便知。” 第53章   第二日一早, 长离是被窗外嘹亮的吆喝声吵醒的。   “卖豆花咯,最新鲜的豆花,甜的咸的都有……”   “刚出炉的大煎饼, 大葱猪肉馅的,可香了!”   “有车来了,让一让, 让一让……”   一阵阵吆喝声中混杂着笨重驴车驶过的轱辘声, 车夫甩鞭子的清脆声,骡马嘶鸣, 喧嚣沸腾。   长离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严重怀疑是不是因为他们昨晚不慎得罪了店小二, 才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吵闹的临街房间。   清晨的流云镇里人来人往, 沿街的店铺前都挂起各式各样的兔子灯笼, 堂倌们站在店门口,中气十足地招揽生意。   长离和焉九早早便出了门, 前往镇上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茶楼。   焉九点上一壶茶并四样点心, 他们便拥有了一个听说书的好位置。   在等点心的衤糀时间里, 茶楼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今日是不是说兔仙的故事?”   “没错, 你也是为了兔仙来的?”   “可不是,我就等着听兔仙的事迹呢……”   当店中客人超过半数时, 一袭灰色长袍, 手持醒木的说书先生在袅袅茶香中上了台。   “上回说到兔大仙云游至此,发现陈氏卤味店圈养的数笼白兔。那群白兔被关在结实的大铁笼里,无精打采, 神情郁郁。大仙慈悲心肠, 不忍同族遇害, 便出手开笼, 救走无辜白兔……”   长离一听到卤味二字,就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脑中冒出麻辣兔头、麻辣兔腿、麻辣兔丁……   她喃喃道:“也不知这家卤味店现在还开门不……”   焉九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撇去浮起的茶末,“这家卤味店得罪了兔妖,定然是不在了。”   长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说书先生就讲到了后续,卤味店确实没了,原因却不是他们猜测的那般。   “后来,陈家大儿子重病,兔大仙不计前嫌,出手诊治,药到病除。陈家为报答兔大仙恩情,毅然关掉卤味店,耗费大半家财,建造兔仙庙……”   长离忍不住“哇”了一声,“焉小九,这兔妖混得真不错,居民都自发给他建庙了。”   焉九悠悠地夹了块点心吃,“一会儿可以去那兔仙庙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自打兔仙庙建成,我们流云镇里,但凡家中有人生病,居民都爱去那里拜一拜。”   “兔大仙有灵,只要去过兔仙庙的人,家中病人总会不药而愈。例如那徐绣娘家……”   长离听到这,心里不禁泛起嘀咕。   兔族果然擅医术,这难道也是一种天赋?   她一边想着,一边开口道:“听说书先生的故事,这兔妖倒像是个救死扶伤的好妖,跟任务上说的兔妖作乱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焉九用指尖叩了叩桌面,“我们只听了店小二和说书先生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   长离晃了晃剑尾,“按照流云镇居民对兔妖的狂热程度,我们想想找到一个说他坏话的,恐怕都不太容易。”   焉九吃完点心,台上的故事也接近了尾声。   说书先生:“徐绣娘病愈,在家中供奉一座兔仙像,每日祈福。不仅如此,徐绣娘心灵手巧,耗时数月,用近百万针制成一幅活灵活现的兔仙纳福刺绣。”   “这件珍贵刺绣传入孙财主的耳朵,却引发了一件祸事。”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说。”   台下听得入迷的茶客们顿时发出一阵不满哀叹,说书先生笑着朝众人拱拱手,便退下了。   紧接着,一支戏班登台亮相,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马上引走了大家的注意,不再深究徐绣娘的故事。   焉九饮尽最后一口茶水,起身道:“走吧,我们先去那兔仙庙看看。”   长离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茶楼,焉九随意找了一个路人打听兔仙庙的方向。   对方热情指路道:“兔仙庙啊,一路往东走就是了,到了附近,人多最热闹的地方就是。”   “花灯节将近,你可得早点去,不然都排不上进庙的号。”   和这位热心路人道过谢,焉九便沿着主路往东走。   长离躲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暗自咋舌。   “进庙还得排号,这兔仙庙真够火爆的。”   一人一剑越往东走,人便越多。   长离被挤在人群里,抬眼只能看到一堆胳膊腿,别说庙了,她连路都看不见。   她扯着嗓子喊道:“焉小九,你看到兔仙庙了吗?”   焉九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屋檐牌匾上,“兔仙庙”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着金光。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看见了。”   他抬脚往兔仙庙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有号不?有号的进,没号的请回。”   长离震惊了。   他们甚至都㳖㳸还没走到庙门口呢。   焉九问道:“这号怎么取?”   不等这人回答,后面已经有人高举着手,“我有号,我有号,先让我过去。”   有号的仁兄在周围一众艳羡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挤了进去。   焉九被人群这一挤,连连倒退了数步,周围的人都换了一波,更不要说找到刚刚拦人的家伙了。   长离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她艰难道:“焉小九,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这里人实在太多了。”   一人一剑费了老鼻子劲才挤出人群,各自长舒一口气。   长离甩了甩剑身上并不存在的汗,喘气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黄牛号的,看这架势,就算我们一早来排号,都不见的能排上。”   焉九正要问什么是黄牛号,一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男人就挤了过来。   “小公子,要号吗?”   长离赶紧戳了戳焉九,“看看,这不就来了,这就是卖黄牛号的。”   焉九第一次碰到这种非法交易,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   好在对方是个老道的黄牛,他飞快地打量一眼焉九一身不菲的行头,压低声音道:“五百两银子,怎么样?”   长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莲娘当时给各家的赔礼也不过一百两银,这个黄牛开口就是五百两,好黑的心。   她赶紧道:“太贵了,五十两。”   焉九听到这拦脚脖子砍的还价,不由得愣了下,才在长离的催促下慢慢道:“五十两。”   矮个子男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差钱,没想到这么会砍价,难不成是他走眼了?   男人试探道:“这价太低了,这样吧,三百两。”   焉九被这充满水分的报价惊到了。   不过三百两已经比五百两便宜许多了,这价格也不是不行。   趁着焉九没开口,长离果断道:“五十两,不行就算了。”   焉九连忙照着长离的话说了一遍。   男人皱了皱眉,“一百五十两,不能更少了。”   长离坚定道:“不行,五十两爱卖不卖。”   焉九毫无感情地复述了一遍。   男人咬咬牙,心痛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号,“算了,五十两给你了,这回亏大了……”   焉九恍恍惚惚地付钱拿号,怀疑自己以前不知道被坑了多少银钱。   长离还在一旁偷偷后悔,小声嘟囔道:“他答应得好像有点快,我一定是砍少了。”   不管是赚是亏,有了这张号,他们终于成功挤进人群,走到兔仙庙的门前。   门前摆放着一座巨型铜铸香炉,炉身上刻着吉祥如意的纹样。   香炉中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香,烟气袅袅升入天空,底下的香灰铺了厚厚一层。   香炉前是排队叩拜的人群,面目虔诚,口中念念有词。   在浓重的香灰味中,长离和焉九悄悄绕过人群,直入主殿。   殿中摆放着一座巨型白兔玉雕,兔身下是流动飞卷的祥云,线条流畅,刻画细致,圆润饱满。   长离绕着这座栩栩如生的玉雕转了一圈,下意识开口道:“开卤味店这么赚钱的吗?居然能建起这样一座兔仙庙。还有这玉雕,也不知道值多少银钱。”   焉九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道:“就算一开始没有这么多钱,有这么多居民供奉,自然就有钱了。”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   自古以来,封建迷信最赚钱。   焉九在兔仙庙里转悠了一圈,什么妖味都没闻到。   庙中每日来往人群众多,就算兔妖曾经来过,估计也被人庡㳸味覆盖了。   白花了五十两银,却一无所获的一人一剑有些丧气地走出了兔仙庙。   长离叹气道:“相当于花五十两银看了个玉雕,这参观费也太贵了。”   焉九安抚地摸了摸剑柄,乐观道:“没关系,如果没有你提醒,我可能会花五百两,现在相当于赚了四百五十两呢!”   长离一时无言。   回程路上,一人一剑经过一家书铺时,正好听见小二的吆喝声。   “本店新到一批《兔仙传》,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欢迎进店选购……”   长离和焉九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对视一眼,走进书铺。   这本《兔仙传》就摆在店中最显眼的位置,焉九上前拿起一本,翻开扉页。   长离赶紧趴上他的肩头,一齐看向书上文字。   看没看完第一行,店小二就上前笑着提醒道:“抱歉,本店不提供免费试阅,客官若是要看,可先将此书买下……”   长离心道:这流云镇上,别的没看出来,但是赚钱的生意人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长离一个走神的功夫,焉九已经掏出银钱,买下了这本不知内容的《兔仙传》。   她震惊道:“焉小九,你怎么没砍价?”   焉九翻页的手顿住了,“书铺也能还价吗?”   长离眼前一黑。   焉小九这败家毛病,也不知是哪来的。 第54章   买都买了, 钱是不可能退的。   长离只好跟着焉九继续往下看。   这本《兔仙传》的说法又不太一样,据说是陈氏卤味店死去的兔子太多,魂魄聚集, 引来了路过的兔大仙。   兔大仙超度亡灵后,便要求陈氏卤味店为死去的兔子赎罪。   陈家表面答应,实际却是阳奉阴违。   陈家大儿子因此遭了报应, 一病不起。   为了活命, 陈家方忍痛散财,耗费巨资建起这座兔仙庙。   庙成后, 陈家大儿子的身体才慢慢好转,保住一条小命。   长离忍不住感叹道:“这本书和茶楼的说书先生各有各的说法, 也不知到底谁真谁假。”   焉九摸了摸下巴, 沉思道:“唯一的相同点, 便是那陈氏卤味店。”   他转头问店小二:“书中说的陈氏卤味店,究竟在何处?”   店小二一边整理书架, 扫去角角落落的灰尘, 一边随口说道:“陈氏卤味店的店铺旧址, 就是现在的兔仙庙呀。”   焉九下意识皱了皱眉, “那陈氏后人呢?”   小二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举家搬走了吧, 反正没听说过陈家下落。”   长离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她本以为兔仙庙是陈氏所建,也是陈家负责打理。   既然陈氏不知所踪,那现在打理兔仙庙, 收受供奉的难道是兔仙本人?   焉九用指尖点了点书页, 沉声道:“此事必有蹊跷。”   他们收起这本《兔仙传》, 打算回客栈和余师兄商议一二, 再做决断。   走进客栈时,昨日那位店小二看见焉九,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当他的余光扫过焉九手里的《兔仙传》,神情登时变了。   他快步上前,问道:“客官,你这是在哪里买的《兔仙传》?”   焉九朝门外一指,“就是隔壁街的书铺……”   话音未落,店小二已经一甩袖子,往外跑去。   店里盘账的掌柜也不忘从算盘中分出神来,喊了一声:“臭小子,别忘了给我也带一本!”   店小二远远地应了一声。   转眼就没了身影。   长离和焉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掌柜似乎察觉了他们的惊异,解释道:“你们运气好,定然是在上新时刚好路过了书铺,要是去晚了,这书肯定就断货了。”   长离看了看手里的《兔仙传》,突然心头一动。   “如果我们高价转手这本书,应该也会有没有抢到的人愿意购买吧?”   焉九无奈道:“现在可不能卖,至少得让余师兄先看看,万一这书里还有有用的东西呢。”   长离不禁有些遗憾,“刚刚应该多买两本,一转手,说不定就把兔仙庙的参观费赚回来了。”   焉九沉默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赚钱这件事上,脑子还没有一把剑灵光。   回到房间,焉九给余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等他回客栈交换消息。   余师兄回来时,天已经半黑了。   他气喘吁吁地走进房间,手里还拎着一袋胡萝卜。   长离看着那袋水灵灵的胡萝卜,悄悄开口道:“焉小九,我觉得余师兄今天出门一定是被宰了。哪个正常剑修会出门买一袋胡萝卜……”   焉九对着余师兄,欲言又止。   余师兄热情地从袋子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就往焉九手里递。   “焉师弟,你尝尝,据说是流云镇特产,连兔仙都喜欢吃的胡萝卜。”   焉九婉言拒绝了这根胡萝卜。   他不是兔子,不爱吃。   焉九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你买这么一袋胡萝卜回来做什么?”   余师兄挠挠头,放下胡萝卜。   “我本来是去打探兔仙的消息,然后就听人说,在家里用这种胡萝卜供奉兔仙最容易显灵,我就想着买回来试试……”   长离和焉九齐齐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目光看向余师兄。   长离:“余师兄之前穷,都是有原因的。他的口袋就留不住财,迟早让人掏干净了。”   焉九试图委婉地提醒余师兄他被人忽悠的事实。   “师兄,按照你的说话,流云镇该是人人都用这胡萝卜供奉兔仙吧?”   余师兄点点头,“这是自然。”   焉九继续道:“既然每家每户都有这胡萝卜,那兔仙怎么决定今天去哪家显灵呢?”   长离深表赞同:“大家都有的东西,就等于大家都没有。”   余师兄怔住了,他好像发现哪里不太对了。   “可能这要看兔仙的心情?”   焉九叹了一口气,又道:“师兄你最爱吃什么?”   余师兄说出一个朴实的答案:“肉饼。”   焉九循循善诱道:“若是天天让你吃肉饼,你还喜欢吗?”   余师兄想了想,纠结道:“可能会没那么喜欢了……”   焉九:“那兔仙天天啃胡萝卜,他不腻吗?”   余师兄恍然大悟,气得眉毛一竖。   “那卖胡萝卜的骗我!”   焉九颠了颠胡萝卜,“这袋胡萝卜多少钱?”   余师兄老实道:“五十两。”   长离顿时觉得自己的参观费不贵了。   她和焉小九的五十两至少看了个热闹。   余师兄这五十两银的胡萝卜,狗都不吃。   余师兄肉痛地看着这袋胡萝卜,喃喃道:“我当时一定是鬼迷心窍了,这流云镇的商贩实在狡猾!”   焉九拍拍余师兄的肩膀,“算了,就当花钱买教训了。师兄你今日可有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余师兄当即将胡萝卜抛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今天可打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焉师弟,你可知那花灯节是用来做什么的?”   焉九愣了一下,不确定道:“放花灯?拜兔仙?”   余师兄神秘地晃晃手指,“可不止这些,这花灯节的重头戏确实是放花灯,但是重点不在灯,而是灯中之人。”   焉九皱了下眉心,“灯中人?”   余师兄肯定道:“不错!流云镇会在花灯节制作两盏巨型花灯,每盏灯中可容纳一名妙龄女子。镇民会将此灯放上天空,请月宫中的兔仙收下灯中之人……”   长离不自觉地抽了一口冷气,“这不就是以活人为祭吗?”   焉九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难怪说是兔妖作乱,这件事,当地府衙就不管吗?”   余师兄无奈道:“只需每年送走两名女子,就可保镇中之人健康平安,除了真正受害的人家,其他人都会觉得这笔买卖划算。”   焉九想着想着,突然奇怪道:“师兄,你是从哪得到这个消息的?我今天在镇上转了一整天,也就打听到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言……”   余师兄憨笑两声,“就在那卖胡萝卜的店家,可能他第一次见我这么好骗的人,对我完全没有防备。他卖完胡萝卜和邻居闲谈时,我就偷偷听见了……”   长离:这就是传说中的的傻人有傻福吧。   她决定收回自己之前的想法,五十两银买这么一条消息,可比他们参观玉雕值太多了!   焉九追问道:“今年入花灯的人选已经定了吗?”   余师兄摇摇头,“在放花灯的前一晚,镇上会举办一场盛大的百花会,在全镇妙龄女子中选出最合适的人。”   长离若有所思,怎么定义“最合适”,其中应该大有文章。   余师兄:“每位居民都将手持一朵花,他们会把花投入女子身前的竹筐,框中鲜花最多的二人,就是当年的祭品。”   说到这,余师兄叹气道:“可惜我和师弟都是男子,不然由我们二人去充当祭品,既可探查兔仙下落,又能让两名无辜女子免遭劫难。”   长离脑中骤然闪过一道亮光,她的视线飞快掠过余师兄,落在焉九身上。   少年身形秀逸,四肢修长,五官俊秀,乌发如墨。   只要模糊掉脸上稍显锐利的棱角,再换一身衣裙,在夜色中谁能分清是男是女?   长离立刻说道:“焉小九,余师兄身材壮硕,扮不了女子,但是你可以啊!”   焉九的脸“唰——”地黑了。   他果断拒绝道:“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余师兄不知前因,脸上露出些许迷茫神色。   长离赶紧对剑兄道:“你快给余师兄翻译翻译,能不能拯救无辜少女,就看焉小九了!”   剑兄连忙噼里啪啦地给余师兄解释了一遍。   余师兄的眼睛亮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焉九,目露恳切:“焉师弟。”   焉九的脸色此刻已经黑如锅底。   他斩钉截铁道:“我劝你们还是尽快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长离挂在焉九的肩头,放软了语气。   “焉小九,余师兄好不容易探听到这么一条情报,只要你牺牲一点点,我们完全有可能一举潜入兔妖的巢穴,完成任务岂不是手到擒来?”   余师兄凑到焉九的另一侧,好声好气道:“焉师弟,修道者不拘小节。为了正义,我们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呢?”   长离连连点头,“余师兄说得对啊,焉小九,你可是剑修!剑修是什么样的,嫉恶如仇,一身正气,这次的任务,就是对你道途的考验啊……”   焉九的脸上连最后一丝表情都没了。   剑修?   他不是。   一身正气?   不存在的。   他身上只有妖气。 第55章   焉九冷着脸道:“就算我愿意, 我们也只有一人,还差一人……”   余师兄的脑子从来没有转得那么快过,他飞快道:“若是能再凑出一人, 焉师弟你是不是就同意了?”   焉九狐疑地打量余师兄一眼,他们这里的人形生物一共就两个,难道余师兄要舍命陪他?   焉九的脑中不自觉地冒出余师兄女装的模样, 当即打了一个寒噤。   他立刻摇摇头, 把刚刚浮现的场景从脑海中赶走。   画面太美,不能细想。   长离则是敬佩地看向余师兄。   余师兄, 当真是剑修楷模!   她对焉九催促道:“焉小九,余师兄都为了大义自我牺牲了, 你怎么能落后……”   焉九咬咬牙, 若是两人一起扮作女子, 怎么看都是余师兄的牺牲更大。   他狠心道:“行,我答应了。”   余师兄笑着一拍手掌, “焉师弟, 我就知道你心怀大义, 不忍心无辜女子受难。”   焉九看着余师兄的笑脸, 心底一片平静。   是他小看余师兄了,这个时候还能面带笑容, 余师兄的心境非同凡响。   长离满怀期待道:“我们还得上街买两套女子的衫裙, 钗镮首饰。”   余师兄连连点头,“没错,趁着现在店铺还未关门, 我们赶紧去吧。”   焉九幽幽地瞥了余师兄一眼, 不明白他怎么能有如此积极的心态。   他们找了最近的一家成衣铺子, 准备速战速决。   余师兄指了指焉九, 对店小二直接道:“你们这里可有这样身量的女子衫裙?”   店小二面色古怪地看了焉九一眼,“是这位公子……”   焉九连忙咳嗽两声,低声道:“是给家中妹妹置办衣裳。”   店小二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令妹的个子够高的。”   焉九镇定地点点头,“她从小吃得多,长得快。”   店小二取来一套烟霞粉的套裙,“这么高个子的姑娘少见,店里合适的成衣只有这一套,若是公子愿意多等两日,我们可以为令妹定制……”   余师兄摆摆手,“定制来不及了,就这一套吧。”   焉九看着这粉粉嫩嫩的颜色,脸色发青。   他转头看向余师兄,一字一顿道:“还有一套呢?”   余师兄扫一眼店内,随手指向挂起的另一套雾霾蓝罗裙,“这一套也包起来吧。”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这条的尺寸……”   余师兄不在意道:“店里不一定有刚好合适的,倒时再改改就行了。”   焉九欲言又止,按照余师兄的身量,布料不够,怎么改也穿不上吧。   买完裙子,两人又火速去隔壁的银楼买了两套首饰,才回到客栈。   余师兄把烟霞粉的套裙往焉九手里一塞,“焉师弟,你先试试,要是不合适,我们还能留时间改改。”   焉九面无表情地接过裙子,往房间里走去。   长离在他身后慢悠悠地飘着,“焉小九,你会穿吗?要不要帮忙?”   “哐——”   房门擦着长离的剑身被用力甩上了。   焉九的声音闷闷地从门缝里传出:“非礼勿视。”   长离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看就不看。”   余师兄看着被关在门外的长离,温声道:“没关系,我们到隔壁等焉师弟。”   长离跟着余师兄和剑兄来到隔壁房间,忍不住出声问道:“余师兄,你不试试衣服吗?”   剑兄默默翻译了一遍。   余师兄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诧异神色,“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换女装了?”   长离震惊了。   余师兄看起来憨厚老实,居然用这种方法骗焉小九换女装。   余师兄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要换衣服的不是我,是你。”   长离茫然地环顾一圈,没有别人了啊。   余师兄点了点懵圈的长离,“听阿剑说,你是个小姑娘。我之前因为因缘巧合,得了一枚化形丹,是专为剑灵准备的,这次正好给你用上。”   长离怔住了。   化形丹?   她能化为人形了?   余师兄将化形丹放在桌上,对长离道:“用不用都看你,如果你愿意化形,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愿意,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余师兄带着剑兄到外面去了,留下长离独自一剑在屋里思考。   长离怎么会不愿意呢?   她可太愿意了!   她本以为化形至少是几百年后的事情,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突然。   长离不假思索地打开玉瓶,就看到一枚圆溜溜的丹丸躺在瓶底。   她用灵气试探地勾了勾丹丸,丹丸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朝她飞来,在触及剑身的瞬间,融入其中。   长离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剑柄贯穿剑尾,她下意识打了一个激灵。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手脚瘫软地靠在桌边。   等等,手脚?   长离微微低头,就看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   她动了动手指,那十根细白的指尖在空中依次点过。   长离又动了动脚,莹白的脚趾调皮地翘了翘。   长离激动地原地蹦哒了一下,险些自己绊了自己一跤。   太久没走过路了,四肢还有些不灵活。   一阵冷风吹过,长离不由得抖了两抖。   她飞快展开桌上的那套雾霾蓝罗裙,胡乱往身上套去。   丝滑的绸缎裹住光裸的肌肤,她的身上渐渐有了温度。   长离伸了伸胳膊,发现自己好像被身后的缎带卡住了。   她不禁“嘶——”了一声,这裙子穿起来,怎么如此复杂。   就在长离和这套罗裙艰难地做斗争时,焉九已经换好裙子了。   他臭着一张脸走出房间,就看到抱臂靠在走廊墙边的余师兄。   焉九凉飕飕地看向余师兄,“师兄,你的裙子呢?”   余师兄一抬头,就看到焉九一袭飘逸衫裙,乌发披散,虽然寒着一张脸,但是更显清冷高华的气质。   余师兄一时有些发愣,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焉师弟,这裙子可真适合你——”   焉九身上散发的冷气将余师兄生生冻清醒了,他赶紧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是,师弟,我的意思是,相得益彰……”   剑兄狠狠戳了余师兄一下,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将余师兄从天寒地冻中拯救出来的,是隔壁房间传来的一声巨响。   “扑通——”   好像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焉九眉头一皱,目光锐利地看向房门,似乎要把门板穿透。   “师兄,房内有人?”   余师兄马上解释道:“不是人……”   ……是剑。   话音未落,房间内又传出一声虚弱的痛呼。   明显的女子声音让焉九脸色一变,他扭头看向余师兄,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师兄,你在屋里藏女人?”   余师兄连连摇头,以证清白。   “不不不,师弟,你听我解释。她是——”   “救,救命……”   屋内的女声更低弱了。   焉九看着余师兄的眼神里仿佛蕴含了无数微妙意味。   他心痛道:“余师兄,就算你真的不想穿女装,也不能绑来无辜女子充数啊……”   余师兄无力地张了张唇,“不是,她是自愿的……”   焉九指着房门,厉色道:“那我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余师兄心累地扶了扶额,“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焉九大步走到门口,推开房门,然后火速关上房门。   被挡在门外的余师兄,脑中冒出几个问号。   “这是什么意思?”   剑兄慢吞吞地说道:“小长离和焉九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呗,你可别瞎掺和了。”   此时此刻,屋内。   焉九半侧过身,将目光从地上那一团乱七八糟的衣裙上移开,完全无视了一只从衣裙中胡乱伸出,在空中挥舞的胳膊。   焉九在心里暗骂了余师兄两句,余师兄这是从哪里骗回来的人。   他轻咳两声,开口问道:“地上的这位姑娘,你能自己起来吗?”   衣裙堆里传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能自己起来吗?”   焉九往衣裙堆边挪了两步,将手伸到那只胳膊旁边。   “姑娘,你可以扶住我的手。”   那只胳膊左右晃了两下,才找准焉九的位置,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焉九被手腕处传来的冰冷触感冻得一哆嗦,心中暗道:这姑娘的手怎么那么冰,都不像个活人,莫非是在地上躺久了,气血不足?   这个衣裙堆像个蚕宝宝一样在地上拱了两下,才努力半直起身。   焉九不忍直视地看着这个除了一条胳膊,从头到脚都被衣裙缠成一个茧形的女子。   他动了动唇角:“姑娘,你能把头伸出来吗?”   茧子动了两下,声音闷闷:“这是我不想吗?是我伸不出来啊!”   焉九沉默半晌。   这个姑娘,看起来委实不大聪明。   这么大个人了,连个裙子都整不好,难怪能被余师兄骗回来。   焉九绕着这个茧子看了一圈,找到了一处疑似领口的地方。   “姑娘,冒犯了。”   他小心地扯了扯搅做一团的领口,松出一小片空地。   焉九揪了揪这节衣领,“姑娘,你可以从这里钻出来。”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在茧子里东拱西拱,终于找准了衣领的位置,将乱糟糟的脑袋探了出来。   她长舒一口气,“总算出来了,可憋死我了!”   焉九听着这耳熟的声音,猛然低头,盯紧这张被乌发糊住,看不清面目的脸庞。   “你——”   毛脑袋伸手囫囵拨弄了两下散乱的发丝,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因为憋气而泛起淡粉的脸颊。   “焉小九,你动作这么慢,是想让我成为第一个被衣服缠到窒息的剑灵吗?”   焉九呆住了。   这谁?   他好端端一柄剑呢?   怎么突然就大变活人了? 第56章   焉九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个毛脑袋摁回衣服堆里, 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折回来。   焉小九,你要冷静, 不就是剑灵化形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焉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不对,他就换个衣服的功夫, 剑怎么就变成人了呢?   焉九想到刚刚在门外等着的余师兄, 直觉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下意识朝门外喊了一声:“余师兄,你给我进来!”   下一秒, 焉九看到衣衫不整的长离,又转身按住房门。   “等等, 先别进来!”   门外的余师兄往前走了两步, 又退了两步,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剑兄幽幽道:“我们还是在门外慢慢等着吧。”   门内, 焉九头疼地指着长离, “你先把衣服穿好。”   长离在快把自己扭成一个麻花了, 她蹦跶着试图把另一只胳膊从衣服里解救出来。   “余师兄这买的什么奇怪裙子, 穿起来也太费劲了……”   焉九眼睁睁看着这条好端端的裙子快要被长离蹂躏成咸菜干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别动了, 我来。”   长离乖乖在原地站好, 悄悄松了一口气。   趁着焉九给自己理裙子的功夫,她偷偷打量着女装的焉小九,眼睛越来越亮。   看看这身段, 这腰, 这腿, 这脸蛋……   长离敢用自己的剑穗发誓, 整个流云镇不可能再找出比焉小九更漂亮的“姑娘”了!   花灯节投票的第一名,舍他其谁。   焉九被长离打量得快要炸毛了。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理着裙子,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穿好。   是衣襟没翻整齐,还是腰带系错了?   心烦意乱之下,焉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有空看我,不如看看你身上的裙子!”   长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咸菜干裙摆,又看看焉九身上流光溢彩的烟霞粉长裙,小声道:“你更好看。”   焉九被噎住了。   作为一只狐狸,被人夸好看,应该是一件让妖高兴的事情,但他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   焉九好不容易理顺了长离的裙子,提起长长的腰带,对她道:“吸气。”   长离刚深吸一口气,就觉得自己的腰被勒紧了。   她赶紧咳嗽两声:“焉、焉小九,太紧了,我喘不上气了!”   焉九的手稍稍松了松,嘴上却不饶人,“让你平时吃那么多。”   长离委屈地眨眨眼,“我是剑啊,哪有剑会吃胖的呢?”   焉九轻哼一声,“你现在有人形了,要是再胡吃海塞……”   长离被他提醒了,“对啊,我是人了,那我岂不是能吃东西了!”   她习惯性地想要激动地转个圈,差点撞上旁边的屏风。   焉九把手里的腰带一紧,把人拽了回来。   “当人可不能跟当剑一样咋咋唬唬。”   长离嘴上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眼珠子确是滴溜溜转个不停,不知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   好不容易把小剑灵打理整齐了,焉九才开放放余师兄进门。   他双臂环胸,看着坐姿乖巧的长离和余师兄,挑了下眉稍,“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师兄连忙竹筒倒豆子般把化形丹的事情说了。   焉九语气微妙道:“所以师兄你骗我穿裙子——”   余师兄当即正色道:“焉师弟,这怎么能说是骗呢?”   他指了指长离,“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小剑灵长什么样吗?”   不等焉九开口,他又马上道:“师弟,明日就是百花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还要梳妆打扮,你和小长离还要练练姿势仪态,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余师兄就一溜烟跑了。   长离看着余师兄转眼消失的身影,不禁慢吞吞道:“焉小九,你有没有觉得余师兄变了?”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是啊,一直被忽悠的人都学会忽悠人了。”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难怪大家都说最怕老实人变坏呢,这堕落得也太快了。”   焉九意有所指地看了长离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长离无辜回视:“焉小九,定是你带坏了余师兄。”   焉九不甘示弱:“我可没你黑。”   长离撸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我白着呢!”   焉九被这截赛雪欺霜的胳膊白得晃了一下眼睛,“唰——”地把她那节袖子放了回去,“小姑娘家,矜持些。”   长离不服地拽住袖口,拉了拉,没拉动。   “你就说,到底是我黑还是你黑吧?”   焉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黑,我是墨,行了吧。”   长离这才小小地翘了翘唇角,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焉九看着那个小梨涡,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又悄悄压了回去。   他的剑变成货真价实的小姑娘了,不能再随便戳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就在屋里练习仪态。   站、坐、行、立……不求多么优雅动人,但是至少得像个普通姑娘家的模样。   更准确地说,是焉九在教长离。   “走路的步子迈小些,你走得都快飞起来了……”   长离瘪瘪嘴,“我平时就是用飞的。”   焉九哑然。   长离走得有些累了,便直接坐到桌边,双手一支下巴,转了转眼珠,对焉九好奇道:“焉小九,倒是你,怎么对女儿家的仪态这么清楚?”   焉九愣了愣,解释道:“族里姐姐妹妹众多,主要是见得多了……”   长离歪了歪脑袋,“你们家果然是个大家族啊。”   焉九想了想族中一窝一窝的各种毛色的狐狸,点点头,“人确实不少。”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百花会的时候。   余师兄给长离和焉九找来两顶帷帽,让他们带着出客栈。   焉九不放心地牵着长离往外走,总觉得自己不好好看住她,这小剑灵可能就会被人群不知何时挤没了。   他们走出客栈时,引来店小二好奇地一瞥。   他家客栈里什么时候住了这样两个姑娘,他居然毫无印象。   这晚,流云镇上车如流水马似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百花会就在兔仙庙前的广场前举行。   各家的适龄女子在庙前站做几排,每人身前都放了一个竹筐,用于统计鲜花的数量。   几名穿着统一制式布衫的仆妇正在统计参选女子的数量,避免有些心疼女儿的人家偷偷送走女儿,对兔仙不敬。   仆妇看到携手而来的长离和焉九,下意识一愣。   “你们是哪家的?”   长离随口道:“我是城东陈二家的,我们家这周才搬到流云镇,莫非我们不用参加?若是不用,我就和姐姐先回去了。”   说着,长离作势欲走。   仆妇连忙拦住两人,好声好气道:“抱歉,是我眼神不好,没认出两位小姐,你们往这边站吧。”   仆妇匆忙领着两人到竹筐前。   参选女子多了不要紧,说不准是那个粗心的数漏了。   但是人少了可是大事,她们这些负责点人的都得吃挂落。   长离和焉九往这些神情哀切的女子中一站,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不认识。”   “那正好,就选她们吧,我和孔家人相熟,又答应了于家不投他家的小女儿……”   “正是,我受过林家老爷的恩惠,又和李家交情不浅,若是有生面孔自是再好不过。”   长离听不清远处的窃窃私语,倒是焉九动了动耳朵,眼神微暗。   有权势的人家,可以权压人;有钱财的人家,可以利诱人;有交情的人家,可以情动人……   如此看来,每年被选中的女子,定是无权无势、身不由己的穷苦人家。   长离的目光在周围女子身上扫过,那些穿戴华丽的女子,脸上大多不见哀色。   对她们来说,这场百花会倒像是走一走过场。   只有几名身穿粗布衣裳,不戴首饰的女子神色凄凄,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百花会很快开始。   华服女子身前的竹筐,几乎无人投掷鲜花。   大把大把的鲜花被投给那几名布衣女子,长离和焉九这两个生面孔收到的鲜花也不在少数。   长离眼看着一名布衣女子身前的鲜花越来越多,她着急地勾了勾焉九点袖口。   “焉小九,她的花看起来比我们的还多了……”   焉九不动声色地催动灵力,忽而一阵大风吹过,扬起漫漫尘土,迷了一片人的眼睛。   昏暗的夜色中,数朵鲜花无声无息地从那名女子的框中飞出,落入焉九和长离身前的竹筐。   那名女子好不容易睁开泛红的眼睛,看到身前矮下去一截的竹筐,惊慌地看了看四周。   紧接着,女子眼中浮现一丝喜色和希冀,她用手捂住嘴巴,掩盖住鼻腔里发出的一声轻轻呜咽。   长离和焉九时刻关注着周围的竹筐,确保他们框中的鲜花一直处于领先的位置。   被悄悄挪走鲜花的女子皆是无人声张。   她们只是闭目祈祷,似乎是觉得兔仙显灵,移走了鲜花。   百花会接近尾声,仆妇们上前依次清点鲜花。   毫不意外,长离和焉九成了今年祭祀兔仙的人选。   他们被送入了兔仙庙中,将在庙中静坐一日,等待明日的花灯节。   庙门一关,门外传来重锁落下的声音,人声渐渐远去,只点了两盏幽幽烛火的庙里顿时安静下来。   周围没了人,长离登时把焉九昨日的教导抛到了脑后,火速从旁边拖来两个蒲团,一撩裙摆盘腿坐下。   她拍了拍身边的蒲团,对焉九招呼道:“焉小九,来坐啊。站了那么久,怪累的。”   长离一边说着,一边捶了捶腿。   焉九看着她豪放不羁的坐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礼仪培训课,还是得继续上。   长离并不知道焉九已经在心里默默给她加课了,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觉得好像有些饿了。   “早知道要在这里呆一晚上,我们应该带点吃的进来的……”   焉九摸了摸储物袋,“我这里倒还有些绿球果羹——”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不过你现在应该不能吃了。”   焉九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打绿球果羹,数瓶百草露、离土果、沙木根……   剑能吃的装了一堆,偏偏没有人能吃的。   长离整个人都萎了。   “好不容易变成人,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焉九突然想到什么,抖了抖储物袋。   两个圆滚滚的红薯从里面咕噜噜滚了出来。   长离眼前一亮,“这是六味真人的红薯?”   焉九点点头,“之前还剩了两个。”   他抛了抛手里的红薯,“就烤这个吧。”   长离在庙里环顾一圈,目光从烛火、香炉、供桌上一一扫过。   “看来我们得先向兔大仙借点东西使使了。”   一刻钟后,一个简陋的小火堆在庙里升起。   香炉被倒扣在红薯上闷着,供桌的四条腿各自矮了一截,在火里灼灼燃烧。   没多久,烤红薯的香味就在庙里溢散开来。   长离用力吸了吸鼻子,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烤红薯香香糯糯的甜味,她眼巴巴地盯着火堆,咽了咽口水。   焉九娴熟地拨弄柴火,给红薯翻面,让火焰维持在一个不高不矮的位置,保证受热均匀。   又过了两刻钟。   焉九将两个圆滚滚的红薯从火堆里拨出来,认真地戳了戳表皮。   “应该差不多了。”   长离期待地搓搓手,将长长地袖口往上卷了两卷。   “那我就不客气了。”   长离徒手捧起一个滚烫的红薯,也不嫌烫地飞快撕开一个小口,露出金黄的红薯肉。   她张开嘴巴,正准备一口咬下——   一道白影凌空闪过,一晃眼就没了身影。   长离的手,空了。   她茫然地看了看还留着炭灰和余温的手。   “焉小九,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第57章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 他刚刚好像看到了一对一闪而过的长耳朵。   他从火堆里刨出另一个红薯,“没关系,吃这个。”   长离恨恨地捧起红薯, “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抢我的红薯,可千万别让我逮住……”   长离再次剥开一层浅浅的表皮, 没等她再次咬下, 又是一道白影闪过。   这一次,长离清楚地感觉到软乎乎的绒毛从自己手上拂过, 又轻又快。   她“唰——”地从蒲团上跳起,指着白影消失的方向大喊:“好你个红薯贼, 你有本事抢人东西, 怎么没胆子露面!”   庙里寂静无声, 只有长离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焉九肯定道:“是兔子。”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夹杂在清冽的草药味中。   长离当即瞪大了眼睛, 痛心疾首道:“他一个受人供奉的兔妖, 不知道比我富裕多少倍, 怎么有脸抢人红薯?”   这么大两个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薯, 她是一口没吃到啊!   长离气得踹了供桌一脚,供桌上方果盘里的胡萝卜颤了两颤。   长离更气了, “好好的兔子, 不吃胡萝卜,吃什么红薯,也不怕噎死他的三瓣嘴。”   焉九看着气得头上呆毛都翘起来的长离, 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安抚道:“别气了, 等我们出去了, 想吃多少红薯都行……”   长离冷哼两声,活动了一下手腕,指骨噼里啪啦作响。   “等明日花灯节,我倒要好好探探那个兔妖的老巢,吃了我的,都得让他吐出来!”   一夜转瞬即逝。   天光微亮时,庙外的声音渐渐热闹起来。   长离趴在庙门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在搬东西。”   “他们在搭台子。”   “开始挂花灯了……”   焉九看着长离像个壁虎一样毫不矜持地紧贴在门缝处,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当剑的时候没个正形,变成人了也改不掉这毛病。   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时,方有人来到庙前。   先是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   庙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两盏一人高的巨型花灯摆在正中,丝竹为骨,绫绢为皮,灯架上点缀着硕大明珠和彩色丝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无数的居民蜂拥而来,在花灯前欢欣鼓舞,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长离和焉九被两名仆妇搀扶到花灯前,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请入了花灯。   花灯内的空间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能容纳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   灯架上包裹的细白绫绢挡住了视线,长离只能透过盈盈烛光,看到模糊的重重人影。   外面传来一个清朗高昂的男声:“一拜月清明,享永世太平。二拜月上仙,佑万家康安。三拜月中兔,事事顺心意……”   长离看着花灯外的人海三起三落,虔诚叩拜,将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   她忍不住暗自腹诽:这拜兔子的流程,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真是又臭又长。   好不容易走完了流程,该点花灯了。   长离眼看着花灯下悬挂的火盆被点燃,这盏硕大的花灯便摇摇晃晃地慢慢升空了。   当花灯升至一层楼的高度时,长离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她半眯着眼往下方瞥了一眼,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长离哆哆嗦嗦地扶住花灯两侧的竹骨,双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她差点忘了,她恐高啊!   空中的夜风渐渐大了,花灯摇摆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长离只觉得这绫绢制作的花灯脆弱极了,一个不小心,就能在空中灯毁人亡,带着她一起摔个稀巴烂。   长离声音颤抖:“焉小九,我们不会真的要升到月亮上吧。”   焉九敏锐地从她的声音里察觉了什么,“扶好花灯,闭眼。”   长离果断把眼睛一闭。   下一秒,就感觉一阵轻柔的力量拉着她的花灯慢慢靠近。   两盏花灯在空中轻轻地靠在了一起。   一股熟悉的灵气勾住她的腰身,焉九的声音近在咫尺。   “别怕,我拉住你了。”   长离用手紧紧压住腰间那股透明的灵气带,小声道:“焉小九,你确定绑紧了吗?”   焉九的声音里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能更紧了。”   长离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   她闭着眼睛愤愤道:“好好的花灯,为什么非要往天上放。这兔妖也是,做一只脚踏实地的妖不好吗?还真把自己当月宫中的仙兔了?”   话音未落,空中忽然袭来一阵妖风,带着两盏硕大的花灯飘飘忽忽地往云层中飞去。   长离被风灌了满嘴,只徒留下几句含糊不清的惊呼。   没飞一会儿,他们身边的景色骤变,长离和焉九连人带灯落在了一处宽敞的洞穴里。   踩到实处,长离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她一个弯腰钻出花灯,左顾右盼道:“这是哪儿?”   焉九走出花灯,吸了吸鼻子,淡淡的妖气从洞穴深处传来,伴随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股奇异的香气。   长离闻不到妖味,但她闻到了那股异香。   她不禁深吸一口气,“好香,什么味儿?”   与此同时,她的肚子也咕咕了两声,引来焉九打量的目光。   长离摸了摸肚子,“若是那两个红薯还在——”   这时,两道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长离立即闭上了嘴。   焉九动了动鼻尖,不是妖,好像是人?   几息后,两名布衣女子来到他们面前,温声道:“两位妹妹是从今年的花灯节来的吧?”   长离看了看两人的头顶,没有耳朵。   她又试图往两人的身后悄悄瞥去,想看看有没有尾巴。   她谨慎的小眼神似乎逗笑了其中一名女子。   “别看啦,我们都是人。我们是前些年被送给兔仙大人的……”   长离微微睁大眼睛,“兔……兔仙,他不吃人啊?”   那女子笑得更欢了,“兔仙大人怎么会吃人。”   提起兔仙,她脸上的神色都温柔起来。   “你们就放宽心吧,兔仙大人可好了。”   说话间,洞穴里飘出的香味更浓了。   长离抽了抽鼻子,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肉味。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里面在烧什么?”   女子作恍然状,“你说这香味啊,应当是陈大哥又在炖肉了。”   长离整个人都不好了,“肉,什么肉?”   女子笑了笑,“你们进去一看便知,都别在门口杵着了。”   长离心里七上八下地跟了上去,她朝焉九挤眉弄眼了一番。   焉九安慰地比了一个口型——   她们是人。   有了焉小九的认证,长离紧绷的情绪才放松了一些。   四人慢慢往洞里走去,越往里走,香味越浓。   不多时,一口巨大的铜锅就出现在几人面前。   一个身穿短褂的汉子正握着一个长勺,在锅里不断翻搅着,辣椒、八角、花椒等大料在锅中起起伏伏。   蒸腾的热气在他的搅动中,将浓郁的香味散向四面八方。   走在前面的女子轻快地朝短褂汉子打了一个招呼,“陈大哥,这一锅又炖了多少?”   陈大哥抬起一张被热气熏红的脸,用肩头的白布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多,这锅大概有个三四十,一次下多了,不入味……”   长离的眼神都在热腾腾的白气中恍惚了。   什么三四十?   什么不入味?   女子笑道:“那也够兔仙大人吃上好几天了。”   陈大哥皱了一下眉头,“兔仙大人今日胃口好像一般,我早上送去的一个食盒,他居然剩下了一小碟没动。”   女子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忧色。   “怎么会,兔仙大人往日都会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骨头都不剩下的,这次居然剩下了一碟子?”   长离瞳孔微颤。   一根骨头都不剩?   这兔子是什么铁胃吗?   陈大哥慎重地点点头,他看着手里的大勺,怀疑道:“难道是我的手艺变差了,让大人不喜?”   女子连忙摇摇头,“陈大哥你的手艺要是不行,就没别的人行了。”   她凑近锅边闻了闻,“这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一定是别的原因让大人胃口不佳了。”   陈大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吕姑娘,这件事就麻烦你了。大人的身体可是头等大事,万万不能在饮食上出了问题。”   小吕姑娘认真应下,带着长离两人继续往里走。   她对长离和焉九告诫道:“大人今日没吃好,心情可能也不好,你们需得注意着些。”   长离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小吕姑娘,我们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吕的脚步停住了。   她指着面前一窝连着一窝,团团拱在一处的白毛兔子说道:“我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这些兔子们。”   长离被眼前延绵不绝的兔子惊住了,“这些都是兔仙的徒子徒孙吗?”   小吕姑娘笑地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位妹妹说话可真有趣,这些兔子跟兔仙大人可没关系,他们只是大人养的口粮罢了。”   长离呆住了,“口,口粮?”   小吕姑娘点点头,“当然,大人最爱吃陈大哥做的卤兔头、卤兔腿了,刚刚锅里炖的那些就是。”   她下意识喃喃道:“姓陈?陈氏卤味店?”   小吕姑娘拍掌道:“可不是,陈大哥就是陈氏卤味店的传人。”   长离自言自语道:“所以茶楼、话本里说的都是假的,兔仙没有救走无辜兔子,而是把这些兔子都圈养起来了。陈氏也没有不知所踪,而是成了兔仙的厨子……”   小吕姑娘摇摇头,“镇上的人就爱编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们还说兔仙大人爱吃胡萝卜呢,瞎扯,大人最讨厌的就是胡萝卜了!”   长离:……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兔仙不爱胡萝卜,他爱吃兔兔。 第58章   长离怎么也想不通, “兔兔怎么会吃兔兔?”   焉九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兔妖是妖族,他不会把这些未开灵智的普通兔子当作自己的同类……”   这时,小吕姑娘突然开口问道:“两位妹妹可会什么乐器?”   长离顿了顿, 弱弱道:“敲锣算吗?”   小吕姑娘克制地抿了抿唇,“铜锣不算。”   长离还想努力一下,谁知道是不是要给兔妖奏乐呢?   这可是一个见到兔妖本尊的好机会, 不容错过。   她不甘道:“打鼓呢?打鼓我也可以的。”   小吕姑娘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她, 转而看向焉九,“这位妹妹呢?”   焉九压了压嗓子, 变成一个清淡的女声,“我擅古琴。”   小吕姑娘的眼睛立即亮了亮。   “太好了, 从今日起, 你就负责给这些兔子弹琴。”   焉九傻眼了, 他本以为小吕问乐器,是要给兔妖演奏, 怎么成了给这群兔子弹曲?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吕姑娘, 我们为何要给这些兔子弹琴?”   小吕姑娘正了正脸色, “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就是让服务兔仙大人。而让大人吃好,就是重中之重。”   “给兔子弹琴, 可以使它们情绪稳定、心情舒畅, 肉质也会更加鲜美有弹性……”   她又对长离道:“既然你不善乐器,可会唱曲?”   长离摇摇头,她天生五音不全, 就没一首歌能唱在调子上。   小吕姑娘想了想, “既然如此, 你就负责给兔子按摩, 梳理毛发吧。”   小吕姑娘给他们拿来一张琴和按摩用的梳子工具,又细细地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只留下长离和焉九对着一窝窝兔子发愣。   长离颠了颠手里的小毛刷,试探道:“要不,我们先开始?”   焉九抱着古琴,默默点头。   悠悠琴音在洞穴里响起,兔子们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便自在地趴在窝里,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长离小心靠近一只白毛兔,在它背上顺毛摸了两下,兔子乖乖躺平任薅,一动不动。   长离眨眨眼,举起手里的小刷子,正式开工了。   在古琴伴奏中,一群兔子昏昏欲睡。   长离举着小毛刷忙上忙下,空中时不时扬起几根细软的兔毛。   焉九神情麻木地拨弄着琴弦,他学古琴的时候,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专门给一群养做口粮的兔子弹琴的。   长离一开始还对薅毛兔子充满了热情,时间久了,她的手就开始酸了,不自觉地开始偷偷划水。   长离一边划水,一边对焉九小声道:“这洞穴看起来怪深的,也不知那兔妖藏身在哪一处角落?”   “还有这么多年花灯节被送来的女子,肯定不止小吕姑娘,也不知道她们都被安置在何处,总不能全被指派来照顾兔子了……”   焉九漫不经心地勾着琴弦,朝洞穴深处望去,“这里的兔子味无处不在,那兔妖定是长居于此,我们迟早能碰上。”   “至于那些女子,看小吕姑娘的样子,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碍。这兔妖又爱吃卤味,还会偷红薯,不像是难应付的妖……”   长离心里的疑惑更深了,“既然如此,这兔妖不但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反而给人治病疗伤,庇佑着流云镇,为何任务上会说兔妖作乱呢?”   焉九手下的琴音顿了片刻,他慢慢道:“我倒是有点想法,在流云镇的这几日,你可曾见过镇上有医馆?”   长离回想了一番,不禁面露恍然。   “镇上不见医馆,也无药铺,更无大夫。”   焉九又问:“镇上是否有兔仙庙以外的寺庙、道观?”   长离若有所思。   焉九沉声道:“就算兔妖真是在做好事,他也已经损害到一些人的利益。百姓生病不看大夫,只求兔妖;遇事不寻府衙,只求兔妖;全镇祭祀供奉皆归于他,其他寺庙再无香火……”   长离的眼睛闪了闪,“长此以往,不管是医师大夫,抑或是和尚道人,皆会心生不满。”   焉九赞同颌首,“至于幕后推手究竟是谁,我们只需看看花灯节祭祀一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推动。”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给余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   “流云镇上的消息便让余师兄去打探,我们在这里想法子接近兔妖,到时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长离吹掉刷子上团起的一小撮兔毛,“但是现在我们能接近的只有这群兔子口粮,连兔妖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焉九轻咳两声,扬了扬下巴,“这时候,就要靠我精湛的厨艺了。”   长离皱了皱眉头,“但是我们已经没有红薯了……”   焉九不满道:“难道我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烤红薯一样吗?”   长离犹豫了。   “可是给人吃的食物,你确实只做成功过烤红薯。”   焉九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是他是妖,不是人啊。人类身体脆弱,容易吃出问题,但是妖族大多皮厚肉糙,没什么不能吃的。”   长离想到小吕提及兔妖每顿吃得不剩一根骨头,瞬间被说服了。   就算吃出什么问题,兔妖正好擅医术,给自己开点药方应当是小事一桩!   当两人工作到饭点,小吕给他们送来食盒时,焉九便委婉地提出了能否自己煮点东西的想法。   小吕爽快道:“可以借用小厨房,要是你手艺好,说不定能被兔仙大人看上,有幸给大人做一次饭呢。”   焉九想到那两个被横空叼走的红薯,心中暗道:已经做过了,你家大人可喜欢。   小吕带着两人去了小厨房,提醒道:“这里的食材都可取用,不过大人养的兔子绝不能擅自炖了,一共有多少兔子都是有数的。”   焉九点头应下。   等小吕离开后,长离和焉九就在小厨房里翻找起来。   长离翻出一颗白菜、一把小葱,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食材。   眼看着焉九自信满满地准备对白菜动刀,长离连忙开口道:“上次是红薯够香,才引来了兔妖,要是你做的白菜不够香,怕是没什么效果。”   焉九挥了挥锅铲,“炒个白菜而已,有什么难的?”   长离幽幽道:“你想想那陈氏卤味的香气,你觉得自己有胜算引来兔妖吗?”   焉九迟疑了,那卤味的香气,确实十分勾人。   长离眼珠一转,“不过你有一样东西的香气,绝对可以和他拼个高下。”   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长离指了指他的储物袋,“绿球果羹啊!绿球果炖白菜,应当出不了岔子!”   说干就干。   焉九动作麻利地起锅生火,开始熬制他最熟悉的绿球果。   做菜过程中最难熬的要属长离,她闻着锅里的香味,却又不能用人形尝一尝。   长离一边克制地咽了咽口水,一边说道:“焉小九,我们在洞里的这段时间,你要不去偷学一下卤味秘方?不说学个十成十,能有个五六分也不错啊……”   焉九盯着锅里的火候,回道:“我尽量。”   当绿球果羹快到火候时,焉九把提前备好的白菜叶子倒入其中,仔细拌了拌。   菜肴出锅的瞬间,一直留意着周围的焉九迅速察觉到了一股妖气出现在厨房门口。   大概是在自己的老巢,兔妖并不像之前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他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厨房,对着灶台前忙活的两人直接道:“你们是新来的厨娘?”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除了兔子琴师,他又多了一个厨娘的头衔?   倒是长离听见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瞳孔微缩。   她猛然转头,看向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月扶……”   门口的身影微顿,雪色的兔耳在空中晃了两晃,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你认得我?”   焉九也看向长离,困惑道:“你认识他?”   长离与故兔重逢的欣喜顿时凝固了大半。   糟糕,她现在的身份可是归元剑宗的灵剑,又怎么会认识妖界出身的月扶呢?   长离的脑子转得飞快,她对着月扶开口道:“你是不是常去买申阿婆家的梅花糕?”   月扶的耳朵困惑地折了折,“你怎么知道?”   长离:“我有个朋友,也爱买申阿婆家的梅花糕,我听她提过你。”   月扶:“你的朋友是——”   长离:“她是个剑灵。”   月扶的眼神登时变了。   和他一起买过梅花糕的剑灵,只有一个。   可是当年一场大火,早就将那个小院付之一炬。   月扶大步走到长离面前,红红的兔子眼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她现在在哪里?”   长离动了动唇,“她现在过得挺好的,不久前才出关……”   不等月扶再问,长离又扭头对焉九道:“他是我以前认识的剑灵的故人。”   焉九有些晕,自家的小剑灵还真是交友广泛,连做任务撞上的妖,都能是朋友的故人。   说话间,长离连忙把刚刚从锅里盛出的绿球果炖白菜往身后推了推,对着焉九连连使眼色。   焉九手忙脚乱地想把那碗绿球果炖白菜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既然是朋友的故人,这菜可不能乱吃。 第59章   然而月扶的眼神挺好, 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   本来就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菜,味道这么香?”   焉九灵机一动,直接用百草露替换了这碗绿球果炖白菜。   当月扶走近时, 绿球果羹残留的香味渐渐散去,反倒是一股奇怪的臭味顿时直冲脑门。   月扶当即小退了一步,如临大敌般看着灶台上那一碗百草露。   “这味道怎么变了?”   长离眼珠一转, 果断道:“小九他厨艺成谜, 做出来的东西经常远香近臭,你刚刚在远处的是不是闻着还不错?但实际味道怪得很, 偏偏他又菜又爱做……”   焉九听着长离这一通胡扯,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这么离谱的借口, 也不知道能骗过谁。   焉九刚刚冒出这个念头, 月扶就一脸敬畏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果真是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   焉九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真是一个敢说, 一个敢信。   这兔妖也太好骗了, 比余师兄的脑子还简单。   长离的表情里充满了真诚, “可不是,哪像月大夫家的厨子, 那一手卤味真是绝了, 香飘千里,余味绕梁三日而不绝……”   月扶被长离这一吹捧,白绒绒的兔耳得意地在空中晃了两晃。   “那当然, 陈氏的手艺, 可是我出门游历这么多年以来, 见过最好的, 要不然我也不能在这流云镇一待这么多年。”   长离愣住了,“你待在流云镇,就是为了这卤味?”   月扶理所当然道:“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要不是这卤味,我早就去其他地方游历了。”   “流云镇的庙里只会供奉胡萝卜、胡萝卜、和胡萝卜,我早八百年前就吃腻了,也不知道他们对兔子的刻板印象怎么能那么深……”   长离卡壳了一秒,“可是你完全可以把陈家传人带走啊,难道是他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这里?”   月扶摇摇头,“这倒不是,主要是因为卤味秘方中用的几味大料,只在流云镇生长,我试过把它们种去别处,都种死了……”   长离的眼神呆滞了一瞬。   兔妖多年来盘踞流云镇的理由,竟是为了几样卤味大料。   长离恍惚道:“那花灯节的祭祀,又是怎么回事?”   月扶有些茫然:“什么祭祀?”   长离指了指自己和焉九,“就是像我们一样,每年花灯节被花灯送来的女子……”   月扶挠了挠后脑,“哦,你说这些人啊,流云镇的人类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把她们往天上放,花灯下的烛火烧尽后,人不就掉下去摔死了……”   “我在第一年救下一对女子后,就干脆设置了一个传送阵,把人自动传送过来,也省得我每年蹲点救人。”   说这,月扶的脸上不禁流露些许苦恼神色。   “但是每年救两个,人越来越多,她们也不愿意回流云镇,生怕再被放上天。我又不能丢下人不管,毕竟救一个人就算一份功德……”   长离开口问道:“她们都住在洞穴里?”   月扶摇摇头,“洞里住不下那么多人,小吕帮她们在洞穴外找地方建起一片房舍,平时帮忙养养兔子。”   长离转头看向焉九,“这么看来,兔妖作乱的传言背后果然有幕后推手。”   月扶闻言,脸色一变。   他立刻问道:“兔妖?作乱?这兔妖是在说我吗?”   长离顿了顿,谨慎道:“流云镇方圆十里,应该没有第二只兔妖了吧……”   月扶的白耳朵一下子被气直了。   “是谁在背后造谣,我在流云镇这么多年,除了吃的卤兔头多点,就再没做过杀生的事!再说了,那兔子全是我自己养的,又没祸害别人家的兔子!”   长离看着跳脚的月扶,连忙安抚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问题,等我们查清事实,一定还你一个真相。”   月扶气冲冲道:“你们要从哪里查,带我一个,我倒要好好看看,是哪个孙子在背后诋毁本大夫的声誉!”   焉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们可以从流云镇之前的医馆、药铺、道观、寺庙等地查起。这位兔兄,你可记得来到流云镇时,镇上有什么出名的医馆或者庙宇吗?”   月扶的眉头皱作一团,“这么多年前的事情,早就记不清了,让我想想——”   沉思片刻,月扶突然开口:“对了,以前镇上好像有个孙氏药铺,不过他家卖的药很多都是以次充好,还被我戳穿过……”   长离眼睛一亮,“那就从这个孙氏查起!”   月扶浑身充满了干劲,“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流云镇。”   焉九赶紧提醒道:“兔兄,你的耳朵。”   月扶“嗖——”地把耳朵收了回去。   长离看着他空荡荡的头顶,居然有些不习惯。   焉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兔兄,镇上应该没有人识得你的脸吧?”   月扶摸了摸自己的光下巴,“不要紧,我出现在人前时都有戴上白胡子,人族只喜欢找上了年纪的大夫。我现在这样,不会有人认识的。”   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焉九直接换回了男装。   他的变装把月扶吓了一条,月扶小心地拍了拍心口,念念有词道:“喜欢穿女装也不是大事,阿扶,你要尊重别人的着装自由……”   长离不小心听了一耳朵,险险控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把笑意憋了回去。   月扶又让小吕给长离找了另一身衣服,戴上锥帽,三人便从传送阵回到了流云镇。   传送阵的落点就在兔仙庙不远处,花灯节刚过,这里还残留这一些节日的余韵。   三人挤过人群,来到一处街角。   月扶指着街角最热闹的酒楼说道:“原来的孙氏药铺,好像就开在这个位置。”   一个过路的货郎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了月扶一眼。   “小公子年纪轻轻,居然还知道多年以前的孙氏药铺。”   月扶板起脸,严肃道:“我不年轻了。”   作为一个大夫,最怕别人说自己年轻。   可惜他的脸几百年来就没变过,看起来就缺了一种饱经风霜,令人信任的稳重。   货郎笑了,想起了自家那个十几岁的年纪,偏偏要努力作出一副成熟模样的小儿子。   “是是是,小公子看起来应当是是弱冠之年吧。”   长离在锥帽下心道:弱冠不过二十,她认识月扶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有几个弱冠了……   长离一边暗自吐槽,一边趁机向货郎打听道:“您看来对镇上熟悉得很,可知道这孙氏药铺怎么闭店了?”   货郎放下手里的挑担,笑道:“小姑娘这可就问对人了,我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流云镇,每日走街串巷的,那条巷子里多住了一窝老鼠,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说到这孙氏药铺,那也是镇上传承几代的老店了,只可惜后人不争气,卖出的药材出了好几次问题,虽然都被孙家用银钱压下了,但是名声坏了,多少钱也挽回不来……”   “何况后来我们有了兔仙大人,兔仙大人不但医术高明,还无需诊金,连供奉的胡萝卜都不收分毫。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去光顾药铺了,生意做不下去,药铺自然就关门了。”   焉九在一旁问道:“关了药铺,孙家又靠什么营生维持生计呢?”   货郎翘了翘胡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家多年的积蓄本也够后人生活了,可惜那他们不甘心,换了好几桩生意,听说都没做成,现在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长离若有所思。   按照孙家每况愈下的家境,因此记恨上月扶,向道门传出兔妖作乱的谣言,完全能说得通。   她继续问道:“您知道这孙家住在哪儿吗?”   货郎指向街尾,“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了。孙家鼎盛时,整条街都是他们家的,现在卖得只剩下最里面的院落了……”   三人谢过货郎后,就往街尾走去。   大概走了半刻钟功夫,他们就看到街道尽头那冷冷清清的院门,和门上高悬的掉漆牌匾。   深红的实木牌匾上,刚劲有力的“孙府”二字,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气派。   长离盯着门前石阶缝隙里无人清理的杂草看了两眼,感叹道:“看起来确实有些落魄。”   月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当年的孙老板可气派着呢,抬了一药箱的黄金,让我改口,说他家卖的草药没有任何问题,被我轰走了。他要是看到现在这般冷落的门庭,恐怕能气得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说话间,孙府的偏门突然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缝里飞快跑出,看到站在门口的三人,登时吓了一条。   “你们是谁?”   长离反应极快地问道:“这位小哥,这里可是青柳巷?”   门缝里钻出来的男人不耐地摆摆手,“什么青柳巷,你们走错了,这是白马巷。”   长离马上拉着焉九和月扶往另一头走,边走边低声道:“刚刚那个指路的瞎指,还说走到尽头就是……”   男人看到他们离开,转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长离立即对焉九道:“你去探一探孙府,我和月大夫去跟着刚刚那人。”   不等焉九说话,长离就拽着月扶跟进了旁边的巷子。   他们在四通八达的巷道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小赌坊。   长离不由得摇摇头,“子孙后代这般不成器,就算药铺没倒,也得被霍霍没了。”   月扶赞同地应和道:“就是,有空找我的麻烦,还不如好好管管家里人。”   在赌坊外头等得无聊,月扶便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零嘴袋,打算啃个卤兔腿解解馋。   袋口一开,长离便动了动鼻尖,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月扶刚刚举起兔腿的手顿住了。   这姑娘看着卤兔腿的眼睛都快放绿光了,活像是饿了好几天。   他迟疑地把兔腿往长离眼前送了送,“你要尝一尝吗?”   长离双眼放光,满脸写着一个“馋”字。   “真的给我吗?”   月扶对上她充满渴望的眼神,下意识点点头,“你吃吧。”   长离飞快地撸起袖子,准备朝这条香喷喷的卤兔腿下手。   就在她伸手的瞬间,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传来。   下一秒,月扶面前的姑娘没了。   滑落在地的衣服堆里钻出一柄晕头转向的灵剑。   “我,我的卤兔腿呢……”   月扶看着眼前这柄格外眼熟的灵剑,“你是……小长离?”   长离剑身一僵,她看着身下的衣服堆,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她的手没了,脚也没了。   坑剑的余师兄,化形丹是一次性用品这种重要事,居然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长离讪讪地抬起头,对着月扶心虚道:“好,好久不见。” 第60章   月扶眨眨眼, 面对眼前活人变熟剑的冲击,一时不知道该欣喜于故友重逢,还是先问一问她的过往。   没纠结一会儿, 月扶脑中不期然地浮现了长离不久前说过的话。   他堪堪压制住因为情绪波动而差点冒出来的耳朵,下意识哈了一声。   “我有个朋友?”   长离的声音又低又弱,连身上的剑穗都不自觉地耷拉下来, 显得底气不足。   “是薛定谔的朋友……”   月扶懵了一瞬, 一时没回过神来。   “薛什么?”   长离连忙甩了甩剑穗,“这不重要, 我可以解释——”   月扶随手收了地下的那团衣裳,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 斜睨着长离。   “那你说说, 我听着。”   长离删删减减地挑着自己辗转流落到人族, 又被带回归元剑宗在剑冢修养的重点说了。   说到最后,她还不忘小声道:“他们可不知道我是妖界来的剑, 你千万别在小九面前说漏了, 他可是个正统剑修。”   月扶上上下下打量了长离了两眼, 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人族总是对妖族多偏见, 剑修又格外脑子一根筋,万一知道了长离的来历, 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偏激事呢。   月扶一边想着, 一边感叹道:“可以啊,小长离,这么些年不见, 你居然直接打入剑宗内部了。”   长离刚要说话, 小赌坊里突然传出一阵喧闹声。   紧接着, 刚刚进门的男人就被两名壮汉丢了出来。   “孙三少爷, 兜里没银子,来什么赌坊啊,还是回家和泥玩吧。”   男人捋了捋凌乱的衣衫,一张脸登时涨红了。   “谁说我没银子,我只是今日出门急,忘带了。欠了你们的银子,你们直接去孙府支取就是。”   两名壮汉对视一眼,哈哈一笑。   “孙三少爷,你还当孙府是当年的孙府不成?今时不同往日,你们孙家连地皮宅邸都拿出来抵债,就剩下最后一间孤零零的祖宅,哪里来的银子……”   男人连脖子都急红了,大声争辩:“谁说我家没银子,都是谣言!”   壮汉懒得再跟他掰扯,直接把大门“哐——”得一闭,不再理会。   这位孙三少爷气得在外面直跳脚,冲着墙根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落井下石的东西,狗眼看人低……”   他念念有词地愤愤转身,一抬眼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月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你是刚刚在府前的人?你跟踪我?”   不待月扶解释,孙三少爷微微眯起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怀疑道:“该不会是我大哥派你来盯着我的吧?”   长离闻言,眼睛一亮。   这三少爷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啊,连借口都帮他们想好了,简直是送上门的套消息的好机会。   她赶紧戳了月扶一下,“快,就说‘大少爷也是为了三少爷好’。”   月扶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一步照做了。   孙三少爷当即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哼,什么叫为我好,他就是怕我花了他的银子。”   说着,孙三少爷的目光就扫向月扶的袖口腰间,张口道:“喂,你出门办事,身上总该带了银子吧?”   长离立即道:“拿点银子,引他上钩。”   月扶在袖子里摸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掏出几块碎银。   “啧,才这么点,看来给我大哥办事也拿不了多少钱嘛。”   孙三少爷嘴上嫌弃,手却麻利地一把薅走了那些碎银。   他抛了抛手里的几两碎银,不甘地瞥了赌坊紧闭的院门一眼。   “这点钱也不够玩一局的,倒是能勉强喝两口小酒。”   孙三少爷脚尖一转,熟门熟路地直接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长离和月扶立刻跟了上去。   孙三少爷也不在意身后的小尾巴。   拿了人家的钱,跟就跟吧。   没了这个人,谁知道大哥又会派谁来盯梢。   孙三少爷走到路口的一家小酒馆,直接在空桌上坐下,扯着嗓子喊道:“店家,给我来一壶老酒。”   店家显然和他熟识,第一反应就是:“孙三少爷,这可不巧,今日的酒刚刚卖完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孙三少爷冷哼一声,将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几两碎银往桌上一扔。   “我今日带银钱了,不赊账。”   碎银在桌上骨碌碌滚了两圈,闪过浅浅银光。   店家看到实打实的银子,脸上的笑都真诚了三分。   “呦,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后厨里还有些库存,您稍等,我这就给您上酒!”   孙三少爷这才满意地翘起腿,大大咧咧道:“这点小伎俩,还想骗我。”   长离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往,暗自咋舌。   看来孙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这孙三少爷应当没少在外面赊账,连卖酒的店家都知道他囊中羞涩。   月扶默默地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这酒花的可是他的银钱,不能全便宜孙家人了。   孙三少爷看起来是真过的不顺心,店家刚端上酒,他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满杯,仰头一饮而尽。   没喝两杯,他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对着月扶倒苦水。   “你是大哥身边的人,日子应当还算不错,毕竟现在家里的钱都在大哥手里。可我就不一样了啊,除了每月那点喝酒都不够的份例银子,就什么都没了,这糟心日子,哪是人过的……”   月扶不动声色地拿起另一个杯子浅尝了一口,然后就被辣得一激灵,险些炸出了耳朵。   他果断把酒杯往旁边推了推,开始心疼自己的银子。   孙家这个败家小子,败自己家就算了,还用他的银子买了这么个没用的难吃东西。   长离听着孙三少爷唧唧歪歪的牢骚,对月扶道:“套套他的话,尤其是那个孙大少爷的消息。如果是他当家,孙家暗中的小动作必然有他指使。”   月扶给孙三少爷又添了一满杯,自动代入角色中。   “大少爷的日子也不容易……”   仅仅这半句话,孙三少爷就急了。   “大哥不容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今日和这个道士喝茶,明日和那个和尚下棋,每日神出鬼没的,也不见他重振门楣……”   长离一听,顿时激动了。   “月扶月扶,多套点和尚道士的消息。”   月扶轻咳两声,正色道:“三少爷,您喝多了,大少爷何时见过什么和尚道士?”   孙三少爷摇摇晃晃地竖起一根手指,对着月扶点了点。   “你,你们别想骗我,我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府中哪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别想瞒过我的眼睛。”   月扶的脸色更严肃了。   “三少爷,大少爷真的没见过您说的这些人。”   孙三少爷涨红着一张脸,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胡、胡说,我早就发现了。每月逢五,就有人偷偷上门,来找大哥。上月十五的月亮又亮又圆,我远远看见那和尚的光脑门了,在夜色里反着光呢……”   月扶已经完全沉浸在一心为主的随从角色中,他压住旁边的酒壶,试图阻止孙三少爷。   “什么反光,一定是您那日喝多了,看错了。”   众所周知,喝多的人都是越劝越来劲。   孙三少爷用力挥开月扶的手,抱紧酒壶猛灌了一口,胡乱抹去嘴角流下的酒渍。   “什么看错,我眼睛虽小,但眼神好着呢,不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反光的秃脑壳,还有一个拿拂尘的老道,不就是以前青云观的道人嘛,几个人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长离简直想原地给跳起来孙三少爷鼓掌。   什么叫纨绔败家子,就是孙三少爷这样的啊。   正事一件不做,错事一件不漏。   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把家里的事情漏风般往外捅。   孙大少爷算计半天,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弟弟这么“能干”吧。   孙三少爷喝得多了,眼神逐渐飘忽不定。   他还想伸手倒酒,却一头栽倒在桌上。   额头磕在坚硬的木头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长离听见这声音,都不由得脑门一疼。   路过的店家看见,连连摇头道:“最多半壶的酒量,每次还偏要点上一整壶。”   消息到手,这烂醉如泥的少爷便也没了用处。   长离和月扶准备回去和焉九会合。   他们迅速出了酒馆,往孙家折返。   店家一转身的功夫,就看见店里只剩下一个醉鬼。   他忍不住嘟囔道:“我真该多收点银钱,每次醉倒在店里,耽误我做生意……”   另一边,长离和月扶回到孙府门前,焉九已经不在原处。   长离看了看孙家的墙头,“小九可能悄悄入府了,正好我变回剑了,方便溜进去看看……”   月扶摸了摸下巴,“我可以变回原身。”   话音未落,月扶已经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兔。   长离看着略显眼熟的兔子背影,沉声道:“月扶,抢我红薯的,果然是你。”   小兔的眼神不自在往旁边飘了飘,那日的红薯可撑着他了,连卤味都少吃了一碟子。   “我这不是不认识你的人形嘛,再说了,你们在兔仙庙里烤红薯,我还以为那是供奉给我的呢……”   长离看着强行狡辩的小兔,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那两个红薯,就当是故友重逢的见面礼了。   要是换了别的兔子,她非得揍他一顿出出气。   一剑一兔轻手轻脚地翻墙进了孙府,然后看着深深庭院犯了难。   长离想了想,“这孙府既然是大少爷当家,他应当住在主院吧,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主院位于院落的中轴线上,并不难找。   长离这时不免有些庆幸孙府落魄,只剩下这一间宅院。   若是一条街都是他家的,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他们蹑手蹑脚地进了主院,一路都没有撞上一名仆从。   月扶灵活地蹦上台阶,“孙家好歹是大户人家,不至于连仆从都遣散了吧?”   长离低声道:“看孙三少爷那样,就知道府里的主人大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有仆从该怎么活。这院落见不到人,说不准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月扶赞同地抖抖耳朵。   他们走进第一间卧房,刚要探查,就听见外面的门被推动的“咿呀”声。   长离和月扶立刻往床下一躲。   这人刚刚进屋,外间又传来一阵隐约人声。   来人扫了一眼屋内,马上相中了床下的位置,弯腰钻入床下,然后就对上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   他压住自己条件反射般涌动的灵力,强装镇定道:“兔兄,好巧。”   月扶矜持地冲他点点头。   长离感受着床下瞬间局促许多的空间,小声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个位置,怪挤的。”   焉九低下头,这才看到隐于暗中的细长灵剑。   他愣了愣,“你怎么变回来了?”   长离:“还不是余师兄这个不靠谱的,也没说那化形丹有时效。他要是早说,我也不至于连一口卤兔腿都没吃上。”   焉九正欲开口,房门又开了。   床下的一人一剑一兔霎时安静下来。   两道脚步声渐渐走近。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消息放出去那么久,道门的人也该有反应了吧?”   另一个年长些的声音说道:“离我们最近的是归元剑宗,算算时日,也该有人来探查了。不过孙大少爷,我们的计划再万无一失,也得避免不成器的家伙拖了后腿……”   孙大少爷顿了顿,“我会看好家弟,让他近期不要出门惹事生非。”   床下的长离在心里一乐。   晚啦,醉酒的孙三少爷已经把你们交代得底裤都不剩了。 第61章   偏偏这时, 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对着孙大少爷焦急道:“大少爷,三少爷又不知何时溜出府了。”   孙大少爷脸色一变, “人没了,还不赶紧去找!”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往外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了, 一人一剑一兔才从床底下钻出。   长离抖了抖身上的灰,“这下清楚了, 就是孙府和道士、和尚勾结,想借刀杀兔。”   她把从孙三少爷那里得来的消息和焉九说了一遍。   月扶气道:“这些诡计多端的人族——”   说到一半, 他下意识看了焉九一眼, 咽下了后面的痛骂。   焉九莫名回视, 他骂人,看他做甚。   焉九没有细想, 他算了算时间, “今日正好是十五, 距离我们来流云镇也有些天了, 尽快把这个任务解决掉吧。”   再不回去,沈师兄怕是要一天十个传讯符催他干活备货了。   长离想了想, “既然是凡人犯案, 理应交给当地府衙,不过这流云镇的府衙是否清白,也是个问题。”   焉九直接道:“是不是清白, 上门一试便知。”   他们出了孙府, 径直前往流云镇的府衙。   整个府衙看起来纪律松散, 直到焉九亮明身份, 才有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匆匆出来,朝焉九一拱手。   “原来是归元剑宗的仙师,有失远迎。我是这里的主簿,鄙姓孟。”   焉九微微颌首,“孟主簿,我是为了镇上兔妖作乱的传言来的。”   孟主簿脸色微变,慌忙道:“仙师,我们流云镇只有拜兔仙的习俗,也是百姓为了求一个好兆头,哪来的兔妖作乱。”   一旁变回人身的月扶满意地点点头。   就是,是那些人非要拜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焉九继续道:“那镇上每年花灯节祭祀的两名女子,又是何故?”   孟主簿的眼神闪了闪,“仙师有所不知,这些女子皆是自愿为了祈福——”   眼看焉九面露怀疑,孟主簿立刻道:“仙师若是不信,自可到那些女子的家中问问。”   长离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这些女子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他们的家人只要还想在流云镇生活,就不可能违背主簿的意愿说话。   看来这府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月扶随口道:“家人的说法,可不代表她们的想法。与其去问她们的家人,还不如直接问问本人。”   孟主簿讪讪道:“您说笑了,她们都已经上天侍奉兔仙了,怎么还能亲口问一问呢?”   长离这下更断定这主簿和孙府是一丘之貉了。   这桩案子若是交给他,最后只怕是不了了之。   探明主簿的立场后,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便从府衙告辞了。   长离:“官府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得靠我们揭露真相,戳破孙府的谋划。”   说话间,一只传讯纸鹤扑棱着飞到焉九面前。   焉九用指尖点了点纸鹤,纸鹤便化为一道流光消散在半空。   “是余师兄来信,他查到了一些新东西。”   焉九将刚刚接收到的传信一一道来。   “在孙氏药铺一家独大前,流云镇上还有另一家吕氏医馆。吕氏医馆价格公道,用药良心,可惜被孙氏用龌龊手段挤垮了,不仅没了医馆,还欠下大笔债务,后人别说行医了,连维持基本的生计都难……”   长离若有所思,“那我们便去一趟吕家,说不准还能从他家知道更多消息。”   根据余师兄给的消息,吕家位于最偏僻破旧的城南,这里是穷苦人家聚居的地方。   房屋拥挤,道路凹凸不平,焉九一路走,一路问,才来到一间破败的瓦房前。   他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过了好一会儿,倒是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面带苦相的中年妇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焉九问道:“这里可是吕家?”   妇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看向旁边的破瓦房,“吕家?之前是住这儿,不过后来老人死光了,剩下的唯一一个小孙女也去侍奉兔仙了,早就没人住了。”   月扶愣了一下,“吕家小女儿叫什么?”   妇人回忆了一下,“好像叫吕雨还是吕玉的。”   月扶:“吕榆?”   妇人含糊道:“大概是这个音,我也记不大清了。”   月扶叹了一口气,“就是小吕,怪不得她之前帮忙磨药磨得像模像样的,原来是家学渊源。”   长离晃了晃剑尾,“如果是小吕姑娘,按照她的年纪,恐怕不一定知道和孙氏的陈年旧事……”   月扶挠挠头,“不管怎样,回去问问她吧。”   他们回到洞府找到小吕姑娘时,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整理药材。   听见动静才回过头,一见月扶便起身道:“兔仙大人,您回来了。”   月扶点点头,直入主题道:“小吕,你家以前可是开医馆的?”   小吕垂了垂眼睛,“是,那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   月扶:“那你是否知道你家和孙氏药铺……”   小吕脸上的神色淡去,“孙氏,我自是知道的。若不是因为他家,我们家怎会败落至此。幸好老天开眼,让兔仙大人来到此地,使孙氏药铺自食苦果。”   焉九慢慢道:“然而孙氏并不甘心,在外散布兔妖作乱的谣言,妄图东山再起。”   小吕闻言,登时怒上心头。   “孙家好不要脸,之前他家的药祸害了多少人家,偏偏因为在官府打点到位,每次都全身而退,现在居然还想往兔仙大人身上泼脏水!”   焉九追问道:“孙氏药铺卖的药都出什么事?”   小吕冷哼一声,“孙氏曾经推出一味逍遥丸,号称服用以后,百病全消,骗得不少人家花大钱买了这药丸,结果不少服药的人不仅病痛未消,反而又添新病。”   “后来有传言说,孙氏的逍遥丸,是找青云观的道人炼制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经药……”   长离不禁感叹道:“孙家和道人原来是早有勾结,当真是蛇鼠一窝。”   焉九皱了皱眉,“卖的药出了问题,官府也不曾有作为吗?”   小吕淡淡道:“流云镇的府衙,油滑着呢,收了孙家的好处,哪里会管普通百姓的苦楚。”   长离看向焉九,“官府的事,我们是不是不便插手?”   焉九沉思半晌,“流云镇归群山县管辖,我会以剑宗弟子的名义修书一封,知会群山县。”   将不作为的府衙放到一边,他们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孙家上。   长离开口道:“流云镇的百姓对兔仙是真心尊崇,若是知道祭祀一事是旁人暗中谋划,想要对月扶不利,定会群起而攻之。”   月扶骄傲地竖起耳朵,“我这么多年救死扶伤积攒的好口碑,可不是吹的。”   焉九赞同道:“兔兄救下的这些女子,就是最好的人证。”   一旁的小吕姑娘连忙道:“兔仙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吩咐。”   月扶和焉九对视一眼,对小吕道:“确实得麻烦你们告诉镇上百姓,孙家在背后的种种谋划。等此间事了,祭祀一事作罢,你们也可以重新回镇上生活,不然一直待在这荒僻的洞穴附近,着实不像话。”   小吕姑娘欣然应下,便去组织其余的姑娘。   长离又道:“光靠这些女子去说,总归有些人微言轻。如果能找出孙家谋划的实证,应该更有说服力。”   焉九:“今日是十五,青云观的道人去孙家,八成会商议要事,我们可用留影石偷偷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   长离的眼睛一亮,“留影石?”   焉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跟镜子一样反光的石头,示意道:“只要输入灵力,就可以记录附近的影像。”   月扶看到这石头,不由得酸道:“留影石可不便宜,归元剑宗真是财大气粗。”   长离沉默了一秒。   这应该不是剑宗财大气粗,是焉小九财大气粗。   当夜,他们再次来到孙府。   主院里,孙大少爷正在和一个道士对弈。   长离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轻声道:“孙三少爷说得当真一点不错。”   月扶暗暗点头,这么给力的助攻,着实不多见。   焉九藏在树上,悄悄启动了留影石。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十分清脆,更显得院中安静。   这份静谧很快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   刚刚酒醒的孙三少爷脚步虚浮地冲进小院,对着对弈的两人喊道:“大哥,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往哪走,就往哪里走……”   孙大少爷朝道士递了一个眼色,道士就准备起身离开,把地方留给这兄弟俩。   灌木丛后的长离不免有些着急。   他们是来蹲守孙家和道士勾结谋划的证据的,可不是来看两兄弟吵架的。   孙三少爷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抬手拦住欲走的道士。   “站住,你要去哪儿?本少爷话都没说完呢……”   孙大少爷的眉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纹,“三弟,我看你是还没醒酒。”   孙三少爷嗤笑一声,“我清醒得很,大哥,我是不知道你跟这些道士、和尚整日神神叨叨地忙些什么,我也懒得知道。但是你先是限制我的银钱,再是限制我出门的自由,这就有些过了吧?”   孙大少爷看着任性的弟弟,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三弟,最近正是紧要关头,我们孙家能不能重振旗鼓,就看这几天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少让我操点心。”   孙三少爷顿时炸了,他不屑道:“重振旗鼓?重振旗鼓就靠和这些道士和尚喝茶下棋?”   孙大少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三弟,事关重大,我不方便和你直言……”   孙三少爷阴阳怪气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怎么,我不算是孙家人?大哥你是信不过我,还是没把我放眼里?”   长离激动地盯着兄弟两人,恨不得给孙三少爷摇旗呐喊。   说得好,再加把劲,努努力。   孙大少爷无奈地摆摆手,挥退刚刚追着孙三少爷而来的仆从,慢慢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孙三少爷直接往桌边一坐,翘起二郎腿,大摇大摆道:“大哥,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孙大少爷不放心地嘱咐道:“今日的谈话,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孙三少爷不耐地点点头,“大哥你放心,就我们家这点破事,我能跟谁说去。”   长离在灌木丛里默默道:你跟谁都能说。   孙大少爷又道:“你听了这事,这几天就安心在家里待着,等到尘埃落定,你想去哪去哪,我再不管你。”   孙三少爷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行吧。”   孙大少爷终于开口了,“这件事要追溯到那兔妖来到流云镇……”   焉九手中的留影石上,暗光流转,清楚地记录下小院里的人影和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62章   孙三少爷全程半张着嘴巴听完了事情经过。   “大哥, 你的意思是,等道门派人来查时,自会铲除兔妖, 为民除害,到时候我们家的药铺就能重新开张了?”   孙大少爷点点头,“不错, 没了那兔妖, 我们孙氏药铺自然能东山再起,重振门楣。”   孙三少爷管不了那么多, 他只在乎自己跟前的一亩三分地。   “大哥,到时候我的月例银子——”   孙大少爷一时哑然, 自己这个弟弟, 也就那么点出息。   他随口道:“少不了你的银钱, 只要你最近不给我惹祸。”   孙三少爷果断答应道:“大哥你放心,我从今天开始, 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 直到兔妖被灭的那天!”   孙大少爷的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自家弟弟虽然纨绔,但也还是知道几分利害关系的。   孙三少爷起身道:“大哥,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谈正事了。”   走到院门口, 孙三少爷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道:“大哥,既然我不出门, 你应该不会再派人盯着我了吧……”   孙大少爷眉头一皱, “什么派人, 我何时派人盯你了?”   孙三少爷一愣, “不是你派人盯我的梢吗?”   孙大少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什么时候的事情,有人盯着你?”   孙三少爷连忙摆摆手,打了个哈哈。   “原来不是大哥你的人啊,那可能是赌坊的吧,我之前欠了他们一些银钱……”   孙大少爷还欲再问,孙三少爷已经猴一般地蹿出了院子。   他只记得今天跟那人在酒馆喝酒了,中途说了什么可是半分都想不起来。   若是大哥知道了,说不准要气得请家法。   不管是谁跟踪他,总不可能是兔妖本妖,应当坏不了大事。   为了让大哥少动肝火,还是别让告诉他了。   孙三少爷“贴心”地想着,一溜烟跑回自己的院子了。   躲在灌木丛里的长离悄悄松了一口气。   坐在一旁的道士却是起了疑心,“孙大少爷,会在这时候跟踪三少爷的人,多少有些可疑,要不要查一查?”   孙大少爷想了想,“三弟对我们的谋划一无所知,就算有人跟踪他,也起不了什么大用,不必在此多费功夫。”   长离不由得心道:他们对孙三少爷的力量真是一无所知。   道士想到孙三少爷那不成器的模样,便把这事放到了一边。   “也罢,更重要的是府衙那里,孟主簿依然没有松口吗?”   孙大少爷眼神微暗,“这孟主簿就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生怕惹祸上身。如果要让他在道门查案时帮忙敲敲边鼓,我们恐怕还得下点本钱。”   道士咬牙道:“他想要多少?”   孙大少爷比出五个指头,“这个数。”   道士倒抽一口气,“五千两?他还真敢开口。”   孙大少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数目不少,但是只要他在道门面前暗示活祭都是兔妖要求,证实兔妖的罪名,花这些钱也是值得的。”   道士狠狠心,“成,这钱我们青云观可以出一部分。”   道士和孙大少爷商议完毕,便匆匆出了孙府。   长离等人也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   一出府邸,月扶就忍不住生气道:“这些人族,真是太过分了!”   长离深有同感地晃了晃剑尾。   下一秒,月扶继续道:“我居然只值五千两银子?”   长离愣了一下,“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歪?”   月扶不满道:“哪里歪了,我堂堂月大夫的身价,难道就只有这么点银钱?”   长离赶紧顺毛,“当然不止,至少得五万——”   她觑着月扶的脸色,话锋一转,“就算是五十万也不够!”   月扶哼哼两声,“我要把这个留影石在兔仙庙前的广场上无限循环播放,让全镇百姓都看看这些人丑恶的嘴脸!”   焉九在一旁小声道:“留影石放一次,就需要耗费数十块灵石。”   没怎么收过诊金的月大夫卡壳了,他算了算自己的家底,妥协道:“那就先放个十遍,十遍也马马虎虎够吧……”   隔日正午,人来人往的兔仙庙前,突然凭空浮现一块奇异的石头。   经过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仰头看向那块异石。   “这是什么东西?”   “是仙术吗?”   “莫不是兔仙显灵了?”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的驻足。   紧接着,石头前方就映照出孙府那晚的场景。   骤然浮现的人影引来百姓的一阵惊呼。   “这是什么仙法?”   “这个人看着好像有几分眼熟,是不是青云观的道长?”   “旁边的是孙府大少爷吧……”   “嚯,又闯进来一人,是孙三少爷!我在酒楼见过他。”   “他们说的兔妖,是兔仙大人吗?”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留影石放出的对话在空中回响。   随着对话的进行,百姓中出现了愤怒的声音。   “孙家对兔仙大人不敬,他们要谋害兔仙大人!”   “是他们假借兔仙大人的名头,葬送了花灯节无辜女子的性命!”   愤怒的人潮往孙府的方向涌去。   焉九留在兔仙庙处维持留影石的运转,长离和月扶则是默默跟上了人流。   月扶:“我要亲眼看看孙家人被大家的唾沫星子淹没。”   长离:“我想去看孙府被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面对这两个急切想看热闹的小朋友,焉九无奈挥挥手,对月扶道:“长离就麻烦你照看了,小心别被人群挤丢了。”   月扶一口答应下来,“放心,丢不了。”   没多久功夫,孙府外就被人群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长离和月扶站在人群外围,翘首张望。   长离看着孙府紧闭的大门,不禁有些可惜,“他们怎么缩在府里不出来呢?”   月扶不屑道:“藏头露尾,有胆子做,没胆子认。”   挤在前方的百姓手里虽然没有来得及准备臭鸡蛋,但是不知道何时从沿途捡了些碎石块,接二连三地往孙府大门上扔去。   “孙老大,你这个黑心肝的东西,骗我们用活人祭祀,害死了多少人!”   “你有本事做,就别躲在府里当缩头乌龟啊!”   在一片咒骂声中,孙府的大门被碎石块砸出一块块凹陷。   人群中还隐约传来细微的哭声。   “我可怜的女儿,年纪轻轻就被孙家骗得枉送了性命……”   月扶听见哭声,不由得挠了挠头。   “算算时间,小吕他们也该回家了,不知道她们突然出现,会不会把人吓一跳。”   长离甩了甩身上的剑穗,“人回来总归是好事情。”   说话间,孙府的门缝里传来一个小厮的喊声:“围堵民宅去是犯法的,等府衙的人来了,你们都没好果子吃,还不速速散去!”   他的喊话激怒了外面的百姓。   “别听他的,论犯法,谁能比得过你们孙府!就算府衙的人来了,也应该抓你们孙府的人……”   兔仙庙前的留影石犹如落入水潭的巨石,在流云镇上激起千层浪花。   陆续归家的女子让这股浪潮掀得更高,百姓们不仅围堵了孙府,还成群结队跑到府衙前喊着要个说法。   流云镇上的乱象终止于一队来自群山县的县兵。   他们带着武器家伙迅速入驻了流云镇的府衙,掌控了镇上的局势。   孙府的少爷被“请”到府衙问话,那些归家的女子依次去府衙作证,一场轰轰烈烈的调查在流云镇展开了。   任务渐渐接近尾声,余师兄时不时地去一趟府衙,跟踪调查进度。   焉九腾出手来熬制了一批绿球果,给沈师兄寄了回去。   月扶又恢复了每日啃啃卤兔头,磨磨药材的日子。   在孙大少爷下狱的那天,月扶来找长离辞别。   “我打算换个地方游历了,小吕准备重开吕氏医馆,就算我走了,流云镇上的百姓也有药可医。小吕还组织了那些姑娘帮我在流云镇种植卤味用的大料,我不用担心吃不上卤兔腿了……”   末了,月扶又道:“至于你身边的那个剑修小子,现在看起来待你还算不错。如果哪一天他喜新厌旧,看上别的剑了,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长离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开口道:“月扶,如果我想回妖界,应该怎么走?”   月扶怔了怔,“你现在在归元剑宗过得好好的,回妖界做什么?”   长离得声音低落下来,“当年一场大火,夫人被人带走了,下落不明,我想回妖界找夫人。”   月扶眨眨眼,“夫人是被人带走的?可是街坊间都传言,她是自己走的……”   长离当即追问道:“传言,什么传言?”   月扶慢慢道:“据说是和夫家不睦,生活不顺心,便抛夫弃子,跟着旧情人一走了之,还放火烧掉了宅院……”   长离气得跳了起来,“胡说八道!夫人才不是这样的人,是谁在抹黑造谣!”   月扶摸了摸下巴,“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呢,不过那些街坊都说得信誓旦旦言之有物的,什么丈夫长期不归家,夫人独居,家中幼子也鲜少出现在人前……”   长离气得剑穗都快打结了,她着急道:“那我更得去找夫人了。月扶,妖界到底怎么走?”   月扶迟疑道:“小长离,有句丑话,我得先说在前头——”   长离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   月扶轻声道:“我当年上门看诊,虽然看不出夫人的病症,但是她自己心里应当是有数的,那病不简单。这么多年过去,夫人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好……”   长离打断了他的话,执拗道:“所以我得尽快找到夫人!”   月扶叹了一口气,“我在妖界这些年,从未听说她的消息,就算你去了妖界,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长离坚持道:“我自会想办法,你只需告诉我妖界怎么走就是。”   月扶沉思片刻,“距离这里最近的前往妖界的通道,在春洲。春洲百花园里有一株成精的细叶榕,你找到他,他会告诉你怎么走。”   月扶又在袖子里掏了好一会儿,摸出一颗木头珠子,往长离的剑穗上一串。   “这是信物,我跟那棵细叶榕有几分交情,你就说是我介绍的。”   长离认真记下月扶的话。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焉九的声音。   “长离,你刚刚不还说要吃离土果吗?这会儿出锅了,又跑哪里去了?”   长离连忙应了一声:“来了!”   她一个加速冲到了焉九身边,“月扶要走啦,刚刚跟我告别呢,他送了我一颗木头珠子做离别礼物,好不好看?”   长离在空中转了半个圈。   焉九连连应道:“好看,你先把这离土果吃了,一会儿就冷了……”   月扶听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觉得小长离跟着这个人族也挺好的。   再留个卤味方子给她吧,等她化形了,还能让这个人族给她做点卤兔头吃。 第63章   月扶挥一挥衣袖, 潇洒离开了。   长离慎重地把他给的卤味方子和几样独特大料交给焉九。   “焉小九,我未来能不能啃上一口卤兔头,就看你了。”   任务告一段落, 长离和焉九也准备启程回剑宗了,后续事务自有群山县派来的新主簿打理。   回程路上,长离突然想起什么, 对焉九道:“焉小九, 我们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带了狐狸崽子和小鸟?”   焉九恍然, 连忙把储物袋倒过来抖了抖,抖出一大一小两坨白团子。   两个白团子都蔫哒哒地缩成一团, 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长离谴责地看向焉九, “你居然把他们放在储物袋里关了那么多天?”   焉九讪讪道:“到流云镇那晚, 他们一直不老实睡觉,我迷迷糊糊就把他们扔进储物袋了, 结果第二天给忘了……”   狐狸崽子和小鸟发出弱唧唧的叫声, 看起来委屈极了。   焉九赶紧掏出一把零嘴, 堵住了两个白团子的嘴。   长离心疼地看着狐狸崽子, “焉小九,你看看, 他的毛发都黯淡了, 不像之前那般蓬松富有光泽了。”   焉九不免有些心虚,“等回到宗里,我就好好给他们做个保养。”   一路日夜兼程赶回剑宗, 焉九就去事务堂交任务。   长离的目光在事务堂墙壁的任务牌上扫过, 心头一动。   “这个春洲的任务, 上次来时就在了吧?”   焉九看了一眼, 随口向管事问道:“春洲的任务挂了那么久,都没人接吗?”   管事翻了翻任务簿,“春洲距离宗门有些远,很多弟子觉得路上耗费时间太久,便不愿意去。”   长离眼睛一亮,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她当即道:“焉小九,我们接这个任务吧,我还没去过春洲呢!”   焉九有些犹豫,春洲路远,一往一返需要好些日子。   管事看着焉九的神色,心中若有所思。   这个任务挂了那么久都没弟子接,再放下去就要成为滞留任务了。   等到年底事务堂考评时,这任务若是还在,看起来也太不像话。现在好不容易有弟子问起,正好把这个任务派出去。   这样想着,管事便果断道:“虽然路途远,但是这个任务积分高。而且春洲富庶,若是你能解决这个任务,除了宗门的奖励,春洲作为委托方,出手也不会小气。”   在管事劝说的同时,长离又加了把劲。   “焉小九,不出门做任务,就要每日去道法堂上课,那位道符课的道君说不准还记得你,又要给你开小灶……”   焉九脑中顿时浮现当时被道符支配的恐惧,他立刻下定了决心。   “春洲的任务,我接了。”   管事瞬间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把春洲的任务牌取下,生怕焉九下一刻就要反悔。   直到从事务堂出来,焉九才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必须在上课和任务中二选一,他明明可以选择休息啊。   焉九怀疑地看了长离一眼,总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当余师兄得知焉九交了任务,又马不停蹄地接了下一个时,不由得肃然起敬。   “焉师弟,当真是我辈楷模。”   焉九牵了牵唇角,“这个任务,师兄可愿同往?”   余师兄面露为难,“我这次回来,隐隐觉得瓶颈有些松动,正打算闭个关准备突破……”   焉九理解地点点头,“突破是大事,师兄安心闭关就是。希望等我从春洲回来,就能听到师兄突破的好消息。”   余师兄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那就借师弟吉言了。”   因为春洲的任务已经挂了有些时日,时间紧迫,长离和焉九稍作休整后,就再次出发了。   下山时,焉九困惑地挠了挠后脑,“我怎么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长离看看团坐在焉九肩头的狐狸崽子,又看看蹲在他发顶的小鸟。   “没有吧,该带的都带了,应该只是你的错觉。”   焉九很快就把这一闪即逝的念头抛到了脑后。   按照春洲的距离,他们再乘坐云车就不太合适了。   焉九选择了速度更快,更稳的云舟。   云舟是定期往返于两地的大型交通工具,一艘云舟上便有上百个单独客房,可以容纳数百名修士。   按照客房位置,灵气浓度,价格分为三六九等。   焉九毫不犹豫地订了位置最好、灵气浓度最高的房间。   贵总有贵的道理。   一进房间,长离就忍不住深吸一口灵气。   “这儿的灵气,和灵越峰差不多了,适合种白菜、养鸡。”   焉九将肩头的狐狸崽子往旁边的摇椅上一抛,又把头上的小胖鸟薅下来。   “这几日在云舟上可以好好休息,春洲的任务应该不简单。就算路途远,积分也不应当比其他任务高出那么多,定然在难度上有所不同。”   说话间,门外却隐约传来一阵争执声。   长离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嗖——”地蹿到窗边,推开了浅浅一道缝隙,正好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对话。   一个沉稳的男声说道:“这位道友,两间房的灵气浓度皆是相同,不过一间朝东,一间朝西,我用双倍的价钱与你换朝东的房间,你为何不愿?”   回答他的是一个冷淡的女声:“我不换。”   这名男修很是执着:“道友,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家妹体弱,习惯住东向的房间,不习惯西向……”   女修淡淡道:“我现在就挺方便,和你换了我才不方便。”   男修无奈道:“这样吧,道友,我出三倍价钱——”   女修不耐烦道:“你出多少倍我都不换!”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男修吃了一个闭门羹,脸色也不太好看。   下一秒,焉九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长离猛然回神,他们的房间好像也是朝东的。   焉九显然将刚刚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打开门,丢下“不换”两个字,又把门关上了。   男修身边的女修不干了,“哥哥,这些修士的态度怎么都这么差,我们都愿意多出钱了,连换个房间也不愿。”   长离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们家焉小九像是缺钱的人吗?   再说了,一个朝西的房间都住不得,这么精贵,干脆别出门了。   然而那两兄妹依然没有放弃,敲响了隔壁的另一间东向客房。   这一回的客房主人好说话,在他们的好说歹说下,总归是同意了。   然而有这么个邻居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从早到晚,隔壁就一直进进出出,不是找云舟上的侍从要这要那,就是叮叮咚咚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本想躺在软塌上睡个午觉小憩一会儿的长离不胜其扰,忍无可忍地一个翻身坐起来,对焉九幽幽道:“焉小九,反正现在没什么事,你不如练练那个卤味方子吧。”   焉九有些犹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厨艺磨练,他对自己的手艺也是有几分数的。   若是做得不好,那气味的杀伤力就足够惊人了。   长离在窗口感受了一下风向,催促道:“焉小九,现在我们下风口的只有隔壁那一间,机不可失啊。”   焉九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翻出那张卤味方子仔细研读了两边,开始动手。   长离默默运转屏息术。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傻事她才不做呢。   所有的大料准备齐全后,焉九开始熬制卤汁。   一刻钟后,一股微妙的味道从锅里飘出。   长离在锅口冒起的时候,就暗搓搓地打开了窗户通风。   微风带着这锅诡异卤水的味道飘向了隔壁半开的窗口。   没一会儿,隔壁就传来一声惊呼。   “什么怪味儿,把我新衣裳上的佛莲香都污了!” 第64章   没一会儿, 隔壁一道愤怒的脚步声就由远至近,来到长离他们的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焉九坐在炉子前一动不动,隔着一道门喊道:“什么事?”   那个男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不是你们房间的臭味, 都飘到我们屋里了!”   焉九无辜道:“什么味儿?我什么也没闻到啊?”   男修迟疑了,这味道实在冲鼻,他堵住了鼻子, 也没有勇气再仔细闻一闻。   他挪步到隔壁房间, 再次敲门。   隔壁的女修打开门,没好气道:“又有什么事?”   男修屏住呼吸, 闷声道:“是不是你在捣鬼,搞出这种熏人的臭味!”   位于上风口的女修动了动鼻尖, 什么味也没闻到, 冲着男修翻了一个白眼。   “什么臭味, 你别没事找事。”   说着,又是“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男修被擦着鼻尖扫过的门一惊, 赶紧倒退了半步, 他左看右看, 有些迷茫。   “到底是哪里来的臭味。”   在男修试图寻找臭味源头的时候, 焉九已经火速熄灭了炉子,将那锅诡异的卤水密封藏好。   窗外的风吹走了残留的气味, 让证据湮灭无踪。   没找到罪魁祸首的男修回到房间, 遭到女修的一阵抱怨。   “我这新衣裳都染上怪味了,还怎么穿,这可是我为春洲百花会特意准备的。”   男修连忙安抚道:“距离百花会还有一阵子, 把衣裳晾一晾, 散散味儿就好了。”   女修更委屈了, “这么臭的味道, 若是有一星半点的残留,我岂不是要被其他女修笑死……”   隔壁关了窗户,后面的说话声便听不到了。   长离靠在窗口一阵乐。   乐完了,她转头对焉九问道:“焉小九,你知道他们刚刚提起的百花会是什么吗?”   焉九想了想,“春洲因四季如春得名,多奇花异草,大大小小园林无数,其中以百花园最有名气,百花会应当是百花园牵头举办的盛会,附近世家、修士皆会慕名前往。”   长离用剑尾盘了盘旁边的小胖鸟,“我们的任务是调查百花园珍贵花木枯死的原因,说不准就和这百花会有点联系。”   小胖鸟被长离推着转了两圈,晕乎乎地一屁股坐在案桌上,被跑来的狐狸崽子一口叼走了。   焉九把迷迷瞪瞪的小鸟从狐狸崽子口中救出来,随口道:“就算没关系,也可以顺路去看看,瑶草琪花,群芳争艳可是春洲一景,错过可惜。”   长离被焉九说得生出几分期待,恨不得这云舟下一秒就能抵达春洲。   两日后,春洲到了。   长离跟着焉九一出客房,就被隔壁出来的那名女修熏得打了一个大喷嚏。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去除卤水的怪味,那女修不知道往身上撒了多少香粉,现在俨然像一个移动的香粉罐子。   焉九鼻子更加灵敏,直接被逼得退了半步,不动声色地屏息凝气。   他甚至觉得这女修身上的浓郁香粉味,比他的卤水杀伤力更大。   “香粉罐子”走到哪,就会引来周围人的打量,然后便有人悄悄搓一搓鼻尖。   “香粉罐子”的眼圈都红了。   “哥哥,是不是那怪味还没去掉,他们都在看我……”   男修将看过来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安慰道:“胡说,哪有人看你。”   长离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感叹物种的多样性。   修仙界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   下了云舟,长离和焉九径直赶往百花园。   迎接他们的是百花园的林管事。   林管事得知他们的来意后,激动道:“等了这么些天,可算是把归元剑宗的仙长盼来了。我家老爷近日忙于百花会事宜,暂时不在园中。若他早知仙长今日来,必定要在园中扫榻相迎的。”   寒暄几句后,林管事就带着他们前往百花园出现异常的地方。   “出事的是雕棠园,它位于百花园最东端,种植的是园中最珍贵的几样花木,这次枯死的有金灯花、掌中芥、萤火芝……有几样本该参加这次百花会的,现在都只能寻其他替代花木了。”   长离和焉九跟着林管事穿过一片花海,来到雕棠园。   这是一座专门用木质连廊隔出来的园子,一入园中,长离就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萧瑟之气。   不同于外面姹紫嫣红的花海春光,雕棠园中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面零零散散地掉落着一些枯枝草叶。   一阵清风拂过,卷起一节褐色的草叶,打着滚儿飘到焉九脚边,轻轻一碰,就碎了。   破碎的叶片随风飘散,更显荒凉。   林管事看着眼前这片凋敝之景,不禁心生悲意。   “之前的雕棠园可不是这样的,它是百花园中最漂亮的园子。金灯花通体赤红,长年不败,冬赏其叶,秋赏其花。掌中芥青翠,见风即长,犹如风中绿浪。萤火芝则会在夜中发出莹莹微光,如同星子落入凡间……”   在林管事的描绘中,长离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这些奇花都看不到了,留给他们的只有这片荒土。   焉九半蹲下,用指尖捻起一截枯枝,稍一用力,就寸寸碎裂。   他探了探地表,微微皱眉,这土中没有一丝活气。   焉九问道:“这些奇花异草平时都如何养护?”   林管事慢慢道:“这些花草精贵,老爷当年特意请了仙师在园中布下聚灵阵,以保花木不败。打理雕棠园的是我们这里资历最老的师傅,他会带着小童每日给花木浇水除虫,悉心检查……”   “但是这次的事情怪就怪在,所有花木在一夜之间尽数枯萎,毫无预兆。偏偏马上又要到百花会了,我们老爷愁得饭都吃不下。”   “要用其他植株补上这些空缺就不容易,若是同样的怪事再发生几次,我们百花园还如何经营……”   长离有些奇怪,“这个园中有聚灵阵?我怎么一点灵气都没感觉到?”   焉九问林管事,“你们这里的聚灵阵还在用吗?”   林管事回答道:“聚灵阵暂时停用了,没了花木,开着聚灵阵也无用,毕竟阵法每年的维护费用也不低。”   焉九继续道:“何时停用的?”   管事想了想,“就在花木枯败的两三日后吧,距今应该不足一周。”   焉九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就算聚灵阵停用了,也不应该一丝灵气残留都无,导致这园中死气沉沉。   他们在雕棠园中转了一圈,天色便暗了下来。   园外的连廊上亮起几盏稀疏的灯笼,堪堪够看清脚下的路。   林管事解释道:“以前会有萤火芝发光照明,现在没了它,园子就黑黢黢一片。”   他看着暗沉的天色,对焉九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带仙长去园中客房歇息吧。”   长离和焉九跟着林管事穿过一道道的连廊,来到百花园客院。   这边就比雕棠园热闹多了,灯火通明,沿途摆满了装饰的花卉,可谓一步一景。   长离走近他们休憩的客院,隐隐能听到不远处的人声。   焉九朝着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似乎是附近的其他客院。   林管事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百花会将近,园中来了不少客人,不如平时清静,还望您见谅。”   焉九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这里已经很好了。”   紧接着,林管事又派人送来晚膳。   各种做成花卉样式的餐食点心摆了满桌,馋得长离暗暗咽了数次口水。   她忍不住开口道:“焉小九,你要努力修炼啊,你修为精进了,我才能早日化形吃上饭。”   焉九咬了一口桃花酥,算算自己上次突破的日子,好像有段时间了。   他咽下桃花酥,和长离商量道:“要不我今晚结个丹?”   长离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随口道:“好啊,今晚结丹,然后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再到结婴……这么看来,用不了几百年我就能吃上饭了。”   焉九夹起一筷子酥炸玉兰,在心里算了算。   倒也不用那么久。   吃过晚饭,焉九便从屋里翻出一个牡丹花刺绣蒲团,准备打坐突破。   长离难得看到他正经修炼的模样,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翻了一个身。   “焉小九,突破这种事呢,需要日积月累的努力,然后像余师兄那样挑个日子闭关,你这不知道多少天才打坐一回……”   焉九听着长离的碎碎念,加快了解开封印的速度。   一刻钟后,空中传来一声雷响。   长离往窗外望了一眼,“怎么突然响雷了,难道要今晚要下雨?”   下一秒,周围灵气疯一般地往焉九周身涌去,形成一个深深的漩涡。   长离看着被灵气包裹的焉九,呆住了。   “这不是下雨打雷,是结丹的雷劫啊……” 第65章   在浓郁的灵气中, 一道道天雷破开厚厚的云层,朝着屋顶笔直落下,焉九随手抛出一件防御法器, 将落下的雷劫尽数吸收。   长离就这么看着天上落一道雷,焉九收一道雷。   一个看起来阵势惊人的结丹雷劫,就像喝水吃饭一般轻松结束了。   直到焉九从蒲团上起身, 缓缓吐出一口气, 长离都没回过神来。   “这,这就结束了?”   焉九镇定地拂了拂衣角上并不在的褶皱, “结束了。”   他的降雷术练得可好了,虽然不一定能骗过那些修为高深的大能, 但是单纯的小剑灵一定看不出端倪。   长离有些恍惚, 结丹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余师兄为了结丹, 还专门留在宗门闭关了。   焉小九不过吃完饭打个坐的功夫,怎么就结好了呢?   她怀疑地看向焉小九, “你结的是正经金丹吧?”   听说有些修士水平不够, 会勉强结个假丹糊弄人。   焉小九这雷声大雨点小的结丹过程, 实在让剑不放心。   焉九肯定道:“当然。”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结丹这种事本就因人而异, 雷劫有大有小,数量有多有少, 都是正常的。”   长离好像有点明白了, “雷劫是天道的考验,修士雷劫多,说明天道看重, 只要他熬过了雷劫, 未来必定不可限量。有些修士雷劫轻松, 可能是天道不在意, 放放水就过去了……”   焉九连连点头,“没错,我一个普通剑修,又不是结什么完美的上品金丹,雷劫当然普通。”   长离被说服了。   普通金丹和上品金丹,大概就像你要考六十分还是一百分,难度当然不一样。   趁着雷云刚消,房间里的灵气浓度还高,长离趁机吸了个饱。   吃饱喝足后,她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嗝”,满足道:“被天雷洗礼过的灵气口味还怪特别的,带着噼里啪啦的爆破口感。”   说话间,林管事再次上门,带来一株南极果作为祝贺的结丹礼。   “仙师在我们百花园突破,当真是个好兆头。刚刚涌来的灵气让园中大片的花骨朵都瞬间绽放,堪称祥瑞之景。”   “这株南极果本来迟迟没有成熟,却在方才结果,可见与仙师有缘。”   林管事捧着这株精心打理,枝繁叶茂的南极果继续道:“南极果的汁液不仅可以滋养容颜,还能养发护发,在修真界极受女修欢迎,供不应求……”   焉九闻言,下意识问道:“滋养容颜,那能滋养灵剑吗?”   林管事卡壳了一瞬,他本想说这个南极果最适合送给心仪的女修,毕竟这位仙长看起来正值芳华,说不准就有心上人。   没想到归元剑宗的剑修如此不解风情,张口闭口只有自己的剑。   他顿了顿,委婉道:“我们还没有把南极果用在剑身上过,仙长若是想,可以一试。”   焉九想了想,一把薅过来旁边的狐狸崽子。   “你说南极果能滋养头发,想来用于养护灵宠的毛发,也是可以的吧。”   林管事沉默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可以。”   他觉得这位仙长真是白瞎了这张俊脸,如此珍贵的南极果,不用来赠女修,只想养灵剑和灵宠,估计是找不到道侣了,他就抱着他的剑和灵宠过一辈子吧。   焉九并不知道林管事心中所想,送走林管事后,他就转头向长离问道:“你要不要试试这美容养颜的南极果?”   小姑娘爱俏,长离在林管事介绍的时候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听焉九这么一说,立刻积极道:“我要!”   说着,长离吭哧吭哧拖来一旁的软垫,径直往上一躺。   “来吧,焉小九。”   焉九取出一个小碗,将南极果的汁液挤出,均匀地涂抹在剑身上。   “有什么感觉吗?”   长离感受了一下,“凉滋滋的,好像有点甜。”   焉九动作轻柔地给剑身翻了一个面,又仔仔细细地刷了一遍。   翻面的技巧,俨然和他烤红薯的姿势一模一样,就差底下多架一个火堆了。   长离舒舒服服地躺着,感受着南极果汁被剑身一点点吸收,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焉九看着陷入沉睡的长离,犹豫片刻,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他悄悄放出来一条尾巴尖,将剩余的南极果汁尽数抹在了尾巴尖上,然后鬼鬼祟祟地收起了尾巴,往屏风外望了一眼。   长离还在无知无觉地呼呼大睡,小鸟在枕头上打盹,只有狐狸崽子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向他。   焉九盯了他一会儿,狐狸崽子便怂怂地把脑袋埋进了尾巴里,只露出两个尖耳朵。   他什么也没看到。   第二日一早,焉九是被长离的一声惊呼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一柄剑直立在铜镜前,左扭扭,右转转。   长离美滋滋地照了一会儿,一个转身飞到焉九眼前。   “焉小九,你看看,这剑刃是不是比昨天更亮了?”   焉九认真瞅了瞅,平滑的剑身光可鉴妖,连他右脸颊上印下的一丝头发印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点点头,“这南极果当真有效。”   长离快乐地转了一个圈,“百花园出手果然大方!”   焉九突然觉得自己的尾巴尖有点痒痒,他很想掏出来看一看,是不是因为南极果而长新毛毛了。   最终,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等晚上长离睡了,他再偷偷看一眼。   用过早膳后,林管事带来了之前负责打理雕棠园的老师傅。   “仙长,雕棠园的相关事宜,您都可以问这位杨师傅,他在百花园打理花木半辈子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   长离心头微动。   对百花园了如指掌,那么也应该知道细叶榕在哪。   昨日光去雕棠园那一段路,就让长离见识到了百花园的占地之广,要在这里找一颗成精的细叶榕,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长离对焉九小声道:“昨日在雕棠园也没看出什么线索,我们要不先把百花园转上一圈,说不定能有新思路。”   焉九没有意见,他和杨师傅说完,杨师傅便领着他们往园中走。   “百花园面积辽阔,要走完整个园子,至少需要两日。仙师既是为了调查雕棠园的异常,我们便从雕棠园附近看起吧。”   一个半天走下来,长离听了一肚子花花草草的科普知识,却连一棵树都没看见。   她忍不住开口道:“百花园应该不止有花草吧,怎么一路上都没见树木?”   焉九随口问了杨师傅。   杨师傅解释道:“林木园和雕棠园正好是两个方向,在另一头,今日不一定能走到。”   长离默默记下,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当晚,长离靠在软榻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剑穗,时不时地瞥一眼给小鸟梳理羽毛的焉九。   都这个点了,焉小九怎么还不睡。   他不睡,自己怎么偷偷溜出找那棵细叶榕。   焉九一边给小鸟梳毛,一边眼神往长离的方向飘。   奇了怪了,小剑灵今日的精神怎么那么好。   她不睡,自己还怎么把尾巴放出来看一看。   各怀心思的一人一剑在屋里陷入了僵持,直到月上中天,长离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对焉九问道:“你还不睡吗?”   焉九忍着困意,开始给狐狸崽子梳毛。   “我今日不困,倒是你,怎么还不睡?”   长离将一个哈欠生生憋了回去,“可能前两天睡多了,我今晚也不困。”   房中的烛火在窗户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整座百花园仿佛都陷入了梦乡,除了屋内对峙的双方。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长离率先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佯装出睡觉的模样。   “焉小九,我先睡了。”   焉九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把压得手麻的狐狸崽子往旁边一放。   “正好,我也准备睡了。”   焉九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软榻那边的动静。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   长离绵长的呼吸声迟迟没有响起。   焉九轻手轻脚地翻了一个身,心中生出一丝困惑。   难道剑灵也会失眠吗?   长离躺在软榻上,只觉得度秒如年。   她僵着身子直挺挺地躺了一刻钟后,对着焉九点方向轻轻唤了一声:“焉小九,你睡了吗?”   “还没,有事吗?”焉九的声音清醒极了,听不出丝毫睡意。   长离心头一哽,小声道:“没事,我就看看你睡着了没有。”   长离继续躺尸。   小鸟已经在蒲团上睡成了一个团子。   狐狸崽子窝在一边,尾巴轻轻地搭在小鸟身上,显然也睡熟了。   长离将自己翻过来,又翻过去,恨不得给焉九灌一碗安神汤。   焉九听着软榻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尾巴尖更痒了。   一个时辰后,长离再次往床边看去,正好对上焉九看过来的目光。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在心里坚定道:长离,你一定要稳住,撑到最后,你就赢了。   焉九的指尖在被面上勾了两下。   他在慎重思考要不要给小剑灵下一个昏睡术法。   安神助眠,保证一睡到天亮。 第66章   焉九在下法术、不下法术的反复纠结中, 眼皮慢慢垂了下来。   他在寝被上来回划拉的手指停住了,不知不觉间,他睡着了。   长离听到床上变得慢而平稳的呼吸, 直起身子,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起来,悄悄飞到了床边。   她注视了焉九平静的睡颜两秒, 确认他入睡后, 悄无声息地窗户缝里飞了出去。   一出客房,长离就一路加速往林木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刚刚的对峙耗费了太多时间, 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她必须速战速决, 在黎明前赶回去。   长离穿过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连廊, 经过一片片连绵花海, 终于看到了前方的树影。   高高低低的树木在夜色中肆意伸展着枝条,层层密密的厚实叶片遮住了稀疏月光, 只有几盏照明用的玻璃廊灯, 映出隐隐绰绰的黑色阴影。   长离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绕过前方的几棵大树, 往林木园深处飞去。   飞着飞着,长离的脑子渐渐有点晕了。   这些树长得可太像了, 一棵接着一棵, 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尤其是在光线微弱的夜色里,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哪棵树才是她要找的目标。   迷迷糊糊地转了大半圈后, 长离大着胆子开口道:“请问这里, 有成精的树吗?”   周围一片寂静。   长离并不气馁, 她提气继续道:“我找一棵细叶榕, 是月扶介绍我来的……”   话音未落,旁边的树叶突然沙沙沙地响了起来,交错的枝条四散开来,为长离分出了一条小路。   长离试探地沿着枝条所指的方向飞去,半刻钟后,她见到了一棵巨大的细叶榕。   长离晃了晃剑穗上的木头珠子,“你好。”   细叶榕的枝叶沙沙作响。   下一秒,一道绿光闪过,巨树消失了,化为一个满头小辫子的青年。   他勾起剑穗上木头珠子看了看,“唔,好像是我以前掉的树枝磨的。”   小辫子青年打量了长离几秒,“你是月扶的朋友?”   长离忙不迭地点点头,“是,月扶说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去妖界,让我来寻你问路。”   小辫子青年用手指缠着发尾绕了两圈,“路我倒是就知道,就是——”   长离急切道:“就是什么?”   小辫子青年歪头看她,“你既然能来到百花园,应该知道雕棠园的花草都死光了吧?”   长离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雕棠园?”   小辫子青年应声道:“没错,妖界入口就是雕棠园,园中的金灯花就是媒介。现在金灯花死光了,你入不了妖界。”   长离恍如被一击重锤敲了一下,“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小辫子青年摸了摸下巴,“如果解决了雕棠园事件,园主应当会重新栽花,待来年秋天,金灯花盛开,到时应该就能入妖界了。”   长离整把剑都萎靡了,就算雕棠园事件顺利解决,都还要整整一年,这也太久了。   她抱着最后一丝问道:“除了这处,可还有其他通往妖界的入口?”   小辫子青年想了想,“这是普通妖族常走的通道,类似的入口东都也有,不过从春洲至东都,就要花上大半年,你还不一定能顺利找到入口。”   长离的剑穗蔫哒哒地垂了下来。   小辫子青年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又道:“不过还有一个更快的法子。”   长离“噌”地抬起头,“什么办法?”   小辫子青年悠悠道:“大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通道,如果你认识什么大妖,可以拜托他带你一程。”   长离叹了一口气。   人族的地界连只普通小妖都不多见,她去哪里认识什么大妖。   小辫子青年:“看样子你是不认识了,不如老老实实等着春洲的通道再开。一年时间,对我们寿命漫长的妖族来说,不过一弹指的功夫,睡一觉就过去了。”   长离谢过他,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落在焉九的眼睛上时,他的睫毛颤了两颤。   紧接着,他猛然睁开眼。   糟糕,他什么时候睡着了。   焉九小心翼翼地往软榻的方向瞥了一眼,长离还在熟睡。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后,露出自己的尾巴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他的尾巴尖上长出了一簇软乎乎的细白绒毛,一看就是这两日新长的。   那南极果简直是神物!   焉九珍惜地摸了几遍绒毛,才喜滋滋地收了尾巴,换了一身漂亮的石青色弹墨藤纹云袖袍。   尾巴毛又茂密了,值得穿身新衣服庆祝一下。   他刚理好腰带,从屏风后走出来,就听到长离幽幽的声音。   “焉小九,你一大早的在屏风后折腾啥呢?”   焉九被吓得一个激灵,伸手抚了抚胸口压惊。   “我,我换衣服。”   长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觉得焉九今天穿得不像是去调查百花园事件的,倒像是孔雀开屏去相亲。   她的声音更低了,“你今天有事?穿得这般花枝招展。”   焉九捋了捋袖口,轻咳两声,“没事,但是我今天心情好。”   长离打起精神,跟着焉九出门了。   不管怎样,雕棠园的事件得尽快解决了。   刚一出门,长离和焉九就撞上几个侍从抱着几盆枯死的花草经过。   焉九觑见那眼熟的枯叶,连忙拦住人。   “这几盆花草是从哪来的?”   侍从见是园中客人,弯腰行礼道:“这是兰草园外围的装饰花。”   焉九回忆了一下,“可是雕棠园隔壁的园子?”   侍从应道:“是的。”   焉九立刻带着长离往兰草园的方向走去。   长离一边飞,一边问道:“难道是雕棠园的异状往外蔓延了?”   焉九的神情染上几分严肃,“我们前日经过兰草园时,那里还是好好的,莫非这两日又出了什么变故。”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兰草园门口。   就看到杨师傅正愁眉苦脸地指挥侍从将枯死的花草移走。   焉九快步上前,“这是今日刚发现的吗?”   杨师傅眉心紧皱,“不错,昨夜检查时都还正常,结果今早一起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焉九看了几盆枯死的花草,上面的死气很重,和雕棠园的枯枝败叶一模一样。   他问杨师傅,“昨日兰草园可有什么变动?”   杨师傅思索片刻,“一切如常,我们只是按时浇水修剪,没做旁的事情。”   这时,一个侍从小跑过来,“杨师傅,雕棠园的聚灵阵今早试过了,可以启动,是否要迁移到别的园子去?”   不等杨师傅说话,焉九率先开口道:“聚灵阵?你们要把雕棠园的聚灵阵迁到哪里去?”   杨师傅回答道:“雕棠园现在荒芜了,那聚灵阵放着可惜,本打算挪到别的园子去用……”   焉九微微蹙眉,“能带我去看一下这聚灵阵吗?”   杨师傅在前方引路,他们再次来到雕棠园。   焉九感受着园中的死寂,“启动一下阵法试试。”   聚灵阵启动,周围的灵气被引入园中,看起来十分正常。   焉九正要松口气,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想多了,就听到长离小声道:“这灵气怎么有点凉飕飕的。”   焉九脸色一变,他在园中又站了一会儿。   随着时间流逝,汇聚而来的灵气中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杨师傅不自觉地摸了摸胳膊,“这天气怎么一下子凉下来了。”   焉九当即喊道:“关掉聚灵阵!马上!”   杨师傅被吓了一跳,立即让人关闭聚灵阵。   “可是这聚灵阵有问题?”   焉九冷声道:“这阵法布在哪里?”   杨师傅指向旁边的连廊,“阵法就布在四方廊柱下。”   焉九走到最近的廊柱下,探身摸了摸,从廊下取出一块紫灰色的晶石。   “这是阵法的基石?”   杨师傅看着这,“这晶石不对吗?”   焉九将这透着寒意的晶石放下,“石头是布阵的好石头,只是这石头,应当在阴气中浸泡过。在汇聚灵气的同时,往灵气中掺杂了大量阴气,园中花草被阴气侵蚀枯死的。”   杨师傅的神色变得格外糟糕,“可是这聚灵阵并不是近期才启用的……”   焉九用脚尖碰了碰晶石,“那便是近期有人替换了晶石,你们查一查雕棠园出事前有机会调包晶石的人,应当就能找出作案之人。”   杨师傅苦笑一声,“因为百花会将近,园中来来往往的人是平日数倍,最近园中更是住了不少来参加百花会的客人,根本无从查起。”   焉九摁了摁眉心,这下就有些麻烦了。   他问道:“我听林管事说,雕棠园中的花木本该参加今年百花会的,这人毁掉雕棠园,应当是不愿看到百花会顺利进行,若是从此查起……”   杨师傅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您有所不知,我们百花园作为春洲最有名的园子,嫉恨者不知凡几。”   长离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也就是说,有机会作案的嫌疑人数不胜数,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焉九沉思半晌,“那我们就只能引蛇出洞了。”   长离下意识道:“要引那人再次动手?可是雕棠园已经一片荒芜,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焉九:“雕棠园中种植的本就是最珍贵的几样花木,如果因为他毁去这些雕棠园,百花园找到了比这些更胜一筹的花木——”   长离恍然,“他肯定要气得跳脚,按耐不住再次动手。不过我们怎么筹集更珍惜的花草呢?”   焉九眨眨眼,“沈师兄曾说他门路多,什么材料都能想办法弄来,我们可以找他打听一下。”   长离突然“嘶——”了一声。   “焉小九,说起沈师兄,你没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吗?”   焉九表情一僵。   糟糕,他答应沈师兄的存货!   从流云镇回宗后,他甚至忘了和沈师兄知会一声,就跑来春洲了。   焉九痛苦地伸手捂住脸,他就说下山的时候感觉忘了点什么。【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偏偏长离还在一旁慢吞吞道:“你确定沈师兄现在还会接你的传讯符吗?”   焉九眼神发直:他不确定。   耽误了沈师兄的赚钱大业,沈师兄没扒他一层皮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朱明峰上。   正在细细盘账的沈师兄倏而打了一个喷嚏,打歪了一颗算珠。   他耐着性子忽悠走一个来问绿球果羹什么时候恢复供应的弟子后,恨恨地在账本上记下一笔。   “焉九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又跑了!他是忘了自己还有一门生意,山上还有一个嗷嗷待哺,苦苦等存货的师兄吗?” 第67章   焉九往朱明峰发出的第一道传讯符石沉大海。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直到第五道传讯符送出, 他才收到了沈师兄的回信。   沈师兄幽怨的声音从传讯符里飘出——   “焉师弟,你终于记起朱明峰上的师兄了……”   焉九在传讯符中深刻反省了自己的不当行为,并郑重承诺, 做完春洲的任务后一定准备一山头的存货,让沈师兄卖到手软。   沈师兄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远水救不了近火, 百花会举办在即, 最近的奇花异草,当属栖禅寺的南海睡莲。不过栖禅寺的那群佛修古板, 要向他们借花,少不了一番口舌……”   事不宜迟, 得了沈师兄指点的焉九, 当天就带着长离赶往栖禅寺。   寺中的佛修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们, 然后拒绝了借花的要求。   长离看着不远处与寻常莲花别无二样的睡莲,小声道:“这南海睡莲看起来挺普通的, 和尚居然如此宝贝, 连借一借都不肯。”   焉九温声道:“南海睡莲, 乃无根之莲, 日开夜合。花开十年,花败百年, 如此循环往复, 周而复始,天生便有佛性,受栖禅寺珍视也不意外。”   长离盯着那睡莲, 突然开口道:“焉小九, 我怎么看这莲花, 都跟其他莲花差不多, 除了那些和尚,大概没几个人能分清吧?”   焉九迟疑片刻,“或许吧,其实我也看不大出来。”   长离心思电转,直接道:“那么只要我们带着一缸莲花从栖禅寺回到百花园,不知内情的人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它是珍贵的南海睡莲,以此做局引出作案之人应当足够了……”   焉九眼睛一亮,“好主意!”   焉九在附近租赁了一架马车,装着一缸莲花慢悠悠地返回百花园了。   林管事听说焉九从栖禅寺请回了一缸莲花,当即万分重视地亲自带人来迎,慎之又慎地将这缸莲花请入了兰草园。   他小心地绕着莲花转了两圈,“不愧是栖禅寺养的南海睡莲,看着便有佛性。”   焉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佛前生出来的莲花,自然和普通睡莲不同。”   周围的侍从皆是敬畏地看着这缸莲花,唯有老实的杨师傅看来看去,小声嘟囔了一声:“看起来挺普通的……”   下一秒,他就被林管事瞪了一眼。   林管事严肃道:“从今日起,除了维护兰草园的必要人员,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出入。”   整座兰草园都变得戒备森严,出入的每一名侍从都需出示腰牌、核验身份。   长离和焉九时不时地就来兰草园的周围转上两圈。   就这样巡查了两天,长离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忍不住怀疑道:“莫非是我们阵仗太大,把人吓住了?”   焉九摇摇头,“他能干净利落地毁掉整个雕棠园,应当不会因为守卫森严就轻易放弃。”   长离算了算时间,“百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留给他动手的时间不多了。”   焉九安抚地摸了摸剑柄,“现在该着急的不是我们,是他。”   百花会召开的两日前,兰草园走水。   警戒的侍卫即时扑灭了火苗,并抓住一名哆哆嗦嗦的侍从。   杨师傅看着被侍卫押来的侍从,痛心道:“阿平,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你!你十多岁就入百花园干活,至今十载,怎么能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   阿平垂着头不说话。   杨师傅又气又急,“你毁了一个雕棠园还不够,又要对兰草园下手?”   阿平就像一个锯嘴葫芦,依然默不作声。   长离看着兀自低头的侍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仰头对焉九道:“能在雕棠园偷换阵法基石的人,会在兰草园用放火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   焉九的眼睛暗了暗,“我觉得不会。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阴气这种东西,更不要说一个百花园里的普通侍从,他充其量就是一个被推出来的弃子。”   阿平被侍卫拖走了。   杨师傅神伤地叹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焉九不经意问道:“这个阿平,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师傅勉强提起精神,慢慢道:“阿平家里穷苦,是十年前园子里招工时被家人送来的,瘦瘦小小一个,我一时心软,就留下了他。”   “不过他也争气,除草、修枝这种琐事学得很快,每日蒙头干活,不爱说话。我怀疑谁,都没怀疑到他身上……”   焉九:“他平日有跟谁比较亲近吗?”   杨师傅想了想,否定道:“他不怎么跟人交际,独来独往,就喜欢一个人侍弄花草,没见他和谁走得近。”   焉九摸了摸下巴,想顺着阿平这根藤摸瓜,看起来还有点难度。   焉九和长离决定继续在兰草园蹲守,在阿平之后,说不准还有什么后招等着他们。   杨师傅打算去和阿平说说话,“他犯了大错,肯定是要遭受严惩,若是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说不定能减轻罪责。”   兰草园里,长离绕着他们辛辛苦苦抬回来的莲花来回打转。   “焉小九,你说着幕后的人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搞砸今年的百花会吗?”   焉九的指尖在水缸边缘敲了敲,“谁知道呢,这种调查任务最麻烦了,抽丝剥茧都不一定能理清头绪,怪不得师兄师姐们都不愿意接……”   一听焉九提起这茬,长离就不免有些心虚。   她用力咳嗽两声,“这是历练,历练不就该挑战自己!而且春洲风景秀丽,气候宜人,来一趟也不亏。”   焉九别有深意地打量了长离两眼,她可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历练而接高难度任务的剑灵。   长离振声道:“焉小九,你想想你结个丹,百花园就送了一盆南极果。要是我们解决了雕棠园的怪事,指不定能收到什么好东西呢!”   长离这么一说,焉九立刻在心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就算不送别的好东西,再送两盆南极果也行。   在奖励的刺激下,一人一剑顿时充满了干劲。   长离趁机道:“焉小九,我再去雕棠园转转。”   焉九站子在莲花缸子边,朝她摆摆手,“你去吧,我守在这里。”   长离光明正大地进了雕棠园,准备好好看看这连通妖界的入口。   她在这遍地枯枝的园子里来回飞了两圈,什么也没看出来。   “难道非要那个金灯花不可?”   长离不甘心地用剑尖戳了戳地面,好像她再用用力,就能穿过屏障进入妖界一般。   可惜这只是她的妄想,除了脚下一个凹陷的小土坑。   她什么也没戳出来。   这时,长离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阴风吹过。   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奇怪,那聚灵阵不是已经关了吗,怎么还阴气嗖嗖的。”   长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身望向身后。   下一秒,她就僵在了原地。   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他的目光落在长离身上,语调轻快:“看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小剑灵。”   长离正欲开口大喊,就被一道禁言术击中。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剑柄,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却让长离挣脱不得。   “没想到来收取草木阴气还能有这种意外之喜。”   黑袍人抬手一挥,原本处于雕棠园四周的聚灵阵基石便齐齐飞起,落入一只开口的储物袋中。   草木园里的焉九若有所觉地望向雕棠园的方向,紧接着,他脸色一变,朝着雕棠园大步跑来。   当焉九冲入园中时,雕棠园已经恢复了一片死寂。   焉九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长离的身影。   此刻的长离正在经历剑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旅程。   那黑衣人收完石头,就把她丢进了一个匣子里。   这个木匣子不知道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肯定不是用来装剑的。   长离被挤在这个闭塞的匣子里,只觉得头和脚都顶得慌,让剑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辛五,你又带了什么破烂玩意回来?”   黑衣人举起木匣子晃了晃,“这可不是破烂玩意儿,是难得的好东西。”   长离被这一晃,整个剑都晕头转向,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外面的人听见这声音,疑惑道:“里面是活物?”   黑衣人笑嘻嘻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主上交差了。”   说着,黑衣人就拿起木匣子继续走。   又过了好一会儿,长离才听见黑衣人的声音。   “主上,百花园的草木阴气,我带回来了。”   “除了草木阴气,我还带回来一件好东西。”   一个阴沉沉的男声响起:“什么东西?”   躺在匣中的长离如遭雷击,这声音……   黑衣人回答道:“一个小剑灵。”   木匣子在猝不及防下被打开,长离直接对上了一张阴郁苍白的脸庞。   她登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黑衣人还在继续说道:“您不是一直在给朝夫人寻逗趣解闷的剑灵,我觉得这个小家伙看着不错,就直接带回来了。”   冰冷的目光从剑身上划过,没有一丝血色的薄唇吐出的话让长离如坠冰窖。   “这柄剑,看着倒有几分眼熟。”   长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生怕眼前这人下一刻就会突然对她痛下杀手。   下首的黑衣人习以为常道:“主上,天下灵剑不都长得差不多,一个剑柄,一个剑身,一个剑鞘。这灵剑长什么样不重要,能哄朝夫人开心就成。”   男人似乎被说动了,他缓缓合上木盒,黑暗再次笼罩了长离。   “既然如此,就把这个给阿朝送去吧。” 第68章   木盒再次开始移动, 长离躺在其中,随着木盒起伏颠簸,她不由得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在她心中渐渐成型, 又期待,又焦灼。   在长离忐忑的等待中,她连剑带盒被放入了一个精致的托盘。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后, 黑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夫人, 这是主上为您新寻来的剑灵……”   长离紧紧贴在木盒的内壁上,恨不得从木盒的缝隙中挤出去, 好好看看朝夫人的模样。   一个冷淡的女声隔着薄薄一层木盒,在长离耳畔响起。   “拿回去吧, 我不需要。”   长离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 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酸涩。   若不是这黑衣人在场, 她简直想直接扑进夫人的怀里打个滚,让夫人好好摸一摸她的剑鞘。   黑衣人厚着脸皮道:“朝夫人, 这个剑灵和之前的不一样, 您一定喜欢。”   长离在盒子里连连点头, 祈祷夫人赶紧收下她, 然后把这个碍眼的黑衣人赶出去。   朝夫人的声音更冷了,犹如掺了细碎的冰碴子, 又硬又硌。   “他搜罗再多剑灵, 又有何用,他们都不是我当初养的那个……”   黑衣人举着托盘为难道:“朝夫人,主上就差把妖界翻个遍了, 真没找到您说的那个剑灵。您看看这个小剑灵, 说不准就合眼缘了呢。”   黑衣人一边说着, 一边“咔哒”解开锁扣, 掀起木盒上的盖子。   明亮的光线落入盒中,长离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座宽敞明亮的奢华宫殿,檀木为梁,玉璧为灯,莹润的珍珠帘幕在拱门前笔直垂下,隐隐露出一个身着如意云纹缎裙的婀娜身影。   只一眼,长离便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了。   真奇怪,她是剑啊,又不会流泪,怎么会看不清呢。   那个身影背对着黑衣人的方向,语气平静无波。   “从哪儿掳来的剑灵,就送回哪儿去。剑的主人丢了剑,还不知怎么着急呢。”   黑衣人腆着脸道:“朝夫人,这剑灵能陪在您身边,是她的福气……”   那个窈窕纤细的身影缓缓转身,“剑灵跟在自己主人身边,才是福气——”   朝夫人的声音在看见长离的瞬间戛然而止。   黑衣人还欲再劝,朝夫人已经快步走近。   衣袖轻拂间,长离便从那狭窄的木盒到了她的手中。   黑衣人愣住了。   他来送过那么多剑灵,从没见朝夫人亲手碰过哪一个。   朝夫人动作轻柔地将长离捧在手心,对着黑衣人的语气却是格外严厉。   “你怎么能用这么一个破木匣子装灵剑,又窄又挤,都把剑压坏了。”   黑衣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朝夫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跟个木头一样,粗手粗脚……”   黑衣人恍恍惚惚地出了宫殿。   想他辛五,一向以脑子灵活,办事利索而得主上青眼,今日不过给朝夫人送个剑灵,居然被训斥了。   黑衣人走到半路,低头看了看手中空荡荡的木盒,恍然回神。   虽然他被训斥了,但是至少把那剑灵留下了啊!   替主上给朝夫人送珍宝礼物的下属不知凡几,唯有他辛五,成功了!   黑衣人激动得握了一下拳,果然,他才是主上最得力的下属。   与此同时,长离正迷迷瞪瞪地被朝夫人放到一张软榻上。   朝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条锦帕,细细地从剑身上擦过。   “这是在哪里野的,沾了一身泥……”   长离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那个温馨的小院。   她不曾在那场大火中和夫人失散,也不曾因此分离数百年之久。   她好像只是偷偷溜出门玩耍,在调皮时沾上了一点脏泥巴。   长离下意识讷讷道:“我在百花园里戳了戳土,不小心沾上的。”   朝夫人目光柔和而充满耐心,“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在园子里戳土。”   长离忽然生出一股委屈劲来,她贴着夫人的手心使劲蹭了蹭。   “夫人……”   我好想你。   朝夫人的嘴角扬起一个温婉的弧度,她把长离从头到脚擦了个干干净净。   那沾了污渍的锦帕不复之前的雪白,被夫人随手搁在一边。   长离刚想和夫人好好诉一诉这些年的往事,问一问她过得怎么样,却见夫人笑着用食指比了比唇间。   “嘘——”   长离立时噤声,她警惕地环顾这座清丽端庄的宫殿,生怕下一秒就从哪个角落冒出一个黑衣人来。   夫人摸了摸长离头上的剑穗,温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长离的心倏然安定下来。   这时,拱门处的珠帘传来细微的碰撞声。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撩起珠帘,露出那张长离一看就后背发凉的脸庞。   “阿朝,辛五说你收下那个剑灵了?”   夫人脸上的笑意刹时消散了。   “你怎么来了。”   男人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目光在长离身上扫过,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似乎从注视一件死物变成了注视一件还算有用的东西。   他走到朝夫人身边,轻缓地放下一个青色瓷瓶。   瓶底触及白玉砌成的台面,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这是今日的草木阴气,别忘了服用。”   朝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让辛五送些养剑灵的东西来,这小家伙看着有些营养不良。”   男人斜睨长离一眼,“你对她倒是上心。”   朝夫人扶了扶鬓边的白珠金簪,“我每日待在这殿中,哪也去不得,总要找点旁的事情打发时间。”   她对上男人的视线,“你让辛五时不时地送东西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男人的神色蓦地舒缓了,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   “阿朝,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你这身子骨必须好好养着……”   夫人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草木阴气送来了,你可以走了。”   男人抿了抿唇,“我会让辛五把东西送来,你好好休息。”   男人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长离才长出一口气。   “夫人,他是谁?”   夫人似是不愿多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要是不小心碰见他,记得离远些。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仔细伤到了你。”   长离便不再追问,她扭头看向那个青瓷瓶子,“夫人,这草木阴气——”   “这是药。”   夫人拿起瓷瓶,取下瓶口的塞子,一缕碧色的阴气从瓶口缓缓冒出,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长离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这气息又阴又冷,像是能冻进人骨子里。   夫人娴熟地将丝丝缕缕的阴气引入体内,看起来完全不受这寒气影响。   几息之后,瓶子便空了。   周遭的凉意渐渐散去。   长离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忧虑,她想起了月扶之前的话。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夫人,你这是病了吗?”   夫人的脸色似是比刚才白了几分,她放下瓷瓶,细声道:“积年累月的小毛病了,不碍事。”   长离有些着急,“这怎么会是小毛病——”   夫人用指尖压了压震颤的剑身,“我的身子,我还能不知道吗?小姑娘家,别操那么多心……”   长离愁得想把自己扭成一个麻花。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夫人什么都不肯告诉她,还当她是个孩子。   没过多久,辛五就捧着一托盘的瓶瓶罐罐来了。   他将大大小小的罐子在花梨条案上一字排开,“您要得着急,我只在库房里找出这些能给剑灵用的玉液灵膏,您先用着,我再出去搜罗一些,到时送过来……”   朝夫人随意拿起一个瓶子,打开瓶塞轻轻嗅了嗅,“这雪玉膏在库房里压了多久了?闻着都不新鲜了。”   辛五的头上差点流下一滴冷汗,以往给朝夫人送东西,没见她这么挑剔啊,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他连忙道:“这是去年鬼域上贡的,没放多久……”   朝夫人摇摇头,“这雪玉膏又不是酒,越陈越好,我只要今年的新鲜货。”   辛五眼看着朝夫人在这些瓶子中挑挑拣拣,淘汰了一大半。   “这些都拿回去吧。”   辛五带着被挑剩下的瓶瓶罐罐火速离开了。   他得赶紧去寻一些能入朝夫人眼的上等灵液,伺候好朝夫人,他才能在主上跟前坐稳第一得用下属的宝座。   殿中,朝夫人挑出一瓶勉强入眼的玉液,对长离招招手。   “虽然不如玉露养剑,但是也能凑活用。”   长离想起那玉露的滋味,当即有些馋了。   她乖乖在夫人面前躺好,坐等吃饭。   夫人一边给长离浸泡玉液,一边轻声道:“可怜见的,不知道跟着哪个穷剑修,这么久都没化形,连个像样的剑鞘和剑穗都没有……”   长离本来还想给焉小九说一句公道话,毕竟他已经比大部分剑修有钱多了。   但是夫人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   “让辛五用不烬木和扶桑树给你打个剑架和剑鞘,我给你重新编几条缠丝绕珠穗子,串上翡翠玛瑙珊瑚珠子,一定好看……”   长离在心里悄悄道:跟夫人比起来,焉小九确实是个穷剑修。 第69章   从这天起, 长离过上了睡豪华剑架,喝琼浆玉露的神仙日子,好不容易才靠着岌岌可危的良心想起焉小九。   那日她突然从百花园中失踪, 说不准焉小九正在春洲四处寻她。   长离躺在夫人身边的摇椅里,犹豫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夫人, 我被黑衣人带走, 和我结契的剑修怕是还在急着找我。”   夫人正在给剑穗串珠子,闻言回道:“剑修太穷了, 跟着他只会吃苦。”   “剑修死板,脑子一根筋, 哪里知道怎么照顾小姑娘。每日带着你打打杀杀, 他不心疼, 我心疼。”   长离羞涩地在摇椅里打了一个滚,用仅存无几的理智艰难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差……”   夫人轻哼一声, “你不必替他说话, 我活了那么多年, 见过的剑修没有上百, 也有几十,还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吗?”   “一个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说什么一人一剑走天下, 气势挺足,其实兜里穷得叮当响。”   “出门不是靠走,就是靠御剑飞行, 连个像样的法器都买不起……”   长离听着夫人滔滔不绝的嫌弃话, 默默闭上了嘴。   说到最后, 夫人才慢慢道:“不过看在他照顾你一场的份上, 我让辛五再给他寻一柄灵剑就是,不会亏了他。”   长离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明明她恢复记忆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夫人。   现在误打误撞被黑衣人“绑回”夫人身边,本应该高兴才是,她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说话间,辛五又步履匆匆地来了。   他捧着一托盘精致华美的瓶瓶罐罐,请夫人过目。   夫人放下手里的剑穗,将这些瓶瓶罐罐依次检查了一遍,依然不太满意。   辛五一看夫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糟糕,他身为主上身边排忧解难的第一人,即将面临职业生涯的最大滑铁卢。   在夫人开口前,他急忙道:“朝夫人,这些只是鬼域搜罗来的珍品,人族和妖族距离稍远,尚需一些时日……”   夫人的眉间稍稍舒展了些,“辛五,你的办事能力,我是放心的。”   “对了,你再寻一柄灵剑和其他谢礼,给这小剑灵原本的主人送去,算是补偿。”   辛五愣了愣,看来朝夫人是真看重这剑灵,居然愿意为了她给那剑修补偿。   他经手那么多差事,还从没做过这么讲道义的事情呢。   不过既然朝夫人吩咐了,辛五自会不打折扣地完成,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去忙活了。   在他离开后,长离才小声问道:“夫人,鬼域是什么?”   夫人顿了顿,才缓缓道:“世人大多只知人修、妖修,但修真界其实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族群,即为鬼修。鬼修聚居的地方,就是鬼域。”   长离怔住了,“那我们现在在的地方——”   夫人平静道:“这里是鬼域的中心,鬼主的宫殿。”   长离感觉自己的舌头有些打结,“昨日那人,是鬼,鬼主?”   夫人微微颌首。   长离结结巴巴道:“那辛五,还有这里的其他人,都是鬼修?”   夫人安抚地摸了摸长离的剑柄,“别怕,鬼修和妖修、人修,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是种族不同,功法传承不同罢了。”   长离有些恍惚,原来她现在是在一座鬼城里。   除了夫人,其他人都是鬼……   长离后知后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等到傍晚时分,鬼主又一次来给夫人送草木阴气时,长离便忍不住躲在夫人的袖口后悄悄打量他。   鬼主似乎对视线非常敏感,长离不过多看了他两眼,他凌厉的目光就骤然扫了过来。   夫人若有若觉地提了提宽大的衣袖,严严实实地挡住长离的身影。   “裴凛,我想出去走走。”   鬼主的注意瞬间被转移了,“你的身体……”   夫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强硬,“我已经静养了这么久,又不是风一吹就倒。你若不放心,就让鬼医来诊治。”   鬼主迟疑片刻,召来了鬼医。   鬼医同样用黑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长离不得不怀疑,这些鬼修是不是都丑得不能见人。   鬼医在给夫人诊过脉后,声音嘶哑道:“主上,朝夫人的身子可以出门,但不宜见风见光……”   最后,长离眼睁睁看着夫人裹上了一套同款黑袍。   和其他鬼修不同的是,夫人的袍子虽然通体漆黑,但也绣着暗色的繁复云纹,内敛而奢华。   夫人三言两语打发走鬼主后,就带着长离出门了。   鬼域的天暗沉沉的,和亮堂华美的宫殿内部宛如两个世界。   偶尔看到路过的鬼修,皆是一身黑袍,看不清面目。   长离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踯躅道:“夫人,为何这里的所有人都身着黑袍?”   夫人用指尖抚过绣着暗纹的袖口,“因为他们,见不得光。”   “这也是鬼修鲜为人知的原因,一个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族群,只能以黑袍蔽体……”   长离看着夫人身上的黑袍,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夫人,你的衣服——”   夫人翘了翘唇角,白玉般的指骨在剑柄上轻轻敲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身子骨弱,暂时有些畏风畏光……”   长离不安地动了动剑尾。   可是当年在妖界时,夫人明明最喜欢和她一起在小院里吹着微风喝喝茶,晒晒太阳了。   走出宫殿一段距离后,夫人渐渐放松下来。   “有些话,在殿中不方便说,外面会自在许多。”   长离微微一惊,“夫人,他们监视你?”   夫人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屋檐,语气淡淡,“鬼主疑心病重,恨不得把整个鬼域都放在眼皮子底下……”   长离的声音更低了,“夫人,我们不能偷偷跑吗?”   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一丝血色的掌心,“我走不了,也不能走。就算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长离焦急道:“我们不能回妖界吗?”   夫人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阿离,我用了草木阴气,身上便沾了鬼族的气息,妖界再也容不下我。”   长离一呆。   “那,白白呢?您不回妖界,也不要白白了吗?”   夫人的神情里露出一丝悲伤和无奈,“就是因为白白,我更不能回。”   “白白家族传统,他自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我不能让他有一个血统不纯的母亲,因此被人诟病。”   长离一时哑然,她不明白,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夫人那么温柔,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坎坷流离,有家不能回。   夫人轻柔地摩挲着长离身上的剑穗,“不过现在有你陪着我,日子就不那么难熬了。”   长离心头酸涩,“这草木阴气,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夫人摇摇头,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丧气事了,今日好不容易出门,我带你去鬼市逛逛吧!”   长离在心里悄悄记下草木阴气的事情,打起精神道:“鬼市又是什么?”   夫人脚步轻快地穿过长廊,“是鬼修的集市,算是鬼域里最热闹的地方了,有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   夫人带着长离七拐八拐,最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长离看着面前堵得严严实实的死路,小声道:“夫人,您认识去鬼市的路吗?”   夫人沉默半晌,老实道:“不认识。”   长离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又问:“那您去过鬼市吗?”   夫人的声音更低了,“没有。”   长离眼前一黑,恍然惊觉,她之前好像从未和夫人一起出门过,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发现,夫人其实是个路痴的事实。   夫人咬了咬唇,“可是辛五之前明明和我说过,出了宫室直走两刻钟,左拐,再走一刻钟,右拐……穿出巷子就是鬼市入口。”   长离不禁眼神发直,她觉得按照夫人的走法,恐怕走到明日,她们都看不到鬼市的入口。   长离好像知道为什么鬼主这么痛快地放人出来了,因为她们就没一个认识鬼域的路!   在鬼打墙般得又绕了一个时辰后,长离忍不住开口道:“夫人,要不然我们找个认识路的吧……”   夫人犹自不甘道:“我明明每一步都依照辛五说的走,怎么会找不到呢?”   长离随口把锅往辛五头上一扣:“八成是他说错了,害我们在死胡同里绕了那么久!”   夫人叹了一口气,取出一个白玉哨子轻轻一吹。   两息之后,她们面前就冒出一个黑衣人,“朝夫人,您有何吩咐?”   夫人收起哨子,问道:“我们要去鬼市,往哪个方向走?”   黑衣人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指向一个和她们完全相反的方向。   “朝夫人,鬼市在那一头……”   夫人连忙轻咳两声,抱起长离就往反方向走去。   “阿离,你说的没错,辛五那个不认路的,尽瞎指挥,让我们白走那么多冤枉路!”   同一时间,刚刚从库房里翻出一柄灵剑的辛五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是这库房太久没有打扫,灰尘太多了吗,鼻子怎么一直痒痒……” 第70章   在黑衣人的一路指点下, 夫人终于带着长离磕磕绊绊地来到了鬼市。   忽略中途不慎走错的无数岔路,她们这一趟出门勉强还算顺利。   夫人看着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鬼市入口, 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走到了。”   长离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她真怕她们在那些弯弯绕绕的街道里转上一天,等到天黑都走不到鬼市。   夫人随即扭头对黑衣人道:“我这里没其他事了, 你自去忙吧, 别扰了我们游玩的兴致。”   被用完即丢的黑衣人朝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就“唰——”地消失在她们眼前。   夫人抱着长离, 豪气道:“一路上看见什么想买的想玩的,尽管开口, 千万别犹豫!”   长离看着“鬼来鬼往”的集市, 心里满是雀跃。   她们脚步轻快地走进鬼市, 周围摊贩的吆喝声,车轱辘滚动声, 鬼修们交头接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长离进入鬼市的第一眼, 就被门口一个小摊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彩色果实吸引了。   那些果实有如活物, 在摊子前蹦蹦跳跳地四处乱窜, 若是凝神细看,就能看到牵引在果实上的银色丝线。   这些细线将果实控制在摊前一丈左右的距离, 防止它们一个不留神就偷偷蹿入人群。   长离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夫人,那是什么?”   夫人看了一眼,笑道:“那是鬼果, 阿离可想去看看?”   长离连连点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会跑会跳的果子。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们走到小摊前时, 正好有一名鬼修来买果子,“我买五个。”   坐在小摊边的摊主闻言,并没有摘下五个果实给他,而是取了五支尖锐的银签。   鬼修自然地接过银签,瞄准一枚紫色的椭圆果实,手腕一抖,将一根银签快速掷出。   那枚紫色果实仿佛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在银签掷来的瞬间,往旁边猛地一窜。   银签落空,连一丝果皮都没有伤到。   周围围观的鬼修们顿时发出一片嘘声。   长离登时被勾起了兴致,“夫人,这鬼果不是直接按个卖的吗?”   “当然不是,只有用银签叉中的鬼果,才是属于你的。”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挤到围观鬼修的最前方,占据了最佳观看位。   旁边被挤开的鬼修正要不满地开口抱怨,余光扫过夫人低调却不失奢华的黑袍,在她袖口的一枚云纹标记上顿了顿,便闭上了嘴。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小心地往旁边让了让,生怕挤到这个贵人。   第一次投掷失败的鬼修并不气馁,将银签朝着一枚胖乎乎的青黄果实再次掷出。   这枚果实躲闪不及,被银签扎了个结结实实。   围观的鬼修们立刻发出一声欢呼,“中了!”   接下来三根银签,这名鬼修又中了两个。   摊主上前一一解下果实上的银色丝线,将果实递给这名鬼修。   这桩生意才算正式结束了。   看热闹的鬼修们也渐渐散去,往其他摊铺走了。   长离看着活蹦乱跳的果实,开口问道:“夫人,这鬼果好吃吗?”   夫人诚恳道:“其实我也没吃过,不过听说不同颜色的鬼果各有味道,酸甜苦辣皆有可能,不如我们今天试试?”   长离热烈地摇了摇剑穗表示赞同。   夫人直接向摊主买了三十根银签。   长离数了数摊子前蹦蹦跳跳的鬼果,剩下的也不过三十来个,看来夫人是准备将这些果实包圆了。   长离充满自信地想着。   夫人将宽大的袖口往上撩了撩,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她目光专注,语气坚定:“阿离,看我将这些鬼果给你全赢回来!”   长离欢快地晃了晃剑尾,“夫人加油!”   第一根银签掷出,旁边的鬼果们当即一哄而散,只留下这根银签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签尾在空中微微颤动。   夫人愣了愣,似乎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有些吃惊。   她轻咳两声,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第一签而已,我只是手感没把握好。”   长离附和道:“没错,哪有人能第一签就掷中的,总要练习一下的!”   夫人深吸一口气,瞄准下一个果实,轻巧地掷出了第二签。   签子又落空了。   长离见状,连忙道:“夫人,刚刚那鬼修也不过五中三,说明成功率只有一半左右,落空两次也不算什么。”   “对,我一共有三十根签呢。”夫人轻声道。   夫人下巴轻抬,开始搜寻她的第三个目标。   她这次挑中了一枚瘦长果实,酝酿许久后,才谨慎地掷出了第三签。   签子擦着鬼果落地。   长离激动道:“就差一点,下一签一定能成功!”   夫人一鼓作气,掷出第四签。   银签落在了空地上。   长离仔细瞅了瞅那些四散的鬼果,小声道:“夫人,我觉得那些胖果实跑得慢一些,我们瞄准那个圆滚滚的,下一次一定中!”   夫人微微颌首,继续投掷。   ……   一转眼,十五签用尽。   别说扎中一个果实了,她们连一个鬼果的皮都没擦破。   长离艰难道:“刚刚的鬼修一看就是熟客,所以才能掷中三个,我们是新手,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夫人抿了抿唇,“阿离说的对,不过这三十签,我怎么也能中一个吧。”   一刻钟后,三十签都落空了。   夫人气恼地走到摊主面前,掏出灵石往桌上一拍。   “再来三十签!”   两刻钟后,她们依然一无所获。   那些五彩斑斓的鬼果好似跳得比之前更欢了,像是在嘲笑她们不忍直视的投掷水平。   夫人闭了闭眼,“再给我来五十签。”   摊主娴熟地点了五十根银签,语气里的欢喜怎么也掩饰不住:“客人您收好。”   要是每日接待的都是这种出手大方的客人,他迟早能在鬼域五环内购置一处房产,成为一个城里鬼!   当五十签接近尾声时,长离已经不敢吱声了。   夫人脸上虽然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但是看着那群鬼果的眼神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杀气。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一名黑袍鬼修不知何时站在旁边,他慢步走到在摊主面前,放下一袋灵石,“给我来三十三签。”   长离微微一怔,剩下的鬼果数量,不多不少,正正好好三十三个。   夫人温和地弯了弯唇角,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位置,准备好好看看这个过度自信的鬼修如何丢脸。   长离小心地觑了觑夫人的神色,觉得夫人虽然在笑,但这笑里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冷意。   她又扭头看了看这名鬼修,他被黑袍笼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   唯有露在外面的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这名鬼修抽出一根银签,用指腹摸了摸锋利的签头。   下一秒,这根银签就凌空飞出,稳稳地穿透一枚红色鬼果,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鬼果上方露出的半截签尾因为力道而震颤着,在空中留下淡淡的虚影。   长离被震住了。   那根银签正好穿在鬼果的正中心位置,分毫不偏。   夫人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不着痕迹地撇了这个鬼修一眼,清凌凌的目光停在他露出的那双的手上,眼里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鬼修并没有因为这一击即中而停留,他马不停蹄地接连掷出第二签、第三签……   一签一个鬼果,无一落空。   若是长离有嘴,此刻一定已经惊诧到半张开。   幸存的鬼果们慌了,瑟瑟发抖地四散而逃。   有些慌不择路的鬼果甚至两两撞在一处,摔了个四仰八叉,然后咕噜噜滚远。   但是它们的逃窜并没有给这个鬼修造成任何一点阻碍。   他淡定地继续投掷银签,直到最后一根银签落定,三十三枚鬼果皆被牢牢扎在地上,不得逃脱。   摊主也傻眼了。   好不容易接待了一个出手阔绰,技术约等于零的客人,就迎来这么一个杀神。   直到鬼修看了摊主好几眼,摊主才恍然回神,苦着脸去将那些鬼果一一取下。   鬼修接了鬼果,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脚尖一转,走到夫人面前,将一兜子鬼果直直地递过来,“给你的。”   长离有一瞬间的呆滞。   这个百发百中的鬼修,这是在向夫人示好?   她立即打量了夫人两眼,虽然被裹在黑漆漆的长袍里,但是风一吹,就隐隐显露出纤细姣好的身形。   头上的兜帽将脸笼在阴影下,但是露出一截白皙小巧的下巴和柔软的唇瓣。   还有那双因为投掷银签而从宽袖中伸出的纤纤玉手……   长离当即反应过来,好一个见色起意的家伙,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向夫人搭讪。   难怪投掷银签百发百中,期间还全程保持着从容潇洒的身姿,原来是在孔雀开屏!   想到这里,长离猛地往前一冲,然后一个急刹,挡在夫人面前。   “哪里来的登徒子,好大胆子,谁要你的鬼果,还不速速离开!”   原本神情冷淡的夫人看到炸毛般护在她身前的长离,下意识翘了翘唇角。   她看向那个黑袍鬼修,“没听到吗?我家的小剑灵让你走。”   黑袍鬼修连手都没动一下,依然执着地举着那袋鬼果。   他直勾勾地盯着夫人,眼神似是要把兜帽刺穿,看清底下人的容颜。   半晌,他才哑声道:“阿朝,是我来晚了,你别生气……”   长离听到这略显沙哑的声音,脑子卡壳了一瞬。   等等,这个人,和夫人认识? 第71章   夫人缩在宽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微微蜷缩, 她垂了垂眼睫,小刷子般的细密睫毛在在脸颊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   “你认错人了。”说罢,夫人转身欲走。   下一秒, 面前的鬼修就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拉住夫人的手腕。   夫人一个侧身闪过,凌厉的眼风扫去, 鬼修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夫人冷哼一身, 抱紧了长离。   “阿离,我们走。”   热闹的鬼市里, 夫人和长离在前面快步走着。   一个垂头丧气的鬼修隔着几尺距离,绕过来来往往的路人, 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跟着。   长离趴在夫人肩头, 悄悄往后面望了一眼, 低声道:“夫人,那鬼修还在后面跟着呢。”   夫人柳眉轻蹙, 连余光都不曾往后头飘一下。   她拍了拍长离, “别理他, 我们玩我们的便是,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可别让无关紧要的人扫了兴。”   夫人在“无关紧要”四个字上加重了声音, 让长离越发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什么。   长离看了看夫人的脸色, 小声道:“夫人,您当真不认识那人吗?”   夫人的细密纤长的眼睫颤了颤,肯定道:“不认识。”   长离看着夫人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在心里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是熟人。   啊, 不, 熟鬼。   长离正在心里暗自猜测那个人的身份, 却不想夫人径直抬脚走到了一个书报摊前,弯腰从摊子上拿起一本花花绿绿的图册。   摊主见状,连忙介绍道:“这是专门给孩童看的识字书,囊括了鬼域所有的常用词,不知您家的孩子多大了?”   夫人算了算长离刚到妖族生出灵智的时间,开口道:“不过五百余岁。”   摊主笑道:“按我们鬼族的年纪,还没成年呢,这本图册正合适!”   长离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个五百多岁的孩子,不会是说她吧?   长离正想着,夫人已经将图册举到她眼前,“阿离,看看这个识字书,你喜不喜欢?”   长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夫人,我识字的……”   夫人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鬼画符道:“你识字?那正好,来念一念。”   长离呆住了,她只认识人族的字,可这鬼族的字,又丑又怪。   若不是夫人说了这是一本识字书,上面印的一定是字,长离都不敢相信这是文字。   夫人见长离不吭声,当即付钱买下了这本图册。   她笑盈盈道:“既然要在这里生活,自然要学习本地字,先学鬼族的字,若是有空闲,再教你妖族的字……”   长离整柄剑都不好了,这两门复杂古怪的外语对一个弱小无助的剑灵的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鬼修不知何时挤到了摊子边,他看了看僵直的灵剑,忍不住出声道:“阿朝,你把她吓住了。”   夫人脸上的笑意不变,语气却不大好。   “我教我家的小剑灵,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黑袍鬼修顿了顿,如果说刚刚在鬼果摊见到时,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阿朝一人身上,无暇关注这柄普普通通的灵剑。   现在跟了一路,他眼神再不好,也该认出来这柄剑了。   这不就是他当初花了十八文钱买的剑嘛!   黑袍鬼修无奈道:“阿朝,她是我用玉露养出的剑灵,真要算起来,她该叫我一声爹呢。”   长离现在正把剑都是懵的。   什么,这是当初那个用十八文私房钱买下她,又给她喂玉露的青年?   长离抬头看看这个被黑袍笼罩的严严实实的青年,又扭头看看夫人。   那,那他岂不是就是白白爹!   然而夫人并不买账,她轻飘飘地笑了笑。   “大白天的,你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呢?这是我从一个剑修手里换的剑,怎么就成你养的了?”   青年微愣,虽然他不知这些年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这柄剑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他还欲分辩,却一垂眼看见了夫人紧抿的薄唇,和死死搂住剑的胳膊。   青年顿时心头一软,退步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夫人收好识字图册,带着长离继续往前走。   长离原本想要好好逛一逛鬼市的心已经完全飘走了,满腹心思都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青年身上。   夫人发现长离的心不在焉,温声道:“阿离,你若是不想逛了,我们就早些回去学识字……”   长离当即立刻打了一个寒噤。   什么青年,什么白白爹,什么爱恨纠葛狗血剧情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果断道:“夫人,我想逛,这鬼市我们才走了几步路?怎么能那么早回去,至少得逛完三条街才是……”   夫人看着重新打起精神的长离,翘了翘唇角。   逛鬼市就像淘宝,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卖着许多长离并不认识的古怪特产。   夫人每经过一个摊子,就会耐心地细声向她介绍,带她认识鬼域的一点一滴,方便长离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鬼市上的东西大多不贵,偶尔还能捡捡漏。   夫人虽然出手阔绰,但也绝不当冤大头,兴致上来了,还要和摊主砍砍价。   每多砍一点,夫人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   她们很快就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在穿过下一个路口时,长离突然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浓香。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夫人,好香啊。”   夫人寻着味道飘来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个冒着蒸汽的大炉子。   她惊喜道:“是白糖糕。”   她们走到大炉子边上,那股甜香便愈发浓了。   长离感觉身边的空气都甜了起来,“闻起来好像梅花糕的味道。”   夫人赞同地点点头,买了一兜子新出炉的白糖糕。   “鬼域因为阴气重,草木难生,也没有花糕卖,这白糖糕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夫人拈起一块白糖糕轻轻咬了一口,“不如阿离买的梅花糕好吃。”   长离立即道:“夫人,以后我去妖界给你买,还买申阿婆家的。”   夫人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好呀,我等着阿离买的梅花糕。”   她们一路逛逛吃吃,不知不觉间,头上已是星子满天。   当夫人在一家首饰摊上选簪子时,之前给他们指路的黑衣人又一次出现。   “朝夫人,时辰不早了……”   夫人扫兴地将手里的簪子放下,淡淡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长离偷偷往身后瞥了一眼,一路跟着他们的青年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她们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时,鬼医正在殿中候着,见到朝夫人,他迅速上前诊脉。   半晌,鬼医才开口道:“朝夫人目前身体无碍,不过还是得小心养着,万不可劳累。”   刚刚赶来的鬼主神色微松,“阿朝,你需要什么尽可以让辛五代劳,鬼市拥挤,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   夫人牵了牵唇,冷声道:“裴凛,我是病了,不是废了。”   鬼主哑然,挥手让鬼医退下,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鬼主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长离脑中依次浮现夫人、白白爹和鬼主的身影,脑补了一堆爱恨情仇。   正当她出神时,夫人已经不知何时在殿中收拾出一个小书桌,桌上放着的正是那本今日购入的识字图册和笔墨纸砚。   夫人笑着向她招手,“阿离,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先学十个字吧。”   长离眼前一黑,磨磨蹭蹭地飞到书桌前。   她对上夫人温温柔柔的目光,就什么拒绝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离老老实实地立在桌前,开始听夫人给她上课。   夫人教得细致,将每个名词细细地说了一遍,还写上了对应的人族、妖族文字的拼写。   她说一遍,长离就认认真真地将词语抄一遍。   有这样一个好老师,长离自然就成了一个好学生。   她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鬼画符,暗自感叹道:夫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要是道法堂授课的道君们,能和夫人一样上课,她又怎么会中途睡死过去呢。   想到这里,长离便不自觉地想起了焉小九。   她的笔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焉小九现在在做什么……   他若是收到辛五送去的灵剑,也不知是何反应。   与此同时,焉九快把春洲翻个底朝天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长离的踪影。   她就像在这片大陆上彻底消失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焉九这晚回到百花园,在客房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木质剑盒。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上前盯着这个剑盒看了两秒,才缓缓伸手打开盒子。   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躺在盒中,只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   随着盒盖掀起,一张碧色笺纸从盒盖内侧飘落,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   焉九垂眸看向这张碧色笺纸,纸上印着六个方方正正的墨字——   【以此剑,换尔剑。】   焉九被气笑了,双指稍稍用力,碧色笺纸登时被灵气碾得粉碎,化为粉尘从半空簌簌落下,随风而散。   焉九的脸色冷得可怕,他取出一块贴身令牌,注入灵气,令牌在夜色中发出莹莹冷光。   下一秒,一个蓝袍青年出现在他身后,“妖主。”   焉九将这个剑盒抛入他的怀中,沉声道:“去查,这把灵剑是从哪里来的?不拘人界还是妖界,哪怕是鬼域,都给我彻彻底底地查个清楚!”   蓝袍青年躬身应下,“是,妖主。” 第72章   此时的长离并不知道外界因为自己掀起的风浪, 她正挣扎在识字的海洋中。   只要夫人朝她笑一笑,用温和的声音柔声道:“阿离,我们再学十个字, 好不好?”   长离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怎么也吐不出一个“不”字。   十字又十字,十字何其多。   外头天色如墨, 殿中灯火长明。   长离歪歪扭扭地画完一个鬼画符, 还不待松一口气,夫人就笑盈盈地替她换下这张写满字的纸, 又取来一张崭新的雪白纸张。   “阿离好棒,我们再练一张。”   长离便鬼使神差地继续写下去了。   长离吭哧吭呲地埋头练字, 直到剑身发酸, 才恍然惊觉。   她练剑都没这么勤奋过, 现在居然着了夫人的魔,不知不觉学了那么久。   夫人好像清楚地知道长离的极限在哪里, 在长离速度渐慢后, 就细声道:“今日就先练到这吧, 阿离辛苦了。”   练完字的长离享受了一回顶级玉液滋养, 就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着了。   夫人看着沉睡的长离,面上浮现欣慰的笑意。   这时, 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   夫人脸色一变, 警惕抬头,“谁?”   下一秒,黑袍青年便悄无声息地从梁上落下。   “阿朝, 是我。”   夫人慌忙环顾四周, 看着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你疯了, 你怎么敢孤身闯入这里?”   青年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 “我不进来,又怎么能见到你?”   夫人一时哑然。   因为今日在鬼市碰上他,她近期确实是不打算再出门了,免得再横生枝节,但这也不是他孤身闯入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你若是被鬼修们发现了是什么下场?”   青年不在意道:“最多就是他们一哄而上来围攻我,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打不过。”   夫人险些被他这个理直气壮的语气气了个仰倒。   “你堂堂一个妖主,无故进入鬼域,是要挑起两界纷争吗?”   青年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无故?”   “是裴凛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先擅自进入妖界掳走了你,我来找自己夫人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妖主了,这位置已经给白白了,我现在是个自由妖!”   夫人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顺了顺气,扶额道:“先等等,什么叫你不是妖主了?”   青年更委屈了,“若不是这妖主的身份,我就不会被族里的老家伙派去人族地界处理事务,也不会辛辛苦苦回家,结果家没了,夫人也没了……”   “他们还骗我你是跟人跑了,我才不信!”   “我想出来找你,那些老家伙又说什么妖界不可一日无主,我好不容易把白白养大,把这烫手山芋交接给他,从妖界找到人界,再找到鬼域,才找到你的线索……”   夫人头疼地摁了摁眉心,“你不想当这妖主,就把你几百岁的儿子按到这位置上?妖界的那些老东西有几个好相与的?”   她气的指尖颤抖,几乎要戳上青年的眉心,“焉玄,你可真有出息!”   青年乖顺地稍稍低头,将眉心抵上夫人的指尖,额上传来的凉意让他蹙了蹙眉,又立刻作出一副可怜相。   “阿朝,那你随我回妖界吧。我们可以一起帮白白……”   夫人一指头推开青年的头,甩了甩手,没好气道:“你鼻子那么灵,闻不到我这一身鬼气吗?”   “妖族和鬼族水火不相容,族中长老本就不待见我。我现在这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妖界可容不下我。”   青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又飞快掩去。   “都是裴凛这家伙干的好事!阿朝,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法子解决了你身上的问题……”   夫人动了动唇。   虽说裴凛将她带回来,却有私心,但也是他,用草木阴气给自己续了命。   夫人叹了一口气,“焉玄,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病重时,你忙于妖族事务,不曾在我身边。”   “我被裴凛带走时,你也不曾在我身边。”   “我在鬼域等了整整五百年,你都没有出现。现在,我不需要你在我身边了……”   青年的脸上不禁浮现慌乱之色,“阿朝,当年妖族动乱,我也没有办法……”   夫人扯了扯唇角,温柔道:“是啊,你是妖主,心系妖族大事,我不怪你。所以现在,也请你回去当你的妖主,不要再来找我。”   青年还欲说话,夫人已经取出一个白玉哨子抵在唇边。   “哨响之后,周围的鬼修都会赶来,我给你三息时间,离开这里。”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他飞快道:“阿朝,我会再来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殿中。   夫人手指一松,白玉哨子便从指缝间滑落,掉在天青色砖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夫人垂着头,怔了半晌,才慢慢蹲下身,捡起哨子,在袖口轻轻擦了两下,小心收好。   长离第二日醒来时,就隐约觉得夫人的眼角有些泛红。   她迟疑道:“夫人,你的眼睛……”   夫人用帕子轻轻挡了挡,“早上不小心把胭脂落进眼睛了。”   长离用灵气卷起一道柔和的微风,“那阿离帮夫人吹一吹。”   夫人便笑了。   笑得厉害了,又引起两声轻咳。   长离更愁了,夫人的身体,怎么就不见好呢。   这一日,鬼医来诊过脉后,去向鬼主回禀朝夫人的病情。   “主上,草木阴气虽然能稳住朝夫人的病情,但是她体内的妖气和鬼气争斗不休,迟早会出问题。”   鬼主眉心紧锁,指尖在黑玉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叩击,冷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鬼医犹豫片刻,咬牙道:“不如让朝夫人彻底入了鬼修一道,剔除妖族血脉。”   鬼主薄唇紧抿,陷入天人交战。   良久,他才出声道:“若是维持现状,她能撑多久?”   鬼医慎重道:“若是情况乐观,或许能有几十载安稳,若是不乐观,也就三五年的功夫……”   鬼主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收紧,黑玉内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道蜿蜒裂痕在扶手表面浮现。   他沉声道:“你先把需要的材料备齐,阿朝那边,我慢慢和她说。”   从这日起,长离便发现夫人服用的药量加大了。   原本每日一次的草木阴气,变成了半日一次。   夫人抚过剑身的手也变得愈发凉了,有时甚至会冷得让剑打个哆嗦。   但当长离问起时,夫人却总是笑着一笔带过。   长离无法,只得时刻运转体内的火系灵气,让自己成为一柄恒温剑,时不时地给夫人暖暖手。   夫人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开始变得剑不离手。   安静祥和的时间如同流水般淌过,当夫人突然提起要闭关治病,须得和长离分开一阵时日时,长离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发愁道:“夫人,我不能陪您一道吗?我可能干了,可以帮您端药,热药……”   夫人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扎着双丸子圆髻的粉衫小姑娘,端着药碗忙前忙后的模样。   若是阿离化形了,就该是这个样子吧。   夫人一边想着,一边温柔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次不行呢,阿离。”   “只需半个月,很快的,等我治好病,就马上回来。”   临走前,夫人特意交代了辛五好好照看她。   “若我回来时,阿离有一丝差错,便惟你是问。”   辛五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朝夫人明明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的话却让他脊背发凉。   他连忙应道:“朝夫人放心,我在,剑在,保证连一根剑穗都不会少!”   长离怀揣着隐隐的不安送别了夫人。   怕她等得无聊,夫人还提前让辛五给她寻了一堆鬼族儿童读物。   幸亏在夫人的悉心教导下,长离认字的速度突飞猛进,不然还真看不懂这些本子。   长离恹恹地翻完一册小鬼采鬼果的故事,懒懒地在不烬木剑架上翻了一个身。   夫人不在的第一天,想她。   辛五殷勤地小步上前,“阿离姑娘,可是这册子不好看?要不要我再寻些别的本子来?”   长离叹了一口气,用剑尾随意挑起一本册子。   “你来念吧。”   辛五老老实实地开始念故事,没念两句,长离又叹了一口气。   “不行,你的声音没有夫人好听……”   辛五为难道:“阿离姑娘,我怎么能和朝夫人比呢?”   长离百无聊赖地环顾一圈,宫殿的主人不在,整座大殿都显得格外冷清。   她从剑架上翻身下来,“辛五,我想出去转转。”   辛五顿了两秒,鬼主带朝夫人去治病前,没说要怎么对待这个小剑灵。   不过既然朝夫人吩咐了好好照看她,他自然得顺着这个小祖宗。   不过出去转转,只要他不错眼地盯着,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辛五这般想着,便答应下来,“成。”   长离在辛五的陪伴下出门了。   她不知不觉就顺着之前的路走到了鬼市的方向。   鬼市依然热闹,但长离却兴致缺缺。   她漫无目的地逛着,就走到了夫人当时被叫走的那个首饰摊前。   长离飞到摊子前,发现夫人当时拿起的那支珍珠碧玉步摇居然还在。   她立刻扭头对辛五道:“辛五,我要这个。”   辛五立即上前付账。   不管这簪子钱是主上报销还是朝夫人报销,总归不会亏了他。   买下第一支簪子后,长离的购物欲渐渐打开了。   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过去,看到想要的就直接开口。   这个金镶玉耳铛和夫人相称,买。   这个白银缠丝双扣镯适合夫人戴,买。   这个紫漆描金团扇漂亮,买。   辛五跟在后头一边收货,一边付灵石,好不忙乱。   这时,不远处的一处摊子上,两个鬼修仿佛发生了争执,吵吵嚷嚷的。   长离爱看热闹的心登时占据了上风,她随口道:“辛五,我去前头瞧瞧。”   辛五还在付账,“别跑远,我马上就好。”   长离仗着身形纤细,左钻右蹿,一下子就挤进了人群。   那两个鬼修吵得正凶。   “我走得好好的,你凭什么踩我一脚!”   “分明是你挡了我的路,怎么都不让道。”   “胡说八道,这里的路这么宽,哪里挡着你了……”   周围被吵闹声吸引来的鬼修越聚越多,长离被挤得东倒西歪。   正当她想飞高些避开人潮时,一只手倏尔握住了她的剑柄。   长离被吓了一跳,正欲惊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长离,是我。”   长离愣住了,“焉小九?” 第73章   长离回首, 只能看见一个被黑袍笼得密不透风的颀长身影。   焉九微微撩起兜帽一角,露出小半张脸。   他的声音又轻又快:“这里不宜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说话间, 他便把长离从头到脚用衣袍一挡,在人潮的掩护中快步走进了附近的小巷。   长离只来得及看见辛五在远处东张西望搜寻的模样,视线就陷入一片黑暗。   焉九东拐西绕地走进一间隐蔽的茶铺后门, 才将长离从衣袍中放出来。   他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长离一眼, 目光在她完好无损的光滑剑鞘和漂亮的新剑穗上缓缓滑过,终于长舒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长离看着眉目间略显疲态的焉九, 莫名有些心虚。   “焉小九,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焉九顿了顿, 落在身侧的指尖轻轻动了动。   一个普通的剑宗小弟子自然没有这种能力, 在短短几日内就从人族摸到隐蔽的鬼域。   他掩饰般地轻咳两声, “我有个朋友,最擅寻人, 我托他帮忙……”   焉九匆匆略过这个话题, 话锋一转, 直入正题。   “这个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鬼域不是久呆之地……”   长离犹豫了, 若是没有夫人, 她肯定就开开心心地跟着焉小九回剑宗了。   但是现在……   长离狠狠心,咬牙道:“焉小九,我想留在这里。”   这一瞬间, 焉九忽然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长离不安地抖了抖剑穗, 总觉得自己像是一柄抛弃旧爱, 另觅新欢的花心灵剑。   她鼓起勇气重复道:“焉小九, 我想留在鬼域。”   焉九的眼神登时变了,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长离身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离坚定地点点头。   焉九是归元剑宗的内门弟子,又有富裕的家族为支撑,他有同门、有亲人、有朋友……   以后,也会有新的灵剑……   但是夫人不一样,她孤身一人待在鬼域,既无家人同族,又无朋友,再加上身体病弱,她需得在这里陪着夫人。   焉九被气笑了,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从人界追到这里,这个小剑灵却说自己不想走了。   “你是归元剑宗的灵剑,现在却突然说要留在这无亲无故的鬼域,那些鬼修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长离急得打了一个磕绊,“才,才不是!是我自己想留下来的。”   夫人才没给她灌迷魂汤呢。   焉九在原地来回踱步,眼神渐渐暗沉。   他凝视着倔强的小剑灵,沉声道:“你想好了,你真的要留在这里?”   长离肯定道:“对。”   焉九感觉心口蓦地空了一块。   明明他和这小剑灵相处才几个月,按照妖族的年纪来算,不过一弹指而已。   在漫长的妖生中,他注定会经历无数别离,这也不过是其中一次。   何况他也不是剑修,少了一把灵剑而已,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   焉九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   他从人族地界找到这里,就已经尽了剑修的本份,既然小剑灵说了不走,他也不该勉强……   再看看那保养得宜的剑鞘,和精心编制的剑穗上串起的硕大明珠,比他私库里的明珠还要大。   小剑灵在鬼域的日子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滋润。   她都能在鬼市上闲逛看热闹,自己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焉九不自觉地收紧了手心,掌心传来微微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真的决定留下来,出了这道门,一直往东北方向走,就是鬼市。”   长离迟疑片刻,面朝焉九,真心实意道:“焉小九,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今日一别,各自殊途。祝你仙途顺畅,早日得证大道!”   说完,长离推门而出。   小小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一开一合间,留下一道细细的门缝,微弱的天光从门缝挤入室内,落在焉九的衣角。   他盯着被天光染上浅浅橙黄的袍角,倏然发出一声轻嗤。   此时,长离一路狂奔赶回鬼市,正好撞见急得额角冒汗的辛五。   辛五一见长离,连忙小跑上前,喘着粗气道:“小祖宗诶,你去哪儿了,我跑了两条街都没找见你!要是把你搞丢了,等朝夫人回来,我该拿什么交代。”   长离自知理亏,赶紧道:“是我刚刚看热闹看入神了,不知不觉走远了。我这不是回来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今日也逛得差不多了……”   辛五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跟这小祖宗来逛街,差点没把他魂吓飞了。   回去好,回去了,总不会再发生半途走丢的意外事故。   长离和辛五回到朝夫人的宫殿。   辛五把她今日采购的小物件一样样取出,放在案几上。   长离躺在不烬木剑架上,脑中不期然浮现焉九的脸,她陡然有些不是滋味。   长离翻了一个身,在想今日自己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还有她的告别,也有些突然。   长离不禁心生懊悔,她应该好好和焉小九说的。   人族和鬼族的地界相隔千里,加上人族寿命短,谁知道今日一别,还能不能见上面了。   长离在剑架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接下来几天,长离都蔫哒哒的。   辛五只当她是舍不得夫人,才每日无精打采。   随着时间流逝,距离夫人约定回来的时日越来越近,长离的精神才好了起来。   她在殿中飞来飞去,将辛五支使得团团转。   “把这个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摆上,放在夫人进门就能看上的位置。”   “这盏玉钩云纹宫灯挂在门口,珐琅百花手炉放在矮几上,这个青玉缠枝莲纹瓶往旁边挪挪……”   辛五忙得脚不沾地,甚至比长离更加盼望朝夫人早日归来,好好看看他的苦劳。   这日午时,长离调整莲纹瓶的位置,却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串纷杂的脚步声。   长离立即起身飞往门口,正好撞上匆匆跑过的辛五。   她看着辛五凝重的神色,忙提声喊道:“辛五,可是出事了?”   辛五停下脚步,踌躇片刻,低声道:“小祖宗,鬼域混入了一些外来奸细,正在全城清查,你小心待在殿中,千万别乱跑……”   说罢,辛五就匆匆离去。   长离心里一个咯噔。   奸细,应该不是说焉小九吧。   距离焉小九上次找她已经过了好些天,他应该已经回春洲了……   长离忐忑不安地想着,在殿中焦急地飞来飞去。   外面的状况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好转。   鬼主带着朝夫人去闭关治病,带走了身边的精锐鬼修。剩下的人里,最得用的只有辛五一人。   辛五一边忙着给鬼主送消息,一边急于抚平城中各处的骚乱,对宫中守卫便不知不觉松懈了。   长离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她从剑架上一个打滚起身,从窗口望出去时,只看到外面的一片熊熊火海。   长离呆住了。   火势不断蔓延,外围有鬼修不断奔走灭火,声音嘈杂纷乱。   “用水灭不掉,这是妖火!”   一道惊呼从火焰中传来,让长离心中的不安更盛。   妖火……   这莫非是那青年对鬼主的报复?   他引发鬼域骚乱,是为了逼鬼主现身,还是想趁乱带走夫人?   长离心头霎时思绪万千,各种杂念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短暂的混乱中。   宫殿开始微微震颤,挂在高处的一只羊角宫灯忽得坠落,笔直地朝长离落下。   “小心!”   一只手猛然从旁边伸出,将长离拉到一边。   羊角宫灯擦着剑尾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琉璃碎片在烛火中四溅而开,留下一片狼藉。   长离骤然抬头,看到焉九的瞬间,愣在原地。   她喃喃道:“焉小九,你怎么来了?”   焉九又气又急,一串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地从口中甩出。   “你既要留在鬼域,我当然要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再走!结果呢,你跟个傻子一样站在这个被火海包围的宫殿里,连跑都不知道跑……”   长离正欲开口辩解,说她只是一时走神,却被焉九抬手打断。   “你这个呆愣愣的模样,我可不放心把你留在这。有什么话之后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焉九拎起长离,就从窗口一跃而出。   长离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焉小九,你等等——”   焉九还在气头上,用衣袍将这啰啰嗦嗦的小剑灵一卷,闷住她的声音。   “你先安静会儿,若是不想让我被那些鬼修捉住,就老实别动。”   长离立刻闭上了嘴。   鬼修和妖族水火不容,跟人族的关系更不怎么样。   要是焉小九这个剑修真的被抓到了,八成要被当成奸细千刀万剐了。   长离在一阵起起伏伏的颠簸中离开了火海。   炽热的空气散去,闹哄哄的说话声也渐渐消失,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焉九将长离带回他们来过的那间茶铺,才把她从衣袍中放出来。   长离被闷了一路,一出来就猛地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缓了缓。   焉九随手拨了拨她微乱的剑穗,慢慢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长离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刚刚是想说,你拎反了,我脑袋朝下被你颠了一路,现在还在头晕……”   焉九怔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鼻尖,小声道:“那你不早说。”   长离一口气哽在心口,“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焉九的眼神开始飘忽,从左边的茶罐游移到右边的茶盏,就是不看长离。   “这不是,情况紧急……” 第74章   长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将自己直立起来,对焉九认真道:“鬼域动乱,现在全城清查, 加上今晚的大火,鬼修们的排查只会更加严格。你一个剑修呆在这里着实不安全,还是尽快回春洲吧。”   焉九的眼神沉了沉, “我回去了, 那你呢,你在鬼域又能有多安全?”   长离小声道:“你刚刚不也看见了, 我在这里住大宫殿,吃好穿暖的, 你不必担心……”   焉九牵了牵唇角, 冷声道:“就那一个人都没有的空荡荡的宫殿?你一把剑住在那里不憋得慌吗?”   长离的声音更轻了, “那是因为夫人去治病了,等夫人回来就好了。”   焉九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那座宫殿住的是鬼主的夫人吧, 她治病都没带上你, 可见对你也没有多看重, 你何必为她留下?”   长离登时急了, “夫人自是有她的苦衷,而且我确实帮不上忙, 跟着夫人也没有用……”   焉九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这劳什子的夫人,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短短几日功夫就勾走了小剑灵的心。   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颚, 尽量放缓语气:“这样吧, 你带我见见这个夫人, 我看看她到底什么样, 如果她真是个不错的人,我也放心把你交给她。”   长离算了算日子,“要是不出意外,夫人本该这两天回来的。但是现在鬼域动乱,也不知会不会耽误了回程的时间……”   焉九将双臂抱在胸前,“我不着急,就在这慢慢等,等她回来了我再走。”   长离还想说话,焉九迅速道:“宫殿失火,你现在也没地方住,不如就在这里老实呆着,别让人操心。”   长离妥协了。   她留在焉九身边,万一焉小九倒霉,被巡查的鬼修发现捉住,她还能找辛五说说情。   一人一剑在茶铺后间住下了。   长离看着物资齐全的后间,忍不住开口问道:“焉小九,我们住这里,不影响茶铺做生意吗?”   焉九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镇定道:“这是朋友家的茶铺,不要紧。”   长离不由得暗自咋舌,也不知道焉小九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居然能跑到鬼域做生意,当真了不得。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不仅夫人没有回来,鬼域的乱象也愈发严重了。   外面的街道上时不时地就传来鬼修搜查押人引起的慌乱和惊叫声。   焉九隔一阵子就会出去打探消息。   在日益严峻的形势中,他也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引来沿街巡查的鬼修注意。   长离不免有些焦躁。   焉九看着长离在屋内来回打转,晃得他眼花,当即出声安慰道:“鬼域再乱,也乱不到鬼主身边,那位夫人安全得很,你不必太过担忧。”   长离却不那么觉得,那个青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若是鬼域动乱背后真有他的推动……   长离想到这,就坐不住了。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我要去找夫人。”   焉九用指尖叩了叩茶碗边沿,“你知道上哪儿找吗?”   长离顿时萎靡了。   夫人走前也没提过是去哪里治病,鬼域那么大,他们又人生地不熟的,当真是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   焉九看着长离耷拉下来的剑穗,心思飞快转动。   与其让小剑灵待在屋里坐立难安,倒不如出去找找线索,转移她的注意力。   焉九轻咳两声,放下手里的茶碗。   “你要真想去找,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长离一听,“噌——”地了立起来,迫切道:“什么办法?”   焉九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是治病,肯定得找个适宜病人疗养的安静地方。”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然后呢?”   焉九将脑中关于鬼域的情报仔仔细细扒拉了一遍。   “除了被火烧过的那座鬼主常驻的宫殿,他在鬼域东边和西边还各有一座行宫,环境清幽,不受打扰……”   长离眼巴巴地看着他,“东西各有一座,岂不是两个相反的方向,我们该去哪儿呢?”   焉九无奈地摊手道:“这就只能赌一把了。”   谁知道鬼主究竟会去哪里,甚至有可能他去的根本不是行宫,而是其他不为人知的隐秘洞府。   长离为难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在心里默默将各路鬼神都求了一遍,然后咬牙道:“东边,我们先去东边看看!”   一人一剑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时候真要感谢鬼修们人手一件的大黑袍子,大大方便了他们不着痕迹地混入人群,隐藏身份。   在远离主城后,周围的建筑就渐渐稀疏了,路上的鬼修也少了下来。   空荡荡的土路上,只有偶尔经过的赶路车架和天边响起的凄厉鸦鸣,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更显荒凉。   长离还是第一次见到热闹主城之外的场景,一路都探头探脑的,四处张望。   焉九一边赶路,一边说道:“这才是鬼域最常见的模样,双目所及,皆是荒芜冷落的旷野,走上一整天都可能见不到一个活物。”   长离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硬气道:“我才不怕呢。”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荒石滩上闪过一双幽绿的双瞳,吓得长离差点跳起来。   “焉、焉小九,那是什么东西?”   焉九淡淡地瞥了石滩一眼,“是鬼兽,他们经常出没于荒野,伺机寻找落单的猎物。”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们应该不吃剑吧,照理说,我应该不在他们的食谱上。”   焉九看着长离微微颤抖的剑穗,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就这个胆子,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会在鬼域过得好呢。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这个小剑灵带回山清水秀的剑宗。   至于鬼主夫人,大不了自己再送她三五把灵剑。   焉九对长离故意道:“鬼兽不吃剑,但可能第一见到灵剑这种新鲜东西,再把你叼回去给小鬼兽抛着玩。”   长离想到自己被一群绿眼睛的鬼兽环绕的场景,猛地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丢到脑后。   她壮着胆子大声道:“它们要是敢咬我,我就吐十个火球,把它们烧个干干净净!”   焉九勾了勾唇角,加快速度穿过了这片荒石滩。   “行,小长离的火球术,最厉害了。”   长离骄傲地扬起了剑尾。   一番日夜兼程后,他们终于在第二日的清晨看到了行宫一角。   焉九看着行宫门口来回巡逻的守卫,心头一动。   “小长离,你的夫人,说不准真在这里。”   长离心中一喜,“既然有鬼修守卫,里面定然有人,我们溜进去看看。”   焉九按住迫切的小剑灵,“再等等,看看守卫轮换的时间,我们最好在夜里潜入。”   长离压抑着焦切的心,只觉得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时分,长离几乎是掰着手指等天黑。   夜幕降临,趁着一队鬼修换岗的时机,焉九熟练地带着长离从行宫一角翻墙而入。   行宫内部的守卫比外面更加严格,巡逻的鬼修数量几乎是外面的两倍有余。   一队鬼修走过后,没几分钟,就会有下一队鬼修经过。   焉九和长离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能让鬼修如此严密拱卫的,除了鬼主,还能有谁?   如果鬼主在这里,夫人还会远吗?   长离的心怦怦跳动。   他们小心避开守卫,慢慢往行宫的中心移动。   为了安全起见,几乎是一步一停。   长离感受着他们蜗牛一般的速度,甚至开始担心他们在天亮前能不能抵达中心宫殿。   好在这样穿行了一番后,巡逻的鬼修数量渐渐少了。   当他们看见中心大殿时,门口的守卫数量更是少得让长离有些疑惑。   “焉小九,这里的鬼修,是不是太少了?”   焉九倒是不觉得奇怪,“鬼主好歹是一方大能,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在身边放太多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   “何况高位者大多喜清净,前呼后拥一大群人,看着心烦。”   长离闻言,仰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挺了解。”   焉九抿了抿唇。   糟糕,说多了。   他立即找补道:“你看我们剑宗的真人,不都喜欢孤身独来独往,哪有身后跟着一群童子的?”   长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守卫少,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要小心别被宫殿的主人发现。   他们蹑手蹑脚地绕过门前侍卫,攀上了大殿的屋顶。   焉九小心地掀起一片琉璃瓦,往下看了一眼。   殿中亮着几盏宫灯,不远处的嵌贝流光阁帘后,露出一个隐隐绰绰的女子身影。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这就是小长离心心念念的夫人了吧。   焉九轻手轻脚地将琉璃瓦一片片挪开,露出一个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便带着长离轻盈跃下,落在一条乌木房梁上。   长离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阁帘后的身影,她雀跃地扯了扯焉九的腰带。   焉九微微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环顾殿中,心中涌上一丝疑虑。   夫人在这里,那鬼主呢?   此念刚生,他脚下的房梁上忽然亮起幽黑鬼纹,一道诡异阵法在凭空浮现,将他们圈入其中。   焉九脸色突变,中计了!   他起身想要跳出阵法,却发现脚底被那鬼纹牢牢束缚,动弹不得。   这时,阁帘后的身影才缓缓转身,露出一张长离全然陌生的苍白脸庞。   这名女鬼修看着落网的焉九,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   “鬼主说这几日定有人来自投罗网,这不就让我等来了……”   焉九眼神微暗,若是他想要挣开这鬼纹,就必须先解开封印,恢复修为。   女鬼修饶有兴致地在梁下绕着焉九转了一圈,“你是打哪来的,妖界?”   焉九一愣,他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不然这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女鬼修等着。   他眉心一皱,难道鬼主在行宫设下陷阱,要抓的是一只妖?   见他没有回答,女鬼修也不生气。   她舔了舔下唇,慢慢道:“鬼主仁慈,不打算留下你的小命。不过作为你擅闯鬼域的代价,我会送你去个地方……”   “至于你能不能在那里活下来,就看你的命数了。”   说话间,半空中的阵法开始飞速运转。   焉九已经认出了那是一个传送阵法,他的脑中在这一刻闪过无数念头:   他们是会被送到恶鬼丛生的幽谷绝地,还是险象环生的无人秘境……   长离看着越来越亮的传送阵,立刻慌了。   她朝着那女鬼修大喊道:“你抓错人了,我们不是鬼主要找的人!”   女鬼修只当她这是情急之下的说辞,冷哼一声。   “鬼域千百年来不曾有外人进入,谁在这时偷偷潜入行宫,谁就是引发鬼域动乱的凶手!”   长离简直是百口莫辩,急得快把自己的剑穗揪下来了。   这鬼传送阵也不知道要把他们送去哪里,她都没来得及找到夫人呢!   下一秒,传送阵光芒大放,焉九和长离的身影瞬时消失。   女鬼修看着空无一人的宫殿,立刻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累赘衣衫甩掉,换回了往日的直筒黑袍。   她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总算不用穿这麻烦衣服了,在这里假扮朝夫人这么多天,可比打打杀杀累多了。”   “那个据说是来抢朝夫人的妖族家伙也送走了,鬼主这回该安心了。把一个大妖扔到正道第一宗门——归元剑宗的地盘上,亏鬼主想得出来。”   “那些嫉妖如仇的正道修士撞见空降宗门的大妖,不把他关上个几千上万年都说不过去……”   与此同时,长离正死死拽着焉九的袖口,在传送中被晃得晕头转向。   她一边忍住翻江倒海的恶心,一边嚎道:“焉小九,我们不会被扔到什么暗无天日的绝地里,这辈子都走不出来吧!”   “我都还没见上夫人最后一面呢!”   焉九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哭腔,有点想掏一掏耳朵。   他耐着性子安慰道:“没关系,就算是绝地,花个百八十年的,也总能想办法走出来……”   话音未落,他们眼前一亮,被传送阵从半空中直接扔了出来。   在长离的一生尖叫中,一只路过的灵鹤受惊地猛拍两下翅膀,慌忙飞走,落下一根白毛悠悠飘下。   长离顶着一根白色鹤毛抬头望天,“焉小九,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焉九神色复杂地看着不远处巍峨耸立的石碑,上面刻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归元剑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我们,回宗了……” 第75章   长离略显茫然地环顾四周, 目光落在那熟悉的四个大字上,语气飘忽:“这该不会是个幻境吧?”   焉九将长离头上的那根白色鹤毛取下,认真看了看, “是掌门的鹤掉的毛,我们真的回来了。”   长离犹自不敢置信,“那女鬼修说得那么唬人, 结果是把我们送回宗门?”   焉九若有所思道:“他们要抓的应当是一只妖, 对于妖族来说,骤然落入剑宗的地盘, 确实有些麻烦……”   说话间,转送阵引发的灵力波动已经引来了宗内修士的注意, 一队巡逻的剑修从天而降, 警惕地看向一身黑袍的焉九, “来者何人!”   焉九连忙将这身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黑袍除去,拿出内门弟子的腰牌。   “我是无名峰弟子, 刚从宗外做任务回来。”   为首的剑修仔细查验了他的腰牌后, 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我们感应到这边有一股明显的灵力波动, 师弟你这身打扮也着实让人误会……”   焉九歉声道:“是我给师兄们添麻烦了。”   既然是乌龙一场, 这一队巡逻的剑修就很快离开了。   长离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禁感叹道:“好家伙, 若被传送过来的真是个妖族, 恐怕下一秒就要被团团包围了。”   焉九神色镇定地点点头,“是啊,幸好我本就是剑宗弟子。”   一人一剑回到弟子舍, 长离却依然挂心远在鬼域的夫人。   焉九好不容易托了鬼主的福, 误打误撞把小剑灵拐回来了, 自然不能再放她去鬼域。   “鬼域路途遥远, 出入不易。而且过不了多久,鬼修们可能就会发现抓错了人,到时候鬼域又会再起波澜,我会托在那里开茶铺的朋友打听,有了那位夫人的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你。”   在焉九的劝说下,长离终于作罢。   接着,焉九又去事务堂给春洲的任务做个收尾。   他将春洲的任务牌交还给管事,“春洲的任务有不少疑点,初步探查,疑似与鬼修有牵连。事涉鬼域,我觉得应当先回宗门复命。”   管事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若是牵扯到鬼域,这任务可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筑基弟子能处理的了……   咦,不对,这小子的气息看起来不像是筑基期。   管事上上下下打量了焉九两眼,“你结丹了?”   焉九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在春洲得了一点机缘。”   管事当即向他贺喜,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这名无名峰弟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小心收好春洲的任务牌,对焉九道:“春洲的任务,我会报上去,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春洲这一来一往,路上也挺辛苦……”   在一旁等着的长离闻言,忍不住心道:一个传送阵就回来了,不辛苦。   交完任务,焉九刚带着长离迈出从事务堂的大门,就被一只胳膊搭上了肩膀。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焉师弟,你还知道回来啊……”   焉九耳朵发痒地抖了两抖,不自在地试图挣开这条死死箍住他的臂膀。   “沈师兄,你先松手,有话好好说。”   沈师兄哀怨道:“要不是我刚刚撞上宗内巡逻的师兄,我还不知道某个‘无名峰’弟子今日回宗呢。”   长离和焉九同时在心里想道: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回宗……   焉九忙挤出一个笑来,对沈师兄诚恳道:“师兄,我这不是打算先回来交任务嘛,从事务堂出来,我就打算第一时间去朱明峰找你的。”   沈师兄怀疑地盯着他的眼睛,“此话当真?”   焉九的眼神无辜极了,他用力点点头,“当然!”   沈师兄这才松开胳膊,拍了拍袖口,语重心长道:“师弟啊,师兄也知道你一路回来辛苦。但是我们已经断货太久了,满宗上下的师兄弟和他们的灵剑都嗷嗷待哺……”   焉九立刻正色道:“师兄,我这就回去起锅开灶!”   沈师兄露出满意的微笑,拍了拍焉九的肩膀,“师弟,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沈师兄目的达成,便优哉游哉地回朱明峰了。   焉九摸了摸肚子,哀叹道:“本想先去灵膳堂好好吃一顿的,现在是不成了。”   长离没什么良心地笑了两声,“你还是快去给沈师兄准备存货吧,要是明日沈师兄看不到货,怕是要亲自杀到无名峰来盯着你干活。”   两刻钟后,焉九的弟子舍里亮起了火光。   他守在炉子前,一下一下摇着蒲扇。   长离已经躺倒在剑架上,昏昏欲睡。   焉九听着小剑灵渐渐绵长的呼吸,忽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失而复得的充实感在心里慢慢涨开。   焉九下意识摸了摸心口,或许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剑修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和自己的灵剑分开。   焉九带着这番全新的感悟熬了一个通宵,给沈师兄准备了数箱存货。   长离一早起来,就被屋里的堆满的瓶瓶罐罐吓了一条,扭头看到焉九发青的下眼圈时,更是震惊。   “焉小九,沈师兄给你的压力那么大吗?倒也不必如此拼命……”   焉九的精神却是极好,除了眼下的一点青黑,愣谁也看不出他忙活了一整晚。   他给沈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告知他可以来取货后,就准备去道法堂听道。   长离呆住了,“焉小九,你是打鸡血了吗?”   焉九摇摇头,认真道:“不,我只是对剑修的身份,有了新的领悟。”   长离怀疑焉九是熬夜把脑子熬坏了。   沈师兄来得极快,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就等在无名峰山脚,一收到传讯符就冲了上来。   他喜滋滋收下那一箱箱存货后,突然想起什么,对焉九道:“对了,焉师弟,你回来得正巧,马上就到我们剑宗和万法宗一年一度的交流会了,你有空可以去报个名。”   焉九怔了一下,“交流会?”   沈师兄见状,恍然道:“差点忘了,去年的交流会你还没入门,大概不清楚。其实就是我们剑修和法修的切磋交流大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焉九挤挤眼睛。   “宗门也想借此机会展示一下自家的优秀弟子,要是能偷偷挖个墙角,让法修转修剑道就更好了。”   “去年的交流会是在我们宗门举办的,今年该轮到我们去万法宗了,应该有不少弟子想趁机去万法宗看看,也算是公费旅游了……”   长离本来没什么兴致,但是听到“公费旅游”四个字,顿时有些心动。   羊毛不薅白不薅啊。   她立即戳了戳焉九。   焉九了然,“多谢师兄提醒,我一会儿就去报名。”   长离先是陪着焉九去听了一节云里雾里的道法课,然后就催着焉九去报名。   “不知道万法宗长什么样,是不是我们剑宗一样,分成各个山头……”   焉九虽然没去过万法宗,但他自认是个见过世面的妖。   “修真界的各大宗门应该都大差不差吧,只是各宗修行的方向不同……”   五日后,与其他剑修一齐站在万法宗门前的长离和焉九,被眼前气势恢宏的建筑群震住了。   万法宗的确有山,依山而建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层台累榭和碧瓦朱甍的亭台楼阁。   长离看着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光线的屋脊金瓦,眼前闪过两个大字——富贵。   和他们一样面露惊诧的都是第一次拜访万法宗的年轻弟子。   这次带队的是碧云峰的太清真人,他看着小弟子们个个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收一收你们的下巴,你们现在代表的可是归元剑宗的脸面!”   “修道最重要的是修心,不要被这些身外之物迷惑……”   一名小弟子呆愣愣地喃喃道:“可是,法修原来那么有钱吗?跟我们朴素的宗门完全不一样……”   旁边的师兄狠狠地敲了他的脑门一下,“胡说什么呢,我们宗门那是山青水秀,人杰地灵,让你们在自然中体悟道法。”   太清真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此次交流会,你们一定要好好宣扬我剑道之风,万不可被这些满身铜臭的法修动摇道心……”   长离听着太清真人的殷殷叮嘱,不自觉地轻声道:“看来以前的交流会,万法宗没少挖剑修的墙角。”   焉九赞同地点点头。   说话间,万法宗内走出一队衣袂翩跹的法修弟子。   为首的道君头戴金冠,身着金丝滚边暗纹道袍,他身后的弟子也各个身着华服,衣衫上隐隐有灵气涌动,赫然是一件件珍贵的防御法衣。   长离看了看他们这群剑修不是素白,就是靛青的普通道袍,对法修的有钱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那名为首的道君一见太清真人,就朗声道:“太清道友,大驾光临,令敝宗蓬荜生辉。”   太清真人露出一个礼貌的社交笑容,“广微道友,多年不见,风采更甚……”   两位道君互相寒暄了几个来回后,才带着各自的弟子往万法宗内走去。   一路上,剑宗弟子们看似目不斜视,实则都在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   长离就不一样了,她看得光明正大。   有谁会在意一把剑在做什么呢?   “焉小九,快看,这里的墙上都是浮雕彩绘,像是用灵石雕刻的。”   “右边有座好高的鎏金塔,我看见上面镶嵌的宝石玛瑙了!”   “还有那棵参天灵树,上面结的灵果看起来也很值钱……”   焉九听着小长离一阵阵惊呼,开始思考自己平时是不是委屈她了,才会见到别人家的好东西那么激动。   却不想长离开口就是:“焉小九,法修那么有钱,我们是不是该拓展点保养法器的业务,将生意做到万法宗来……” 第76章   焉九神色复杂地看着长离, “如果沈师兄知道你有如此赚钱的觉悟,定然十分欣慰。”   长离晃了晃剑穗,轻快道:“说不定沈师兄特意提起交流会, 就是想让我们看看万法宗有多有钱,让我们打个前阵呢!”   焉九沉默半晌,“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一路跟着广微道君, 来到万法宗为友宗准备的客院。   剑修弟子们虽然面上镇定, 但是眼睛却一个比一个亮。   这客院可比他们剑宗的弟子舍豪华太多了。   房舍的墙体以碧色琉璃砖砌成,檐口铺设琉璃瓦, 屋檐上覆盖着片片镏金铜瓦,在日光下显得耀眼夺目、熠熠生辉。   太清真人看着眼前的客院, 眼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广微道友, 我记得上次来贵宗拜访时, 你们的客院好像不长这个样子……”   广微道君哈哈一笑,“太清道友, 你上次来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们宗主觉得之前的陈设有些旧了, 看起来不漂亮, 这两年便重新翻修了一次。”   太清真人想到剑宗立宗以来就没怎么动过的各峰大殿和弟子舍, 默默闭上了嘴。   和万法宗比财力,那只能是自取其辱。   万法宗的弟子还在时, 剑修们还能维持住表面的矜持。   等他们一走, 剑修们一个个都像脱缰的小野马一样,在客院里上蹿下跳。   这个摸摸墙砖,那个摸摸廊柱。   太清真人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没眼看, 索性先行进屋, 眼不见为净。   长离眼尖地看到太清真人的手在门上镶嵌的金玉装饰上多停留了两秒, 才缓缓移开。   没了太清真人的镇压, 剑修们便更加放肆了,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乖乖,万法宗也太有钱了,这得耗费多少灵石啊!”   “师兄,我能申请长驻万法宗交流吗?”   “我们宗门的弟子舍跟这一比,也太寒酸了……”   眼看着有好奇的弟子想手欠地去抠一抠墙上镶嵌的宝石,作为弟子之首的宁寻终于忍不住轻咳两声。   “我们剑宗简朴,是为了磨练弟子的意志。若是沉浸在万法宗这等富贵乡里,还如何练出剑意……”   刚刚说出想要长驻万法宗的弟子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其他剑修也收敛了几分。   在房间内听到宁寻所言的太清真人摸了摸胡子,暗自感叹掌门师兄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凌霄峰后继有人。   就在这时,三五个法修来到客院门口。   为首的法修见到宁寻,便是眼睛一亮。   他朗声道:“宁道友,好久不见!上回贵宗迎接我们的剑阵当真是精妙绝伦,作为回礼,我们万法宗今年特意备下八卦两仪阵,请诸位剑宗道友品鉴。”   长离立即“哇”了一声,“焉小九,有热闹看了。”   焉九伸手按了按腰侧躁动的小剑灵,免得她一个激动冲到人群最前方。   宁寻闻言,非但丝毫不惧,反而战意上涌。   她握住赤霄剑,笑道:“既是如此,我剑宗恭敬不如从命。”   宁寻回身看向剑宗弟子,“谁愿与我共闯这八卦两仪阵?”   林妙璇立刻上前一步,“宁师姐,我同你一道。”   江策随之走出人群,“算我一个。”   接着又陆陆续续有几名弟子自告奋勇。   当第七名弟子走出时,万法宗的师兄又道:“此阵由我法宗八名弟子共守,公平起见,你们最好也凑齐八人。”   宁寻的目光在剩余弟子身上扫过,停在了焉九身上。   长离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焉小九,我们不会也要上吧。”   话音未落,宁寻已经扬起一个笑脸。   “焉师弟,听说你春洲一行,已突破至金丹期,这最后一人的位置,不如就由你补上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弟子纷纷看向焉九。   “这是无名峰的师弟吗?他居然已是金丹期?”   “同辈弟子中,现在也只有宁师姐、林师姐和江师兄早早结丹,没想到无名峰也不声不响出了一个金丹……”   在众剑宗弟子和法修们的瞩目中,焉九不好拒绝,只得上前一步,应下宁寻的邀约。   长离万万没想到,这热闹会看到自己身上。   她对焉九小声道:“焉小九,你听说这八卦两仪阵吗?”   焉九淡定地摇摇头,他们妖修不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阵法,一向只靠拳头说话。   长离开始发愁了,“要是我们破不了阵,岂不是给宗门丢脸,到时候太衍真人不知道要念叨多久。”   焉九神色不变,“怕什么,天塌了也有宁师姐和玉华峰、碧云峰的几位顶着,我们无名峰最多就是凑人头的。”   长离一听,顿时觉得有理。   定下闯阵之人后,万法宗弟子就带着一众剑修前往道场。   和万法宗的其他建筑相比,道场可能是看起来最朴素的地方。   然而焉九一踏上道场的石砖,就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咦,这是……魄金石。”   长离跟着看了一眼平平无奇的地砖,“这石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焉九摸了摸下巴,“这石头一般都是作为炼器材料,因为任何法术都对其无效的特性,最适合炼制防御法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用它来铺地砖的。”   长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焉小九,我们的法器保养业务刻不容缓,万法宗的钱我们不赚,狐狸崽子都会心痛的!”   焉九此时不能更赞同了,“确实。”   正当一人一剑盘算着自己的赚钱大业时,八名法修已经在道场中站定,他们双手掐着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为首的法修一声厉喝:“阵起。”   下一刻,水纹般的波动在空中缓缓浮现,从道场中心向四周扩散。   宁寻看着散发出逼人威势的阵法,目光灼灼。   “剑宗弟子,随我入阵!”   她率先迈开步伐,踏入阵中,其余弟子紧随其后。   焉九带着长离,不紧不慢地坠在最后,施施然走入大阵。   道场附近的法修弟子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赶来。   “嚯,这不是唐师兄他们练了数月的八卦两仪阵吗?”   “是特意为了来交流的剑修弟子准备的吧,听说去年唐师兄在归元剑宗的剑阵里很是受了一番苦头,这回定要好好找回场子……”   同一时间,焉九和长离踏入了一片茫茫白雾中。   长离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她就冲着焉九欢喜道:“焉小九,又来了一笔养护法器的大订单,快看,这是他们给的定金。”   焉九顺着长离所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片灰色碎石。   然而在长离眼里,这哪里是不值钱的破石头,分明是一块块灵气浓郁的上等灵石!   她当即飞身过去,将石头一块块地往焉九身边搬。   一边吭哧吭哧搬,一边还不忘念叨:“焉小九,你呢,就负责熬制灵羹,我呢,负责收钱,分工明确,非常完美。”   焉九看着在一堆石头里忙忙碌碌的小剑灵,好险没笑出声来。   看来这个幻阵,就是让人深陷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修为越低,越容易中招,小长离这不就陷在自己的发财梦里出不来了。   焉九看着周围的茫茫白雾,感觉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正好让小剑灵多做一会儿美梦。   他本想闯阵结束后回去研制保养法器的,现在看来,在阵法里研制也行。   想到这里,焉九干脆从储物袋里掏出惯用的锅炉蒲扇小马扎,准备将养护灵剑的配方改一改,做成灵器通用版。   焉九不慌不忙地起灶生火,对着石头堆里打转的长离打趣道:“小长离,你可得好好清点,千万别把灵石数漏了。”   长离严肃地点点头,将石块挨个排排坐,码成方方正正的模样。   “你放心,一块都漏不了。”   焉九艰难地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哼着小曲开始将储物袋里备用的灵果下锅炖煮。   没一会儿,诱人的香味就从锅里慢慢飘出,在白雾中不断向外蔓延。   不远处,战斗中的赤霄剑突然慢了一拍,在宁寻的操纵下堪堪避开一道剑气攻击后,才喃喃道:“阿寻,我好像有点饿了。”   宁寻手上剑招不断,对着四周袭来的剑意越战越勇。   “等我破了这阵,回去就给你喂绿球果羹。”   赤霄剑顿时来了精神,“那我要吃双倍的!”   另一边,陪着林妙璇在幻境中沿街扫货的玉真剑动了动剑身,对眼前堆积成山的剑穗失了兴致。   “小璇子,我好像闻到离土果的味道了。”   林妙璇头也不抬,“买完这两条街,我们就去吃饭。”   不光阵中的灵剑闻到了焉九烧出的味道,阵外的法修也若有所觉。   首当其冲的就是守在焉九这角的唐师兄。   他的本命法器太极扇本是此阵的基石,此刻却显得有些躁动。   要不是唐师兄用灵力压制,这扇子怕是就要直接离阵飞走了。   唐师兄努力维持着阵脚,心中却忽生不安。   难道是阵中的剑修已经发现太极扇是破阵之处,在暗中使了什么手脚?   阵法之中,作为罪魁祸首的焉九正对着锅炉摇蒲扇,对自己引起的波澜一无所觉。   他随手往锅里丢了一株发苦的七星草调味,转头看向一地摞得整整齐齐的石块。   “小长离,数完了吗,一共多少灵石?”   长离美滋滋地躺着石头堆上,“十万灵石的定金,还有大几十万的尾款没结呢,这回来万法宗,真是太值了。”   焉九翘了翘唇角,将一锅散发着异香的果羹从火炉上端下,“既然如此,这锅羹,就卖这个价吧。”   这一瞬间,大阵猛烈地晃动起来。   一把玉竹为扇骨,山水为扇面的折扇从白雾中横飞而出,一头扎进了焉九的锅里,只留下短短一截扇柄露在外头。   长离和焉九齐齐一愣。   下一秒,长离就从石头堆里跳了起来,朝那把扇子飞去。   “哪里来的扇子,居然如此光明正大地偷吃!”   焉九眉梢微动,这把扇子,怎么看都不是凡品,倒像是某个法修的法器。   焉九用两根手指捏住扇柄,试图把扇子从锅里捞出来。   拉了一下,没拉动。   长离更气了,“好厚脸皮的扇子,吃白食不给钱。”   说话间,锅内传来呼噜呼噜的吞咽声,好不欢快。   满满一锅果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降,令人瞠目。   长离都有些结巴了。   “这,这扇子是八百年没吃饭了,饿成这样?”   焉九松开了握住扇柄的手指,感受着不远处一道迅速接近的气息,悠悠道:“无碍,等它吃饱了,自有他的主人来付账。”   “想必堂堂万法宗,不会连一锅羹的价钱都出不起。”   焉九在最后一句上特意提高了声音,果然听到后方稍一停滞的脚步声。 第77章   唐师兄大步走出白雾, 一眼就看到自家那没出息的太极扇正埋头在别人家的锅里吃得不亦乐乎,没有一丝身为上等法器的矜持。   唐师兄脸色立时一僵,若不是本命法器不能随意更换, 他真不想承认这是他的扇子。   焉九看见来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他朝着对方一拱手, “这位道友, 锅中的扇子,可是你的法器?”   唐师兄连忙歉声道:“对不住, 是我的法器,我这就把它捞出来。”   他快步走到锅边, 想要迅速把扇子从锅里取出, 却不想一手摸了个空。   一头扎进锅里的太极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一个扭身就躲开了唐师兄的手。   唐师兄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他是亏了这熊孩子吃的, 还是亏了他穿的, 怎能如此不争气, 被区区一锅羹汤勾走。   焉九看着眼前这一幕, 脸上的笑容更盛。   “这本就是专门为灵器熬制的果羹,器灵馋一些, 也是正常的。”   唐师兄眼睁睁地看着锅里的羹汤即将见底, 太极扇还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他忍不住扶额道:“实在抱歉,不知道友这锅羹,价钱几何?”   焉九脸不红心不跳地镇定报价:“不多, 二十万灵石而已。”   唐师兄打开储物袋的手顿在了半空, 他怀疑地摸了摸耳朵。   “道友, 我刚刚可能没听清, 你说多少?”   焉九特意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二十万灵石。”   唐师兄呆住了。   虽说他养太极扇的这些年,花费的灵石数不胜数。   不管是打磨扇骨还是炼制扇面,甚至是给它佩戴的顶级扇坠,皆是价格不菲。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短短几息功夫,太极扇就给他欠下了二十万灵石的巨额账单。   焉九看着唐师兄茫然的眼神,不由得出言提醒道:“这位道友,我这锅羹,并不是普通的羹,是汲取众多天才地宝之精华熬制而成,对灵器有极好的温养作用……”   唐师兄被焉九说得一愣一愣,虽然不知道这锅羹具体有什么用吧,但是吃都吃了,他总不能让自家太极扇吃霸王餐,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丢得可是整个万法宗的脸面。   唐师兄认栽地取出一袋灵石,递给焉九。   “二十万灵石,道友收好。”   焉九神色不变地收下这笔巨款,不紧不慢道:“这法阵,我还要继续破吗?若是道友不急,我可以在这里再熬一锅羹。”   唐师兄脸都青了,作为此阵基石的太极扇正懒洋洋地消化着刚刚的大餐,哪还有一点斗志。   更何况,他可再拿不出二十万灵石给这败家法器买单了。   他们法修就算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肉痛的花法。   唐师兄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不必继续了,道友已经破阵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白雾渐渐散去。   焉九带着长离出现在法阵之外。   唐师兄则板着脸一张脸,拖着太极扇继续去守阵了。   这个剑修放出去了,剩下那七个可不能再轻易放走。   要不然他不知道多少年都在剑修面前抬不起头来。   周围等待结果的修士见焉九第一个出阵,登时一片哗然。   剑宗弟子率先围了上来。   “焉师弟,你怎么就出来了?”   “这法阵是已经破了?这也太快了!”   “宁师姐他们还在阵中吗……”   焉九一脸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误打误撞出来了,或许是我遇到的幻阵比较简单?宁师姐他们应该也快了。”   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长离刚刚被幻阵迷晕的脑子逐渐清醒。   当她回忆起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蠢事时,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昏死过去。   老天爷欸,她居然把一堆破石头当做灵石,宝贝地搂在一起,点了又点,太丢人了!   她小心瞅了瞅焉九笑意盈盈的眼睛,试探道:“焉小九,刚刚的事情——”   焉九看着长离蔫耷耷的模样,唇角翘得更高了。   “你说你把石头当灵石的事情吗?没想到我们小长离是个小财迷,在幻阵里最大的心愿就是收灵石……”   长离顿时羞愤欲死,她大声道:“焉小九,你赶紧把刚刚的事情通通忘掉!”   焉九立刻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成,这怎么能忘呢。托小长离的福,我们来到万法宗的第一天就成交了一笔二十万灵石的大买卖,应当牢牢记住才是!”   说这,焉九懊悔地一拍掌心,“糟了,刚刚应该用留影石记录留念的!”   长离剑身发烫,几乎要冒出热气来。   她咬牙切齿道:“焉小九!”   眼看长离的剑穗都要炸开了,焉九才收敛了腔调。   “不管怎么样,我们小长离今日是大功臣,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长离气哼哼道:“我想要时间倒退回进法阵之前。”   焉九无奈摊手,“时光回溯啊,那我可办不到。”   长离一甩剑穗,“那你吃一颗忘尘丹,把今天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焉九义正严辞地拒绝道:“不行,忘尘丹的效果不可控,我万一把你给忘了怎么办?”   长离冷笑一声,“正好,我还能借机换个契约人。”   这回轮到焉九的脸黑了。   他立即道:“你想都别想!”   说话间,法阵中再次传来动静,一道炽热剑气破空而出,宁寻也出阵了。   她环顾四周,看到焉九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焉师弟果然实力不俗,早早就破了这法阵。”   焉九客套道:“不过机缘巧合罢了。”   其他剑宗弟子纷纷上前恭贺宁寻。   焉九是怎么出来的,没人知道,但是宁寻的剑气,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   “宁师姐,你刚刚的剑气太厉害了,简直是一剑破万阵。”   “那剑意太强了,你们没看见,刚刚几个法修的神色都变了……”   焉九趁机带着长离退到人群外围。   他悄悄给沈师兄发了一道传讯符,他们这回能在万法宗赚多少钱,就要看沈师兄能提供多少原材料了。   不多时,又有几个剑宗弟子陆陆续续破阵而出。   三个时辰后,所有剑宗弟子出阵,宣告此次友好切磋的终结。   为首的唐师兄脸色格外糟糕。   若不是因为那个狡诈的剑宗弟子用一锅羹诱惑了他的法器,他们的法阵怎么会因此松动,被轻易破开。   宁寻带着剑宗弟子来到唐师兄面前,“贵宗的法阵当真不一般,是个磨练剑意和修行的好地方!”   唐师兄心头一哽,他钻研数月练成的法阵,可不是为了给剑修们练剑的。   他艰难的维持着风度,慢慢道:“下一次再有机会,我会再邀道友来一场正正当当的切磋。”   他在“正正当当”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宁寻一无所觉,爽快应下。   唐师兄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这场对战,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另一边,获得一场胜利的剑宗弟子欢快地回客院了。   他们再看到沿途富丽堂皇、一步一景的亭台楼阁也不羡慕了,法修有钱又怎样,他们剑修才是最强的!   长离跟着焉九回到房间时,终于想开了。   丢了的脸是捡不起来了,但是赚的灵石,她有一大半功劳!   一进屋,她就理直气壮地对焉九振声道:“焉小九,我要去做大保健!”   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做啥?”   长离一字一顿道:“大、保、健。我刚刚听到周围的法修闲聊了,万法宗内有一处专门养护法器的疗养馆,提供灵液泡澡按摩一条龙服务。”   焉九眉梢微动,将刚刚到手的那袋灵石拿出来,“我陪你一起去?”   长离断然拒绝,“不必,这是我们器灵和剑灵的享受时间,你一个人类跟着做什么。”   长离挑起灵石,晃晃悠悠地飞出门了。   她沿着刚刚法修说过的路线,顺利地找到了那座法器疗养馆。   长离仰头,望向疗养馆上方的金色牌匾,上面刻着清瘦柔媚的三个大字——温柔乡。   长离迟疑了一瞬,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正经疗养馆。   门口的侍女看到这柄犹豫不前的灵剑,莲步轻移地上前,目光扫过她的粉色剑穗,温声道:“这位姑娘,可是来做保养的?”   长离缓缓点头,甜美的侍女小姐姐露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将长离迎进了疗养馆。   一个时辰后,长离脚步虚浮地飘出了疗养馆,慢吞吞地回道了客院。   焉九听到她进门的动静,抬头道:“这里的养护效果如何?”   长离的声音有些飘忽,“效果暂时没感觉出来,但是手法绝了……”   焉九下意识挑了一下眉,打量了一下长离,看起来和出门前没有太大变化。   剑鞘可能亮了一点,但是他擦一擦,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剑穗可能更柔顺了一些,但是他好好打理,也能变成这样。   长离把带回来的灵石袋子往焉九手上一放,骄傲道:“做保养的侍女小姐姐还给我推销她们的灵液了,不过我拒绝了。”   “我可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剑灵,喝过的琼浆玉露不知凡几,比她们卖的好多了。”   焉九颠了颠手上的灵石,感觉分量轻了大半。   “既然你没买灵液,那灵石去哪了?”   长离忽然有些心虚,她抖了抖飘逸的剑穗,低声道:“虽然我顶住了灵液的推销,但是吧,我办卡了……”   焉九不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   长离的声音更轻了,“小姐姐的按摩手法,实在难以让人拒绝……” 第78章   焉九觉得自家小剑灵一定是在外面被忽悠了!   长离年纪轻轻, 不曾化形,又一直待在剑宗里,没怎么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   八成是被人天花乱坠地一通吹, 就绕昏了头。   焉九决定亲自去那疗养馆一探究竟。   当夜幕降临,长离准时入睡后,焉九就悄悄走出了客院。   这间专为器灵服务的疗养馆在万法宗还挺有名气, 焉九随意在路上找了一名弟子询问, 就顺利地来到了目的地。   他的目光在招牌上停留了几秒,越发觉得这不是个正经地方。   焉九抬脚就打算往馆内走, 却不想被门口的侍女客客气气拦住。   “这位客人,可是有需要养护的法器?”   焉九反问道:“有又如何, 没有又如何?”   侍女的脸上维持着客气而标准的微笑, “若是有需要养护的法器, 直接交予我们即可。”   焉九眉梢微动,“怎么, 我不能进吗?”   侍女笑容不变, “抱歉, 客人, 我们这是专为器灵服务的,器灵的主人只需要在隔壁房舍等候。”   焉九不满道:“要是把灵器直接交给你们, 我怎么能放心?”   侍女温声道:“我们立馆多年, 从不曾发生灵器出事的事件,何况我们本就是为法宗弟子服务,我家主人也是法宗长老, 客人不必担心……”   说话间, 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从馆前路过, 又飞快倒退回来, 停在焉九身侧。   “是你?”   焉九扭头,发现正是那二十万灵石的大主顾。   面对这种大客户,焉九立刻缓和了声音,“这位道友,又见面了。”   唐师兄的眼中似是有几分激动,他直接道:“我名唐川,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焉九。”   唐师兄看一眼疗养馆的侍女,低声道:“焉道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焉九心头微动,跟着唐师兄走到旁边的僻静处。   唐师兄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太极扇,缓缓展开,印着墨色山水的扇面在月光下折射出流水般的盈盈微光。   唐师兄语气兴奋道:“焉道友,我的太极扇自从吃了你那一锅羹,好像就发生了了不得的变化!你看看这光滑无暇的扇骨和灵气涌动的扇面……”   焉九对别人家的灵器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附和地点点头。   “那是养护灵器的秘方,灵器有变化是正常现象……”   唐师兄的语调更加激昂,“之前是我眼拙,不识货。我的太极扇在这疗养馆保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么显著的变化。”   提到这疗养馆,焉九不由得皱了下眉。   “唐道友,这疗养馆,莫不是忽悠人的吧?”   唐师兄赶紧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疗养馆的效果不显著,但是养护灵器,讲究得是长年累月的效果。”   他压低了声音,“更何况,这疗养馆背后,是我们万法宗的明真道君,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   “纵使见效慢,不过灵器们都挺喜欢的,宗内师兄弟都会把灵器送到这里养护……”   听唐师兄这么说,焉九对这疗养馆的疑虑才算是消了几分。   唐师兄又道:“不过焉道友肯定用不着把灵剑法器送来这疗养馆,你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羹汤,就绰绰有余……”   焉九的唇角微僵,他家剑灵不光来了,甚至还办卡了……   在夜色的遮掩下,唐师兄并没有察觉焉九这一瞬的不自然神情,他继续道:   “焉道友,其实我刚刚本来打算去客院找你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焉九回过神,“唐道友但说无妨。”   唐师兄慎重道:“不知道焉道友是否愿意长期供应那灵羹,你放心,价钱不是问题!”   焉九眼睛一亮,嘴上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他迟疑道:“唐道友,不是我不愿,而是熬制灵羹的材料稀缺……”   唐师兄生怕他一口回绝,当即道:“这件事不急,焉道友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你们剑修养灵剑的开销应当也不少,若是我们能达成长期合作,定是双赢之法。”   焉九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心道:何止不小,养剑灵可费灵石了。   唐师兄殷切地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放焉九离开。   焉九心情颇好地回了客院,又给沈师兄发了一道紧急传讯符。   赚钱的大事,可不能轻易耽误了,熬羹用的材料,须得尽快备齐。   第二日一早,长离一觉醒来,就发现焉九的心情格外好。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焉小九,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焉九神神秘秘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根据昨晚的接触,他觉得那位唐道友今日之内,就会再次上门。   果不其然,焉九刚刚用过早膳,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他不紧不慢地前去开门,在看到唐川的瞬间讶异道:“唐道友,你怎么一早就来了?”   唐师兄讪讪一笑,“焉道友,方便入屋详谈吗?”   焉九迅速将他让进门来,跟万法宗的这桩生意,他暂时还不想引起其他剑宗的弟子的注意。   房门刚一合拢,唐师兄就迫不及待道:“焉道友,你考虑得如何了?”   焉九慢慢道:“合作可以,但是我不希望我熬制灵羹的事情,传到其他人的耳中。”   唐师兄闻言,顿时一喜。   他痛快道:“焉道友放心,我一定保密。”   长离在一旁听得就差瞪圆一双眼睛了。   焉小九什么时候背着她偷偷谈了这么一桩大买卖。   焉九和唐师兄经过一番洽谈,签下了第一笔合约。   焉九每月给他供给一锅灵羹,就按照之前的价钱,合约以一年为期限,一年后根据双方意愿再决定是否续约。   这边,焉九和唐师兄有来有往地商议细节。   那边,长离和太极扇搭上了话。   长离瞅了瞅太极扇身上挂着的青白玉莲扇坠,真诚夸赞道:“你的扇坠真漂亮!”   太极扇之前一头扎进锅里不出来的厚脸皮忽然失效了,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羞涩。   “你的剑穗也很好看!”   长离欢快地抖了抖自己珍爱的剑穗。   经过这一来一往的互相吹捧,长离和太极扇之间的距离立即拉近了。   太极扇发自内心地感叹道:“真羡慕你家剑修的厨艺,那锅羹是我近百年来吃过最好吃的!”   长离想到焉九曾经做出的无数黑暗料理,冷不丁地连咳几声。   在大主顾面前,她还是替焉九把颜面兜住了,违心道:“焉小九啊,他确实有几分厨艺天赋。”   太极扇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不像唐川这个傻小子,除了灵石多,就没别的像样才艺。”   长离想到这位唐师兄能为太极扇一掷二十万灵石买单的豪迈,赞同地连连点头。   法修的家底,是真的丰厚!   闲谈间,长离提起了昨日去过的疗养馆,言语之间不乏溢美之词。   太极扇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是温柔乡的常客了,对那里的VIP服务早就习以为常。   作为过来器灵,太极扇经验老道地给长离推荐了几个套餐和小姐姐。   “我觉得一号小姐姐的手法最好,轻重适宜,经常按着按着我就睡着了……”   长离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认真记下,“我下次去一定找她试试。”   太极扇继续道:“七号也不错,说话温柔又好听,会一边按一边给你说故事。还有十一,她性格活泼,最爱说俏皮话……”   长离将太极扇这一长串肺腑之言铭记于心。   这就是认识一个当地器灵的好处啊,门门道道都一清二楚。   长离和太极扇聊得欢快,焉九和唐师兄的洽谈也接近了尾声。   他们临时起草了一份协议,各自烙下灵力印迹后,唐师兄便付了第一笔定金。   焉九同他约定好每月的交货时间后,唐师兄就喜滋滋地离开了。   有了这灵羹,送太极扇去温柔乡的灵石就省下了,算起来不亏!   长离看着这份白纸黑字的巨额订单在眼皮子底下签订,不禁心生感慨:“焉小九,你成长了。”   焉九满意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小表情。   “我认识沈师兄这么久,耳濡目染下也该学到点东西了。”   长离看向唐师兄留下的定金,不自觉地喃喃道:“下次去温柔乡,我也该升级一下套餐了。太极扇一顿吃二十万灵石,我花几万灵石做个保养,不过分吧?”   焉九沉默半晌,好家伙,随着他的收入升级,小剑灵的消费也升级了。   是夜,焉九再次来到疗养馆。   门口的侍女还记得他,无奈笑道:“客人,我们的温柔乡的规矩如此,不能随意破例……”   焉九定定地看着温柔乡的招牌,语气坚定:“我知道,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们这里招不招临时工?”   侍女愣住了,她们温柔乡开业数百年来,还从没遇到这种问题。   她朝焉九微微躬身,“您稍等,我去问问管事。”   焉九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他就不信了,有什么保养技法能让小长离念念不忘。   大不了……大不了他混进来偷个师! 第79章   约莫半刻钟后, 一名管事模样的女子带着刚刚那名侍女出来,将焉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焉九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停顿两秒。   “是你想来我们这里当临时工?”   焉九镇定地点点头, “是我。”   管事眼神玩味,“你应当不是我们万法宗的弟子,是归元剑宗来的?”   焉九反问道:“难道你们规定只招收法宗弟子, 不招外人?”   管事沉吟片刻, “倒是没有这个规定,不过我们这里的人, 大多是练气期的小姑娘,在修炼一途上天赋平平, 更愿意学一门手艺。”   “但你既不是姑娘, 看起来修为也不低, 来我们这温柔乡,又是为了什么?”   焉九顿了顿, 沉声道:“为了悟道。”   管事怔了怔, “悟道?”   焉九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不错, 我修炼遇到了瓶颈。师尊说, 我应多多历练,体验人生百态, 或许能有所收获……”   管事沉默片刻, 这个理由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个年轻弟子容貌不俗,长得是挺招人喜欢。   那双手生得漂亮,看起来也适合做他们这个营生。   经过一番权衡, 管事决定收下他。   “我丑话说在前头, 虽说你只是个临时工, 我们也是有考核的, 若是你试用不合格,我会直接辞退。”   焉九心中一喜,承诺道:“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从这天起,焉九开始了偷偷摸摸的打工生活。   其他剑宗弟子在和法宗弟子互相切磋时,焉九在打工。   其他剑宗弟子在参观游览万法宗时,焉九在打工。   其他弟子在吃饭睡觉时,焉九还在打工。   至于长离,她最近在忙着看热闹。   几天下来,她终于明白了归元剑宗和万法宗的交流会本质。   第一日的法阵不过是个小小的开胃菜,这分明一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双方弟子大乱斗。   万法宗弟子甚至私下开了赌盘,鼓动观战之人下注。   这一日,长离和往常一样晃晃悠悠地来到观战台,太极扇已经早早跟着唐师兄在那里占据了最佳观战点。   他见到长离,连忙遥遥挥了挥扇坠,“长离,这边!”   长离灵活地穿过人群,挤到太极扇身边。   对战台上的是宁寻和一位陌生法修。   由于宁寻在那日破阵时的惊天一剑,万法宗的战书犹如雪片般飞来,宁寻这几日几乎是住在了对战台上。   长离看着宁寻一场场比试下来愈战愈勇的姿态,不由地暗自感叹:不愧是升级流女主。   眼看着台上的战况渐渐明朗,太极扇悠悠叹了一口气。   “哎,又赔了。”   长离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们难道不是押宁寻赢吗?”   宁寻的战力如何,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要不是昏了头的弟子,大家都知道该在哪边下注。   太极扇无奈道:“唐川觉得自己作为万法宗弟子,说什么都不能给剑宗弟子下注,他说这是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长离一时无言,虽说很多弟子为了支持自己宗门,在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确实会下注给自己的宗门。   但是对于那种实力悬殊的对战,她早就见到不少剑宗弟子悄悄押法宗师兄,抑或是法宗弟子悄悄押他们剑宗真传。   长离默默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说到底,还是有钱。   领队的太清真人和万法宗的道君们倒是对这番热火朝天的对战乐见其成。   在太清真人看来,他们剑宗弟子在宗内都是和同门切磋,两把剑比划来比划去,纵使剑招不同,但是对战方式还是太单一了。   万法宗就不一样了,法修们的法术堪称五花八门、百花齐放,许多稀奇古怪的法术常常能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好可以让年轻弟子们见见世面,免得以后出去历练轻易找了道。   而万法宗也觉得剑修们是自家弟子切磋的好对手。   同等修为下,剑修往往会比法修拥有更高的战力,他们舍弃了花里胡哨的招式,可以一力降十会。   借此机会,让宗内弟子们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师长们的有意放纵和鼓励下,弟子们的交流愈演愈烈,大部分人都被激起了胜负欲,各自挑选对手,轮番对战。   唯有焉九一人置身事外,沉迷打工。   不过焉九平日的存在感就不强,并不引人注意,对战刚开始三五天里,倒也没人特意找上门来。   但是总有些好斗的弟子妄图将所有人挑战一遍,焉九就这样被一个法宗小弟子瞄上了。   长离收到战书的时候,整把剑都是懵的。   那个骄傲的小弟子扬着下巴站在她面前,“听说你是焉九的剑,我找了他一日都没见到人影,请你转告他,万法宗殷时在对战台等着他!”   长离一点也不想上台打架。   看别人对战是热闹,自己上场就不是一回事了。   她对着小少年手里的那条九节鞭法器随口道:“他没空,让你的主人换个对手吧。”   九节鞭声音清脆地向殷时转述。   小弟子立即不满道:“他莫不是怕了,才一直神出鬼没不见踪影,没想到剑宗弟子中还有这样畏战之人。”   长离一听,不高兴了。   焉小九最近忙着呢,说不定就是在为万法宗的大生意奔波劳碌。   赚钱这等大事,怎么能被无趣的切磋耽误了。   她果断道:“你找上门来,不就是为了分出一个胜负吗?”   小弟子在九节鞭的翻译下应声道:“不错——”   话音未落,长离已经“嗖——”地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她出现在小弟子身后,用剑柄给他来了一闷棍。   小弟子眼前一黑,“扑通”倒地。   长离吹了一声口哨,轻快道:“行了,胜负已分,也不用费事上什么对战台了。”   九节鞭傻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干脆利落动手的剑灵。   “你,你动手怎么不打声招呼……”   长离不紧不慢道:“敌人打你,难道还都要事先知会一声?他连我这一击都躲不过,还想跟焉小九打?”   旁边的唐师兄先是被这出其不意的变故惊了一下,然后就淡定地上前拎起小弟子。   “这是明真道君座下的小徒弟,因为年纪小又受道君偏爱,性子骄纵些。我先送他回去,晕在这里也不像样……”   唐师兄施施然拎着殷时走了。   好在这几日因为对战中磕磕碰碰受伤的弟子不在少数,多一个昏迷的也不显眼。   太极扇没有马上跟着唐师兄走,他敬畏地看了长离一眼。   “你是真的勇,也不怕不小心踢到铁板。”   长离朝对战台上指了指,“怎么可能,真正的铁板都在台上忙着呢,他们战书收到手软,连下擂台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找焉九这个小弟子?”   “这时候找上门来的,八成实力平平。”   太极扇没想到长离刚刚短短时间脑子就转了那么多弯弯道道。   “都说剑修性子直,你可真不像剑修的剑。”   长离:大概是她的血统不够纯吧。   一日比赛看下来,长离都觉得有些累了,想到这几日没去温柔乡,也该去放松放松了,不然岂不是白瞎了她办的卡。   她对太极扇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温柔乡?”   太极扇遗憾地摇摇头,“唐川说温柔乡和灵羹只能选一样,我选了灵羹。不过这两天听其他器灵说,温柔乡好像来了一个新人。”   长离眼睛一亮,“新来的小姐姐?长得漂亮吗,声音好听吗,手软不软,技术怎么样?”   长离的一连串问话让太极扇卡了壳,他迟疑道:“嗯……我没见过,你去了应该就知道了。”   长离和太极扇告别后,就熟门熟路地来到温柔乡门口。   侍女小姐姐体贴周到地将她迎了进去,“长离姑娘,有两日没见你了,今日想找谁做项目……”   长离刚刚被太极扇勾起了好奇心,视线扫过墙上所有小姐姐的名牌,在最后一块空牌子上点了点。   侍女小姐姐心思灵巧,试探道:“你是指我们这里来的新人?”   长离肯定地点点头。   侍女小姐姐春风拂面的微笑僵了一瞬,“新人还在培训期,手法可能不太熟练……”   她想到最近被那位新人按得嗷嗷直叫还打颤的器灵们,觉得温柔乡的名声都要保不住了。   要不是管事看在他清俊的脸,漂亮的手,和极好的学习态度的份上,估计早就请他走人了。   长离并没有被轻易劝退,人总是对新鲜事和新鲜人充满好奇的,剑灵也一样。   她坚持地在那块空牌子上又敲了两下。   侍女小姐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最多就是新人被半途叫停,她们重新换一位有经验的老人服务。   长离跟着侍女小姐姐来到一间贵宾室,往柔软的矮塌上一躺,便浑身放松下来。   舒缓治愈的袅袅琴音在耳畔响起,醇厚悠长的熏香沁人心脾。   长离忽然就生出两分困意,直到木门传来“咿呀——”一声响,她才懒懒地往门口望去。   只一眼,她就差点从软榻上跳起来。   刚刚笼罩的困意瞬间消散,长离结结巴巴道:“焉,焉小九,你怎么在这里?”   焉九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惊讶,接着淡淡道:“怎么,你对我来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还是说,你想找千千、双双、芸芸还是苏苏服务?”   长离被一串名字砸得有些晕,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心虚。   天地良心,她这才是第二次来,而且上一次的小姐姐也不叫什么千千、双双、芸芸、苏苏……   她叫,叫什么来着?   长离一时有些短路,只能愣愣道:“不,我很满意。” 第80章   焉九唇角微翘, 在软塌上拍了拍,“既然你满意,那么我们就直接开始吧。”   长离忐忑不安地躺在塌上, 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案板上的待宰的肉。   动手的厨子还是个菜鸟新手,可能连刀都用不利索,不能给个痛快。   长离越想越慌, 弱弱问道:“焉小九, 你来这多久了?”   焉九打开一只玉瓶,将里面的灵液缓缓倒出。   “有两三天了。”   长离更不放心了, 两三天能学会多少东西。   她继续问道:“你学得怎么样,多久能出师?”   焉九看着紧张兮兮的长离, 发出一声轻笑。   “你放心, 我虽然手法不熟练, 但是步骤保证一个不少,绝不会亏了你花的灵石。”   长离心道:手法不行, 那就不是享受, 是受刑啊。   她立刻道:“少几个步骤也没关系……”   早结束, 早解脱。   焉九严词拒绝道:“客人, 我是经过专业培训的,绝不能偷工减料。”   长离一个咯噔, 心里的预感更糟糕了。   她想到侍女姐姐刚刚的劝说, 内心一阵懊悔。   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但凡她听一句劝,就不会落到如今这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就在长离内心思绪犹如翻江倒海般涌动时,焉九终于准备妥当, 开始动手了。   他刚按第一下, 长离就忍不住“嗷”了一声。   焉九的手不由得一顿, “力道重了?”   长离咬牙道:“不, 不重。”   没事,按摩这种事,力道大才能把筋骨彻底活动开。   长离在心里自我安慰着。   焉九眉头微动,指腹稍稍用力。   长离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姐们的按摩,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是一次格外煎熬的按摩体验,长离像一条咸鱼一样,在焉九手下翻过来,翻过去。   结束时,她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顶,仿佛灵魂已经出窍,飘出了剑体。   偏偏焉九还笑眯眯地开口道:“如果满意的话,请客人给个五星好评哦。”   长离:如果可以,她想给个负五星。   她不理解,就焉小九这个手艺,是怎么在温柔乡留下来的。   这里的管事莫不是被焉小九灌了迷魂汤。   这时,迎客的侍女姐姐敲了敲房门。   她走进房间,担忧地看了长离一眼。   “长离姑娘,你还好吗?”   长离终于回过神,动作迟缓地从榻上起身,声音飘忽:“我还好。”   还有气,也能动,没残废。   侍女姐姐怀疑地看了焉九一眼,“你——”   焉九笑得愈发无辜。   “我是严格按照培训做完每一步的,每一下都按到位了,一点都没偷懒。”   侍女姐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她不怕他偷懒,就怕他太到位了。   长离精神恍惚地飞回了客院,短时间内,她应该都不想再去温柔乡了。   没过多久,焉九也回来了。   他看着瘫在塌上一动不动的长离,活动了一下手腕。   “小长离,我其实还学了其他手法,今天都没来得及让你试试……”   长离打了一个哆嗦,惊恐道:“不,我不试了。”   焉九不禁面露遗憾,“真的不试试吗,我会尽量温柔一点的。”   长离脑中闪过五个大字:试试就逝世。   她当即斩钉截铁道:“不必了。”   焉九惋惜地摇摇头,又问道:“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温柔乡,我们再……”   长离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温柔乡,我是那种会沉溺温柔乡的剑灵吗?”   她飞快转移话题,“焉小九,我们来万法宗是做什么的?是来和法修交流切磋的!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在温柔乡里虚度时光。”   焉九听着长离义正严辞、掷地有声的声明,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压了压不自觉上扬的唇角,轻咳两声,“嗯,你说得对。”   长离暗自松了一口气。   焉九继续道:“不过迄今为止,我好像还没收到战书——”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焉九,你给我出来!”   焉九脸上浮现一丝疑惑神情,“是谁找我?”   长离听着这略显耳熟的声音,跟着焉九往门外走去。   “好像是我今天敲晕的一个法宗弟子,他醒得还挺快,看来我下手还是轻了……”   焉九发出一声气音,“嗯?”   一人一剑走出门,就看到一个气呼呼的少年,像只好斗的孔雀一样,在门前来回打转。   他一见焉九,就振声道:“今日是我一时不察,才着了你的灵剑的道!你敢不敢和我上对战台,光明正大地分个高下?”   焉九还没搞清事情的始末,眼神都是懵的。   “你在说什么?”   少年更气了。   “你装什么傻,躲在剑灵背后,拿剑当挡箭牌。”   长离连忙一股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转身看向少年。   “你不行,真要打,让你师兄师姐来。”   九节鞭叽里呱啦地当着称职翻译器。   少年听完,顿时气得脸都红了,提起鞭子就朝焉九抽来。   焉九游刃有余地躲过这一鞭,对少年的实力有了初步判断。   小长离说得不过,确实有点弱。   万一不小心把人打坏了,搞不好还要被讹上。   焉九一边想着,一边摸出一条墨石链,三下五除二地将少年捆成了一个粽子。   他拍了拍手,直接道:“好了,打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少年眼神发直,他还没反应过来,比试就结束了。   他瞪着一双气红的眼睛,“你们欺人太甚。”   长离果断上前给了少年一个脑瓜崩。   “这回可是你先动手的,别想乱甩锅。”   少年眼睛红得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   可惜长离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年脆弱的自尊心,她随意地用剑柄戳了戳他。   “下次找挑战的对象,记得把眼睛擦亮些。”   焉九懒得跟这种幼稚的人族崽子打交道,转身就打算离开。   长离也跟了上去。   少年动弹不得地被他们扔在这人来人往的路口,羞愤欲死,慌忙道:“喂,你们不能把我就这么丢在这。”   长离遥遥地甩了甩剑穗,觉得就该让这个冒冒失失的法宗小弟子吃点苦头。   少年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身影,急了。   这里住的都是剑修,他可不想杵在这里被过路人围观,太丢脸了。   他努力挣了挣身上的链条,没挣开。   少年一咬牙,一蹦一蹦地歪歪扭扭追了上去。   “焉九……不,焉道友,你至少把我解开再走啊。”   焉九脚步不停,“解开?那可不成,万一你又一鞭子抽上来怎么办?”   少年蹦跶得有些费劲,喘着气道:“我这次保证不动手了。”   焉九斜睨他一眼,“你保证?”   少年连连点头。   长离的目光扫过少年价格不菲的法袍,悠悠道:“空口白牙,口说无凭。要把你松开,至少得让人看到一点诚意吧。”   九节鞭翻译器再次上线。   少年愣了片刻,“那我起誓?”   长离摇头晃脑道:“起誓也太重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这样吧,你交点赎身钱,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少年一听,能用灵石解决的事情,那都是小事。   他赶紧道:“多少灵石?”   长离沉吟片刻,“这个,就要看你觉得自己值多少身价了。”   少年把原本已经到嘴边的数字收了回去。   他的身价,那是不可能便宜的。   光他这身行头,就要几十万灵石。   少年正要报价,突然想到这个月缕衣阁、净艺坊、古韵阁要上的新款,他又犹豫了。   他抠抠索索地在原本设想的身价上减去他要留给自己花销的灵石,迟疑道:“二十万灵石?”   长离被呛了一下,这是哪来的冤大头。   她本来想收个三五万意思一下就算了,没想到人上来就抱了这么个高价。   长离清了清嗓子,“”二十万,你确定?   少年怀疑自己报少了,虽然他也觉得自己不只这么点钱,但是最近要买的新品太多了……   他狠狠心,决定放弃自己原本看中的玉白象牙璎珞法衣。   “三十万灵石。”   “三,三十万?”   长离登时一惊。   这哪里是冤大头,分明是散财童子啊!   少年还以为她嫌少,肉痛地从购物清单里默默划去一个灵宝葫芦。   “四十万,不能再多了。”   长离饱受冲击地和焉九对视一眼,“好,好的。”   这价再涨上去,她怕自己被安上一个敲诈的罪名,赶出万法宗。   焉九沉默着松开墨石链,少年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飞快地拿出一只储物袋。   “四十万灵石,我们两清了!”   说话,少年转身就走。   走出去两步,他又折身回来,恶狠狠道:“今日的事,不准出去乱说。”   长离点头应下。   这封口费,足够她在嘴上黏十几个封条了。   隔日,再次和太极扇相约观战台的长离一边和他唠嗑,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道:“昨日那个被我敲晕的小子,是什么来头?”   太极扇的注意力完全在场上精彩至极的比试上,他心不在焉地随口道:“你说殷时啊,他是明真道君的小徒弟。”   “因为宗内很多师兄弟看在明真道君的面上让着他,所以他对自己的实力认知可能不太清醒。”   长离重复道:“明真道君?”   太极扇啊了一声,“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她,明真道君就是温柔乡的主理人,我们万法宗最有钱的道君。”   “明真道君护短,对座下弟子格外大方,哪怕从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旁人艳羡了。”   长离恍然,突然觉得昨日到手的灵石不香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四十万灵石里,说不准还有她贡献的一份子呢。 第81章   不小心窥破真相的长离不由得心情低落下来。   任谁知道自己才是那只羊, 都很难高兴起来。   太极扇虽有些迟钝,但也发现长离突然变得安静,不说话了。   他看了看对战台上渐渐明朗的局势, 只以为是长离看腻了对战,觉得没有意思,于是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今天的对战没劲, 这样吧,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长离还没来得及应声,太极扇已经“嗖——”地飞离了观战台, 往人群外钻去。   她只得起身追了上去。   太极扇对万法宗熟悉得很,挤出人群后, 他带着长离穿过一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 来到一处风景秀丽的湖畔。   碧蓝的晴空下, 带着湿润水汽的微风徐来,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长离本以为太极扇是带自己来湖边散心, 不曾想湖畔的一艘画舫里突然冒出一把乌玉伞。   乌玉伞靠在支起的舷窗口, 张口道:“扇子, 你可有些时日出现了。再不来, 我都以为你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太极扇一边抖了抖扇坠示意长离跟他上船,一边回答道:“之前不是一直忙着跟着唐川捣鼓那八卦两仪阵嘛, 抽不出空来。”   乌玉伞不客气地笑道:“捣鼓了那么久, 还不是被剑修们破了?”   太极扇绕过此话不提,因为他贪吃导致法阵不稳,他已被唐川训了整整一晚, 完全不想再提这件伤心事。   “对了, 我这次带了一个新朋友。”   太极扇微微侧身, 将长离让到跟前。   长离一抬眼, 就对上了三个形状各异的法器。   刚刚探头的乌玉伞最热情,上来绕着长离飞了一圈。   “你是归元剑宗来的剑灵吧,好久不见新面孔了。给你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两个家伙是百炼琴和乘风弩……”   百炼琴动了动琴弦,发出悦耳的琴音,“你好。”   乘风弩则是“嗡”地弹了弹弓弦,打了声招呼。   乌玉伞又用伞尖指了指脚下的船板,“还有最后一位,云中舫。”   画舫微微晃动,带起阵阵涟漪,声音清脆:“欢迎来舫上做客。”   长离连忙一一打过招呼。   不像归元剑宗的灵剑们只会偷偷在昏暗的小树林里小聚,万法宗的器灵们喜欢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地方,享受他们的专属茶话会。   没多久,长离就在心里悄悄划去茶话会三个字。   与其说是茶话会,不如说是八卦大会。   灵器们各自在画舫里找了个舒适位置坐下,乌玉伞就率先开口道:“听说昨日明真道君的小徒弟不自量力挑战一个剑修,被人当场打晕了……”   太极扇一听,当即“唰——”地一展扇面,扭头看向长离。   另外几个器灵也迅速跟他的目光着看过来。   乌玉伞立刻激动道:“难道说,打晕殷时的剑修是你家的?”   长离刚一迟疑,太极扇就帮忙澄清道:“哪里是剑修打晕的,是长离打晕的,你们是没看见,长离当时那叫一个眼疾手快,我都没反应过来,殷时就一头栽倒在地……”   乌玉伞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殷时这般心高气傲,可不得气炸了,万法宗还没有谁这么不给他脸呢。”   百炼琴也加入谈话。   “不光如此,昨夜听说有人看到殷时偷偷摸摸地从剑宗客舍那里跑回来,一身道袍皱皱巴巴的,好像又踢到一个铁板。”   乌玉伞笑得更大声了。   “活该,那九节鞭总是趾高气昂的模样,觉得自己一身材料都比我们金贵,现在跟他的主人一起受教训了吧,可见灵石砸得再多,对实力也无甚帮助。”   她拍了拍长离,“我真得谢谢你和昨夜那位好心剑修,替我们出气了。”   长离默默收下了双份感谢。   百炼琴又道:“听说前阵子广微道君给明真道君送了一对风铃鸟,结果明真道君直接给炖了。”   乌玉伞和太极扇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那身价百万灵石,歌声可助人入定修行的风铃鸟?”   百炼琴肯定道:“没错。”   乘风弩说道:“不过按照明真道君的身家,一对风铃鸟也不算什么,广微道君的路还长着呢。”   长离在心中感叹过明真道君的富裕后,关注点马上移到了风铃鸟身上。   她问道:“所以,风铃鸟好吃吗?”   太极扇等器灵齐齐沉默两秒。   乌玉伞:“好不好吃,可能只有明真道君知道吧,之前也没听说有人会暴殄天物到把风铃鸟直接下锅了。”   长离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说完道君们的八卦,太极扇话锋一转,说道:“算算时间,无相阁也快开了,到时候我们这茶话会又要中断了。”   长离动了动剑穗,“无相阁?”   太极扇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无相阁才是这次交流会的重点啊。”   长离一脸茫然,她以为交流会就是他们拜访万法宗,两宗弟子友好切磋一番,就结束了。   太极扇无奈道:“你可长点心吧。无相阁十年一开,因为具体时间不定,所以你们剑宗会提前一些时日过来,等待的时间里两宗弟子们就会各自约战打发时间……”   长离有些讪讪,她和焉小九单纯是被沈师兄提醒才报名的,权当是来公费旅游了,谁能想到这交流会还有别的安排。   她虚心问道:“所以这无相阁是做什么的?”   太极扇不疾不徐道:“无相阁是一座万法宗传承千万年的法器,专为弟子试炼而造。阁内共九层,每一层都藏有不同门类的功法、丹药和天材地宝,通过考验的弟子就能得到相应的奖励……”   长离闻言,不禁暗自点头。   可以,这很万法宗。   修真界内,小宗门的修士往往需要自己千方百计去寻秘境试炼,大宗门的弟子可以进自家宗门的秘境试炼。   万法宗则是财大气粗地直接造一个试炼法器。   和器灵们聊完天,长离就优哉游哉地回弟子舍了。   此时,焉九正在清点沈师兄寄来的第一批原材料。   点完一遍,他忍不住摇摇头。   长离见状,问道:“怎么了,材料不对?”   焉九将原材料分门别类地收好,开口道:“缺一味缠丝果核。”   长离愣了愣,“缠丝果核?不是缠丝果?”   焉九将一颗金红的果实掰开,“喏,这是缠丝果,种植缠丝果的商贩近年来对品种进行了改良,现在的缠丝果都不长核了。”   长离困惑道:“你怎么会往灵羹里加果核?”   长离觉得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   焉九眼神游移了一瞬,“那日在阵中熬灵羹,不小心掉进锅里的。”   “后来我用其他材料重新熬制,都不是那天那个味儿了,思来想去,就是少了这颗不小心掉进去的果核……”   长离一时无言,“那你那颗有核的缠丝果是从哪来的。”   焉九的眼神更加飘忽,这是他几百年前扔进储物袋的,只此一颗。   果肉八成是狐狸崽子进储物袋时偷偷啃了,就剩了个光秃秃的果核。   焉九头疼道:“那是很久以前意外得到的,我让沈师兄帮忙打听市面还有没有这种老品种,不过可能性不大……”   长离登时想到了太极扇提及的无相阁,无相阁传承万年,里面的一定都是老物件,说不准就有这缠丝果呢。   她立即和焉九说了无相阁的事情。   焉九眼睛一亮,“万法宗可真大方,六味真人给的食谱上有好些材料都快失传了,搞不好就能在这无相阁里找到。”   长离轻轻地给他泼了一勺冷水,“太极扇说每一层都有考验,通过考验的人才能得到奖励。”   “放心,九层无相阁,我们一定能顺利通关登顶。”   焉九对此充满了自信,参加交流会的弟子修为最高也就是金丹期,有什么考验能是他通不过的?   三日后,无相阁第一层。   焉九看着满墙道符,傻在当场。   一道沧桑的声音在众弟子耳畔响起。   “第一道试炼,制符。”   “墙上共有道符千种,十日内,成功制出道符过百者,过关。”   焉九狠狠地闭了闭眼,哪怕把试炼换成破除百种道符呢。   这么多试炼手段,偏偏在第一层就设置了他最不擅长的。   都不能说是最不擅长,几乎是一窍不通。   宁寻听完,倒是神色微松,对众剑宗弟子道:“第一层的试炼不难,只要大家用心去做,十之八九都能过关。”   林妙璇接话道:“不过百种道符,哪里用得了十日,最多三日就可完成了。”   江策扫过墙上的符文,慢慢道:“万法宗的前辈有心,应当是为了保证大多弟子不会空手而归,后面几层的试炼难度或许会越来越高。”   其他弟子也在窃窃私语。   “试炼只规定了数量,没有限制符文种类,我们挑那些简单的绘制即可。”   “不错,像是清洁符、痒痒符、哈哈符这些都不算难,照葫芦画瓢就行……”   眼看着大部分弟子都已经撸起袖子开始动手,长离瞅了瞅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焉九,用剑柄戳了戳他。   “焉小九,你不是说我们一定能顺利通关登顶的吗?”   “怎么不动呢?” 第82章   焉九沉默半晌, 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让一只妖和一群打小在道统灌输下长起来的剑修、法修比试道符,简直要逼死妖啊。   焉九看了看左右已经开始埋头制符的弟子们,果断带着长离走到角落, 正色道:“小长离,‘我们’可是要通关的。所以,这第一关就靠你了。”   长离盯着焉九, 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剑修看起来眉清目秀的, 居然能大言不惭地对着自己的灵剑说出这种话,好不要脸。   焉九在她的注视下,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你看得再久,我也不可能突然开窍, 成为一代制符高手……”   长离悠悠地叹一口气, 终究还是要靠她单薄瘦弱的剑身, 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焉九见长离态度一松,立刻识相地在案几上展开符纸, 用笔尖轻柔地蘸取适量朱砂, 恭敬地双手捧笔, 举到长离跟前。   “长离大人, 请您落笔。”   长离被这一声叫得通体舒泰,矜持地微微颌首。   她以灵力控笔, 在符纸上一气呵成地勾勒出第一道符文。   收笔的瞬间, 符文亮起细弱微光,带着隐隐的灵力波动。   第一道符,成了。   焉九立刻啪啪鼓掌, “不愧是长离大人, 运笔如神, 行云流水, 可谓当代制符第一剑。”   长离控制的笔杆当即在空中抖了两抖,差点把朱砂甩到焉九脸上。   “焉小九,差不多就行了。还当代制符第一剑……可不是嘛,需要剑灵帮忙画符通关的,你恐怕也是修真界第一人。”   焉九非但不以为耻,反而骄傲道:“谁让我运道好,碰上你这么能干的剑灵呢,这都是天道眷顾。”   长离:焉小九的脸皮,真是一天厚过一天。   长离不再理会他的贫嘴,开始吭哧吭哧动手。   她扫过墙上的千种符文,迅速挑出那些笔画少,图案简单的先临摹起来。   一开始,长离还偶尔会画出几张失败的,或是勾错笔画,或是灵力不畅。   慢慢地,她便渐入佳境。   一张张线条流畅,灵力运转自如的符文在朱砂笔下依次出现。   其他弟子都在专心致志地画符,唯有焉九,一心一意地盯着自家剑灵画符。   他嘴角含笑,恨不得朝天下人炫耀,他家的小剑灵有多么心灵手巧。   区区百种道符,根本不在话下。   此时若是有一个懂行的弟子抬头看一眼,定会被长离学习制符的速度震惊。   在场的众多弟子们或多或少都学过一些道符,少则十几,多则几十。   但是长离仅仅在道法堂听过一节道符课,学过的符文也不过聚灵符一种,还是帮焉小九写的作业。   然而纵观无相阁一层,长离绘制的符文数量早已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弟子,稳居前列。   可惜沉浸在制符中的长离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门外汉的焉九也无心关注其他弟子的进度。   当长离将最简单的符文都绘制一遍后,她看着那些难度稍高一级的符文蠢蠢欲动。   极速符、定身符、消音符、爆破符……看起来都挺好用,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学了吧。   时间飞快流逝,阁中弟子们争分夺秒地忙于制符,偶尔抽空往口中塞一颗辟谷丹。   他们不光是为了完成百道符文的任务,更想争一争先后,看看头名是花落剑宗还是法宗。   若是争不了头名,便争一争前十。   争不了前十,也可争一争前百。   焉九时刻关注着长离的情况,时不时地给她送一口灵气,以免她中途出现灵力不继的问题。   画符不成,后勤保障工作他还是擅长的。   焉九美滋滋地想着。   试炼进行到第三日时,第一位通关者诞生了。   那道沧桑的声音再次在众弟子耳畔响起:“通关者,宁寻。”   剑宗弟子皆是一脸敬仰地看向她,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第一名,是他们归元剑宗的!   万法宗弟子则是纷纷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错失第一名后,第二名他们绝不能再让给归元剑宗。   宁寻朝众弟子微微拱手,“诸位,宁寻先行一步。”   话音落地,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自宁寻之后,第一层又陆续出现几个通关弟子。   长离听着耳畔不断响起的播报声,镇定自若地继续画符。   画到第九十九道时,长离忽然顿了顿。   她扭头看向焉九:“焉小九,你不急着上二层吧?”   焉九愣了愣,“不急啊,只要过关就行,早去晚去不都一样,无相阁的奖励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长离闻言,慢悠悠地毁去一道清洁符。   “那我再在这里画几天,里面的几道符文,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焉九有些恍惚地点头应下。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长离居然对制符有兴趣了。   长离继续维持着九十九道符文的数量,画一道,毁一道。   不知不觉间,她手里的低级符文越来越少,被一道道高级符文渐渐取代。   而弟子们制成的符文,在通关后便任由他们处置,也算是奖励之一。   等到第十日,还留在第一层的弟子早已寥寥无几。   剩下的这几人里,要么满头大汗,面露焦切,要么面露灰败,准备放弃。   只有长离依旧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绘制着。   直到最后一刻,长离才慢悠悠地画下第一百道符文。   符成的瞬间,空中响起最后一道声音:“通关者,焉九。”   剩余没有完成试炼的弟子们纷纷向焉九投去艳羡的目光。   焉九昂首挺胸,毫不羞愧地带着长离迈入通往二层的通道。   进入二层,他们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长离疑惑地环顾四周,“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总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大家都晋级三层了吧?”   焉九微微皱眉,“不应该啊,就算最早进入二层的宁寻等人已经过关,但是你前面的那名弟子只比你早几个时辰离开一层。第二层的难度不至于比第一层简单那么多,这么轻易就让人过关吧。”   说话间,原本空荡荡的四周骤然降下四座望不见顶的黑漆药柜,将他们正好围在正中。   每一座药柜上都是不计其数的同款小抽屉,密密麻麻地排布着。   只需一个错眼,便分不清刚刚看的是哪一只抽屉。   一道轻柔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第二道试炼,拣药。”   “增元丹,服用后可在一个时辰内提升一个修为小境界。制作药材包括玉髓芝一钱、千叶露二两、天青花一朵……十日内,找齐药材者,过关。”   这道声音说完规则,周遭便安静下来。   焉九若有所思,“看来第二层是把所有人分开试炼了,否则大家就可以跟着懂药的人拣取,抑或是分工合作,加快寻找的速度。”   长离现在没空关心其他弟子了,她仰头看着成百上千的抽屉,眼前一黑。   “这么多抽屉,我们又不懂药理,十日之内哪里找得完?”   焉九想了想,“这些药材中,我只认得天青花,它的气味格外特别,闻过便忘不了,不如先从它找起。”   长离戳了戳眼前的抽屉,“就算把这些抽屉一个一个翻过去,都得用不少时间……”   焉九眉梢微动,随口道:“不必这么麻烦。”   长离咦了一声,“你有办法?”   焉九动了动鼻尖,“我好像已经闻到天青花的味道了。”   长离恍然,差点忘了,焉小九的鼻子,比狗还灵。   焉九不知长离此刻在想什么,他寻着味道纵身一跃,伸手扣住半空的一只黑漆抽屉,往外轻轻一拉。   一朵干瘪的青色小花正静静地躺在抽屉中,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辛辣气息。   焉九不着痕迹地屏住呼吸,将天青花从抽屉里取出。   正当他准备将抽屉推回柜中时,长离在下方喊了一声:“等等,抽屉反面有东西。”   焉九立即往抽屉底部探去,果然摸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他将纸从抽屉底部小心揭下,落回地面。   焉九展开纸,上面写着玉髓芝三个小字,下方是一段详细的描述:   玉髓芝,性寒,通体玉色,触手微凉,味甘……   长离顿时来了精神,“所以只要找到第一味药材,就能得到下一味药的线索,找齐丹方里的所有药材就不算难了。不然也太为难不通药理的剑修和法修了……”   焉九抖了抖手里的纸,“但是最难的就是第一步,若是有人一味药都不识,便无从下手。”   长离晃晃剑穗,“就算找到了第一味药材,要是不细心,也发现不了藏在抽屉反面的线索。”   焉九登时勾了勾唇角,“多亏了我们小长离眼睛尖,心思细,可帮上大忙了。”   长离得意地翘了翘剑尾。   焉九继续看纸上的线索,指尖在“以鼻嗅味,甜中带涩……”这行字下轻轻点了点。   “这个味道,让我找找——”   长离眼看着焉九一边走,一边闻,还时不时拉出某个抽屉仔细辨认的模样,默默蹲到一边。   这一层应该用不上她了,焉小九的鼻子,足以搞定一切。 第83章   靠着灵敏的嗅觉, 焉九很快就找到了第二味、第三味药材……   北面药柜旁的紫檀平角条桌上,放着一个轻巧的黄铜药称。   焉九每找到一味药,就将药材放入铜秤, 称取需要的剂量后,再移到一旁的桑皮纸上。   淡黄的桑皮纸上,很快就堆起了小土包般的药材堆, 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味。   四周十分安静, 除了焉九不断推拉抽屉发出的木头碰撞和摩擦的声音,长离就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她好奇地摸了摸身后的黑漆药柜, 触手光滑细腻,带着微微凉意。   无相阁中布有数个空间法阵, 将弟子们一一隔开, 互不干扰。   置身阵中, 他们不仅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得知其他弟子的进度。   不知过了多久, 当焉九将最后一味药材放入纸包时, 半空的那道女声再次响起。   “药材已齐, 你有以下两个选择——”   “一、直接前往三层。”   “二、将药材炼制成增元丹, 成功后直通四层,失败后则需重新拣药, 若无法在剩余时间内拣齐药材, 则通关失败。”   焉九垂了垂眼睫,比如那天青花,他刚刚打开的抽屉里只有一朵, 万一炼药失败, 他就必须在数千抽屉中快速找到第二朵补齐。   对于普通弟子来说, 在紧迫的时间里从头开始, 将承受巨大的心里压力,手忙脚乱之下,很可能会不小心出局。   但对他而言,却不成问题。   焉九看向长离,询问道:“不如我们炼个丹试试?炼丹和做菜,都是炉子下面点个火,再往里扔材料,我觉得应当差不多……”   长离沉默片刻,严重怀疑焉小九对一切在火上烧的东西都有一种莫名热情。   她慢慢道:“反正时间来得及,你高兴就好。”   焉九闻言,眼睛微亮,立刻对着半空答道:“我选二,炼丹。”   话音刚落,一座丹炉凭空出现。   丹炉周身排布着一圈半月圆孔,炉身饰有飘逸云纹,三兽足炉脚稳稳当当的立于青灰石砖上。   焉九伸手摸了摸丹炉上的精细刻纹,赞道:“这可比我的锅气派多了。”   长离随口道:“这不简单,你向朱明峰的师兄定制一口云纹刻兽首的大锅就是了。”   焉九赞同地点点头,“好主意,回去就定制一个。”   不过他可不要刻兽首,怎么着也该雕个九尾图腾,那才漂亮。   随着丹炉一并出现的,还有一份详细的炼丹教程。   焉九快速扫了一遍教程,自信开口道:“看起来跟食谱有八成相似,不会有问题的。”   长离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飞到距离丹炉一丈远的地方。   鉴于焉九第一次炸掉灵膳堂后厨的经历,她对这一次会不会意外炸炉,持保留意见。   焉九在丹炉下方点起一簇灵火,依照教程所说,将药材用灵力包裹着依次投入炉中。   在灼热的灵火炙烤下,药材中的精华被一点点提取出来,废料则是在高温中化为灰烬。   周围的空气被灵火的余温影响,渐渐热了起来。   长离在暖烘烘的气流下,不由得生出一丝困意。   她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就强行打起精神。   不行,不能睡。   万一真的炸炉了,跑都来不及。   焉九完全没有意识到长离的担忧,他不紧不慢地运转灵力,将药材中的精华不断凝聚压缩。   一个坑坑洼洼的球型在丹炉中渐渐成型。   焉九看着那个拳头大的球型,愣了愣,丹药好像没有这么大个的吧。   长离发现了他的迟疑,当即语重心长地劝说道:“焉小九,该放弃时就放弃,不必强求。”   焉九又仔细看了看那份教程,步骤没有错。   他微微皱眉,“上面也没说这增元丹炼出来有多大,没准就长这样呢?”   长离幽幽道:“你可别骗自己了,这么大个丹,你想噎死谁呢。”   焉九一时语塞,“我再压缩压缩……”   长离谨慎地又后退了两步,就差贴到后方的药柜上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只要丹炉一发出轻微的动静,长离就像一只受惊的仓鼠,猛得一抖剑穗。   等发现虚惊一场,她又悄悄放松下来。   在焉九的不断努力下,那坨丹丸终于慢慢缩小。   如果忽略表面的凹凸不平,看起来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丹成之时,炉中却没有飘出应有的药香,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冲鼻味道。   长离远远地屏住呼吸,疑惑道:“焉小九,你这是失败了?”   焉九也不确定,这颗比正常丹药胖了一圈的丑丹丸,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增元丹滴溜溜打着转,飘到半空,似乎在接受无相阁的检验。   这个检验时间长得有些过分,甚至让长离觉得他们可以着手重新找齐药材时,那道女声才缓缓出现。   “此增元丹,色、香、味俱不合格,故判定——”   话到一半,那声音却忽然卡带了。   “判——判定——”   长离急得转了一个圈。   “通不通过,倒是给个痛快。”   女声卡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此丹虽外观丑陋,气味古怪,但药性不减,是一颗完整的成丹。”   “第二道试炼,通关。”   长离震惊地瞅瞅那颗丑不拉几的丹丸,又看看镇定自如的焉九。   再想想焉九熬制的令众灵剑闻风丧胆的强效羹汤,瞬间释然了。   焉小九的炼丹水平和他的厨艺,真可谓是一脉相承。   焉九翘了翘唇角,收好这颗丹药,朝长离招招手。   “小长离,走吧,我们可以去第四层了。”   一道白光闪过。   长离和焉九看清眼前景象时,皆是一怔。   他们的脚下不再是深灰色的无相阁砖石,而是细密绵软的黄沙,一眼望不到头。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细细的沙粒从风中落入掌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带着微热的温度。   长离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是,幻境?”   焉九感受着掌中格外真实的触感,又用靴底碾了碾脚下的沙丘。   “不是,这更像是无相阁中的一方芥子空间。”   长离暗自咋舌,万法宗的这座试炼法器,当真是包罗万象。   她看向眼前的茫茫沙漠,不禁心想:若是沙漠能搬进无相阁,那山川湖泊大海皆有可能,岂不是在阁中就能游览万千风光……   这时,空中响起的一道低哑声音打断了长离的思绪。   “午夜子时,月上中天,陇崖大漠,银月花开。”   “十日之后,持银月花者,通关。”   规则说完,长离便只能听见耳畔的呼呼风声。   细碎沙粒刮过剑身,带来麻麻痒痒的触感。   她飞快抖了抖剑穗上沾染的黄沙。   不过在这里停留了几分钟,她的剑身就覆盖上一层灰蒙蒙的沙尘。   焉九用灵力在他们周身隔出一片真空地带,挡去扰人的风沙。   他开口道:“线索只给了午夜子时这个时间,但这银月花究竟长在何处,还需要我们自去寻找。”   长离看着一望无垠的荒漠,感叹道:“不愧是第四层,比前两关的难度拔高了一截。也不知这沙漠究竟有多大,十日时间都不一定能走完这片沙漠。”   焉九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不知这花有几朵,也不知现在在第四层的究竟有几人……”   长离一愣,“所以这不仅是一场单纯的寻宝赛,还附加了争夺战?”   焉九眨眨眼,“谁知道呢,不过如果我是制定规则的人,就会这么干,光寻宝有什么意思,打起来才好玩呢。”   长离叹了一口气,开始飞快盘算。   “我们在第一层是最后一名过关的,可以知道前往二层的人超过九成。但是二层的通过率很难得知,还有一个我们跳过的三层……”   焉九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不仅如此,我们在前两关都用掉了几乎全部的时间,就算有不少人比我们多走一层,也不一定比我们速度慢。”   “你说,比我们早一日进入大漠的人,听到的规则时限会不会是十一日,早两日,就多两日,以此类推……”   长离的叹气声更大了。   “这个变数未免太多了。”   焉九一把抄起长离,维持着周身一尺的真空,往大漠中心走去。   “所以我们可以大可不必想这么多,一路找过去就是了,遇见竞争者,大不了来一个揍一个……”   长离一顿。   可以,这个做法很剑修。   冲就完事了。   一人一剑在沙漠中开始徒步,他们身后的连绵沙丘上留下一串蜿蜒的脚印,又很快被风沙遮盖,掩去踪迹。   然而在大漠中走了整整一日后,长离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她仰头望向上方亮得如同正午的太阳,迟疑道:“焉小九,这个太阳不下山啊。”   “要是太阳一直在天上的话,按照规则所说,我们岂不是永远都等不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更不要说找到月下盛开的银月花了。”   焉九从储物袋里掏出扇炉子常用的大蒲扇,对着自己飞快扇了两下。   “这制定规则的人,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狗。”   作为一只长毛妖,让他全天在大太阳下活动,毛都要热掉了。 第84章   长离看着焉九呼啦啦扇风的燥热模样, 忍不住开口道:“我在一层绘制的符文里,有一道强效清凉符,你可以试试, 不过我不保证效果如何……”   焉九一听,立刻在他们带走的厚厚一沓符文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   他抽出一张淡黄符文,果断往额上一贴。   “嘶——”   符文激活的瞬间, 一道凉意从额头贯穿全身, 一直冻到了尾巴尖。   焉九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   长离好奇道:“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吗?”   焉九动作僵硬的将符纸揭下, 才长舒一口气。   “不愧是强效清凉符,劲太猛了。”   他要是能露出尾巴抖一抖, 估计能抖下一片冰渣来。   焉九把符从额上揭下, 贴到蒲扇上扇了两下, 原本炙热的风变成了沁凉的冷风。   他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这个温度差不多了。”   长离飞到焉九身侧, 蹭了一把凉风。   “唔, 舒服。”   有了清凉符的加持, 接下来的路程便轻松了许多。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 长离远远地看见远方沙丘上的一个小黑点。   她当即激动起来,“焉小九, 那里有个人!”   焉九定睛看去, 翘了翘唇角。   “能在茫茫大漠里遇见,说明我们与这位道兄有缘,正该结伴同行。”   长离瞥一眼焉九的唇角, 只觉得他这个笑里充满了不怀好意。   “什么结伴同行, 你分明就是想套情报。”   焉九点了点长离的剑尾巴。   “小长离, 看破不说破。我就不信你没有这个想法。”   长离心虚了一瞬, 随即义正严辞道:“大漠孤寂,我们确实应与这位道友互相扶持,共克艰辛。”   一人一剑达成一致后,纷纷敛息凝神,轻手轻脚地跟上了前面那个小黑点。   他们与那小黑点的距离渐渐接近,长离看着慢慢放大、变得清晰的人影,不由得觉得眼前这个背影有几分眼熟。   她迟疑道:“焉小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进来的法修他们不一定认识,但剑修大多见过几面。   “如果是剑宗同门,那我们一会儿可得温和些,别不小心伤了同门情谊。”   又走了半刻钟后,焉九开口道:“他身上好像没有佩剑。”   长离唔了一声,按照剑修们对灵剑的宝贝程度,就算手断了,也基本是剑不离身。   这人没有剑的话,八成是万法宗弟子。   这下就不用手软了。   焉九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们从两侧抄过去,别让人跑了。”   长离慎重地点点头。   错过了这个家伙,下次再想偶遇一人,还不知要走多久。   等他们靠近到大约百尺距离时,那个人影依然埋头赶路,对身后坠着的小尾巴一无所觉。   可能是为了遮挡风沙,他在头上带了一顶风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   长离不禁心想:这家伙看起来有点迟钝啊……不过既然能走到第四层,多少该有点过人之处。   长离一边想着,一边和焉九一个加速,一左一右靠近了目标。   这人被突然冲出的一人一剑吓得一愣,拔腿就想跑,却被焉九一把按住了肩膀。   “这位道友,你跑什么?”   长离盯着风帽下的模糊脸庞,越发觉得此人眼熟。   风帽下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道友,我身上并无银月花,你扣住我也没用。”   长离听着这含含糊糊的声音,觉得声音也怪耳熟的。   焉九显然和她有同感,直接开口道:“道友为何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一只手“唰——”地探出,死死压住了风帽边缘,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我,我风沙过敏!”   长离凑得更近了,剑柄几乎要戳到风帽上,目光似乎要穿透风帽,落在对方脸上。   焉九不多废话,将周围的风沙尽数隔绝。   “道友,现在你可以摘下风帽了。”   那只扣着风帽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微微发白的指尖昭示着主人紧张的情绪。   焉九压低了声音,“你是自己摘,还是我帮你摘?”   正当焉九将要面露不耐时,风帽的一角终于被小心掀起,露出一张垂头丧气的脸。   长离顿时恍然,是那个两次下战书,又两次败北的散财童子!   焉九眉梢微动,似笑非笑道:“殷道友,好久不见。”   殷时一脸苦涩,他好端端地赶路,怎么就招来这两个凶残的剑修和灵剑。   他支支吾吾道:“焉道友,我身上真没银月花……”   焉九挑了挑眉,“我也没说你有啊。”   殷时的眼睛“噌——”地亮了,“那我是不是——”   可以走了?   焉九继续道:“不过我们在大漠里重逢,可见缘分不浅,不如携手共渡这一关?”   焉九虽然说着疑问句,但是语气却丝毫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殷时无助地动了动唇,环顾四周,除了连绵起伏的无尽沙丘,周围再无一个活人。   他不甘不愿道:“我实力不如焉道友,你就不怕我拖后腿吗……”   焉九直白道:“以你的实力,能走到第四层,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诀窍吧,不如说出来分享分享?”   殷时脸色一僵。   不知道是该气恼焉九对他实力的不屑,还是担忧焉九发现了他的秘密。   焉九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僵硬,立即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殷道友真有诀窍。”   殷时就是后悔,为什么当初挑了这个硬茬子挑战,导致现在落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长离看着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暗自摇头。   这点心眼对上焉九,那真是送上门的菜。   焉九倒也不急,拍了拍殷时的肩。   “看来殷道友还挺腼腆,没事,这一路还长着,我们可以慢慢说。”   焉九和长离“挟持”沉默的殷时,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殷时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和炽烈的日光下投降了。   他往沙丘上一坐,耍赖道:“我走不动了。”   焉九顺势在他身侧坐下,“正好,我也累了,我们就在此处休息吧。”   殷时一时语塞,他想了想,拿出一个储物袋。   “焉道友,我给你赎身钱,你就放我走吧。”   焉九摇摇头。   殷时又加了一个储物袋,“五十万灵石?”   焉九又是摇头。   殷时咬牙加价,“八十万。”   原本在一旁无聊地摇晃剑穗的长离顿住了。   她和焉九对视一眼,便有了共识。   就算这小少爷再有钱,也不是这么个加价法。   他急于脱身,必然有比八十万灵石价值更高的东西等着他。   说不定,就是这一关的线索!   焉九将储物袋推了回去,不紧不慢道:“殷道友,我要的可不是这个。”   殷时还没意识自己已然暴露了个干净,傻乎乎地问道:“你不要灵石?那法器、珍宝、灵药……你要什么,只要我有……”   焉九抬手打断殷时的话,盯住他的眼睛。   “殷道友,我要的东西,你自然有。”   殷时无知无觉地松了一口气,“焉道友,你尽管开口。”   焉九一字一顿道:“银月花的线索。”   殷时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长离心里一喜,他们猜对了。   能碰上这么个人傻钱多心思简单的家伙,当真是天道眷顾!   焉九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殷道友,现在身处第四层的弟子应当不少,这大漠中的银月花定然也不只一朵。你我大可共享线索,一同过关。”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真的得到银月花,你能保证中途不被人劫走吗?”   殷时哑然,颓丧地低下头。   他不能保证。   在焉九那里吃过教训后,他也察觉了万法宗中有些弟子本就是看在师尊面上,才在斗法中故意相让。   真要实打实地比试,实力高过他的弟子都不知有多少。   焉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蛊惑,“如果我们一同拿下银月花,我可保你过关,不被人中途打劫。”   殷时犹豫了。   长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弟子太好骗了,哪里是焉九这个大尾巴狼的对手。   果不其然,殷时慢吞吞地开口道:“你保证你刚刚说的没有虚言吗?”   焉九正色道:“我们可是做过一回交易的,上一次你是不是给了灵石,我就放你走了?我一向说话算话。”   想到上一回的成功交易,殷时终于下定了决心。   “行,我们成交!”   殷时看了看四周,确认方圆几里之内只有他们两人一剑后,才缓缓开口:“这片沙漠,日升不落,若在此枯等,根本不可能等到月上中天。”   焉九看着眼前随风飘过的细沙,开口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找到银月花?”   殷时深吸一口气,“银月花,顾名思义,只在月光下绽放的花。想要找到它,就必须先有月光。”   长离这时候不得不赞同焉九的想法。   制定规则的人,真的太狗了。   这简直就是悖论,要有月亮,才有花。   可是这里只有太阳,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   殷时觑着焉九依然镇定的脸色,继续道:“所以我们有两个办法,一是逼太阳下山。太阳落下后,月亮自会升起。”   “二是,我们伪造出一个假月,骗银月花现身。”   焉九的眼中这才划过一丝讶异。   “这个消息,你是如何得知?”   殷时的眼睛飘忽了一瞬,“无相阁存在千万年,不可能一丝情报都没流出来。而且只要灵石给到位了,什么消息买不到……”   长离闻言,登时悟了。   殷时虽然实力平平、脑子一般,却还是走到了第四层,靠的是灵石的力量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第85章   焉九望一眼空中高悬的太阳, 问道:“殷道友本来计划用哪一种方法?”   殷时迟疑片刻,“自然是第二种……”   他在焉九的注视中,磨磨蹭蹭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卷轴。   “我在入无相阁之前, 提前准备了一件法器——清秋月夜图。”   “注入灵力后,这幅月夜图会在方圆一里内的制造出虚幻的天象,用来引出银月花, 应当绰绰有余。”   长离不由得暗自感叹:这就是氪金玩家的快乐吗?   不仅提前拿到了题目, 连答题方法都早早准备齐全。   焉九翘了翘唇角,试探道:“殷道友果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想来通关无相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殷时赶紧摇头道:“不是,我只打听到了前五层的线索, 再往上走会碰到什么情况, 谁也不知道。”   “就算是前五层, 每一次的试炼也是会随机变化的,我也是运气好, 刚好撞上了银月花这道试炼……”   焉九怀疑道:“前面几层, 难道都是因为运气?”   殷时讪讪道:“为了以防万一, 我买了近五百年的题……”   长离和焉九齐齐一愣, 看着殷时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在灰扑扑的风沙中,殷时整个人仿佛被渡上一层富贵的金光, 差点亮瞎人的眼睛。   焉九轻咳两声, 转回正题。   “既然如此,我们只要打开这幅清秋月夜图,守株待花就可以了吧?”   殷时看了看四周起伏的沙丘, “银月花喜欢生长在平坦的地势, 我刚刚就是一路在寻合适的地方。”   焉九看着被风裹挟着不断聚集堆起的沙砾, 沉声道:“这一路风沙不断, 应该很难找到一处开阔平坦地带。”   殷时有些发愣,他完全没想到这点。   “怪不得我走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我还以为是走错方向了呢……”   长离提醒道:“焉小九,我们有一道平地符,可以试一试。”   焉九的眼睛亮了亮,从那叠符文中抽出一张暗黄符文。   他以两指夹住符文,催动灵力。   下一瞬,狂风大作,以他们为中心的沙丘在狂风下慢慢动了起来,向外迁移。   殷时被这猝不及防的大风糊了满脸沙子,手忙脚乱地将风帽扣回自己的脑袋上。   连呸数下,都没把口中的细沙吐干净。   一刻钟后,符文失效,在焉九指尖化为簌簌纸屑,随风飘散。   此时,他们周围已是一片平坦的沙地。   长离满意道:“我画的符,效果果然不错。”   焉九赞许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殷时,“殷道友,这片平地够大了吗?”   殷时抱着怀里的清秋月夜图,连忙道:“够了,足够了。”   他将月夜图徐徐展开,注入灵力,画卷散发出盈盈白光,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当黑暗完全笼罩着片沙地时,一轮银月在空中浮现,洒下一片清澈如水的银白月光。   殷时微微喘气,抹了抹额上的细汗。   这幅月夜图所需的灵气比他预计的还要多。   静谧的月色下,长离一直紧盯着眼前这片沙地,生怕错过一点细微动静。   就这样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后,沙地中央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一剑的注意力瞬间凝聚在声音传来之处。   只见沙地上方的沙土被什么东西轻轻顶起,拱出一个尖尖的凸起。   紧接着,一片细嫩的银叶“啵——”地从沙粒中钻了出来,顽皮地抖了两抖,在月色下摇曳舒展,仿佛在享受这难得的月光。   长离的声音极轻,轻得似是怕动静大了,就会吓跑这片小小的叶子。   “这就是银月花?”   焉九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应当是银月花的幼苗。”   殷时挤出一道气音:“银月花从幼苗长成,再顺利开花,通常需要三到五个时辰。”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若是中途有人闯入……”   焉九眉梢微动,“殷道友放心,我会让闯入者后悔踏入这里半步。”   有了焉九的许诺,殷时才稍稍放心。   等待的过程最为难熬,长离甚至开始数银月花叶子上的纹路。   一道银纹,两道银文,三道银文……   殷时则是有些紧张地等着花骨朵长出来。   一个花骨朵。   他小心地瞅了焉九一眼。   焉九神色淡淡,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两个花骨朵。   殷时放松下来。   一人一个,正正好。   三个花骨朵。   殷时开始发愁,多出来的一个怎么分呢?   一人半朵?   四个花骨朵。   殷时松了一口气。   一人两个,挺好。   五个花骨朵……   殷时的神情有些麻木了。   卖消息的人也没说,这银月花那么能开花啊。   长离倒是觉得挺好,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总归是多多益善。   当第一个花骨朵在月光下缓缓展开了第一片花瓣时,远方的夜色里晃过一道黑影。   殷时的脸色当即一变,“焉道友。”   焉九安抚道:“别急,等着就是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扑通——”。   接着一道闷哼和浅浅的呻吟。   殷时诧异地看向焉九。   焉九轻声道:“那是陷阱符,先让这家伙在沙地底下安分待着吧,等收了银月花,我们再去处置。”   长离在一旁得意地翘起剑尾。   她的符,可不是白画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时不时地能听到陷阱里传来的挣扎声和咒骂。   除了那个踩中陷阱符的家伙,还有一个鬼鬼祟祟地掉进了沼泽符,一个碰到了飞天符,化为空中一道飞逝的流星,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殷时下意识打了一个哆嗦,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受到的对待堪称温和。   他不过是被灵剑一把敲晕,然后又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比这些倒霉家伙可强太多了。   殷时小声道:“焉道友原来也是有备而来,准备了那么多符文。”   焉九哦了一声,“你说这些符文啊,这都是在第一层画的,你难道没画吗?”   殷时沉默了。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幽幽道:“我只画了清洁符、痒痒符这种低阶符文,比不上焉道友的制符水平……”   焉九故作吃惊道:“我没说这符是我画的啊。”   殷时疑惑地看向他。   焉九手法轻柔地摸了摸长离的剑穗,“这都是我家剑灵画的。”   长离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一副骄傲的小模样。   焉九又给了殷时重重一击,“殷道友,你的器灵,难道不会画符吗?”   殷时心口一痛,目光沉重地取出正在呼呼大睡的九节鞭。   眼神里仿佛流露出这么一句话:我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灵石,你居然连画符都不会?   睡梦中的九节鞭咋吧了一下嘴,无知无觉地翻了一个身。   殷时在心里悄悄下定决心。   等出了无相阁,得让九节鞭去学一门手艺了。   就算不能像焉道友的剑灵一样对高阶符文手到擒来,至少也该会点绝活。   九节鞭尚不知晓日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苦日子。   长离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卷到了一个无辜器灵,她只注意到那五朵银月花,都要开了。   清冷月光下,五朵银月花的花瓣依次展开,上翘,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殷时取出一只翡翠玉盒,“这是存放银月花的盒子,可保花开不败。”   焉九接过盒子,伸手探向那五朵银月花。   就在此时,一道冷光划过,刀锋上印出银月花娇嫩的身姿,下一秒刀锋微转,勾起最外侧的一朵。   焉九眼神微暗,以灵气荡开刀锋,护住银月花。   刀的主人见一击不成,果断变换刀势,竟想直接毁去花朵。   焉九劈手拦住刀锋,将银月花往玉盒中一扫,收入怀中。   毁花失败,刀的主人也不恋战,飞身退入黑暗,转眼便没了身影。   这短暂的交锋发生在几秒之内,殷时甚至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交战结束,他才磕磕绊绊道:“刚刚那人……”   焉九眸光流转,“抢花的,在十日之期前,我们恐怕还会遇上。”   说罢,焉九就拿出玉盒,准备和殷时分花。   殷时连忙摆摆手,看着玉盒的目光就像看一个烫手山芋。   “不不不,焉道友,这银月花还是放在你那里妥当。”   他不好意思道:“等时间快到时,你再把花给我吧。”   焉九的手微微一顿,“你这么放心我?”   殷时立即道:“放心,这片大漠里,我最相信焉道友!”   长离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殷时这时候脑子倒是转得挺快,抱住大腿就不撒手了。   殷时屁颠屁颠地收起那副清秋月夜图。   月亮消失,夜色退散,刺目的日光再次洒向这片土地。   两人不约而同地眯了下眼睛。   焉九抬脚往刚刚抓到的几个俘虏处走去,“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战利品。”   长离先飞到陷阱符的上方,只见底下躺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陌生法修。   他一见上方出现的人影,就立刻道:“两位道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焉九和殷时的脸皆在背光处,底下的法修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长离在焉九耳边悄悄道:“赎金。”   焉九了然,“想走可以,你交一笔赎金,我们就放你走。”   法修闻言,面色变幻。   如果不交赎金,他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脱困,更不要说拿到银月花过关了。   这一次无相阁的机缘就这样错过,实在可惜。   他想到这里,咬牙道:“你要多少?”   焉九看一眼身旁的殷时,上一次收了他四十万灵石,现在总不能厚此薄彼。   他开口道:“四十万灵石。”   底下的法修骤然睁大了眼睛,“四十万灵石,你怎么不去抢劫!”   焉九无辜道:“我现在,就是在抢劫啊。”   法修一时哑然,为难道:“我没那么灵石,不能便宜点吗?”   长离打量着这名法修的穿着打扮,再看看金光灿灿的殷时,低声道:“像殷时这般财大气粗的法修,可能是少数。”   焉九皱眉,“你能出多少?”   法修思来想去,比出八根手指,“八万灵石。”   长离被这大刀阔斧地砍价惊到了,“我们好歹用了一张陷阱符,八万灵石也太亏了。”   焉九拒绝道:“八万灵石,我不能放你走。”   法修苦了脸,“谁进试炼身上会带这么多灵石啊,又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长离和焉九一齐扭头看向殷时,这不就有一个。   殷时弱弱道:“其实吧,不是每个法修,都有我这样的身价,他确实不值四十万灵石……”   长离忍不住瞪了殷时一眼,这傻小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殷时一无所觉地抠了抠腰带上的灵玉扣子,他觉得底下那个灰扑扑的家伙,顶天了就值十万。   焉九沉吟片刻,对底下的法修道:“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债吗?”   法修“嗖——”地抱紧了自己的法器葫芦,“我的法器也不能给你。”   长离有些无奈,看来这真是个难得的榨不出油水的“穷法修”。   焉九摸了摸下巴,“这样吧,你打个欠条,不够的灵石出去补。”   经过几分钟的思索后,法修不情不愿地交出了仅有的八万灵石,并打了一张七万灵石的欠条。   这是他们一番极限拉扯后,最后敲定的赎金价格。   临走前,法修拍了拍满是沙粒的袍角,嘟囔道:“剑修真是一群土匪……”   殷时毫不在意他的嘟囔,他是法修,骂剑修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焉九仔细收好灵石,毫无被骂的自觉。骂剑修,又不会让他掉一根毛。   长离更无所谓了,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小剑灵罢了。 第86章   法修骂骂咧咧地走了, 长离和焉九去看下一个被沼泽符困住的倒霉蛋。   这位仁兄正平躺在沼泽中央,一副摆烂任由处置的颓废样。   看见过来的两人,他掀了掀眼皮。   “我就是过来看看这里的天怎么黑了, 没有其他想法……”   长离在心里唾弃了一声,走到这里的修士,怎么可能对银月花不动心呢。   这家伙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 不对,他的眼睛小得就跟没睁开一样。   焉九显然也不信他的鬼话, 他看一眼这个法修比刚刚那位强上那么点的行头,估摸着报价:“二十万灵石, 我放你走。”   躺平的法修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要钱没有, 要命一条。”   殷时的目光犹如探照灯一般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莲瓣明玉冠,出自净艺坊, 六万灵石。”   “梅花暗纹上品法衣, 出自缕衣阁, 八万灵石。”   “灵鹿骨扳指, 出自古韵阁,三万灵石。”   “登云靴……”   法修顿时躺不安稳了, 他急促道:“停停停, 打住。二十万灵石确实有点多,十五万如何?”   再让这眼尖小子的叭叭叭地说下去,他的家底都要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   长离倒是惊异地看了殷时一眼, 这小少爷别的不行, 倒是有点打劫的天赋, 估价一估一个准, 绝不错放一只肥羊。   焉九弯了弯唇角,“这位道友,你这身行头都不止十五万灵石,我大可把你扒个干净……”   法修当即双臂环胸,护住自己。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眼看着焉九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他才匆忙道:“那,大不了十八万,对,就是十八万灵石。”   焉九转头看向殷时,“你刚刚还没说那双登云靴值多少灵石呢。”   殷时顿了顿,“这双登云靴上刻了加速法阵,至少也有——”   “二十万!给你二十万行了吧。”法修慌忙道。   焉九笑道:“你早那么痛快,我们也不用耽误这么多时间了。”   法修肉痛地交出灵石,焉九撤去沼泽符,温声道:“道友慢走。”   法修脚踩登云靴,转眼就没了身影。   长离若有所思,“看来这双靴子,确实挺值钱。”   焉九心满意足地收好灵石,“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到最后一刻,拿着银月花过关就行。”   长离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焉小九,我有个想法!”   一刻钟后,两人一剑躲在沙丘后,看着不远处那朵拿出来当诱饵的银月花。   银月花四周的黄沙下,藏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殷时有些担忧,“这真的能成吗?”   长离随口道:“打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殷道友这双利眼,我们保准能在这里大赚一笔。”   殷时听不见她的话,还在忐忑地碎碎念。   “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以后会不会在路上被人套麻袋。”   焉九拍拍他的肩膀,“殷道友尽管放心,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人主张,殷道友不过是帮忙掌掌眼,看看肥羊……其他道友的身价……”   “拿到的赎身灵石,我们二八分,多来几趟,殷道友出去后还能去净艺坊、缕衣阁买点东西玩。”   殷时最终还是加入了这支打劫小分队。   从初时的紧张菜鸟,慢慢变成了熟练老手。   当抓到第五只肥羊时,殷时已经淡定了。   打劫这种事,也没什么难的。   就在殷时意犹未尽时,焉九已经收回了那朵银月花,连同一袋灵石另外一朵半的银月花一起塞到他手里。   殷时愣了愣,“焉道友,我们不继续了吗?”   焉九笑着指了指天,“时间快到了,我们该准备出去了。”   话音刚落,那道低哑的声音便在半空响起:“本次试炼过关者:焉九、殷时、宁寻、林妙璇……”   长离听着一长串播报,不禁感叹道:“过关的人还挺多。”   焉九想了想,“跟进入无相阁第一层的人数相比,已经淘汰了十之八九。”   长离赞同道:“也是,大家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知道他们都有什么过关之法。”   播报结束,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通往第五层的阵法,开启了。   殷时捏紧手中的银月花,对焉九喊道:“焉道友,若有机会,我们第五层再见。”   说完,殷时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长离看一眼焉九,“殷时是不是忘了,他原本是‘被迫’跟我们同行的。”   焉九摸了摸下巴,“他的记性确实不太好。算了,不重要,先看看第五层的试炼是什么吧……”   几息之后,一人一剑出现在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里。   船下是漆黑如墨的河水,长离低头看了一眼,就觉得水波晃得剑头晕,她默默将剑身缩回船中。   一道悠远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河岸处传来。   “此关试炼,横渡黑水,时日不限。”   “若有弃权时,高喊‘弃权’即可退出无相阁。”   长离听完,怔了片刻。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时日不限的规则。”   焉九的指尖在船沿处轻叩两下,“这黑水定然不简单。”   长离在船内看了一圈,没有找到船桨。   焉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柄大锅铲,“先用这个凑活凑活。”   他将锅铲伸入河中,刚划动一下,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焉九收回锅铲,只见刚刚伸入水面下的那一截已经消失无踪,断面处只留下一道锯齿状的咬痕。   长离心头微动,“水下有吃锅铲的活物?”   焉九打量着长柄处的断面,“而且牙口看着不错。”   长离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幸好她刚刚没突发奇想去碰一碰河水,不然被咬的就是她了。   焉九又在储物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截木头,试探着往水下伸去。   “咔嚓——”   这是一道更加清脆的声音。   焉九提起木头,上面的锯齿状咬痕和刚刚如出一辙。   长离看向水面,黑黢黢的水面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水下的景象。   唯有被毁坏的锅铲和木头昭示了下方不明生物的存在。   接着,焉九又往河中放了一柄伞、一条锁链、一截玉尺……   无一例外,都被啃了一口。   焉九:“这东西的胃口还挺好,荤素不忌。”   长离叹了一口气,“渡河的第一步就被这家伙拦住了,划不了船,岂不是寸步难行。”   “等等,或许我们不一定用船,飞的也可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扑通——”的落水声,紧接着就是一名修士的惨叫。   焉九放出一只飞行纸鹤,它刚飞离船身,就仿佛被什么吸引一般,直直坠入河中。   长离往船上一倒,“看来飞的也不行,给我们一条船,还是有它的用处。不然直接传送到水面上,大家估计就跟下饺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下水咯。”   焉九用灵力凝聚成一道船桨,“只能试试这个了,要是再不成……”   说着,他便感觉到探入水下的灵力桨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   而且灵力显然比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更招它喜欢,啃了一口还嫌不够,张嘴就要咬第二口。   焉九脸色微变,飞快收回灵力。   灵力再多,也不能这么被白啃了。   一人一剑各坐一头,面面相觑。   长离为难道:“就没有什么它不吃的东西吗?”   焉九沉思片刻,拍了拍船板。   长离:“……你说这船?”   长离思索道:“拆一块船板,是不是有些冒险……罢了,富贵险中求,先试试吧。”   一人一剑在船上仔细观察了两刻钟,才选定一块看起来对船身没什么影响的船板。   焉九用灵力小心切下一部分船板,在水中划了两下。   狭窄的船身在黑水中前进了一尺,底下的不名生物迟迟没有动静。   长离和焉九对视一眼。   成了!   焉九操纵着船板飞快前进。   不远处也有修士发现了船身的秘密,以船取材,在黑水中动起来。   附近的眼尖修士察觉了,纷纷有样学样。   一艘艘小舟在黑水中荡开层层涟漪,争先恐后地往看不见尽头的河岸划去。   水面的平静被打破,大大小小的水花在船沿两侧溅起。   焉九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下意识放慢了速度,让自己保持在大部队的中游水准,既不争先,也不落后。   靠在船板上的长离隐隐觉得船身开始晃动,不是破开水流前进产生的晃动,更像是某种外力引发的震颤。   “焉小九,好像不太对劲。”   焉九收起手上的船板,眉心微蹙。   下一秒,走在最前方的一条船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   船上的修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条黝黑的巨大鱼尾就“唰——”探出水边,一巴掌抽翻了小船。   修士在猝不及防下落入水中,旁边船上的修士刚要伸手拉他,船身也剧烈晃动起来。   自身难保的修士只得放弃救人,尽力稳住自己的小船。   落水的修士艰难地在水中扑腾着,骤然脸色一变,发出一声惨叫。   长离看不清水下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这名修士面色惨白,高喊一声:“弃权,我弃权!”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周围的其余人也顾不得太多,各自操纵小船试图躲避那条神出鬼没的鱼尾。   慌乱中,船身相撞,又引发了几起事故和骚乱。   焉九的船只一直跟大部分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此时反而更为灵便。   他划动船板后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焉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长离扭头一看,好家伙,又是殷时。   焉小九没说错,他们和这位殷道友,确实有缘。 第87章   殷时一直远远地坠在大部队后方, 倒不是他有先见之明,觉得前方危险。   而是他费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船板的秘密,好不容易有了工具, 他又不善划船,吭哧吭哧折腾了好久,船只却不进反退。   最后殷时灵机一动, 反向挥板, 才成功前进。   此时看到熟悉的焉九,殷时简直喜不自禁, 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   两人的船只渐渐靠近,焉九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 了然道:“看来这一层的考题, 殷道友没有买到。”   殷时摸了摸后脑, “押题这事,本就看运气, 走到这层也够我回去跟师尊交代了。”   说话间, 前方的骚动慢慢平息。   在众人的船只退到安全距离后, 那条兴风作浪的鱼尾便安静下来, 好像只是为了将他们拦截在此。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船只相撞的意外,自恃实力不凡的修士都往远处散去, 怕被旁人拖累, 抑或是提防有人趁乱下黑手。   这片水域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殷时眼巴巴地看着焉九,“焉道友现在可有头绪?”   焉九正在回想刚刚一闪而逝的黝黑鱼尾, “那条鱼尾……”   长离闻言, 也下意识回忆起来。   “那条鱼尾柔韧有力, 充满爆发力, 一甩就能抽翻一条船,可见肉质紧实有嚼劲……”   焉九抽了抽嘴,“不是说这个”   他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是六须鱼!”   长离和殷时同时看向他。   “焉小九,你认识?”   “焉道友,你认识?”   焉九的眼睛亮了亮,“六须鱼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会驱逐所有意外闯入者。只有被认为同族的六须鱼才能在它的领地里进出自如。”   长离迟疑道:“所以我们要伪装成一条鱼?”   她看看焉九,又看看殷时,觉得这个难度有点高。   焉九继续道:“六须鱼以气味识人,我们只要骗过它的鼻子就行。”   殷时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只闻到上一场试炼留下的一股风沙味儿。   他迟疑道:“焉道友,我身上没有鱼腥味。”   殷时又低头看了看黑水,“难不成要去水里泡一泡?”   他想到刚刚落水修士的惨叫,实在没有下水的勇气。   焉九用一种关爱学前稚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必,我们绑一条六须鱼,从它身上刮取粘液即可。”   殷时刚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对,绑一条六须鱼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啊。   焉道友为什么说得像是吃口饭那么轻松。   他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道:“焉道友,我可以前去当诱饵引出六须鱼,方便你出手。”   焉九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口小锅炉,抬头便对上殷时宛如英勇就义的眼神,困惑道:“你当诱饵,六须鱼可能没什么胃口,还是我煮点鱼食更有用。”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却被嫌弃的殷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下来。   长离看着焉九起锅的模样,发出灵魂质问:“焉小九,你确定你做的鱼食,六须鱼会喜欢?”   焉九肯定道:“当然,六须鱼性喜食臭,我正常发挥就没问题。”   长离看向蔫头耷脑的殷时,喃喃道:“所以殷道友没被你选中,是因为他不够臭?”   焉九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当然,你看他腰间还挂着一个香囊,怎么可能合六须鱼的胃口。”   有了焉九的提前预警,长离早早就运转屏息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因此当一锅糊糊状鱼食出炉时,受到臭味冲击的,只有殷时一人。   殷时慌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差点没一口气厥过去。   “焉道友,你这煮的是什么东西?”   焉九看着水面荡开越来越大的波纹,翘了翘唇角。   “六须鱼喜欢的好东西。”   话音未落,一个圆乎乎的黑色鱼头就猛地探出水面,一双充满渴望的圆形鱼眼紧盯着焉九手里的糊糊。   殷时被这大鱼头吓了一条。   “好丑的鱼。”   长离看着圆滚滚的鱼头,无意识地低声道:“啊,想喝鱼头豆腐汤了。”   焉九舀糊糊的手抖了一抖,半勺糊糊从空中坠落,被六须鱼张口吞下。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自家小剑灵是真的馋了。   焉九一边不紧不慢地喂食六须鱼,一边掏出一把小刷子,从六须鱼身上缓缓刷过,带下丝丝缕缕的透明粘液。   六须鱼吃得欢快,也不反感身上的刷子,甚至中途转了一个圈,想让刷子挠一挠另一面有些痒痒的鱼背。   当一锅鱼食喂尽时,焉九已经收集了满满一玉瓶的粘液。   六须鱼依依不舍地绕着小船游了两圈,见再没有好吃的,才一头扎入水底,没了踪迹。   焉九给殷时分了半瓶粘液。   “抹上这个,我们经过前方水域时,应当不会再遭遇突袭。”   殷时慎重地接过这半瓶散发着鱼腥味的粘液,如获至宝般往身上涂抹,焉九都没来急出声阻止,他就已经抹完一条胳膊。   长离目瞪口呆地看着殷时飞快的动作。   能毫不犹豫地将这东西往身上抹,殷道友还是有点过人之处的。   焉九愣了一瞬,才连忙道:“殷道友,这个粘液,抹在船身上就可以了。”   殷时登时一僵,语气哀怨:“焉道友,你怎么不早说。”   焉九沉默片刻,“我也没想到你动作那么快。”   焉九将粘液均匀地涂抹在船身各处。   殷时有样学样,将剩下的粘液抹在船身上。   准备妥当后,两人就划着船继续出发了。   在经过刚才骚乱的水域时,长离一直提着心,盯着黑漆漆的水面。   两艘小船一前一后,安然无恙地划过后,殷时方长舒一口气。   然而一个时辰后,他们依然没有看见一点对岸的痕迹。   殷时不禁动了动发酸的胳膊。   “这黑水也太宽了,根本看不到头。”   长离心想:难道这关试炼不限时日的原因,是黑水宽得堪比马拉松赛道?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糕的,随着时间推移,长离总觉得船板似乎慢慢变薄了。   她戳了戳焉九,“焉小九,你看看船板。”   划船中的焉九瞥了一眼,微微皱眉,他摸了摸船板。   不是错觉,船板真的在一点点变薄。   速度虽慢,确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静静流淌的黑水悄无声息地腐蚀着船壁,在修士们一无所觉的时候,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焉九看一眼还在埋头划船的殷时,对长离道:“你先划一会儿,我再准备点鱼食。若是船只在到岸前报废,我们恐怕还得找六须鱼帮忙。”   长离用灵力操纵着船板,在水里飞快划动。   尚不知危机将至的殷时羡慕地看一眼别人家的剑灵,再看看腰间装死的九节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现在回炉重造,还能不能造出个懂得分忧的贴心器灵。   又划了不知多久,殷时才后知后觉道:“是我划船的手艺精进了吗,怎么这船板越来越轻了?”   焉九刚刚收起一锅煮好的鱼食,开始熬第二锅。   他听见殷时的话,慢吞吞提醒道:“殷道友,你觉得船板轻了,就没觉得它变薄了吗?”   殷时瞪大眼睛看了两眼,又上手摸了摸,小脸一白,求助般看向焉九。   “焉、焉道友,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船出问题了?”   焉九用汤匙在锅里搅动两下。   “这船应该只是让我们初时应急的工具,最后渡过黑水,还得靠其他手段。”   殷时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不会水啊,游也游不过去。”   焉九不慌不忙道:“那就找个会水的带我们。”   殷时想了两分钟,才明白他的意思。   “焉道友是指那六须鱼?”   焉九应道:“既然刚才已经找它帮过一次忙,一事不烦二主,干脆让它送我们到河对岸。”   长离划着船,却想起刚刚被六须鱼攻击的水域。   他们靠伪装安全渡过,怕是也会有急脾气的修士直接和六须鱼打起来,等他们发现船只是个一次性用品,却已经和六须鱼结仇,进退两难。   长离一边想着,一边就忍不住和焉九说道。   焉九将鱼食分装进一只只玉瓶,随口道:“若是他们选了杀伐之道,自然不能中途改弦易辙。只要实力够强,杀到六须鱼心生惧意,也能为之所用,这是另一种道。”   长离若有所悟,这场试炼就如修行,大道三千,各有所长,最后却是殊途同归,抵达彼岸。   焉九熄灭炉火时,船身已经薄如白纸。   他将一只玉瓶稍稍倾斜,鱼食撒入黑水,溅起朵朵水花。   殷时死死扣住船板,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额角渗出些微汗意。   对于一只旱鸭子来说,没有比现在更加紧张的时刻了。   当殷时心慌到快要喘不上气时,一道水波由远至近而来,一路延伸到焉九的船边。   “哗啦——”   那个眼熟的圆滚滚鱼头破水而出,朝着焉九张大嘴巴,露出两排银光闪闪的三角尖牙,锋利又整齐。   殷时这时候也不觉得它丑了,只觉得它的圆脑袋可亲又可爱。   这时,两艘小船齐齐发出“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   薄薄的船板终于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焉九果断纵身一跃,带着长离跳上宽阔的鱼背。   “啊啊啊——”   殷时不自觉地尖叫出声。   这一瞬间,焉九以灵力为绳,一把套住他的腰,将人甩上了鱼背。   鱼背湿滑,殷时当即摔了个大马趴。   他第一反应不是起身,而是四肢张开,死死抱住鱼背。   殷时犹如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热泪盈眶道:   “鱼崽,我等得你好苦!” 第88章   六须鱼嫌弃地甩了甩鱼尾, 吓得殷时迅速闭嘴。   万一这祖宗一个不高兴把他甩下去,他可没地方哭。   焉九将一只玉瓶倒吊在鱼头前方,鱼食落下, 六须鱼便探头去吃,不知不觉就往前游动起来。   长离第一次乘鱼而行,新鲜极了, 恨不得能合影留念。   她开口道:“焉小九, 我们以后也搞个坐骑吧,不拘是地上跑的, 还是水里游的……”   焉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灵剑需要坐骑。   他家小剑灵,果然不同凡响。   焉九答应下来, “其实掌门的鹤就不错, 既能当坐骑, 也能当储备粮。”   趴在鱼背上的殷时惊恐抬头。   等等,他听到了什么?   归元剑宗的弟子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居然公然觊觎掌门的鹤。   想当初他不小心薅秃了师尊养的翠心鸟, 被罚闭关思过一个月, 又抄了《爱鸟手册》一百遍, 差点没把手抄断。   若是他敢把师尊的爱鸟当储备粮……   殷时当即打了一个哆嗦,他的余生恐怕都要在万法宗内思过了。   在鱼食投喂的激励下, 六须鱼游得飞快, 长长的水波在它身后蔓延。   跟它的速度相比,之前两人划船简直就是龟速。   几个时辰后,他们渐渐看到了对岸的轮廓。   长离激动道:“焉小九, 我们快到了!”   殷时也很激动, 他在鱼背上趴得四肢发麻, 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重回陆地, 直立行走。   当他们靠近岸边时,鱼食也差不多用尽了。   焉九一手拎剑,一手提起殷时的后领,动作轻盈地跳上河岸。   六须鱼眷恋地在河岸徘徊,不知是舍不得人,还是舍不得那鱼食。   焉九半蹲下身,抬手拍了拍他圆溜溜的大脑袋。   “回去吧,一路辛苦了。”   六须鱼用一双黑豆眼看了他们一眼,甩甩尾巴,在四溅的水花中一个翻身,重新钻回了水底。   那道播报声在黑水上空响起:“黑水试炼,过关者:焉九、殷时。”   悠远的声音在空中荡开,传往黑河两岸。   长离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刚刚是不是都没听到过播报声?”   焉九点点头,“看来我们是最早通关的。”   殷时一听,一双眼睛顿时变得亮闪闪的,“我们是第一?”   他兴奋地握了一下拳,“等从无相阁出去,我定要好好跟师尊说一说,这回可给她长脸了。”   过关后,焉九和殷时将被分别传送到第六层,到时还会不会相遇,谁也说不准。   在传送的前一秒,殷时还笑得一脸灿烂。   “焉道友,我们下层再见。”   长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他这是哪来的信心?”   焉九:“……他可能只是脑子简单,根本没想到有分开的几率。”   长离默然,她觉得焉小九说得有理。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入了第六层。   当长离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一怔。   他们置身于漆黑的河水中,却像陆地上一般行动自如。   “这是在黑水里?我们又回来了?”   下一秒,上空的熟悉声音解答了她的疑问。   “此关试炼,守卫黑水,时日不限。”   “淘汰五人即可过关,淘汰十人以上直通七层。淘汰人数低于五人,则通关失败。”   长离吐槽道:“这是看我们通关太快,再拉回来当工具人?”   “让我们孤军奋战,对上剩下的所有修士,还真是看得起我们……”   焉九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殷时。   “比起我们,殷道友此时的心情可能更加复杂。”   长离觉得焉九还是说委婉了。   殷时何止心情复杂,估计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头,不知所措。   距离他们几里外的黑水里,殷时快傻了。   他在水里瞎扑腾了两下,欲哭无泪。   这就是抱大腿通关的报应吗?   如果他早知道——   他应该还是会抱焉道友的大腿。   但是一定抱得更认真,至少让他混过现在这一关……   就在殷时一边懊悔,一边自我反省的时候,焉九已经在水下游了几个来回。   原本让他们如临大敌的黑水,此时却成了最好的盟友,水流温和,不带丝毫攻击性。   长离摆动剑尾,就像一条灵动的游鱼,在水中十分自在。   习惯了水里的环境后,她便对焉九说道:“焉小九,我们去找第一个目标吧。”   一人一剑在水中前行了一会儿,就发现了第一个修士。   他早已失了船只,此时脚下踩着一个圆盘状的法器,在水面上苦苦支撑。   水波袭来,他便左支右绌,在水上艰难维持着平衡。   长离秉持着速战速决的原则,一个闪身冲了上去,挑翻了那个圆盘。   修士在惊慌中“扑通”落水,焉九用绳索套住他的脚腕,将人往水底拖去。   修士被吓得不轻,惊呼一声:“有、有水鬼啊!”   在连呛几口水后,他慌忙道:“弃权,我弃权!”   一个闪着莹莹绿光的“一”字在焉九手心浮现,修士被传送走,水面恢复了平静。   首战告捷,长离信心大增。   “这个试炼也不算难嘛,只要我们挑落单的修士,逐个击破,凑足五人应当用不了多久。”   焉九更慎重些,“刚刚那法修胆子小,如果是个胆大的,怕是还需打上一场。”   长离仿佛得到了启发,“人的恐惧总是来源于未知,因为他们看不透黑水,更不知黑水下有什么,才容易受到惊吓,我们正好扮成水鬼,多吓跑几个,也省得动手。”   焉九没有意见,能多省点力气总归是好的。   他们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多时,长离便看到一道黑色的船影从不远处飘过。   她“咦”了一声,“这家伙居然还有船。”   焉九沉吟片刻,“许是有特殊手段保住了船只。”   长离一时兴起,游到船身下方,用剑柄“笃笃笃——”地敲打船底。   声音规律沉闷,却让人心里发毛。   船上的人显然也有些不安,他立即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长离敲打船底的节奏也随之变快。   将船底尽数敲过一边后,她才选定了一处薄弱点,猛地一击。   船底被凿出一个小洞,黑水“哗啦啦”地涌入船身,船只开始缓缓下沉。   船上的修士试图补救,但是他补船的速度却赶不上下沉的速度,最终还是遗憾弃权。   长离和焉九并不多留,继续去寻下一个倒霉鬼。   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第三个倒霉鬼,主要是因为他打扮得实在不像是个人。   这名修士在身后安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鱼尾道具,在水里笨拙游动。   他的假鱼尾在水下摆动,头却露在水面上呼吸,看起来也是个水性不佳的。   焉九无声无息地游到他后方,刚刚用绳索缠住他的假鱼尾,就见对方一个断尾求生,丢弃这条旧鱼尾,又飞快安上一条新鱼尾,“嗖——”地蹿了出去。   焉九故技重施,对方继续“断尾求生”。   反复三次后,长离震惊道:“好家伙,他到底有多少鱼尾巴。”   焉九认真起来,这一次直接用绳索将他从鱼尾捆到了肩膀。   对方这才成为一条真正的落网之鱼。   他一被拉下水底,就两眼一翻,连吐数个泡泡。   “我……弃权……”   长离忽然发现了游泳这门技艺的重要性。   看看这些旱鸭子修士,一个个在陆地上都威风凛凛,一到水里,便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   一连撞上三个不通水性的修士,似乎用完了长离的运气。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他们再没有遇见第四个人。   长离浮上水面张望一番,沉思道:“要是剩下的人数凑不齐过关的人头,我们岂不是注定失败?”   焉九耐心道:“无相阁应当不会留给我们一条死路,再找找吧。”   和长离这边的冷冷清清相比,殷时仿佛掉进了修士堆。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适应了水里的环境,就看到一个修士远远而来,吓得他直接躲进了水底。   那凛冽剑气隔着老远就刺得他的皮肤隐隐作痛,明明白白地向他昭示了一个事实:他打不过。   殷时躲在水下,等那人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浮到水面,结果一眼就看见他们万法宗最能打的几个师兄接连往这边来。   殷时一边叫苦不迭,一边继续在水下苟着。   他想焉道友了。   若是焉道友在,定不会像他这样躲躲藏藏。   另一边,长离和焉九游过一片空荡荡的水域后,忍不住开口道:“焉小九,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你说人会不会都扎堆到殷时那里去了?”   焉九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没有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长离不免有些焦躁。   “要是有什么寻人的法子就好了,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就像大海捞针,事倍功半。”   话音刚落,远方就掀起一片巨浪。   翻滚的水花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惊慌而逃。   逃跑的方向,正是长离和焉九所在之地。   长离定睛细看,才发现此人身后还有三五个修士乘风追击。   他们的声音隔着遥远的河面传来——   “抓住他!”   “这小子鬼鬼祟祟地躲在黑水下,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他能在黑水里行动自如,必有蹊跷!”   人影越来越近,长离终于看清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她惊喜道:“焉小九,是殷道友,他还带来了这么多人头!他何止是散财童子,简直是福星转世啊!”   焉九的眼睛也亮了,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么多人头,足够他们过关了。   仓皇逃命的殷时看到长离和焉九,几乎要喜极而泣。   “焉道友,我可算找到你了!” 第89章   追在殷时身后的修士闻言,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小子的同伙?他故意把我们往这里引的?”   “就算是故意的又如何,我们有五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们两个吗?”   一名身形高大、肌肉虬结的修士不屑道。   其他人一听, 顿时觉得有理。   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   只要现在多解决一个,后面就少一个争夺机缘的对手, 怎么算都不吃亏。   殷时此刻像是找到靠山一般, 飞快往焉九身后一躲,小声告状道:“焉道友, 我在水下躲得好好的,这几人不由分说就打了上来, 以多欺少, 好不要脸!”   九节鞭也在他腰间哼哼唧唧的,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焉九轻咳两声,目光扫过五人, 主动上前一步, 作出一副迎战的姿态。   那五名修士见状, 也不多话, 对视一眼,便齐齐攻了上来。   焉九见招拆招, 丝毫不落下风。   长离游走在外围, 趁人不备便吐出个火球,或是敲一闷棍。   殷时看着配合默契的一人一剑,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九节鞭。   “你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刚刚跑路的时候还差点绊了我一跤。”   九节鞭不甘示弱, “要不是你跑路的时候差点把我忘了, 我能绊到你吗?”   殷时心虚了一瞬,立刻转移话题道:“我们帮不上焉道友的忙,就给他加油助威吧。”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金喇叭,吼了一嗓子。   声音之大,震得对战双方都顿了顿。   为首的法修谨慎地瞅一眼喇叭,和同伴低声道:“这小子,难不成是个音修?”   在喇叭的干扰下,那五名修士连出招都收敛了两份,生怕殷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招。   对战之时最怕分心,一朝落后,便是节节败退。   焉九和长离趁机加大攻势,将人逐一击落水中。   黑水对他们就没有那么友好了,河底暗流涌动,犹如噬人的怪兽,裹挟着人不断下沉。   焉九眼看着手心的绿色数字不断增长,好险从水里捞起一个,送到殷时跟前。   “你送他出局。”   殷时呆楞在原地,张圆嘴巴,“啊?”   九节鞭的反应倒是比他快些,直接卷上对方的咽喉,逼他弃权出局。   随即,殷时的手心亮起一个绿色的“一”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看向焉九的眼睛隐含水光。   “焉道友,你真是个好人!”   除了师尊,他就再没见过如此热心,乐于助人的道友。   长离在一旁陷入沉默。   她瞅了瞅焉九,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好人”这个词了。   她敢用殷时的灵石发誓,焉小九这一个人头肯定不是白送的。   果不其然,收到好人卡的焉九唇角微翘。   “这个就算劳务费,后面的人头,还要麻烦殷道友……”   接下来的黑水上出现一个奇怪的画面:一个身形单薄、打扮富贵的少年在水面上无措地飘着,就像一只迷途的小羔羊。   他的腰间挂着数个储物袋,头顶上好似飘着一行大字:实力不济,人傻钱多,速来。   长离和焉九在后头远远地坠着,等待第一个上钩的修士。   长离在水里慢慢游动,轻声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殷道友往那里一站,感觉不顺手打劫一把都过意不去。”   焉九赞同道:“殷道友还是有几分演技在身上的。多亏有他,不然我们上哪里找这么好的诱饵。”   然而孤身一人飘在前方的殷时完全不是他们所想的模样。   他紧握着九节鞭,神色紧张,喃喃自语道:“焉道友应该还在后面跟着吧,他不会不小心跟丢我吧……”   “万一真的有人对我下手,焉道友来不及救我可怎么办?”   殷时越想越不放心。   他立即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金光熠熠的防护项圈往脖子上一挂,又披上一件镶着金边的防御斗篷,再带上一枚闪闪发光的守护戒指。   装备一戴,殷时瞬间觉得安全感剧增。   长离看到这一幕,真心实意地感叹道:“殷道友真是太敬业了,装肥羊装得也太像了。”   焉九点点头,“等会儿多送他两个人头,也不算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一个时辰后,第一个路过的修士出现了。   他远远地就看到前方水面上的一团金光,在漆黑如墨的水上格外醒目,便忍不住上前查看。   一照面,他就被殷时晃了一下眼睛。   殷时也被他吓了一条,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跑路。   原本只是单纯好奇,没想做什么的修士见状,在本能驱使下,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殷时一看人追了上来,这还得了,跑得更快了。   不明所以的修士也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不管怎样,追上再说。   长离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惊叹道:“殷道友,果然有打劫的天赋!”   焉九活动活动手脚,准备上前迎战。   一刻钟后,焉九将绑得严严实实的修士送到殷时面前,“这个归你。”   殷时连连摇头,“焉道友,我都没出什么力,这怎么好意思。”   焉九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殷道友自谦了,要不是你演技出众,将人引过来,又哪里有我动手的机会。”   殷时被夸得有些脸红,内心充满了对焉九的感激之情。   焉道友不仅保他平安,还想方设法地给他分人头,实在太仗义了!   当真是个真诚心善的好剑修!   被绑成粽子的修士听着他们这一来一往互相吹捧,气得不行,破口大骂道:“你们居然联手设伏,好阴险的心思!”   焉九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追殷道友,又怎么会遭此一劫?”   修士被说得一愣,紧接着反驳道:“他要是不跑,我又怎么会追!”   殷时瞪他一眼,“你突然冲过来,我还不能跑了?”   修士气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焉九在旁,殷时的底气也足了,他一扬下巴,用九节鞭抵住对方要害。   “你是自己弃权,还是要我送你一程?”   修士恨恨地看他一眼,“此番是我不慎,马失前蹄,你也不要太得意……”   殷时把九节鞭往前送了送,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修士不甘不愿道:“我弃权。”   随着修士传送离开,殷时手心的绿字从“一”跳成了“二”。   焉九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们去找下一个。”   这一关变得不可思议的顺利,焉九和殷时轮流收割,一人一个人头。   当焉九淘汰人数达到九时,殷时掌心的数字也变成了四。   长离懒懒地伸了一下腰。   “再找两个,就齐活了。”   殷时大概真的有点幸运加持,这一次盯上他的是正好是一对兄弟。   两人默契十足,见到殷时这只肥羊也不废话,直接动手,要不是殷时身上套的防护装备够多,差点就被直接送走。   在防御法器的加持下,殷时艰难周旋了一个回合,才把人引到焉九面前。   有了那么多次的实战,长离敲人闷棍的手法也日渐熟练。   殷时眼看着一人被长离一剑柄敲晕,甚至觉得自己曾被敲过的后颈也开始隐隐发麻。   焉九和殷时一人分了一个后,便齐齐达到了通关的条件。   焉九可以直通七层,殷时可以前往六层。   焉九看了一眼手心的数字,对殷时说道:“再给你找五个人头吧,凑足十个……”   殷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焉道友,不必了,五个已经足够了。”   他的眼神中带上一丝郑重,“就算去了七层,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也无法过关,还不如去难度低一些的六层,稳扎稳打。如果我真的有机缘,后面自会和焉道友重逢。”   焉九见他神色认真,决定尊重他的选择。   长离悠悠地叹一口气,“蹭不了殷道友的福运,总觉得后面会多出一些变故。”   焉九轻轻拍了拍剑柄,“不要乌鸦嘴,我们靠实力也可以通关的。”   他一边嘴上这样说,一边却看向殷时。   “殷道友,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当不当讲……”   殷时闻言,当即正色道:“焉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直说,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焉九清了清嗓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玉瓶,“麻烦殷道友往其中注入一缕灵气。”   殷时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   焉九慎重地封好瓶口,严肃道:“我带着殷道友的灵气,就像殷道友还在身边,不曾分别……”   殷时一听,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焉道友如此重情重义,他真是三生有幸,才能结识这样品行高洁,待人真诚的好道友。   说话间,通关的播报声在两人耳畔响起,他们的身影渐渐淡去。   殷时看着焉九消失的身影,在心里暗下决心:为了成为配得上焉道友的友人,他一定会努力通关,用实力证明自己!   焉九对殷时的复杂心情一无所知,他小心收好玉瓶,对长离道:“殷道友的气运好,他灵气一定也能给人带来好运。”   长离深以为然,修真界重五行风水,玄学一事由不得人不信。 第90章   同一时间, 无相阁外。   淘汰出局的修士越来越多,在无相阁前的道场上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   “这位道兄,你是怎么出局的?”   “我是被黑水里的怪鱼送出来的, 道友你呢?”   “好巧,我也是,那鱼委实凶残!”   “我就不一样了, 我是被两个阴险狡诈的修士骗了, 他们一人作饵,一人设伏, 诓得我好惨。”   “道友,你也碰上那打劫二人组了, 作饵的那个是不是一身金光?”   “没错没错, 就是他, 亏我一开始还被他柔弱的模样的唬住了。”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长离和焉九并不知道无相阁外的议论, 此时, 他们已经来到了第七层。   焉九站在一座高大的城墙前, 脸色不是很好。   “这里没有丝毫灵气, 所有术法都失效了。”   长离也感觉剑身内部的火灵气仿佛凝固一般,不能调用分毫。   “难道我们是在一个绝灵阵里?”   正当一人一剑困惑时, 空中传来一道声音:“第七层:凡人的试炼。”   短短一句话结束后, 再无其他提示。   长离仰头望天,“这是卡住了?”   她等了两秒,无奈道:“看来就这么点信息。”   长离转身看向焉九, “焉小九, 你怎么看?”   焉九有些呆滞, 他能怎么看。   他扮演一个普通的剑修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凡人?还不如当一只凡狐。   焉九调动仅剩不多的脑细胞, 看向城门处,“总之,先进城吧。”   长离和焉九老老实实地去城门口排队。   进城的队伍很长,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个卖菜的老伯,挑着担子,篓筐里是满满当当的蔬菜,上面蒙了薄薄一层白布。   队伍慢慢挪动着,等轮到焉九时,他却被城门处的守卫伸手拦下。   “你看着脸生,是外地来的?”   焉九微愣,应声道:“是。”   守卫打量他两眼,目光在长离身上顿了顿。   “进城费,二十文。”   焉九下意识摸向储物袋,却发现没了灵气,根本打不开储物袋上的禁制。   他迟疑道:“我身上没带钱。”   守卫嗤笑一声,“没钱,那就用你这柄剑抵吧。”   焉九脸色一变,握紧剑柄道:“不行。”   守卫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还不领情?一边呆着吧,别挡了别人进城的路。”   焉九被后面的人挤到一旁时,还有懵。   不管是做妖还是做剑修,他向来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从没因为区区二十文被人拦在城外。   长离悠悠道:“焉小九,若是殷道友在,随便从身上摘个配饰,就把这关混过去了。”   焉九沉默半晌,“果然不该放殷道友独自去六层的,谁能想到进城第一步就卡住了。”   他抬头看向高耸的城墙,像是在判断翻墙而入的可行性。   长离见状,试图打消他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焉小九,你现在没了灵力,万一不小心从墙头掉下来,怕是会直接把脖子摔断。”   焉九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笑道:“我的脖子怎么可能那么脆弱……”   长离:“你忘了你现在是个凡人吗?”   焉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知道人族脆弱,但没想到凡人那么脆弱。   从墙头摔下来就能丢掉一条小命。   长离恳切道:“所以最安全的方法,还是从城门口进去。”   焉九面露为难,“可是这入城费……”   长离也犯难了,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   他们空有那么多灵石,却偏偏一块都取不出来。   长离看向长长的进城队伍,突然心头一动。   “这么多人进城卖货,他们应当是附近村落的居民,我们可以先找个村子落脚,再想办法挣钱进城。”   焉九闻言,立即赞同道:“好主意。”   他们走到队伍末尾,向一个老农打听了附近村落的方向后,就再次启程。   没了灵力加持,连路途都变得漫长起来。   焉九走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觉得一切都不便极了。   他既不能用轻身术加快速度,也不能用灵力隔绝飞尘……   “阿嚏——”   焉九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灵力没了,他的鼻子却依然敏感。   长离同情地看了看焉九泛红的鼻尖。   做人难,做凡人更难。   这一关的考验,才刚开始呢。   他们沿着土路走了两个时辰,才看到几缕炊烟从远处升起。   长离的声音里带上一丝雀跃,“应该就在前头了。”   “咕噜——”焉九的肚子轻轻叫了一下。   修为低微的修士有辟谷丹,修为高的修士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只有喜爱美食之人才会享用灵食。   焉九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单纯的饥饿感了。   长离也听到了他的腹鸣,“看来还得给你找点吃的,凡人饿久了,也是会饿死的。”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无相阁第七关的难度,果然非同凡响。   他们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前进,终于看到了第一户人家。   焉九站在这户人家的木门前,迟迟没有伸手敲门。   长离认真劝道:“焉小九,打秋风这种事呢,一回生二回熟,人生总归有第一次的……”   焉九耳根微微泛红,在他几百年的妖生里,还从未如此窘迫。   他小声道:“等等,我再想想。”   正当焉九立在门口当木雕的时候,木门却“咿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妇人被焉九吓了一跳,“哎呦,你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焉九迅速倒退半步,“抱,抱歉……”   长离在焉九腰间猛戳两下,催促他说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焉九在妇人疑惑的目光中,结结巴巴开口道:“我是过路的,路上不小心丢了钱袋,不知可否在你家赊个馒头,等我有钱了,定然十倍奉还。”   妇人的目光在焉九俊秀的脸蛋上划过,眼珠转了两转。   “你在这里等等。”   她合上门,转身往屋里走。   半分钟后,她再次开门,拿来两个稍稍泛黄的粗面馒头。   “喏,给你。这么大个小伙子,一个馒头哪里吃得饱,给你两个。”   焉九连忙道谢,接过馒头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也顾不得好不好吃。   妇人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又去取了半碗水,“慢点吃,别噎着了。”   两个馒头下肚,焉九的五脏庙才安分下来,不再咕咕作响。   他再次向妇人道谢,正准备告辞离开,眼前突然一花,他踉跄两步,昏迷倒地。   长离被这番变故惊住了,她一路被焉九挂在腰间,此刻被他压住半截剑身,动弹不得。   “焉小九?”   焉九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刚刚的和善妇人半蹲下身,仔细确认焉九确实失去意识后,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两个馒头和半碗水里都掺了药,不可能药不倒。”   长离悚然一惊,他们这是不小心撞到贼窝了?   妇人抬起焉九的胳膊,将他拖进了后屋柴房,又找来一根两指宽的粗麻绳,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柴房门一关,屋里顿时黑下来。   长离赶紧扭动剑身,将自己从焉九和麻绳的缝隙里挤出来。   她用剑柄拍了拍焉九的侧脸,“焉小九,你快醒醒!”   不知是不是那妇人下了狠药,长离都快把焉九的半张脸拍肿了,他却毫无清醒的迹象。   长离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这运气,真是糟透了。   谁能想到打个秋风还能打出问题来。   万一有人对焉小九下死手,她一柄剑也不知道能不能拦住。   直到夜幕降临,柴房外再次传来两道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前面那道较轻的脚步正是白天的妇人。   她边走边说道:“王管事,这次这个,包您满意。”   话音刚落,柴房门被推开,一盏油灯被举到焉九头顶,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俊秀脸庞。   王管事一看,脸色就满意了两分。   “这个长得不错,你从哪里寻来的?”   妇人陪笑道:“哪里来的不重要,能让城主府大小姐中意才重要,王管事您说是不是?”   王管事意味深长地看了妇人一眼,也不深究。   “行,这人我就带走了。”   他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往妇人手里一抛,“五十两,钱货两清。”   妇人咬一口银锭,笑出一脸褶子,“多谢王管事。”   王管事向身后一招手,两个小厮便躬身上前,合力抬起焉九往外走去。   长离躲在焉九的外袍下,脑中思绪万千。   看来是焉九的脸招来了这场祸事,至于他们说的城主府大小姐,又不知是什么样人物。   长离和焉九被抬上一架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中驶去。   长离心情复杂地想道:出门在外,男孩子果然要保护好自己。   马车走了很久,长离和焉九被辗转送入一间卧房,小厮们退出门外,在门上落下一把大锁后才陆续离开。   长离当即从外袍下钻出来,用比之前更加重的力道拍了拍焉九。   “焉小九,你再不醒,就要清白不保了!”   不知道是长离的这句话其效果了,还是药效将散,焉九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怎么了?”   下一秒,焉九就被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刚想伸手摸一摸,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困在身后,动弹不得。   长离立刻甩掉剑鞘,三两下割断他身上的麻绳。   焉九动了动因血液不流通而酸麻的四肢,迷茫道:“这是哪里?”   长离冷静道:“焉小九,事情是这样的,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焉九犹豫一瞬,“好消息是——”   长离:“我们进城了。”   焉九眼睛一亮,“那坏消息呢?”   长离:“是有人觊觎你的美色,才把我们绑进城的。”   焉九的神情冻住了。 第91章   长离看着焉九隐隐崩裂的脸色, 安慰道:“不过他们为了你的美色,整整花了五十两银呢,可惜那银子到不了我们手里……”   焉九的脸色愈发糟糕, 他一字一顿道:“值五十两银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长离撇撇嘴,“这钱不少了,毕竟我当初……”   才卖了十八文钱。   焉九没听清她后面的话, 下意识道:“什么?”   长离连连摇头, “没什么。”   焉九在房间内环视一圈,起身就想下床, 却不想腿一软,差点摔一跤。   长离忙道:“那妇人给你下得药不轻, 你估计还得缓一会儿。”   焉九深吸一口气, 他居然被区区两个馒头药倒, 真是太丢妖了。   长离继续道:“他们要把你送给城主府大小姐,用途不明。安全起见, 我们还是尽快跑路为妙。”   焉九按了按四肢, 感觉自己还有点肌无力。   不过他还是硬撑着站起来, 走到窗边推了推窗户, 没推动。   长离开口道:“窗户应该也从外面封死了,我们只能趁着明日有人来查看或是送饭的时间, 见机行事。”   一人一剑把房间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 别说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连个茶碗都没找到一个。   焉九碰了碰发干的唇,忍住喉间的燥意。   枯坐一夜后, 外面的天色渐亮。   焉九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昨日的两个馒头已经消化得干干净净, 他又饿了。   长离一边贴在窗户上细听外头的动静, 一边对焉九道:“你先躺下,把麻绳缠回去,别让人一眼看破端倪。”   焉九乖乖地躺了回去。   别说,躺着好像没那么饿了。   他躺下没一会儿,门口就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几息之后,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青衣小厮,他看见焉九好端端地躺在床上,也没起疑,走到桌边放下食盒。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长离瞄准他的后颈脖子,狠狠地敲了一闷棍。   青衣小厮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焉九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脱下小厮身上的外衫,又把自己的外袍套到他的身上。   焉九换完衣服,把小厮放到床上,又依依不舍地看一眼桌上的食盒。   他闻出来了,是清粥和馒头的香味。   长离在门口催促道:“焉小九,我们该走了。”   焉九走出房间,将门上的大锁重新扣好,低头快步往东面走去。   长离看着他毫不犹豫的模样,疑惑道:“你知道从哪出去?”   焉九嘴唇微动,“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哪里有厨房。”   青衣小厮拎着食盒一路走来,沿途留下了几不可察的气味,也只有焉九的鼻子能这样寻着气味找到源头。   长离一哽,“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吃的?”   焉九正色道:“是你说的,凡人不吃饭,很容易饿死。”   长离在心里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一顿不吃饿不死。”   焉九脚步不停,“但是可能会乏力、虚弱,甚至晕厥……那我们还怎么从这府里溜出去?”   长离被说服了,焉九要是不幸晕倒了,她可拖不动。   这座府邸大概是王管事临时用来安置焉九的,十分僻静,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撞上一个下人,顺利地来到厨房门口。   焉九动了动鼻尖,他闻到了莲叶汤和蒸饼的味道,比食盒里的更香。   焉九给长离使眼色,“小长离,我能不能吃上饭,就看你了。”   长离看着焉九发白的唇,心软了一下。   “行,你等着。”   一个人走进厨房会引人注意,但是一柄剑悄悄溜进来,却可以悄无声息。   长离扫了一眼厨房内的景象,一个站在灶前的大厨,一个在案板上切菜的帮厨,还有一个水槽边洗菜的小工。   她在心里给三人排了个序,便准备动手了。   三声连续的闷响后,长离从窗口探出头来,“焉小九,进来吧。”   焉九一进门,就直奔热气腾腾的蒸笼而去,囫囵啃了两张饼后,他才缓缓舒一口气。   “总算缓过来了。”   长离轻哼一声,“你现在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了?”   焉九啃饼的手顿了顿,让剑灵化形,至少得元婴期的修为。   等从无相阁出去,就找个借口闭关升级吧。   他拍了拍手上的蒸饼渣子,作出掐诀的手势。   “小长离,我掐指一算,你今年必能化形。”   长离只当他在说笑,“别吹了,吃你的饼吧,我们什么时候能过这一关都不知道呢。”   焉九眨眨眼,罢了,倒时给她个惊喜就是。   吃饱喝足,焉九将长离打晕的三人齐齐绑好,堵上嘴,塞进后厨库房。   焉九把剩下的蒸饼打包往背上一甩,“走吧,看看怎么出府。”   一人一剑出了厨房,开始寻找跑路的法子。   府邸的墙很高,他们沿着墙根绕了一圈,才找到一棵靠近墙根的大树。   焉九眼睛微亮,“就是这里了,城墙我翻不过去就算了,没道理连普通围墙都能困住我。”   长离看着笔直的树干,迟疑道:“焉小九,你擅长爬树吗?”   焉九爽快道:“放心,我从小就爬,熟练得很!”   一刻钟后,长离看着艰难挂在树腰的焉九,幽幽问道:“从小就爬?熟练得很?”   焉九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在树上挂的,还是羞的。   他忘了,他以前爬树用的是原型……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长离立即收了看热闹的心思,“他们恐怕发现房里的人不是你了,我们得尽快……”   焉九一点一点往上挪动,憋着一股气道:“再给我半刻钟。”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近,长离急得恨不得代替他爬树。   眼看着两个青衣小厮快要走到墙边了,焉九终于攀上了树梢,躲入层层密密的枝叶。   两个小厮走到树下,左右张望了一番,“我们分头找,你往东,我往西。”   说完,他们渐渐走远。   焉九等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开始小心翼翼地从树梢往墙头挪动。   “等过了这堵墙,我们就自由了。”焉九自信道。   说完,焉九就一手撑墙,径直往下跳去。   “等等——”   长离的话刚一出口,焉九已经落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闷哼。   焉九皱着一张脸,扶住膝盖,“这么点高度,怎么会那么痛!”   长离望天,“凡人的身体,跟修真者不一样……”   焉九抽着凉气,对自己现在的虚弱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长离担忧地看向他,“你还能走吗?”   “要是摔坏了,我们还得找大夫,不过我们好像付不起诊金……”   “诊金”两个字又在焉九心口刺了一下。   他咬牙直起身子,“我能走。”   长离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模样,“你可千万别逞强,万一落下什么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残疾……”   焉九的脸扭曲了一瞬,第一次觉得做人不如做剑。   至少剑饿不死,也摔不断腿。   “我可以。”   焉九尽量忽略脚腕处的酸麻,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没走出两步,前方的巷口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焉九微微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一架朱轮马车缓缓驶入巷内,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步伐,车厢四面裹着精致华美的绸缎,挡住路人的视线。   长离瞥一眼这架贵气逼人的马车,低声道:“一看就是惹不起的,我们往旁边避一避。”   焉九几乎要把自己贴到墙根上了。   一人一剑用余光看着马车经过身侧,皆松了一口气。   焉九继续往前走去,却不想身后的车轱辘声忽然停了。   焉九顿觉不妙,抬脚快走,却牵扯到酸麻的脚腕,他皱了一下眉。   就在这停顿的时间里,马车侧面的绉纱被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撩起,“那个穿青衣的,你且站一站。”   长离心里一个咯噔,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焉九转过半个身子,看向半开的马车窗户,“您叫我?”   车内的女子应了一声,“你是哪个府上的?”   焉九的眼睛闪了上,低头看一眼身上的青衣,指向刚刚翻过的墙面。   “我在这里当差。”   车内女子轻笑一声,“那为何,我从未在府上见过你呢?”   焉九脸色微变,“我是新来的,贵人可能没见过。”   车内女子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新来的?那你上前来,让我认个脸。”   焉九半低着头,睁眼说瞎话,“我长得不好,怕污了贵人的眼。”   女子染着大红丹蔻的细白指尖在窗沿处轻轻敲了两下,“阿刀,把他给我带过来。”   一个单手持刀的护卫不知何时出现焉九身后。   长离被吓了一条,她看看对方孔武有力的身躯,再看看焉九只有他一半粗的胳膊,小声道:“焉小九,我们好像打不过。”   焉九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在护卫凌厉的目光下主动往马车边走去。   什么叫做狐落平阳被人欺,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他低头走到马车边,车中女子看向他藏在阴影里的脸,命令道:“抬起头来。”   焉九冷着一张俏脸,对上车中女子的目光。   对视的瞬间,女子倏然一笑,“小骗子,你是从府里偷跑出来的吧?还敢说自己在府上当差,好大的胆子!”   焉九不说话,自从和殷时分别后,当真是处处不顺。   女子的目光瞥向他身后的包袱,“你是从府里偷了东西出来变卖?”   焉九下意识护住装着蒸饼的包袱。   女子翘了翘唇角,直接道:“阿刀,把他的包袱打开。”   两秒钟后,女子看着包袱里厚厚一叠蒸饼,眼神微妙。   “你从府里偷的,就是一叠蒸饼?” 第92章   焉九连人带饼被押回了府里。   马车刚一进门, 王管事就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大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   车内女子语气淡淡:“你不是说给我找了一个好人选, 我今日正好有空,就顺路过来看看。”   王管事额上的汗更多了,他支吾道:“这人……”   女子语调微扬:“跑了?”   王管事悚然一惊, “您怎么知道?”   女子示意阿刀将焉九推上前来, “你看看,可是这个人?”   王管事这才注意到车后的焉九, 他眼睛一亮,“大小姐, 正是他, 他怎么到您手里了?”   女子笑了笑, “来时的路上捡的,不过王管事, 你是饿了他几顿?逼得人跑路还带上一叠蒸饼。要是传出去了, 人家还以为我们城主府如此寒酸。”   王管事一脸讪讪。   女子也不多说, “行了, 中午做顿好的,送到我的院子里来。”   焉九被护卫阿刀带到了主院。   长离看一眼寸步不离的阿刀, 哀叹道:“焉小九, 我们怎么能倒霉到跑路都正好跑到人眼前……”   焉九嘴唇微动:“果然还是应该把殷道友带上的。”   旁边的阿刀警惕地看他一眼,“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焉九摇头,“没什么, 在想你拿走的那叠蒸饼还能不能还我。”   阿刀抽了抽嘴角, 意有所指道:“只要你不跑, 老实跟着我们小姐, 想吃多少蒸饼都成。”   焉九没有说话,卖身饼他是不吃的,要吃就吃自己挣的饼,这是他作为大妖的骨气!   长离听到阿刀的话,顿时更加泄气。   “完了,焉小九,他们真的觊觎你的美色。”   到了午膳时间,焉九再次被带到那名女子面前,下人们已经摆好了满桌佳肴,香气四溢。   焉九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这可比蒸饼香太多了。   不要说焉九,连长离的目光都粘在餐盘上,一动不动。   主位上的女子见状,弯了弯红唇,让人给他取来一双筷子。   焉九犹豫地看着递到眼前的玉筷,内心天人交战。   众所周知,囚犯在上刑场前,总是能吃上一顿美味的断头饭。   猪仔在送往屠宰场前,也会被人喂得白白胖胖。   女子温声道:“放心吃吧,这顿膳食是王管事给我准备的,里面没加料。”   焉九依然没有动筷,有那两个馒头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小心。   女子摇摇头,“看来我不先跟你把话说明白,你是不会吃了。”   “王管事办事心切,把你带来的手段可能不太友善,不过我其实没有恶意……”   女子靠在椅背上,打量着焉九的五官,越看越满意。   “我名方知意,乃长秋城城主之女。王管事把你带回来,是因为我需要一个长相俊秀,但与城主府毫无瓜葛的人帮我办事。”   焉九抬了抬眼皮,长离也竖起耳朵。   他们目前对现在这一关毫无思绪,谁知道这城主府大小姐说的事情,会不会跟通关的线索相关呢。   女子继续道:“半年前,长秋城里多了一处销金窟,名为浮香筑。起初,人们只当那是一座普通花楼,并不在意。但是从三月前开始,进了浮香筑的客人开始离奇失踪……”   焉九眼神微动,“大小姐若是想要查浮香筑,借城主府的力量恐怕更加便利吧?”   方知意垂了垂眼睛,“我的父亲,也就是长秋城主,也是浮香筑的常客。”   焉九试探道:“令尊……”   方知意坦然道:“父亲不许我查,发现我往浮香筑偷偷派人后雷霆大怒。不过做人子女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掉进坑里,万一几个月后传出长秋城城主失踪的消息,城中恐出大乱。”   焉九还有一丝疑虑,“既然只是查案,为何偏挑长相俊秀的?”   方知意轻咳一声,“浮香筑是春娘子掌事,春娘子偏好长相俊秀的少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   长离默然。   说到底,还是要焉小九出卖色相。   方知意见焉九沉默,继续道:“本来我还担心王管事临时找的人中看不中用,不过看你能自己逃出府,应当有几分本事。”   “若你愿意为我所用,我许你黄金千两。”   “够你吃十辈子的蒸饼。”   方知意想到今天打开的包袱,补上最后一句。   焉九沉吟片刻,问道:“若我不愿呢?”   方知意摸了摸下巴,“这恐怕由不得你说不愿。”   话音未落,焉九忽然有些头晕。   他连忙用手撑住额头,看向主座上笑意盈盈的女子,“你——”   方知意笑意不变,“这桌膳食吃了是不会出事,不过光闻不吃,你大概撑不过一炷香。”   她将一叠花生米往前推了推,“吃两颗就好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焉九憋屈地夹了两颗花生米,咬得嘎吱作响。   别说,这花生米还挺好吃。   长离叹了一口气,“焉小九,我们打也打不过,现在又受制于人,干脆从了她吧。说不准浮香筑里就有过关线索呢?”   焉九嗑了两颗花生米,那股晕眩感散去。   他看向方知意,“你想我怎么做。”   方知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两分,“我需要你扮作外地来的商人,去浮香筑玩乐,查清他们留住客人的手段,找到客人失踪的原因。”   “你的身份背景我都会准备妥当,到底能查到多少东西,就靠你自己了。”   “我会让人每三日给你送一次花生米,你要是晕了就磕两粒。”   “如果你喜欢蒸饼,我会吩咐人把蒸饼一起带给你……”   焉九顿了顿,“蒸饼就不必了。”   若不是因为蒸饼容易饱腹,气味又不如其他菜明显,他怎么会在跑路时带上一包袱蒸饼。   和焉九谈妥后,方知意就起身道:“我得回城主府了,剩下的事情,王管事会帮你办妥。这桌菜你可以自行享用,不必拘束。”   说完,方知意就离开了。   没了外人,焉九夹起桌上一只酥脆的烤鸡腿,狠狠咬一口。   “阴险狡诈的凡人!”   长离悠悠道:“没准这就是无相阁的目的呢,让你知道当修士失去原本的力量,和凡人无一差别时,有多么举步维艰。”   焉九轻哼一声,夹起一块金黄的烤翅。   “我才不是被那个女人胁迫,我是为了长秋城的太平和我们的任务,才答应她的。”   长离看着他越吃越欢快,敷衍道:“是是是,不光如此,还有这一桌好菜的功劳。”   焉九将桌上扫荡了个七七八八,才满足地摸了摸小腹。   这是他进入第七层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王管事仿佛掐着他用膳完毕的时间一般,焉九刚放下筷子,他就推门而入,带来了十几个托盘的装备。   数套符合商人身份的衣衫配饰,面额不等的银票、银锭,他需要记住的假身份的来历和相关情报等等。   一日后,长秋城最大的客栈里入住了一位容貌俊俏,专做丝绸生意的外来客商。   当晚,这位焉姓客商就在住同一间客栈的另一名商人的邀请下,前往长秋城最出名的销金窟——浮香筑。   宽阔的马车里,留着小八字胡的朱富对焉九热情道:“焉小兄弟,来了长秋城,是万万不能错过浮香筑的。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但是浮香筑,那真是这个!”   朱富竖起一个大拇指,露出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容。   焉九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花楼吗,还能有什么区别?”   朱富拍拍他的肩,神秘道:“你去了就知道了,绝对不虚此行。”   一路上,焉九都在用拇指摩挲剑柄上的穗子,摸得长离浑身痒痒。   她忍不住开口道:“焉小九,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一个出身归元剑宗这种清正门派的年轻剑修,没来过花楼这种地方,心情紧张也是可以理解的。   长离这样想着。   焉九拨弄剑穗的手指微僵,硬着脖子对着她比了一个口型:我才不紧张。   他,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大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能被一座小小的凡间花楼吓住?   长离感受着剑柄上微凉的手指,在心里小声道:死鸭子嘴硬。   马车在浮香筑门口停下,朱富和焉九一前一后下了车。   长离一抬头,就看见面前一座雕梁画柱、飞檐反宇的精致小楼,靡靡丝竹之声从楼中隐隐传出,勾得路人驻足停看。   朱富熟门熟路地带着焉九走入楼中,便有姿容秀丽的侍女莲步轻移,迎上前来。   “朱老板,晚上好。”   侍女朝着朱富微微福身,又看向焉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好俊俏的公子。   “这位公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浮香筑?”   朱富爽朗道:“这是我的朋友,焉九焉老板。”   侍女笑道:“焉公子看着一点也不像走南闯北的商人,倒像是出身世家的公子。”   焉九悄悄屏息,这浮香筑里的脂粉气太重了,刺得他鼻尖发痒。   他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正色道:“家父年事渐高,不再适宜长途走商,才换了我接手生意。”   侍女引着他们往楼上走,身边时不时地经过几名身姿曼妙的年轻少女,看见焉九时都下意识放缓脚步,多看两眼。   侍女将他们引入一个清雅的包间,点香焚茶。   “两位稍作,我去请云娘。”   朱富舒适地往软榻上一靠,看到对面焉九板正的坐姿,哈哈一笑。   “焉小兄弟,我们是来这放松的,又不是来办正事的。”   焉九扯了扯嘴角,学着朱富的模样散漫靠坐,唯有衣袖下的右手紧紧抓着一缕剑穗。   长离在宽大的袖袍下闷声道:“焉小九,你再揪,我的剑穗就秃了……”   这时,包间的屏风门被缓缓退开,一道倩影婀娜而立,声音柔媚:“两位客人,晚上好。”   朱富一听这声音,身子就酥麻了一半,他看向门口的陌生面孔,用仅剩不多的清醒意识问道:“往日不是云娘招待吗,怎么今日换了人?”   屏风门前的女子轻摇手中的牡丹团扇,曼步走入,带来一阵浓郁的香风。   “云娘今日有事,我便代她来了。若是客人不喜,我可叫其他的小娘子过来……”   朱富看着女子云鬓微斜,金钗晃动的妩媚姿态,眼神都飘了。   “娘子如此风韵,我怎会不喜?”   “敢问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没有看搭话的朱富,勾人的眼神望向神情冷淡的焉九,红唇轻启,“大家都叫我一声,春娘子。”   长离精神一振,没想到第一日,他们的目标就出现了。   此时此刻,憋了一路的焉九终于一个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将一室暧昧气息尽数打破。   他揉了揉泛红的鼻尖,“抱歉,我鼻子有些痒痒。”   春娘子执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   这是第一次,有男人在见她的第一面,就先打一个喷嚏的。 第93章   朱富当即用谴责的目光看向焉九, 在这么一个大美人面前,他怎可如此失礼。   春娘子是个场面人,她脸上笑容不变, 放软了声音。   “这位公子可是不习惯屋里的熏香,我这便让人来换一种……”   焉九摇摇头,目光澄澈, 语气诚恳:“不, 春娘子,是你身上的香粉味太重了。”   此言一出, 朱富一双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般。   这焉小兄弟,好不会说话!   长离在衣袍下猛戳了焉九两下, “焉小九, 你可别把我们的线索人物气跑了!”   春娘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薄怒, 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子。   她多情的美目在焉九的脸上稍作停留,心头的怒气缓缓散去。   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 可惜长了张嘴。   春娘子摇了摇手中团扇, 眸光流转。   “小公子不懂, 我这身牡丹香可是楼中的调香大师之作, 千金难求。”   焉九点点头,他确实不懂。   不管什么牡丹香、芍药香, 他通通都不喜欢。   他只喜欢十三香。   灵膳堂的十三香焖羊肉、十三香大虾……那都是一绝。   为了避免焉九再出其不意地打个喷嚏另人难堪, 春娘子起身推开了案几旁的格纹木窗。   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徐来,吹散一室暖香。   焉九的脸色也好多了,要真在这密不透风的香气里呆一晚, 他能表演一个当场晕厥。   春娘子轻拍掌心, 外间便有久候的侍女奉上酒水点心。   一名娇俏的小娘子在春娘子的示意下坐到朱富身侧, 没一会儿就勾走了他的心神, 带着他往另一间隐蔽内室去了。   春娘子见碍事的人走了,才娉娉袅袅地走到焉九身侧,撩起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皓腕,为他斟酒。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截细细的红绳,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带着隐晦的暗示意味。   红绳上穿着一只金铃铛,在酒水流淌声中轻轻作响,不由得让人想起某些旖旎时刻,它是否也会一直响个不停。   长离从衣袖下悄悄探出头来,被那一截皓腕晃了一下眼睛。   反倒是焉九对眼前的场景熟视无睹,春娘子的手腕在他眼里,还没有一叠酱肘子吸引妖呢。   春娘子见他不动声色的模样,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   在这浮香筑里,就没有见了她不动心的男人。   有些人哪怕面上正襟危坐,谁知道底下都生出了哪些龌龊心思。   春娘子歪歪地斜坐着,更显身姿婀娜。   她将一只八分满的白瓷酒杯轻轻推到焉九面前,“这是最上等的琼花露,公子不妨尝一尝。”   长离深吸一口气,浓郁的酒香绵厚悠长,一闻就知是好酒。   焉九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好香,突然想吃酒酿小圆子了。   他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面上神色虽然镇定,眼睛却是变得亮晶晶的。   长离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变化,在袖底下小声道:“焉小九,你酒量如何?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这里不小心翻船了。”   焉小九用空闲的手在桌下悄悄冲她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另一只依然搭在杯沿上,轻轻摩挲。   春娘子一直觑着焉九的神色,她喜欢丰神俊朗,灼灼其华的年轻男子,可惜来浮香筑中取乐的大多是些令人厌烦的酒囊饭袋。   今晚焉九一进楼,她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特意替代云娘前来招待。   一是为了自己的喜好,二则是为了探明,这人究竟是意外来访,还是有人别有用心,特意送来这么一个丽嘉符合她口味的人。   眼看着焉九一杯酒下肚,春娘子脸上的笑意更深。   “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浮香筑?”   焉九微微颌首,按照剧本慢慢道:“不错,我此行途径长秋城,正好听朱老板说起浮香筑,便同他一道来了。”   春娘子不疾不徐地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朱富是过路的行商,最近已然成了浮香筑的常客,他那点身家背景早已在和小娘子们的一杯杯酒水里被套得一清二楚,没什么可疑的。   春娘子继续道:“说了这么久,奴家还不知公子姓名?”   焉九淡淡道:“我名焉九。”   春娘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侧面的屏风门,一名躬身侍立在门后的年轻侍女无声无息地离去。   春娘子慢悠悠地摇着手里的牡丹团扇,“焉公子这名字倒是少见。”   焉九并不答话,把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俨然把春娘子当成一个斟酒工具人。   春娘子眨了眨眼,她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公子还是个好酒的。   不过她们家的琼花露入口绵软,后劲却长,也不知这焉公子能撑多久。   春娘子顺水推舟地又给他倒了一杯。   “不知焉公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在我们浮香筑谈生意的老板不少,或许我还能帮焉公子牵线搭桥,谈一桩好买卖。”   焉九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抬眼看了春娘子一眼。   “我做丝绸生意,春娘子可有什么好门路?”   春娘子美目一转,笑盈盈道:“这不是巧了,明晚长秋城里最大的绸缎庄老板,刘志刘老板要在我们浮香筑会友,若是焉公子明晚还来,我可为你引见一二。”   焉九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兴趣,他朝着春娘子举杯。   “如此,便多谢春娘子了。”   夜渐渐深了,浮香筑里依然是莺歌燕舞,小娘子们娇俏的笑闹声不绝于耳。   当焉九带着满身酒气走出浮香筑时,春娘子正站在小楼的最高处注视他的背影。   那名原本侍立在屏风门后的年轻侍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春娘子,打听到了,焉公子是昨日来的长秋城,入住悦来客栈后和朱富相识,受他邀请来的浮香筑……”   浮香筑楼下,焉九努力忽视背后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让自己脚步平稳地走在一条直线上。   长离在他袖中闷得不行,正想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却被他一手压了回去。   “等等,等走出这条街了再出来。”   长离只好憋着气闷声道:“我不行了。”   焉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酒瓶,往袖子里一塞。   “喝点酒就好了。”   长离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焉小九表面看着清醒,其实已经喝多了吧,她嫌弃地把酒瓶往旁边推了推。   直到身后那道打探的目光消失,焉九才把长离从袖中放出来。   长离忙不迭地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向焉九。   他从脖子到耳根都已经泛起了薄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和平日完全不同。   长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肯定道:“焉小九,你醉了。”   焉九还在竭力沿着路上的青石砖缝走直线,他闻言摇了摇头,拍了拍长离的脑袋。   “不,我没有。”   长离将被焉九一巴掌拍歪的剑穗甩回来,无奈道:“我们叫辆马车,回客栈。”   焉九还在专心致志地踩砖缝,“马车?不用马车,我自己就能走回去。”   长离:……要不是她现在是把剑,她真想把人敲晕了直接抬回去。   三个时辰后,悦来客栈门口。   焉九站在客栈的牌匾下,语气骄傲地对长离道:“你看,我就说我能走回来。”   长离这一庡㳸路已经彻底没了脾气,“好好好,你可以,我们上楼吧。”   在长离的连哄带劝下,焉九慢吞吞地上了楼。   他一走进房间,就“哐当——”一声栽倒在床上。   紧接着,床帐里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   长离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歹没睡在马路牙子上。   第二日,焉九从床上醒来时,脑子还是懵的。   长离靠在窗边,第一次看到他这种呆滞的模样,目光在他竖起的一缕呆毛上停留片刻,才慢慢道:“焉公子,您可算是醒啦。”   焉九被她这阴阳怪气的声调激得当场打了一个哆嗦,头顶的呆毛颤了两颤。   “你做什么,好好说话。”   长离偏不,“脑子还清醒吗,要不要再出门走两圈?”   焉九被她这一说,才感觉脑子嗡嗡的。   他下意识伸手扶额,“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长离:“怎么回来的?你在长秋城里兜了整整一圈,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才走回客栈。”   焉九讪讪地搓了搓发烫的耳朵。   长离斜睨他,“昨日是谁说自己的酒量没有问题,一杯接着一杯……”   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那琼花露闻着并不醉人。”   长离连剑穗都要竖起来了,“那你就哐哐一顿喝?”   焉九的头上的呆毛耷拉下来,“我不喝,那春娘子哪里能放松警惕……”   长离噎了一下,“今晚再去,你提前喝下醒酒汤。那浮香筑就跟个盘丝洞一样,你真醉倒在里面,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   焉九弱弱地应下,又叫来店小二打水洗漱,洗去一身酒气。   当焉九恢复神清气爽,下楼吃饭时,正赶上朱富脚步虚浮地回来。   他一见焉九,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焉小兄弟,你昨日怎么走得那么早……”   焉九闻到他一身酒味混杂着脂粉气,默默地屏住呼吸,往旁边避了避。   他看着朱富眼下一片青黑,真诚道:“朱老板以后也早些回来吧,保重身体。”   朱富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只当焉九还年轻,不懂浮香筑的妙处。   焉九又道:“春娘子说今晚给我介绍绸缎庄的刘老板,不知朱老板可认识?”   朱富一听,满脑子的花花心思立即一清。   商人商人,纵使重色,但最多的心思还是在生意场上,他不由地艳羡道:“刘老板,那可是长秋城里的数一数二的人物,焉小兄弟好运道啊!”   焉九笑道:“还得多亏了朱老板带我去浮香筑开眼界,不然我也没这机会。”   朱富的心里更酸了,他流连浮香筑那么久,也没碰上这种好事,谁能想焉九第一次去,春娘子就愿意为他牵线搭桥。   他不禁心想:难道春娘子就喜欢当她面打喷嚏的?不然她为何偏偏对焉小兄弟另眼相待。   朱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声。   隔壁桌的另一个商人听见,立刻笑道:“朱老板,你平日如此精明,现在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春娘子在意的是喷嚏吗?明明是脸!”   朱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不算太年轻,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还蓄有两撇漂亮的小胡子。   再说了,他这样年纪大的才懂得疼人,焉九那样的年轻人懂什么。   朱富不服气地撇一眼焉九,嘴上却客气道:“焉小兄弟,你若是有幸认识了刘老板,以后在长秋城的生意可就不愁了,到时候我怕是还得仰仗你呢……”   焉九又好生吹捧了朱富一番,才把他吹得飘飘然满意离去。   长离小声道:“听朱老板的意思,春娘子给你介绍的可是个了不得的人脉。”   焉九若有所思,“所以浮香筑才能夜夜笙歌,迎来送往,在长秋城中屹立不倒,光靠酒色可做不成这样……”   长离赞同道:“那春娘子手腕不一般,她笼络了城中有名有姓的权贵,织成这样一张大网,所图必然不小。”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今晚可以想办法从绸缎庄刘老板那里探探口风。”   当夜,焉九在长离的监督下灌了整整一大碗醒酒汤,又换了一身崭新的鸦青色湖绸锦袍,才准备出门。   临上马车时,他还打了一个带着醒酒汤味道的小嗝。   焉九摸着一肚子水,对长离小声道:“喝那么多醒酒汤,我一会儿怕是连酒都喝不下了。”   长离轻哼一声,“喝不下正好。”   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浮香筑门口,不知是不是今日刘老板的宴请,浮香筑门口看起来比昨日更佳热闹,来来往往的轿子、马车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焉九刚下马车,就有眼尖的小侍女迎上前来,“焉公子,春娘子在楼上等您。”   焉九在小侍女的带领下上楼,来到一间陌生的厢房门口。   侍女在门口停下,示意焉九独自进去。   焉九轻叩两下屏风门,才缓缓推门而入。   他本以为这是一间和昨日一样供客人饮酒作乐的包间,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春娘子对镜梳妆的袅娜背影。   长离从袖口窥见这一幕,小声嘟囔道:“果然是盘丝洞。”   焉九微微垂下眼睛,将袖口露出的一小撮的剑穗往里面塞了塞。   “我不知春娘子还在梳妆,我去外间等吧。”   春娘子盯着铜镜里那道清俊身影,不紧不慢地往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赤金镶珠长簪,又拢了拢身上的牡丹春秀暗花绫裙,才慢慢道:“焉公子留步。”   她转身面朝焉九转了一个圈,“焉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不如帮我掌掌眼,看看这身绫裙如何。”   春娘子曼步走近,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试探。   “绮罗阁的石老板说这是用最上等的珍珠缎耗时一月而制,收了我百两银票,却不知是值,还是不值?”   长离忽然心头一紧,她盯着春娘子身上暗光浮动,隐隐显现出华贵牡丹纹路的绫裙,有些迟疑,珍珠缎长这个样子吗?   焉九面色从容,他站在烛台边,淡淡道:“春娘子可否到灯下来,让我仔细看一看。”   春娘子依言走近,笑道:“焉公子可得好好看,若是看错了,小心今晚走不出我这浮香筑。”   长离分明从她打情骂俏的语气里听出了隐含的深意,顿时紧张地屏住呼吸。   也不知焉小九有没有好好背下城主府那边给的丝绸知识,若是认错了……   焉九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春娘子腰间坠下的红色丝带,垂眸凝视片刻后,沉声道:“此缎面纹理清晰,触手丝滑,组织密实,在灯下光泽流动,确实是珍珠缎。”   话音刚落,春娘子的唇角便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长离的心里一个咯噔。   不等她开口,焉九倏尔话锋一转。   “不过也就只有这腰间丝带用了最上乘的珍珠缎,整条裙面用的是素绉缎,它的顺滑度和光泽感比珍珠缎稍逊一筹,却也是价格不菲,对得起春娘子的百两银票。”   待他说完,春娘子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拍了拍玉白的掌心,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焉公子,当真是好眼力。”   焉九的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春娘子谬赞了,我也就靠这点眼力挣口饭吃。”   春娘子凑得更近,近得长离都能闻到她身上的牡丹香粉。   她哑声道:“焉公子刚刚只说了面料,却没说,好不好看呢。”   焉九忍住鼻尖的痒意,小退了半步。   “我做的是丝绸生意,只会看料子。若是要看成衣,春娘子可能要找成衣店的老板来看更合适。”   春娘子一愣,紧接着用团扇遮住半张芙蓉面,笑得花枝乱颤。   “焉公子可真爱说笑,是个妙人。”   焉九一本正经道:“春娘子,我没有说笑,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该找专业的。”   春娘子笑得更大声了。   长离默默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深红木板。   不管怎样,刚刚那关,算是过了。 第94章   这时, 屏风门外传来侍女的低声禀告:“春娘子,绸缎庄的刘老板到了。”   春娘子收了脸上的笑意,“知道了。”   她用团扇点了点焉九, “焉公子,请随我来吧。”   春娘子的艳丽裙摆如流水般在深红的实木地板上逦迤划过,焉九绕开她的裙摆, 抬脚跟了上去。   长离在他的袖中暗自发愁, 这春娘子就够难缠的了,也不知那刘老板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总觉得今晚这场会友,是宴无好宴。   刘老板出手阔绰, 直接包下了浮香筑的一层, 此时已是欢声笑语一片。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 左右两侧各跪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小娘子,一个为他斟酒递筷, 一个为他摇扇逗趣, 哄得他春风满面。   春娘子从木质楼梯上漫步而下, 人未至, 声先到。   “刘老板大驾光临我这浮香筑,当真是蓬荜生辉。”   刘老板闻言, 朗声大笑:“春娘子来得这般晚, 我还当是你不欢迎我这客人。”   春娘子一听,当即扶了扶头上的赤金镶珠长簪,面带嗔怒道:“我不过是选钗子耽误了一刻钟, 刘老板怎得如此性急。”   刘老板被她的美目一横, 立刻放低姿态道:“是我说错话了, 惹了春娘子不高兴, 我自罚一杯。”   他端起身前的酒杯作势欲饮,却被春娘子用团扇轻轻拦下。   “刘老板,这酒先不急着喝,我今日带了一位新客人。”   说着,春娘子将身后的焉九让至人前。   焉九倒也不虚,朝着刘老板拱手道:“刘老板,久仰大名。”   春娘子示意旁边的侍女斟酒,酒水汩汩流入杯中,声音清脆悦耳。   “刘老板,焉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和你经营的绸缎庄关系密切,想必你不会介意今日席上再添一座吧?”   刘老板眯起眼睛,用那双细长精明的眼睛打量了焉九片刻,在他过分年轻俊俏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才缓缓开口道:“既是春娘子带来的人,我自然不会介意。”   焉九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杯,主动向刘老板敬酒。“刘老板,您是长秋城生意场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小子年轻,还要多多向您讨教学习。”   刘老板随意地拿起酒杯碰了一下,算是接下他的示好。   接下来的席面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焉九坐在角落新增的席位上,顾自夹眼前的一盘花生米吃。   小剑灵说了,今晚不准再多喝。   不能自斟自饮打发时间,就只好数一数这一盘花生米了。   然而焉九想安安静静待着,却架不住好奇之人主动上前打探。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名绿衣商人拿着酒杯挤到他的桌边,挤眉弄眼道:“你和春娘子是什么关系?”   焉九将花生米咬得嘎吱嘎吱响,“浮香筑客人和主人的关系。”   绿衣商人满脸的不信,“普通客人能让春娘子亲自为你引见刘老板?三岁小孩都不信。”   焉九瞥他一眼,继续夹他的花生米,“事实如此,你不信我也无法。”   绿衣商人实在是好奇,毕竟春娘子作为浮香筑主事,除了城中高官和刘老板这等商界大老板,普通客人她从不亲自接待。   这个小子何德何能,能让她牵线搭桥。   绿衣商人眼珠一转,凑近低声道:“这样吧,我们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焉九不经意地随口道:“什么事?”   绿衣商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关于浮香筑的事情,你肯定不会没兴趣吧?”   本不欲理会的焉九被勾起了兴致,夹花生米的手一顿。   衣袖下的长离也来了精神,吃喝玩乐的酒席没什么意思,酒席上流出来的八卦才是其中精髓。   绿衣商人见状,嘿嘿一笑,“怎么样,换不换?”   焉九稳住神情,“你先说说,不然我怎知你是不是拿众人皆知的事情来诓我。”   绿衣商人也知道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道理,反正焉九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春娘子来的,这层关系跑不了,他先透露也不亏。   他压低声音神秘道:“你可知浮香筑为何在短短时间就在长秋城站住了脚跟?”   焉九淡淡道:“春娘子经营有方,又有各方大佬捧场,这有什么奇怪的。”   绿衣商人摇了摇手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焉九垂下眼睫,“愿闻其详。”   绿衣商人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才继续道:“传闻浮香筑每月举办一次鉴香会,只有得了春娘子亲自写的请帖的人才有资格前往。而这鉴香会,据说可以助人心想事成。”   焉九的眼中露出两分怀疑之色,“心想事成?这怎么可能?”   绿衣商人却对此深信不疑,“你别不信,就说刘老板多年无子,但是听说去了这鉴香会后,后院妻妾先后有孕,可灵了……”   长离忍不住在桌下小声道:“那这肚子里的,又不一定是他的种。”   焉九掩住眼中飞快划过的笑意,轻轻拍了剑柄一下。   不管绿衣商人的话有几成可信,至少这鉴香会不会是空穴来风,值得一查。   绿衣商人说完了他的消息,便一脸期盼地盯着焉九,“该你说了。”   焉九的指尖在筷子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慢慢道:“春娘子,请我帮忙品鉴过她的裙子。”   话音未落,绿衣商人的脸上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容。   他不禁心道:这小子果然和春娘子有一腿,还品鉴裙子,谁知道品得是什么呢。   绿衣商人用胳膊肘戳了戳焉九,“这个月的鉴香会,说不准你就能收到春娘子的请帖呢。”   他的眼中满是艳羡,“你小子好运道,若是真去了,倒时候别忘了给我说说。”   绿衣商人怀着满腔酸意摇头离开了,谁让爹娘没给一张好脸呢。   要是他能有那样一张脸,说不得也能做一回春娘子的入幕之宾。   长离在桌下戳了戳焉九,“焉小九,今晚没白来,不过这鉴香会的门路,我们还得想想法子。”   焉九的目光扫过酒席上喝得满脸通红的众人,轻声道:“酒过三巡,正是一个好机会。”   趁着刘老板醉醺醺地起身去净房时,焉九便悄悄跟了上去。   刘老板在里间哗啦啦放水的时候,焉九便在外面慢悠悠地用香胰子擦手,中途还不忘拢紧衣袖,对长离小声交代:“别偷偷钻出来,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长针眼。”   长离暗自翻了个白眼,净房这种地方,焉小九就是请她出来,她都不会出来。   别说出来了,就算现在躲在袖子里,她都憋着气呢。   里间的水声渐止,接着是窸窸窣窣整理裤腰带的声音。   刘老板晕乎乎地扶门出来时,就看到镜子前这个格外挺拔却和席上众人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净手,瞪着一双因为醉酒而通红的眼睛,瞥一眼焉九白净的脸蛋,大着舌头道:“你这是没怎么喝啊,怎么,我刘某人的席面,不好喝?”   焉九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搭话,刘老板就大刺刺地怼了他一句。   他擦去手上的水珠,不紧不慢道:“我酒量不好,怕在刘老板的席上出丑。”   刘老板嗤笑一声,“装模作样,酒量不好,出来做什么生意?我看你不是怕在我这里出丑,是怕在春娘子面前出丑吧?”   长离莫名地从刘老板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酸味,她小声道:“这刘老板,心慕春娘子?”   焉九也有同感,他诧异地看了刘老板一眼,“刘老板何出此言,我有求于您,才怕在您面前出丑,这与春娘子何干?”   刘老板混沌的大脑清醒了片刻,他用力眨眨眼,盯着眼前虚浮的人影,“你……有求于我?”   焉九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这长秋城中,谁不知刘老板在春娘子跟前的脸面。”   刘老板的脸上闪过虚荣自得的神情。   焉九捕捉到他这一闪而逝的神情,对接下来的话多了几分把握。   “正是因此,我才厚颜来您面前一求,这个月的鉴香会请帖……”   刘老板似乎被鉴香会这三个字刺激了一下,浑浊的眼珠颤了两颤,直接拒绝道:“这个不成。”   说完,刘老板似乎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失了面子,又往回找补道:“你不知道春娘子的脾气,别的事或许能提,唯有这鉴香会是她说一不二的地方,容不得外人插手。”   他被酒精腐蚀了大半的脑子此刻艰难地转了两转,狐疑地看向焉九,“这种要紧事,你为何不直接与春娘子说,反倒要来找我?”   焉九的脸上显出两分难色,“我堂堂男儿,怎好对一个女子殷殷恳求……”   刘老板登时面露了然,年轻人脸皮太薄,偏偏自尊心作祟,对着春娘子难以开口。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焉九的肩膀,“这件事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焉九失落道:“是我叨扰了,今日之事,还望刘老板替我保密。”   刘老板不在意地摆摆手。   焉九这一问,反倒让他知道春娘子和这小白脸的关系没有他想得那么密切,他连心情都愉悦三分,哪里还管别的。   从净房出来,焉九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长离这才放松了呼吸,“刘老板的反应说明鉴香会确有其事,那绿衣商人也不是空口白牙说大话。只是刘老板的路子走不通,难道我们还是得找春娘子?这个女人可不好应付。”   焉九用指尖轻叩桌沿,“不好应付也只能上了,这个月已经过了小半,万一错过了这个月的鉴香会,我们还得再等一月。”   长离算了算时间,“也是,耽误久了,城主府那位大小姐也得不高兴。”   焉九撇撇嘴,从盘子里夹出两颗花生米,一边摆了一颗,用筷子将它们拨得滴溜溜打转。   “没一个省油的灯。”   长离在桌下偷笑,没什么良心地随口道:“焉小九,实在不行,你就用美人计。反正这里发生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传不到别人的耳朵里。”   焉九的手不由得一抖,将筷子下的一颗花生米不慎挑飞,直接落入了隔壁桌的酒杯里。   眼看着那个醉鬼全然不知地举杯喝酒,然后被那粒花生米呛得一阵惊咳,焉九连忙侧过身子,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他在桌下狠狠地揪了一把剑穗,“不放心的就是你!我可不想我的故事在万法宗器灵和归元剑宗的剑灵之间口口相传,流芳百世。”   长离心虚了一瞬,“怎么会呢,我的口风,你还信不过吗?”   焉九回以一声冷笑。 第95章   接下来几日, 焉九都在浮香筑流连。   直到一封驿站送来的信件,中断了他的脚步。   不出一天功夫,焉九这几日在浮香筑结识的商人便都知道, 他家中老父重病,急需一味救命的无患果。   浮香筑的春娘子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她用一柄象牙梳篦慢慢打理胸前的一缕乌发, 开口问道:“消息可靠吗?”   侍女弯着腰恭声道:“可靠, 焉公子很急,托了数位商人帮忙打听何处有百年份的无患果。”   春娘子若有所思, 她不怕别人有所求,只怕人无所求。   只有众人皆有所求, 她的浮香筑才能长长久久地屹立不倒。   春娘子放下手里的象牙梳篦, “我没记错的话, 城主府的库房里,就珍藏着一味百年份的无患果?”   侍女的腰身弯得更低了, “是的, 您可要邀方城主来浮香筑一叙?”   春娘子点点头, “正好, 把之前炼制的逍遥散取来,这一瓶药, 应该足够让我们的城主大人松口了……”   同一时间的客栈, 焉九正在房间里和长离比赛打花生豆,顺便等鱼上钩。   长离一甩剑尾,将一颗圆滚滚的花生豆横扫进前方的茶盏, 发出一声欢呼, “焉小九, 这局又是我赢了!”   焉九咬牙, 一定是这具凡人之躯限制了他的发挥,不然他怎么能屡战屡败。   长离哼着小曲儿将一张白纸条贴上焉九的脑门,他的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贴了十几张纸条。   焉九吹了吹这张挡住他半边视线的纸条,“不玩了,没意思。”   长离正在兴头上,“别呀,大不了我让你一个回合。”   焉九不高兴地将脸上的纸条吹得更高,“难道我需要你让才能赢?”   长离忙道:“哪里,你一定是心系任务,才没有发挥好……”   焉九勉强接下了她递过来的台阶。   说到任务,长离忍不住问道:“你说,春娘子真能上钩吗?”   焉九想了想,“送上门的好机会,错过岂不可惜?我们多等一等,说不准明日就能收到那传闻中的鉴香会请帖。”   晚饭时分,焉九眉头紧锁地坐在大堂,食不下咽地用筷子随意拌了拌眼前的素面。   一名相熟的商人见状,过来安慰:“焉兄弟,还没有无患果的下落吗?”   焉九苦笑,“暂时没有,实在不行,我再去附近几座城池看看……”   商人欲言又止,“长秋城已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了,若是这里都找不到,其他地方就更难了。”   焉九垂眸,“总要试一试的。”   在大堂中做足了架势,焉九才神情怏怏地回房。   一进门,长离就开口赞道:“焉小九,你最近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焉九摸了摸没吃饱的肚子,有些想念当初的蒸饼。   “没办法,生活所迫。”   不知是不是客栈里发生的对话传到了春娘子耳中,隔日,焉九便收到了浮香筑的邀约。   面对上门传话的侍女,焉九面露犹豫,“春娘子相邀,我本不该拒绝,只是近日家中有变故,实在不宜出门作乐……”   侍女脸上的笑容不变,“焉公子又怎知我家娘子不能为你解忧?”   焉九微愣,最终还是踏上了浮香筑的马车。   这一次的会面,春娘子没有让人上酒,而是亲手烹茶相待。   在蒸腾的茶香中,焉九显得有些坐立难安。   “春娘子,若是没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春娘子用余光观察着他的神色,对客栈传来的消息又信了几分。   能让往日淡定从容的焉公子露出如此神态,看来他对无患果确实着急。   春娘子将汩汩茶汤倒入茶碗,推向焉九的方向。   “焉公子莫急,喝完这茶,我便与你细说。”   焉九直接将滚烫的茶汤一饮而尽。   桌下的长离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取信于春娘子,焉小九也太拼了。   春娘子怔了一瞬,赶紧让侍女端上凉水。   “让焉公子烫伤,倒是我的不是了。”   焉九面色冷静地灌了一杯冷水,只有内心的小人抱着尾巴满地打滚。   这茶水,也太太太烫了!   连灌两杯冷水后,焉九的舌头才算恢复知觉。   春娘子也松了一口气,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暗红的烫金请帖,轻轻地放在桌上。   焉九淡淡的瞥一眼请帖,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春娘子,这是?”   春娘子挺直了腰身,缓缓道:“这是鉴香会的请帖。”   焉九眼中的疑惑更深了,“鉴香会?”   春娘子勾起唇角,“我听说焉公子在四处寻求无患果的下落,这鉴香会,或许可以帮上焉公子的忙。”   焉九的眼睛“噌——”地亮了,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略带急促:“春娘子此话当真?”   春娘子目光停在他焦切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深,“自然。”   三日后,鉴香会。   焉九是被侍女一路蒙着眼睛引入会场的。   虽然他的眼睛蒙上了,可是长离躲在袖中,偷偷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浮香筑后院的天井,右数第三块青石板往下走……”长离一路小声播报着路线。   “这工程量可够大的,春娘子是养了一个建筑队吗?”   焉九听着小剑灵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也不觉得这漆黑漫长的一路难熬了,唇角甚至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带路的侍女知道焉九是春娘子近日的心头好,对他自然慎之又慎,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不禁搭话道:“焉公子可是有什么好事?”   焉九在她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往前走,“能来这鉴香会,不就是天大的好事?”   侍女被他逗得一乐。   确实,这鉴香会的入门券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偏偏被焉公子这么一说,让人更加愉悦。   走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侍女才垫脚解下焉九眼上的黑布。   “焉公子,我们到了。”   焉九微微眯眼,适应眼前灯火通明的烛光。   这是一间巨大的宴会厅,一圈实木矮几分布在四周,案几上摆放着精美的点心酒水,是为贵客们准备的席位。   前方搭建一座华美高台,在灯下一览无余,看起来是用于展示珍品的地方。   焉九心头微动,谁也想不到,夜夜笙歌的浮香筑底下,还藏着这么一处隐秘之地。   焉九带着长离入座,目光在精致的摆盘上扫过,眼中露出一丝遗憾。   可惜,这里没放花生米。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席位被慢慢填满。   长离躲在桌下悄悄打量来往的宾客,从穿着打扮和通身气派来看,皆是非富即贵。   她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眼熟的刘老板。   待众人坐定后,侍女们上前为个人发放笔墨。   “焉公子,请您在青色笺纸上写下所求之物,在红色笺纸上写下愿付的价格。”   焉九不假思索地在青色笺纸上写下无患果三个大字,但是这红色笺纸却让他犯了难。   城主府大小姐也没说能给多少活动经费,写少了显得他心不诚,写多了又怕她不报销。   长离看出他的为难,鼓动道:“大胆写,堂堂城主府,总不能赖你的账。”   焉九思索片刻,提笔写下黄金千两。   一片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后,侍女们依次上前收走笺纸。   接下来,便是正正经经的鉴香会。   面容姣好的侍女跪坐在案几前,将香粉填入上等的香盒中。   焉九在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等等,我这里不用……”   侍女轻笑一声,“春娘子嘱咐过了,焉公子闻不得太浓的香,送到您这里的是最清淡的甘松香。”   焉九还想说话,却听见隔壁席位已然传来了隐隐鼾声。   他惊讶望去,只见一名紫衣男子斜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侍女轻声道:“那是陈氏书局的老板,他因旧疾难以安眠,唯有点上我们这里的安神香,才能一觉到天明。”   焉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和陈老板中间隔了一条过道,从那头传来的香味很轻,被他面前的香粉味盖去大半,但是他总觉得其中夹杂着一股令人不喜的气味。   说话间,焉九的另一侧席位上飘起白色烟气,将那名宾客尽数笼罩,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侍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温声解释道:“何少爷喜欢在鉴香时服用逍遥散,许多贵客都好此道。”   长离闻言,在桌下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整间大厅里变的烟雾缭绕,人影绰绰。   焉九适时地发出了疑问:“逍遥散?”   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方匣,露出其中的白色粉末,“便是此物,服之可令人飘飘欲仙,如临仙境。”   长离看着厅中变的精神恍惚的宾客,当即下了定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焉九深表赞同,面上却是好奇地对侍女道:“可否让我一观?”   侍女依言照做,焉九用指尖捻了少许粉末,轻轻嗅了嗅,随即嫌弃地扭开头。   侍女本想劝他试一试的话卡在了嘴边,只得默默点香。   随着时间推移,厅中有一时兴起的宾客搂着侍女离席,也有用了逍遥散的宾客面色赤红,衣衫不整地被侍女扶走。   焉九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场面,下意识皱眉,“我写下的笺纸,何时才能有结果?”   侍女不疾不徐道:“焉公子莫急,等鉴香会结束,便知晓了。”   焉九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唯有指腹摩挲袖中的剑柄,能让他定心凝神。   长离被摸得发痒,在袖中闷声道:“焉小九,你刚刚摸了那不知成分的粉末,是不是没擦手?”   焉九摩挲剑柄的手一僵,用力搓了两下指尖。   “没有,我刚刚用桌上的帕子擦过了,只是你没看见。”   长离不好隔着一层厚厚的桌板断言他没擦手,只能按下心中的狐疑。 第96章   不知等了多久, 一名侍女来到焉九身侧,温声道:“焉公子,春娘子有请。”   长离在焉九袖中动了动僵硬的剑身, “可算是来了。”   焉九起身跟着侍女穿过长长的过道,来到一间静室。   春娘子身前放着一只小小的木匣,匣边是焉九之前写下的两张的笺纸。   焉九在她对面坐下, 目光落在那只木匣上, “春娘子。”   春娘子朝他一笑,打开匣子, 一枚褐色的无患果正静静地躺在匣中。   焉九的呼吸乱了一瞬,他伸手想去触碰, 却见春娘子将匣子重新扣了回去。   焉九微微皱眉, “春娘子, 你这是何意?”   春娘子慢慢道:“焉公子,你在笺纸上写了黄金千两。”   焉九点头, “是, 春娘子可是对价格不满意?”   春娘子摇摇头, “焉公子, 我不缺钱。”   焉九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你想要什么?”   春娘子抽出笺纸下方的一张契书, “焉公子, 你是生意人,我也是生意人。”   “听闻焉家世代行商,借丝绸买卖打通商路无数, 我想借焉家的商路一用, 让我浮香筑的香粉从长秋城走向五湖四海。”   焉九垂下眼睛, 方知意给他捏造的身份是九成真, 一分假。   在距离长秋城千里之外的南部城镇,确有一个做丝绸生意的焉家,只不过焉家并没有一个叫焉九的公子。   他看着春娘子手下的那张契书,想到大厅里烟雾缭绕,宾客瘫坐的迷离场景,沉声道:“春娘子,你想要贩的,究竟是普通香粉,还是那令人飘飘欲仙的逍遥散?”   春娘子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这便与焉公子无关了,焉公子只需告诉我,焉家的商路你是借,还是不借?”   静室里陷入长久的死寂。   长离在焉九袖中不安地抖了抖剑穗,“焉小九,我们不答应她,怕是走不出这浮香筑啊。春娘子在这里随便找个坑把我们一埋,尸体烂了都没人知道。”   焉九脑中忽然想起方知意提到的失踪人口,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春娘子,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春娘子微微一笑,眼中的冷意顿时如冰雪消融。   “焉公子可以好好想一想,我可以慢慢等,只是怕焉老爷的身体等不起……”   焉九的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春娘子唤来外间的侍女送客,焉九跟着侍女回到外面的大厅。   接下来,又有一些宾客陆续离席。   有的回来时面色愉悦,有的则是愁眉不展,也有的神色难辨,不知是否和春娘子达成了交易。   夜色渐深,这一次的鉴香会也接近了尾声。   焉九再次被侍女蒙住眼睛,原路送了回去。   回到客栈,长离第一时间从焉九袖中钻了出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焉小九,我们可以捋一捋。春娘子明面上是做着花楼生意,实则暗中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买卖……”   “而她的这些买卖将长秋城中的大半权贵相互串联,各行方便。”   焉九的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而且她的客人大多吸食逍遥散,这个东西可以好好查一查。”   说到这,焉九突然想到什么。   他一把攥住长离的剑身,又拿出一条素帕,将她的剑柄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连一道细小的缝隙都没放过。   长离茫然地看着他这一番动作,“焉小九,你在做什么?”   焉九看着从长离剑身上收集到的细碎粉末,轻咳两声:“逍遥散我们一时半会儿拿不到,只能用刚刚蹭在你身上的那点凑数了。”   长离恍然,紧接着反应过来:“焉小九,你刚刚果然没擦手!”   焉九心虚道:“我要是擦了手,这逍遥散的证据不就没了吗?”   长离发出一声冷哼。   焉九将收集到的那一点逍遥散暗中交给了方知意,这逍遥散的成分,她查起来更方便。   之后几天,焉九都在客栈中闭门不出,仿佛是被春娘子的提议困扰,沉浸在天人交战之中。   方知意动作很快,没两天就给了回复。   “逍遥散性燥热,服之可使人产生神明开朗、体力大增的幻觉,长期服用还会导致精神恍惚,身体衰竭,极易成瘾。”   长离悠悠道:“看来春娘子已经不满足于在长秋城里贩卖逍遥散,急于向外扩张了。”   焉九赞同道:“怪不得她看不上黄金千两,有逍遥散在手,她赚取黄金万两,也是易如反掌。”   长离晃了晃剑穗,“方知意让我们调查的内容已经明晰大半了,春娘子用美色留住浮香筑的普通客人,用逍遥散留住于她有用的客人,用一笔笔交易将众人绑在一条船上,不断侵蚀扩张……”   焉九若有所思,“至于那些在浮香筑里失踪的客人,或是因大量服用逍遥散出了意外,或是因拒绝春娘子而遭到毒手,皆有可能。”   长离继续道:“她能在浮香筑下挖出一个地下世界,多埋几个人也挺容易。”   焉九想了想,“我觉得这些东西足够向方大小姐交差了。”   长离愣了一下,“你不再往下查了?”   焉九搓了搓胳膊,“跟春娘子打交道太费脑子了,再说我从哪里找一条商路来骗过她,我们再不跑,真要被她挖坑埋了。我现在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长离沉默半晌,“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   “那可不。”   焉九已经开始规划他们的逃跑路线了,自打来到这里,他吃了太多凡人的苦。   而且春娘子看他的眼神实在是让他尾巴炸毛,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宜早不宜迟。   一天后,当迟迟没有等到回复的春娘子派人来客栈寻人时,却只得到人去楼空的消息。   不等她开始全城搜人,城主府的人却先一步杀上门来。   “春娘子,你涉嫌买卖非法药物,谋害无辜……”   春娘子看着团团围住浮香筑的城主府兵,冷笑道:“你们做这事,城主大人知道吗?”   方知意从府兵身后慢慢走出,“城主病重,从今日起,长秋城的一应事物由我代管。”   春娘子的脸色微变,“你——”   方知意示意身后的府兵进去搜查,在经过春娘子身侧时,她轻声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不久前送给父亲的那瓶逍遥散,若不是它,我也不能这么快接手城主府大权……”   春娘子的脸色“唰——”得白了,一排排府兵从她身侧经过,浮香筑里传来一阵阵年轻女子的惊呼。   无数金银珍宝从浮香筑里一箱箱抬出,还有被查抄的数盒逍遥散,被当场焚毁。   长秋城中发生的后事已经与长离和焉九没什么关系了,他们早已拿了方知意事前说好的赏金,连夜乘船南下。   同一时间,焉九正戴着一顶竹叶棕丝编织的斗笠,坐在船头钓鱼。   长离躺在旁边的船板上,看着一动不动的水面,冷静道:“焉小九,你做的鱼饵,没有鱼会上钩的。”   焉九对她的忠告充耳不闻,固执地手持鱼竿继续垂钓。   “你忘了之前的六须鱼是怎么被我引来的吗?”   长离一时语塞,“那是黑水里的鱼,是修真界的鱼,跟凡间的鱼怎么能一样?”   焉九紧盯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它们都是鱼。”   长离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有鱼上钩,它定是鼻子失灵,迷了心窍……”   话音未落,焉九的鱼竿骤然猛烈晃动起来。   焉九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双臂用力将鱼线往上提。   长离一惊,看着水花四溅的方向,喃喃道:“还真有鱼失了智,撞到焉小九的鱼钩上了?”   “哗啦——”   鱼钩上的生物破水而出,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只大王八。   长离当即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嘎嘎嘎——”   焉九难掩失望之色,将这只迷途的王八丢回了水里。   正当他打算再接再厉之时,空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浮香筑捣毁,本关试炼结束。”   长离的笑声戛然而止,“这就结束了?”   焉九倒是将鱼竿一甩,痛快道:“早该结束了,这一关也太漫长了。”   没有灵力的日子,简直寸步难行。   长离小声道:“也还好吧……”   焉九悄悄瞪了她一眼:“被迷药药倒卖进城的是我。”   “翻墙跑路被人逮个正着的也是我。”   “被胁迫去调查浮香筑的还是我。”   “被春娘子觊觎,苦苦周旋的依然是我……”   焉九每多说一句,长离的脑袋就更低一分。   末了,焉九恨恨问道:“你现在觉得这关还好吗?”   长离将自己摇成了一个拨浪鼓,真心诚意道:“焉小九,你受苦了!” 第97章   长离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安静的小鹌鹑, 跟着焉九进入下一层。   过关的瞬间,周围封锁的灵气便重新涌动起来。   焉九感受着久违的灵气,舒适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把那只装有殷时灵气的玉瓶从储物袋里取出, 牢牢握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什么。   长离偷偷瞥了他一眼, 在心里暗自想道:这个玄学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灵的样子。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 下一秒,长离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绿叶, 心里浮现一丝不祥。   她小声道:“焉小九,你有没有觉得不太对?”   焉九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 闷闷的:“我发现了, 我动不了。”   长离不安地动了动身体, 扭头看向身侧。   “我也动不了……”   她话说到一半,却截然而止, 身边哪里还有焉九的身影。   “焉小九?”长离试探出声。   “我在。”身旁的一株绿叶晃了两晃。   长离呆住了, “焉小九,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焉九沉默半晌, “你看看你自己。”   长离下意识想甩一甩剑穗,却只甩出了叶子摩擦的“沙沙”声。   她惊恐道:“我们变成什么东西了?”   焉九冷静道:“一种不确定名字的绿叶植物, 反正不是人。”   说话间, 菜地上空响起一道声音:“本关试炼:存活七天。”   长离抖了抖叶子,“上一关你好歹还有个人形,这一关怎么连人都做不成了?”   焉九倒是比她乐观一些, “周围有灵气,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这时, 两个拎着竹篮的小童走到菜地边。   “仙人今日想喝萝卜汤, 我们得挑颗好的。”   “我看这颗不错,叶子绿油油的,看着精神!”   长离眼睁睁看着小童揪住不远处的一把绿叶,将它连根拔起,露出原本藏在黝黑泥土里的白胖萝卜身。   她头顶的叶子也不自觉地疼了一下。   小童拔了那颗胖萝卜,就垮着竹篮离开了。   长离喃喃道:“原来我们是萝卜啊。”   焉九补充道:“还是别人菜园里的萝卜。”   长离:“所以存活的意思是,我们在七天里不要被人下锅炖了?”   焉九环顾四周,“这里的萝卜不少,如果只是不被选中吃掉的话,难度好像太低了……”   长离并不觉得,“说不定我们运气差,明天就被小童送进厨房了呢。”   焉九哑然,从这两关的情况来看,他真不敢说他们的运气好。   焉九试着吸纳周围的灵气,“你试试吸收灵气,或许我们可以不做普通萝卜,做两颗成精的萝卜,到时候就能跑了。”   长离依言照做,碎碎念道:“连一颗萝卜都要努力修炼,日子可太难了。”   就这样不停歇地吸收了整整一天灵气后,焉九觉得自己埋在土壤里的根须似乎有些松动了。   他试着往旁边动了动,白白胖胖的萝卜身子在土里挪了一寸。   长离被突然靠近的叶子撞了一下,当即“哎呦”一声。   “焉小九,你挤到我了。”   焉九连忙退了半步,“抱歉,第一次在土里走,没控制好距离。”   他又道:“你试试运转灵气,现在能不能动了?”   长离屏住呼吸,努力往前迈步。   前方的土壤在她的挤压下往两侧拱起,分出半指长的距离。   长离顿时惊喜道:“能动了!”   接下来的菜园里出现这样一幕:   两颗鬼鬼祟祟的大白萝卜在一片密密麻麻的萝卜叶里偷偷潜行,一旦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敏锐地停下,将自己藏入遮天蔽日的萝卜叶中。   走了一刻钟后,长离开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的绿色叶子抖个不停。   “焉、焉小九,我走不动了。”   焉九感受着体内耗费大半的灵气,慢慢平复呼吸,“那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   长离回头看他们走过的菜地,她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其实才不过走了三四丈远罢了。   她往焉九身上一靠,悠悠地叹息道:“萝卜腿短,跑都跑不起来。”   焉九尽量挺直腰杆,避免自己被长离压弯叶子。就算做萝卜,他也要做一颗漂亮的萝卜。   “还是灵气不够,如果灵气充足,走起来就快多了。”   长离的叶子蔫哒哒地垂下来,“做剑难,做萝卜更难。”   焉九:“做凡人难,做萝卜也难。”   两颗萝卜齐齐叹了一口气。   日头渐渐升高,昨日拔萝卜的小童再次来到这片萝卜地。   长离一看到他们就根须发颤,将自己往萝卜堆里缩了缩。   小童手脚麻利地拔了两颗萝卜,目光忽然落在长离和焉九原本待的位置。   “咦,这里的地怎么空了一小块?”   另一名小童不在意地瞄了一眼,“你是不是把这里的萝卜拔走了?”   小童困惑地挠了挠后脑,“我记得我没拔过这里的萝卜呀。”   同伴抖了抖萝卜须上沾的灵土,“或许是你记错了,总不能是萝卜自己长腿跑了吧?”   长腿的长离和焉九又默默往旁边的萝卜身后躲了躲。   小童一时没想明白,就懒得深想了。   他将萝卜塞进竹篮,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长离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和焉九继续吸一会儿灵气,跑一段路,再吸一会儿灵气,再跑一段路……   长离从来没觉得菜园这么大过,怎么跑也跑不到头。   当夜幕降临时,又到了两颗萝卜休息的时间。   长离听着晚风吹过头顶的萝卜叶,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   沙沙声越来越大,长离不由得头顶发凉。   “焉小九,是风变大了吗,声音怎么越来越响了?”   焉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紧接着声音一变。   “这不是风吹的声音!”   “快跑!”   长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焉九揪着萝卜叶往前冲去,两颗萝卜连滚带爬地在土中划拉出两道浅浅的沟壑。   “等等,不是风,那是什么?”   “是青虫,那是它们啃食萝卜叶的声音!”   长离闻言,吓得速度猛然蹿了一倍,从被焉九拖着跑,变成超过焉九半颗萝卜的身位。   她的声音都扭曲了:“这好好的菜园子,怎么还长虫子啊!”   长离和焉九跑了足足两刻钟,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他们身后那密集的“沙沙”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长离惊魂未定地晃着头上的绿叶,“当萝卜也太危险了,不仅要防小童,还要防虫子。”   焉九反倒有一种另一只靴子落地的感觉,“我就知道,这一关没那么简单。”   这一晚,长离也不敢像之前一样呼呼大睡了,她和焉九轮流守夜,生怕虫子再次来袭。   第三日,前来收萝卜的小童发现了萝卜叶上的虫洞。   他立即惊呼道:“有虫子啃了仙人的萝卜!”   另一名小童观察了一下叶子上的虫洞,认真道:“得洒一些驱虫的药粉了,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去取药粉。”   长离听到小童的对话,舒一口气。   “等他们洒了药粉,我们应该就不会被虫子咬了吧?”   焉九的心依然七上八下的,他谨慎道:“也不知道他们的药粉管用不管用。”   没一会儿,那小童就小跑着回来,怀里捧着厚厚一个药包。   两个小童分了一下手里的药粉,就沿着菜地一圈圈铺洒起来。   空气中的药粉浓度渐渐升高,长离的视线变的有些模糊,“焉小九,我怎么那么晕呢?”   焉九也开始身体发软,叶子无力垂下,“糟糕,是这药粉……”   长离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伤虫一千,自损八百。   长离再次醒来时,天是黑的。   她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声音虚浮:“焉小九,你还好吗?”   身边传来一道同样虚弱的声音:“不太好。”   两颗被杀虫药放倒的蔫萝卜无力地倒在一处,小声说话。   长离:“我觉得我叶子发软,萝卜须也发软,一步都走不动了。”   焉九:“我也是,今天刚洒了药,他们应该不会马上收萝卜,我们歇一天……”   两颗萝卜达成了共识。   第四天,恢复了一点精力的长离和焉九再次以龟速开始挪动。   在杀虫药的作用下,令萝卜闻风丧胆的大青虫销声匿迹,不再出没。   但是来打理萝卜地的小童带来了另一则噩耗。   “仙人打算办一场萝卜宴,我们这两天得把成熟的萝卜都收了,送到厨房去。”   “是该吃了,这萝卜再放下去,只能凭白便宜了地里的虫子,早吃早安心。”   长离听着两个小童的对话,眼前发黑。   “怪不得试炼要求只是存活七天,这第七天,就是萝卜宴啊!到时候没有一颗萝卜能逃出去……”   焉九用萝卜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还有两天时间呢,这两天我们加班加点跑路,不会被拔去炖了的。”   在萝卜宴的死亡威胁下,长离吸收灵气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快,焉九也不甘示弱,两颗萝卜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菜园边缘跑去。   第五天,萝卜地空了一半。   长离和焉九躲在剩下的萝卜堆里,看着两个小童一手一颗萝卜,无情收割。   长离忍不住嘟囔道:“一口气吃那么多萝卜,也不怕噎死。”   第六天,长离和焉九终于历尽艰辛,挪到了菜园的边缘。   长离喜出望外地往外跑去,仿佛已经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哐——”   她撞在一面透明的灵气墙上,眼冒金星。   焉九连忙上前用茂密的萝卜叶抵住摇摇欲坠的长离,防止她一头栽进土里。   长离看着眼前的乱飞的小星星,委屈道:“一个普普通通的菜园,至于这么严防死守吗?” 第98章   焉九赶紧揉了揉她低垂的萝卜叶, “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这样成精的萝卜越狱吧。”   长离好不容易从头晕目眩中缓过神来,看着眼前那道看不见的灵气墙绝望道:“完蛋了,焉小九, 我们真的要被扔进锅里煮成萝卜汤了。”   焉九下意识回道:“不一定是萝卜汤,也有可能是萝卜丸子、萝卜饼、萝卜糕……”   长离瞪了他一眼,将满头叶子摇得唰唰作响, “你说的这些也没比萝卜汤好多少。”   焉九试探着用萝卜叶戳了戳那道灵气墙, “靠我们两颗萝卜的力量,肯定是跑不出去了, 不如等小童来把我们带出去。”   长离抖了抖萝卜叶,“等他们把我们送上厨房的案板吗?”   焉九沉思道:“厨房人多手杂, 没准逃跑的机会更多呢。”   一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长离只得无奈妥协。   “那两个小童拔萝卜的手法可粗暴了, 明天说不准会揪掉我的萝卜叶子。”   焉九也有同样的担忧,他摸了摸自己的萝卜叶, 谁会想做一颗秃萝卜呢。   转天, 长离和焉九藏在一堆普通萝卜里, 忍着被揪出泥土的阵痛, 混入萝卜宴的大部队中。   后厨的萝卜堆积成山,白白胖胖, 一个挤着一个。   长离不幸被压在了萝卜堆的底部。   她隔着数颗萝卜闷声喊道:“焉小九, 你在哪里?”   焉九正在奋力把自己身上的一颗胖萝卜挪开,听见底下的喊声,忙道:“我在上面, 你等一等, 我把这些萝卜搬走。”   这些萝卜都是受灵气滋养长成的, 一颗比一颗胖, 简直把“营养过剩”四个大字刻在了萝卜叶上。   焉九一颗萝卜忙上忙下,搬得腰酸背痛,也才移走了十之一二。   他靠在萝卜山上大喘气。   他曾以为,变成凡人就是无相阁最大的考验,没想到他还能变成一颗圆滚滚的胖萝卜。   长离正面无表情地躺在萝卜山底,她右上方的萝卜压住了她大半的萝卜叶,左上方的萝卜压住了她的根须,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动弹不得。   就在焉九吭哧吭哧地挖萝卜时,厨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刻往萝卜堆里一躺,装成一颗普通萝卜。   进门的小童被乱糟糟的萝卜堆吓了一跳,“是谁动了仙人的萝卜!”   走在他身后的小童闻言,探头看了一眼,也是一惊。   “哪有人会来厨房里翻萝卜,应该是萝卜没摞好,滚下来了吧。”   小童狐疑地看了萝卜堆一眼,“是吗?”   焉九在萝卜堆里暗自点头,没错,就是这些萝卜自己滚下来的!   两个小童连忙把乱作一团的萝卜堆重新理整齐。   “幸好我们过来看了一眼,不然黄师傅看到这乱糟糟的萝卜,又要说我们偷懒。”   小童将最后一颗萝卜放到最顶上拍了拍,“好了,现在整齐了。”   长离在萝卜堆底下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哀吟,她身上的萝卜山,更重了。   焉九在萝卜堆中部小声道:“忍一忍,等他们走了……”   话音未落,一个厨子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向这座萝卜山,“所有的萝卜都在这里了?”   小童听到背后的声音,迅速转身道:“黄师傅,都在这了。”   黄师傅满意地点点头,“行,你们去忙吧,这里交给我。”   两个小童离开了。   黄师傅拿起最顶上的那颗萝卜颠了颠,“不错,是颗好萝卜。”   他随手把萝卜往案板上一放,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菜刀磨了两下。   长离听着刀刃擦过磨刀石的声音,每一根须须都抖了起来。   她可不想当一颗案板上的好萝卜!   焉九也有些紧张,他看着黄师傅拿起菜刀,刀锋折射出一道冷光,直逼案板上的萝卜。   他狠狠心,用力揣了前方的萝卜一脚。   “哗啦——”   高高的萝卜堆瞬间倾倒,白胖的萝卜接二连三地滚落一地。   黄师傅拿刀的手倏然顿住,皱眉看向一地萝卜。   “一定是那小童干活偷懒了,连个萝卜都摞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口,蹲下捡萝卜。   焉九趁机往下方深处扒拉,“小长离,你在哪儿呢。”   长离挣扎着试图翻身,将自己从萝卜堆里拔出来,“我在这里!”   焉九揪住一片萝卜叶扯了扯,“这是你的叶子吗?”   “再往下点。”长离小声喊道。   焉九摸索着将底下的萝卜叶一片一片揪过去。   “哎呦!”长离惊呼一声。   焉九眼睛一亮,找到了。   他抱住那片萝卜叶,开始使劲往外拔。   “咚——”   两颗萝卜抱作一团,咕噜噜滚到了角落。   黄师傅困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地散乱的萝卜。   长离肉痛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她觉得自己好像秃了。   焉九的目光心虚地从她少了半截的叶子上一扫而过,催促道:“我们快走……”   两颗萝卜垫着脚尖,靠着身后橱柜一寸一寸地往门口方向移动。   黄师傅抱着一摞萝卜站起来。   他们立时定住,一动不动。   黄师傅继续蹲下捡萝卜。   他们接着小心翼翼地挪动。   当碰到两寸高的木头门槛时,两颗萝卜对视一眼,叠罗汉般“咕噜”翻了过去。   黄师傅捡萝卜的手停在半空,他奇怪地回头望了门口一眼,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后过去了。   门槛后头,两颗萝卜惊魂未定地屏住呼吸,用叶子拍了拍胸口。   长离迷茫地环顾四周,“我们该往哪里跑?”   焉九也分不太清东南西北,他们被小童放在竹筐里一路抬过来,根本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随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吧。”   两颗萝卜鬼鬼祟祟地上路了。   长离一边贴着墙根走,一边抬头看天。   太阳当空,正是午时。   “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熬过今晚,这一关就结束了……”   焉九谨慎地左右张望着,生怕从哪里冒出一个不速之客,将他们逮回后厨。   前方的路口远远走来一个人影,焉九连忙拽了长离的叶子一把,“前面有人!”   两颗萝卜当即把自己埋入旁边的花坛,和身边精心打理的花木排排而坐。   人影渐渐走近,是一个穿着长袍的道君,他目不斜视地经过了这座花坛。   长离和焉九齐齐松了一口气。   道君倒退两步,走了回来。   两颗萝卜惊恐地屏息凝视着眼前放大的人脸。   道君疑惑地看着两颗跟周围格格不入的萝卜叶,伸手拨弄两下。   “这里什么时候长了这么丑的两颗杂草,也没道童打理?”   长离气得差点直直竖起头上的萝卜叶。   丑,他在说谁丑?   连萝卜叶都不认识,这个没常识的家伙!   道君打量着“两颗杂草”,伸手摸了摸下巴,沉吟道:“看着有点碍眼,还是叫人来除了吧……”   他抬脚往前走去,准备去找一个道童来干活。   道君刚一离开,长离就叶须并用地从花坛里爬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浮土,朝他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你才是杂草呢!”   焉九从花坛里翻出来,拉了她一把,“我们萝卜有大量,别跟人类一般见识,先跑路吧。”   长离果断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当那名道君带着小道童回道花坛边时,只看到残留的两个小土坑,“咦,草呢?”   道童用铲子把小土坑拍平,正色道:“道君,您是不是看错了,这个花坛我们每日都有好好打理的,怎么会长出杂草来呢?”   道君微微皱眉,“我刚刚明明路过看到了两颗杂草,一颗叶子还断了半截,丑不拉几的……”   道童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天还亮着呢,这位道君也没饮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他敷衍道:“您大概是认错了草,为了准备今日的萝卜宴,我们把整个园子都悉心收拾了一遍,绝不会漏掉一颗杂草的!”   同一时间,长离和焉九在院子里迷路了。   这里的园子都长得十分相似,道路蜿蜒曲折。   两颗萝卜长得矮,只能看到眼前的几丈距离,走着走着就绕了一个圈,走回了起点。   长离被太阳晒得有些渴了,之前几日他们都埋在灵土里,有灵气滋养,不饿也不渴。   现在顶着大太阳走路,就变得格外疲惫。   当他们第三次经过一个小池塘时,长离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焉小九,我想去泡一泡水。”   焉九看着近在咫尺的水面,只觉得凉丝丝的水汽迎面而来,不禁有些心动。   “那就,泡一会儿?”   “扑通——扑通——”   两颗萝卜接连跳入水中,溅起两朵小小的水花。   长离把叶子以下的萝卜身埋在水里,舒适地叹息:“可算是活过来了。”   焉九把头钻进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气泡,又抖落叶片上的一串水珠。   “这水里有灵气,可以多吸点补一补。”   长离一听,马上将自己埋得更深了。   这时,池塘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道君,您去那池塘边的亭子里坐一坐,我去帮您倒一壶茶。今天的日头太晒,您方才一时眼花,也是正常的……”   声音越来越近,那个熟悉的人影走入池塘边的凉亭,侧对着水面坐下。   长离在水里整个萝卜都僵住了,“焉小九,是刚刚那个眼瘸的道君!”   焉九还没说话,凉亭里的道君却抬眼望了过来。   他本是随意扫过,却在看见水面上两颗颤颤巍巍的萝卜叶时凝住了目光。   道君猛然睁大了眼睛,他起身走到亭子边缘,双手撑住木质围栏,上身前倾。   “这,这半截秃叶子,好生眼熟!” 第99章   长离心里一慌, 在水下一把揪住焉九的萝卜须,“哗啦——”钻进了水底。   水面上的秃叶子不见了,只留下圈圈涟漪层层荡开。   道君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盯着水面喃喃道:“我没有眼花,这就是我刚刚在花坛里看到的那两颗杂草……”   这时,道童端着一个木质托盘, 小心翼翼地走进凉亭。   他将青瓷水壶和配套的茶杯依次从托盘里取出, 轻轻放在石桌上。   “道君,您的茶来了。”   道君蓦地转过头, 完全没在意那壶茶,目光灼灼道:“我没看错, 真的有两棵杂草!”   他抬手指向池塘中央, “刚刚它们就在哪里!”   道童面色茫然地扫过光秃秃的水面, 嘴角微抽:“道君,水草是水草, 杂草是杂草, 一个水生, 一个陆生, 怎么能混为一谈。”   道君用力一拍栏杆,木质栏杆在他掌下震了两下。   他坚定道:“那就是园子里的杂草成精了!才从花坛跑到了池塘里。”   道童偷偷看向道君, 暗自腹诽:道君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大白天发癔症、说胡话的怪毛病, 是不是该找个医师来看看?   正当道童思索间,道君却直接道:“你去取一个捞网来,那杂草刚刚看见人, 就躲到水下了……”   道童觉得请医师这件事刻不容缓, 还见了人就躲的杂草……他们这园子就算再钟灵毓秀、得天独厚, 汇聚天地之灵气, 也不可能让两颗普普通通的杂草成精。   道童面上恭敬应下,实则出了亭子就撒开脚丫快跑起来。   他得马上把医师请过来,给道君看看眼睛,不,是看看脑子。   与此同时,池塘底下。   长离和焉九正晃晃悠悠地漂浮在水中,头顶的绿叶随着水波摇曳。   如果不看绿叶下两个白白胖胖的萝卜身子,还真会以为是两颗水草。   几尾调皮的小鱼摇着尾巴从两丛萝卜叶中穿梭而过,还想好奇地啃一口萝卜叶,被长离敏捷躲开。   焉九连忙挥舞叶片,驱散这几尾嘴馋的小鱼。   长离忍不住在水里团团打转,“怎么办,那个眼尖的道君发现我们了。好好一个道君,怎么偏偏生了一双眼睛。”   “如果他把我们从池子里捞出来,我们真的要被送进厨房大卸八块了!”   焉九的萝卜须不知不觉纠结地缠在了一起,“稳住,别慌。一定会有办法的,天无绝萝之路……”   长离看着焉九起起伏伏的萝卜叶,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等等!”   “我们刚刚是完全泡在水里的,露在水面上的只有两撮萝卜叶……在花坛里的时候也一样,我们把身子埋在了土里。”   焉九也反应过来了,恍然道:“所以他只认得我们的萝卜叶!”   长离不舍地摸了摸自己的萝卜叶,“只要我们舍弃自己的萝卜叶……”   焉九沉默了,萝卜没有叶子,就等于狐狸没有毛毛。   他真的要做一颗秃萝卜了。   两颗萝卜在水中对视一眼,   舍去萝卜叶,他们还是两颗好萝卜!   长离揪住了焉九头上的萝卜叶。   焉九揪住了长离头上的萝卜叶。   两颗萝卜同时开始反向发力——   “嗷!”   伴随着一声整齐的痛呼,两颗萝卜一起秃了。   长离心痛地看着焉九手里的萝卜叶。   焉九心痛地看着长离手中的萝卜叶。   他们在这一刻,同时领悟了秃头的滋味。   此时,池塘边。   道君正在亭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瞥一眼平静无波水面。   直到道童急促的喘气声在身后响起,他才不耐地转身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道君的声音一顿,目光从道童身上移到他身后的白胡子医师,又看向道童空空的双手。   “我让你取的捞网呢?”   道童苦着脸,“道君,先别提捞网了,您先让医师给您看看吧?”   道君冷哼一声:“我没病没灾的,看什么看!”   医师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道:“天气热,道君的火气也有些旺。”   道童悄悄朝医师挤眼睛,“除了火气旺,没别的问题吗?”   医师仔细看了看道君的脸色,“道君眼下略有青黑,看来最近睡眠也不太好……”   道君下意识用指腹摸了摸眼下,他有黑眼圈了?他怎么不知道?   一定是最近的养肤露用少了,今晚就补上。   道童依然不放心,追问道:“还有呢?”   医师认真道:“没了。”   道童不死心地用手在眼睛处比划了一下,又指指脑子,确认道:“这些,都没问题?”   道君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我还有什么问题?”   道童果断闭上了嘴。   医师不疾不徐道:“我给道君开一副降火助眠的方子,就差不多了。”   道君剜了道童一眼,“听见了吗,还不快去给我拿捞网?”   道童心虚地一溜烟跑了。   医师慢悠悠地写了药方,便告辞了。   道童很快取来一张大捞网,道君接过捞网,就气势汹汹地朝池塘走去。   道童追上去,忙不迭道:“您慢些走,池塘边湿滑。”   话音未落,道君的靴子就在一块生了青苔的石板上滑了半步。   道君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子,放慢脚步,“这还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这里的地面湿滑……”   道君在池塘边站定,抄起捞网往水下捞取。   水下,长离和焉九竖着耳朵听上方的动静。   随着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长离捏紧了手里的萝卜叶,紧张道:“他来了!”   一张捞网伸入池底,破开水流,在水中画了一个大圈。   长离和焉九慌忙往后连退数步,避开网兜。   第一网,空了。   道童在岸边小声道:“这池塘那么干净,怎么会长出杂草,不,水草呢?”   道君没搭理他的话,等他把两颗杂草捞出来,就是最好的铁证。   捞网再次伸入池底,反向画圈。   长离和焉九灵活地扭动白白胖胖的萝卜身,再次躲过。   第二网,又空了。   道君并不轻易放弃,深吸一口气,进行第三次打捞。   掌握了道君打捞手法的长离抓住捞网从面前划过的时机,将一把萝卜叶往前一抛,正好被网兜捞个正好。   当捞网破水而出时,道童正在低声道:“道君,我们还是算了吧,您是做大事的人,何必执着于区区两颗杂草——”   “哗啦——”   捞网里的一团绿叶在水花中逐渐显露,道童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道君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看,我就说我没看错。”   他将捞网收拢,取出那团绿叶翻了翻,果然看到了半截熟悉的秃叶子。   道童盯着这团绿叶,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道君,这看着不太像杂草啊?”   道君的眉心皱出一个川字,这看起来就是一团普通绿叶,又怎么会从花坛跑到池塘呢?   道童越看越觉得这叶子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道君把捞网往道童怀里一塞,捧着绿叶往外走,“我去找个熟悉草木的问问,这究竟是什么草,还会自己移动……”   道童连忙举着捞网跟了上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池塘的水面上,悄无声息地浮现两个白白圆圆的秃脑袋。   长离:“他们走了。”   焉九环顾四周,往岸边游去,“赶紧走。”   两颗失去叶子的秃萝卜上了岸,往道君离开的反方向跑去。   他们的根须在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又在阳光下慢慢蒸发,消失无踪。   没了绿叶的遮挡,两颗白萝卜在路上变得醒目起来。   长离走了一段,觉得这样不太行,“脑袋光秃秃的,很没有安全感。”   焉九停下脚步,不习惯地摸摸光脑门,“那怎么办?”   长离的眼神在旁边的草丛里划过,闪过一道精光。   “没办法,只能借一点头发了。”   “别只薅这一块,太明显了。”   “拔得均匀点,我们要公平,雨露均沾。”   “这里叶子茂密,拔这个……”   一刻钟后,一顶绿油油的草编假发在焉九手中诞生。   长离美滋滋地带上了她的新假发,转了一个圈。   “怎么样,是不是浑然天成,以假乱真。就像天生的叶子,从来没有秃过……”   焉九沉默地点点头,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原来头发不够,可以向别人借。   若是他以后尾巴秃了……   呸!什么尾巴秃了,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秃尾巴!   焉九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脑袋,在心里默念道:   妖神大人在上,刚刚都是我胡思乱想,千万别当真。   不过族中长老都上了年纪,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尾巴秃不秃。   等回了妖界,他倒是可以把这个秘方教给他们。   就在焉九的思绪天马行空地乱跑时,长离已经开始帮忙物色他的假发了。   “焉小九,这丛叶子绿,我们多拔点。”   焉九婉言谢绝道:“我倒也不用这么绿,普通绿就可以了……”   长离严谨地摇摇自己的假发,“不行,我记得你原来的萝卜叶就是我们那片萝卜地里最绿的,就算只是一顶临时的假发,也不能随意敷衍。”   焉九的脸色有些僵硬,“是吗,我原来有那么绿?”   长离无法从平平无奇的萝卜皮上看破他的神情,只是将草叶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   “没错,就是这么绿。”   焉九被迫接下了长离的好意,给自己编了一顶格外绿的假发。   长离由衷地感叹道:“焉小九,你当真心灵手巧得不像个剑修。就凭你这手艺,完全可以开展一个编假发的副业了!”   焉九:倒也不必。   他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给自己编假发。 第100章   另一边, 道童突然想起来这个叶子为何如此眼熟了。   “道君,这是萝卜叶!”   “我记得那边菜园种了一地萝卜。”   道君将手里的两撮萝卜叶提到眼前,声调上扬:“你的意思是, 今晚萝卜宴的食材,逃跑了?”   道童摸了摸后脑,“那一园子都是种的普通白萝卜, 没听说有萝卜成精……道君您稍等, 我去问问负责菜园的其他道童。”   没一会儿,道童便去而复返, 他微微喘息道:   “道君,他们今日才收了地里的萝卜, 都送到后厨了。不过送去的应当是八十八颗, 刚刚后厨又点了一遍, 只剩下八十六颗了。”   道君微微眯起眼睛,甩了甩手里的萝卜叶。   “所以确实有两颗萝卜偷偷潜逃了。这两把叶子, 只是那两颗奸猾的萝卜扔出来转移视线的。”   道童犹豫片刻, “道君, 我们现在怎么办?”   道君冷哼一声, “怎么办?当然是马上对那两颗萝卜展开搜捕。算起来,他们已经戏耍我两次了, 一次花坛, 一次池塘。我倒要好好看看,是什么萝卜这样大胆!”   道童赶紧应了一声,小跑离开。   此时的长离和焉九尚不知道身份暴露, 他们正顶着崭新的绿叶假发, 在草丛里慢慢前行。   长离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株月季, 避免自己被它的尖刺扎出一个窟窿。   “焉小九, 我们现在在往哪里走?”   焉九可疑地沉默了,他环顾四周,视线所及,只有高高低低的花草。   他轻咳两声,“在往园子外走。”   经过刚刚的一番波折,长离已经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小声道:“是往外走就行,可千万别走反了,把自己送到别人的餐桌上。”   焉九肯定道:“不会的。”   他们都倒霉这么久了,总该被幸运之神眷顾一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边亮起一座座照明的石灯笼,昏黄的灯光笼罩在蜿蜒的石板路上,平添一份静谧。   两个道童正好从石灯笼前经过,说着闲话:“听说后厨跑了两颗萝卜,道君正让人四处搜寻呢?”   “萝卜还能长腿跑了?”   “据说是成精了。”   “那萝卜园的风水可真好,连萝卜都能成精。我们之后不如多去萝卜园走走,说不得还能修为进益,一日千里……”   长离紧紧贴在一座石灯笼后头,对焉九低声道:“糟糕,我们暴露了。”   焉九镇定地扶了扶自己的假叶子。   “别慌,他们找的是两颗秃萝卜,跟我们这种有叶子萝卜有什么关系。”   长离顿时从头顶的假叶子上获取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你说的对,就算再跟那位道君打照面,他都不一定认出我们,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两颗萝卜充满自信地继续上路。   他们越走,路边的石灯越亮,远处还传来模糊的人声。   长离隐隐觉得不对,“焉小九,我们好像越走越热闹了?”   焉九迟疑地停下来,喃喃道:“不应该啊……”   说话间,一队侍女从道路尽头走来,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精美的木质托盘,中间盛放着一盏莹润如玉的瓷碗。   长离和焉九连忙躲到一旁。   随着侍女慢慢走近,诱人的香味从他们手中的托盘里不断散发出来,越发浓郁。   长离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焉小九,我好像闻到了萝卜排骨汤的味道。”   焉九克制地咽了咽口水,“别忘了,我们现在也是萝卜。”   长离的食欲被一盆冷水倏然浇灭,她想象自己被装在托盘里端上餐桌的模样,当即打了一个哆嗦。   她把思绪从萝卜汤里抽回,“先不说萝卜汤,焉小九,我们大概真的走错方向了。”   这一队侍女经过后没两分钟,又有一队端着托盘的侍女再次经过。   焉九看着人来人往的小路,困惑地揪了揪假发,“难道我们走到萝卜宴的会场来了?”   长离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楼宇,开口道:“自信点,把‘难道’去掉,我们就是走到萝卜宴主场了。”   焉九揪住长离的须须,转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扯了回来。   “等等,焉小九,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一刻钟后,两颗鬼鬼祟祟的萝卜钻入宴会厅,一个打滚翻进了放着餐食的长案下。   两颗萝卜并排躺在长案下,窃窃私语。   “焉小九,我敢用我的萝卜须发誓,那个道君绝对想不到来这里搜查。”   焉九附和道:“是啊,别说他了,连我这颗萝卜都想不到自己会藏在一桌萝卜菜肴下面。”   长离得意地抖了抖萝卜须,“我们只要在这里熬过这场萝卜宴,就能顺利通关了。”   宴会很快开始,丝竹之声在耳畔响起,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长离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闻着满室菜香,碎碎念道:“萝卜不能吃萝卜,萝卜不能吃萝卜……”   焉九也被她念叨得有些饿了,他默默捂住空空的肚子,在离开无相阁后的计划上悄悄添上一笔:吃一顿萝卜大餐。   就在长离和焉九艰难地忍受美食诱惑时,长案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两颗萝卜,还没找到吗?”   侍立在身后的道童无奈道:“道君,外面天都黑了,找萝卜又不是找人,哪能这么容易呢?”   道君不满地瞪他一眼,“不过两颗秃萝卜罢了。”   长离在桌下偷偷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因为他,她和焉小九能秃头吗?   道君一心惦记着逃跑的萝卜,根本无心享用这场精心准备的萝卜宴。   沉思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里翻出一张符文。   “差点忘了,师兄前日送了我一张寻踪符,不如用它试试。”   道童眼前一黑,急忙道:“道君,符文珍贵,怎么能浪费在两颗萝卜身上?”   道君斜睨他一眼,“成精的萝卜,你就不想看看?”   道童动了动唇,他是对成精的萝卜有些好奇,但是连符文都用上,也太过了吧。   道君将符纸在桌上摊平,思忖道:“我记得师兄说,如果找人,可用头发等物激发符文。那换做萝卜,用他们的萝卜叶应当也是一样……”   道君找出白天捞到的萝卜叶,将它压在符文上,掐了一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长离在桌下和焉九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   同一时间,寻踪符颤颤巍巍地从桌上飘了起来,亮起一道醒目的红光。   道童看着红光,疑惑道:“道君,这光是什么意思?”   道君也愣住了,“红光的意思是所寻之物就在一丈之内……”   道童的目光扫过方圆一丈,讪讪道:“道君,是不是你搞错了,这里哪有萝卜呢?”   道君断然否决:“不可能,师兄的符文造诣登峰造极,不会有错。”   道童的声音更低了,“道君,我不是说符有问题,我是说您是不是掐错了法诀……”   道君狠狠敲了他的脑门一下,“你是质疑我连张符文都不会用?”   道童委屈地揉了揉发红的脑门,随手指向桌上的萝卜汤、萝卜饼。   “总不能是您要找的萝卜已经被做成菜了吧?”   道君的目光滑过长案上的一道道菜肴,自言自语道:“如果不在桌上——”   他倏尔蹲下身,低头往桌下看去,“那就是在桌下!”   长离被眼前猛然出现的一张人脸吓得原地蹦了起来,脑袋直接“咚——”得撞上了桌板。   “哎呦!”   道君盯着这两颗萝卜头上茂密的绿叶,又怀疑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萝卜叶。   “是这两颗吗?”   趁着道君愣神的功夫,焉九一把揪住长离的萝卜须,拔腿就跑,“别叫了,快跑!”   两颗圆滚滚的胖萝卜咕噜噜从桌下滚出来,往门口狂奔而去。   道君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叶子的事可以晚点再说,当务之急是把这两颗胆大包天的萝卜逮回来。   他抬手指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萝卜大喊:“快追!”   道童还没从这变故中回过神,双腿却在道君的指令下先一步跑了起来。   两颗萝卜灵活地穿过人群,冲出了大门。   道君和他的道童就没那么好运了。   宴厅中央刚刚结束一曲表演的舞姬正要退场,长长的裙摆在地上交错着,成了他们前进的最大阻碍。   道君好不容易绕过这一群舞姬,视线所及之处,哪里还有那两颗萝卜的身影。   宴厅外,两颗萝卜风一般卷过路过侍女的裙摆。   上菜的侍女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好像又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走在她身侧的侍女笑道:“是风吧,别看了。”   长离和焉九提着一口气,一直跑到力竭,才喘着粗气倒在一根半人宽的廊柱后头。   长离回望他们跑来的方向一眼,“没追上来吧?”   焉九摇了摇头,“没有。”   长离长舒一口气。   “吓死萝卜了,那个道君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焉九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可见最危险的地方,也不见得安全。”   长离懊恼地叹一口气,“谁知道他还有寻踪符这种东西,再说了,哪有人用寻踪符来找萝卜的。”   焉九顿了顿,“这位道君,确实思路清奇。”   长离歇了一会儿,扶着腰站起来。   她仰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距离今天结束没有多久了,我们只需躲过最后一波搜查。”   焉九转动脑子,“让我想想,还有哪里适合藏身。”   “萝卜地不行,那里有灵气墙作为结界。”   “花坛也不安全,那道君搞不好会让人把所有的花坛翻一遍。”   “池塘可能也有人蹲守……”   长离理了理因为奔跑而稍稍凌乱的假发,“厨房,我们回厨房吧。” 第101章   兜兜转转, 两颗萝卜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此刻的厨房灯火通明,每一个灶台上都热气蒸腾。   菜刀切在案板上的笃笃声,锅铲翻动炒菜的划拉声, 碗筷碰撞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热闹极了。   黄师傅将所有小工支使得团团转,根本没空留意门口偷偷潜入的两颗矮萝卜。   长离和焉九瞄准了靠近大门的一只大酱缸, 轻手轻脚地贴着墙根躲入缸后。   他们藏在酱缸的阴影里, 依然觉得不太安心。   但凡有个人经过低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两颗蹑手蹑脚的萝卜。   长离用萝卜须指了指上方半开的缸盖, “我们不如躲进缸里?”   焉九轻轻点头。   两个萝卜以叠罗汉的姿态攀上缸沿,“扑通——”一声跳进了酱缸。   紧接着, 一股酸中带辣的气息争先恐后袭来, 刺激得长离打了一个喷嚏。   “这缸是腌什么的, 味道那么冲?”   焉九踩着下方被切成块状的白色物,小声道:“好像是腌萝卜的。”   长离的萝卜须僵了一瞬, 她马上说服自己:“腌萝卜好, 这次一定不会有人想到我们藏在一个腌萝卜的酱缸里。”   焉九沉默半晌, “在宴厅里时, 你也是那么说的……”   长离突然有些底气不足,她弱弱道:“那是个意外。”   “希望那是最后一个意外。”   焉九靠着缸壁慢慢躺下, 这一天的奔波, 对于一颗萝卜来说,实在太过疲惫。   长离靠着焉九,听着外头锅碗瓢盆碰撞的忙碌声, 竟然生出些许困意。   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   焉九估算着剩下的时间, 轻声道:“你可以休息一会儿, 真要跑路时, 我再叫你。”   长离应了一声,开始打起瞌睡。   头上的假叶子慢慢滑下,遮住了半截萝卜身子。   焉九望着缸沿处透出来的一缕光线,觉得出去后得好好从头到尾巴洗一遍。   在这里多呆几刻钟,他都要腌入味了。   长离是在通关的播报声中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变回了灵剑的模样,被焉九拎着进入了第九层,也是无相阁的最后一层。   这一层空空荡荡,他们既没有进入新的芥子空间,也没有再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直到空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所有进入无相阁试炼的弟子,皆有所求,为功法、为丹药、为法宝……你想要什么?”   焉九愣了一下,之前每一关的声音都是单方面宣布试炼,这还是第一个和他们进行交流的声音。   他回想自己来无相阁的初衷,语气坚定道:“我想要缠丝果核。”   有了果核,他才能源源不断地熬制灵羹,财源广进。   空中的声音停顿了一秒,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要什么?”   “缠丝果核。”焉九重复了一遍。   这道声音再次确定道:“你不要功法、丹药、法宝吗?无相阁内的珍藏皆是精品,有市无价……”   焉九断然拒绝,“不必,我只要缠丝果核。”   人族功法,没用。   丹药,也不好吃。   法宝,还不如尾巴好使。   声音一时接不上话来。   这一关的试炼是根据弟子的选择安排的。   如果选功法,他需要接受传承考验。   如果选丹药,他需要经历病痛缠身。   如果选法宝,他需要得到器灵认可。   想要的东西越珍贵,就必须付出越多艰辛。   反之亦然。   但是从来没有人选果核的,甚至都不是一枚灵果。   声音卡壳了半天,最终无奈道:“既然你坚持,就自己种一株缠丝果吧。”   话音刚落,焉九和长离被传送至一方沃土,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入焉九掌心。   焉九看了看种子,疑惑道:“最后一关,这么简单吗?”   长离慎重地看了看小小一粒种子,“也许这个缠丝果,非常难养。”   焉九微微皱眉,觉得很有道理。   一人一剑小心翼翼地在土地中间挖了一个大小适宜的土坑,把种子埋入其中。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种子顺利发芽了。   长离和焉九蹲在瘦弱的小绿芽边上,生怕说话声大了都会吓到它一般窃窃私语。   “居然这么快就发芽了?”   “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这不合理……”   两天后,绿芽长叶子了。   一片片碧绿青翠的叶子缓缓舒展,生机勃勃。   长离盯着茁壮成长的绿叶,“难道是先易后难?有可能它容易长叶,但是不容易开花。”   焉九深表赞同,经过那么多关的考验,他很难相信最后一关会如此轻易通过。   又过了几天,几个稚嫩的花骨朵冒出枝头,含苞待放。   长离和焉九的心都提起来了。   “说不定会下一阵暴雨,把花打掉。”   “也可能会有虫害,就像我们当萝卜时遇到的……”   一人一剑一边猜测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一边眼睁睁看着它结果了。   直到果实成熟的那天,长离依然不敢置信。   “没有鸟儿把果实中途叼走,也没有虫子把果实啃掉……”   焉九捧着一兜饱满水灵的缠丝果,神情恍惚,“这样就结束了?”   上空传来的声音肯定了他的心声,“第九层试炼,通关。”   焉九忍不住发问:“我只是要果核,这一兜缠丝果都给我吗?”   空中的声音微微一顿,“无相阁没有果核这种奖励。”   就算是一兜缠丝果,它都觉得寒碜。   焉九低头看着怀里的缠丝果,勉强道:“行吧,我自己回去把核挖出来也一样。”   声音噎了一下,下一秒就把人丢出了无相阁。   它还要去看其他人的试炼呢,这种不着调的弟子,有一个就足够了。   焉九被传送出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守在无相阁外的一群年轻弟子围住了。   “焉师弟,你也出来了。”   “你是第几层被淘汰的?”   “你手里的果子就是奖励吗?”   “只有几颗灵果,看来你也没有走到最后啊,听说最后一层有最顶级的功法和宝物,真想见识见识……”   焉九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问候中收起了灵果,默认了他半路淘汰的猜想。   低调做人,才能闷声发财。   这可是绝版的有核缠丝果,可惜大家都不识货。   从人群中挤出来后,焉九第一时间带着长离回了客院。   就算恢复了人身,他依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腌萝卜味。   长离也累了,她一直不错眼地守着缠丝果开花结果,好久没合眼了。   回到客院的房间,她直接往软榻上一倒,随口道:“焉小九,我先睡一会儿……”   刚一说完,她就睡死过去。   焉九看着秒睡的长离,将刚刚取出的素帕放了回去。   算了,等她睡醒再给她擦一擦剑鞘吧。   趁着长离睡觉的功夫,他正好去洗洗身上的腌萝卜味。   万法宗的客院设施齐全,卧房后面就是独立的浴堂。   浴堂引了后山的温泉水,常年恒温。   焉九将水放入汤池,准备好好泡一泡,解解乏。   归元剑宗的弟子舍简陋,弟子们若要沐浴,便需要自己打水烧水。   弟子们大多嫌麻烦,就直接给自己施一个清洁术,方便快捷。   好不容易在万法宗能享受到独立汤池,绝对不能错过。   焉九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衫,跳进水汽蒸腾的汤池,温暖的水流冲刷着每一寸肌肤,他不禁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用人形泡了一会儿,焉九便觉得不太满足。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刷尾巴毛了,也好久没有涂美毛膏了,不知道尾巴还是不是像之前那样蓬松柔软。   焉九鬼鬼祟祟地往浴堂外望了望,这是独属他这间客房的浴堂,不会有外人闯入。   前面的卧房里,也只有长离一把剑呼呼大睡,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生物。   焉九心里仅有的一丝警惕在暖烘烘的水汽中一点点融化,把尾巴放出来泡一泡,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下一秒,一条雪白的毛绒绒狐尾在空中一闪而过,落入宽敞的汤池,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   细长的白色毛毛在清澈的温泉水中像花朵一样散开,丝丝缕缕地漂浮着,柔软而顺滑。   焉九摸出一把尾巴专用毛刷,开始仔仔细细地梳理。   两刻钟后,一双赤足踩在浴堂的木色地板上,透明的水珠从空中滑落,在地上氤氲出一个个深色圆圈。   蓬松柔软的白色尾巴在身后欢快摆动,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焉九摸了摸自己手感绝佳的大尾巴,觉得可以再花一点点时间做个保养。   刚刚急着泡澡,他好像把美毛膏忘在外间卧房了。   焉九随手往身上披了一件雪白寝衣,脚步轻快地往外间走去。   此时,长离正从软榻上迷迷糊糊醒来,她好像在睡梦中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水声。   长离翻了一个身,正好看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卧房的屏风前走过,带来一阵湿润的水汽。   焉小九换衣服了,他这是去洗了一个澡?   长离的脑中短暂地滑过这个念头,正想继续睡,却突然顿住了身子。   等等,是她眼花了吗?   那身雪白寝衣下,好像露出了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长离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她噌地从软榻上翻身而起。   仓促间,坚硬的剑鞘磕在软榻的扶手处,发出“哐当——”一声响。   寂静的卧房内,这道清脆的碰撞声变得格外明显。   焉九手一抖,刚刚拿起的美毛膏罐子从半空跌落,“啪嗒”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屏风后头。   长离盯住那条僵硬的大尾巴,感觉自己好像还没睡醒,“焉小九,这是什么?”   焉九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尾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我可以解释……” 第102章   长离慢悠悠地朝焉九的方向飞去。   她往前一寸, 焉九就后退一步。   一步又一步,直到他撞上身后的墙壁。   焉九的尾巴触及冰凉的墙面,当即打了一个哆嗦, 雪白蓬松的毛毛在空中颤了两颤。   只一眼,就知道手感一流。   长离审视的目光从尾巴尖慢慢下滑,就差拨开遮挡的雪白寝衣, 一探究竟。   焉九只觉得她的视线犹如实物抚过尾巴毛, 好像一股电流从尾巴尖一路流淌至尾巴根部,令妖腿软。   他用身后的墙壁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小长离, 古人有云, 眼见不一定为实……”   “哪个古人说的?”   长离还在试图让自己从眼前这充满冲击力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焉小九, 她精挑细选的、根正苗红的、归元剑宗小弟子,居然长尾巴了!   焉九的脑子乱做一团,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温泉水里泡太久了, 整个妖都晕乎乎的。   “这不重要, 重点是, 这个……”   焉九拼命调用所有的脑细胞,努力想出一个蒙混过关的借口。   “这其实是个假尾巴!”   “对, 就是假尾巴!”   长离呆住了, 她下意识重复道:“假尾巴?”   焉九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坚定,“没错, 你可能不知道, 这是最近修真界流行的小众风尚……”   长离的脑海中一时浮现无数打马赛克的画面。   什么仿真兽耳发箍毛绒尾巴套装, 身娇体软妖族少年角色扮演小游戏……   长离觉得这个刺激对于一个小剑灵来说, 有些大了。   她尽量维持冷静,声音微哑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爱好?”   焉九眼神躲闪,“就是来了万法宗以后,见识了新世面,这里跟朴素的归元剑宗真的不一样……”   焉九在心里悄悄对万法宗道了一声歉,这个黑锅就暂时让他们背一背吧。   长离:有钱的法修玩得真花。   万法宗这个花花世界,终究是玷污了他们纯洁的剑修弟子。   长离上上下下打量了焉九一眼,可能是刚刚从浴堂出来的原因,他的一头墨发披散着,微微湿润。   一身轻薄的白色寝衣被发尾的水珠打湿些许,变成半透明的颜色,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肤。   再加上身后那条毛绒绒的,给人以无限幻想的雪白尾巴……   长离猛得后退了半步。   她一向知道焉小九长得好,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这种撩人而不自知的模样。   还好自己现在是把剑,什么神情都看不出来。   长离慌忙背过身,轻咳两声:“你,这种小爱好,私下玩玩就算了……”   焉九的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长离背对着他的身影,脸上浮现一丝茫然神色。   他就这么混过去了?   小长离居然没有深究?   焉九连忙收起自己的尾巴,暗自松了一口气。   长离觉得自己现在整把剑都在发烫,她开口道:“你赶紧把衣服穿好,穿着一身寝衣乱跑像什么样子。”   焉九迅速翻出一身月白银丝暗纹长袍套上,“我刚刚出来得急,现在穿好了。”   长离半侧过身,一见到这身白色长袍,脑中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刚刚的白色寝衣和尾巴。   她哀叹一身,一头栽进软榻的靠枕里。   完了,她不纯洁了。   她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剑灵,居然会被年轻小剑修的肉体迷惑。   焉九看着靠枕外面露出来的半截剑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这是怎么了?”   长离闷闷的声音从靠枕底下传来,“我现在见不得白色。”   焉九眼神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这不是最普通的白色长袍吗?   长离继续闷声闷气道:“你别说话,我要冷静一会儿。”   长离在心里念起了清心咒。   焉九默默咽下了满肚子的疑惑。   他搬了一个小马扎凳,坐到一边开始处理无相阁里带出来的缠丝果。   先留出几枚作为以后培育的种子,再把其余的果核挖出来作为熬制果羹的材料。   长离埋在靠枕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激荡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小长离,你要镇定。   不就是仿真尾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长离不自觉地开始回想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毛发蓬松轻盈,看起来十分逼真。   也不知道焉小九是从哪里买的,那尾巴的手感看起来比家里的狐狸崽子的还好。   长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应该趁机摸一把的。   如果现在再提这件事,是不是有些突兀……   长离一边从靠枕里钻出来,一边在心里偷偷盘算着怎么才能向焉九借他的假尾巴摸一摸。   不经意间,她好像看到屏风后面的角落里掉了一个罐状物。   长离想起自己刚睡醒时听到的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便朝屏风后面飞去。   她不紧不慢地飞到角落,在看清地上罐子的瞬间,愣在原地。   这是一罐美毛膏。   焉九给家里的小雏鸟和狐狸崽子都用过,是养护毛发的好东西。   但是一条假尾巴,也需要这样保养吗?   长离顿时疑心大起。   她看向焉九忙碌的背影,开始仔细回忆自己睡醒看到的那一幕。   刚刚在焉小九的美色冲击下,她好像忽略了太多细节。   虽然说按照修真界的技术,应该可以把一条假尾巴做得以假乱真。   加上这里是万法宗的地界,按照法修们的炼器水平,什么东西都能造出来。   但是不管怎么想,那也太像一条浑然天成的真尾巴了。   在焉九紧张的时候,那条尾巴会变得僵直。   在碰到冰凉的墙壁时,会冷得一哆嗦。   一条仿真尾巴会那么智能吗?   长离越想越不对劲。   但是如果这是一条真尾巴,那不就意味着,焉九是妖族?   一个妖族来归元剑宗学剑?   长离有些恍惚了。   纷乱的思绪挤在脑子里,令剑头疼。   长离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再为难自己。   不管是真尾巴还是假尾巴,让她亲自验证一下,自然见分晓!   长离沉思片刻,便有了主意。   她朝焉九喊了一声:“焉小九,我出去一趟。”   说完,长离便出门了。   无相阁的试炼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参加试炼的弟子应当都已经回来了。   长离直接去了上一次太极扇带她聚会的湖畔,果然看到了熟悉的画舫。   她直奔画舫,刚和云中舫打了一个招呼,就和窗口探出头来的太极扇打了一个照面。   太极扇见到她,也有几分惊喜,“小长离,好久不见。”   长离来不及和他叙旧,直奔主题道:“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   太极扇立即仗义道:“什么事?”   长离:“我需要易醉的烈酒,你可有法子弄到?”   太极扇笑道:“这个简单,唐川有不少私藏的好酒,我给你弄点,你要多少?”   长离估摸着之前在无相阁任务中焉九喝醉的量,迟疑道:“大概,两坛子?”   “不,还是三坛子吧。”保险起见,长离又加了一坛。   太极扇痛快应下,“唐川之前偷偷在门前的桃树下埋了好几坛玉冰烧,我们去挖出来就行。”   长离不放心地问道:“你偷挖唐师兄的酒,唐师兄不会生气吧?”   太极扇小声道:“你不说,我不说,唐川怎么会知道。这是他瞒着师尊和同门埋的,就算丢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   长离同情了倒霉的唐师兄一秒,决定让焉小九下次多给唐师兄一点灵羹,就当补偿他的三坛酒了。   长离跟着太极扇去挖酒了。   太极扇负责放风,她负责动手。   别说,长剑刨起土来,还挺方便。   长离挑着三坛子酒回去了。   一进门,焉九就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   “你从哪儿弄来的酒?”   焉九的鼻尖动了动,浓郁的酒香隔着坛子都能闻到。   长离解释道:“太极扇送的,正好我们从无相阁出来,是该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配上这酒正好!”   焉九立刻心动了,他果断叫了一桌好菜送到客院,准备好好犒劳自己。   长离积极地将酒坛挪到桌边,“太极扇说这是上好的玉冰烧,不知道跟浮香筑的琼花露相比,哪个更胜一筹。”   焉九动作飞快地将酒水倒入杯中,“哪个更好,尝一尝就知道了。”   他迅速抿了一口,眼睛“噌——”地亮了。   “醇香甘冽、入口绵甜、回味悠久……好酒!”   长离放心了。   能被唐师兄藏起来的酒,果然不会差。   长离殷勤地给焉九倒酒。   “焉小九,无相阁的关卡,你辛苦了,今晚一定要好好喝个痛快!”   焉九对长离的殷勤有些许不适应。   “在无相阁里的时候,你还让我少喝……”   长离一甩剑穗,义正言辞道:“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是在做任务,我是担心醉酒出了岔子。现在试炼结束,就应好好喝一顿。”   焉九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但是在长离的劝说下,不知不觉就喝了一杯又一杯。   长离看着坛中的酒水越来越少,焉九的眼睛也渐渐染上湿润,小声试探道:“焉小九?”   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什么事?”   长离从盘子里拨出三个花生米,“这是几?”   焉九用指尖将一颗花生米拨到一边,“一。”   他又拨过去一颗,“二……”   他将手指压在第三颗花生米上,迟迟没有说出下一个数字。   长离飘到他眼前,看着他迷离的眼睛,轻声道:“焉小九,你醉了。”   焉九一把握住剑柄,声音含糊道:“我没有……”   “这个玉、玉烧冰一点也不醉人……”   长离忍住笑意,“是玉冰烧,不是玉烧冰。”   焉九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不,就是玉烧冰……”   “不信你尝尝,这个酒喝不醉的……”   长离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她就脑袋朝下被焉九直接放进了酒坛。   冰凉浓烈的酒水瞬间将剑身泡了个透,长离刚刚咬牙切齿地憋出焉九的名字,却已经不小心吸入了部分酒水。   她湿淋淋地从酒坛里翻出来,便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晕。   糟糕,这酒真的有些上头。   长离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艰难道:“焉小九,你的尾巴,能再让我看一眼吗?”   焉九歪着身子,脑袋凑近长离,呼吸间散发出醉人的酒气,“尾巴?”   长离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俊脸,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她觉得自己好像更晕了。   “对,就是你的尾巴。”   焉九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暧昧的阴影。   “可是尾巴,不能随便给人看……”   长离用最后的意志力慢慢道:“我是剑灵,不是人,我可以看。”   焉九似乎被绕进去了。   他呆愣愣地看着长离,轻轻应了一声。   “好。” 第103章   长离是被窗口透进来的一束刺目亮光照醒的。   宿醉的眩晕让她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长离晕乎乎起身, 感觉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哐当——”   她撞倒旁边的空酒坛,踉跄了一下。   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趴伏在桌上的焉九,他迷茫地抬起头, 用手挡住窗口照入的阳光,声音沙哑道:“什么时辰了?”   长离喃喃道:“第二天了……”   焉九摁了摁眉心,恍惚道:“昨日这酒, 后劲好像有一点大。”   他一边说着, 一边活动发麻的四肢。   长离还处于呆滞状态中。   这后劲哪里是一点大,分明是亿点大啊!   她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场景——   她先是劝酒, 接着她掉进了酒坛,她说要看尾巴……   然后呢?   然后发生什么了?   她到底是看了还是没看?   长离“咚——”地一头磕在桌沿上, 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她为什么偏偏不争气地在这里断片了!   焉九被她这一磕吓了一跳, 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长离倏然抬起剑柄, 直勾勾地盯住焉九,低声道:“焉小九, 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焉九摸了摸脸上被桌沿压出来的红色印记, 一脸茫然。   “昨晚除了喝酒, 还发生别的事情了吗?”   长离顿时心头一哽。   她不记得了。   焉小九也不记得了。   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妙机会, 就这么错过了!   长离有气无力地往后一瘫,摆了摆剑穗, “没什么。”   焉九挠了挠后脑, 起身收拾桌上的酒坛酒杯。   长离看着焉九的背影,目光不自觉地滑到他的尾椎处……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穿透衣衫, 看到一条白色的毛绒绒尾巴。   焉九似乎察觉到身后的执着目光, 手上的动作微顿, 扭过头来。   长离在他扭头的瞬间, 迅速移开视线。   焉九压下心里的一丝微妙情绪。   难道是酒还没醒,才会有这种奇怪的错觉?   长离还在暗自懊悔,一次不成,难道要再来一次?   她看一眼剩下的半坛酒,这点分量不够,要是再去向唐师兄“借酒”,好像也不太合适。   长离头疼地翻了一个身,原本柔顺的剑穗因为她的翻滚变得杂乱毛躁。   下一瞬,长离猛地立起来,她有了一个新想法。   一刻钟后,湖畔的画舫上。   太极扇:“你说你要什么?”   乌玉伞:“谁告诉你这种东西的?”   百炼琴:“我们单纯的器灵不该知道这么多。”   云中舫:“小长离,你确定你没说错吗?”   面对一众器灵的质疑,长离清了清嗓子。   “我想弄两条毛尾巴,以假乱真的那种的。”   “我不是去做坏事,我用我的剑穗发誓。”   “你们在万法宗那么久,一定知道门路吧?”   器灵们沉默了。   太极扇咳嗽两声,打破一片寂静。   “其实算起来,小长离也有几百岁了……”   乌玉伞表示不赞同,“几百岁的剑灵,那也是个幼崽,她都没化形呢。”   百炼琴悠悠道:“如果她化形了,再去搞这种东西,好像更奇怪吧?”   云中舫诚恳道:“好像也是。”   太极扇用扇柄敲了敲船舷,“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就当是去带小长离见见世面。”   云中舫应声道:“知道得越多,越不容易被骗。”   百炼琴:“只要不拿去做奇怪的事,那也就是普通装饰。”   长离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太极扇最终拍板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偷偷带小长离去一趟。”   太极扇带着长离出发了,他带着长离七拐八拐,来到一间没有招牌的门面。   他小声道:“这家店铺据说是最紧跟潮流的热销店,品质也是最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商品,没有他们不卖的东西……”   “笃笃——”   太极扇在紧闭的小木窗上敲了两下。   小木窗掀起一道两指宽的缝隙,太极扇便带着长离“嗖——”地钻了进去。   长离一进店,就被墙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晃了一下眼睛。   白色兔耳胡萝卜,粉色猫耳小铃铛,黑色蕾丝花边绑带,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长长短短的毛绒尾巴……应有尽有。   长离默默移开了眼睛。   店里的侍女对进来的一剑一扇见怪不怪,来他们店里的人少有光明正大的。   有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的,也有让器灵偷偷代买的。   来者是客,客人长什么样,又有什么重要呢?   她对长离和太极扇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微笑,“两位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太极扇凑到长离耳边,低声道:“你要什么样的尾巴?”   长离飞快扫过墙上的白色圆球兔尾巴,粉色渐变猫尾,银灰色狼尾……   她朝侍女比划了一番,她要品质最好的尾巴。   侍女非常有眼色地从身后的货柜里取出数条尾巴。   “这些是最上等的,我保证没有那家店铺能拿出更好的货了。”   长离看着台面上摆放的各色尾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这些尾巴乍一看不错,但是仔细观察,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长离迟疑片刻,点了两条看起来最蓬松的大尾巴,“就要这两条。”   侍女贴心地将尾巴装入黑色密封口袋,“承惠五百灵石。”   长离肉痛地付了账,将东西收入储物袋。   一剑一扇在路口分道扬镳后,长离鬼鬼祟祟地回了客院。   她一进门,就听到焉九幽幽的声音:“小长离,你又跑去哪儿了?”   长离下意识把储物袋往身后一藏,“我,出去溜达溜达……”   这时,一道温和的灵力卷起轻风,直接将挂在剑柄上的储物袋勾了过来。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你出去溜达,还要带储物袋吗?”   长离看着落入焉九手心的储物袋,心一横,直接道:“其实,这是送你的。”   焉九愣了一下,“送我的?”   长离望望天,又望望地。   “你之前也给我买了不少剑穗,所以我准备一份回礼。”   焉九顿了顿,“你用我的灵石给我买礼物?”   长离当即否定道:“什么你的我的,焉小九你也太见外了,最重要的是心意!”   焉九摸了摸下巴,“行吧,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来,这还是小剑灵第一次送他礼物。   焉九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   长离紧张地盯着焉九的手,看着他从储物袋里取出那个黑色密封口袋。   焉九疑惑地看了一眼口袋,“什么宝贝吗,包得那么严实。”   长离没有说话,悄悄屏住呼吸。   焉九三两下拆开口袋,看着露出来的两截毛尾巴,僵住了。   上扬的唇角落下来,抿成一条直线。   “小长离,这是什么?”   长离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尾巴呀,你不是喜欢毛尾巴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   “我其实并不需要……”   长离马上道:“焉小九,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口风很紧的,绝对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不过这个毛尾巴据说已经是最上等的品质了,但是好像不如你昨天那条。”   “焉小九,你那尾巴是哪里买的?”   焉九的眼神开始游移。   长离又往前一步,“那条尾巴看起来又柔软,又蓬松,一看就是精心保养的……”   明明是紧张的危机时刻,焉九却在长离的赞美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他的尾巴当然是最柔软蓬松的,要不是来了归元剑宗以后疏于打理,它的尾巴还能更漂亮!   下一秒,焉九赶紧摇摇头,把思绪拉回到正事上。   他含糊道:“是从一个行商手里意外得到的……”   长离看着他垂下的眼睛,心头微动。   她慢慢道:“焉小九,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焉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昨晚?他昨晚说什么了?   焉九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我说什么了?”   长离拉长了语调,“你说,那是天生的尾巴,还一直拉着我说要涂美毛膏,不然毛毛就不漂亮了……”   焉九瞳孔震颤,美毛膏!   这真的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焉九内心慌得不行,却依然嘴硬道:“我昨晚喝多了,喝多了说的醉话怎么能信。”   他讪笑两声,“我可是剑修,哪来的尾巴?”   长离看着他这副模样,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飞到焉九眼前,“焉小九,你心虚了。”   焉九的心跳开始加速,“我没有。”   长离继续道:“你昨晚可不光说了这些,你不如再仔细想想?”   虽然她想不起来了,但是焉小九说不定能想起来呢。   长离在心里将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焉九不知不觉开始回忆……   一分钟后,他倒抽一口凉气。   两分钟后,他的耳根染上绯红,眼神躲闪。   长离看着他不断变幻的神色,低声试探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   焉九伸手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气。   长离的脑中浮现一个大大问号。   焉九缓缓吐气,移开遮挡在眼睛上方的手掌。   他看着长离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小长离,按照我们妖族的规矩,你这样……我,是要负责的。”   焉九含糊地掠过中间的话,语调又低又快。   长离呆住了。   她听到了什么?   她怎么他了。   刚刚不是在说尾巴的事情吗?   怎么就变成她要负责了?   在后半句话的巨大冲击下,长离甚至没有在意妖族这两个字。   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导致事情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往不可预测的方向失控。 第104章   长离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溜个弯……”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吹个风,好好冷静一下。   焉九当即道:“我陪你一起。”   长离刚准备飞向门口, 听到这话,突然一个急刹,转身往旁边的软榻飞去。   “算了, 这个天气好像更适合睡一觉。”   可能等她睡醒, 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长离飞到软榻上方,一个自由落地往下倒去, 却被一只手轻轻扶住。   焉九温声道:“这个软塌不如床舒服,你不如去床上睡?”   长离一个哆嗦直立起来, 果断道:“我又忽然清醒了, 应该不用睡了。”   睡焉小九的床?   她还没有心大到这个程度。   焉九眨眨眼, “那我们继续说刚才的事。”   长离被迫在榻上端正坐好,她忐忑道:“你说。”   焉九正了正脸色,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   长离条件反射般回道:“什么事——”   焉九倏然望向长离的眼神, 让她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欲语还休的微妙神情, 仿佛在痛诉一个始乱终弃, 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负心汉。   长离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抱歉, 你继续说。”   焉九沉声道:“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我虽然是一个普通小妖,但是一直心向剑道,为了学剑, 我才偷偷隐瞒身份, 拜入归元剑宗……”   焉九一边说着, 一边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愧色。   事发突然, 他不便直接坦白,万一把小剑灵吓跑怎么办?   等回了妖界,他一定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长离:……   心向剑道的妖族,真有个性。   她随口道:“不过焉小九,我看你在剑宗的时候,也没怎么练剑嘛。”   焉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把皮球踢了回来。   “我当初带你去练剑,你便钻进剑鞘装死,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长离一时语塞。   她连忙咳嗽两声,转移话题:“这个不重要。”   “焉小九,你是妖族,我是剑灵,我们的种族堪称南辕北辙,所以负责这件事……”   焉九赶紧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尽快突破到元婴,让你化形。”   长离:倒也不必尽快,她现在觉得当剑也挺好的。   一个没有人形的小剑灵能怎么负责呢,她不过是在醉酒后做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罢了。   长离讪笑道:“从金丹突破到元婴,犹如跨过天堑鸿沟,这种关乎道途的大事,急不来的……”   长离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悄悄盘算。   按照正常的修炼速度,大多修士花费三五百年都不一定能从金丹到元婴。   就算焉小九是妖,和人族不一样,速度也应该快不到哪里去。   长离一本正经道:“你慢慢修炼,不要着急,一定要稳扎稳打,千万别急于求成,伤了根基。”   焉九只当这是小剑灵的关心,郑重应下,“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说完化形的问题,焉九直接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修炼了。”   解开元婴期的封印,大概半天时间就足够,最迟今晚,小长离就能有人形了。   焉九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上回长离服下化形丹后变成的小姑娘,翘了翘唇角。   长离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焉小九几百年后突破的时候,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今天的事情呢。   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冲淡一切。   自认这个乌龙已经成功解决的长离决定去温柔乡好好放松一下,舒缓心神。   毕竟她的卡不能白办,灵石也不能白花。   一个时辰后,长离躺在温柔乡的美人榻上,享受全套的灵液保养。   渐渐地,她的剑身开始发烫。   长离晕乎乎地想着,这次的保养活络气血的效果似乎有点强啊。   一套养护流程结束,侍女从房间里退出去,贴心地合上门。   长离躺在榻上昏昏欲睡,怎么按摩结束了,她还是越来越热了呢?   下一秒,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传来,长离手脚瘫软地趴在榻上。   长离不敢置信地伸出手看了看,从美人榻上翻身坐起。   她好好地来做个保养,怎么就化形了呢?   长离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手忙脚乱地下了塌,膝盖一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矮柜,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太久没用过人形,手脚又不协调了。   门外经过的侍女听见房内的动静,不禁停住脚步,用手指在门上轻叩两下。   “长离姑娘?”   长离慌忙卷起榻上的薄毯,往身上一裹。   “等等,你先别进来。”   侍女没想到房间里会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当即推门而入,和面色苍白的长离四目相对。   侍女看着眼前这个披着薄毯的眼生姑娘,脑子一空。   她迅速在室内环视一圈,没有找到那柄熟悉的灵剑,顿时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长离:“你是谁?长离姑娘呢?”   长离动了动唇,嗫诺道:“我,我就在这……”   眼看着侍女张口就要叫人,长离连忙举起自己的手腕,晃了晃上面的剑穗,“我的剑穗还挂在这呢。”   侍女眼中的疑虑依然没有打消,长离飞快道:“真是我,我就是不小心化形了。我在你们这里办的是最高等级的卡,里面应该还剩下六万八千九百灵石……”   在长离精确的余额佐证下,侍女终于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歹人,进来偷灵剑。”   长离尴尬道:“哪有歹人不穿衣服来做坏事的。”   侍女被逗笑了,“长离姑娘,你稍等,我这就去给你找一条合适的裙子。”   侍女匆匆离去,留下长离坐在榻上叹气。   好端端的,怎么会化形呢?   如果放在昨晚的醉酒事件前,长离一定会因此欢欣鼓舞,现在么……   想到这,长离猛然想起出门前,焉九说自己要去修炼突破。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难道焉小九突破了?   怎么会有人,不是……会有妖,说突破就突破的?   之前他突破到金丹就算了,现在可是突破元婴。   不闭关个几十上百年的,怎么好意思突破?   难道说是因为妖族功法不同,但是这也太快了。   长离的心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她不知不觉咬住唇,本以为几百年后才要负责的事情,现在却近在眼前。   就在长离思索间,侍女姐姐取回一套崭新的明兰色刻丝长裙。   “长离姑娘,这条裙子的大小你应该合适。”   长离道了一声谢,便将裙子往身上套。   侍女看着一到她手里,就瞬间乱做一团的裙摆,委婉道:“长离姑娘,要不然还是我来帮你吧。”   长离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上打结的缎带,“麻烦你了。”   这种繁复的裙子,着实有些为难剑灵。   长离换好裙子,陡然想起什么,对侍女小声道:“你们这里,以前有接待过意外化形的器灵吗?”   侍女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化形的器灵那都是元婴真人的法器,并不常见。而且器灵大多也更习惯以原本的形态的活动,并不会常用人形。”   长离的眉间浮现一丝愁绪。   这下麻烦了,若是有化形的器灵,她还想请教一下如何从人形变回去。   沉思间,外面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侍女前去开门,只见管事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明真道君今日正好来温柔乡看账,听说有剑灵化形了,想邀请姑娘一起喝个茶呢。”   长离愣了片刻,明真道君?   那不就是殷时的师尊?   她点点头,“既是道君相邀,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长离跟着侍女一路来到温柔乡的后院。   一进院中,便有和煦微风带着淡淡花香袭来,令人心旷神怡。   长离一眼就看到海棠树下坐着的女子,她穿着一身银红束腰压金丝线裙,蛾眉敛黛,肌光胜雪。隐隐透出的高阶修士的威压,赫然昭示了她的身份。   长离上前行了一礼,“长离见过明真道君。”   明真道君温和笑道:“不必多礼,坐下喝杯茶吧。”   “刚刚下面人说有剑灵突然化形,我便有些好奇,没想到是个漂亮小姑娘。你可是跟着归元剑宗的弟子来我们万法宗的?”   长离应了一声。   明真道君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感叹道:“归元剑宗人才辈出啊,今日又多一元婴真人。”   长离想到焉九的身份,不由得有些心虚。   她立即道:“道君的小徒弟也不错,假以时日,定然是万法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明真道君的手顿了顿,“你认识我的小徒弟?”   长离弯了弯眉眼,“在无相阁里和殷道友有几面之缘。”   提到殷时,明真道君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殷时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对修炼不怎么上心,这次在无相阁的成绩倒是不错。”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殷道友是有大运道的。”   明真道君更高兴了,万法宗里的大多人都觉得殷时修炼全靠全靠她这位师尊,对殷时本人不以为然。   眼前这个小剑灵却不一样,她言辞恳切,一看就是真心在夸人。   明真道君心情一好,便拍板道:“以后你来温柔乡,我都给你打八折。”   长离的眼睛一亮,也不推辞,“多谢道君!”   她迟疑片刻,觉得自己刚刚的疑问,这位一手创建温柔乡的明真道君或许能帮忙解答。   她便开口道:“道君,我刚化形,对很多事都不熟悉,不知能否请教您一件事?”   明真道君爽快道:“你说。”   长离勾着莹白手腕上的剑穗,缓缓开口:“我现在是人形,若我想变回灵剑的模样,该如何做呢?”   明真道君笑了,她取出一面赤色琉璃镜,“琉璃,你教一教她。”   一道白光闪过,琉璃镜化作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娇俏道:“道君,你只有有事的时候才叫我。”   明真道君随手摸出一支琉璃钗,往她发间一插,“给你买的新钗子,不让你白干活。上千岁的器灵了,别老撒娇。”   琉璃摸了摸头上的钗子,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多谢道君疼我。”   她转头看向长离,“化形简单,你只要静气凝神,在心中勾画出自己的原形,心随神动,多练习几次就行。”   琉璃扫一眼长离身上的明兰色刻丝长裙,“不过化形初期,你应该没法随心变出衣物,化形时需注意些,后面熟练了,这些都不成问题。”   趁着有琉璃指导,长离开始屏息尝试。   几息之后,长离消失在原地,一柄轻巧修长的灵剑悬浮于半空,身上还拖着长长的裙摆。   琉璃轻笑一声,上前帮她把衣服取下,“小长离是个机灵的,一教就会。”   长离做出一个弯腰的姿势,“多谢琉璃姐姐,多谢道君!”   明真道君放下手里的茶盏,看一眼天色。   “时辰也不早了,我就不多留你了,欢迎你下次再来温柔乡。”   长离和明真道君道别后,神清气爽地出了温柔乡,一路飞回客院。   她一进门,焉九便快步上前,面带喜色:“小长离,我突破了,你快试试能不能化形!”   长离暗叹一声:好家伙,真突破了。   她慢吞吞道:“我先试试,不过化形这种事,我也没什么经验,不一定能成功。”   一刻钟后,焉九看着面前毫无变化的灵剑,微微皱眉,“不行吗?”   长离遗憾摇头,“焉小九,好像不行。”   焉九沉吟片刻,“难道是元婴初期不够,得到元婴中期?”   他认真道:“这样吧,我今晚再闭个关。”   长离已经被焉九的突破速度搞出阴影了。   她立刻道:“焉小九,你这样突破容易根基不稳,对修行不利……”   焉九眉梢微动,对长离耐心解释道:“我们妖族的修行方法不太一样,我之前一直压着修为,就算继续突破也不会伤了根基。”   长离呆住了。   这、这不合理啊。   明明该是历经千辛才能突破的修为,怎么在焉小九口中,比喝水吃饭还要简单。   眼看着焉九又要去打坐修炼,长离赶紧拦住他,“等等,焉小九。”   “刚刚可能是我尝试的方法不对,我再试一次……”长离忍痛道。   焉小九这个单纯妖,也不怕突破太快引人怀疑。   突破一次还能用无相阁的机缘当作借口,短时间内再突破一次,是生怕人族不怀疑他的身份吗?   长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化形就化形吧,至少化形后能吃好吃的,能穿漂亮裙子,还能戴更多漂亮穗子。   至于负责——   长离抬头看一眼焉小九的俊秀脸庞,再想想那天看到的寝衣毛尾巴诱惑……   她咽了咽口水,怎么看都不是她亏。   长离憋着一口气回想今天化形时的感觉,刚有一股暖流淌过剑身,她忽然想起什么,马上刹住,“焉小九,你先给我找身衣服。”   焉九一时没反应过来,“衣服?”   长离瞪了他一眼,“万一我成功化形了,却没有衣服……”   焉九急忙拿出储物袋搜寻起来,半晌,他犹豫道:“我好像没有小姑娘的衣服。”   焉九又找了找,翻出一件月白色素面长袍,“这件我没上过身,你可以临时穿一下。”   长离示意他把长袍放到一旁的案几上。   她看着焉九还站在原地,小声道:“你要在这看着我化形吗?”   焉九恍然回神,耳根微烫。   他快步走到屏风后头,又觉得不合适,转身出了卧房,将门合拢,在门外低声道:“你先试,如果觉得不对,就叫我。”   长离看着门上落下的阴影,不禁心想:焉小九,真是个纯情妖啊。   有了白天化形的经验,长离这回一次便成功了。   她窸窸窣窣地套上焉九留下的月白长袍。   男子的服饰比姑娘家的衣裙简单许多,长离顺利地将自己穿戴整齐。   就是衣服太长,在地上拖了一截。   腰身也宽了,得用腰带多绕上一圈。   还有长长的袖口,卷了两卷才能把手露出来。   长离收拾好自己,朝门外喊了一声:“焉小九,我好了。”   “咿呀——”   房门被推开,焉九走进房间。   他看着烛光下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头黑发许是在穿衣服时弄乱了,没有梳理整齐,头顶翘着两根倔强的呆毛,在空中微微晃动。   素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粉,平添几分活泼气息。   杏仁般的眼睛极亮,在灯下透出潋滟水色。   焉九心中不自觉地涌现一股别样的情愫。   如果以后有了小狐狸,他希望能是一只杏仁眼的小狐狸……   不过小狐狸该叫什么呢。   焉离?   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   长离眼看着焉九进门后便呆愣在原地,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焉小九,你想什么呢?”   焉九下意识回道:“焉离。”   长离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第105章   长离抬眼看向焉九, “焉离是谁?”   “我们的——”话说到一半,焉九猛然惊觉,将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长离微微眯起眼睛, 和焉九一个姓……   “她是你的同族?”   焉九含糊道:“算是吧。”   长离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天色渐暗,已经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   焉九扫过房内唯一一张床,轻咳两声, “时间不早了, 你先休息吧,我去修炼……”   在蒲团上打个坐, 一晚上就过去了。   长离听到修炼这个词,心里就是一咯噔, 她连忙道:“你不会又一不小心突破吧?”   焉九愣了下, 安抚道:“不会, 我就是稳固一下修为。”   长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刻钟后,长离和衣躺在焉九新铺的床塌上, 看着帐顶出神。   没一会儿, 她就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张开五指看了看, 又将五根细白的手指依次动了动。   好不容易有了人形,她反倒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烛光将她的影子照在床帐上, 影影绰绰。   焉九坐在蒲团上, 听着床帐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耳朵微动。   “你睡不着吗?”   正在拨弄手腕处剑穗的长离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将下巴往锦被下缩了缩。   “有点不习惯。”   焉九的脸上流露些许懊恼之色, 是他疏忽了。   小剑灵一直都睡在剑架上, 现在躺在床上, 自然会不习惯。   他赶紧道:“我找人给你再打个新剑架吧, 像床那么大的。”   长离一时无言。   她是硬邦邦的灵剑时,躺在木头剑架上是正好。   现在这个身娇体软的人形,睡在剑架上怕是要落枕。   长离立刻开口打消焉九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不用,我多睡两晚就习惯了。”   焉九:“你不必勉强自己,我刚化形时也不爱睡床,只想往以前打盹的洞里钻……”   长离茫然地眨眨眼,洞?   她这才想起来,她光知道焉小九有一条白色的毛尾巴,却不知道他的原形是什么。   长离当即问道:“焉小九,你的原形是什么?”   焉九的眼睛微微睁大,语气里带了一分委屈。   “你都把我的尾巴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居然不知道我的原形?”   长离下意识攥紧了被角。   摸、摸了个遍?   什么时候?难道是那晚醉酒——   长离顿时心口一痛。   最让人悲伤的不是摸不到毛尾巴,而是摸过,却不记得了……   长离心虚道:“我,我那时没摸仔细。你再让我摸一遍,我肯定能认出来。”   焉九的耳朵“唰——”得红了。   这小剑灵,怎么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他脑中再次浮现那晚醉酒后的场景,尾巴根泛起若有若无酥麻,好像又被人反复撸了一遍又一遍。   焉九结结巴巴地拒绝道:“不,不行!”   上一次还能说是醉酒后的意外,现在他清醒极了,怎么能再做这种不知羞的事情。   怎么着也得等他们回了妖界,一起拜过妖神后,再……   长离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摸尾巴这种机会,果然是可遇不可求。   但是人类的劣根性就是这样。   越不能做的事情,往往就越想做。   剑灵也不例外。   长离一想到上回匆匆瞥见的毛尾巴,就心里痒痒。   她把脑袋从床帐后探出来,看向打坐的焉九,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里满是渴望。   “焉小九,我都答应对你负责了。就不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焉九看着她水润的眼睛,内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紧接着,他就想起那天晚上小剑灵说过的话。   “我就看一眼,不动手。”   “我保证。”   “我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最后,他根本数不清自己被摸了多少遍,小剑灵甚至还埋进他的毛毛里打了好几个滚。   焉九移开目光,低声道:“小骗子。”   长离满心疑惑。   她骗他什么了?   不是她吹,她一向说到做到,从不虚言。   剑品好着呢!   摸尾巴失败的长离无法,只得缩回被子里。   她慢慢闭上眼睛。   现实里摸不到,不如让她在梦里摸一摸吧。   长离一觉到天亮,醒来时还有些恍惚。   她隐约记得自己在梦里扑进一团柔软蓬松的白毛里……   虽然记不清都做了些什么,但是那绝妙的手感在脑中挥之不去。   长离眷恋地蹭了蹭枕头,真是个好梦。   “醒了就起来吧,今天带你去置办几身衣服,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焉九的声音从床帐外传来。   长离应了一声,翻身下床。   两人简单洗漱后,就直奔这里最有名气的成衣铺——缕衣阁。   店内招呼的小二最是眼尖,他扫过焉九的一身行头,又在长离不太合身的衣衫上停留片刻,便扬起热情的笑容。   “可是这位姑娘要添置新衣?我们正好来了一批新裙装,件件都是精品……”   店小二将色彩艳丽的各色纱裙襦衫依次展示出来,看得长离眼花缭乱。   她连选条剑穗都要纠结半天,现在面对种类繁复的裙装,更是难以抉择。   焉九财大气粗地一摆手,“那就都去试一试。”   店小二笑得更灿烂了,立刻让侍女带长离去更衣。   焉九看着侍女抱走的十几条纱裙,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你们这可有粉色的裙装?”   店小二麻利地找出三件裙衫,“珊瑚粉暗纹月华裙,淡红缕金如意纹八幅裙,还有这件樱花粉红罗春衫。”   焉九满意地点点头,“把这三条也送去让她试一试。”   店小二连忙应了一声。   长离在侍女的帮忙下将所有裙子试了一遍,穿着最后那件樱花粉红罗春衫小跑到焉九面前,小声道:“焉小九,我能买几件?”   她想了想之前跟焉小九打赌才赢回来的十条剑穗,这裙子可比剑穗贵多了,若是她轮换着穿,至少需要两套,最好能有三套……   焉九看着小姑娘在粉色春衫映衬下显得更加明媚的脸,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他家的小剑灵换上新衣服,当真是漂亮极了。   他温声道:“你喜欢哪几件?”   长离摸了摸裙摆,“身上这件,还有另外两件粉的,其实那条云山蓝的长裙也好看,还有那条珍珠色的、豆绿色的、烟柳色的……”   长离掰着手指数了一遍,眼巴巴地看向焉九。   焉九听到三条粉色裙子都被囊括其中,眼中闪过了然的笑意。   他直接转头对一旁的店小二道:“刚刚说的那些,都包起来。”   长离诧异地看向焉九,以前买剑穗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趁着店小二欢天喜地地去整理裙子的功夫,长离凑到他耳边,“焉小九,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焉九觉得自己在长离心里的形象好像不太对,他正色道:“小姑娘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每天都有新裙子。”   长离悠悠道:“那灵剑为什么不能每天换一条新穗子呢?”   焉九一噎,果断道:“你想要什么新穗子?”   长离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等我想到了就告诉你。”   焉九付过账后,将东西收进储物袋,就和长离出了缕衣阁。   长离一出店门,就看到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她的眼睛“噌——”地亮了。   长离抬手一指,大声道:“焉小九,我要吃那个。”   一分钟后,长离左手一串山楂糯米,右手一串黑枣山药豆。   “咔嚓——”   长离痛快地咬了一口,下一秒便幸福地眯起眼睛。   她有多久没吃过甜滋滋的糖葫芦了。   焉九跟在她身后,还在思考剑灵到底能不能吃糖葫芦,却见长离已经“咔嚓卡嚓”啃完了一串,开始对第二串下手。   焉九立即攥住她的右手,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劝说她适量进食,就听长离开口道:“焉小九,你也想吃吗?”   焉九迟疑地点点头。   他多吃点,小剑灵就少吃点,万一吃坏了,也不至于太严重……   长离爽快地将签子横到焉九面前,“喏,你吃吧。”   焉九微微低头,似乎还能看到旁边那颗黑枣边缘留下的小小牙印,有些可爱。   他顺着竹签往下咬去,“咔擦咔擦——”   一转眼,就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签子。   长离看着手里的签子瞪大了眼睛,“焉小九,我只是让你尝一口。”   焉九擦掉嘴角不小心蹭上的一点糖渣,没什么诚意地说道:“太好吃了,没忍住。”   长离瘪瘪嘴,这一串她才吃了一个黑枣,都没吃到山药豆呢。   长离还来不及心痛她的糖葫芦,路边又飘来一阵香气。   她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焉小九,是点心铺子!”   一刻钟后,焉九心惊胆战地看着长离一口芝麻饼、一口核桃酥,嘴巴忙得不行。   他忍不住说道:“小长离,你会吃撑的……”   长离自信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一个馋了几百年的剑灵,不可能吃撑。”   焉九还欲说话,长离拈起一块荷花酥,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分你一块,别说话。”   焉九只觉得唇间被微凉的指尖一触即离,他怔在原地。   长离没有留意,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着,一口一块小点心。   酥脆鲜香口感带着浓郁的奶味在舌尖绽放,根本停不下来。   直到长离走出去两尺远的距离,焉九才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一下唇,将这块荷花酥慢吞吞地咬碎,咽下肚子。   焉九垂眸看一眼随着长离的脚步而微微扬起的飘逸裙摆,在半空划出花瓣状的弧度,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回去得和小剑灵好好说说,以后可不能这么随便喂人点心。 第106章   一个时辰后, 长离哼哼唧唧地捂着肚子蹲在路边的石阶上。   焉九手里捧着一袋她刚刚买的粽子糖,面露无奈,“我说了让你少吃点吧。”   不过剑灵肚子疼, 到底应该去医馆,还是找炼器师看看?   焉九微微皱眉,这个问题好像有些超纲。   长离揉着肚子, 小声辩解道:“我只是刚刚吃太急了, 歇一会就好了。”   焉九看向不远处的茶水摊,“我去要碗热水, 如果一直没好,我们就去找医师看看……”   说罢, 他抬脚往茶水摊走去。   长离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粽子糖越走越远, 觉得自己的肚子委实不太争气。   好歹等她吃了粽子糖再疼呀, 也不差这一口。   长离蹲在石阶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商贩热情地吆喝着路过的客人, 招揽生意。   年轻的少年少女结伴同行, 说说笑笑。   孩童拉着父母的手, 好奇地指着周围的新鲜玩意儿。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 一个低着头行色匆匆的男人吸引了长离的注意。   路上不是没有独行的人,但这一条街都是商铺, 人们或多或少会在店铺前驻足, 唯有他全然不顾周围的热闹,快步绕过人群。   微风吹过,男人的袍角轻轻扬起, 露出里面一小截黑色内衬。   长离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这种黑色布料, 好生眼熟……   下一秒, 她恍然惊觉。   这料子像极了鬼族人手一件的黑袍。   长离顿时忽略了隐隐作痛的肚子,起身追了上去。   这边,焉九刚一转头,就发现石阶上蹲着的小姑娘不见了。他心里一慌,手中的热水洒了大半。   焉九随手将碗往茶水摊的小木桌上一放,就急忙往回走。   街角,和同门出来游玩的殷时刚走出一家店铺,正好看到焉九,他眼睛一亮,刚要上前打招呼,就见焉九面色焦急地从他面前风一般刮过。   殷时愣了一下,伸手将脸颊侧面飞起的发丝拨到一旁。   “焉道友这么着急的模样,难不成是丢东西了?”   同门随口道:“这神情,简直跟上回剑宗的林师兄丢了老婆差不多。”   殷时疑惑道:“林师兄什么时候娶妻了?”   同门哈哈一笑:“我是说林师兄找不到剑的那次,他们剑修不都把剑当老婆吗。”   殷时想到焉九刚刚空荡荡的腰侧,他形影不离的灵剑确实不在,难道真是把剑搞丢了?   百米外的路口,长离正小心翼翼地跟着前方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走进了一条窄巷。   一进巷子,周围就迅速安静下来,将外头街上的热闹隔绝在外。   长离立刻放轻脚步,不敢跟得像之前那样近了。   外面路人众多,街边的遮挡物也多,走得近些也不易被人察觉,这条巷子就不一样了,不仅见不到半个路人,连两侧都只有光秃秃的墙壁,一颗树都没有。   男人走到巷子拐角处,若有所觉般顿住脚步,侧身回头看了一眼。   长离当即缩进了一旁的石墙后,屏住呼吸。   她数了十秒,才谨慎地将脑袋探出去,却发现前面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长离懊恼地跺了一下脚。   这时,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长离一惊,正要叫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是我。”焉九低声道。   长离眨了眨眼睛,一双杏仁眼里透出明显的疑惑神色,不明白焉九是怎么追着她到这里的。   焉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开口道:“到了元婴期,我就能感应到你的方位了。”   “倒是你不舒服,怎么不好好地待在原地,还跑到这种偏僻的巷子里。”   长离动了动唇,柔软的唇瓣擦过焉九的掌心,带着湿热的气息,让他不自在地缩了缩指尖。   焉九连忙收回手,努力让自己忽略掌心传来的酥麻。   长离看了看四周,凑到焉九耳边小声道:“我刚刚在看到一个可疑的人,我怀疑他是鬼族。”   焉九的耳朵被她吐出的气息弄得有些痒,他往后避了避,神情严肃道:“鬼族?他们怎么会到万法宗的地界来。”   长离摇摇头,失望道:“所以我才想跟来看一看,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跟丢了。”   焉九不动声色地望了巷子深处一眼,“丢了就丢了,如果真是鬼族,该操心的也是万法宗。”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的肚子还难受不难受?”   长离被他这一提醒,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肚子,朝焉九心虚地笑了笑。   焉九了然,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我们先去医馆看一看。”   长离觉得因为吃撑而特意跑去看大夫这件事有些丢人,她挣了挣手腕,“我歇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焉九看她一眼,“你乖乖去医馆,我就让……在这里的妖族朋友帮忙查一查你说的可疑鬼族。”   焉九知道小剑灵还惦记着那个在鬼族的夫人,只不过鬼族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他也没有办法。   现在突然撞上一个疑似鬼族的家伙,说不定能查出点东西。   长离的手马上安分下来,她仰头看向焉九,语气殷切,“真的?”   焉九心里微酸,那个夫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小剑灵这么心心念念。如果他出事了,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会不会这样上心。   焉九脑中思绪万千,面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只要你好好看大夫。”   长离配合地跟着他走,“那会不会麻烦你的朋友,妖族在人族的地界活动,应该也不是很方便吧?”   焉九:“不麻烦。”   长离发自内心道:“你的朋友真多啊,鬼族有,人族这儿也有。”   焉九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刻钟后,长离被焉九按在医馆的椅子上。   白胡子的大夫把脉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复杂道:“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吃撑的食物都该消化完了。”   长离扭头看向焉九,“焉小九,我就说了不用吧。”   焉九按住她毛茸茸的脑袋,对大夫温声道:“麻烦您开个消食的方子吧,她管不住嘴,说不准下一顿就能用上……”   白胡子的大夫提笔写了个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长离不满地嘟囔道:“我哪有这么馋,今天只是意外。”   焉九瞥她一眼,“那你一会儿还吃不吃粽子糖?”   长离果断道:“吃!”   长离最后还是没能吃上心心念念的粽子糖,焉九当着她的面把小零嘴全都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说要严格控制饮食。   长离不高兴地踢着小石子回了客院,一路上眼神都在往焉九的储物袋上飘。   焉九淡淡道:“别看了,不会给你吃的。”   直到晚饭时分,焉九点了两人份的餐食,让人送到客院。   他刚提着食盒进门,就见长离已经乖巧地坐在案几边等着开饭,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焉九有些好笑,“现在不生气了?”   长离义正严辞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紧盯着食盒,目光热切,“你点了什么菜,为了庆祝我化形,就算没有山珍海味,至少也该有鱼有肉吧?”   长离动了动鼻尖,却没闻出什么肉味,她不由得感叹道:“这食盒的密封性还挺好,连一点肉味都没透出来。”   焉九没有做声,默默打开了食盒,端出两碗灵谷粥、一碟白灼生菜、一碟清蒸芦笋、一道拌豆腐、一碗蛋花汤……   长离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眼看着焉九将最后一碟炒豆芽放到桌上,她不敢置信地探头往食盒里看去,“没了?就这些?”   焉九认真地点点头,“听说刚开始进食的人需饮食清淡,何况你白天吃了那些零嘴肚子疼,更得吃点好消化的。”   长离看着一桌不是绿的就是白的素菜,脸色隐隐发绿。   她可怜巴巴道:“焉小九,吃一块肉不会出事的。”   焉九坚定地把筷子塞进她手里,无声拒绝。   白日就是因为他没狠下心来,才让她吃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长离整个人都蔫耷了,她失望地挑起一根豆芽塞进嘴里。   她咬了一口,微微一怔。   这豆芽,还怪好吃的。   长离夹菜的频率不知不觉快了起来,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焉九翘了翘唇角,这是附近最有名的素菜馆子,最受女修欢迎。   一顿饭吃完,长离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容。   焉九收了碗筷,“素菜是不是也挺好吃的?”   长离立即收了笑,轻咳两声正色道:“也就那样吧。”   焉九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   素菜再好吃,长离还是馋肉。   她双臂撑在桌沿上,用手托着下巴,“焉小九,我什么时候能吃肉呢?”   焉九想了想,“一周?”   长离倏然瞪大了眼睛。   焉九在她的瞪视下,感觉自己的防线开始松动,“那,五天?”   长离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委屈。   焉九避开她的目光,“三天。”   长离还想得寸进尺,正要开口,焉九便果断道:“三天,不能再少了。”   说着,他转身走开。   长离的唇角露出一丝狡黠,脚尖在桌下愉快地晃了晃。   她就知道,焉小九是个心软妖。 第107章   为了转移长离对肉的渴望, 焉九答应每日给她一碟小点心解解馋。   “一碟六块,早中晚各两块,别一口气吃多了积食。”   长离虽然觉得这数量有点少, 但还是拍了拍胸口保证道:“焉小九,你放心,我是那么没有自制力的剑吗?”   焉九沉默半晌, 对这个问题持保留态度。   随着无相阁的试炼结束, 剑宗的弟子们也准备收拾收拾回宗了。   焉九打算把唐师兄预订的灵羹都先给他送过去,临出门时, 长离想到上次偷挖的两坛酒,不免有些心虚。   “焉小九, 我就不去了, 你多送唐师兄一份灵羹, 就当是我给太极扇的礼物。”   焉九点头应下。   焉九前脚出门,长离后脚就端着点心碟子在椅子上找了舒适的位置靠着, 又找出一本话本子随手翻起来。   不得不说, 有了人形就是方便, 长离一手翻页, 一手取了一块点心咬一口。   绿豆糕软糯香甜,一旦开始, 就很难停下。   当长离翻完话本抬头时, 就发现手边的小碟子不知何时空了。   长离茫然地眨眨眼,她也没怎么吃啊,怎么就没了呢?   长离悄悄地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焉小九还没回来, 她还有时间。   她环顾房间, 为了防止她偷吃, 焉小九把其余点心都放在了随身的储物袋里,想在这里找出多的点心补齐是不可能了。   长离摸摸空荡荡的腰间,她身上也没有灵石。   长离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身上没有灵石,但是有一个地方有啊。   她果断起身出门了。   一刻钟后,长离抱着满满一兜糕点鬼鬼祟祟地从温柔乡里出来。   面对尊贵的办卡会员,没有什么事情是侍女姐姐们办不到的。   她们不仅给长离准备了掩人耳目的六块绿豆糕,还额外附赠了其他口味的小点心,可以说是再贴心不过。   长离一路飞奔回到客院,将四块绿豆糕放进碟子里充数,然后拎着剩下的点心在房间里来回打转。   藏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焉小九发现呢?   正当长离苦思冥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长离心里一慌,随手把点心塞进了被子底下,然后三两下蹦上椅子,装模作样地拿起刚刚看完的话本。   “咿呀——”   房门被推开,焉九看了盯着话本,头也不抬的长离一眼,目光在碟子里整整齐齐的四块绿豆糕上停留片刻,慢慢走近。   长离倏然生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捏着话本的手指下意识收紧,细白的指尖在书页上压出浅浅的痕迹。   下一秒,话本被焉九一把抽出。   长离手一空,不由得怔了一下,她立刻抬眼看向焉九,一双杏仁眼里露出不满的神色。   “你好端端的,抢我的话本做什么?”   焉九不紧不慢地将话本转了一百八十度,塞回她的手心,“小长离,你拿反了。”   长离张了张唇,垂眸看向手里的书页。   被焉九转了半圈的话本,现在才是正的。   长离掩饰般地轻咳两声,“焉小九,你不知道,听说书倒着读,更能让人集中注意力,提升效率。”   焉九神色莫名地瞥她一眼,“你看市井话本,还需要这样努力?”   长离理不直,气也壮。   “焉小九,你怎么能把书分出个三六九等呢,不管是道经还是话本,都应该被用心对待,才不枉费创作者的一片苦心……”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长离叭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巴,从桌上拈起一块绿豆糕塞了过去。   “知道了,你还是吃点心吧。”   长离被噎了一下,咬着点心含含糊糊道:“你这一言不合就塞人点心的毛病,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啊。”焉九慢条斯理道。   长离差点把到嘴的糕点呛出来,她连忙拿起茶盏猛灌了两口,顺了顺嗓子。   “学得很好,下次别学了。”   焉九翘了翘唇角,不再逗小姑娘。   他抽出一张卷起的纸条,“你上次说的疑似鬼族的可疑人,有了一点线索。”   长离的眼睛“噌——”地亮了,从椅子上直接蹦哒下来,冲到焉九面前。   焉九看着她急躁的动作,抽了抽嘴角。   明明是人形,却还跟当灵剑一样横冲直撞,也不怕扭到脚。   焉九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扶了她一把。   长离直接抽走焉九手里的小纸条,看着上面的鬼画符愣住了。   焉九慢悠悠道:“上面是妖族文字,你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长离撇撇嘴,不就是妖族文字吗,她多少还是认识几个的,夫人教过。   不过这个就不必和焉小九说了。   焉九收起小纸条,“我们直接过去看看吧,我……朋友将那附近都查了一遍,一共发现了三户可疑的人家。”   半个时辰后,长离和焉九再次来到上次跟踪人的巷子口。   焉九径直带着她往里走,“第一户是第一个路口左拐第七家。根据打探的消息,这一户的住客经常神出鬼没……”   他们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院前,焉九正准备翻墙,忽然扭头看向长离,“你这样能过去吗?”   长离本想试试,见焉九这样问,她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道:“好像不太行,我没用人形翻过墙。”   焉九二话不说,环住长离的腰身,轻轻松松地带她上了墙头。   蹲在高高的墙头上,焉九的眼神有些许飘忽。   本来觉得带着小姑娘上墙头,跟之前拎着剑翻墙没有什么区别,现在却发现区别大了。   焉九感受着掌下的柔软,心里不期然冒出一个念头:小剑灵的腰,真细啊。   长离则是趁机扶住焉九的胳膊,在墙头站稳。   抱抱有了,摸尾巴难道还会远吗。   各怀心思的两人无声无息地摸上屋顶。   焉九动了动耳朵,直接带着长离走到了正房的上方。   他用手指了指下方的瓦片,示意屋里有人。   长离谨慎地点点头,把瓦片挪开两片,将耳朵贴了上去。   焉九看着她直挺挺地趴在屋瓦上一动不动,唯有耳朵支棱起来的模样,不禁有点好笑,他跟着趴了下来。   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上次那批货,送到了吗?”   “送到了,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哈,之前是谁多喝了二两黄酒,差点就被万法宗的执法队抓个正着。”   “害,谁知道他们大半夜的还在巡逻,我们不过卖点伪丹,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结果被盯得那么紧……”   长离听到这,眼中露出一丝失望。   不是鬼族的人。   焉九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将瓦片放回原处,顺着屋顶退出了这户人家。   长离叹了一口气,“两个假丹药贩子,直接举报给万法宗吧。”   焉九点点头,“我回去跟唐师兄说一声。”   他们继续往第二户人家走去。   “这一户据说常有身份不明的人上门接头,打扮遮遮掩掩的,十分可疑,很有可能是某个据点……”   他们照常翻墙而入。   焉九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屋主不在,我们直接从大门进去。”   焉九将灵力凝聚成细如发丝的线,伸进锁孔轻轻一拨,门就开了。   长离跟着他走入屋内,顺手合上身后的大门。   屋里看起来十分正常,只是床边的台面上放着几盒胭脂水粉,让长离生出一丝疑惑。   她那天看到的鬼族是个男人,这个屋里却有女人的痕迹,难不成住在这里的不止一人?   正当长离思索间,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长离飞快地看了焉九一眼,“有人来了。”   焉九扫视屋内,果断拉开旁边的衣柜,“进来。”   长离拎起裙角,灵活地钻进了柜子,焉九紧随其后。   紧接着,柜门合拢,四周一下暗了下来。   长离不适应地眨眨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用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长离听着外面细碎的脚步声,将手往旁边探了探。   柜子很狭窄,挤进来两个成人本就有些勉强,长离一伸手,就摸到了焉九腰间。   焉九呼吸一滞,不自觉地绷紧了肌肉,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   长离挣了挣,焉九不明所以地松开少许。   长离立刻将他的手翻过来,用指尖抵住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写道:男、女?   焉九强忍住手心传来的痒意,分出一缕心神去听外面的声音。   脚步细碎,走动间裙摆摩擦带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几不可闻的步摇晃动声,似乎是个女子。   焉九反手扣住长离的手腕,在她手心慢慢写下一个“女”字。   长离垂了垂眼睛,这一户的可能性看来也不太高。   感觉旁边的小剑灵安分下来不再乱动,焉九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   柜子是封闭的,焉九能清楚地闻到身侧传来的淡淡香气,不是香粉的味道,是糕点的甜香,软软糯糯。   焉九的思绪不知不觉飘远,小姑娘不过吃了两三块点心,怎么这甜香味还经久不散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觉得自己好像也想吃绿豆糕了。 第108章   长离并不知道焉九的脑子在这短短一瞬想了多少东西, 虽然她已经对这户人家不太抱有希望,但还是竖着耳朵认真听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又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走进室内。   长离眼睛一亮,下意识攥紧了焉九的袖子。   刚刚进来的第一个人性别不对,这一个没准是呢。   焉九感受着袖子上突然多出来的那一截重量, 垂了垂眼睛。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小剑灵心绪起伏时会有这么多毛手毛脚的小动作。   正当焉九思索间,外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玉娘, 我好想你,你怎么这么久都没联系我?”   “我不是说了最近都别见面吗, 你为何还要直接找上门来。”   “我忍不住, 我每天一闭上眼睛, 满脑子都是你……”   长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这是撞上一对偷情的男女了。   焉九也有些尴尬, 在心里狠狠骂了传纸条的小妖一分钟, 这事情办得也太不牢靠。   关键是他们现在被堵在柜子里进退不得, 也不能直接出去。   根据谈话确认了外面的两人和鬼族无关后, 长离便松懈下来,望着眼前黑黢黢的空间发呆。   年轻男女久别重逢, 谁知道他们要磨叽多久才能离开。   没多久, 男人就把玉娘哄好了,两人开始互诉衷肠,聊表思念。   长离听着外头越来越肉麻的话语, 小臂上不禁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想伸手摸摸小臂, 却发现禁锢在柜子里的另一条胳膊拧不过来, 长离无法, 只得在柜门上胡乱蹭了两下。   焉九只觉得旁边的小姑娘又不安分了,他收拢手指,将她的手腕重新扣紧。   长离迷惑地偏了偏头,焉小九是觉得自己挤着他了?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轻了,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接着是什么东西撞到床角的闷响。   长离动了动耳朵,捕捉到若有若无的急促喘息。   她的耳根开始发热,这是她一个几百岁的小剑灵能听的东西吗。   外面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长离的耳根越来越红。   与此同时,她感觉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双手也变得烫起来,肌肤相贴处,热意蔓延。   长离不自在地动了动,却被焉九攥得更紧。   “别动。”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本该被外头的动静完全覆盖,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长离的耳朵。   长离稍稍抬头,在柜子里呆了这么久,她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此时隐隐约约能看到焉九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目光上移,便对上一双墨黑的瞳孔,里面仿佛有摸不透的暗流翻涌。   下一秒,长离眼前一黑,她的眼睛被一双手盖住了。   长离不自觉的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敏感的掌心,让焉九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暗含几分隐忍和克制。   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每一丝触感都会被无限放大。   长离觉得自己的脸也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外头女子柔媚的惊呼还是因为盖在脸上的那双炽热的手。   这时的一分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长离的手心泛起湿热的汗意,她想在袖口上轻轻蹭一下,又怕这个细小的举动会引发什么。   长离深吸一口气,按耐住心头如羽毛拂过的痒意。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低吼,那些引发无限遐思的声音终于平息。   长离心头稍松,应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从衣柜里出去了。   外头的一男一女耳鬓厮磨了一阵,玉娘便开始催促男人离开。   男人虽然不舍,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了衣服,匆匆离去。   接着是玉娘重新打扮梳妆的声音。   长离暗忖,等她收拾妥当,应该就会从这里离开了。   不曾想过了一刻钟,外面又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   “玉娘,我总算见到你了,我上次过来,你都不在……”   长离一愣,好家伙,这又是谁。   玉娘的声音倒是十分镇定,丝毫看不出不久前还在和另一男人你侬我侬。   “我之前便说过,我并不能常寻到机会出来。”   男人的声音反倒有了几分歉意,“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这次事情紧急,我才想尽快和你见面。”   玉娘的语调稍缓,“是什么事情?”   男人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鬼域要封闭了,不知多久才开,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长离不由得呼吸一滞,他们没找错!   这个家伙真是鬼族。   焉九安抚地拍了拍长离的手,免得她一个激动露了行迹。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玉娘沉吟不语。   男人继续道:“我知你有顾忌,但是你的夫君离世五年有余,你还要每日伺候婆家,过得十分辛苦。我之前能时不时地过来看顾你,但是之后……”   玉娘似有几分触动,她慢慢道:“辛郎,过日子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这日子苦,我却不觉得。我是人族,你是鬼族,若不是我那次意外捡到重伤的你,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万法宗附近寻我,本就冒了很大的风险,倒不如趁此机会断了……”   长离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呆滞。   本以为这是一个偷偷潜入万法宗地界心怀不轨的鬼族,没想到却是个深陷爱情泥沼的恋爱脑,甚至头上还隐隐发绿。   焉九显然也没想到剧情的走向会是如此,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男一女的对话,在心里盘算要不要直接出去把人打晕,反正从气息来看,那个鬼族应该打不过他。   焉九刚冒出这个念头,长离的手指又钻入了他的掌心:打晕?   焉九手心僵硬地等她一笔一画写完,下一瞬便破开柜门,直奔那鬼修而去。   长离被他说打就打的行动力一惊,接着便捋捋袖子,在玉娘的惊叫声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柜子,毫不怜惜地对着玉娘的后颈脖子来了一下。   玉娘立刻软倒在地,那鬼修见状,目眦欲裂,正要冲上来,却被焉九抓住破绽,一把敲晕。   长离看着倒地的一男一女,和焉九对视一秒,轻咳两声,“这个玉娘我们不必管,只需从那个鬼修口中套出鬼域的情报……”   焉九点点头,他的掌心好似还残留着小姑娘手指戳过的触感,他不自然地握了一下拳,才用另一只手略带嫌弃地拎起地上的玉娘,将她放进他们刚刚藏身的柜子里。   至于地上的鬼修,为了以防万一,焉九还是用墨石链将他困了个严严实实。   焉九用灵力凝成长针,在鬼修身上了扎了两下,他才幽幽转醒。   刚一苏醒,他就忍不住环顾四周,“玉娘呢?你们把玉娘怎么样了?”   长离抽了抽嘴角,这还是一个痴情的鬼修。   焉九冷着脸瞥他一眼,“我们有事问你,你老老实实回答,那个玉娘自然会安然无恙,若是不老实……”   鬼修恶狠狠地瞪着焉九,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忍耐地憋了回去。   “你要问什么?”   长离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鬼域要封闭了,是怎么回事?”   鬼修条件反射般回道:“我们鬼域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就被焉九踹了一脚,“好好说话。”   鬼修憋屈地缩了缩身子,瞅了瞅眼前的两人。   鬼族避世已久,基本不和人族打交道,其实鬼域封不封,和人族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焉九看着他闪烁的眼睛,语气里带了一丝威胁,“你最好别想些有的没的,那位玉娘看起来柔柔弱弱,怕是吃不了什么苦头。”   此话一出,鬼修便果断道:“鬼域封闭,是为了抓一个卑劣小贼……”   这个消息在鬼域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告诉这两个人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离盯住他的眼睛,追问道:“要封闭鬼域来抓的小贼,恐怕偷的不是普通东西吧,莫非是鬼主的宝贝?”   鬼修悚然一惊,含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上头下令,我们这种普通鬼修也不知详情。”   长离微微眯起眼睛,“普通鬼修?可是我刚刚听玉娘称你为辛郎,你和辛五是什么关系?”   鬼修的眼睛骤然睁大,“你,你——”   焉九不耐地又给了他一脚,“你什么你,赶紧老实交代。”   鬼修的眼神变得躲闪,能知道辛五的,只有鬼主身边的人,这个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本以为是两个普通人族,没想到现在好像牵扯进大麻烦了。   长离不慌不忙道:“其实我对你的身份也没有那么关心,你只需要告诉我,鬼主丢的是物,还是人?”   鬼修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像是见了鬼一样,惊恐地看着长离。   朝夫人被劫走,在鬼域都是秘而不宣的事情,这个人族究竟是何方神圣!   长离已然从他的表情里知道了真相,她给焉九递了一个眼神。   焉九心领神会地又给了鬼修一下,鬼修双眼一翻,昏倒过去。   长离正了正脸色,“焉小九,我要去鬼域。”   焉九动了动唇,“你去鬼域,想做什么?”   长离郑重道:“鬼域封闭,是因为夫人被人带走了。我要找到夫人,如果她想留在鬼域,我便帮她留下,如果她要跟那人走,我便帮她离开……”   焉九看着长离无比认真的眼睛,心底倏然一软,原本在心里想好的顾虑和劝说都被压了下去。   他的小姑娘是这样坚定而无所畏惧,他陪她去鬼域闯一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既然你想,我们就去一趟鬼域。” 第109章   两日后, 鬼域外围荒野,三个穿着黑袍的身影正在慢慢前行。   “我说,两位道君, 你们都已经进了鬼域,怎么还抓着我不放……”   焉九淡淡瞥了鬼修一眼,“你还想不想让你的玉娘在人界好好过日子了?”   鬼修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只觉得心里憋屈得很。   打又打不过, 跑又跑不了,他辛十三何时这么窝囊过。   长离看着他嘟嘟囔囔的样子, 开口道:“关于朝夫人,你知道多少?”   鬼修本不想说话, 在焉九一个冷眼扫过来后, 委委屈屈地回道:“我知道的也不多, 反正那位是鬼主捧在心尖尖的人物,跟我这种小兵也没什么交集。”   “只是听说朝夫人身体一直不大好, 这一次的贼人就是在朝夫人治病的时候, 趁虚而入……”   长离垂了垂眼睫, “那夫人的病, 治好了吗?”   鬼修摇摇头,“这种机密, 哪里是我能打听到的消息。”   长离继续问道:“夫人是在哪里失踪的?”   鬼修老实道:“是西行宫, 那里守卫森严,也不知道贼人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长离和焉九对视一眼,“那我们先去西行宫。”   长离和焉九上一次潜入的是东行宫, 这一次也是从东面进入鬼域, 相当于要横跨整个鬼域。   为了提高速度, 他们在鬼修的建议下租了一辆鬼车。   鬼修吭哧吭哧地在前面驾车, 中途不忘回头询问:“等到了西行宫,你们就能放我走了吗?”   焉九靠在鬼车厢壁上,单腿曲起,“到时候再说。”   长离正盘腿坐在车厢另一侧,展开一张潦草的鬼域地图。   说实话,这张地图简陋得就像一幅儿童简笔画,线条歪歪扭扭,只粗略地标出了主城、行宫、山川等地,连道路都不太完全。   长离皱着眉试图在地图上找到他们现在的位置。   焉九看着小姑娘的脸都要皱着包子了,便伸出手指在地图一角点了点。   “我们现在在这里,按照鬼车的速度,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长离的眉心依然皱着,一天时间也太久了。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行宫门口。   焉九见状,往车外喊道:“辛……”   鬼修面无表情道:“道君,我叫辛十三。”   焉九自然道:“辛十三,你能再快点吗?”   鬼修不为所动,“道君,鬼车的速度就是这样,快不起来。”   焉九的眼珠转了转,“如果你能早一个时辰到达,我就让人给玉娘家送个洗衣丫头。”   鬼修迟疑片刻,“我之前就想给玉娘送银钱采买下人,但是她根本不收……”   焉九抬了抬眼皮,“那是你笨,我自然有办法让她收下。”   鬼修心动了,“那说好了,一个时辰一个丫头。”   焉九慢悠悠道:“如果能快两个时辰,就再加一个厨娘。”   鬼修顿时来了精神,“一言为定!”   几息之后,不知道鬼修做了什么,鬼车忽然开始加速。   长离在惯性作用下身子一歪,往旁边倒去,她连忙用手一撑。   下一秒,焉九浑身紧绷,他低头看一眼扶着他大腿的小姑娘,“你……”   长离这才反应过来,像是被手下的温热触感烫了一下,连忙缩回了手。   她轻咳两声,往车厢外看了一眼,才低声道:“焉小九,还是你有办法。”   焉九翘了翘唇角,连毛尾巴都忍不住想晃上两晃。   半日后,他们便抵达了西行宫。   长离望着不远处的巍峨宫墙,这几乎是东行宫的翻版,从外面看起来,别无二致。   焉九看了一眼天色,又扭头看向一旁扶着鬼车大喘气的辛十三,“赶个车而已,你怎么像是跟在车屁股后头跑了一路似的……”   辛十三虚弱地摆摆手,“道君,你以为鬼车加速是白加的吗,还不是全靠我的鬼气支撑。”   焉九无奈道:“那再给你一刻钟,我们一会儿潜入行宫,你可别拖后腿,最好也别动什么歪心思。”   辛十三小声道:“你要是不放心,不如放我走,有玉娘在,我不会去偷偷通风报信的。”   焉九果断拒绝,“不行,这一路过来,我发现你还是有点用处的,不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赶路呢。”   长离赞同地点点头,一个好用的本土活向导放在眼前,没了可不容易再找。   辛十三的脸色更苦了,若是他被其他鬼修发现帮助人族,他在鬼域的日子怕是也混到头了。   辛十三不禁在心里回想玉娘笑靥如花的模样,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为了玉娘,就算他现在忍辱负重,也是值得的……   一刻钟后,长离和焉九便决定动身。   鬼修在前面带路,“因为朝夫人失踪,鬼域各处现在都查得很严,西行宫原本是五人一组,一个时辰轮班一次,现在都增加到半个时辰一次,日夜不休,出入皆需令牌……”   长离抬眼看向高高的宫墙,“从哪个墙头翻进去不容易被人发现?”   鬼修愣了一下,喃喃道:“从墙头走……那就不需要令牌了,防守最松的应该是西南方的围墙。”   长离抬脚就往前走,却被焉九拽了一下袖口,“西南走这边。”   长离默默折返回来,朝反方向走去。   这一次翻墙,焉九娴熟地圈住长离的腰身,将人带入墙内。   鬼修看着默契的两人,总觉得自己此刻好像有些多余。   三人进入行宫内后,在鬼修的指引下往朝夫人失踪的宫殿走去。   这座宫殿位于行宫中心的位置,虽然此时没了主人,但周围巡逻的鬼修依然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放松。   三人趁着巡逻鬼修轮班交接的空档,飞快溜入殿内。   殿内的摆设和长离当初在夫人居住之地看到的相差无几,熟悉的珍珠帘幕垂在拱门处,花梨条案上摆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话本,还有常用的茶壶杯盏。   长离心头微动,这是夫人曾住过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夫人的痕迹。   她甚至发现一条打了一半的粉色穗子,这是夫人给她打的剑穗……   焉九看着小姑娘捏着剑穗出神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我们在这里不能多呆,需尽快找到线索……”   长离恍然回神,没错,她得尽快找到夫人的踪迹。   她小心收好穗子,在宫殿里翻找起来。   一遍搜寻结束,除了知道夫人确实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长离并没有发现其他有用的信息,她的眉头不自觉皱起。   焉九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若是在这里找不到线索,他们总不能把整个鬼域翻一遍。   鬼主在鬼域一手遮天,却至今没能发现那位夫人的踪迹,可见偷偷带走夫人的人有几分本事。   辛十三在一旁小声道:“若是那么容易,我们早就找到朝夫人的下落了,何必大动干戈封锁鬼域……”   焉九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这时候多什么嘴。   这时,长离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焉小九,你还记得我们在无相阁里当萝卜时见到的那个寻踪符吗?”   焉九微怔,“那符文复杂,看起来就非凡品,市面上不一定能找到……”   长离摇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试着画那个符。”   焉九的眼中闪过些许讶异神色。   当时他们两个萝卜头躲在桌下,对那位道君拿出的寻踪符也不过是匆匆一瞥,长离这就记下了?   长离露出自信的微笑,“我在无相阁里画的那些符,可不是白画的。”   长离有了主意,又在寝殿里转了一圈,从枕边和梳妆台上小心捡起几根细长的发丝。   用夫人的头发配以寻踪符,多少能给他们指个方向。   收好头发,三人便悄悄溜出行宫。   长离看向辛十三,“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描绘符文,这附近可有合适的地方?”   辛十三应道:“往南走十几里,有个小镇,可以在那里寻间客栈暂歇。”   他们再次坐上鬼车,往南疾驰而去。   这个镇子不大,唯一的一间客栈十分简陋,生意萧条。   客栈小二面对上门的客人也是态度散漫,收了房钱,丢出两把钥匙便不再理会。   长离三人拿了钥匙,就自行上楼,找到相邻的两间房。   推开房门,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飞扬的灰尘。   长离伸手在眼前挥舞两下,拂去灰尘,抬脚踏入房间。   焉九将其中一把钥匙扔给辛十三,“你去隔壁。”   说完,他便跟着长离进门,随手将门合拢。   辛十三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老老实实进了隔壁房间。   说实话,他也好奇这两个人族修士能不能找到朝夫人,毕竟人族的手段和他们的鬼修有着天壤之别。   房间内,焉九从储物袋里找出之前剩下的空白符纸和朱砂,再用洁净术将房间内唯一一张方桌清理干净。   长离站到桌前,深吸一口气,提起朱砂笔,在脑中细细回想当初一瞥而过的符文。   焉九随身携带的符纸不多,一张都不能浪费,她必须小心再小心。   半晌,长离缓缓睁开眼睛,在黄色的符纸上谨慎地落下第一笔。 第110章   一夜时间转瞬即逝,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落在客栈的窗前时,一道散发着充裕灵气的寻踪符终于绘制成功。   长离看着桌上这张繁复符文, 缓缓吐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隐隐发酸的手腕。   她的左手边,是一沓画废的符纸, 凌乱地散落在桌面上。   长离取出一缕在行宫内找到的发丝, 将其小心翼翼地压在符文上。   她正准备掐个法诀激发符文,却被焉九伸手拦住。   “我来吧, 你画了整整一夜符文,已经消耗了太多灵气……”   长离也不逞强, 往旁边让了让。   焉九往前一步, 在桌前站定, 静气凝神,开始用灵力激发符文。   符纸在灵力激荡下飞快颤动, 纸上的朱砂犹如活物般顺着符文游走。   淡黄的符纸从桌面缓缓升起, 一道微弱白光从符纸中心慢慢亮起, 延伸出一条几不可查的光线, 指向东南。   长离的眼睛倏然亮起,“焉小九, 成了!”   焉九手持符文, 率先往门外走去,“叫上辛十三,我们出发!”   鬼车再次上路, 往东南方向飞奔而去。   随着时间推移, 那道指路的白光变得愈发清晰。   辛十三一边驱使鬼车, 一边暗自咋舌。   没想到人族的手段还挺管用, 居然这么快就折腾出名堂来了。   直到日上中天之时,焉九看着手上渐渐黯淡的符文,皱眉道:“这张寻踪符快要失效了。”   长离赶紧翻出仅剩的两张空白符纸,继续绘制符文。   有过一次成功的经验后,这两张符文画起来就快多了。   当焉九手中的旧符文彻底失效时,长离将一张新符塞入他的手中。   焉九重新激活新符,为鬼车指明方向。   长离捏着最后一张寻踪符,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两张符文足够支撑到他们找到夫人。   两个时辰后,第二张符文也失效了。   他们用上了最后一张寻踪符。   这时,鬼车已经靠近了一座城池。   辛十三扭头询问:“我们直接进城?”   长离看着白光直指城池的方向,点头应道:“先进城。”   入城后,鬼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城中道路上人来车往,鬼车无法像在野外那般疾驰。且城中道路曲折,他们不得不经常绕路,迂回前进。   长离的心不免变得有些焦躁。   好在符文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证明他们正在慢慢接近。   在城中绕了半圈,焉九看着不断拐弯的白光,若有所思,“看来那位夫人,应该就在这座城中。”   随着焉九话音落下,他手中的符文仿佛也走到了生命尽头,白光闪烁了两下,蓦地熄灭。   长离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这座城池规模不小,想要找到藏身其中的夫人,并不容易。   更何况为了躲避鬼主的追查,他们定然深居简出,不会轻易露面。   焉九看着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们先在这里住下,慢慢找……”   辛十三将鬼车驶到最近的客栈,暗自心想:能把人锁定在这座城池,可比偌大一个鬼域好找多了。若是鬼主早早用上人族的手段,也不至于封闭鬼域,导致他和玉娘分离两地,难以相见……   刚想到这,辛十三就赶紧用力晃晃脑袋,把心里这个大不敬的想法甩出去。   他真是胆子肥了,居然敢对鬼主的命令指指点点。鬼主封闭鬼域,自然有封闭鬼域的道理,一定是他太过狭隘,不懂鬼主的格局。   辛十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在长离和焉九身后走进客栈。   定好房间后,长离便决定先去城里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焉九跟着她一道出门,在心里盘算怎么才能偷渡点符纸进来,如果鬼域没有封闭的时候,这件事还不算难办,但现在确实有些棘手。   长离沿着街道前进,目光扫过两侧的商铺民居,在心里勾勒出大致的地图方位。   她在心里思忖:若是她想要藏身在这座城里,会选择什么地方……   走着走着,长离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动了动鼻尖,“焉小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焉九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糕点甜香从远处飘来,有些诱人。   他失笑道:“你是饿了?”   “不是。”长离微微闭起眼睛,似乎在努力辨认空气中的这一缕香气。   “你闻闻,这是什么糕点?”   焉九微愣,皱眉思索起来,“闻起来甜丝丝的,莫非是某种花糕?”   长离循着香气往前走去,“很像,但应该不是,夫人说过,鬼域阴气重,草木难生,不会有花糕卖……”   走得近了,空气中的甜香愈发浓厚。   长离脑中闪过什么,“是白糖糕的味道!”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卖白糖糕的小摊前。   卖白糖糕的摊主看到她,热情招呼道:“客人可要来点白糖糕,刚出炉的,又松软,又香甜。”   长离还没来的说话,焉九已经回道:“来一兜白糖糕。”   长离闻言,扭头看他。   焉九笑了笑,“这两天忙着赶路,你都没吃上点心,今天一起补上。”   长离原本的焦躁忽然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了,她眉间微松,轻轻应了一声。   在摊主将打包好的白糖糕递过来时,长离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您可见过一对青年男女……或是一个独身青年,来买白糖糕?”   摊主笑了,“客人,我这里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知凡凡,青年人不要太多。”   虽然这个回答在情理之中,长离还是免不了生出一点失望。   焉九低头看她,“怎么了?”   长离低声道:“我和夫人一起买过白糖糕,夫人若是经过这里,说不得也会买一兜子糕点。”   焉九安慰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等找到夫人,你可以再来买白糖糕。”   说话间,摊主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前几天确实有一对青年男女来买白糖糕,还挺引人注意的……”   长离猛然抬头,目光灼灼道:“哪里奇怪?”   摊主一边回忆,一边慢慢道:“那一对男女看起来气质就和旁人不太一样,所以我多留意了一下。”   “那名女子在经过我这摊前时站了一小会儿,然后男人就想来买白糖糕,不过被女子拒绝了,两人约莫争执了几分钟,本来都走远了,那男人又折返回来买了白糖糕……”   说到最后,摊主总结道:“大概是夫妻在吵架吧,那男人想用白糖糕来哄人,也不知道最后哄好没有。”   长离追问道:“您还记得他们是往哪里走吗?”   摊主指向不远处的路口,“他们买完就往那里走了,那条路直通永宁坊,可能是住在那一片吧。”   长离连忙谢过摊主,她双眼放光地看向焉九,“焉小九,我们去永宁坊吧。”   一路默默跟在身后的辛十三小声嘀咕道:“没准那就是一对普通闹别扭的夫妻呢,朝夫人是鬼主的夫人,怎么可能和别的男人……”   长离立刻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辛十三立即闭上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他是绝不承认朝夫人会给鬼主戴绿帽子的。   三人抬脚往永宁坊走去,这一片都是普通民居,一座座小院紧挨在一起,出入的人流量不算大。   若是藏身在其中一处民居,就像是一颗水珠融入大海,消失无踪。   他们绕着永宁坊走了一圈,这里差不多有上百间住宅,一间间查下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辛十三试探开口:“如果是鬼主,查这一片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焉九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敢通风报信——”   辛十三当即解释道:“我哪里敢,我不过是提个小建议。虽然你们是人族,照理说不该擅自进入鬼域,但若是能帮鬼主找到朝夫人,那可是大功一件,我们鬼主不仅不会怪罪,反而重重有赏,岂不是皆大欢喜?”   长离轻哼一声,“你是欢喜,我们可不是。”   辛十三劝说失败,小心打量长离和焉九一眼。   这两人不知道朝夫人在哪里,肯定不是和那贼人一伙的,这个姑娘看起来和朝夫人熟识,定然也不会害夫人,既然不是敌方,那不就是友方,合作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辛十三怎么也猜不透他们的想法。   焉九看着眼前这片民居,对长离道:“白天行动不太方便,我们最好还是趁夜里来打探。”   长离看一眼天色,“鬼域的夜晚长,天黑得早,再等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她算了算时间,“我们挨个打探太慢了,不如分头行动。”   焉九有些不赞同,“这里住的都是鬼修,你独自行动太过危险。”   长离瞥一眼辛十三,示意他去巷子口站着望风。   辛十三纵使知道她是为了支开自己,但也只能乖乖照办。   等辛十三走远,长离才慢慢道:“我用剑形出入更加方便隐蔽,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焉九还想说什么,长离又道:“时间紧张,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夫人,一旦他们离开这座城,就更难在茫茫鬼域里发现他们的行踪了。”   焉九踯躅片刻,勉强应下,“那我带着辛十三行动,免得他不老实。”   夜幕降临时,长离和焉九将永宁坊划分为东西两片区域,各自分头行动,约定最后在坊中的水井处会和。   等焉九带着辛十三离开后,长离才在一处隐蔽墙角变回灵剑的形态,朝着最近的那间民居飞去。 第111章   第一间民居是空的, 屋内的家具上覆盖着薄薄一层灰,看起来近日无人居住。   长离在屋子里绕了一圈,便转身飞入隔壁院子。   第二间民居里, 一个年轻妇人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灶炉上热气蒸腾,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孩子在院子里顾自玩闹, 从这头跑到那头。   第三间民居里, 一个中年男人伏身于案前,写写画画。   第四间, ……   第五间,……   长离从这面墙头翻进去, 又从那面墙头翻出来, 她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 到慢慢失落。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一座城那么大, 她怎么敢保证夫人会恰好经过那个卖白糖糕的摊子。   就算夫人真的经过了, 又有多大的几率因此驻足?   又或者, 是那个摊主记错了, 他看到的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鬼族夫妻……   长离一边想着,一边麻木地在民居之间穿梭。   夜渐渐深了, 永宁坊也慢慢安静下来。   长离开始听见各种各样的呼噜声, 有的像拖拉机一样断断续续,有的像是水壶烧开,高亢嘹亮。   眼看着她已经探查完一小半的民居, 长离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她不抱希望地再次翻入一间小院, 却一眼看到了院内石桌上的一个蓝色布兜。   长离一愣, 她小心飞到桌前, 这是那个糖糕摊子用来打包白糖糕的布兜。   就在长离愣神的功夫,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长离一惊,紧接着便从这道声音里辨出几分熟悉,她当即大喊道:“等等……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下一秒,院内亮起烛火,照亮了长离的身影。   同时,屋内响起另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我刚刚,好像听见了阿离的声音?”   焉玄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看着院子里那柄眼熟的灵剑,也怔住了。   这不是跟在阿朝身边的小剑灵吗,偌大一个鬼域,她居然就这样找上门来了?   焉玄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藏匿水平是不是出了大纰漏,不过裴凛那家伙至今没有打上门来,说明他这一路躲得挺好,那这小剑灵究竟哪来这么大本事……   而长离听见屋内的声音,倏尔心头一酸,她直接越过站在门口发愣的青年,飞身冲进屋里。   “夫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夫人似是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起身上前两步,试探着伸手想要触摸,“阿离?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长离一头钻进了夫人的怀里,声音略带哽咽,“夫人,我找了你好久……”   夫人看着她的眼神几乎软成了一汪春水,她连忙拍了拍长离的剑身,温声道:“阿离一路找过来,一定吃苦了。”   长离缩在夫人的怀里迟迟不愿起身,闷闷道:“其实也没有那么苦……”   夫人有些心疼,小姑娘明明该好好娇养着,却为了找她一路奔波,还懂事得不行。   想到这,她便忍不住瞪了焉玄一眼,若不是他,她的小剑灵何至于此。   刚进屋就被瞪了一眼的焉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酸溜溜地看着在阿朝怀里黏黏糊糊的小剑灵。   阿朝现在对他就没有一个好脸色,更不要说这样抱抱了。   他在阿朝心里的地位,居然还没一把剑高。   长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若是只有她和夫人两人,她在夫人怀里怎么躺都行,但是旁边多了一个人看着她向夫人撒娇,她的脸皮就有点发烫了。   长离怀着不舍的心情,正要从夫人怀里钻出来,就被夫人一把搂了回去。   夫人仿佛知道小姑娘的脸皮薄,淡淡地扫一眼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人,“你先出去呆一会儿。”   焉玄对上她的目光,疑惑地用指尖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个口型:我?   夫人肯定道:“出去时别忘了把门带上。”   焉玄顿时像一颗被霜打了的白菜,垂头丧气地去院子里蹲着吹冷风。   长离这下自在多了,她小心地瞅一眼窗外,“夫人,他听不见我们说话吧?”   夫人翘了翘唇角,“阿离可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同我说?放心,他不敢偷听。”   长离关切道:“您之前跟鬼主去治病,可是完全康复了?”   夫人垂了垂眼睫,随即抬眸浅笑道:“都好了,阿离不必担心。”   长离躺在夫人怀里,虽然觉得夫人的怀抱还是跟之前一样香香软软,但总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她不放心道:“可是您身上好凉。”   夫人弯了弯眼睛,“我本就体质偏凉,夜里自然会冷些。”   长离认真看了看夫人的脸色,虽说还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好像比之前康健一些。   她轻咳两声,继续道:“我其实还想问问您,您是自愿跟他走的吗?”   夫人的眼神往院子里飘了一瞬,又飞快收回。   她眼中露出一丝复杂情绪,“这个说来话长……”   长离犹豫道:“鬼主为了找您,已经封锁了鬼域,如果您真的要跟他走,我也可以帮忙……”   夫人失笑,轻轻摸了摸她的剑穗,“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他惹出来的乱子,便让他自己解决,那里用得着麻烦一个小姑娘。”   长离觉得夫人还是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她扭了扭剑身,小声道:“夫人,我现在已经能化形了,我有用的。”   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么快,看来那个剑修也不算太差劲。”   长离下意识开口帮焉九说话,“我能在鬼域找到您,也多亏了他出力。”   夫人轻哼一声,“他若是真的有用,你又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鬼域又不是处处安全,他居然放心你孤身在外面跑。”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不行,男人都是粗心大意的,你跟着他我不放心。”   长离连忙解释道:“是我们从卖白糖糕的摊主那里打听的消息,才来永宁坊分头探查,一会儿会在坊中会合。”   夫人皱了皱眉,若是换个处境,她定然是要阿离留下的,但是现在她这也不安定……   若是裴凛找上门来,定是要和焉玄打个天翻地覆,他们俩皮厚肉糙的,打便打了,万一误伤到阿离,那是万万不行的。   夫人觉得自己应该亲自见见那个穷剑修,若是真的靠谱,可以让他代为照看阿离一阵,等她这边的事情都解决了,再把阿离接过来。   若是不靠谱,那还不如把阿离留在自己身边。   夫人这样想着,便直接道:“你把那个剑修带过来,让我看看。”   长离立刻应了下来,算算时间,焉小九那边应该也探查得差不多了,她若是迟迟没有去和他们会合,焉小九怕是要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夫人,那我明日再带他来,今日时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长离依依不舍地和夫人告别后,才慢吞吞地出了院子,飞入夜色之中。   焉玄看着剑尾巴消失后,才转头委屈道:“阿朝,院子里好冷,你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比和我说得多多了……”   夫人冷哼一声,“你的毛尾巴是摆设吗,连这点冷气都挡不住,你进来,我有话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另一边,长离重新恢复人身,才走到坊中的约定地点。   焉九和辛十三早已等在那里,看到长离好端端地回来,焉九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那一片没有找到,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长离瞥一眼辛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焉九只当她是没有找到人,心情不佳,也没有深究,“那我们先回客栈吧,明日再继续。”   回到客栈,长离一进房间,就飞快地关上门,谨慎地检查了每一扇窗户,甚至看了床底和柜子,确认房间内安全无虞后,她才正了正脸色。   “焉小九,夫人想见你一面。”   焉九已经从她进门的一系列动作中察觉了什么,“你已经见到她了?”   长离点点头,“今日有些晚了,加上你身边带着辛十三,所以我和夫人约定了明日上门。”   焉九不知为何,心里蓦地生出一丝紧张情绪。   “那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长离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夫人人可好了,是我见过最最最温柔的人!”   “她会给我喂最好的玉液,给我打最好的剑架,编最漂亮的剑穗……”   焉九看着看着小姑娘侃侃而谈的模样,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盯着长离的眼睛,“我给你输灵气,给你煮灵羹,也去朱明峰定制剑架,去商铺买剑穗……”   长离的眼神有些游移,“夫人的剑穗是手编的,还串了各种颜色的翡翠玛瑙珊瑚珠子……”   焉九被气笑了,原本的紧张情绪瞬间消散,从心底涌上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好胜心。   不就是编剑穗吗?   他从今晚开始学!   就算那位夫人家财万贯,曾经供养小剑灵琼浆玉露,但是他的家底也不差。   他明日一定会好好备上一份厚礼,感谢她对小姑娘过去的照顾。 第112章   当天晚上, 等长离入睡后,焉九就从储物袋里找出一根长离不怎么戴的剑穗,开始上手拆解。   一条剑穗拆完, 他又试图重新将散落的绳子编织在一起。   一个时辰后,一条歪歪扭扭的丑穗子出现焉九手中。   焉九皱了皱眉,他明明记下了每一个步骤, 怎么编出来的就不一样了呢?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了第二条剑穗……   直到天光微亮时, 焉九才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将桌上三条变形的剑穗塞回储物袋, 开始琢磨给那位夫人的谢礼。   当长离一觉醒来时,她便被堆成小山包的无数礼盒惊呆了。   焉九一边清点桌上的物品, 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鲛人族上供的流云缎三尺、八宝翡翠钗环一套、滋补的九品灵参丹两瓶……”   长离揉了揉眼睛, “焉小九, 你这是在?”   焉九头也不抬,“送给那位夫人的贺礼, 毕竟人家照顾你一场, 我总要好、好、感、谢。”   长离从焉九咬牙切齿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微妙的敌意。   长离眨眨眼, 虽然不知道焉小九为何如此, 但是夫人那样好的人,焉小九见一面, 定然就会转变态度了。   临出门前, 焉九特意支开了辛十三,让他去城中各家客栈打探近日是否有一对青年男女入住。   待辛十三离开后,长离才带着焉九往永宁坊走去。   在鬼域的这段时间, 两人皆是身穿黑袍, 头戴兜帽, 扮作普通鬼修的模样。   不过为了今日第一次以人形见夫人, 长离特意在黑袍下穿了一条她最喜欢的粉色云丝长裙。   他们来到昨日的小院前,长离轻轻叩了两下门。   院门很快打开,露出夫人温婉的脸庞。   长离稍稍撩起兜帽一角,“夫人,是我。”   接着,长离一把扯住焉九的袖口,将他飞快拖入小院。   生怕在门口逗留太久,会引起附近邻居的注意。   夫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长离身上,看到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娇娇俏俏的笑脸,才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掩去些微湿意,“我们阿离,也是个大姑娘了。”   长离一双杏仁眼亮晶晶的,她拉了身后的焉九一把,对夫人道:“我把他带来了,让您掌掌眼。”   话音落下,焉九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焉小九平时没有这么呆啊?   她对上夫人疑惑的眼神,轻咳两声,帮着解释道:“夫人,他有些认生……”   夫人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剑修带着兜帽一声不吭,看起来木讷得很,怎么能照顾好阿离。   纵使心里有些不满意,夫人还是温声道:“先进屋吧。”   长离挽着夫人往屋里走去,焉九沉默地跟在后头。   若是仔细看看,便会发现他同手同脚地走着,步伐生硬极了。   三人入座后,长离又瞥了焉九一眼,看到他依然神游天外的呆愣模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你不是给夫人带了礼物吗?”   焉九下意识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一股脑拿了出来,东西顿时堆了满桌,差点从桌沿处滑落。   夫人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还真是个傻小子,她头一次见人这么送礼的。   夫人扫过桌上层层叠叠的礼盒,目光忽然一滞。   那个蓝色缎面礼盒,看着似乎有几分眼熟。   蓝色缎面礼盒上的明黄小盒,仿佛也在哪里见过。   还有旁边白玉瓷瓶上面的刻印……   夫人起身走到桌前,温和道:“既然是送我的礼物,你应该不介意我现在打开看一眼吧?”   焉九还没反应过来,长离就连忙道:“夫人您随便看,不用客气。”   夫人冲长离笑了笑,先拿起那只白玉瓷瓶仔细看了看。   修真界用白玉瓷瓶装丹药的不少,但是这只瓶子上的刻印,分明和妖界常用的一样。   她又打开那只明黄色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璀璨的八宝翡翠长钗。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她不知道几百年前扔进库房的。   夫人再次把手伸向蓝色缎面礼盒,盒盖掀起,露出一截流光溢彩的流云缎。   她摸了摸下巴,这好像是之前焉玄给她裁衣服剩下的……   长离看着夫人变幻莫测的脸色,不知为何生出一丝紧张,“夫人,这礼物可有哪里不对?”   夫人垂了垂眼睫,哪里都不对,这些东西明明都应该好端端地躺在妖主的私库里落灰,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剑修手上?   她径直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焉九,“你究竟是什么人?”   长离一惊,视线在夫人和焉九身上移动了几个来回,什么意思?   她恍然想起什么,对了,焉小九是妖!   难道是他被夫人一眼识破了身份?   长离正要开口帮忙解释,却被夫人抬手制止。   “阿离,你先别说话,我要听他说。”   焉九的声音有些沙哑,在兜帽下显得闷闷的,“您觉得我是谁?”   长离的眼神更加迷茫了,他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若不是因为阿离的关系,她早就直接动手了,哪里用得同他废话。   私库里的东西出现在这里,要么是因为库房失窃,被人倒买倒卖。   要么就是白白幼年继位,私库被他人把持,导致珍宝外流。   不管怎样,都不算是个好消息。   眼看着周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夫人脸上似是笼罩了一层阴影,而焉九又坐在那里不言不语,长离急得在桌下踢了焉九一脚,“焉小九,你倒是说句话啊!”   夫人猛然从沉思中抽离,怔怔地看向焉九,喃喃道:“阿离,你叫他什么?”   长离赶紧道:“焉小九,我刚刚是不是忘了和您说……他叫焉九,他其实是个小妖,不是剑修,他不是有意欺瞒的……”   夫人的眼圈倏然红了,她当然知道他是妖,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长离被夫人的反应吓了一跳,焉小九的名字是什么禁忌吗?   怎么夫人一听,就红了眼睛。   夫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焉九,颤抖着伸出手,扶住了他的兜帽,似乎想要掀开看一眼,又不知为何迟疑了。   就在夫人退缩的瞬间,焉九蓦地握住了她的手,移到自己的兜帽上,将帽子一点一点拉下,露出那张清俊的脸庞。   夫人眼睫一颤,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恰好落在焉九的手背上,滚烫而炽热。   焉九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他的喉结飞快滚动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当这时,一道厉呵从门口传来,“你这个臭小子在做什么!”   焉玄拎着一兜白糖糕气冲冲地走进来,将糕点往桌上一放,便把焉九的手从夫人手上打落,怒声道:“谁给你的胆子碰阿朝的手!”   下一秒,他扭头看向泪盈于睫的夫人,放缓声音,“阿朝,是不是这个臭小子惹哭你了,你别难过,我这就替你教训他!”   焉玄撸起袖子正要动手,却被夫人抄起一旁的长条状礼盒抽了一下,“你说你要教训谁?谁准你教训他了?该教训的人是你!”   焉玄被夫人劈头盖脸一顿话说懵了,硬生生地连挨数下抽打,却又不敢随意躲开。   “等等,阿朝,有话好好说……”   夫人打得累了,抄着盒子指向门外,“你先出去好好反省一下,别出现在我面前,看到你就来气!”   焉玄一脸茫然地被赶出了门,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不是,他要反省什么呢?   阿朝没告诉他啊。   长离看着眼前这番变故,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她果断上前将长条礼盒从夫人手里拿了下来,“夫人,仔细手疼。”   夫人低头看一眼手心,那里果然被盒子的棱角磨出了两道红印。   焉九从进门开始就波澜起伏、难以言喻的情绪也被刚刚的闹剧打断,他飞快眨了两下眼睛,忍住鼻腔里的酸涩,摸出一支膏药。   “这个涂在手上,止疼。”   长离迅速接过膏药,将它小心地涂抹在夫人手心。   手心的热意很快被药膏的清凉覆盖,夫人看着长离埋头用帕子帮她包住掌心,还认认真真地打了一个蝴蝶结,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包扎完毕,夫人抬眸看向焉九,慢慢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焉九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脚前的一方青砖,开口道:“族中教习教我术法,一日三餐都有人准备妥当,后来的各项事务也有长老们帮忙辅佐……”   长离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焉小九是夫人在妖界的旧识?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随着焉九不紧不慢地讲述,夫人眼角又泛起了湿意,“是我不好,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   焉九给她递了一条帕子,哑声道:“不,你身在鬼域,身不由己,如果我能早点知道……”   长离犹如被一道天雷劈中,瞪大眼睛看向焉九。   夫人是焉小九的母亲?   焉小九是夫人的儿子?   那他不就是夫人心心念念的白白。   那个在夫人出事后出现的、踩了她一脚的白团子? 第113章   长离又飞快扭头看向窗外院子里那个落寞的背影, 那是被夫人赶出去的白白爹。   她不自觉地张了张唇,所以她这是见证了一家三口的大团圆?   长离对夫人迟疑道:“夫人,外面的天气还挺冷的……”   夫人并不接话茬, 直接把焉玄带回来的那袋白糖糕打开,“来,阿离, 吃点心。”   长离立刻乖乖闭上嘴, 伸手取了一块点心,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起来。   她一边吃, 一边忍不住打量焉小九。   一转眼好几百年过去,小白团子居然都长那么大了……   焉九本来正在专心和夫人说话, 愣是在长离的眼神中打了一个激灵。   他转头看过来, 对上长离的目光, 竟然从中体会到一丝诡异的慈和?   叙旧告一段落,夫人对焉九道:“既然照顾阿离的是你, 我便放心多了。”   焉九敏锐地从她的言语中察觉到什么, “您不同我们一起?”   夫人摇摇头, “鬼主要找的是我, 你们不在我身边,反倒安全, 你若是在鬼域暴露了身份, 岂不是又生波折……”   焉九当即否定道:“不成。”   长离也顾不得吃点心了,她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渣子,连忙上前抱住夫人的胳膊。   “夫人,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怎么能分开走?”   夫人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 快要拧成一团麻花的小姑娘, 努力板起脸。   “你撒娇也没用,你这小身板,万一不小心磕了伤了可怎么办?”   焉九赶紧开口道:“我会顾好她的。”   夫人闻言,把目光转向他,“你现在的修为……是元婴期?”   焉九微愣,应了一声:“是。”   夫人冲着窗外扬了扬下巴,“你爹和裴凛都是化神巅峰,他们打起来,你也掺和不了。”   焉九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只恨自己修为进益不够快,如果他修炼再努力一些……   “别想了,从元婴到化神,可不是几百年时间就能达到的。”   夫人拍了拍长离的手,总结道:“所以呢,你就乖乖带着阿离躲远一些,免得被他们扫到了台风尾巴。”   长离似乎从夫人的口中发现了什么,她犹豫道:“如果他们俩真的打起来,夫人您站哪一边?”   夫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何要站边,他们打他们的就是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长离:“……”   是她低估了夫人的心态。   焉九下意识看了窗外一眼。   夫人注意到焉九的目光,才清了清嗓子:“白白啊,你看你爹,刚刚见了你都没认出来,多挨几顿揍也没什么,反正他皮厚肉糙……”   焉九沉默半晌。   自从母亲失踪后,父亲要么忙于妖族事务,要么就是在长期在外探查母亲的下落,和他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   后来更是早早就把妖主的位置扔给他,两百年没看见人影。   焉九垂了垂眼睛,“您说的是。”   夫人弯了弯唇角,“所以呢,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忧……”   长离鼓了鼓脸颊,贴着夫人不撒手,“可是夫人,我不想和你分开。”   焉九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变得格外复杂。   小姑娘从来没有这样和他撒过娇。   夫人对上焉九的眼神,若有所指道:“白白小时候也爱这样缠着我,可惜现在长大了。”   焉九的耳根骤然变得通红,“我什么时候……”   夫人的语气中带着怀念,用手比划了一个圈,“你那时候就这样小小一团,抱着我怎么也不肯松开爪子,那肉垫粉粉嫩嫩的……”   长离瞅了瞅焉九,目露遗憾,那时候的白团子手感一定很好。   焉九连忙大声咳嗽了两下,匆匆打断夫人的话。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们原本打算怎么从鬼域出去?”   说到正事,夫人便正了正脸色,“鬼域最南端是五鬼道,裴凛能封住鬼域的其他地方,却唯独封不了那里,我们可以从那里走。”   焉九脸色微变,“五鬼道一向号称有进无出的绝地,从那里走也太冒险了。”   夫人眨眨眼,“对外族来说确实是绝地,但是对鬼修来说,却是上好的历练之地。”   焉九不由得怔住,紧接着动了动鼻尖。   屋里几乎没有妖气,只有丝丝缕缕的鬼气蔓延,他本以为是因为这里的宅院都是鬼修聚居之所,所以才鬼气浓重,现在看来——   夫人看着他怔怔的模样,从指尖冒出一缕黑灰色的鬼气,“你没想错,我改修鬼道了。”   长离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夫人,您上次说的治病……”   夫人伸手捏了一下长离的脸蛋,“做什么露出这种神情,我不是早和你说了,人、妖、鬼只是道法不同罢了,我现在修了鬼道,便不受病痛困扰,你该高兴才是。”   长离勉强扯了扯嘴角,“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夫人敲了敲桌角,“总之,我带着焉玄从五鬼道走,就当是去历练了,等裴凛察觉,应该也会追去五鬼道,鬼域的其他地方自然不会再严加管制,你们到时就乖乖回去。”   长离和焉九都沉默下来。   夫人又瞥了焉九一眼,“你现在既然在人界装剑修,也不该离开太久,不然怎么和宗门交代?”   焉九的眼睛闪了闪,没有作声。   长离转了转眼珠,不再坚持,“夫人,那我们送你到五鬼道吧。”   夫人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长离赶紧抱着她的胳膊摇了又摇,“夫人,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和焉小九怎么放心离开。”   焉九也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她不答应,他们就不走。   夫人头疼地摁了摁额角,两个小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若是甩开他们走,他们暗中悄悄跟过来,反倒更不安全。   夫人想了想,无奈应下,“行,那就一道去吧。不过到了五鬼道,你们就马上离开,那里阴气重,不宜久留。”   长离顿时笑如春花,“我就知道夫人疼我。”   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尖,“正好,路上我考考你,之前教你的鬼族文字是不是都忘干净了……”   长离的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了,“夫人——”   夫人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夫人又看向焉九:“你去院子里和你爹说一声,我们今日就出发,带上你们俩的话,我们还得多备一辆鬼车。”   焉九点头应下。   一个时辰后,两辆鬼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院子里。   夫人带着长离径直往第一辆鬼车走去,走到一半,回头对焉九道:“你和你爹坐后面那辆,正好培养一下感情。”   焉九和焉玄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嫌弃。   焉九当即道:“我其实可以帮你们驾车。”   焉玄瞪了他一眼,在转头看向夫人时又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阿朝,我驾车的技术更好……”   夫人头也不回地拽着长离上了第一辆鬼车,“不必,我用鬼气驱使更方便。”   两分钟后,两辆鬼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小院,往着城门方向而去。   又过了一刻钟,他们顺利出城。   第二辆鬼车里,焉玄一边漫不经心地操纵车辆,一边对神情淡淡的焉九问道:“你不好好在妖界呆着,跑到鬼域来干嘛?”   焉九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不是跟您学的吗?”   焉玄一噎,稍稍缓和了语气,“小九,我刚刚没有马上认出你,是我的不是。毕竟我上次离开妖界时,你才这么点高呢……”   焉玄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没想到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焉九的语气依然冷淡:“所以呢,你在外头找了那么多年,结果就是让她修了鬼道,连妖族血脉都剔得一干二净?”   焉玄一时讪讪,说不出话来。   焉九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我从来不怨你在我懵懵懂懂的时候就把我推上妖主的位置,从此甩手不管,也不怨你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因为我一直相信你会把母亲好好地带回来,但结果呢?”   鬼车中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焉玄才缓缓开口:“是我的错……”   同一时间,第一辆鬼车里。   夫人正带着长离坐在车厢内,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识字图册,摊在车内的小案几上。   长离还在试图挣扎,“夫人,您一边操控鬼车,一边考教我,多不方便。万一出了什么交通事故……”   夫人理所当然道:“所以出了城我才开始考你,外面都是一片荒野,这车撒开了跑都撞不上一个活人,只要一路往南就行了。”   长离还想说话,夫人又道:“阿离,难不成你不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吗?”   长离在夫人突然锐利起来的眼神中默默咽了咽口水,“不,不是。”   夫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在这样和谐友好的教学氛围里,长离再次被鬼画符一般的文字环绕,不知时间流逝。   当长离复习完之前的文字,又学了数十页新字时,五鬼道到了。   一块黝黑的石碑树立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两辆鬼车一前一后的停在石碑前,车前站着四道人影。   夫人将一个储物袋系到长离腰间,“我在里面放了一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你之后或许能用上。”   长离垂着脑袋看看那个粉色的储物袋,珍惜地摸了摸。   她抬起头看向夫人,“夫人,那我之后该怎么联系你呢?”   夫人又找出一对云纹袖镜,将其中一枚递给长离,“有事就用这袖镜联系,方便得很。”   长离小心翼翼地收好镜子,“那没事时……”   夫人笑了,“没事也可以用它留言,我会每日看一次的。”   长离翘了翘唇角,露出脸上浅浅的小梨涡。   焉九的小眼神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她们手中的袖镜上飘,想让人忽视都难。   夫人瞥他一眼,“反正你和阿离形影不离,有事让阿离说一声就行。”   焉九闷闷地应了一声:“……行。”   夫人摆摆手,催促道:“好了,你们赶紧走吧,别杵在这当木头人了。”   长离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鬼车,又把脑袋探出窗外,“夫人,有空就给我留言,我也会每日看袖镜的。”   夫人看着小姑娘耳边一晃一晃的流苏穗子,笑着点点头,“好。”   两辆鬼车在石碑前分道扬镳,一辆继续往南,一辆掉头往北。   此时,辛十三刚刚跑完城中的二十三家客栈,疲惫不堪地蹲在客栈门口等焉九和长离回来。   “那两个人族修士到底跑哪儿去了,一整天都没消息……” 第114章   长离和焉九一路往北, 只有在经过附近城镇时会稍作停留,休整片刻。   没过多久,他们就陆陆续续看到大批鬼修往南奔驰而去。   长离从鬼车的窗户缝隙中望出去, 只看到大片扬起的尘土和黑压压的人影。   “鬼主开始行动了。”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他得了消息,应该会集中手下包围南境, 大批鬼修被调走后, 北面的守卫定然空虚。”   长离展开之前那张简陋的鬼域地图,用指尖在北面的一个红色小圆圈上点了点。   “所以我们从这个界门出去是最容易的。”   焉九算了算时间和路程, 估摸道:“鬼车再全力行驶两天,应该就能到了。”   两日后, 鬼域北面界门。   天色一如既往的阴沉, 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带起凄厉的风声。   长离和焉九在靠近这里时就收了鬼车,步行小心前进。   界门处只剩下两名巡逻的鬼修, 他们一边站岗值守, 一边说着闲话打发时间。   “前阵子突然在边境各处增兵, 这才过了多久, 怎么又都调走了?”   “谁知道呢,那都是上面大人物的决策, 跟我们这种小喽喽有什么关系。”   “也是, 前阵子上头管得严,我巡逻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把一只苍蝇从眼前放过去, 现在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谁说不是呢, 怎么样, 今天下值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这敢情好, 我馋了好些日子了。”   “这鬼天气,还怪冷的……”   长离和焉九绕过周围伫立的嶙峋怪石,从后方渐渐靠近那两名鬼修。   长离还没来得及和焉九商量对策,就见焉九不知道做了什么,那两名鬼修直接软倒在地。   长离诧异地打量焉九一眼。   焉九冲她眨眨眼,“毕竟元婴期了,动起手来比之前方便许多。”   长离沉默一瞬,点点头,确实方便。   他们轻轻松松绕过地上两个倒成十字状的鬼修,往界门走去。   在进入界门前,焉九忽然拉住长离的手。   下一秒,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便覆上她的周身。   焉九温声解释道:“界门内会有各种灵气漩涡和暗流,不做好防护容易受伤。”   长离好奇地摸了摸身上的灵气膜,忍住下意识想把灵气吸走的冲动。   焉九眉梢微动,将她的另一只乱摸的手拉住,“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齐走入界门。   无形的界门上荡开层层涟漪,接着又恢复平静。   一刻钟后,倒在界门前的两名鬼修才悠悠转醒。   他们睁开眼时,四目相对,紧接着面露惊恐地从地上蹦起来。   “刚刚,是不是有人偷偷来过?”   “不,不知道啊,我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   “我也是……”   “如果被上面的人发现我们出了纰漏——”   两名鬼修对视一眼,同时默契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同一时间,长离正晕头转向地和焉九从界门另一端出来。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片夫人准备的山楂片,送入口中嚼了两下,才感觉自己稍稍好转。   焉九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出现在一座荒山脚下。   人界和鬼域的相连之处,通常是最冷僻偏远的地方。也不知道从这里回到归元剑宗,究竟要花费多长时间。   这时,一张传讯纸鹤从天边飞来,落入焉九的掌心。   等他看完讯息,纸鹤便消散在空中。   “是余师兄来信,他不久前突破金丹期出关了,刚接了一个新任务,问我们要不要一起。”   长离顿时来了兴趣,“什么任务?”   焉九:“今年宗门又要开始去各处招收新弟子了,每个峰头负责一片区域,我们无名峰的任务便落到余师兄头上了。”   长离的眼睛亮了亮,“那我们去找余师兄吧,我和剑兄也许久不见了,正好叙叙旧。”   焉九点头应下,取出一张传讯符,“行,我和余师兄说一声。”   在收到余师兄回复说在东南部的安卢城会合后,长离和焉九便再次上路了。   他们需要先去附近的城镇,再找能前往安卢城的云舟或是传送阵。   两人乘坐飞行法器,飞了足足半天多时间,才抵达最近的城镇。   从这里前往东南大城的云舟一旬一趟,长离和焉九来的巧,正好能赶上明日那趟。   在镇里休整一夜后,他们就登上了这艘云舟。   这一次的云舟和上次去春洲的大型云舟不同,它体量更小,也更加简易。   上面的客房不过二三十间,房中的灵气阵效果平平,只能勉强满足修士们打坐修炼的需求。   不过长离也不挑剔,跟鬼域那种鬼气丛生,灵气稀疏的地方相比,这云舟已经堪称奢华了。   焉九在上舟的第一时间就点了餐食服务,让人送到客房。   长离也馋了,这两天忙于赶路,都没好好吃上一顿。   说起吃的,她上一次大饱口福还是在万法宗呢。   想到这,长离不由得脱口而出:“糟糕,我的点心……”   焉九愣了一瞬,“什么点心?”   长离的眼神闪了闪,“没什么。”   焉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长离努力维持着面上镇定,心里已经在滴血了。   那一包温柔乡小姐姐给的点心,她忘在万法宗客院的被子底下了!   说话间,云舟上的侍从送来了香气四溢的餐食。   焉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将餐食依次摆到长桌上,又给长离递了一双筷子。   长离在心里缅怀了那包点心两秒,冲着离她最近的一道八宝鸭狠狠下了一筷子。   焉九也夹了一筷子鸭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当这顿饭接近尾声时,焉九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长离开口道:“小长离,你今天有收到什么留言吗?”   长离拿筷子的手一顿,随即弯了弯眼睛,直接蹭到焉九身边。   “焉小九,你想知道夫人的消息就直说,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焉九抿了抿唇,嘴硬道:“我就随便问问。”   长离笑盈盈道:“真的吗?”   焉九偏过头,“反正那袖镜是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   长离闻言,立即装模作样地拿出袖镜,“这样啊,本来想给你看一眼,既然你随便一问,那就算了……”   话音未落,焉九已经猛地把头转了过来。   长离忍住嘴边的笑意,把袖镜往他面前递了递,“喏,你看吧。”   焉九低头看去,只看到开头几个字就把袖镜一把倒扣过来。   【白白不仅尾巴好摸,还有……】   他当即羞恼道:“小长离,你们不应该用这个说点正事吗?”   长离面露无辜,“说正事也不耽误我和夫人聊两句闲话嘛。”   焉九板着脸把袖镜塞回了长离手中。 第115章   接下来的路程里, 焉九一直没和长离说话。   有时长离看过去,焉九刚刚张开唇,又会马上闭上嘴, 把头扭到一边,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长离不禁暗自感叹:焉小九的脸皮未免也太薄了。   在焉九单方面的别扭下,两人终于顺利抵达了安卢城。   焉九提前用传讯符告知了余师兄他们的到达时间, 故而一到城门口, 他们就看到了抱着剑兄端坐在路边茶棚里的余师兄。   长离远远地就朝他们挥了挥手,“余师兄, 剑兄,好久不见!”   剑兄矜持地低鸣一声以作回应。   余师兄诧异地看她一眼, “你化形了?”   他又看向焉九:“焉师弟, 你莫非已经是元婴期了?”   焉九点点头, 谦虚道:“在万法宗得了一些机缘。”   余师兄道了一声恭喜,面露赞赏, “若是师尊得知此事, 定然高兴, 我们无名峰后继有人。”   焉九脸上的笑意收了收, “有余师兄在,我们无名峰本就不输其他各峰……”   要是让太衍真人知道他突破, 岂不是要变本加厉地督促他为无名峰争光?   想到这, 焉九觉得自己还是暂时别回宗门了,在外面多历练一阵吧。   趁着两人寒暄时,长离看了看路边来来往往的车马, 往茶棚里侧靠了靠。   “余师兄, 你说招收新弟子的任务, 具体是什么章程?”   提及正事, 余师兄轻咳两声,又压低了声音。   “是这样的,近些年我们归元剑宗一直在和万法宗争生源,本来招收弟子的时间不应该那么急的,但是掌门不知怎么听说万法宗那边的人已经动身,便催促各峰弟子赶紧前往各地,务必不能在此事上输给万法宗……”   长离抽了抽嘴角,原来这不单是简单的收弟子任务,还牵扯到了剑宗和法宗的道统之争。   不过未来的弟子质量确实是关乎宗门发展大事。   焉九这时候倒是对剑宗弟子的身份格外有代入感,他开口问道:“万法宗的人也已经到安卢城了吗?”   余师兄摇摇头,“我不确定,我到这也没多久,一直在城门处等你们,没见到有穿法宗弟子袍的人经过。”   焉九想了想,“招收弟子时为了宣扬宗门,我们都需换上宗门的统一道袍,但是进城时他们可能穿的普通法袍。”   余师兄又道:“其实我还仔细看了,没有发现穿着打扮特别富贵的修士……”   长离:看来万法宗有钱已经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焉九:“没事,我们先进城吧,反正他们迟早要露面的。”   长离一行人来到城中客栈,正要跟着小二上楼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就住这间吧,这是卢安城最好的客栈,出门在外,可不能委屈自己……”   长离心头微动,冲着焉九挤挤眼睛,“是殷道友。”   走进客栈的殷时一身穿金戴玉的富家公子打扮,要不是腰间那条九节鞭,旁人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法修的身份。   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手持太极扇的唐师兄。   长离:这感情巧了,全都扎堆到一处了。   殷时一进门,就下意识打量了堵在楼梯口的三人一眼。   下一秒,他眼睛一亮,“焉道友,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真是有缘。”   唐师兄也看到了焉九,他迅速咳嗽两声,拉住殷时低声道:“殷师弟,你别忘了,我们这次是要抢在归元剑宗前,为宗门收纳更多有天赋的弟子……”   殷时的脚步霎时一滞。   他的脸上闪过挣扎之色,紧接着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对焉九道:“焉道友,既然我们现在阵营不同,那就各凭本事吧。”   焉九点点头,“殷道友,唐师兄,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他们便先上了楼。   待焉九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后,殷时才一下子捂住脸,转头对唐师兄悲愤道:“唐师兄,怎么办,我们居然碰到了焉道友,若是在这里输给他,回去肯定要被其他师兄嘲笑……”   唐川比他稍稍冷静一些,“焉道友虽然实力强,但是招收弟子又不是打架,我们要靠智取。”   殷时喃喃道:“但我觉得我的脑子也没有焉道友好使……”   唐川用扇柄敲了他一下,“殷师弟,不要一开始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殷时苦着脸,不是他想,而是无相阁里的经历,已经让他有了清醒的认知。   同一时间,楼上的房间内。   焉九认真道:“不知道在招收弟子这件事上,殷道友的好运气是不是也有作用。”   长离也微微皱眉,“看来这一次的任务不简单。”   旁边的余师兄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长离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我们在万法宗和殷道友打过交道……你不知道,当时在无相阁关卡里,我和焉小九半天找不到一个人头,殷道友那里却是一抓一大把,如果招收弟子也是这样……”   “呸呸呸……”长离连忙道,“这时候可不能乌鸦嘴。”   余师兄的脸色也不知不觉严肃起来,“这么看,这位殷道友真的是我们的劲敌。”   三人将脑袋凑近,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天。   等余师兄回房间后,焉九才取出两身剑宗道袍,将其中一件放在长离身前比划了两下。   “我把这件改一改,你明日也穿上,其他不提,我们至少先在人数上压过万法宗……”   这天晚上,客栈里的两间客房亮了一夜烛火。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焉九剪断衣服上的线头,将改好的道袍递给长离。   “你试试,合不合身。”   长离接过道袍,去屏风后试穿。   半刻钟后,她一边整理衣领,一边从屏风后走出来。   “焉小九,你这手艺绝了。”   焉九看着小姑娘身上整齐服帖的道袍,翘了翘唇角。   这尺寸估摸得正正好好。   当他们出门和余师兄会合时,余师兄也是眼睛一亮,“长离这么穿,真跟我们剑宗小师妹一样。”   长离弯了弯眼睛,“多亏了焉小九的手艺。”   余师兄惊叹地看了焉九一眼。   焉师弟对自家剑灵,当真是处处妥帖。   他想了想,若是要他给自己化形的灵剑改衣服……   余师兄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噤,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三人走到楼梯口时,正好和准备出门的殷时两人狭路相逢。   唐师兄率先往前一步占住楼梯口,“焉道友,应该不介意我们先下楼吧?”   焉九忽然把长离往前推了推,“我竟然不知万法宗何时这么没有风度了,在女修面前也要争先一步。”   长离配合地占住楼梯另一侧。   殷时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但他想到昨夜唐师兄的殷切教导,还是努力挺直了胸膛。   “我们可以让这位师妹先走,但是焉道友和这位师兄,难道也需要我们相让吗?”   长离眨眨眼,没想到一阵子没见,殷道友硬气许多。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倏然笑了。   “既然万法宗的道友想要走楼梯,我们便换一条路。”   话音未落,焉九径直拉着长离往客栈的窗户口走去。   下一秒,他牵着长离从窗口直接跃下。   余师兄愣了片刻,紧接着大笑出声,追了出去。   “万法宗的两位道友,我们先走一步。”   只留下楼梯口的殷时和唐师兄面面相觑。   “焉道友他又不按套路出牌!”殷时恨恨道,接着蹭蹭蹭跑下楼梯。   唐川赶紧跟着下楼,两人朝着客栈外焉九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116章   长离三人直接来到城西的安卢草堂。   因为归元剑宗和万法宗提前放出了招收新弟子的风声, 安卢城及附近村镇的百姓早早就把家中的适龄少年少女送到了附近,就等着遴选开始。   长离三人前脚走进安卢草堂,殷时二人后脚便跟了进来, 一步也不愿落后。   安卢草堂的韩管事一见他们身上的道袍,便扬起笑脸道:“剑宗和法宗的仙长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长离等人同韩管事打过招呼后, 便跟着他往安卢草堂里面走。   余师兄走在韩管事左侧, 开口道:“不知今年有多少人来参加新弟子遴选?”   韩管事边走边道:“截至目前,大概有一万五千余人……”   长离听着他们的对话, 若有所思,这么多人中, 能有灵根的估计也就百余人, 天赋好的更是万里挑一。   加上还要被万法宗分去一部分人头, 他们能带回剑宗的便更少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正堂前的空地, 那里站着无数等待选拔的少年少女, 在看到他们的瞬间, 眼中纷纷亮起希冀和敬畏的光芒。   韩管事领着长离等人来到众人面前, 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 归元剑宗和万法宗的仙长不远万里, 来我安卢城选拔新弟子,尔等需按顺序上前依次测试灵根,有灵根者留, 无灵根者自行离去……”   待韩管事说完规则, 余师兄和唐师兄各自取出一块测灵石。   他们对视一眼, 余师兄率先开口道:“由于参选人数众多, 我们不如合力先把有灵根的挑出来,再问他们的意向?”   唐师兄没有意见,点头应下。   选拔很快开始,少年少女们排着队有序上前,根据指示将右手放到测灵石上。   若是测灵石亮起光,便是有灵根,而光芒亮度更是决定了他们的天赋高低。   大部分人将手放上测灵石时,测灵石都毫无反应。   落选的少年人大多难掩脸上的落寞,甚至有人苦苦恳求再测一次,皆被韩管事好言劝走。   当第一位引发测灵石光芒的少年出现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皆投来艳羡的目光,恨不得以身代之。   少年则是面色涨红,激动地看向长离等人,“我,我通过了是不是?”   韩管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错,你通过了,先去旁边等候吧。”   测灵根的流程还在继续,唐师兄悄悄给殷时使了一个眼色,殷时便起身往刚刚通过的少年身边走去。   长离见状,对焉九低声道:“我过去看看。”   说罢,她也凑了过去。   殷时正亲切地同那名少年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第一次同修道的仙长说话,舌头都差点打结了,“我,我叫闫石。”   殷时耐心问道:“你是安卢城人?”   少年紧张地搓了搓手,“不是,我是附近小埯乡的,来安卢城要走三天时间……”   殷时笑了笑,“等你正式拜入师门修仙,就不用走三天了,估计两个时辰就够。”   少年的眼睛更亮了,“两个时辰就够了?是用飞的吗?”   殷时温和道:“我们万法宗有各种飞行法器,不拘是哪一种,只要用灵力操控,都能日行千里。”   少年眼中流露崇拜的光芒。   殷时再接再厉道:“若是你拜入我们万法宗……”   长离听到这,忍不住了,她大声咳嗽两下,打断了殷时的话,“殷道友,你这话就不对了,就算不拜入你们万法宗,他也可以用飞行法器。”   长离扭头看向少年,“来我们归元剑宗,你不光能操纵飞行法器,还能学御剑飞行,那才叫一个方便快捷,英姿飒爽!”   少年的声音下意识提高,“御剑飞行?是话本里说的踩着剑在空中飞吗?”   长离笑着点点头,“当然,你想怎么飞就怎么飞。”   少年肉眼可见地心动了,心里的天平已然倒向归元剑宗。   殷时心里憋气,对长离道:“这位剑宗的师妹,你怎么能这样截胡呢?”   长离正色道:“这怎么算是截胡,我不过是把事情利弊都同他说清楚,最终选择权还是在他自己手里。”   长离对殷时说完后,又对少年真诚道:“拜师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关乎你未来的道途,一定要遵从内心的选择,不要被他人的花言巧语动摇。”   少年用力点了下头,“我明白了,仙长,我想拜入归元剑宗。”   长离笑了,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时候还叫仙长也太见外了,你直接叫我师姐就行。”   少年略有些紧张地喊了一声“师姐”。   长离迅速应下,同时得意地看了殷时一眼。   殷时气结,果断走开两步,远离长离。   罢了,他不跟这个小女修计较,等下一个过关的人来,他一定会把人争取到万法宗!   一刻钟后,第二个过关的少女出现了。   她比闫石淡定一些,唯有雀跃的脚步暴露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殷时重新振作起来,走到她面前,“小姑娘,你可想加入我们万法宗——”   殷时还没来得及说完,少女就摇摇头,指向长离,“我是为了归元剑宗来的。”   殷时脸色微僵。   长离眼中的笑意更深,“这位师妹,来这边吧。”   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到长离身侧,也不见外。   “师姐,等我入门了,也会像你一样吗?”   她满怀期盼地看着长离身上的剑宗道袍,语气中充满了向往。   长离肯定地点点头,“只要你好好修炼,脚踏实地,以后还有机会去剑冢寻自己的本命灵剑……”   没过多久,第三名通关的少年出现。   殷时打起精神开口道:“我们万法宗是法修第一宗门,宗内崇尚自由民主,鼓励弟子各寻其道,不像剑宗,只有练剑苦修,枯燥乏味。”   长离闻言,冷哼一声,挤到他身侧,对着少年放缓神情。   “法宗道法五花八门,反倒容易乱了弟子的心,不易坚定心性。我们剑宗就不一样,专精剑道……”   少年听完,并没有马上答复,反而微红着脸,对长离道:“如果我拜入剑宗,你就是我师姐吗?”   长离微愣,“这是自然。”   少年弯了弯唇角,立刻下定决心,“我来剑宗。”   殷时的头上仿佛出现了一朵乌云,衬得他整个人阴沉沉的。   此番招收弟子的任务,一开始便出师不利,后面该如何是好。   他求助般地望向不远处给人测灵根的唐师兄。   师兄,不是他不努力,是这个剑宗师妹太过狡猾啊! 第117章   随着测试推进, 长龙般的队伍渐渐缩短,空地上的人数慢慢减少,来到长离身侧的小弟子越来越多。   焉九站在余师兄身侧, 眼神却一下一下地往长离那头飘,他终于没忍住,抬脚走了过去。   在焉九走近时, 正好看到一名少年一脸仰慕地对长离道:“师姐, 你真厉害,等我入门了, 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你请教吗?”   长离还没来得及回答, 焉九就严肃地轻咳两声, 打断了对话, “她很忙,你们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或者余师兄。”   说罢, 焉九把长离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你过来一下。”   长离还沉浸在少年少女们真诚的崇拜中, 不舍地离开人群,小声问道:“什么事, 不能晚点说吗?”   焉九拉着她走到众人听不见说话声的距离, 正色道:“你是剑灵,他们是人族。”   长离一脸茫然,“我知道啊。”   焉九顿了顿, “你已经几百岁了, 他们才十几岁。”   长离点点头, “然后呢?”   焉九一时语塞, 他对上长离疑惑的目光,忽然灵光一现,“如果他们来请教你道法,或是请教剑法,你怎么教?”   长离皱了一下眉,这确实有些为难剑灵了。   焉九面色认真道:“如果你以后不想被他们围着追问问题,最好从现在开始就保持距离……”   长离瞥了不远处的殷时一眼,“不行啊,焉小九,你看殷道友在那里虎视眈眈,要是我不努力,他把人都忽悠走了怎么办?”   焉九:“我去,你去余师兄那边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长离不放心地看着焉九走向那群少年,只见他脚尖一转,直接往殷时的方向走去。   接着,两人就不知道开始说些什么。   长离恍然,牵制住殷道友,他不就没空去忽悠人了,焉小九的脑袋瓜子转得还挺快。   长离一边想着,一边往余师兄的方向走去。   余师兄一直关注着测灵石的动静,余光看到长离过来,随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长离看了看测灵石和剩下的人数,“焉小九让我来看看师兄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余师兄示意下一位少年上前,下意识道:“我这里没什么要帮忙的……”   下一秒,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焉师弟莫非是怕小姑娘在那边累着了,才打发她来这里站着,自己去接替她的活?   余师兄赶紧清了清嗓子,“你站着看看测灵石就行,我看久了有点眼花,万一出了纰漏就不好了。”   长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金丹期修士还会眼花?   她看着余师兄郑重的神色,把疑惑咽回了肚子里。   当日落西山时,测试终于接近了尾声。   测出灵根的弟子一共有一百二十八人,他们排成队列,站在前方的空地上。   余师兄和唐师兄先是互相客气了一番,接着便各自介绍宗门。   韩管事按照刚刚记录下来的名册,让少年少女们依次上前。   闫石第一个出列,“弟子想要拜入归元剑宗。”   余师兄含笑点头,让他站到自己身后。   接着是第二个通过测试的少女,“弟子也想拜入归元剑宗。”   然后是第三个……   余师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唐师兄灰蒙蒙的脸色,还有殷时越来越低的脑袋。   到了后半段,选择剑宗和万法宗的弟子人数才慢慢持平,唐师兄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   余师兄看着变化的人数,偏头对焉九低声道:“焉师弟,你招揽弟子的水平完全不如小长离啊……”   焉九抽了抽嘴角,回道:“余师兄,我们和万法宗好歹是友宗,也不能把弟子一口气全部薅走,不给他们多留几个面上也不好看。”   余师兄淡淡瞥他一眼。   他要是信了焉师弟的鬼话,就白认识他这么久了。   最终,这次招收弟子的任务以归元剑宗多收了十几名弟子而结束。   接下来,他们就该带这些小萝卜头回宗门了。   为了方便任务,余师兄特地带了一艘能容纳百人的飞行方舟。   方舟腾空而起时,新弟子们都忍不住发出连连惊叹。   殷时也不甘示弱,召出一只巨大的木鸟,招呼法宗的新弟子上去。   新弟子们满怀新奇,小心翼翼地登上了飞行法器。   等所有弟子上舟后,长离三人才登上方舟。   半空中,唐师兄向他们抱拳辞别。   殷时朝焉九挥挥手,“焉道友,等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再输了。”   语毕,双方便操纵法器,朝各自的宗门方向飞去。   从安卢城飞回剑宗需要不短的时间,趁着路上空闲,余师兄便颇有耐心地和新弟子们讲解宗门的各项事项。   然而小弟子们更喜欢找长离来问问题,每次都以焉九黑着脸将她从包围圈中解救出来而告终。   余师兄看着低气压的焉九,劝解道:“长离化形没有多久,让她多和人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的。”   焉九小声嘀咕道:“那还不如让她跟剑聊呢。”   余师兄摸了摸腰侧的剑兄,迟疑道:“我也不是不能把剑借你一会儿……”   焉九当即改口,“不必了,小长离也不是那么爱聊天的人。”   话音未落,长离不知何时从两人身后探出头来,双手托腮,“焉小九,我什么时候不爱聊天了?”   焉九果断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把粽子糖,“你想吃糖还是想聊天?”   长离飞快将他手心的粽子糖一把薅走,“我吃糖。”   她剥开一粒糖塞入口中,不自觉地鼓起腮帮子,将糖块咬得咔嚓咔嚓响。   焉九忍住想要伸手戳一戳她脸颊的冲动,转头对余师兄道:“师兄,那些新弟子就麻烦你了。毕竟你在宗门时间久,对宗门最熟悉,为新弟子答疑解惑的工作非你莫属。”   余师兄摇摇头,只当他想躲懒,语气无奈道:“行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大概是余师兄说了什么,接下来的路程里,长离身边清净了许多,焉九储物袋里收纳的小零嘴也随之飞快减少。   在零嘴库存即将清空前,他们终于抵达了宗门。   余师兄要去安顿新弟子,便让焉九和长离自便。   三人分别后,焉九和长离就回了弟子舍,一进门,一颗白色圆球便迎面冲来。   长离下意识伸手一接,将这颗沉甸甸的白球接了个正着。   下一瞬,她睁大了眼睛,惊诧道:“这才过了过久,小雏鸟就胖成这样了?”   焉九沉默半晌,看着圆滚滚的狐狸崽子慢吞吞走到他脚边,才开口道:“临走前,我拜托了隔壁赵师兄有空来投食照看,也不知道他都喂了些什么……” 第118章   赵师兄到底喂了什么尚且不知, 不过小胖鸟的日常已经从凌空飞行变成了勉强滑行。   短短的翅膀难以承受圆滚滚的重量,飞起来磕磕绊绊的。   长离虽然觉得圆润的小胖鸟现在手感极佳,但是为了让它认清自己的鸟类身份, 好好飞行,还是狠狠心,给它制定了一份减重计划。   对于狐狸崽子, 焉九就简单粗暴许多, 他在长离看不到的角落,对小狐狸沉声道:“我们族中, 还从没出现过你这么圆的狐狸,连腿都看不见。”   此言一出, 狐狸崽子整个球都萎靡了, 蔫哒哒地缩起脖子。   焉九淡淡道:“给你一旬时间, 若是一旬内减不下来——”   话语中未尽的威胁意味让狐狸崽子抖了两抖,连忙低叫两声, 以示自己减肥的坚定决心。   接下来的时间里, 弟子舍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白色毛团小跑着追在一颗白色圆球后, 蓬松的毛发随风飞舞, 四只爪子在身下若隐若现。   长离捧着一把瓜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磕着, “再跑十圈, 就能休息了……”   焉九则是被沈师兄抓了壮丁,为不足的存货加班加点。   没了焉九盯梢,长离看着圆润的狐狸幼崽, 不禁有些手痒。   当他们跑完十圈, 蹲在角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时, 长离慢慢走近, 然后猛然伸手,将小狐狸捞了一个满怀。   骤然腾空的小狐狸发出一声疑惑的“叽——”   长离赶紧顺毛呼噜了两下,小狐狸便舒适地眯起眼睛,毛尾巴愉悦地在身后荡起圆圈。   一刻钟后,长离靠着极大的意志力才堪堪松手,让毛团子继续跑圈。   经过两天的高强度锻炼后,小胖鸟终于不堪受苦,离家出走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小狐狸,他冲着长离叽里呱啦叫唤了一番。   长离沉默半晌,叫来了焉九,“它在叫唤啥?”   小狐狸又叫了一阵,焉九才慢慢道:“没事,它说小鸟跑了。”   长离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用去找找吗?”   焉九摸了摸下巴,“孩子叛逆期到了,等玩累了自然会回来。”   见长离不放心,他又道:“没事,小狐狸记着它的气味呢,若是一日之内没回来,我们再去把它带回来。”   半日后,小胖鸟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它不光回来了,还是骑着灵鹤回来的。   一团圆滚滚的白球昂首挺胸地立在灵鹤背上,仿佛在昭示自己就算胖得飞不动了,也有新朋友带它飞。   灵鹤对背上多出来的那一团重量适应良好,优雅地偏头啄了啄羽毛,一双黑豆眼亮而有神,像是巡视地盘一般,在屋前的空地上溜达了一圈。   长离看着眼前这对新鲜出炉的组合,抽了抽嘴角。   万万没想到,她和焉小九心心念念的灵鹤,会以这种方式被拐回家。   长离的目光从灵鹤修长的颈部划过,落在它劲瘦有力的翅膀上。   怎么看,都是肉质上乘。   灵鹤在她赤裸裸的眼神下不自觉地打了一个激灵,一双黑豆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险些把背上的小胖鸟抖落在地。   小胖鸟摇晃两下,艰难地扒住灵鹤的羽毛,站稳身形。   长离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烤鹤这件事,她也就是在心里想一想,嘴馋一下。   要是真对掌门的鹤下手被发现,她怕是要跟着焉小九跑路去妖界。   焉九也被小胖鸟拐带回来的灵鹤吓了一跳。   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直接赶客。   焉九直接将小胖鸟的伙食分了灵鹤一半,对着小胖鸟认真道:“你看看人家这纤细的小腿,优美的身段,是不是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小胖鸟无辜地拍了拍短翅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第二日,长离再次发现小胖鸟不知所踪时,便见怪不怪了。   孩子大了,喜欢出门玩,也是可以理解的。   傍晚时分,长离看着小胖鸟带回来的两只灵鹤,呆了一瞬。   她摸了摸小胖鸟的脑袋,“你可真行啊,每天交一个新朋友。”   长离给两鹤一鸟喂了点食物,希望耳濡目染之下,自家小鸟也能跟灵鹤学几分优雅气质。   第三日,小胖鸟带回了三只灵鹤。   一周后,长离看着屋前来回漫步的一群灵鹤,下意识喃喃道:“我倒是没想到,小胖鸟还有点社交牛逼症……”   焉九也被这一群灵鹤震慑住了,“它该不是把凌霄峰的鹤全拐回来了吧。”   长离原本按耐下去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么多灵鹤,少个一只,掌门会发现吗?”   焉九也有些意动,不过他还是谨慎道:“凌霄峰跑了那么多鹤,应该会派人来寻吧。”   长离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从这天起,弟子舍外每天都会聚集一群灵鹤。   它们仿佛集会般聚在一起,互相梳理羽毛,耳鬓厮磨。   小胖鸟极其自来熟地混迹在灵鹤之间,如鱼得水。   长离看着眼前一只只走过的肥美灵鹤,狠狠啃了一口鸡腿。   “焉小九,我们真的只能看,不能吃吗?”   焉九有些犹豫,这群灵鹤每日都来,却从来没有凌霄峰的人来寻找它们,实在是让人蠢蠢欲动。   或许少了一只,其实也不会被人发现?   焉九一边想着,一边翻开六味真人给的食谱,看看其中有没有记载禽类的做法。   他对着食谱将所需的调料一一备齐,然后架起一口铁锅,跃跃欲试地看向那群优哉游哉的灵鹤。   正当此时,一名道童急匆匆地跑进弟子舍,看到那群灵鹤时眼前一亮,快步上前,“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焉九下意识将手里的锅铲往身后一藏。   道童看见站在一旁的长离和焉九,客气道:“这群灵鹤给你们添麻烦了吧,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老往外跑?”   长离抄起灵鹤背上的小胖鸟,塞入袖口,讪讪道:“是啊,不知道它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道童笑了笑,“我这就把他们带回凌霄峰。”   说着,他突然瞥见旁边都铁锅,“你们这是要烧什么东西?”   长离心头一紧,看向焉九。   焉九镇定地将小狐狸丢入锅里,“天冷了,给家里的灵宠洗个热水澡。”   小狐狸一脸茫然地蹲在锅中,不知所措。   道童挠了挠后脑,“你们这洗澡方式倒是挺特别。”   焉九摸了摸小狐狸的毛脑袋,“没办法,它就喜欢在锅里洗,用澡盆就不乐意了。”   道童忽然深有共鸣,“可不是,这些小东西可不好养,我每日喂养灵鹤,简直操碎了心……” 第119章   道童带着一群灵鹤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长离眼巴巴地看着它们迈着优雅的步伐消失在视线尽头,幽幽道:“就差那么一点。【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但凡他晚一天来,不, 但凡我们早一天下定决心……”   焉九将状况外的小狐狸从锅里拎出来,收起铁锅,“终究还是没有口福。”   长离把袖子里的小胖鸟抖出来, “到嘴的鹤没了, 你的减肥计划还得继续。”   小胖鸟弱弱地“啾——”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在地上走了两步, 圆乎乎的身躯像一颗颇有弹性的毛绒球,在微风中颤了两颤。   焉九给小狐狸使了一个眼色。   下一瞬, 接到信号的小狐狸就朝小胖鸟扑去, 小胖鸟惊恐地一个打滚, 躲开他的爪子,磕磕绊绊地往前飞去。   长离看着两个白团子一前一后玩闹着, 体形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这么些天了, 怎么也不见效呢?”   焉九沉吟片刻, 拍板道,“他们今天的晚餐, 在之前的基础上再减半吧。”   两个白团子还不知道这个噩耗, 依然在咋咋唬唬地追逐奔跑。   趁着他们锻炼完,瘫倒在一旁喘气时,长离避开焉九的视线, 偷偷抱起小狐狸猛薅了两下, 又飞快地做贼心虚般将他放回地上。   小狐狸被这一通薅, 也不生气, 好脾气地抖了抖尾巴毛,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去。   在他跃过门槛的那一刻,却突然被人揪住后颈皮子,拎进黑暗的小角落。   焉九沉着一张脸,对小狐狸冷声道:“她这样抱你几次了?”   小狐狸被焉九身上的冷气冻得打了一个寒噤,夹紧尾巴,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肉乎乎的爪子。   焉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五次?”   小狐狸更紧张了,又哆哆嗦嗦往前伸了一只爪子。   焉九的脸霎时黑成了墨色。   当晚,赵师兄再次收到了一只被打包送来的小狐狸,附带一条笔锋凌厉的留言:   麻烦师兄帮忙看顾几天,不用喂太多,他在减肥。   赵师兄奇怪地挠了挠后脑,自言自语道:“焉师弟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还需要我帮忙照看……”   说着,他又娴熟地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圆滚滚的多可爱,好端端的减什么肥呢?”   小狐狸似是对他的言语深表赞同,欢快地“叽——”了一声。   同一时间,长离发现焉九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房间里只有一个白毛团子盘成球形窝在软榻上,仿佛在打着瞌睡。   长离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蹑手蹑脚地走到软榻边,朝着白团子伸出了手。   在触及厚实毛毛的瞬间,长离的眼睛倏然亮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狐狸的毛发变得更加柔软蓬松了。   长离从小狐狸的头顶,顺着脊背一路摸到尾巴,循环往复,爱不释手。   小狐狸不知不觉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长离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直接将小狐狸一把抱入怀里,一顿揉搓。   在摸到肚子毛时,小狐狸忽然猛得挣扎了两下,躲开了长离的手。   长离愣了愣,然后笑嘻嘻地蹭了蹭小狐狸的耳朵,“这么点大,你就知道害羞啦?”   小狐狸的耳朵敏感地抖了两下,两腿一蹬,从长离怀里跳了下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长离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指尖。   一刻钟后,焉九从外面回来,在看见长离的时候不自觉地垂了垂眼睛。   长离听见脚步声,扭头看向他,“焉小九,你刚刚去哪儿了?”   焉九的眼神有些游移,“我去了一趟藏书阁。”   长离疑惑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学了?”   焉九语气含糊道:“去找一本典籍……”   长离看着焉九从自己面前走过,目光在他微红的耳根上顿了顿。   外面的天气又这么冷吗?把焉小九的耳朵都冻红了。   从这天起,焉九每晚都会借口自己去藏书阁出门。   而长离开始沉迷于在焉九出门时,揣着一只小狐狸暖手,除了小狐狸有些害羞,一直不肯袒露毛肚皮外,一切很完美。   唯有隔壁赵师兄看着寄养的圆润小狐狸发愁。   也不知道焉师弟什么时候才把小狐狸接回去,他每次对上小狐狸圆溜溜的眼睛,就狠不下心来,总忍不住多喂它两口。   几天下来,小狐狸非但没瘦,反而还重了几两。   赵师兄一想到焉师弟的嘱托,就觉得心虚。   这天晚上,当赵师兄颠了颠压手的小狐狸,又看了看隔壁亮着烛光的房间,决定把小狐狸送回去,物归原主。   帮小狐狸减肥这件事,还是让焉师弟自己来吧。   赵师兄这样想着,抱起小狐狸出门右拐,敲了敲焉师弟的房门。   长离正在屋内撸狐狸,听见熟悉的敲门声,便径直起身开门,“赵师兄?”   赵师兄还没见过化形的长离,看到开门的女子,下意识愣了一瞬。   这是哪位师妹,怎么会半夜出现在焉师弟房中?   赵师兄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目光又被长离怀中的毛团子吸引,“这是……”   长离也注意到了赵师兄手中一模一样的狐狸团子,她看了看赵师兄怀里的小狐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狐狸,面露怀疑。   原本在长离怀中昏昏欲睡的白色毛团被门口的冷风一吹,恍然惊醒。   他在看见赵师兄和对面的小狐狸时,顿时一僵。   赵师兄举起手里的小狐狸,迟疑开口道:“这是焉师弟前几日寄养在我这里的,但是我不小心又喂胖了几两……思来想去,还是送回来的好。”   长离的脑子转得飞快,她想起当初在屋里发现的白色绒毛,又想起莫名出现的小狐狸,再回想这几日更加舒适的手感,心里有了计较。   她冲着赵师兄笑了笑,“焉九今晚不在,师兄不如明日再来归还。”   赵师兄闻言,也觉得把焉师弟的小狐狸直接交给一个陌生师妹不太妥当,便点头应下,“成,我明日再来。”   赵师兄离开后,长离关上房门,将手里浑身僵硬的小毛团子举起,和自己的视线齐平。   她盯着毛团子四处游移的黑眼睛,扯了扯嘴角,“你现在是不是该和我好好交代一下?”   “嗯?焉白白?”长离的尾音稍稍上扬,拖的又长又慢。   “叽——”毛团子在听到焉白白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神一颤,垂下的蓬松尾巴在空中彻底炸开,像极了一朵巨大的白色绣球花。 第120章   长离握住白团子软乎乎的前爪, 用力按了两下粉色肉垫,眼神锐利。   白团子在她强硬的目光下,下意识缩了缩爪子。   一下, 两下……没缩回来。   他弱弱地“叽——”了一声,两只毛绒绒的白耳朵在空中抖了两抖。   长离不禁被萌了一下,但她还是硬着心肠瞪了试图借此蒙混过关的白团子一眼。   长离试图让自己坚定意志, 语气却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你撒娇也没用。”   白团子感觉到爪子上稍稍放松的力道,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   下一秒, 他的毛尾巴就搭上长离的手腕,软乎乎地蹭了蹭。   长离被手腕处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勾得心神一颤, 右手不知不觉就摸上了毛尾巴。   摸到一半, 她恍然回神, 狠狠道:“焉白白!我看起来像是会被毛尾巴随便收买的人吗?”   小狐狸无辜地眨眨眼,露出了自己的毛肚皮。   长离可耻地心动了。   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拷问小狐狸这种事, 也不急于这一刻。   她当即眼睛一亮, 伸手在毛肚皮上猛薅了两把。   两下过后, 小狐狸就一蹬后腿,从长离手中挣脱, 一溜烟消失在了门后。   长离看着落荒而逃的小狐狸, 一时哭笑不得,冲着门外喊道:“焉小九,你躲得过初一, 还能躲过十五吗?”   当晚, 焉九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晨, 长离一推开窗户, 就看到了窗檐下放着的一个大食盒,还冒着些微热气。   她左右张望一番,连一根狐狸毛都没看见。   长离轻哼一声,将食盒拎进屋里。   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山药枣泥糕、松子百合酥、椰香糯米糍……   每个点心旁都用小银签标注了名字,皆是之前没尝过的点心。   长离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温热的山药枣泥糕咬了一口,软软糯糯的口感在舌尖绽放,长离弯了弯眼睛,好吃!   接下来的一刻钟,长离的筷子就没停过,直到肚子微撑,她才不舍地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   正当她要收起食盒时,却发现盒底还放了一叠传讯符。   长离转了转眼珠,将传讯符收好。   同一时间,焉九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弟子舍外的小树林里,给长离发传讯符。   第一张符:点心收到了吗,好不好吃?   第二张符:明天想吃点什么?   第三张符:要不要看话本子?   ……   一道道符文发出,却全部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焉九蹲坐在树梢上,困扰地挠了挠后脑。   他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早已高高挂起,悬在空中,“难道小长离今天睡过头了,还没起床?”   焉九沉思片刻,抠了抠旁边的树皮,自言自语道:“或许是她没看见窗户下的食盒?”   “总不能是被别人拿走了吧……”   一分钟后,焉九不安地换了一个方向蹲着,“莫非是传讯符坏了?”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当场摸出一张新的空白传讯符,给赵师兄发去。   没一会儿,赵师兄的回复就来了,是一个问号。   焉九松了一口气,“还好,符没坏。”   又过了几分钟,一道符文在他面前浮现,焉九惊喜地一把捏住符纸。   “我就知道,小长离看到了一定会回的——”   焉九的声音在看清符纸上讯息的瞬间戛然而止。   【焉师弟,你什么时候来把小狐狸接走?】   焉九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接走?接去哪儿?   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敢回去呢。   太阳从天空东面缓缓移到西面,又缓缓落下,消失在群山之后。   黑夜降临,树林里响起小昆虫窸窸窣窣的活动声。   焉九仰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喃喃道:“小长离一定是睡着了,才没空回我的吧……”   隔日,长离在窗户下发现了一个新食盒,食盒旁边还放着一摞话本子。   长离挑了一下眉稍,将东西搬进屋子。   第三日,长离敲响了赵师兄的门。   “师兄,焉九的小狐狸,交给我照顾吧。”   赵师兄有些迟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焉师弟没说可以把小狐狸交给别人前,他总觉得不太合适。   长离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翘了翘唇角,“你可以和焉九发传讯符说一声。”   说完,长离便冲着小狐狸招招手,小狐狸娴熟地蹭到她脚边,抖了抖尾巴。   赵师兄看到她和小狐狸熟悉亲近的模样,心头微松,“行,那我跟焉师弟说一声。”   长离一边抱着小狐狸往回走,一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又胖了,上一次好像还没那么压手……”   赵师兄目送长离走进焉九的屋子,嘀咕道:“莫非这是焉师弟的未来道侣?”   赵师兄心里一酸,摸了摸腰间的铁剑,“焉师弟年纪轻轻,不光早早有了灵剑,连道侣都有了。我连自己的灵剑在哪儿,都还没找到呢……”   长离并不知道赵师兄的复杂心思,她揣着小狐狸回去后,就让它和小胖鸟一起去运动了。   她随手翻开一页话本,从上次没看完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一页话本未读完,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瞬,房门被推开,焉九看到窗边读话本的长离,又看到在房间另一头扑腾打闹的小狐狸,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   长离闻言,抬了抬眼皮,“以为什么?”   “我在撸狐狸?”   焉九讪讪地动了动唇,没有吭声。   长离用指尖点了点桌上的话本,焉九的目光被下意识吸引过去,然后顿在了上面的一行文字上。   紧接着,焉九“唰——”地上前,讲话本倒扣在桌面上。   透过他的手指缝隙,可以看到话本封面上的前四个字:俊俏狐狸……   焉九耳根微红,张口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你一个小剑灵该看的东西吗?”   长离双手托腮看向他,“焉小九,这可是你送来的话本。”   焉九下意识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买这种话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结账时书铺老板神神秘秘地给他塞了一本赠品。   “小公子,这可是近些日子最受欢迎的话本,要不是看你买得多,我可不会送你……”   焉九哑然,他当时赶着去点心铺子买刚出炉的点心,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若是早知道送的是这种话本,他绝对不可能送到小长离手里!   焉九二话不说收了话本,“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小剑灵该看的东西。”   长离鼓了鼓腮帮子,“我都好几百岁了,有什么看不得的?”   焉九义正严辞道:“以前几百年不算,你化形才几天,在剑灵里,顶多算个幼崽。”   长离撇撇嘴,她才不会告诉焉小九,这本话本她早就看过一遍了,刚刚不过是在翻第二遍。   话本的事暂且不提,长离轻叩桌面,“焉小九,你是不是有些事,得跟我解释一下?”   焉九的脑袋顿时垂了下来,他偷偷瞥长离一眼,却被她抓个正着。   焉九连忙道:“我之前不是怕妖族身份暴露,才找了一只狐狸崽子来打掩护嘛……”   长离继续看他,“还有呢?”   焉九吞吞吐吐道:“谁知道你那么喜欢那小崽子……”   长离抽了抽嘴角,“一只小狐狸的醋,你都要吃吗?”   焉九嘴硬道:“谁说我吃醋了,他再小,也是个男狐狸!男女有别。”   长离搓了搓指尖,“不能薅小狐狸,总得让我薅点别的吧。”   焉九犹豫了一阵,磨磨蹭蹭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白色毛球,“这是用我小时候掉的毛做的,你可以薅这个。”   长离看着塞进手心的白色毛球,陷入沉默。   焉小九,可真有你的。 第121章   长离心不在焉地坐在窗边, 把玩着手里的白色毛球。   不能说毛球的手感不好,但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她瞥了坐在房间另一头,手捧道经、神情认真的焉小九, 脑中却不自觉地浮现话本里描绘的旖旎画面。   此刻,焉九捧着的道经内页,正夹着刚刚从长离手里收回来的话本。   他抱着严谨治学的态度一页页往下翻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不正经的话本子, 分明是在污蔑他们狐狸精!   谁家的老实狐狸会只穿寝衣,露出毛绒绒的尾巴和耳朵, 去夜会小娘子……   焉九在心里悄悄唾弃,手却诚实地翻开下一页, 不知不觉地读了下去。   随着时间推移, 焉九耳根处的绯红愈发明显。   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清心咒, 继续往下看。   当焉九翻到最后一页,从话本中恍然回神时, 天已经黑了。   长离不知何时靠着窗户睡着了, 手里还松松地圈着那个白色毛球。   焉九正要上前, 窗外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咕咕——”   他顿了顿, 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一只通体灰色的信鸽将脑袋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嘴上还叼着一枚小小的竹管。   焉九将竹管从它口中取下, 解开竹管封口处的妖文封印, 取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纸上的密文映入眼底,焉九微微垂下眼睛。   下一秒,他催动灵力, 纸条连同竹管在手心化为飞灰, 消散在空中。   焉九给信鸽喂了一把灵谷, 就把它送出了窗外。   他这几日是真的去了一趟藏书阁, 翻了几册关于剑灵的典籍。   上面提及剑灵化形后,也应当像从前一样常用灵力温养,不可轻忽。   回信的事情不急,他现在得先照顾自家的小姑娘。   焉九一边想着,一边将歪头打瞌睡的长离轻轻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然后他握住长离的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了过去。   长离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心渐渐舒展,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连嘴角都翘起了小小的弧度。   焉九按照典籍所言做了一遍后,又给长离盖上一层薄被,便自己去旁边的榻上休息了。   这一夜,焉九睡得不太安稳。   他好像变成了话本中那个不老实的狐狸精,在深夜偷偷敲了小娘子的窗户。   小娘子开了半扇窗,露出娇俏的脸庞,手里还抱着一个眼熟的白色毛球……   隔日,长离神清气爽地从床上醒来,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   她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却见焉九顶着一头半湿的墨发,从外面回来。   长离愣了片刻,迟疑道:“你这是一大早去洗澡了?”   焉九含糊地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   长离来不及制止,“哎,那是昨日剩下的冷茶……”   焉九不自在地避开她的视线,“没事,我想喝点冷的。”   长离眼中的疑惑更深,这大冷天的一早喝冷茶,难道是焉小九的毛毛太过厚实,热得慌?   此时,窗外又传来一阵“咕咕”声。   焉九下意识皱眉,他不过是半天没有回信,用得着那么着急吗?   之前预言中提及的剑道天才,现在还是一个掌门座下的年轻弟子,距离影响妖界还早着呢。   焉九打开窗户,将那只眼熟的灰羽信鸽放了进来。   他展开新送来的密信,匆匆扫过,脸色倏尔一变。   长离察觉他的神色,开口问道:“焉小九,怎么了?”   焉九匆匆写下回信,绑在信鸽腿上,将它放飞,转头对长离道:“妖界出事了,我得回去一趟。”   长离赶紧道:“我同你一起。”   焉九有些犹豫,妖界动乱,长离留在归元剑宗,或许会更加安全……   长离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道:“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得给赵师兄他们留信说一声,就说你出宗历练。”   焉九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了,他飞快写下几道传讯符,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便对长离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长离跟着焉九出了剑宗,乘坐飞行法器一路来到附近的城镇,然后进了一家茶楼后院。   长离看着院中巨大的传送法阵,眨了眨眼睛,在春洲百花园时,细叶榕说过的话在她脑中浮现:大妖都有自己的秘密通道……   她又想起焉小九之前的说辞:普通小妖心向剑道,隐瞒身份拜入归元剑宗……   长离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焉九的背影若有所思。   焉小九没说完的秘密,应当能在这次妖界之行得到解答吧。   等到那时,她定要将他的毛尾巴好好摸上一遍!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传送阵,传送阵亮起一道刺眼的光芒。   下一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长离再次睁眼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妖界的土地上。   他们出现后没多久,一个蓝袍青年就急匆匆赶来。   “妖——”主   他把后半个字咽回了肚子里,看着长离有些犹豫。   焉九不在意地摆摆手,“你说虎族叛乱,具体是什么情况?”   蓝袍青年把目光从长离身上挪开,回答道:“前几日虎族那边就有异动传来,我们一直在严密监视,没想到昨日深夜,虎族族长就彻底反叛了……”   长离在一旁听着青年有条不紊地汇报,转了转眼珠。   妖族内部发生动乱,焉小九便急匆匆回来,是因为里面牵扯到狐族事务?   还有这个蓝袍青年,他刚刚是打算叫焉小九什么,总不能是妖主吧?   长离想到焉九变成狐狸幼崽的模样,赶紧摇摇头,一定是她想多了。 第122章   妖界, 作为独立于人族领地之外的另一方空间,巍峨耸立的王城位于正中,东南西北四方分别为羽族、树族、水族和兽族的领地。   他们各据一方, 井水不犯河水,共同拱卫王城。   四族之中,羽族高傲不屑于人争斗, 树族温和避世过自己的小日子, 水族安守水域,对陆地没有非分之想。   唯有兽族骁勇善战, 而虎族又是兽族中最为好斗的族群之一。   千百年来,狐族一直靠着足智多谋的天赋坐稳妖主之位, 平衡各族势力。   然而自百年开始, 上一任妖主焉玄无心妖族事务, 长年奔波在外,将幼子推上妖主之位便消失无踪。   虽有狐族长老用心扶持, 但是年幼的妖主终究难以让野心勃勃的虎族彻底臣服, 发起了第一轮试探。   虎族领地。   虎族族长正在看着妖界地图, 对身边下属问道:“豹族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   下属弯腰道:“都安排好了, 就等您的通知。”   接着,下属又迟疑道:“不过狐族那边传来消息, 据说妖主回来了。”   虎族族长不在意道:“回来又如何, 那焉九不过黄口小儿,要是焉玄回来,还值得我重视三分。”   “何况当初狐族族长能成为妖主, 是因为他身上的九尾血脉,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 狐族再没出现过九尾, 这妖主的位置早该换人坐坐了。”   下属恭敬地应了一声,继续道:“听说妖主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还带了一个面生的姑娘。”   虎族族长眼神微顿,“可是哪族的女妖?”   下属不确定道:“还没打探到,是从外界回来的,说不定不是妖族。”   虎族族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焉家一向出情种,如果从她下手,我们的计划说不定能更加顺利……”   此时,焉九正忙得脚不沾地。   从周围来来往往的妖族态度中,长离只能察觉到焉小九身份不低,各种重要事项裁决和调度,皆需他来定夺。   长离眼看着焉九游刃有余地将众妖指挥得团团转,把事情一件件吩咐下去,一时竟然无法把他和剑宗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联系起来。   焉九刚忙完一件事,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抬眼就看到长离看着他发愣的模样。   他的眼神顿事柔和下来,对长离温声道:“你是不是无聊了,我现在手头事情有点多,要不然让人带你出去转转?”   长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反正她现在帮不上忙,倒不如去街上看看,她也有好些年没回妖界了,不知妖界的变化大不大。   焉九招来之前那个蓝袍青年,“松旬,你带她出去逛逛。”   松旬赶紧应下,同时暗自打量了长离一眼,对长离在妖主心中对分量有了新的计较。   长离跟着松旬出了门。   松旬还在思量该带她去哪儿,长离便先开口了:“你带我去东街吧。”   松旬怔了一下,她还是个本地妖?   可是他怎么看不出她的原型呢?   松旬一边思索,一边带着长离往东街走去。   长离跟在松旬身后,观察周围的街景,一切都宛如昨日。   也不知东街拐角的那家梅花糕还在不在……   长离这样想着,眼神飘到松旬略有几分眼熟的脸庞和身后的栗色大尾巴上,“你是松年的同族?”   松旬被吓了一跳,“你认识松年叔叔?”   长离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当初那个咋咋唬唬的松年,都已经当叔叔了,“从前认识。”   松旬对长离的态度当即亲切了两分,本以为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外人,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松旬的话匣子不知不觉打开了,“松年叔叔之前一直跟着焉玄大人在外奔波,最近才回到族里,您要是有空,我可以带你去族中,松年叔叔看见故人一定也高兴……”   长离不禁暗自想道:她可不是故人,顶多算是故剑。   松年见到她,怕是都认不出来。   不过反正闲来无事,也可以顺路去一趟,她开口道:“等去东街买完梅花糕,我就上门拜访。”   松旬晃了晃尾巴,“松年叔叔以前也老买那家的梅花糕。”   长离翘了翘唇角,她要给松年带一份,给焉小九带一份,再给自己留一份。   说话间,东街到了。   长离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梅花糕的香味。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眼睛,“就是这个味道。”   他们顺着香气一路走去,便看见了梅花糕的摊子。   只是在摊前忙碌的不是长离熟悉的申阿婆,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长离上前要了三份梅花糕,随口问道:“申阿婆现在不做了吗?”   姑娘笑了笑,“阿婆年纪大了,现在都是我在做。”   松旬在一旁道:“申小娘的手艺和申阿婆一脉相承,口味一点没变。”   申小娘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我可是阿婆手把手教出来的,定不会让老顾客失望。”   长离接过申小娘递过来的梅花糕,道了一声谢。   “帮我向申阿婆问声好。”   申小娘声音清脆地答应下来。   买完梅花糕,长离便和松年一道往松鼠族的族地走去。   这里遍地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林,长离偶尔抬头,便能看到几只棕色的小松鼠从细密的枝桠间灵活穿梭,在身后留下轻轻晃动的树枝。   松旬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呼吸着周围带着草木气息的清新空气,浑身都放松下来,身后的栗色尾巴懒懒地晃动着,昭示着主人惬意的心情。   松旬一边走,一边对长离慢慢道:“松年叔叔最近休养生息,无事时就在族地里悉心教养小辈,据说脾气都好了许多……”   话音未落,长离就听到不远处一身震怒的大吼,“松小花!你又在课本上乱按爪印!”   松旬把剩下的话一股脑咽回了肚子里,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长离显然认出了松年的声音,忍不住感叹道:“这么些年过去,松年说话还是这么中气十足啊。”   两人走近后,就看到一个穿着稳重长衫的青年正拎着一只小花栗松鼠,吹胡子瞪眼。   身后的栗色大尾巴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在空中飞快摇晃,一根根纤长的毛毛似乎下一刻就会随风飞起。   松旬连忙轻咳两声,“松年叔叔。”   松年闻言,将手里的小花栗松鼠放开,小花栗鼠当即迈开爪子,一溜烟爬上了附近的大树,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针叶中,只留下旁边树桩上一本按满了黑乎乎爪印的课本。   松年转过身,稍稍放缓语气,“是松旬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松旬让出身侧的长离,“您有一位故人,上门拜访。”   松年疑惑地看向长离,“你是——”   长离弯了弯眼睛,“你不记得我了?你当年还帮我打过凤凰木剑架呢。”   松年回忆片刻,紧接着瞪大了眼睛,“你是那把灵剑?你化形了!”   长离笑着点了点头。   松年搓了搓手,“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能在妖界再见到你。”   长离将手里的一提梅花糕递过去,“见面礼。”   松年收下梅花糕,对松旬道:“你去把今年新收的松子取来,再送两壶新茶。”   松旬耸耸肩,他就知道自己是来跑腿的。   长离和松年在旁边的木桌边坐下,开始叙旧。   松年讶异地将长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当年夫人出事,我还以为你也……”   长离想到自己辗转从妖界流入剑宗的经历,慢慢道:“也是机缘巧合。”   松年叹了一口气,“焉大人之前说他有了眉目,不由分说把我打发回妖界,也不知道他找到夫人了没有。”   长离立刻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找着了,他们一起在鬼域呢,说不准过一阵就一起回来了。”   松年一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真的?你怎么知道?”   长离:“我在鬼域见过夫人了。”   松年长舒一口气,“这就好。”   说罢,他又复杂地看了长离一眼,“看来你这些年的经历还挺丰富,连鬼域都去了。”   这时,松旬端着一壶新茶和一盘松子回来了。   长离拿起茶杯转了转,轻声试探道:“还行,我这一趟是跟着焉九回来的。”   松旬听到她直呼妖主的名字,放盘子的手下意识抖了一下。   松年反应更大,他刚喝进去的半口茶刹时喷了出来,还呛了好几下,“你,你是跟着妖主回来的?”   长离的指尖在杯沿处顿住,心里骤然掀起巨大的波澜。   她不确定地摸了摸耳朵,等等,她是想确定焉小九的身份没错,但是她只以为焉小九顶天了是狐族的继承人,怎么就成妖主了呢?   长离脑中一时间滑过无数片段。   在灵菜园里吭哧吭哧挖白菜的焉小九。   在灵禽园追赶珍珠鸡,沾了一身鸡毛的焉小九。   在道法课打瞌睡被罚抄经的焉小九。   偷偷变成小狐狸任由她上下其手的焉小九……   长离的表情僵住了。   这样子的焉小九居然是妖主,妖界该不会要完了吧? 第123章   长离和松年辞别, 从松鼠族的领地出来时,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努力消化刚刚受到的巨大冲击。   松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模样。   他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还要去附近转转吗?”   长离下意识开口:“不用,我们回去吧……”   下一秒, 她又果断改口道:“不, 我们再转一会儿。”   长离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没法回去面对焉小九的脸。   她当初在剑冢里随随便便碰瓷的一个剑宗小弟子居然是妖主?   哪怕说隔壁赵师兄是掌门私生子,都比焉小九是妖主这件事更有可信度!   一个普通小妖偷偷混入归元剑宗学剑就算了, 堂堂妖主去剑宗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岂不荒谬?   一个敢拜师, 一个也真敢收。   想到这里, 长离甚至开始怀疑剑宗的收徒标准。   长离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算来,白白爹岂不是上一任妖主?   看起来好像也不太靠谱, 妖界果然不行了吧。   她又想起了夫人。   就夫人那身气派, 好像不论是当妖主夫人, 还是当鬼主夫人, 都没问题。   长离偏心地想道。   长离的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在茫茫草原上飞奔了一大圈,又跑了回来。   她转头看向松旬, 认真询问:“你们妖界, 一般是怎么选妖主的?”   松旬被她问得愣了片刻,“妖主不是选出来的,妖主之位是世袭的。”   长离恍然大悟, “怪不得。”   就像人间帝王, 只要摊上一个好祖宗, 后代就算不怎么争气, 也能混个好日子。   长离又问道:“如果是世袭,莫非焉家是几代单传?”   松旬仔细回忆了一番,“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从上上上任妖主开始……”   他对上长离微妙的眼神,连忙解释道:“天道严苛,大妖孕育子嗣不易,越是修为高深、血脉珍惜,越是不易。”   长离点点头,若不是数代单传,这妖主的位置怎么想也轮不到焉小九头上。   她继续问道:“妖主之位代代传承,难道就没有其他妖表示不满?”   松旬的额角跳了两跳,如果长离不是妖主亲自带回来的人,他都要怀疑这是虎族派来的卧底了。   松旬没好气道:“妖主代代身负九尾血脉,靠实力和智慧服众。只有虎族狼子野心,小动作不断,这才闹出叛乱来……”   长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这时,他们正好途径路边一间书铺。   长离瞥一眼书铺上方的牌匾,眼神微动,抬脚便往那里走去。   “松旬,陪我去挑一些话本子。”   这样在焉九忙碌时,她也有东西打发时间。   书铺里十分安静,一个带着老花镜的猫妖懒洋洋地靠坐在柜台后头,手里翻着一本泛黄的旧籍。   有客人进门,他也不过是动了动耳朵,头也没有抬一下,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旧籍之中。   长离经过柜台,往里面高高的书架间走去。   走着走着,她渐渐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实。   这里的书册都是妖族文字,按照她的三脚猫水平,怕是都不能将一页话本完完整整地读下来。   长离停在一面书架前,摸了摸鼻尖,轻咳两声,对松旬低声道:“你帮我问问,这里有没有都是图画的本子?”   松旬诧异地看了长离一眼,从她的神情中察觉了什么。   被妖主如此看重的小姑娘,居然是个不识字的文盲妖。   长离也有些脸红,但她还是理直气壮地回瞪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刚化形的吗?”   此言一出,轮到松旬不是滋味了。   一个刚化形的,都还没来得及学字的小姑娘,妖主也好意思下手。   虽说妖主年纪也不算太大,但是毕竟化形百来年了……   下一瞬,松旬就猛地摇摇头。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竟敢对妖主指手画脚。   松旬在心里悄悄反思,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到一边,快步前往去柜台找书铺老板询问图画册子。   长离则是继续往书架深处走去,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册。   也不知道妖界的话本会不会比人族的更有意思,她最近看的都是才子佳人、神仙道侣的本子,有些腻味了。   妖族的话本,想来该有一些异域风情吧。   就在长离思索间,她的前方冒出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   长离不在意地往旁边让了一步,对方却没有动弹。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黄澄澄的冰冷眼眸。   长离瞳孔微缩,正要张口,却被一道白光击中。   接着,她便不受控制地从人形变回了剑身,浑身僵硬地从半空坠落,笔直掉入一只黑色口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柜台前,松旬还在和老板交谈,丝毫没有发现书架深处的异动。   直到长离被人装在口袋里带离书铺,松旬才刚刚拿着几本图册往回走。   他来到刚刚和长离分别的书架前,怔了片刻,左右张望一番,又继续往书架里侧走去,“长离姑娘?”   松旬的脚步越来越快,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长离姑娘,你在吗?”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铺里回响,却没有得到回应。   松旬脚步匆忙地在店里转了一圈,书铺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老板两人。   松旬心里一慌,将图册随手往书架上一放,便冲出了书铺。   外面的街上人来人往,却唯独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影。   松旬飞快折返回书铺,对老板急切道:“刚刚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在店里吗?”   老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慢吞吞道:“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松旬咬咬牙,对老板道:“如果刚刚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再出现,你让她在这里等等。”   说吧,松旬便往外跑去,若是长离自己临时离开,那再好不过,就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刻钟后,焉九看着面前满头大汗、躬身请罪的松旬,脸色微变。   “你说什么?人没了?”   松旬在焉九逼人的威压下,艰难地动了动唇,“我就和书铺老板说个话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焉九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起身往外走去,“封锁城内要道,彻底搜查,若是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回来了!”   松旬冷汗涔涔地应了一声。   焉九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长离失踪的书铺,他动了动鼻尖,慢慢走到长离消失的位置。   除了小姑娘身上熟悉的甜香,这里还有一股令人厌恶的水腥气。   焉九闭了闭眼,顺着这股气息走出书铺,往外城的方向而去。   同一时间,长离正在黑色口袋中晃晃悠悠地扭动。   在书铺里她猝不及防被击中,僵硬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现在还有些发麻。   她不适地动了动剑身,屏住呼吸。   这个破口袋也不知道之前装过什么,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   长离一点点积蓄着体内的灵气。   “噌——”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黑袋中幽幽浮现。   火苗缓缓积蓄着能量,焰心的温度渐渐升高,灼热的火舌舔上袋身——   下一秒,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口袋。   提着口袋的男人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猛得烫了一下,手指条件反射般松开。   口袋落地的瞬间,在火焰中化为一捧黑灰,随风而散。   一柄灵动的长剑从飞扬的碎屑中倏然冲出,直奔对方门面而去。   男人黄澄澄的眼眸稍动,闪身避开剑势。   长离毫不气馁地继续追击,势要报刚刚的一击之仇。   几分钟后,当焉九冲进这条偏僻的小巷时,就看到自家“柔弱”的小剑灵正将一名彪形大汉抽得嗷嗷直叫,毫无还手之力。   长离怒火中烧,一下抽得比一下狠,口中还在碎碎念。   “你居然敢拿这种破口袋装我,熏死剑了!”   “我堂堂剑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一个八尺大汉,居然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丑事……”   焉九在巷口滞住了,他看着那个大汉青青紫紫的脸庞和烧出数个窟窿的破布衣裳,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来救谁。   长离抽累了,才停下歇一口气,就瞥见巷口那道熟悉的人影。   她在半空顿了顿,紧接着飞扑向焉九。   “呜呜呜,焉小九,你怎么才来,我都被人偷走两刻钟了……”   焉九心情复杂地接住飞来的小剑灵,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嘤嘤嘤告状,半晌说不出话来。   鼻青脸肿的大汉站在原地,一双黄澄澄的眼睛露出些许茫然。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长离和焉九一顿诉苦后,才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钻出来,又恶狠狠地瞪向那个面目全非的大汉,“说,你是什么人……什么妖!”   焉九不着痕迹地放出一丝高阶妖族的威压,那壮汉的额上便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咬紧了牙关,迟迟没有开口。   焉九轻轻嗅了嗅,从气味辨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冷声道:“一只小小的水蛇妖,是谁给你的胆子,在主城中动手?” 第124章   在焉九凌厉的威压下, 壮汉的面部猛然抽搐了两下,却依然强忍着没有吭声。   焉九很快便没了耐心,抬手甩出一道妖力将人困做一团, 直接拖到了眼前。   壮汉脸上的痛苦之色更甚,凝成绳索的强悍妖力嵌入他结实有力的肌肉,带起阵阵刺痛。   焉九看了看四周, 这条巷子虽然偏僻,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有过路妖经过,实在不适合审讯, 倒不如把他带回去慢慢盘查,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长离有了焉九在侧, 底气更足, 气哼哼道:“他刚刚竟然用一个臭烘烘的破口袋装我, 我们也用破口袋把他拖回去。”   焉九安抚地摸了摸小剑灵,“成, 就用破口袋。”   两分钟后, 长离看着焉九翻了半天才找出来的鎏金丝绸布袋、碧色丝竹编制口袋和精美缎面口袋, 陷入沉默。   她忘了, 堂堂妖主,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一只破口袋。   焉九尴尬地轻咳两声, “大不了我们先把人带回去, 再让松旬去找个口袋……”   长离勉强应下,“行吧。”   剑灵报仇,十年不晚。   当松旬看到妖主抱着一把灰扑扑的灵剑回来时, 有些不确定道:“这是, 长离姑娘?”   长离从焉九怀里探出剑柄, “松旬, 我变回原形,你就不认识我了?”   松旬这才长舒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长离骄傲地抖了抖剑穗,“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后头那个家伙。”   松旬这才注意到被一根绳子牵在后头的大汉,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声道:“就是他在书铺劫走了你?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训他吧……”   要不是这个家伙,他何至于在妖主面前出这么大的差错。   长离脆生生道:“不急,你先找个破口袋把他塞进去,要那种又闷又臭的,先关他一个时辰。”   松旬的尾巴在身后弯成一个问号,这又是什么说法?   焉九见他呆愣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发什么愣,你照做就是。”   松旬赶紧应了一声,压着大汉离开了。   焉九则是带着长离进屋,准备给脏兮兮的小剑灵好好洗洗,去去味儿。   他找来一只木桶,往其中注入灵泉水。   浓郁的灵气随着水汽蒸腾,刚刚打了一架的长离瞬间被灵气吸引,不等焉九招呼,就“扑通——”跳入桶中。   修长的剑身灵活地在桶中游了几个来回,长离忍不住发出惬意的喂叹。   灵气顺着水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剑体,滋养着剑灵。   等长离洗去一身尘土,灵泉水中的灵气早已被吸收殆尽,成了一桶普通浑水。   长离从水中浮起,飞到半空抖了抖剑身,抖落一片水珠。   下一秒,一块白色浴巾凭空飞来,将长离罩了个严严实实。   焉九飞快将灵剑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才把她从浴巾中放出来。   现在的长离,又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剑灵了。   收拾妥当后,长离才有心思想起那个劫走她的水蛇妖。   “焉小九,我在妖界无冤无仇的,怎么就被人打劫了呢?”   焉九抿了抿唇,抱歉道:“你应该是被我牵连了,妖界近日不太平……”   长离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笔账没有和焉九算,她压低了语调,慢吞吞道:“焉小九,你一个小妖,怎么会被人盯上?”   焉九心里一个咯噔,糟糕,他好像一直没有和小剑灵坦白身份。   他一边思忖,一边小声道:“小长离,这其实是个意外——”   长离甩了甩剑尾,“嗯?什么意外?”   焉九迟疑道:“我之前想和你说的,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长离:“所以呢?”   焉九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我其实是妖主。”   长离没有说话。   焉九不禁更加忐忑了。   他无法从灵剑形态的长离脸上读出任何表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在一片寂静中,焉九果断道:“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告诉你。”   长离这才悠悠道:“既然是你的错,总该有些补偿吧?”   焉九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什么补偿?”   长离飞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长串。   下一瞬,焉九的耳根染上一片绯红。   “这,这怎么行……”   长离一扭剑身,“行不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现在,她该去审一审带回来的俘虏了。   焉九还愣在原地天人交战时候,长离已经“嗖——”飞出屋外,去找松旬了。   松旬早已按照她的要求将水蛇妖塞进一只黑布口袋,关在了后院的小黑屋里。   见长离出来,松旬便领着她往后院走。   “那水蛇妖看起来是个骨头硬的,少不得得用点手段让他开口……”   长离想了想,直接道:“你去准备一口大锅和柴火,我有用。”   半刻钟后,水蛇妖头顶的袋口被挑开,他微微眯起眼睛,就看到悬在头顶上方的灵剑。   他青青紫紫的脸颊又开始痛起来了。   长离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道:“说吧,你为什么绑我?”   水蛇妖没有说话。   这时,松旬扛着铁锅和柴火回来了。   长离一边示意他烧火架锅,一边不紧不慢道:“正好,我最近学了两道新菜,今日算是有机会练练手了。”   水蛇妖闻言,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长离继续道:“一为水蛇汤,将蛇肉剁成均匀的寸长蛇段,以清水洗净,放入汤锅。加入调料若干,再以小火煮至酥烂,乃是大补……”   水蛇妖看着旁边烧起的火堆,感觉自己连骨头都开始疼了。   长离转了个身,又道:“二为椒盐蛇,锅内烧油,倒入蛇段,爆香翻炸几下捞出,撒上少许盐巴,香脆开胃……”   水蛇妖听着她细致入微的描述,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长离盯住他黄澄澄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你更喜欢哪一种?”   半个时辰后,长离精神抖擞地从小黑屋里出来,身后跟着一脸敬畏的松旬。   长离原路返回正屋,却发现焉九还在原地发呆。   长离顿了顿剑身,她刚刚说的话,冲击力有那么大吗?   松旬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迫不及待地朗声道:“妖主,那水蛇妖招了!”   焉九恍然回神,“这么快?”   松旬已经彻底被长离刚刚的操作折服,好话不要钱般地往外冒,“可不是,长离姑娘连敲带打,轻轻松松就敲开了他的嘴……”   焉九讶异地看了长离一眼。   长离顿时把剑尾翘得更高了,怎么也藏不住的得意劲。   松旬滔滔不绝道:“他是接了一个黑市悬赏,才来附近蹲守跟踪,在书铺时一有机会,便直接动手了。”   焉九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我和长离的身份?”   松旬停顿片刻,“应当不知,他接的悬赏只告诉他来这里蹲守,给了长离姑娘的外貌特征……”   焉九的眼眸沉了沉,这种黑市发布的不知名悬赏最为难办,想要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主使人,需要不少时间。   松旬看着焉九的脸色,试探道:“妖主,我是否要先派人去黑市查一查?”   焉九沉吟半晌,开口道:“让人小心些,再盯着虎族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跟黑市有牵扯或是暗地往来。”   松旬恭声应下。   后面的事情自有松旬跟进,长离转头就把水蛇妖抛在了脑后。   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当晚,长离满怀期待地坐在窗边,用指尖勾着一缕剑穗转圈圈。   明亮的圆月渐渐升高,挂在漆黑的夜空,照亮了窗户一角。   长离等得有些困了,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挤出一点晶莹的泪花。   她不由得心想:焉小九到底还来不来了,难道是她说得太过火,把人吓跑了?   正当长离打算放弃,直接上床睡觉时,窗户外头传来一阵闷闷的“笃笃——”声。   有人在用指节轻轻叩击窗檐。   长离的眼睛“噌——”地亮了。   她迅速清了清嗓子,朝着窗外压低声音问道:“谁?”   焉九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窗户,听起来有些不太真切,“是我。”   长离将窗户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   只见朦胧的月光下,焉九穿着一身轻薄雪白的寝衣,松松的领口处,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一头瀑布般顺滑的墨发间,露出一双白色的毛绒绒狐耳,在夜风中轻轻抖动。   长离的目光慢慢下移,便看见那条蓬松柔软的狐狸尾巴,羞涩地垂在焉九身后。   长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声音低哑道:“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焉九的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下微微蜷缩,他回想话本里的台词,慢慢道:“我深夜前来,只为见小娘子一面……” 第125章   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 长离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那条毛绒绒的大尾巴上。   她先是试探般地摸了摸尾巴尖,尾巴尖的毛毛飞快抖动了两下,似要避开, 又硬生生地克制住本能,乖乖伏在她的掌下。   长离的胆子慢慢肥了起来,她顺着尾巴尖一点一点往下摸, 细白的指尖完全陷入了厚实绵密的纤长毛毛中。   焉九原本平淡的神情, 随着她的动作渐渐变了。   他的喉结飞快滚动了两下,不自觉地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眼角不知何时染上薄红,沁出晶莹的水色。   焉九难耐地半阖着眼睛, 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 犹如蝴蝶的翅膀, 在眼下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的鼻尖尽是小姑娘身上的甜香,熏得妖昏昏沉沉。   焉九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身, 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放任自己在甜香中沉沦。   当长离摸到敏感的尾巴根时, 焉九终是忍不住蹭了蹭小姑娘白皙光滑的脖颈。   微凉的薄唇触及柔软的皮肉, 他不自觉地露出尖尖的虎牙,轻轻咬了下去。   长离条件反射般地“嗷”了一声, 从毛毛的海洋中清醒过来。   “焉小九, 你干嘛咬我?”   焉九从她颈间抬起头,声音低哑还带了一丝委屈,“我忍不住——”   长离的眼中露出些许迷茫, “忍不住什么?”   焉九的眼睛更红了, 在烛光下显得水光潋滟, 竟然有些诱人。   长离对着他的眼睛愣了片刻, 咽了咽口水。   焉九不自在地动了动尾巴,“你摸得我……”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长离在这么近的距离竖起耳朵也没捕捉到后半句话。   长离的手无意识地又在尾巴根摸了一把,“摸得你怎么了?”   下一秒,长离眼前一黑。   一股异香袭来,她立刻失去了知觉。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长离心里的念头是:焉小九这个小气鬼,她才摸了不到一刻钟!   同一时间,焉九看着昏睡过去的长离长舒一口气,将软倒在臂弯里的小姑娘抱到床上,拉好被子。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小姑娘红润的脸庞一眼,转身去了后面的浴房。   没多久,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第二日,长离从床上悠悠转醒时,还有些恍惚。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昨夜种种情形才在脑海中慢慢浮现。   长离当即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卷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个来回。   直到憋得喘不过气来,她才将红通通的脸蛋从枕头上挪开。   接着,长离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本空白册子,郑重其事地记下昨夜的日期。   这可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摸到焉小九的狐狸尾巴,值得纪念!   记录完毕,长离又望着头顶的床帐发出一声空虚的叹息。   也不知道下一次摸到毛尾巴,是什么时候。   这一刻,长离前所未有地期盼焉小九还隐瞒着她什么事情,再送一个上门把柄。   这一天的焉九依然忙碌,忙得长离连一根尾巴毛都没见着,好在有松旬陪着她打发时间。   长离左右一盘香气扑鼻的炒松子,右手厚厚一摞图画册子。   松旬在一旁解释道:“妖主听说我们昨日在书铺没买到图册,特意让人送来的。送来前妖主还亲自筛选了一遍,估计是挑着你会喜欢的……”   长离在心里暗自想道:她喜欢的那种话本,说不定都被焉小九筛出去了。   果不其然,长离随意翻了几册,每一本故事都格外清水。   不要说什么毛耳朵、毛尾巴了,连主角是狐狸的都没有!   长离索然无味地匆匆扫了几眼,开始专心剥松子。   “咔嚓,咔嚓——”   一小捧松子吃完,长离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看向松旬,“我想去街上逛逛。”   最好能再挑点合口味的话本。   松旬摊摊手,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昨日才出过事,妖主让你这几日都暂时别往外跑,怎么着也得等水蛇妖的事情查清楚之后。”   长离鼓了鼓腮帮子,颇感无聊。   松旬想到妖主今早吩咐的,务必让小剑灵心情愉悦地度过一天的任务,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突然冒出一个好点子。   “长离姑娘,逛不了街,不如我带你去逛逛妖主的库房吧。”   “库房里的珍藏应有尽有,不比街上的少。”   长离虽然觉得库房里不会存放话本,但还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万一有哪一任妖主有这种看话本的小爱好呢?   松旬见她点头,也松了一口气。   妖主的库房那么大,足够小姑娘好好打发时间了。   库房建在院落地下,松旬取了令牌,便带着长离往库房走去。   第一间库房的大门打开时,长离险些被里头金光灿灿的珍宝亮瞎了眼睛。   松旬开口道:“妖主吩咐了,你有什么喜欢的,随便挑。”   长离认认真真地选了几颗五彩斑斓的琉璃珠子,打算回去挂在自己的剑穗上。   第二间库房里摆放的是各种花瓶摆件,长离抱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态度,将形状各异的花瓶看了一遍,最终停在角落的一只锈迹斑驳的古瓷瓶前。   “这个瓶子怎么花成这样了,也没好好打理?”   松旬挠了挠后脑,他接手库房也没多长时间,对里面的藏品并不了解。   他迟疑道:“可能是在这里放太久了……”   长离拿起那只瓶子,觉得自己找到事情做了。   “我带回去好好擦一擦,擦完应该就好看了。”   他们又逛了几间库房,长离在走入一间满是典籍卷轴的库房时,眼睛亮了。   她在这间库房里逗留了最长时间,拿走了一只装着书册的黑色匣子。   长离抱着战利品满载而归,准备动手好好清理那只落灰的斑驳瓷瓶。   她用巾帕沾取少量清水,从瓶口处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擦了一圈,雪白的巾帕染上黑灰的痕迹。   长离换了一块新帕子,继续擦拭。   斑驳的纹路在她手下渐渐消失,露出雪白的底纹。   长离朝瓶身处哈了一口气,擦得更加起劲了。   一个时辰后,一只雪白的崭新瓷瓶在长离手下诞生。   长离满意地将瓷瓶对着窗口的阳光转了一圈,光滑的瓶身在温暖的日光下折射出柔和的色调,温婉动人,和库房里陈旧古朴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长离露出一个充满成就感的笑容,将白色瓷瓶放在了一进门就能看到的长条案几上,又让松旬找了几支橙红的火棘果,插入瓶中。   这方角落便多了一抹亮色,显得生机勃勃。   长离拍了拍手上粘的黑灰,转身打开带回来的那只黑色匣子,将里面的书册取出来,坐在窗前开始翻看。   当焉九忙完一阵,来找长离吃饭时,一眼就看到了进门处的那瓶火棘果。   他立刻开口赞了一声,“真漂亮。”   长离从书页里抬起头,露出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是吧,我打理了好久呢。”   焉九绕着瓷瓶转了一圈,觉得眼熟又陌生。   他问道:“这瓶子是哪里的?”   长离瞅了他一眼,疑惑道:“从你的库房里找出来的,你不认得?”   焉九心中忽生不妙,“哪个库房?”   长离:“就是那个都是花瓶摆件的库房,这个瓶子放在角落,脏兮兮的,满是斑驳,我就带回来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焉九的瞳孔震颤了两下,声音微微颤抖,“是那个有黑灰色蜿蜒纹路的吗?”   长离肯定地点点头,“就是它。”   焉九不知不觉捂住了心口。   那是他珍藏多年的八卦纹古董花瓶啊,原本瓶身上留下的岁月沧桑痕迹被尽数抹去,光得就像一只崭新出窑的新瓶,和路边小摊上卖的白瓷瓶没什么差别。   长离看到焉九变幻莫测的神情,小声道:“怎么了,是我哪里没有擦干净吗?”   焉九恍然回神,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笑来。   “没有,非常干净,不能再干净了。”   长离放心了,“我就说嘛,我对着阳光反复擦了好几遍呢,怎么会没擦干净。”   焉九哽咽了一瞬,看着小姑娘的神色变得格外复杂。   与此同时,松旬正在院子里和之前负责管理库房的同僚唠嗑。   “你别说,妖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干起活来还挺利索。”   同僚嗑了一口松旬带来的松子,配合地追问道:“怎么说?”   松旬指了指库房的方向,“我今日带她去看库房,她别的瓶子都没挑,就选了一个最脏最破的,带回来擦了个干干净净,现在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我们妖主果然有眼光,看上的姑娘不但视珍宝为寻常,还如此贴心……”   同僚手里剩下的松子倏然散落一地,“你说的那个最脏最破的瓶子,不会是放在角落的那一个吧?”   松旬诧异地看他一眼,“原来你知道啊,那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妖主库房里的珍藏都不好好打理,脏成那样……”   同僚指着松旬的手都开始抖了,“你,你——”   松旬将他的手推到一边,“你什么你,我没和妖主说你玩忽职守都算是我有情有义了。”   同僚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他震声道:“妖主的眼光怎么样我不敢说,但你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那可是妖主当年花了十万灵石从拍卖会上拍下的古董花瓶!你们擦得哪里是瓶子,分明是白花花的灵石啊……”   松旬呆住了,他慌乱地朝长离所在的院子望了一眼。   “完蛋了,妖主肯定舍不得说长离姑娘,那、那倒霉的不就是我?”   “十万灵石,就算卖了我也还不起啊……” 第126章   此时, 焉九和长离正在坐在屋里吃饭,焉九每吃一口,眼神就忍不住往花瓶的方向飘去。   他的绝版古董花瓶, 就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失去了历史的沧桑痕迹……   长离看着焉九心事重重的模样,停下手里的筷子, 开口问道:“焉小九, 你怎么了?”   焉九猛然收回目光,掩饰般回答道:“没什么。”   古董没了可以找机会再淘换, 老婆却只有一个。   两者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长离疑惑地往顺着焉九刚刚看的方向望去, 在视线触及那只白色瓷瓶时, 下意识开口道:“焉小九, 你要是还有这种积了不知道多少陈年旧灰的瓶子,可以都拿过来, 我帮你一并擦干净……”   焉九当即被呛了一下, 连着咳了数声。   长离立刻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递到他的手边, “怎么这么不小心,吃饭也能呛着。”   焉九连忙灌了两口茶水, 顺了顺嗓子。   他缓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没事, 这种瓶子也就库房里存放的这一个,没有别的了。”   长离闻言,用筷子尖戳了戳碗里的糯米糕, 在上面戳出几个浅浅的坑, 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遗憾神色。   她还是第一次在擦瓶子这种小事上体会到打扫的快乐和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果然, 快乐都是短暂的。   饭后, 焉九继续去忙着处理虎族叛乱的事宜和长久以来积压的繁重公务。   他前脚刚出房门,松旬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过来,进门时还不忘东张西望一番。   长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打趣道:“松旬,你这是做了什么坏事不敢见人?”   松旬心头一哽,哪里是他做的坏事,他顶天了算个从犯。   倒是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对自己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毫无负担。   松旬看着长离明朗轻快的神情,低声试探道:“妖主方才过来,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长离奇怪地看他一眼,“他能说什么?”   松旬支支吾吾道:“就是,妖主有没有什么反应和平常不一样?”   长离支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好像也没说什么,他就夸了我瓶子擦得特别干净!”   长离一边说着,一边骄傲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得意劲。   松旬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看着长离的眼神变得更加敬畏。   好家伙,妖主这是被小剑灵吃得死死的啊。   没了一个十万灵石的古董花瓶,不光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还要夸她做得好。   长离对松旬的翻江倒海般的心情一无所知。   她现在瓶子是没得擦了,但是却被插火棘果这件事引发了对艺术的热情。   作为焉小九送她白色毛球的回礼,她决定亲自给他做一个工艺品作为回礼。   长离让松旬给她找了一些适宜雕刻木材,“要颜色浅的,木质不要太硬,也不能太软……”   松旬照着她的要求,搬了一堆木材过来。   长离思索片刻,便化作剑形开始动手。   半个时辰后,长离看着手下削成四不像的木疙瘩,向松旬问道:“松旬,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松旬盯着木疙瘩看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   他迟疑道:“这是……一个不太圆的木球?”   长离停顿片刻,将这个木疙瘩推到一边。   “算了,这个没发挥好,我重新雕一个。”   一个时辰后,长离再次向松旬展示她的新作品。   松旬苦思冥想了半刻钟,才小声道:“这是一个长脚的球?”   长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   松旬委屈地垂下栗色的大尾巴,尾巴尖在地上来回扫了两下,扬起一片散落的木渣。   他的眼神本来就不好,要不然也不能把古董认作破花瓶,导致他现在都不敢出现在妖主面前。   确认松旬是真的认不出她的大作原型后,长离苦恼地绕着木雕转了一圈,将它扔去和上一个木疙瘩作伴。   罢了,她再做一个新的,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长离抖落身上卷起的细碎木屑,对松旬严肃道:“松旬,这回你该认出来了吧。”   松旬挠了挠后脑,从未觉得压力如此之大,就算面临妖主的问询,他都没有那么难以回答过。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仔仔细细打量了木雕一遍,才慎重道:“这是一个头上长了两个角的球。”   长离险些气了个仰倒,她加重了语气,“你再仔细看看?”   松旬似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隐隐的威胁之意。   他要是再答不上来,今日该不会被做成一锅松鼠汤吧。   一时间,室内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   长离甩了甩身上的剑穗,无奈道:“算了,我就不该问你。”   松旬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里面的茫然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不是他说,长离姑娘雕的这几个抽象派作品,不论换了哪只妖来都不可能认得出。   长离也不气馁,继续跟那些木雕较劲。   她觉得认不出作品原型这件事,她和松旬的责任应当五五分。   她第一次做雕刻,手艺不太成熟。   松旬则是眼神不好,缺乏鉴赏天赋。   松旬趁着长离专注雕刻的时候,偷偷溜走了,欣赏艺术品这种高难度的事,还是留给妖主大人来吧。   月上中天时,窗前的台面上已经摆了整整齐齐一排木雕。   焉九一进门,就被这颇有阵仗的画面震住了。   长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即转过身,满怀期待道:“焉小九,你看看这是什么?”   焉九的目光从一排木雕上依次扫过,停在最后一个圆滚滚的作品上。   他看了看圆滚滚头上的两个三角形,又看了看圆滚滚身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四根小棍,再看看身后的一团尾巴,不确定道:“这是……狗?”   长离顿了顿,伸手将木雕举到焉九眼前,“你认真看看。”   焉九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法从这个木雕身上看出除了狗之外的其他影子。   长离怀疑地看了看手里的木雕,“我雕得有那么差吗?”   焉九马上否定道:“怎么可能,这个雕工出神入化、栩栩如生,堪称大家之作!”   长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说说,我雕的是什么?”   焉九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开始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   长离觑着他的神色,幽幽道:“你果然是在哄我……”   焉九义正严辞道:“怎么会呢,我是这样没有原则的妖吗,我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长离微微眯起那双杏仁眼,注视着焉小九的眼睛,“你发誓?”   焉九果断道:“我发誓——”   话音未落,长离接着道:“用你的尾巴毛发誓。”   焉九可疑地沉默了。   长离轻蔑地“哈”了一声,她就知道。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指着那团圆滚滚的木雕,气鼓鼓道:“焉小九,你连幼年期的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焉九看着那一排抽象作品,实在难以昧着良心承认它们的原型是自己。   他的额角跳了两跳,“你确定你雕的是我?”   长离肯定地点点头,“你要是不信,就变成幼崽状态比一比,我可是一比一还原的……”   焉九觉得长离可能对“一比一还原”有什么误解,他默默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盘成一团蹲坐在木雕前,发出一声嫌弃的“叽——”   长离看着大眼瞪小眼的真狐狸和假雕塑,真诚发问:“你觉得哪里不像?”   小狐狸弱弱地“叽——”了一声。   哪里都不像。 第127章   长离一把抱住小狐狸, 来回薅了两把,一脸正色道:“再让我仔细摸摸,多摸几遍, 我下次一定能雕得更像。”   焉九这才恍然意识到她的真实意图,后腿一蹬,从她怀里跳了下去。   他变回人形, 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公务没有处理”, 就消失在门口。   长离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焉九回到前院, 对着桌上的文书冷静了一刻钟,觉得小姑娘的胆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这时, 松旬拿着一个密封卷轴小跑进来, “妖主, 黑市那边有消息了……”   长离是第二天中午发现不对劲的,就算焉小九脸皮薄, 也不至于消失那么久都没有出现。   她直接找到松旬, “你们妖主去哪儿了?”   松旬心头一紧, 暗自叫苦。   妖主昨夜得了消息, 就直接杀到黑市去了,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瞒好长离姑娘, 谁能想到这才半天, 就被问到头上来了。   松旬深吸一口气,努力自然道:“妖主临时有些紧急公务处理,让你先用饭……”   长离狐疑地看他一眼,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饭后, 长离看了一会儿从库房取来的册子, 便开始继续发展她的手工艺事业。   “一个白白, 两个白白,三个白白……”   窗台前的木雕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四不像,慢慢有了小狐狸的影子。   雕完十个白白,长离吹了吹手上的木屑,对松旬问道:“他的公务还没处理完吗?”   在长离审视的目光下,松旬后颈一凉,硬着头皮道:“妖主事务繁重……”   长离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压低语调:“再繁重,能有他刚回来那两天繁重?”   松旬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道:“主要是一些突发事务……”   长离眯了眯眼睛,“松旬,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不擅长说谎?”   松旬他摸了摸鼻尖,含糊道:“长离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   长离转了转眼珠,思忖道:“我就问两个问题,你只需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长离没有给松旬拒接的机会,开门见山道:“焉小九是出门办事了?”   松旬眼神游离,不敢和长离对视。   长离了然,继续道:“是虎族有动静了?”   “还是黑市有眉目了?”   松旬栗色的大尾巴在身后僵直了一瞬。   长离沉思片刻,“看来是两者皆有。”   松旬苦着脸道:“长离姑娘,您别再问了。再问下去,我这差事真要做到头了。”   长离挥挥手,“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松旬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溜了。   当晚,长离用袖镜联系了远在鬼域的夫人。   夫人不知身在何处,声音听起来格外悠远,“阿离找我可是有事?”   长离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夫人,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夫人笑道:“没事的时候你就只会给我留言,怎么会这么着急联系……”   长离下意识吐了吐舌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夫人,你知道妖界的黑市怎么走吗?”   夫人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杂音,紧接着安静下来,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阿离,你去黑市做什么?”   长离迟疑片刻,隐瞒道:“我想去那里逛逛……”   夫人的语气严肃起来,“黑市乱的很,你可别乱跑。”   长离撒娇道:“夫人,我不会乱跑的,我和焉九一道。”   长离在心里默默道:虽然不是一道去,但是等她在黑市找到人,他们不就是一道了吗?   夫人那边沉默下来,长离咬了咬唇,静静等待。   良久,夫人才长叹一口气,“真是败给你了,从梅花糕摊子往西一路走到底,有一家酒馆,酒馆后门就是黑市入口……”   长离顿时欢喜道:“谢谢夫人,我一定会小心的。”   结束通讯,长离在桌上给松旬留了一张字条,就变成剑形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径直往夫人说的酒馆飞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长离已经能熟练地在化形时给自己套上合适的衣服。   她在酒馆附近的巷子里重新变回人形,给自己套了一件黑斗篷,才走进小酒馆。   夜里的酒馆依然热闹,露着尾巴的小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酒桌边,喝得面红耳赤,高谈阔论。   长离绕过拥挤的酒桌,直接往酒吧后门走去。   后门站着一个打瞌睡的小妖,看到长离过来,困倦地抬了抬眼皮,伸出一只手。   长离摸出两块灵石递过去,小妖让开了门。   狭窄的小木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新世界。   道路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小妖们挤满了街道,吆喝声,叫嚷声不绝于耳。   长离好奇地随着人流慢慢往前移动。   首先,她得找到水蛇妖接悬赏的地方。   这个地方不算难找,它处于整个黑市最热闹的中心,无数妖族在这里进进出出,步履匆匆。   长离走进正堂大门,立刻有引导的小妖上前,“客人是挂悬赏,还是接任务?”   长离顿了顿,斟酌道:“现在有什么任务?”   小妖将她带到一台模样古怪的机器前,在几个按钮上拍了数下,一长串密密麻麻的任务清单在屏幕上浮现。   长离一目十行地浏览,这里的任务大都普通,皆是寻常的丹药灵宝交易。   她一边看,一边开口道:“还有别的吗?”   小妖谨慎地打量她一眼,“高阶任务需要花费一定数量的灵石开启。”   长离淡淡瞥他一眼,“多少灵石?”   小妖指了指机器,“从十块灵石到一百灵石不等,它会根据投入的灵石数量显示不同等级的悬赏……”   长离二话不说,往机器的投掷口扔了一百灵石。   如果是牵扯到妖主和虎族相关的任务,定然是最高级别的。   小妖看着长离的眼神微变,他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大妖的威压,本以为就是来接普通任务的新人,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一百灵石。   灵石投入后,小妖又在机器按钮上拍了两下,屏幕闪了闪,弹出寥寥几条任务。   长离的目光凝在了倒数第二条任务上——   【长青街15号新入住一名女子,查清身份者得灵石千块,活捉者得灵石万块……】   长离的眼睛闪了闪,长青街15号就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她看向任务发布时间,正是他们回妖界的那天。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黑斗篷的人忽然出现在她身侧,在倒数第一条任务上点了一下,“接这个。”   长离听到熟悉的声音,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等她指示的小妖,“听他的。”   小妖拍了拍机器,取出一枚令牌。   “完成任务后凭令牌回来领赏,若是没有完成,你刚刚付的那一百灵石可不退。”   长离应了一声,接过令牌跟着身旁的黑斗篷往外走。   他们走出悬赏大堂,又绕了半条街才停下。   焉九头疼地看着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你怎么跑进来的?”   长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让我接那个毫不相关的任务,莫非是有人一直有人在监视接任务的人?”   焉九见她避而不答,只得无奈道:“没错,如果你只看了普通任务就罢了,偏偏看了最高等级的,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长离转了转眼珠,“他们是指虎族?”   焉九答道:“就算不是虎族,也是和他们勾结的妖。”   长离还想再问,焉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避开旁边横冲过来的一辆马车。   “我要是现在让你回去,你肯定也不会老老实实呆着吧?”   长离冲焉九眨眨眼睛,脸上写着五个大字:你知道就好。   焉九摇摇头,牵着小姑娘继续往前走,“那你跟我来吧,一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别随意出声。”   一刻钟后,他们站在了一座灯火通明的花楼前。   今日的花楼不知有什么活动,来往的客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小小的票据,待门口的侍女验看过后,才能进入。   长离看着门口迎来送往的露着耳朵和尾巴的妖族少年少女,默默瞅了焉九一眼。   焉九轻咳两声,“虎族族长身边的一个心腹好几日没有出现了,我们怀疑他藏身在黑市,帮虎族做一些暗中买卖。此人贪色,前日有暗探在花楼看到疑似他的身影……”   长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焉九没有带她从花楼正门进,反而绕道后门,带着长离翻墙而入。   刚一落地,焉九就对上长离微妙的眼神。   他连忙小声道:“这不是逃票,这是为了避人耳目。” 第128章   长离敷衍地点点头, 假装自己相信了。   焉九领着长离避开花楼中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悄无声息地往二楼走去。   他熟练地挑了一根最粗最结实的横梁,带着长离在这里蹲守下来。   长离从梁上往下看, 不光将一楼大厅中来来往往的妖族一览无余,还能看到二楼各个包间的情形。   她转了转眼珠,合理怀疑焉小九提前来这里踩过点, 才能找到如此绝佳的位置。   花楼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焉九一直不错眼地盯着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个形迹可疑的妖。   长离则是好奇地打量妖族们暴露在外的尾巴, 从尾巴推测他们的原型。   当焉九意识到长离在盯着他们的尾巴看个不停时,不满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这些妖的尾巴, 要么颜色不够正, 要么不够茂密蓬松, 哪里比得上他的尾巴?   小剑灵居然还看得如此起劲。   长离嫌弃地把他的手往旁边推了推,“你挡着我视线了。”   焉九深吸一口气, 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这样盯着别人的尾巴看, 很不礼貌。”   长离奇怪地看他一眼, “我在这里看, 他们又不知道。再说,我不仔细看尾巴, 万一错过那个虎族怎么办?”   焉九一时哑然, 对于妖族之外的人来说,从尾巴来辨认似乎是最简单的方法。   焉九只好憋着一口气,放任长离肆意的目光。   随着宾客一一入席, 穿着轻薄的小妖们灵活自如地在宾客间穿梭, 奉上瓜果酒水。   一楼正中的舞台上, 妩媚动人的妖族姑娘开始翩然起舞。   长离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焉小九,那是什么妖?”   焉九淡淡地瞥了一眼,“蝴蝶妖。”   长离忍不住赞道:“怪不得舞姿如此轻盈。”   焉九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酸溜溜道:“我们是来找嫌疑妖的,可不是来看表演的。”   长离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我就看一眼。”   接下来,两人排除了一楼大厅里的所有宾客,将目光锁定在二楼的三个包间。   进入这三间的客人皆是捂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尾巴毛都没有露出来。   焉九看着被帘子遮挡的包间,对长离低声道:“我过去看看情况,你在这待着别乱跑。”   长离还想再问,却见焉九直接换了一身楼中小厮的装扮,从横梁上跃下,朝着最近的包间走去。   长离看一眼横梁的高度,默默将一只脚从横梁边缘缩回来。   几分钟后,焉九从这个包间走出,往下一个可疑的包间走去。   长离蹲在横梁上,算着他进去的时间,数到一百下时,便看到焉九再次出来,往第三个包间走去。   她不禁心想:若是这三个都不是,那个虎妖该躲去哪儿了呢……   思索间,长离忽然发现焉九走进包间的时间有些久了。   她在心里默数了一分钟后,不再犹豫,当即变成剑形,贴着横梁边缘往那个包间飞去。   长离刚到包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她立刻冲入门内,只看到大开的窗户和空无一人的内室,夜风吹得木质窗棱“咯吱”作响。   长离飞到窗边,只看见两道没入小巷深处的模糊黑影。   长离在脑中回忆之前进入花楼后门绕过的巷子路线,从窗口往另一个方向急速飞去。   半刻钟后,她和焉九在一条巷子拐角狭路相逢。   焉九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灵剑,明显愣了一片刻,紧接着面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不是让你在原地待着吗?”   长离飞快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在躲那个包间里的妖?”   焉九语速飞快道:“和虎族来人密谈的是黑市的二把手,若是让他发现我们的身份,今夜怕是走不出黑市的门……”   说话间,外头的巷子里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冷厉的说话声,“你们分头去查,务必要抓住那个假扮小厮的潜入者。”   话音落下,数道脚步声往四周散去,其中一人直接朝着焉九和长离藏身的巷子而来。   长离立即变回人形,一把扯松焉九的腰带,低声道:“把这身小厮的衣服换了,把你的毛耳朵和尾巴放出来……”   焉九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三下五除二脱去外衣,匆匆披上一件薄衫,转身将长离扣在自己和墙面之间,毛绒绒的尾巴松松垮垮地搭上她的腰间。   长离只觉得尾巴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衣衫,让腰间的肌肤都烫了起来。   她的心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勾得人痒痒。   长离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伸手环住了焉九的脖颈,让他贴得更近。   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他们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在微凉的夜风里慢慢交缠,带起别样的灼热。   当探查之人走入小巷时,看到的就是在暗处耳鬓厮磨的妖族少年和笼罩在他阴影下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他皱了一下眉头,花楼附近的暗巷里,这种场面再常见不过。   妖族少年身上衣衫凌乱,一双玉白纤细的手搭在他的后颈,揉皱了松散的领口。   他的目光在这双手上顿了顿,探究般地移向被少年遮挡的女子。   焉九若有所觉地偏头挡住他的视线。   长离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飞快地扇了两下睫毛,掩去眼中闪烁的神色。   她微微垫起脚,将唇瓣贴上焉九的唇角。   唇上的温热触感让两人同时怔住。   下一刻,焉九缓缓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第129章   长离觉得自己浑身都烫了起来,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蔓延至全身。   身前的滚烫体温和身后冰冷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她下意识用指尖揪紧焉九的后领,似乎是寻找一个稳固的支撑点。   长离的脑子晕乎乎的, 唯一一丝清明在不远处那道脚步声慢慢走远后也随之湮没。   腰间的毛尾巴越缠越紧,长离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纤长的睫毛颤个不停, 昭示了主人波澜起伏的心境。   良久, 焉九才往后退了半寸,看着身下面色潮红的小姑娘, 哑声道:“那人走了……”   长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湿润的唇瓣透着鲜艳的红, 让焉九的眼神再次暗沉下来。   长离一无所觉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先把衣服穿好。”   焉九随手扯了扯领口, 微凉的夜风也带不走身上的热意。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两下, 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衫, 收起身后的大尾巴, 恢复衣冠整齐的模样。   长离看着焉九变回平日的模样, 暗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焉小九,让人看了都有些把持不住, 天知道她多想在他软乎乎的毛耳朵上咬上一口。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呼吸平复,才往巷子外头走去。   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照亮了前方的小路。   长离垂着眼睛, 看着两人的影子紧贴在一起, 思绪不知不觉飘远。   焉九偏头看着小姑娘乌黑的发顶, 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旋儿, 可爱又倔强。   他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我打算去见黑市的主事人一面,若是他对手下私通虎族的事情不知情,其中便大有操作的空间。”   长离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   如果黑市二把手是偷偷和叛乱的虎族私下接触,自然是别有所图,引起上头的疑心和忌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长离脑中转了两道弯,问道:“如果他知情呢?”   焉九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那就只能对黑市进行一次大换血了。”   焉九看起来对黑市十分熟悉,他带着长离七拐八绕地来到一间当铺,取出一只墨玉烟斗,在柜台处敲了敲,“我要见你们当家的。”   柜台后的白胡子老头看到那枚烟斗,眼神微凝,随即道:“客人稍候。”   他起身往后面的屋子走去,没过一会儿,又颤巍巍地走回来,领着长离两人往楼上走,“客人请跟我来。”   白胡子老头将两人带到一间静室,长离一进门,就看到室内立着的一道黄花梨屏风。   屏风后亮着烛火,隐约可见一个坐着的人影。   白胡子老头将人带到,朝屏风后鞠了一躬,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屏风后的人影朝两人看来,声音低沉:“烟斗呢?”   焉九摊开一只手,掌心的烟斗便凭空飞起,越过屏风落入对方手中。   那人将墨玉烟斗放在手心把玩了两下,才不紧不慢道:“妖界知我喜好烟斗的妖,恐怕不出两手之数,你是什么来头?”   焉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小子听说带着烟斗上门的客人,便可问您一个问题,不知这个约定还作不作数?”   屏风后的人影发出两声轻笑,“自然作数,你想问什么?”   焉九缓缓开口:“我想问一问,黑市已经选择站在虎族那边了吗?”   话音未落,一道迫人的威压便在室内猛然放开。   焉九第一时间将长离护到身后,顶住屏风后刺骨的气息。   屏风后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沉,“年轻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焉九面色不变,“那看来是我认错了,今夜在花楼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令人误会的画面。既然是误会一场,我便先告辞了。”   语毕,焉九拉着长离快步离开。   直到走出半条街的距离,长离才摸了摸胸口,低声道:“那就是黑市的主事人?好大的气势……”   焉九点点头,“他掌管黑市多年,如今应当已是化神期。那条和虎族勾结的金钱蟒,虽然明面上是黑市二把手,但是管理的事务不过冰山一角。”   长离不禁咋舌,“他现在得知了消息,应该会去花楼探查吧?”   焉九垂了垂眼睫,“我们只要等着后续动作,静观其变。两日之内,黑市必有变故。”   焉九的话还是说保守了,不要说两日,凌晨时分,昨夜那间热闹非凡的花楼就被黑市的执法队直接查封。   进进出出的黑衣人让路过的行人全部避退三舍。   长离和焉九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紧盯着那个方向的动静。   几个打扮妖娆的小妖连同楼内的小厮被黑衣人一起押走,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焉九昨日打过照面的虎妖和金钱蟒的身影。   长离摸了摸下巴,疑惑道:“莫非他们已经跑了?”   焉九沉吟片刻,“他们的动作不应该这么快,不光花楼这边在查,那条金钱蟒掌管的所有产业,应该都会被清查一边,找到他们的下落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焉九一边说着,一边给松旬传了一条讯息,让他关注近日进出黑市的妖族,说不得就能发现虎妖的身影。   在黑市这番自上而下的动荡下,大批金钱蟒的手下被抓走审讯,小妖们人心惶惶,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变得冷清了许多。   焉九和长离在黑市等了一天后,便不再多耗时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长青街。   松旬看到结伴回来的两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然后默默地避到了一边。   没瞒住长离姑娘这件事,也不知道妖主会不会找他算账呢。 第130章   焉九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柱子后头露出来的一小撮松鼠尾巴, 栗色的毛毛在夜风中一抖一抖,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主人过于紧张。   焉九脚步微动, 下意识摸了摸唇角,似乎在回味什么,接着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一般收回视线, 径直回屋了。   松旬听到屋门合拢的声音, 靠在柱子后头长舒一口气,乱晃的尾巴也终于安分下来, 柔顺地半垂着。   屋内,焉九看着窗台边多出来的一行小木雕在明亮温暖的烛火下排排而坐, 不禁心头微动。   他伸手拿起最活灵活现的那只小木雕摩挲了数下, 一时竟舍不得放下。   长离没有注意到焉九的小动作, 在黑市的奔波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   她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半合着眼睛给自己草草施了一个清洁术后, 便先去休息了。   焉九听着屋内传来的绵长呼吸, 不紧不慢地在窗前的小桌前坐下。   他拿起一块长离剩下的木料, 开始细细打磨, 木头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弥漫,清幽宁静。   细碎的木屑从修长的手指间簌簌落下, 很快就在桌上堆起浅浅一层。   焉九认真地用刻刀划下一笔又一笔, 时不时地吹一口气,拂去多余的木屑。   当天光微亮时,这块普普通通的木料已经在他手下雕琢成一个眉目娇俏的小姑娘, 脸上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焉九满意地看着手里巴掌大的小姑娘, 将她稳稳地放在了小狐狸木雕旁边。   他欣赏了互相依偎的小狐狸和小姑娘足足一刻钟, 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往屋外走去。   关于黑市那边的后续调查追踪, 他还得好好跟进一下。   当长离睡眼惺忪地起来时,屋里安静极了。   她伸了一个长长懒腰,慢吞吞地去桌边倒茶,却发现窗台边好像多了点什么。   长离定睛看去,便看到一排小狐狸之间多出来的笑脸小姑娘。   她愣了一瞬,接着走近细看。   半晌,长离戳了小狐狸木雕一下,将它戳得身子一歪,低低地嘟囔了一句:“焉小九要是在妖主的位置上混不下去了,去路边摆个小摊,估计也能混口饭吃……”   长离起来没多久,松旬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门口。   她看着这只蹑手蹑脚的松鼠妖,抽了抽嘴角,“松旬,你又在干嘛?”   松旬赶紧用食指在唇间飞快比划了一下,挤眉弄眼地比了一个口型,“妖主不在吧?”   长离好笑道:“他不在,你找他?”   松旬猛得摇摇头,整只妖都放松下来,“不在就好。”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又探头探脑地往窗外打量几眼,才谨慎道:“长离姑娘,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长离眨眨眼,下巴轻抬道:“什么事?”   松旬搓搓手,面上似乎有几分犹豫。   他斟酌片刻,才慢慢开口道:“长离姑娘,你知道王城正中那座宫殿吧?”   长离点点头,“隔着几条街看见过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反光。”   在阳光下那叫一个金光闪闪的,比万法宗的建筑还要贵气,差点没闪瞎她的眼睛。   松旬迟疑道:“照理说,每一任妖主都应该住在那里,不过上一任妖主因为朝夫人的缘故,长期居住别院,现任妖主也更愿意住在长青街的私宅,不喜回宫……”   长离听着松旬絮絮叨叨的话,直截了当道:“所以呢?”   松旬苦恼地挠了挠后脑,“我们和虎族开战在即,族中长老认为妖主应当回宫坐镇,而非待在私宅。”   长离不解道:“住在这里,和住在宫中有什么区别吗?”   松旬连忙道:“那自然是有差别的,虽然这里也有妖主安排的侍卫值守,但是和宫中守卫相比,还是不一样的。宫中侍从代代侍奉妖主,做事也会更加规矩周到……”   长离又问道:“即便如此,你这话也该去和焉小九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呢?”   松旬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还不是他最近不太敢在妖主面前露面。   加之妖主本来就对宫中的条条框框不感冒,要不然哪能一口气跑到人族地界待那么久不回来。   让他去劝说,岂不是松鼠撞枪口,有去无回。   但是让长离姑娘吹吹枕边风,这件事不就容易多了吗?   松旬在心里将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想麻烦你帮忙探探妖主的口风,若是妖主愿意回去,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愿意,我也有说辞回绝族中长老……”   长离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松旬的松鼠胆子着实不大。   她遂答应下来,“那我就帮你问一嘴,至于成不成的,我可不敢保证。”   松旬顿时喜上眉梢,“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多谢长离姑娘。”   等到午饭时,长离看着案几上刚送上来的一道松鼠桂鱼,脑中不知不觉浮现了松旬郑重拜托的事情。   她夹起一块外脆里嫩、香甜可口的鱼肉送入口中,对焉九不经意道:“焉小九,你这妖主,都不用住在宫中吗?”   焉九闻言,顿了顿筷子,“你想去宫里看看?”   长离虽说有几分好奇,但也不是非看不可。   她摆摆手,“也没有很想……”   焉九若有所思。   没有很想,那就是有一点想。   他没有太多犹豫,当即拍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宫住两天。”   长离不自觉地瞪大了一双杏仁眼。   焉小九就这么简单答应了?   那松旬还搞得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她还以为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焉九回宫的话一说,长青街私宅的下属和宫里的侍从都纷纷忙碌起来。   私宅里常用的生活用品和书房的重要公文都得收拾齐整带上,免得妖主在宫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长离托着下巴,看着小妖们抱着各种箱盒在院子里奔来跑去,忙进忙出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咋舌。   她和焉小九之前出门,向来都是招呼一声就走了,哪有这么麻烦。   焉九干脆把手头要处理的文书都搬到屋里,他看着小姑娘东张西望的模样,随口道:“别看了,过来嗑点瓜子。”   长离立刻被瓜子吸引了注意,将目光从窗口收回来。   与此同时,宫里的侍从则是激情昂扬,卯足了劲开始收拾宫中各殿,准备以最好的面貌迎接百年不曾回来的主人。   他们务必要让妖主在宫里这段时间住得舒舒服服,最好再也想不起长青街的私宅来。   松旬一得了消息,就快步跑去后厨,给他专门交代做一道松鼠桂鱼的大师傅塞了一袋灵石。   大师傅心满意足地颠了颠手里的灵石,乐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   “难道是妖主觉得我这道菜做得好,特意给的赏钱?”   松旬神秘地摇摇头,“这道菜做得确实好,不过不在口味,而在名字。”   大师傅眼中浮现一丝迷惑神情,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松旬不再多说,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大师傅也不深究,不管怎么样,到手的灵石才是最实在的。 第131章   半日后, 当长离看到一辆金光灿灿、庄重奢华的座驾停在私宅大门处,眉目恭敬的小妖侍立两侧,等待他们上车时, 她终于有了两分焉小九是妖界之主的真实感。   虽然这个货真价实的妖主,此时左手捏着两个小木雕,右手紧拽着她的袖口, 目不斜视地带着她上了座驾。   一上车, 焉九脸上肃穆的神情便一扫而空,眼中流露的好奇神色不比她少半分。   长离侧脸看向他, “焉小九,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坐这个出行吧?”   焉九摸了摸身下的软垫, 正义凛然道:“当然不是。”   “当我还不会化形的时候, 也是跟着我爹坐过的。”   长离了然, 所以这就是焉小九当上妖主后第一次坐。   两个好奇宝宝在车里摸来摸去,在车中的小茶几抽屉里发现零嘴若干, 梳毛刷一把, 小手炉一个……   几分钟后, 两人各自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安坐下来。   长离揪着旁边抱枕上的羽毛流苏穗子, 觉得这比她的剑穗还要漂亮。   焉九发现她专注的目光,用指尖勾起一缕流苏仔细看了看, 开口道:“看起来是羽族进贡的。”   他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 顿了顿,“你要是喜欢,一会儿带走就是。”   长离用手指绕着流苏上的艳丽羽毛打转, “抱枕再漂亮, 我也不能天天抱着它跑。”   焉九懂了, “我去看看宫里还有没有这种羽毛, 给你打个新剑穗。”   长离当即笑弯了眼睛,“一言为定!”   说话间,车驾已经平稳地停在了宫中正殿前方。   焉九和长离下了车,在小妖的殷勤指引下走入殿中。   长离的一双杏仁眼不自觉地微微睁大,倒映出金碧辉煌的殿中景象。   这比鬼主的宫殿更加气派!   他们走了没两步,就有一只传话的小妖快步走来,对焉九恭敬道:“妖主,长老们找您。”   焉九的眼睛闪了闪,对长离道:“我去去就回,你有什么事,找这里的小妖吩咐就是。”   焉九直接去了正殿东面的议事堂,狐族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都聚集于此,正在低头讨论着什么。   随着焉九的脚步声渐近,长老们纷纷抬头看来,面色严肃地点头致意。   焉九微微颌首颌首,率先开口道:“各位长老找我,可是有事?”   为首的大长老捋了捋胡须,不疾不徐道:“我们和虎族交战在即,有些事宜需要和妖主好好商议……”   一个时辰后,焉九猛灌了半盏茶,润了润发干的喉咙。   这些老狐狸,年纪越大,越能絮叨。   焉九作势起身,试图中止这场遥遥无期的谈话,“我还有其他事务处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大长老不紧不慢道:“妖主留步,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您说。”   大长老和其他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听说您带回来一个外族女子。”   焉九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怎么?”   大长老对他身上骤然冷下来的气息似乎一无所觉,继续说道:“我们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是不通人情的老古板。”   焉九的眼神依然警惕。   大长老轻咳两声,“不过您既然选择了这个姑娘,她作为一个外族人,总有一些事情是需要好好学习的。”   焉九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什么事情?”   大长老神色坦然道:“我们已经让人去教了,妖主不必因此费心……”   同一时间,长离在正殿里刚参观完一圈,迎面就对上一排容貌姣好,身穿制式襦裙的狐耳侍女。   她不禁怔了片刻,“你们是——”   为首的狐耳侍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朝她屈膝道:“奴婢绯露,受大长老之托,来和姑娘说一说宫中规矩。”   长离的眉梢动了动,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   绯露对长离细微的表情变化并不在意,她直接取出一本金黄封皮的小册子翻开,认真念道:“第一章 ,梳毛篇。梳毛工具以最上等的墨玉梳为佳,需顺着毛尖的方向轻柔打理……”   长离的神情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变成了面无表情。   她听了足足一刻钟的梳毛操作指南,小声反驳道:“我就算用手指随意抓两下,你们妖主也喜欢。”   绯露神色不动,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有改变一分。   她拍了拍手里的金黄小册,正色道:“这可是我们狐族经过不断改良、代代相传的梳毛宝典,最能让狐狸感到放松和身心愉悦。你身为妖主的身边人,自然需要好好学习这门技艺……”   长离转了转眼珠,突然问道:“你既然将这册子讲得头头是道,想必对这种梳毛方法十分熟悉,也该亲身试验过吧?”   绯露骄傲地挺了挺胸,“当然,我对其中技法无一不通,熟悉得很。”   长离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这就好办了,我既然要学习,那是不是得好好练练手?你试试我的手法,就知道我是不是合格了。”   绯露有一瞬间的迟疑,长老们只吩咐了让她来教学,但是没说要她亲身试验。   长离再接再厉道:“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的水平如何,还有学习进展情况呢?”   绯露被说服了,“姑娘想怎么试?”   长离动了动手指,“你若是方便,变回原型是最好的,可以从头到尾巴都体验一遍,进行全方位的考量。”   绯露沉思片刻,深觉有理。   下一秒,一只毛绒绒的赤色小狐狸凭空出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长离面前,“你可以开始了。”   长离撸起宽大的袖子,随意卷了卷,又活动了一下手腕,双眼放光地打量了赤色小狐狸一番。   毛发鲜艳柔顺,和焉小九的白毛相比,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情。   绯露在长离的灼灼目光中不知不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姑娘的眼神,怎么那么瘆狐狸。   长离摩拳擦掌地准备动手了。   其他的狐耳侍女皆是不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们倒要看看,这个外族女子有什么高超技巧,勾住了妖主的心。   一刻钟后,绯露在长离的手下发出了幸福的小呼噜。   她眯起一双妩媚的狐狸眼,身后的赤红尾巴欢快地左右摇摆,暴露了她愉悦的心情。   长离翘着唇角,在小狐狸的脖颈处一顿揉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狐女的脖子毛,似乎比男狐狸精的更加软和。   绯露在这飘飘欲仙的手法里,早把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抛到了脑后。   “再往左边挠一挠,对,这就这个位置……”   赤色小狐狸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旁边的几名狐耳侍女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新鲜又好奇。   长离察觉到她们隐含渴望的目光,不由得出言试探道:“你们要不要,也来试试?”   狐耳侍女目光交错,似有几分犹豫。   长离又加了一把劲,“绯露一只狐狸的体验可能有太多主观性,你们都试试,才能有更加准确的评价。”   话音刚落,狐耳侍女化身为四只小赤狐,团团围了上来。   长离顿时被一群毛绒绒包围了,她不得不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生怕厚此薄彼,一碗水没端平,引来不满的哼唧声。   当焉九步履匆匆地走入正殿时,看着眼前的景象,陷入沉默。   他本以为会被刁难的小姑娘,此时正坐在一群赤毛狐狸中间,眉角飞扬,笑意盈盈。   焉九甚至觉得她更像这座宫殿的主人,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就差几坛美酒,和靡靡丝竹之音的伴奏了。   焉九故意放重了脚步,又咳嗽了两声,终于让一人五狐注意到他的存在。   五只小赤狐霎时僵住了,下意识往长离身上缩了缩。   焉九见状,眉心跳得更加厉害。   长离一见他冷脸,连忙安抚地摸了摸五个哆哆嗦嗦的狐狸团子。   “焉小九,你吓着她们了。”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情此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开口问道:“是长老们给你气受了,还是公务上的事情不顺心……”   绯露这时却反应过来,用爪子连拍了另外四只状况外的小赤狐几下,朝着焉九作揖行礼,一溜烟退出了正殿。   长离看着小赤狐有模有样的礼节,艰难压住唇角的笑意。   焉九目送她们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神色才好看了许多,还算是有几分眼力见。   长离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焉九身上,“是刚刚出了什么事吗?”   焉九本想直接否决,蓦地想到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   长离难得看到焉小九这种受挫的失落模样,眨眨眼睛,温声道:“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焉九闻言,瞬间变成一只白毛团子,三两步蹿上黄花梨案几,将爪子按在了绯露没来得及带走的那本金黄册子上。   爪缝里露出的那行字正是:适当的抚摸和梳理毛毛,可以有效舒缓狐狸的低落情绪……   长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拍拍自己的膝盖,对着白团子张开双臂,“来吧,焉白白。” 第132章   焉九趴在小姑娘的膝头, 享受了足足两刻钟的专属梳毛服务,浑身的骨头都变得酥酥麻麻。   他半眯着眼睛,不自觉地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直到松旬吃力地抱着厚厚一摞文书进来, 喘着粗气,打破一室安静祥和的氛围。   “妖主,今日还没处理的公文都在这里了, 您什么时候有空……”   被打扰的小狐狸不满地抖了抖耳朵, 在心里暗骂了松旬这个没眼色的松鼠一分钟。   他恋恋不舍从长离膝上蹦下来,狠狠瞪了松旬一眼, 化为人形,一甩衣袖。   “你跟我过来。”   松旬后知后觉地打了一个激灵, 抱紧怀里的文书, 苦着脸跟了上去。   长离目送他们离开, 拍了拍膝盖处衣裙的褶皱,在心里感概道:妖主这位置, 也不太好坐啊。   焉九带着松旬离开不到两分钟, 绯露就带着四个狐耳侍女再次回来了。   她板着一张俏脸, 似乎在暗自后悔刚刚一不小心沉浸在梳毛的快乐中, 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绯露拿起案几上的金黄册子,清了清嗓子, “梳毛这一关姑且算是过了, 接下来是服饰篇。姑娘的一切服饰形制、妆饰都需符合宫中规制……”   绯露说完,用挑剔的眼神将长离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开口道:“这支发簪工艺平常, 色泽不均, 与规制不符。”   长离摸了摸头上的流苏发簪, 这好像是和焉小九以前在集市上买的。   她一脸真诚道:“这支发簪, 是你们妖主挑的。”   绯露还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她当即改口道:“妖主作风朴素,眼光独到,挑的簪子别有民间风味。”   绯露掠过发簪,将目光停在了长离的桃花粉云雾罗衫上。   “这条裙衫,颜色不正,针脚不齐,姑娘还是换一身为好。”   长离看了看裙摆处稍显歪斜的针脚,眨眨眼睛,“这裙子之前不太合身,所以你们妖主帮我改了改长度。”   绯露下意识瞪大了眼睛,音调微变,“你,你让妖主给你改裙子?”   长离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不光改裙子,他还帮我打穗子。”   绯露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妖神在上,妖主和这小姑娘,到底谁才是狐狸精呦。   长离看着绯露颇受打击的模样,觉得自己也不好把小赤狐气过头。   毕竟她还是有些馋人家软乎乎的毛毛。   若是把小赤狐气跑了,她岂不是再没机会摸一摸了。   长离轻咳两声,拉回绯露的注意。   “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俗话说入乡随俗,我在这里,自然会遵循宫里的规矩。”   绯露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这姑娘愿意配合,自是再好不过。   长离觑着她好转的脸色,继续道:“你们应该已经准备了合制的服饰?”   绯露微微颌首,拍了拍掌心。   击掌声中,一队手捧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每一个托盘上都放着成套的裙衫首饰,庄重华贵,和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相得益彰。   长离的眼睛亮了亮,有哪个小姑娘能拒绝漂亮衣裳和首饰呢?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长离就是在一人高的琉璃镜前乖乖站好,任由绯露和其他侍女替她换装试衣。   长离对着明亮到反光的镜面打量自己的满头珠翠,转了转头。   漂亮是漂亮,就是重得慌,有些压脖子。   新鲜感过去,长离便揪着袖口,可怜巴巴地看向绯露,“绯露,我脖子疼。”   绯露正要往她头上继续插钗环的手不由得一顿,她看了看小姑娘细白的脖颈,迟疑道:“这个重量,姑娘得多适应……”   长离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歪着脑袋恳求道:“好绯露,适应这种事,是不是也得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你一下子往我脑袋上加这么多东西,我脖子都要抽筋了。”   绯露想了想,取下两柄珊瑚珠串步摇,温声道:“这样呢,有好一点吗?”   长离晃了一下头,忍不住哎呦一声,“不行不行,还是重。”   绯露犹豫片刻,又拆下两朵珠花,“现在呢?”   长离眼巴巴地盯着她,用两根手指在眼前比划出短短一截距离,“不能再少一点点吗?就一点点……”   绯露在长离的眼神攻势下一步步妥协。   到最后,长离的脑袋上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钗子。   绯露不禁皱起眉头,“这也太寡淡了。”   长离却颇为满意,脑袋轻松了,心情也舒畅了。   她揪住绯露的衣袖摇了摇,“绯露你看,我现在除了见妖主,就是见你们。焉小九才不管我头上戴几根钗子,难道你介意我头上多一根或是少一根吗?”   绯露连忙摇摇头,她可不敢和妖主比。   长离弯了弯眼睛,笑道:“这不就行了,我戴着一个就够了。再说绯露你手艺好,给我梳得发髻那么漂亮,戴不戴钗子都好看。”   绯露被长离直白的话语夸得耳朵一红,一双赤色的狐耳不好意思地抖了抖,也顾不得多说。   长离强忍住发痒的手,好险没直接薅一把对方的毛耳朵。   当焉九再次从繁杂的事务中脱身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被五个侍女簇拥在正中,聊得热火朝天的小长离。   “绯露你心灵手巧,打穗子这种小事肯定也是手到擒来吧?”   “长离姑娘可问对人了,绯露她最擅长打穗子,什么花样的都会。”   “长离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穗子,同心穗,葫芦穗,还是十字花结……”   焉九的额角跳了两跳,快步上前,对长离道:“你又缺剑穗了?”   侍女们立时噤声,退到两侧。   长离仰头露出一个笑,“焉小九,剑穗永远不嫌多嘛。”   “你回来后就忙个不停,一时半会儿肯定腾不出空来帮我打那个羽毛穗子,我就想找绯露帮帮忙……”   焉九的眼神飞快扫过在场的侍女,停在了为首的绯露身上。   绯露的狐耳紧张地颤了两颤,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焉九对着长离一字一顿道:“谁说我没时间,我有的是时间。”   他看向绯露等人,“你们去宫中库房找一找羽族的羽毛,把现存的都拿过来。”   绯露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迫不及待地迅速退下。   长离不放心道:“焉小九,你身为妖主,日理万机,对打穗子这种事也不熟悉,不如交给……”   长离的声音在焉九越来越暗的目光中渐渐低了下去。   焉九沉声道:“你难道觉得我的手艺不如那个小赤狐?”   长离果断摇头,本能反驳道:“我可没说。”   焉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那你就等着看吧,用不了一晚,我就能给你整一条漂亮的羽毛穗子。” 第133章   没过多久, 绯露就抱着一只刻有羽毛纹路的精致木匣回来了。   她将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案几上,恭声道:“妖主,都在这里了。”   焉九打开木匣, 只见里面躺着数十根色泽鲜亮、五彩斑斓的羽毛,在橙黄的烛光下显得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长离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比抱枕上的羽毛穗子更漂亮。   焉九看起来却是不太满意, 他随手点了点羽毛的数量,开口问道:“只有那么点吗?”   绯露迟疑道:“羽族也不是年年都进贡羽毛的, 而且这一匣子,打十几条穗子应该绰绰有余……”   焉九被噎了一下, 心虚道:“我也没说这些数量不够, 只是羽毛越多, 选择越多,打得穗子也更好看。”   长离连忙道:“焉小九, 打个穗子不用那么复杂, 这些颜色便足够了。”   焉九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行吧, 那就用这些。”   当晚,寝宫里的烛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一早, 长离看着桌上空荡荡的木匣, 里面连一根羽毛都没剩下。   她不由得有些诧异,“焉小九,这些羽毛, 你全都用完了?”   焉九睁着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长离狐疑地看他一眼, “那穗子呢?”   焉九右手握拳, 抵在鼻尖轻咳两声,“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一点小小的加工。”   长离困惑地摸了摸下巴,这一匣子羽毛,别说一条穗子了,做一根鸡毛掸子都足够了,还需要加工什么?   焉九没有多呆,他借口处理公务,行色匆匆地出了正殿,去找松旬。   “你赶紧去一趟羽族,去要一箱羽毛回来。”   松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羽毛?您之前不是还说羽族每年尽送些没用玩意儿,尤其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羽毛……”   焉九一个冷眼扫过去,松旬自觉地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成,我去一趟羽族。”   焉九不忘催促道:“记得走传送阵,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松旬暗戳戳地瞅他一眼,“妖主,直达羽族的传送阵可不便宜,那耗费的灵石……”   焉九没好气道:“给你报销,速去速回。”   一听这话,松旬立刻精神了,“得嘞,我马上就走。”   接下来三天,焉九都神出鬼没的,偶尔和长离打个照面,也是顾左右而言他,闭口不谈剑穗的事情。   就在长离开始怀疑焉九是不是把羽毛霍霍完了都没打出一条像样的剑穗时,松旬第三次拜访了羽族。   他蹲在孔雀族门口的树梢上,一条栗色的尾巴从枝叶间垂下,左右摇晃。   他两手合成圆筒状搭在嘴边,朝着前方大声喊道:“青长老,您行行好,让我再和你们族长见一面。”   一道沧桑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我们族长说了不见,你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松旬耷拉着两条眉毛,只觉得自己这趟差事着实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要你们再应一回,我们妖主必不会亏待你们孔雀一族。”   青长老在林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信了他的邪。   妖主要那么多羽毛,怕不是要把他们族里的老老少少都薅秃了。   他提起一口气,“你在我这耗时间,还不如去隔壁金翅族问问。”   松旬更加丧气了,他才从隔壁金翅族过来。   要是金翅族愿意松口,他能对孔雀族那么低声下气吗?   不过他也是不明白,妖主好端端的,怎么和羽毛较上劲了。   这一天,松旬在羽族吃了无数闭门羹,最终只有白鹭、喜鹊等普通羽族贡献了他们的羽毛。   松旬看着一匣子格外朴素的羽毛,愁得尾巴毛都快掉了。   妖主说要漂亮的羽毛,这一匣子,怎么也算不上漂亮。   与此同时,虎族再次接到密报。   心腹下属正在向虎族族长报告密探带来的新消息。   “据说妖主的宫殿近日彻夜灯火通明,不知在悄悄谋划什么。”   “妖主身边的亲信三次拜访羽族,被金翅、孔雀等族拒之门外。”   虎族族长若有所思,“焉九那小子说不准是想借羽族之力,结果没讨着好。连羽族都不看好他,我们这次起事必然大有可为!”   “这样,你派人去趟羽族,如果能把羽族拉拢到我们这边……”   关于虎族最新动向的情报送到焉九的案头上时,他正在和羽族族长传讯。   “你们羽族怎么如此小气,连一箱羽毛都舍不得给。”   羽族族长被他气得羽毛都快炸了,“我们已经集各族之力,给你送了两箱羽毛了,这可是几百年的库存!”   焉九小声嘀咕道:“你们羽族几百年才掉这么点羽毛?”   羽族族长骄傲地抖了抖尾羽,“那是我们保养得好,哪像你们掉毛,一掉就是一大把。”   焉九想到自己从小到大掉的白色毛毛都能攒成一个球,不禁心口一痛。   他瞥一眼案头的新情报,沉声道:“不给羽毛就算了,你得答应我另一件事。”   羽族族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什么?”   焉九正色道:“虎族已经派人前往你们的领地,麻烦你……”   一狐一鸟嘀嘀咕咕地说了大半天,最终达成了协议。   焉九结束谈话后,喝了大半盏茶,才缓过气来。   “我就不该和鸟类比嘴皮子利索……”   松旬正因为没办好羽族的差事而惴惴不安,极其麻利地焉九又添了一壶新茶。   “妖主,那羽毛的事情——”   焉九沉思半晌,开口道:“树族有一奇珍,名为落羽花,花瓣形似飞鸟的羽毛,且花开千年不败。”   松旬低声道:“那我这就去一趟树族?”   焉九点点头,意有所指道:“如果他们不愿意给,就多跑几趟。”   松旬这时候脑子转得挺快,“您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当。”   当松旬带着落羽花回来时,虎族的使者刚刚心满意足地从羽族的领地出来,带着新指令前往树族的地盘。   焉九飞速处理完公务,看着松旬带回来的数量不多的落羽花,纠结再三后,才让侍从偷偷把绯露叫了过来。   “你和我仔细说一说,打穗子的诀窍。”   正因为独自面见妖主而紧张的绯露,神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什么?”   焉九不耐地指了指桌上的几盆落羽花,“这花没几朵,禁不起糟蹋。”   绯露小心翼翼道:“那之前的羽毛——”   焉九从案几下拖出两箱纠缠在一起的七零八落的羽毛,“你看看这些,还有救吗?”   绯露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   这是绯露狐生中最为艰难的一天,她提心吊胆地看着妖主对着第一盆落羽花动手。   “妖主,您等等,这根线穿错方向了。”   “留神这个线头别跑了。”   “这个结打得好像不太对……”   绯露从未觉得打穗子是一件如此劳心劳力的事情,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漏看了一个错误操作。   焉九全程屏住呼吸,仿佛吹一口气就能把落羽花吹跑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勾缠在繁复的细绳之间,僵硬地几乎要抽筋了。   折腾了大半天,第一条歪歪扭扭的羽毛穗子终于在他手中勉强成型。   焉九长舒一口气,将穗子勾起看了又看,“这个也不算太难嘛。”   绯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长离姑娘见了一定高兴。”   焉九得意地翘了翘唇角,精心挑选了一个漂亮匣子,将这条剑穗小心装好,便去找长离邀功了。   长离见到焉九送来的匣子时,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稍。   她还以为这羽毛穗子早就半路夭折了,没想到还真被焉小九折腾出来了。   她从匣中取出穗子,对着窗口看了又看,虽然编得有一点点歪,但是瑕不掩瑜。   轻盈飘逸的羽毛在明亮的日光下浮现出浅金色的纹路,漂亮极了。   长离凑近细看,鼻尖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浅花香。   她的眼中闪中一丝疑惑,“这个羽毛上怎么还有花香?”   焉九清了清嗓子,“这是落羽花的花瓣,形态质感不输羽族的羽毛,却带着沁人花香,我觉得比普通羽毛更合适,就改用这个编剑穗了。”   站在一旁的绯露不自觉的动了动狐耳,连忙低下头,掩去脸上的微妙神色。   长离摸了摸穗子上的羽毛,也不戳穿焉小九的话。   不管是真羽毛还是假羽毛,好看就行。   下一秒,她变回灵剑状态,对焉九开口道:“帮我把穗子串上看一看。”   焉九把羽毛穗子挂上剑柄,认认真真地打结系紧。   长离迫不及待地飞到镜子前,左看右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焉小九,我出去溜达一圈。”   话音未落,长离已经从窗口飞了出去。   有了漂亮穗子,自然要出去好好显摆,不然岂不是锦衣夜行。   宽阔的宫道上,来来往往的侍从只要抬起头,便看到一柄修长的灵剑从头顶悠悠飞过,身后的羽毛剑穗随风摇摆,飘逸灵动。   长离远远看到松旬的身影,一个俯冲朝他飞去。   松旬被突然冒出来的灵剑吓得尾巴一抖,“长离姑娘,你怎么在这?”   长离得瑟得绕着他飞了一圈,“松旬,快看看我的新剑穗。”   松旬看着剑穗上眼熟的羽毛状花瓣,神色复杂地瞅了长离一眼。   让他几次三番在羽族吃了闭门羹的罪魁祸首,原来在这里啊。   长离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馈,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不好看吗?”   松旬赶紧道:“好看,特别好看。”   让妖主花费那么大功夫捣鼓出来的剑穗,能不好看吗。   说话间,天色渐渐阴了下来,厚厚的云层在半空中聚集,挡住了日光。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的一旁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松旬看一眼天色,“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长离只觉得身上的剑穗在大风中抖得厉害,她飞快应了一声,准备原路折返。   当长离顶着狂风飞到正殿窗前时,正好对上焉九的视线。   焉九看到她回来,随手把一顶刚取来的油纸伞放下,“我正准备出去找你呢。”   长离一边往窗户里钻去,一边小声道:“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又是一道大风袭来,吹得长离身子一歪,半开的窗户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长离还没来及庆幸回来得及时,就觉得身上一松。   下一瞬,编织在剑穗上的落羽花花瓣便在大风中如天女散花般扬起,又悠然飘落。   长离愣住了,她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焉九。   焉九动了动唇,迟疑道:“这其实,是个意外……” 第134章   长离心痛地看着一地落羽花瓣, 语气微妙道:“焉小九,你可没说过,这是个一次性剑穗啊。”   焉九耳根一红, 他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编了大半夜的剑穗,风一吹,就散了。   焉九的目光从地上的羽毛状花瓣移到剑柄处随风飘荡的线头上。   他灵机一动, 火速甩锅道:“一定是编穗子的彩线在库房里放太久, 变得不牢固了,下面的人也不知道好好检查检查。我下一次用新线, 定然不会被风吹散!”   长离变回人形,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 长叹一口气, “满打满算, 我才戴了不到一个时辰……”   焉九的眼神心虚地闪了闪。   长离觑着他的神色,心头微动, “焉小九, 你就说你要怎么补偿我吧?”   焉九苦恼地挠了挠后脑, “我给你重新打一条……”   他看着长离不太满意的表情, 果断改口道:“不,十条!”   长离眨眨眼, “倒也不用这么多。”   焉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就听她慢慢道:“一条剑穗就够了,但是吧,得比这条羽毛穗子更漂亮。”   焉九对上长离充满期盼的目光, 颇有压力地应了一声。   就在焉九为了一条穗子苦思冥想的时候, 羽族和虎族结盟的流言开始在妖界偷偷传开。   而虎族在各地愈发激进的进攻形式, 似乎昭示了他们格外充足的信心和野望。   与此同时, 有些小族仿佛也在虎族的鼓动下,出现一些别有心思的小动作。   松旬把监测到异动的族群名单报上来时,语气不禁有些担忧。   “妖主,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这些族地安抚一番……”   焉九摆摆手,“不必,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都有哪些妖生了异心。”   族中密探将虎族相关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羽族也时不时地暗中递来消息。   两相佐证下,虎族的战线动向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焉九在两族交界的一处边城要塞画了一个圈,对松旬道:“这一战极为关键,虎族族长极有可能亲至……”   松旬连忙道:“妖主,君子不立于危墙,您可不能亲自去。”   焉九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说我要自己去了,他不过是虎族族长,我是妖主,我亲自去岂不是给他脸了?”   松旬当即舒了一口气,“那您的意思是——”   焉九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让三长老去一趟,他成天唠唠叨叨的,不如出门做点于狐族有利的事情。”   松旬想了想,三长老是诸位长老中话最多的一位,也怪不得妖主对他怨念最大。   不过三长老的实力在众长老也是数一数二的,万一和虎族族长打起来,也不吃亏。   这个人选合适。   安排好正事,焉九拨了拨窗台上落羽花的花瓣,随口问道:“松旬,你说什么毛毛能比这个落羽花更加漂亮?”   松旬愣了片刻,紧接着想到长离姑娘朝他显摆的那条新剑穗。   他悄悄地瞅了妖主一眼。   不是他说,妖主处理起公务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游刃有余。   怎么一到长离姑娘的事情上,就转不过弯来。   松旬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妖主,您还记得松栗那小子吗?”   焉九怔了一下,开始努力回忆,“是之前跟你玩得挺好的那个小松鼠?”   松旬点点头,“就是他,他下个月都要成亲了。”   焉九一惊,“我记得他还比你小个百来岁吧,居然要成亲了?”   松旬酸溜溜道:“可不是,他比我小了整整一百零三岁呢,没想到是我们这群兄弟里最早成亲的。”   焉九嫌弃地看了松旬一眼,“那你是怎么回事,族里就没一个看上你的姑娘吗?”   松旬心头一哽,他这一天天的被妖主支使得团团转,上哪去认识姑娘。   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妖主,别说我了,您知道松栗是怎么把人姑娘追到手的吗?”   焉九这下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怎么追的?”   松旬压低声音道:“这小子可有心机了,他把自己掉的尾巴毛全都收集起来,给那姑娘做了一个毛球坠子,还说什么戴着毛球坠子就等于一直陪在她身边……”   松旬一边说着,一边被肉麻地打了一个哆嗦。   他继续道:“您也知道,尾巴对我们松鼠族有多重要,把最珍视的尾巴毛做成定情信物送出去,可不把姑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松旬意有所指地说完,就步履匆匆地去忙正事了,只留下焉九对着窗台上的几盆落羽花发呆。   他也知道尾巴毛是个好东西,问题是他已经把尾巴毛团成的球送出去了!   从哪儿再变出一团尾巴毛来呢?   焉九默默地把尾巴放出来,拿出一把梳子将毛绒绒的尾巴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梳了一遍。   然后瞪大眼睛将梳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拈起唯一掉落的一根白毛。   就这么一根毛,可不够打穗子。   焉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未想过,固毛膏效果太好,也会成为一个烦恼。   焉九拿着小剪子对着毛尾巴左看右看,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剪尾巴尖吧,容易显得尾巴秃。   剪别的地方吧,尾巴毛又容易不匀称。   焉九抱着尾巴研究了足足一个时辰,觉得这件事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   尾巴毛要是剪坏了,可不是三五天能长回来的。   隔日,焉九召来族中的族医。   “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方子,能帮助尾巴掉毛的?”   白胡子族医被呛住了,他连咳几声,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您刚刚说什么?”   焉九耐着性子重复道:“我说,你有没有什么自然掉毛的方子?”   族医再次确认道:“您是说掉毛,不是长毛?”   焉九抖了抖尾巴,斜睨他一眼,“你看我这尾巴,像是需要长毛的样子吗?”   族医看着眼前这条保养得宜、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忍不住出言赞道:“好尾巴。”   焉九的眼中不由得浮现一丝得意。   下一秒,他又想起自己找族医来的目的,尾巴不自觉地下垂了两分。   “所以你有方子吗?”   族医不解地捋了捋胡须,狐族都以漂亮蓬松的大尾巴为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嫌弃尾巴毛多的。   妖主这简直就是没事找事,瞎折腾,“您这是何必呢?”   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尾巴也犹豫地左右晃动了两下。   他支支吾吾道:“尾巴毛多了,其实也不好,热得慌……”   族医疑惑地看了一眼窗外,这凉飕飕的天气,热?   难道是妖主年轻气盛,火气太旺了?   族医迟疑道:“要不我给您开个降火的方子?”   焉九赶紧谢绝道:“不用,我觉得还是物理降温更有效。”   他壮士断腕般将尾巴朝前伸了伸,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只要掉这么一小把,就差不多了。”   族医不解地摇摇头,现在年轻人的心思,他真是搞不明白了。   在族医提笔写方子的时候,焉九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尾巴毛。   为了小长离,只能牺牲你了。   方子写完,焉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这毛应该不会只挑一个地方掉吧?”   万一掉成斑秃,他都没地方哭。   族医拍拍胸脯,“您放心,保证掉得自然又匀称,一打眼都不一定能看出来。”   焉九又追问了一句,“只要停了药,就会恢复正常?”   族医肯定道:“当然,等您不觉得尾巴热了,就不用喝了,到时候毛毛还会长回来。”   焉九安心了,他小心收好方子,准备一会儿就偷偷起炉子熬药。 第135章   族医离开后, 焉九看一眼方子,上面的大部分药材药房里都有,只有几味药不太常见, 不过宫中库房中应当有珍藏。   焉九凭着记忆找到库房中的药材,又让松旬去药房取剩下的部分。   松旬不解道:“妖主,您要什么药, 让药房熬好送过来就是, 何必取药材回来多费功夫。”   焉九斜睨他一眼,他就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用的什么药。   万一传到长老们的耳朵里, 那些老家伙又要絮叨了。   焉九朝着松旬挥挥手,“让你去就去, 哪来这么多废话。”   松旬咽下满肚子疑问, 去药房取药了。   等他拿着药包回来, 忍不住问道:“妖主,您是哪儿不舒服?”   焉九正在升炉子的手下意识顿了顿, “没什么, 一点小毛病。”   松旬更加不安了, 如果是小毛病, 妖主何必遮遮掩掩的。   该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他还想再问,焉九却开口赶妖了, “好了, 你出去忙吧,别在这傻站着。”   松旬怀着满腹心思,欲言又止地出去了。   焉九对着药方, 用前所未有的严谨态度开始小心熬药。   不多时, 一股冲鼻的苦味从面前这只小小的药罐里源源不断地冒出。   焉九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黑褐色药液, 默默屏住了呼吸。   一个时辰后, 焉九将药罐里的药汁慢慢倒入瓷碗。   他凝视着瓷碗良久,才端起药碗凑到唇边,一鼓作气往口中灌去。   “噗——”   入口不到一秒,焉九就把药汁全喷了出来。   他连忙拿起旁边的冷茶拼命漱口,嘴中那股令妖作呕的怪味却始终无法消散。   焉九狼狈地擦了擦唇角的水痕,这药未免也太难喝了。   他盯着剩下大半碗的药汁,右手伸出又缩回,反复两次后,实在没有勇气再尝一口。   焉九犹豫半晌,将药汁倒入了窗台的盆栽里。   还是找族医改良一下药方吧,这药着实是难以下咽。   不到半天功夫,族医再次踏入殿门,“妖主,您又有什么吩咐?”   焉九抖了抖手里的药方,问道:“这个药,能不能改良一下,至少得让妖喝得下去。”   族医无奈道:“妖主,世上哪有好喝的药。”   而且这个药方和其他稀奇古怪的药比起来,已经不算难喝了。   焉九还欲再说,族医又道:“万一调了方子,影响药效,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焉九的脸上浮现些许迟疑神色。   族医再接再厉道:“要是药效弱了,失了掉毛的效果,您这苦就白吃了。要是药效过了,掉得毛太多……那也不太合适。”   焉九被说服了,他咬咬牙,重新开始熬药。   等他硬着头皮将重新熬制的药汁饮尽后,便到了该同长离一块儿用膳的时辰。   焉九匆匆收起熬药的工具,往长离所在的宫殿走去。   他一进门,长离的鼻尖就不自觉地动了动。   “焉小九,你煮东西了?”   一股子怪味。   焉九暗道一声糟糕,这药都把他腌入味了,一路走来都没散掉。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长离奇怪地看他一眼,松旬说焉九最近公务繁忙,一门心思扑在和虎族的战事上,怎么还有时间煮东西。   随着一道道饭菜上桌,长离心里的疑惑更深。   焉九对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皆是兴致缺缺,连他最喜欢的手撕鸡都只动了一下。   长离放下筷子,认真问道:“焉小九,你胃口不好吗?”   焉九的舌根还在犯苦,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太饿。”   一顿饭结束,焉九继续去忙了,长离却越想越不对劲。   焉小九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长离转了转眼珠,跑去找松旬了。   她找到松旬的时候,这只大尾巴松鼠正蹲在屋廊下的石阶上发呆。   长离从他背后靠近,猛地拍了一下松旬的肩膀。   松旬一个激灵,差点一头从台阶下栽下去。   他回头看见长离,松一口气道:“长离姑娘,你走路都不带出声的。”   长离挑了挑眉稍,“是你太出神,没有听见。你蹲在这儿偷什么懒呢?”   松旬动了动唇,还是没把心底的不安说出来。   长离紧盯着松旬的表情变化,见他不说话,点了点脚尖,试探道;“莫非你想的事情,和焉小九有关?”   松旬的心跳当场漏了一拍。   长离见状,眼中闪过一道微光。   “焉小九让你对我保密了?”   松旬老实地摇摇头,“妖主没说。”   长离扬了扬下巴,“那你可以说了。”   松旬踌躇地搓了搓手,左右张望一番,朝长离招招手。   长离配合地凑近,竖起耳朵。   松旬压低声音道:“妖主今日,让我去药房取了几味药。”   长离心里一个咯噔,“药?”   松旬苦着脸,“我问妖主哪里不舒服,他也不告诉我。”   长离喃喃道:“怪不得他胃口那么差,饭也没吃两口。”   松旬一听,心里更慌了,连饭都吃不下了,这得是什么病啊。   “长离姑娘,你说妖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妖族上下交代……”   长离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松旬,你还记得取的那几味药是什么吗?”   松旬回忆了一下,“我大概记得一些,我写给你。”   松旬在纸上飞快写下一串药名,递给长离。   长离本想直接拿着药名去找医师,想到焉九的身份和妖族现在的紧张形势,抿了抿唇,对松旬道:“再给我找几本医书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焉九偷偷摸摸地在屋子里熬药,只有窗户缝隙中偶尔透出阵阵怪味。   长离抱着一摞厚厚的医书翻来翻去,绞尽脑汁地试图拼凑出这几味药的功效。   当焉九终于集齐一把足够编穗子的白色毛毛时,长离顶着一双黑眼圈,面色凝重地将满桌医书和写满潦草字迹的废纸推到一旁,她必须和焉小九好好谈一谈。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长离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案几前,手边还放着一盆蔫了吧唧的盆栽。   焉九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内的沉重气氛。   他的脑子开始飞快运转起来——   最近他做错什么事了吗?   没有。   他说错什么话了吗?   好像也没有。   焉九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在长离的注视中慢吞吞地走到她的对面,贴着椅子边缘坐下。   “小长离,你心情不好吗?”   长离将手边的盆栽往前推了推,“这是什么?”   焉九愣了愣,“这是……盆栽?”   长离用指尖点了点掉落的一片叶子,“哪里的盆栽?”   焉九又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是我窗台上的那盆?”   长离微微颌首。   焉九挠了挠后脑,“你喜欢这个?这盆都蔫耷了,我让松旬给你找盆好的吧。”   长离垂了垂眼睫,“焉小九,你觉得它为什么蔫耷了呢?”   焉九条件反射般回道:“定然是下面妖没照顾好,总不至于是我——”   说到一半,焉九脑中突然闪过什么。   他似乎,把半碗药随手倒进过这个盆栽里。   长离看着他僵住的神情,淡淡道:“你想起来了?”   焉九感觉自己的后颈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一般,他咽了咽口水,小声道:“我可以解释。”   长离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焉九斟酌着措辞,慢慢道:“这其实,就是一个小问题。”   “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会恢复了。”   按照族医的说法,尾巴毛长回来只是时间问题,最近只是手感略有差别。   “其实现在也没有很糟糕,也能凑活……”摸一摸。   长离将写着药材的纸条往桌上一拍,痛心道:“焉小九,不管什么问题,都得尽早治,你自己偷偷吃药怎么能行?”   焉九瞥一眼纸上的字迹,在心里大骂松旬这个叛徒,嘴上没有把门。   长离缓了缓语气,“不管你这个情况怎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长离明明那么喜欢蓬松茂密的尾巴毛,却也愿意接受自己的秃尾巴。   长离苦口婆心地劝道:“虽然这个事是得好好保密,让外面妖知道了不合适,但是你也不能讳疾忌医,还是得积极治疗。”   正沉浸在感动情绪中的焉九怔了片刻,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小长离,这个问题,它自己就会慢慢好转的……”   长离看他毫不着急的模样,果断将一本巴掌厚的医书翻开,指着上面的病症和对应的药方震声道:“焉小九,这种隐疾,可是要影响一辈子幸福的!”   焉九看着长离指的那几个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等、等等,你误会了……” 第136章   长离的脸上摆明了“不信”两个大字, 手指的力道几乎要把纸面戳破。   “我可是熬了几个通宵才从这册医书里找到你那个偏方,你就别隐瞒了。”   焉九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他的目光扫过桌面, 猛地抽出那张写了药名的纸条,“这,这上面的药材不全, 我真不是治那个……”   长离瞥他一眼, 仿佛在说:你接着编。   焉九气急:“你要是不信,就把族医叫来, 是他给我开的方子。”   长离悠悠道:“你是妖主,他在你面前, 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   焉九顿时噎住, “我这药方,是有别的用处。”   长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什么用处?”   焉九又开始吞吞吐吐。   他的剑穗还没编好呢, 要是现在说了, 岂不是毫无惊喜。   长离可不管他纠结心思, 直接道:“焉小九,除非你证明自己真的没问题, 别想随便糊弄我……”   焉九当场卡壳了。   证明?怎么证明?   下一秒, 他不知想到什么,耳根红成一片。   “等我把虎族的事情解决了——”   话音未落,松旬突然跑了进来, “妖主, 我有要事禀报!”   焉九一口气哽在心口, 上不去, 也下不来。   他狠狠地瞪了松旬一眼,“说,什么事?”   松旬毫无坏事的自觉,忙不迭道:“您之前怀疑宫中给虎族传消息的暗探,找到了!”   焉九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这件事上,“怎么发现的?”   松旬的眼神往长离的方向飘了一瞬,“长离姑娘拿了您窗台上那个有药渣的盆栽,加上我前几日去了一趟药房的动作引起了对方注意,这几日他想方设法打探药方,才让我们发现了端倪。”   焉九的心思转了两转,对松旬道:“这样,先别惊动他,借他的手把我看病的消息透出去,说得越严重越好……”   隔日,虎族前线的营地中,虎族族长看着新送来的暗报,忍不住拍腿大笑。   “焉九那小子又是秘密请族医,又是偷偷熬药,定然是出了大问题,真是天助我虎族!”   “传令下去,从明日起,加大攻势!”   前线的战事愈发焦灼,在羽族的煽风点火下,虎族族长几乎是不加掩饰地迫切进攻。   狐族三长老借机一步一步把虎族大军引入提前布好的战场,一张准备多时的大网即将收拢。   焉九一边密切关注着前线战报,一边加班加点地用尾巴毛打穗子。   深夜,松旬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盅苁蓉羊骨汤送到焉九桌前,“妖主,这是长离姑娘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焉九动了动鼻尖,在辨认出这盅汤的原料时黑了脸。   自从那日开始,长离就变着法儿地让厨房炖各种补汤。   再这样下去,妖主肾虚的传言怕是要从厨房传遍宫中了。   焉九果断加快了打穗子的速度。   他得在战事结束前完成这件信物,然后让小长离知道,他到底行不行!   前线的战事出奇地顺利,焉九的毛毛剑穗也接近了尾声,他却开始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焉九翻开日历,打算好好挑一个黄道吉日。   焉九一手日历,一手龟壳,神神叨叨地算了半天,才在纸上圈定了一个最近的吉日。   这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日子,当大败虎族的消息传来时,焉九正在一箱子华服里挑挑拣拣。   松旬见状,不解道:“妖主,您现在就开始挑庆功宴要穿的衣服,是不是有点早了?”   焉九横了他一眼,心里暗想:松旬这小子单身了几百年,果然是有原因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为了避免这小子再次不长眼地打断他的好事,焉九特意道:“最近跟进战况辛苦了,今日给你放个假,早点回去休息吧。”   松旬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妖主,我不辛苦……”   ——也不用放假。   焉九不容拒绝地将手搭上他的肩膀,手指稍稍用力,语重心长道:“松旬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多回族里转转,才能早日找到伴儿。”   “那些身上没有要紧差事的,今日都放个假,发个赏钱,让大家热闹热闹,就当庆祝前线大捷。”   说完,焉九便压着松旬的肩头将他转了一个圈,直接送出了屋子。   松旬直到被强行送出门,都没回过神来。   妖主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了?   把碍眼的家伙送走后,焉九继续捯饬自己。   他拎起一件墨绿色刻丝长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颜色似乎有些老气了。   他又翻出一件暮云灰素面锦衣,看着好像有些寡淡。   一刻钟后,焉九看着堆成小山的衣服陷入沉思,最终挑出一件月牙白麒麟纹长袍。   根据之前小长离看到他穿白色寝衣时双眼放光的表现来看,还是白色最保险。   同一时间,长离正靠在窗边的摇椅上晒太阳,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   她半睁开眼,就看到绯露笑着小跑进殿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   绯露晃了晃手里的荷包,“长离姑娘,前线大捷,我们胜了,上头多发了一月俸禄,还给我们放假了!”   长离“嗖——”地从摇椅上直起腰杆,“真的?”   绯露欢喜地抖了抖耳朵,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千真万确!”   长离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仗打完了,焉小九总不能借口忙于公务躲着她了。   她今日得好好跟他聊聊,之前送去的补汤有没有认真喝。   殿外渐渐安静下来,平日宫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绯露也和她的小姐妹们相约出宫游玩了。   膳房提前送来了晚上的餐食,看起来比往常更加丰盛,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壶上好的桑落酒。   长离凑近酒壶轻轻嗅了嗅,浓郁的酒味,闻着都有些醉人。   就在长离怀疑焉小九送来这壶酒是不是别有企图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   长离循着声音望去,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惊艳之色。   当真是狐靠衣装马靠鞍。   下一瞬,她心中便生出一丝警惕之心,又是美酒又是美色,焉小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焉九尚且不知长离的小心思,只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不禁有些紧张,同手同脚地走到桌前入座,清了清嗓子,“这几日太忙,都没怎么陪你,我让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今天好好吃一顿。”   长离看着焉九不自在的模样,也不着急动筷子。   她将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托腮问道:“说起这个,我让他们给你炖的汤……”   焉九猛得咳嗽两声,“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说,先吃饭。”   长离也不急于这一刻,“行,那就先吃饭。”   今晚的餐桌也格外安静,只有偶尔筷子碰到餐盘发出的细微声响。   长离一边吃一边思考一会儿该如何劝说才能不伤焉小九的自尊。   焉九则是时不时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毛穗子,想着怎么开口才不显突兀。   好不容易吃完,两人齐齐放下筷子,同时开口道:“你——”   焉九长离:“你先说。”   焉九长离:“那我先说。”   长离慢慢吐出一口气,这时候他们倒是有默契。   她看着焉九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朝他抬抬手,示意他先说。   焉九捏紧袖子里的毛穗子,似乎从这根毛绒绒软乎乎的穗子上汲取了无限勇气。   他慢慢开口道:“小长离,你送的汤,我都有好好喝掉,虽然我真的没有问题……”   焉九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音量。   长离点点头,焉小九又在嘴硬。   没关系,她理解,这是他作为一个男狐狸精最后的倔强。   焉九无暇察觉长离眼神里的微妙情绪,他一鼓作气道:“我喝那个药,是为了完成对你的承诺。”   长离的眼中透露出些许迷茫,她什么时候让焉小九喝药了?   趁着长离分神的功夫,焉九迅速摸出袖子里的毛穗子,三两下套上长离的手腕。   “之前答应你的剑穗,我做好了。”   长离看着手上毛绒绒的还带着体温的穗子怔住了,那一缕缕柔软飘逸的白毛,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她摸了摸这根独一无二的穗子,眼神复杂。   长离缓缓抬起头,睫毛在烛光下颤了两颤,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焉小九,你老实告诉我……”   焉九的声音微微上扬,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长离痛心疾首道:“你是不是,秃了?”   焉九先是一愣,紧接着炸毛道:“我不秃!”   长离抖了抖手腕上的毛穗子,“那你这些毛毛,是从哪里来的?”   焉九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含糊道:“我不秃,我现在只是有一点、少许、些微……稀疏……”   长离眼中透出一丝焦切,“哪里稀疏了?”   焉九条件反射般回答道:“尾——”   “等等,这不是重点。”差点被长离带跑的焉九终于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今日的主要目的。   长离的注意力还在他掉落的毛毛上,“这怎么不是重点了?”   焉九连忙止住她的话,“你先让我说完。”   长离不太情愿地咽下嘴边的疑问。   焉九将刚刚打散的情绪重新捡回来,揉了揉脸,正色道:“小长离,我已经学会怎么打出一条漂亮的、不会轻易散掉的漂亮穗子了。”   “我的毛毛也会重新长回来,恢复之前的柔软蓬松。整个狐族,不,整个妖界,都不会有比我更漂亮的毛尾巴。”   长离听到这,下意识赞同点头。   焉九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你愿意和毛尾巴的主人结为道侣,合理、合法地拥有终身撸尾巴的权利吗?”   长离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中缓过神来。   焉九屏住呼吸,再次轻声重复道:“你愿意吗?” 第137章   长离花了足足两分钟, 终于把刚刚耳朵捕捉到的信息在脑中处理完毕。   她小心翼翼道:“那我能先验个货吗?”   也不知道焉小九为了打这一根毛穗子,花费了多少毛毛。   根据她的推测,他上一次编穗子糟蹋的羽毛绝对少不了。   焉九沉默半晌, 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放出了自己的毛尾巴。   长离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上手小心摸了摸。   还好还好,虽然不如之前厚实, 但也是一条好尾巴。   焉九被她摸得浑身痒痒, 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长离,你验完了吗?”   长离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 “验完了。”   焉九的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期待,“你的回答是——”   长离轻咳两声, 一双杏仁眼亮晶晶的, 声音清亮道:“我愿意!”   焉九的毛尾巴下意识在身后欢快地摇晃起来,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长离转了转眼珠,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册子。   “焉小九, 既然现在合法了, 我最近研读的理论知识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焉九看着她摸出来的册子, 下意识伸手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 一边随手翻了两页。   下一秒, 焉九“啪——”地把书册合上,瞳孔颤了两颤,结结巴巴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歪门邪道?”   长离理直气壮道:“这可是从宫中库房里翻出来的, 而且这怎么能说是歪门邪道, 明明是正经双修功法……”   话音未落, 焉九已经红着耳根捂住了长离喋喋不休的嘴巴。   长离不甘地将他的手掰开一条缝, 声音模糊道:“焉小九,这可是你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焉九不由得瞪了跃跃欲试的小剑灵一眼,“我不用这个,也能证明自己。”   长离的眼睛更亮了,在跳跃的烛火下忽闪忽闪的,“那你倒是让我看看……”   焉九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还没来得及动的酒壶猛灌一口,气势汹汹地朝长离逼近。   接着,他动作极轻地用胳膊环住长离的腰身,凝视着她的眼睛数秒,才慢慢低下头,温柔地触碰她的唇瓣。   暖融融的气息带着醉人的酒意在呼吸间蔓延,周围的空气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长离感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顺着她纤细的脚腕缓缓往上缠绕,她的腿不知不觉软了下来,只能紧紧拽住焉九的衣襟稳住身形。   外面的天色愈发黑沉,宫灯中的油脂在橘色的烛火里缓慢燃烧,偶尔发出哔啵声响。   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塌边,一齐栽倒进床幔之后。   轻柔的床幔遮住一室旖旎,摇曳的烛光映照出两道重叠的模糊身影。   隔日,膳房的早点反复热了三遍,才等来妖主传膳的消息。   来送早点的小妖只觉得妖主今日的心情格外好,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怎么说呢,那春风满面的模样,就跟殿外盛开的那株百年桃树一样,灿烂得不行。   当长离慢吞吞地扶着腰走到膳桌前时,焉九眼疾手快地往她腰后塞了一个蓬松的靠垫,脸上的得意尽怎么掩饰不住。   长离偷偷白了他一眼,揉着发酸的后腰,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素了几百年的狐狸精一开窍,真不是普通剑灵能轻易承受的。   关键是这件事还是她自己挑的头,她怎么可能轻易服软。   等她实在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外头的天都快亮了。   长离动作迟缓地坐下来,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昨夜的运动量太大,是该吃点好的补一补。   这顿早膳,焉九别提多有眼力劲了。   长离的目光移到哪儿,他便立刻殷勤地夹一筷子送到她的嘴边。   一顿饭吃下来,长离就没几次自己动筷子的机会!   用完膳,焉九也不去忙着办公,在长离身侧转来转去,一会儿给她添茶,一会儿给她剥松子。   长离被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扰得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到手里的话本子上,她忍了又忍,还是没按耐住开口道:“焉小九,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做吗?”   焉九果断摇头,“没有啊,我什么事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嗖”地从门口窜进来,“妖主,您怎么还在这儿呢,今日的公文——”   焉九盯着突然冒出来的松旬,恶狠狠道:“我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松旬憨憨地挠了挠后脑,“放半天假就够了,您那案几上还堆着一摞文书呢,我总不能躲懒……”   焉九缓缓吐出一口气,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松旬一个单身汉,脑子里除了工作没其他要紧事,他可不一样。   长离倒是对此喜闻乐见,当即开口催促道:“焉小九,你赶紧去忙吧。”   松旬一脸真诚地望着焉九,对他此刻的糟糕对心情毫无所觉。   焉九按了按额角,朝松旬抬抬手,“这样,你把要处理的公文,都搬过来。”   松旬茫然地“啊”了一声,他明明记得,就是妖主当初口口声声说公是公,私是私,所以才从不在寝宫处理政务,现在怎么说变就变了?   焉九轻轻踢了发愣的松旬一脚,“你还不赶紧去,是要我亲自去搬吗?”   松旬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长离霸占着殿中唯一一张书桌,懒懒地翻着话本,对焉九道:“焉小九,这里可没多余的桌子给你用。”   焉九直接道:“让松旬再搬一张过来就是,宫里缺什么,也不能缺一张桌子。”   长离嫌弃道:“再放一张桌子,这里也太拥挤了。”   焉九环顾殿内,摸了摸下巴,沉思道:“那就把这张摇椅挪走……”   长离马上反驳道:“不行,我看话本看累了,要在摇椅上躺着休息的。”   焉九将目光移到旁边的屏风上,“那就把这个屏风——”   长离赶紧护住屏风,“这也不行,我好不容易从库房里挑出来的屏风,摆了没两天呢。”   焉九又看向另一头的多宝阁,长离瞪圆了眼睛,“这个更不行!”   她近日闲着无事,最大的乐趣就是挑宝贝来装饰这个多宝阁,还新鲜着呢。   焉九看着小剑灵这也不行,那一不行的模样,直接拖了一把椅子挤到她身侧,“那就只能委屈你跟我共用一张桌子了。”   长离咬了咬后槽牙,看着焉小九这股子黏糊劲,怀疑他早就算准了自己不愿意挪别的摆件,就在这等着她呢。   没一会儿功夫,松旬就把厚厚一摞公文并笔墨纸砚等物件一齐搬过来了。   一张长案一分为二,左边是长离的话本茶盏点心,右边是焉九的文书笔墨。   松旬本来在专心致志地给文书分类做记号,慢慢地,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妖主明明一双眼睛都放在公文上,连头都没抬一下,偏偏能在长离姑娘嗑完一碟瓜子后顺手把空盘子换成别的点心。   那茶盏里的茶水刚下去一半,他就自然而然地拎起茶壶给续上了,保证茶盏里的茶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度。   松旬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以前妖主对长离姑娘也是关怀备至,处处上心,但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贴周到。   松旬想到妖主今日把文书都搬来寝宫的举动,再回忆起自己进门时妖主的神情,他的脸色“唰——”地白了。   他战战兢兢地朝妖主瞄了一眼,正好对上妖主噙着一丝冷笑的唇角。   松旬当场打了一个寒噤,糟糕,他坏事了。   后知后觉的松旬变得坐立难安起来,觉得自己在这里显得格外多余。   他的屁股底下仿佛冒出个钉子,让他不得安宁。 第138章   与此同时, 长离忽然觉得脚边一痒,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不老实地从身侧偷偷跑了过来,撩起半垂的裙摆一角, 轻轻勾住了她的脚腕,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   长离顿时浑身都僵住了,她飞速扭过头, 瞪着眼睛看向一旁道貌岸然看公文的大尾巴狐狸。   焉九察觉到她的目光, 一脸坦然地回视,甚至稍稍挑了一下眉, 仿佛在问:你看我干嘛?   长离瞅一眼窗外高高挂起的太阳,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 却有不要脸的狐狸精在桌下暗渡陈仓。   她的眼神又往松旬的方向飘去, 更不要说这里还有一个松旬。   松旬似乎从这微妙的氛围中察觉了什么,不安地动了动屁股, 嗫嚅道:“妖主, 要不然我先出……”去。   焉九心头一喜, 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 长离便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将他钉在了原地, “你在这老实坐着。”   至少松旬在这, 焉九还只是偷偷撩拨。   若是殿里只剩下他们俩,鬼知道她今日还能不能直起腰来。   松旬都快哭出来了,神情恳切地看向焉九。   只要妖主一点头, 他就能立马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焉九的尾巴尖在桌下顿了顿,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松旬, “既然小长离让你在这坐着, 你就好好坐着吧。”   松旬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间倒退回今日早晨,将自己钉死在床板上。   他到底为什么脑子抽筋,放着好好的假期不休,一早就跑回来碍妖主的眼。   长离的目光还停留在手里的话本上,那一个个墨色的字从眼前飘过,却钻不进她的脑子。   她的注意力却不知不觉跑到了桌下,隔着一层看不透的木板警惕着不安分的焉小九。   那条毛尾巴并不满足于停留在脚腕的位置,它开始试探性地一寸一寸向小腿上移动。   飘逸柔顺的裙摆被尾巴卷起,堆叠出层层褶皱。   柔软蓬松的细白毛毛扫过敏感的肌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长离心里一慌,当即抬起另一只脚,试图踩住那条调皮的尾巴,制止焉小九的放肆行为。   然而灵活的尾巴尖就像是长了一双眼睛一般,猛得一个拐弯避开她的动作,反而勾掉了长离松松踩着的缎鞋,隔着薄薄一层罗袜在她的脚心挠了挠。   长离身形一抖,抓着话本的手不自觉收紧,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明显的折痕。   她咬牙切齿地瞥一眼焉九,压低声音警告道:“焉小九!”   焉九神情无辜,宛如一朵清凌凌的出水白莲,刚刚桌下发生的动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抬手拿起桌角的青釉莲纹茶壶,动作自然地给长离添了半杯茶水,清透的浅碧色茶汤从细窄的壶口汩汩流入茶盏。   “来,喝茶。”   长离只想把这个茶盏直接扣到焉小九的脑袋上。   开了荤的狐狸精跟以前那个纯情小九完全判若两狐!   各种小手段简直是信手拈来,无师自通。   长离憋着一口气,恶狠狠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大口,又把茶杯重重地放回桌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让一旁的松旬打了一个哆嗦。   松旬茫然地看一眼怒上眉梢的长离,又转向嘴角含笑的妖主。   奇了怪了,明明刚刚还是妖主在不高兴,现在两人的心情却完全颠倒过来,成了长离姑娘生闷气。   松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暗自感叹爱情的神奇。   长离这会儿已经完全没心情看话本了,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桌下和焉小九的争斗中。   脚上的素色罗袜不知何时被蹭掉了,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和雪白的毛绒绒尾巴纠缠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白。   长离卯足了劲想把脚腕从尾巴的禁锢中抽出来,却碍于不远处的松旬,不敢大幅度动作,生怕不小心撞到桌角,发出引人注意的碰撞声。   一刻钟后,除了长离细嫩的脚腕被生生磨红了一圈,其他都是徒劳无功。   长离气急,忍不住一拍桌子,对松旬沉声道:“松旬,你先出去。”   松旬闻言,如蒙大赦般长舒一口气,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出去时还不往贴心地关上殿门,万一长离姑娘和妖主吵起来,还是别让其他妖听见为好。   焉九看着眼前的头号大灯泡消失,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笑意。   然而下一秒,他的尾巴就被狠狠揪住。   “焉小九,你现在胆子肥了啊!”   焉九如同变脸一般,迅速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小长离,轻点,别把尾巴毛揪掉了。”   长离的指尖下意识一松,紧接着反应过来,另一只手用力地戳向焉九的脑门。   “好你个焉小九,还会用苦肉计了。”   焉九的尾巴撒娇似的在她手心蹭了蹭,义正言辞道:“小长离,这尾巴毛秃不秃,可不是我一个妖的事,它关乎我们俩的幸福……”   长离脑中飞快闪过昨夜的零碎片段,这尾巴确实大有用处……   她不过晃神了一瞬,又果断回神,攥紧手心的尾巴。   “焉小九,你别在这转移我的注意力。”   焉九尾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攥,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尾音还带着几分勾人韵味。   长离的眼神颤了两颤。   该死,这难道是狐狸精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揉搓着尾巴尖,开始浮想联翩。   焉九的耳根渐渐染上绯红,声音低哑,“小长离,你再摸下去,我可就真控制不住了……”   长离犹如被烫到手心,立即甩开手里的尾巴,细软的白毛随着惯性在空中抖了抖。   “焉小九,我以前摸你毛毛的时候,你也没这样。”   焉九微微偏头,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枝头盛开的娇艳花朵,“现在是春天。”   在寒冷漫长的冬季结束,暖融融的春意袭来之时,不管大妖小妖,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天性的影响。   他昨日特意给宫中小妖们放假,都不知有多少妖是去私会情人,共度良宵。   长离一时语塞,转而凶巴巴道:“那你也不能随时随地、这样……”   焉九的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我没有啊。”   他已经很克制了,不仅没有放纵自己,还在勤勤恳恳工作,只不过是在桌下悄悄勾一勾尾巴,能有什么错呢?   长离觉得自己该好好跟焉小九掰扯掰扯其中的是非黑白。   她用指节叩了叩坚硬的桌面,“刚刚松旬在这里的时候,你在干嘛?”   焉九抿了抿薄唇,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贴贴罢了,修真界有哪条规矩说了不能跟道侣贴贴吗?”   长离扯了扯唇角,“你那是贴?你明明是蹭!”   焉九的眼神更加委屈了,“小长离,你这是提起裙子不认人。以前你那么馋我的尾巴毛,现在倒手了反而嫌弃……”   长离听着焉九倒打一耙的话,瞪圆了眼睛。   好家伙,她今天算是知道狐狸精有多么口齿伶俐,舌灿莲花。   长离扶着椅子两侧,抬腿把脚往桌边一翘,提起裙角,振声道:“焉小九,你好好看看,我的脚脖子都被你蹭红了。”   莹白如玉的脚腕上有一圈明显的鲜红印迹,强烈的色彩对比带来极致的视觉刺激,让焉九的眼神暗了暗。   他垂了垂浓密的眼睫,伸手握住长离的脚踝,带着薄茧的掌心触及细腻的肌肤,传来滚烫的温度。   焉九低头细看,神色认真而专注,灼热气息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喷洒在微凉的皮肤上,让长离的脚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是我的错。”焉九轻声道歉,语气诚恳而真挚。   下一瞬,他温热的唇瓣便吻上了这圈红痕。   长离瞳孔微缩,柔软的湿热掩盖了脚腕的刺痛,反而在身体深处激起阵阵波澜。   她咬住下唇,雪白的贝齿在粉嫩的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两刻钟后,长离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的木色横梁出神。   她花了好一阵子平复自己凌乱的喘息,歪头看向半跪在脚边的焉九。   焉九的呼吸同样急促,他摩挲着长离的脚腕,声音低沉,“怎么办,小长离,好像更红了……”   长离的腿早几软得失去了知觉,哪里还顾得上红不红的。   她虚虚地踢了焉九一脚,“一边去。”   焉九握着她的脚不松手,“先上个药。”   长离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斜睨他。   犹带潮红的湿润眼角却让她这个眼神不仅毫无气势,反而容易激起另一种隐秘情愫。   焉九的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两下,沉默良久,才从储物袋里取出最上等的外伤药,小心地一点一点敷在长离的脚腕处。   药膏的凉意让脚腕处的火辣慢慢散去,长离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醒。   等焉九给她悉心上好药起身时,长离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小口。   “焉小九,我们来约法三章吧。”   焉九正在用软帕擦去手指上多余的药膏,听到长离这句话,愣了片刻,慢吞吞道:“小长离,你这是爽完就翻脸……”   长离剜了他一眼,“你闭嘴,让我说完。”   焉九默默闭上嘴,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   长离对上他的眼睛,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狐狸,湿答答的白色毛毛纠结在一块,圆溜溜的黑色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长离轻咳两声,到嘴边的话拐了一个弯,“以后有外人在,不许动手动脚动尾巴。”   狐狸眼睛霎时亮了亮,“那没人的时候……”   长离不理他,继续道:“也不许乱动嘴。”   焉九不由得舔了一下唇。   长离瞥见他这个小动作,只觉得脚腕好像又烧起来了,几乎要把敷在上面的厚厚一层药膏融化。   长离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将视线停在茶杯边缘粘着的一片卷曲茶叶上。   “还有,少整些乱七八糟的花活。”   焉九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你明明也喜欢……”   他的声音在长离的瞪视下轻了下去。   焉九在心里悄悄道:乱七八糟的花活不行,那就是正经花活可以。   长离摁了摁眉心,语重心长道:“最重要的是,要节制,就算是春天也一样。”   焉九半晌没有吭声,这可就违背妖族天性了。   这种事哪里是想节制就能节制得住的,要是真节制了,他们得猴年马月才能有小狐狸。   长离见状,用指尖戳了戳焉九的后腰,“焉小九,你听到了吗?”   焉九反手捏住她的指尖,“知道了。”   要是小长离非得限制次数,那就只能提高质量和时长了,这他可得好好研究研究。 第139章   虽然焉九还想和长离继续腻歪, 但是同虎族的战事结束后,还有许多后续事宜需要他拍板处理。   没多久,他就又被长老们催着去议事了。   长离看着焉九离开的背影, 长舒一口气,甚至隐隐希望他能被繁重的公务多绊住一阵子。   议事堂里,几个上千岁的老狐狸正在为了战后事宜争执不休。   “虎族狼子野心, 趁着此次战败, 合该把他们一族流放到北境的极寒之地,以儆效尤。”   “虎族原本的领地水草丰茂, 现在空出来了,不如分给狼族……”   “此言差矣, 狼族本就占据了大片领地, 再占一地, 不合规矩。”   “这百年来,狼族对我狐族忠心耿耿, 在此次围剿虎族的战役中也出力不少, 怎能不给予褒奖?”   “这种褒奖只会养大他们的野心, 你这是养狼为患!”   议论间, 焉九正好大步迈入议事堂,坐上厅中主座。   长老们见状, 纷纷看向焉九, “妖主,依您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焉九对放逐虎族之事并无异议, “先将虎族上下押送至北境, 至于空出来的领地, 我觉得不应交由某一族单独打理。”   大长老闻言, 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您的意思是?”   焉九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叩两下,“由各族出妖共治,并在此地建立妖族学宫。”   长老们齐齐问道:“学宫?”   焉九微微颌首,“我此番去归元剑宗潜伏,深有感触。我们妖界各族修行自由松散,全靠族内传承。而人族开宗立派,将各方天才汇聚一处,共同修行以求大道,颇有百花齐放之态……”   “若是我们也能建立学宫,将各族适龄子弟送往学宫互相交流切磋,对我妖界发展想必大有裨益。”   长老们若有所思,大长老更是欣慰地连连点头,“妖主深谋远虑,如此一来,各族的注意力全在学宫上,便无暇争夺领地。”   二长老也赞同点头,“我们妖族看中子嗣,学宫聚集各族小家伙,有利于妖族团结,避免再次发生虎族动乱之事。”   最重研学的五长老已经开始考虑开办学宫章程了,“不过如何劝服那些老家伙把族中子弟送到学宫,也是个问题。”   大妖子嗣艰难,对族中幼崽都跟看心头肉似的,不一定放心。   焉九对学宫的细节没空深究,“可以做个年龄限制,太小的幼崽也不好管理。要让大妖愿意送族中子弟上学,学宫的老师是重中之重。你们商讨一下,拟个章程出来,这件事便托付给各位长老了。”   长老们郑重应下,此事关乎妖族基业和未来数百年的发展,他们定会慎重考虑。   焉九说完这件事,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正准备起身走人,大长老忽然轻咳一声。   焉九前倾的身子又靠回了椅背上,“大长老还有要事?”   大长老和其余长老对视一眼,在他们催促的目光中再次清了清嗓子。   “妖主,是这样的……”   焉九挑了一下眉稍,示意他继续说。   大长老慢慢道:“同虎族的战事持续了这么些日子,妖界上下也有些妖心动荡,您看是不是举办一场盛事,安抚各族,稳定妖心。”   焉九想了想,妖族不像人族,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节日,最近几个月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想举办什么盛事?”   大长老挤出一个笑来,“妖主,我们妖族最大最热闹的盛事,自是与您有关。”   焉九怔了一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和我有关?”   大长老笑眯眯道:“您也老大不小了,族里有些年轻小子,都已经当爹了。”   焉九的眼神闪了闪,要不是他确定昨夜寝宫周围没有其他妖,都要怀疑长老们偷偷安插眼线了。   他试探道:“您怎么今日突然提起这茬了?”   大长老的目光当即投向二长老的方向。   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二长老。   二长老在双重视线下感到一丝丝压力,在心里暗骂大长老这个千年老狐狸。   他讪讪道:“妖主,前阵子膳房不是挺忙的,所以……”   焉九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   小长离让厨房给他炖各种补汤的动静果然被长老们察觉了。   大长老避开焉九的视线,“为了子嗣考虑,您和长离姑娘不如早日举办结为道侣的大典,这可是举族同庆的大喜事。”   焉九的指腹在茶盏边缘摩挲了两下,虽然他本来也打算尽快把这件事提上议程,但是被大长老以这种方式提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得劲呢?   长老们还在殷切期待他的回复。   焉九沉吟片刻,“等我和长离商议过后,再决定何日举办大典。”   大长老倒也不急,他早就问过绯露等人,妖主和那个长离姑娘的感情好得很,举办大典定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说不准明年或者后年,妖主就后继有人了!   焉九从议事堂出来,就健步如飞地去找长离了。   长离没想到他回来得那么快,焉小九老说长老们话多,现在看来也没多絮叨,这不是没一会儿就放人了。   焉九在长老们面前还能维持着一副稳重模样,见到长离就绷不住了。   他冲到案几前,飞快摊开一本厚厚的黄历,“小长离,快来挑个好日子。”   长离茫然道:“挑什么好日子?”   焉九的眼睛亮得惊人,“结道大典的好日子。”   长离下意识道:“这么快?”   焉九连忙道:“不快不快,这不是和你商量挑日子嘛。”   长离还觉得有些不真切,她这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焉九见她迟疑,脸上浮现些许委屈神色,“小长离,难道你反悔了?你之前明明说你愿意的……”   长离赶紧摇摇头,“我没反悔。”   “不过,这件事是不是该和夫人……还有你爹说一声。”   焉九抱着黄历本子的手顿了顿,差点忘了,他还有个百年不见人影的爹。   焉九用指尖反复摸着黄历一角,“你用袖镜联系他们问一问。”   长离看着焉九眼睫低垂的模样,抿了抿唇。   夫人似乎很忙,能联系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焉九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夫人幼年分离,和夫人的话也不算多,更不要提还有隔阂的白白爹了。   长离试着用袖镜联系夫人,没有得到回应,她只能给夫人留言,大致说了一下结道大典的事情。   直到三日后,袖镜才传来回复,却不是夫人的,而是焉玄的留言。   他说夫人正在闭关修炼的要紧关头,出关时日不定,结道大典的不必等他们,他会在夫人出关后转告她。   长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落寂,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夫人能亲眼见证她和焉小九的结道大典的。   焉九的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看到小长离兴致不高的模样,转而道:“我这边通知了,你那边的亲朋好友也别漏下。”   长离一愣,“焉小九,你是指?”   焉九摸了摸下巴,“你之前住在剑宗的剑冢里,那些关系亲近的灵剑们,不用知会一声吗?”   剑灵没有父母,在焉九的观念里,同住一个剑冢的就是小长离的亲人了。   长离抽了抽嘴角,“他们都在剑冢里睡大觉呢,也只有每年开剑冢的日子才醒来,我总不能冲回剑冢把各位伯伯叔叔婶婶硬生生叫起来。”   焉九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也不是不行吧?”   长离敲了焉九的脑门一下,“就算你想,归元剑宗也不能答应,剑冢不能随意进出,要是偷偷潜入,剑宗怕是要把你当作偷剑的小贼,到时候闹大了,你是要引起两族大战吗?”   焉九只能遗憾放弃了这个想法。   至于在剑宗和法宗认识的道友们,就更不能邀请了。   他们认识的剑宗弟子焉九,而不是妖族的妖主。   长离盘算了半天,发现她真正能邀请的居然只有月扶这一个兔妖。   焉九自告奋勇承包了这项任务,“我会给月扶单独发帖子的。”   至于其余各族宾客,自有长老们操心。   长离又道:“我们可以用留影石把大典记录下来,万一夫人赶不及,至少可以把留影石放给她看。”   焉九认真记下这件事,决定在大典的各个方位都放上留影石,确保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记录。   接着,焉九重新翻开那本厚厚的黄历,用笔墨将宜嫁娶的好日子一一勾出来,写在纸上。   长离看着一串或近或远的日子,在下月的一个吉日上画了一个饱满的红圈。   “就这一天吧。” 第140章   四月十五, 万里无云,天气晴好。   宜嫁娶, 宜纳采, 宜出行,诸事皆宜。   金碧辉煌的妖宫张灯结彩,百花齐放, 到处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小妖们打扮喜庆, 在殿内殿外忙忙碌碌,为妖主的结道大典添砖加瓦。   寝宫的正殿里, 长离正被绯露等人团团围住,整理身上的婚服。   婚服的主面料来自鲛人族进贡的上等鲛纱, 轻薄如羽, 柔滑适体, 在日光下更显流光溢彩,犹如水波荡漾出金红色彩, 绚烂极了。   绯露低头帮长离收拢腰身, “长离姑娘, 您提一提气。”   长离深吸一口气, 方便绯露束紧腰带。   绯露看着手中和上月量腰身的尺寸差了一指距离的腰带,眨了眨眼睛, 当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自然地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长离提着气,对着面前的琉璃镜左看右看,困惑道:“绯露, 我是不是胖了?”   绯露的目光扫过旁边抿唇憋笑的其他侍女, 正色道:“姑娘之前有些瘦, 现在倒是正好。”   长离用手指勾了勾紧绷的腰带, 小声道:“所以我确实吃胖了,怪不得觉得这腰带有些勒得慌。”   绯露犹豫地看着这条缀着珍珠璎珞的红色腰带,若是放宽些,坠子的方向就不是那么正了。   她看着长离屏息皱眉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道:“那我给姑娘放宽些。”   长离就等着她这句话呢,她立刻翘了翘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就知道绯露你最好了。”   绯露一边给她松腰带,一边笑道:“姑娘这话可不敢让妖主听见……”   长离撇撇嘴,这阵子相处下来,焉小九是个醋坛子的事情早已妖尽皆知。   将婚服整理妥当后,绯露便着手给她戴头冠首饰。   长离感受着头顶越来越重的分量,不由得眼巴巴地看向绯露。   绯露艰难避开她可怜兮兮的目光,硬着心肠往她头上插簪子。   “长离姑娘,别的时候首饰能省,结道大典可万万不能,您看看这支羽族进贡的珠翠,多漂亮,不戴可惜了……”   长离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开始变得僵硬,她忍住摇头的冲动,在心里悄悄道:不可惜,比起羽族的漂亮羽毛做的首饰,她更喜欢焉小九出品的毛绒穗子。   一切收拾妥当后,绯露就带着其他侍女从殿中退了出去。   长离端坐在梳妆台前,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华服首饰架子,不自在极了。   平日里她最多戴个剑穗,哪里在头上顶过这么多东西。   在这种艰难负重下,长离觉得早膳吃的那几块点心都消化完了,她摸了摸空空的小腹,有些馋了。   这时,窗棂处突然传来轻微的“笃笃”声,长离立即转头朝窗边望去。   下一秒,窗户被挤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一个毛绒绒的白团子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长离眼睛一亮,低声道:“焉小九,你怎么来了!”   白团子在看清长离精心妆点的容貌时,愣了片刻,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他在窗台上用力磨了两下爪子,才回过神来。   焉九变成人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储物袋塞进长离手中,“你早上起不来,饭也没吃两口,我猜你这会儿该饿了。”   长离当即笑弯了眼睛,迫不及待地打开储物袋,“知我者,焉小九也。”   她飞快翻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嘴里,入口酥化,甜而不腻。   “咔擦咔擦——”   长离连吃了一小把松子糖,才觉得自己缓过劲来。   焉九看着长离唇角粘着的一小粒糖碎,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又用舌尖舔去指尖的糖碎。   “甜的。”   长离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朝他扬扬下巴,“你该回去了,一会儿松旬找不到你,该慌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松旬的声音便从窗户缝里飘了进来,“妖主!您在吗?”   焉九小声嘀咕了一句:“松旬这家伙,每天咋咋唬唬的。”   说完,他重新变回小狐狸的样子,后腿一蹬,灵活地翻上窗台。   正要离开时,焉九又扭头看了长离一眼,“那松子糖是给你垫肚子的,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长离伸进储物袋的手顿了顿,“我们剑灵才不会蛀牙……”   紧接着,长离想到自己胖了一寸的腰身,她伸手摸了摸腰,“但是剑灵为什么会长胖呢?”   长离嘟囔着把储物袋塞进宽袖里。   算了,不吃了。   吉时将至,殿外传来九道悠扬的钟声。   随即殿门大开,焉九立在门口,一身正红长袍,头戴嵌玉金冠,墨发垂落身后,在微风中轻轻扬起。   他逆着阳光,庡㳸含笑注视着盛装打扮的长离,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长离挺直腰杆,步履款款地朝他走去,满头珠翠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两人相携往外走去,妖宫主殿前的广场上早已搭起一座高台,高台雕金砌玉,刻有九尾图纹,在日光下折射出熠熠金光,让人睁不开眼。   高台中央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巨鼎,四周矗立着九道白玉立柱,上刻祥云纹案。   台下皆是前来受邀前来参加妖主结道大典的各族宾客。   长离放眼望去,便看见北面成片迎风招摇的毛耳朵和毛尾巴,这是观礼的兽族。   她眼尖地从妖群中看见一双雪白的兔耳,是受邀而来的月扶。   她往东看,那里是一群留着五彩斑斓长发,衣着华贵艳丽的羽族。   再往西看,是气质清冷,神色淡淡的蓝发水族。   还有南面飘来的清新草木气息,是树族。   长离掩去眼底雀跃的好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不同种族的妖。   焉九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手,嘴唇微动,“注意脚下。”   长离回过神,他们此时已经走到了高台下的玉阶前。   她仰头看着这座巍峨的高台,自觉地扶住了焉九的手。   若她是剑形,“嗖——”地就飞上去了。   哪怕是平日一身轻松的装扮,她也能一口气跑上去不带喘气的。   但是换做现在华服加身,披金戴玉的模样,走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玉阶,长离都怕自己一不小心踩着裙摆滚下去。   这一路格外漫长,长离听着耳畔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温热体温,觉得脚下的路渐渐踏实起来。   深红裙裾在她身后像花一样绽放,随着她的脚步在起伏的玉阶上拖出迤逦的波浪。   当长离迈过最后一个玉阶,站到最上层的高台时,顿觉耳目一清。   焉九在她身侧站定,看向站在稍低一个台面上的大长老。   大长老朝他颌首行礼,慢慢展开手中的金红卷轴,大声宣读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妖族举办结道大典,在座诸位皆是见证……”   一声苍茫厚重的钟响后,大长老收起卷轴,朝两人遥遥一礼。   焉九取香点燃,和长离一起捏住香,朝天三拜之后,同时开口道:“天道在上,我焉九宋长离,愿与宋长离焉九结为道侣,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说完,两人一齐将香插入面前的巨鼎。   下一瞬,一道刺目的耀眼金光从巨鼎中倏然而起,直冲云霄,没入天际。   天道见证,盟誓已成。   长离看向焉九,隐隐觉得自己和他之间又多了一分联系。   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却像是多了一个温暖的归处。   金色的日光下,焉九笑得比阳光更加灿烂,长离似乎能感觉到那条毛绒绒的白色尾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摇得正欢。   长离也笑了,她看着自己倒映在焉九眼眸中的如花笑靥,勾住了焉九的手指。   这是她的道侣。   也是她的小狐狸。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后面番外暂定小两口的甜蜜日常、养崽日常等,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啵啵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