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反派女配人设崩了   作者 秋百果   文案   路悠悠穿书了,成为一个恶毒女配。   开局系统两大任务:1.完成原著恶毒女配的所有剧情,2.阻止大魔王顾赦破坏男女主感情。   为了保命,路悠悠开始勤勤恳恳的完成恶毒任务。   但每当象征小剧情完成的“叮——”提示音响起后,她就可以放飞了。   于是乎。   小剧场一:路悠悠面对被下合欢散的男主师兄,先是按原著任劳任怨勾引,然后男主终于把持不住时。   “叮——”剧情完成。   下一刻。   “砰!”   懵然的男主师兄被踹入寒潭,之前还媚眼如丝的女孩按住他的脑袋,使劲往水里按:“师兄别怕,师妹说了帮你解决!”   小剧场二:   路悠悠按原著用了歹毒手段,欲夺走千年灵果,不料事情败露,千夫所指下她不得不向女主道歉,受罚,双手奉还灵果,并尝尽羞辱。   “叮——”剧情完成。   路悠悠将千年灵果当垃圾一样扔给女主,转手掏出一个万年灵果,“咔嚓”咬了口。   义愤填膺的众人:“?!!”   而她要阻止的大魔王,此时还是个在宗门受欺凌的小可怜,没人想到,他未来会是六界神魔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我知道!”路悠悠骄傲状。   更没人知道,那个阴郁冷漠的大魔王,自年少起,便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路悠悠兴奋:“我知道!是女主!”   “你知道个XX。”洞察一切的系统沧桑点烟,紧急求助:   #恶毒女配当到最后,变成白月光了怎么办#   *路悠悠X顾赦   *1V1 HE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悠悠,顾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恶毒女配成了白月光   立意:劝恶从善   vip强推奖章:路悠悠穿进一本狗血修仙文中,成为其中的恶毒女配,她勤勤恳恳做女配任务,一边按原著破坏男女主感情戏,一边阻止大反派对女主强取豪夺,可任务做到一半,她发现原著剧情如脱缰野马,想抽身而退时,大反派师弟竟对她穷追不舍,一不小心,她成了反派白月光。文主角人设鲜明,秉性纯良,配角有血有肉,文字精炼简洁,剧情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讲述的一系列围绕主角发生的故事,十分有趣,给人以轻松欢快之感。 第1章   夜空一望无际,不见星月。   红衣少女掌着盏灯,从黑暗中走出,落叶在脚底发出细碎声响。   黄澄澄的烛光照亮前方,这里空间宽敞,中央有片寒潭,潭水清澈,上方浮起薄薄冷雾。   水潭旁,伫立着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下,一个青衣少年盘膝而坐,挂着雪色绒穗的佩剑,被他放在身旁触手可及之地。   空中弥漫着冷空气,伴着不知何处来的凉风,应当是穿暖加裘的时候。   少年却一头热汗,温润俊逸的脸庞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向来一丝不苟的衣领,变得松散,一滴汗沿着他修长脖颈滑过凸起的喉结,缓缓没入领口。   带着灼热气息,消失不见。   他闭着眼,听到铃铛脆响,察觉到红衣女孩出现在身前,却不曾睁眼。   “师兄。”路悠悠放下灯,嗓音甜腻。   她蹲身凑到少年耳边,呵气如兰,犹如裹了砒霜的糖果,明知故问又不怀好意地道:“慕师兄为何躲我,可是哪里不适。”   少年脸色难看,沉声吐出一字。   “滚。”   “我偏不。”   路悠悠指尖落在他下巴,肆无忌惮地勾了勾,带着几分讨好地撩拨起来。   “若是换做白芙雪在这,师兄一定迫不及待与她欢好,可惜这里只有我,师兄认命吧,待你我有了夫妻之实,婚约你就再也逃不了了。”   路悠悠话落,作势要扯他腰带。   青衣少年呼吸一乱,终于睁开眼,泛着血丝的眼眸瞧着有些骇人,一掌挥开她的手。   啪!   路悠悠手一疼,被无情拍走。   少年拿起手背青筋凸起,嗓音又低又哑,冷下的俊容透着愠怒:“路杳你好生荒唐,竟敢给我下药!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碰你!”   平日路杳再闹他都是唤“师妹”,一声“路杳”已表明对此事的愤怒。   好样的!不愧是男主!   路悠悠暗自鼓掌。   中了最烈的合欢散,有个美人在面前晃荡勾引,换做其他人早就神智不清扑上来了,慕天昭却能撑到现在,为女主守身如玉的男主光环亮了起来。   路悠悠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要继续勤勤恳恳完成恶毒女配的任务。   半个时辰前,她穿书了。   穿进顶着修仙文名号,实则讲述万人迷女主白芙雪,与男主慕天昭,以及一众求而不得的男配,坏事做尽的女配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缠绵故事。   路悠悠看这本书实属偶尔,一来这本书太火了,在百花齐放追求创新的网文时代,这本书凭借古老的狗血剧情,各种令人心梗的重重误会,硬生生杀出一片天。   即便有官配,各大男配女配的粉丝仍在网上撕得惊天动地。   真真正正的黑红。   路悠悠由此注意到此文,但真正追是因为里面一个恶毒女配路杳,字悠悠,正巧与她同名同姓。   路杳是修仙界第一大宗,清筠宗的弟子,同时是宗主路天沉之女。   她自幼无娘,宗主爹也极为冷淡,因身份尊贵,从小养成了刁蛮跋扈的性子,在清筠宗人见人厌,尤其在善解人意的女主衬托下,让人更意识到她除了身世好外,没有半分优点。   她视女主为眼中钉,肉中刺,用尽办法欺负,想将其踩到脚底。   女主有诸多爱慕者,她已十分嫉妒,发现喜欢的师兄与女主暗生情愫后,路杳更是嫉妒疯了,不折手段要将慕天昭抢回来。   她求宗主爹下令她与师兄定亲,又用尽各种手段,只为让师兄爱上她。   但慕天昭是男主,身心都是女主的,难容让她染指一二,于是乎,作为恶毒女配的路杳,与女主斗到最后,落得尸骨无存,万人唾骂的下场。   路悠悠心情微妙。   路杳作为文中女二,把“恶毒”两字诠释得明明白白,坏事做尽做绝,落得众叛亲离,魂飞魄散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但许是因为同名同姓,路悠悠关注点并不在她有多恶毒,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不去纠缠男主,让白芙雪当人见人爱,众人心中的白月光又如何,你是清筠宗路天沉之女,只要不作死,谁敢动你,老老实实当个咸鱼,一辈子都是衣食无忧不好吗?   何必想不开自讨苦吃!   路悠悠心口闷着一口血,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成了被她吐槽的路杳。   此时正有个剧情发生。   清筠宗一群弟子出宗历练,行侠仗义,替镇民剿灭作恶的魔蛛,中途一群人在魔蛛洞穴里走散,路杳与慕天昭走到了一起。   路杳一路见慕师兄与白芙雪亲密无间,早就嫉妒得发狂,得此良机自然不会放过。   她趁慕天昭不备,给他下了合欢药,欲生米煮成熟饭。   路悠悠穿书后,合欢散已经給慕天昭下了,慕天昭意识到不对后,迅速远离了她,躲在一个石洞里想方设法压制药性。   路悠悠找了过来,并非本意。   她睁眼头痛欲裂,路杳的记忆充斥在脑海中,尚未完全消化时,耳边传来语调毫无起伏的机械音。   路悠悠浑浑噩噩听到任务,大体是两个:一是完成恶毒女配的剧情,二是阻止女主师弟,亦是未来的大魔王顾赦破坏男女主之间的感情。   路悠悠来到石洞,就是为了完成‘霸王硬上弓’的剧情。   慕天昭一边忍受着合欢散带来的燥热冲动,一边震惊于路杳竟做出这般不堪龌蹉之事。   他知道路杳素来刁蛮任性,肆意妄为,但没想到路杳胆大包天到这地步,敢对他用这种下作手段。   慕天昭怒不可遏,在路悠悠解他衣带时将人推开,屈指握住身旁佩剑。   寒剑出鞘,横在两人之间。   “够了。”   慕天昭嗓音喑哑,平日温润如玉的脸庞,因遏制体内的燥热变得狰狞,眼眶泛红,握剑的手打着颤。   “路杳,你现在离去,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否则我定不饶你!”   回答他的是少女一声轻笑,伴着腰间叮叮当当的铜铃脆响,俯身覆上他的手,指尖轻抚。   “师兄想怎么不饶我,君雪剑你都握不稳了。”   路悠悠手下用力,轻而易举将君雪剑夺走,扔到一旁。   换作平日,十个路悠悠都不是慕天昭的对手,但此时慕天昭用灵力压制药性,分身无术,才由得她作威作福。   路悠悠好整以暇地打量面前少年。   原著里写道慕天昭生性稳重,天姿卓绝,清筠宗大弟子,仙门正道新生代的领军人物,未来也不负众望成为修仙界第一人,仙道领袖。   但再是稳重温和的人,在合欢散作用下,也抵抗不了潮水般涌来的欲望。   他吐息沉沉,咬紧后槽牙,被路悠悠夺去手中剑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手掌被女孩玉手触碰时,心底又忍不住涌起各种邪念。   脑海里天人交战,理智与邪念激烈厮杀,濒临极限之际,慕天昭忍不住,握住路悠悠细白手腕,翻身将人按在冷硬的地面。   “师兄。”含情脉脉的声音响起。   慕天昭一顿,瞬间清醒过来,隔了层薄雾的视线,看清身下女孩的模样。   他不能做出如此糊涂事!   慕天昭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松开箍紧的细腰,一抹汗滴从额角滑至下颌,带着滚烫的气息滴落。   少年起身欲走,却被勾住脖颈。   路悠悠缠上他脖颈,另手将摇摇欲坠的腰封扯下,慕天昭衣衫瞬间散至两侧,露出白色里衣,配上隐忍情欲的俊容,全然不见平日温润的模样。   他红着眼,像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路悠悠默默吞了下口水。   有些被吓到。   她表面笑吟吟,内心已开始问候系统了。   剧情还没走完吗?   说好的点到为止,很快就会响起“叮——”的完成提示音呢?!   迟迟不见“叮”声,路悠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慕师兄,现在只有我们在这,只有我能帮你解决合欢散。”   慕天昭仅存的理智拍开在后背游走的手:“路杳,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慕天昭自幼是天之骄子,为人谦和,但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如今被师妹下药威胁,落到难以自持的狼狈境界,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药性发作得越发厉害,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   慕天昭内心被愤怒与耻辱填满,极力挣扎,摆脱不断缠绕而来的诱惑:“路杳,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   “心”字未出口,慕天昭耳边嫩肉被轻轻咬了下。   与女孩嘴上说的表现不同,这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疏极了,甚至透出些许羞涩。   路悠悠装模作样咬了下,不知下步该作什么,踌躇着,细软发丝不经意蹭了蹭慕天昭,在他耳畔发出窸窣动静。   一举一动,充满试探与青涩。   慕天昭忽而发现,她左眼临近眼尾的下方,有颗红色小痣。   师妹以前有没有,慕天昭已不记得了,也无暇去想,压抑许久的欲火,在某个时刻,从心底一个角落,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他理智彻底被情欲淹没,不受控地将路悠悠重新按回地面,正欲撕碎碍眼的衣物,发现身下女孩神色一变,露出欣喜万分的表情。   “叮——”   千呼万唤始出来,脑海中响起剧情完成的声音。   路悠悠松了口气,不假思索抬腿一脚,将伏在身上的男主踹飞出去。   拜拜,再见了您!   “砰!”   寒潭水花四溅。   少年毫无防备地,“噗通”落入水中。 第2章   猝不及防落水,慕天昭狠呛了口,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一脸茫然地游回水面。   刚冒出头,一股力道从头顶传来,将他重新按了回去,潭水冰冷刺骨,将慕天昭滚烫的血液冻僵。   他浑噩的意识逐渐清醒,拨开上方卯足力气摁他的手,披着湿发,从水面冒起头。   “你做什么。”   压着怒意,慕天昭抬眼,半蹲在岸边的女孩,一脸歉意:“我想帮师兄,潭水虽冷,却能助师兄压制体内合欢散的药性。”   她说得诚恳,语气充满忏悔懊恼,把慕天昭听愣住了。   寒潭确实有助于他挣脱合欢散的控制,但合欢散本就是路悠悠给他下的,她怎会这般好心。   “既然如此,为何解我衣服?”   路悠悠伸手试探性地拨了拨水,冷得直哆嗦,不由对仍泡在潭中的慕天昭产生同情,声音都软了些:“师兄的青云袍水火不侵,我要先帮师兄脱掉才行。”   腰封被解开,慕天昭衣襟沿两侧散开,潭水绕过青云袍,将里衣浸湿。   一切合情合理,毫无反驳的余地,半身浸没在寒潭里的慕天昭,陷入沉默。   说起来,路悠悠从进入石洞便一直说帮他解决合欢散,他以为路悠悠想乘虚而入,逼他欢好,没想到是打算利用寒潭。   原来,是他误会了吗?   慕天昭绑发的青带散开,披着湿发,水滴沿下颌线滑落,温润如玉的面容露出些许茫然,看起来有些怀疑人生。   路悠悠见状低头,作惭愧状:“我一时鬼迷心窍,让师兄受苦了!”   后面需要完成的女配剧情无比凶险,照着原剧情走,她会落得与路杳一模一样的下场,既然必须走完恶毒女配的剧情,路悠悠只能尽可能找补,谋个活路。   她一副知道错了,后悔莫及的模样,让慕天昭神色逐渐缓和。   他本就性情宽和,未多加责备,只道:“回去我会如实禀告宗主,由他处置。”   他说这话时,气息又不稳了。   慕天昭身体适应了寒潭温度,体内暂时冷却的燥热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好在没路悠悠刻意引诱,他凭意志与修为勉强能控制,不过担心自己又做出失控举动,他深吸口气,嗓音沉沉:“离我远些。”   路悠悠赶忙点头,正打算退到一旁,视线无意瞥见寒潭里游动的一抹影子,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没过多久,石洞弥漫起鱼肉香味。   潭边树下,路悠悠往火里堆了些树叶,望了眼哗啦啦从水里钻出来的慕天昭。   少年浑身冒着寒气,脸都冻白了,眸中一片清明,再不见半点情欲。   原著里,便是慕天昭避开路杳,在寒潭压制了合欢散的药性,过程虽难熬,但幸好有惊无险。   “师兄,来吃鱼啊。”路悠悠转着火架上的烤鱼。   生长在寒潭里的鱼,不知哪来的,只有一条,悠悠眼尖看到,拿来填饱肚子。   她不会水,这鱼还是慕天昭给她抓来的,鱼烤得差不多了,念及能吃到鱼有慕天昭二分之一的功劳,她大方地递去:“师兄吃点暖暖身。”   慕天昭全身湿透,在火堆边坐下,调理气息:“不必了。”   “那师妹就不客气。”悠悠嘴角微弯。   其实她也就客气一下,慕天昭不久前才中了路杳的招,哪会再吃她递去的东西,何况他们早已辟谷,吃不吃东西无关紧要。   悠悠咬了口鱼肉,不可思议,这充满灵气的世界,连鱼都鲜美成这样。   她正打算吃第二口,身后不远出的石壁,传来些许动静。   人面蛛的洞穴通道诸多,犹如迷宫。   一墙之隔,前来寻人的清筠宗弟子们走到绝路,本打算退回,偶然听到石壁另端隐隐约约,疑似路杳与慕天昭的声音,脸色齐齐一变。   “是慕师兄的声音!”   闻言,身着雪色长裙的少女,神色微变。   一直注意着她神色的黑衣少年,见状冷哼了声,腰间的龙纹玉佩微晃。   他把玩着手中的药瓶,意有所指道:“另个不会是路杳吧,这种程度的合欢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说不定……”   众人脸色难看起来。   这药瓶是他们半路捡到的,瓶身刻着个标志性的“路”字,里面装着少许的合欢散,结合路杳平日的行为,以及同时失踪的慕师兄,略一思忖,他们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能等了,我们得去救慕师兄!”   “竟然用如此下作手段,叫人不耻,传出去清筠宗的颜面都被路杳丢尽了。”   “就算是宗主之女,此次回宗,也必须严惩不贷,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   前方石壁是条死路,一群人着急,干脆抄起法器。   “砰——”   一声巨响后石壁坍塌,漫天尘埃,义愤填膺的清筠宗弟子涌入。   “慕师兄!我们来救你了!”   “路杳,你竟然对慕师兄下合欢散,简直混账,还不快……”   烟尘散去,洞内景象映入众人眼帘,斥责的声音一没。   与想象中的不同,洞内场面堪称和谐。   一男一女坐在火堆两边,以为惨遭合欢散祸害的慕天昭,除了衣衫微湿外,看起来并无他样,而大恶人路杳,正吃着烤鱼,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好似被突然闯入吓到了。   对比起来,他们不像来救人的,更像是来搞破坏的。   “……”   淡淡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路悠悠用袖子挡住扑向烤鱼的灰尘,好奇地望去,一眼看到被簇拥着的白裙少女,柔美白净的脸蛋,犹如出水芙蓉美丽。   白芙雪。   人如其名,应该就是女主了。   至于她身旁的黑衣少年,悠悠瞧了眼龙纹玉佩,肃然起敬。   龙纹玉佩,是大魔王顾赦!   身为男配,顾赦开挂得比男主慕天昭还厉害,原著里,他的血可震慑世间一切魔物,为人心狠手辣,后期达到弑神杀佛的境界,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魔王。   不过,饶是这样的大魔王,也有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女主。   他想要女主的心,可惜白芙雪的心是慕天昭的,于是乎,妒忌到发狂的大魔王,从男主手中夺走女主,囚禁女主……   至于结局,原著还没到那时候,处于连载中。   悠悠怀疑自己的到来,正是因为剧情出了问题,所以系统让自己来纠正,在不违反恶毒女配剧情的情况下,阻止大魔王顾赦破坏男女主感情。   理清一切,路悠悠深深望了眼顾赦。   黑衣少年捏紧她的药瓶,好似在暗中恼怒什么,察觉她的注视,回瞪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随手一掷,带着“路”字的瓶身滚到悠悠脚边。   白芙雪目光一直落在慕天昭身上,黑衣少年见状,眼神阴鸷,嘲讽似地勾起嘴角。   “我就说吧,即使慕师兄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必担心,这不,他与路师妹相处正欢,说不定,我们正好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路悠悠用丝帕包起大半条鱼,微眯起眼。   大魔王这就忍不住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慕天昭与路杳有一腿,挑拨男女主,想破坏白芙雪心中慕天昭的形象。   原著里,顾赦在人面蛛这段剧情里,首次崭露锋芒,之前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   悠悠没想到,他在这时候,已经喜欢女主了。   情况比她想象中糟,好在剧情是站在她这边的,路悠悠目光饶白芙雪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正琢磨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   破墙的动静太大了,招来了人面蛛。   庞大的阴影逼近,众人脸色一变。   “快逃!人面蛛追来了!”   他们是来除魔物的,但没料到,对方竟然是魔蛛中的王者,人面蛛。   人脸蛛身,刀枪不入,加上坚韧无比的蛛丝,粘上让人动弹不得,没有金丹期的修为,完全不是对手。   众人只能先撤,但这洞穴如迷宫般,进来容易出去难,光线昏暗的通道交错,难以找到出口。   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长节蛛腿探出,人面蛛追来。   “走这边。”   一人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小魔蛛从通道涌入,拖住了清筠宗弟子。   银白蛛丝从人面蛛嘴里吐出,宛如天罗地网,朝众人扑去。   “分开走。”慕天昭当机立断,手持君雪剑,拉住就近的白芙雪。   一束凌厉的剑光将通道中的小魔蛛除了个干净,他带着白芙雪一闪身,率先杀出一条路。   路悠悠混在人群中,本打算跟着男女主跑,谁知被顾赦捷足先登。   黑衣少年腰间龙纹玉佩轻晃,追了去。   路悠悠不假思索换了个方向,跟谁走都不能跟顾赦走。   按照剧情,顾赦一定会与人面蛛对上,顾赦可不是善茬,更不会有人面蛛追来,舍己为人挡在前方的觉悟,她若跟上去,多半会成为他的挡箭牌。   刚接手身体不久,悠悠连灵力都运转不出来,换方向逃时,在混乱中,被同门连撞了好几次。   她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的时候,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扶住她。   “咳……小心。”   身后传来声音,悠悠回过头,看到个唇角咳出血的少年。   他穿着玄衣,衣上红线勾勒,头戴兜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的眉眼,让人瞧不真切。   少年皮肤近乎病态的白,似乎受伤了,咳了两声,唇角便染上血迹。   瞧着病病弱弱。 第3章   路悠悠注意到少年腰间挂着的玉佩,刻着“方”字,愣了下,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总觉得不对劲,少了点什么,她没在白芙雪身边看到方辰。   一个合格万人迷的女主身边,最不能缺的就是男配,而方辰,就是白芙雪身边,从开篇到结尾都存在的常青树男配,不像其他男配,还会来了走,走了来。   原著里,方辰是富甲整个修仙界的方家少爷,身份显赫,不仅有保护白芙雪,免受路杳等恶毒配角欺负的作用,而且由于完全不是慕天昭的对手,还想与之抢白芙雪,所以每次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给男女主感情戏怒送助攻。   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威胁的有钱福星。   路悠悠见他受伤了,心道难怪刚才没出现在白芙雪身边。   一转眼,周围的同门都撤得差不多了。   银白蛛丝从玄衣少年身后,破空而来,路悠悠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带人侧身闪到一旁。   无暇为自己的反应速度高兴,她拽着受伤的少年朝就近的洞口奔去。   身后轰隆作响。   这条道有人走过,地面都是小魔蛛的尸体,悠悠只需带着方辰一路狂奔。   到了分叉路口,她随意选了条道,一路弯弯绕绕不停歇,直到累得喘不上气,身后也安静下来,方停下脚步。   “呼——”   长呼口气,悠悠侧头看向脸色微白的方辰。   “你没事吧。”   石道光线昏暗,少年侧过脸,帽檐向上,露出一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英俊眉眼。   他狭长漆黑的眼眸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很是平静,染血的薄唇轻动,道:“无事。”   话落,少年眼帘微垂,看向还被悠悠抓着的手。   路悠悠回过神,莫名的心悸让她呼吸微微一窒,好在很快恢复如常。   她松开手,心底嘀咕起来。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方辰的气势怎么这般强,连刚才的大魔王顾赦都没有给她如此大的冲击力。   疑惑之际,悠悠又瞄了眼。   少年垂眼咳嗽,病弱感再次溢了出来,仿佛寒剑入鞘,所有的锋芒消失殆尽。   恍然间,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你嘴角流血了,擦一擦吧。”悠悠拿出丝帕。   “不必……”拒绝的话到一半,少年看到悠悠掀开丝帕一角,露出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鱼肉。   意识到误会了什么,他把话咽了回去,掏出锦帕,将嘴边的血擦拭干净。   秉承着不能对不起小鱼牺牲的念头,悠悠继续品尝着鱼肉。   想问方辰要不要来一点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路杳时常欺负白芙雪,因此与保护白芙雪的方辰关系十分恶劣。   未免人设崩得太厉害,悠悠选择沉默,这时,地面忽地一阵颤动,前方传来打斗声。   悠悠朝前走去,不一会儿,出现在狭小的洞口。   前方豁然开朗,是片宽阔到令人震撼的洞穴。   银白蛛丝漫天,半空吊着一个又一个蛛丝绕成的人形茧,有几个陷入昏厥的清筠宗弟子,同样被吊在上面,只是尚未被蛛丝缠绕。   毫无疑问,这是人面蛛的老巢。   路悠悠所在的地方,是这洞穴通向外界的数十个通道之一,位于半空,她低下头,朝下方与魔蛛打斗的人望去。   看清是谁,她心下一喜。   是顾赦,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人面蛛对上了。   有救了。   悠悠放下心,斜倚着石壁,不紧不慢咬了口鱼肉,准备观赏一场大战。   谁知她一口鱼肉刚咽下,就看到人面蛛打掉黑衣少年的剑,又轻而易举收缴了对方掷出的所有法器,灵符,两只骇人的蜘蛛腿将他凌空夹起。   少年痛苦地嚎叫了声,声音响彻洞穴。   他的骨头好似被夹断了,“噗”得吐了口血,奄奄一息,旋即不知道看到哪个通道有人,无比惊慌地哀求道:“救我!快救我!”   路悠悠嘴里的鱼肉突然没了滋味,有些疑惑。   顾赦是会向别人求救的人吗,面对凑近人脸的魔蛛,大魔王竟然吓得浑身哆嗦,脸色惨白。   看他惊恐的模样,就算下一刻吓尿了,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书里顾赦弱过被欺凌过,但从来没有被吓到过怂过。   路悠悠蹙眉,只有把这归结于顾赦也需要成长,或许正是此战,让顾赦突破了胆怯,得到了质的飞跃。   想明白了,她重新淡定地张嘴吃鱼。   玄衣少年在她身旁,注视着底下场景,修长手指拿起腰间的玉佩,把玩着,视线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   吃条鱼,一波三折。   路悠悠看着被人面蛛按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的大魔王,慢吞吞放下鱼肉。   她毫不怀疑,下一刻,或许顾赦就要一命呜呼了。   有这想法的不止路悠悠一个,藏在另个洞口的慕天昭,握紧泛着幽蓝光芒的君雪剑。   他已向宗门发了求助信号,本想着拖延时间,直到长老赶到,但现在同门危在旦夕,不能见死不救。   “不能再等了。”他回头对白芙雪以及其他弟子道,“我会尽力拖延一段时间,你们趁机往外逃。”   “慕师兄。”白芙雪一脸担忧,拽着他衣袖,“你要小心。”   慕天昭微微颔首,拂去她的手,转身欲跃下洞穴救人,在他动作的前一瞬,对面斜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喝。   “别认输啊,这魔蛛不是你的对手!”   从洞口探出脑袋的红衣女孩,一手扶墙,面露急色地朝下方一动不动,显然放弃挣扎的黑衣少年喊道:“虽然没有武器,但你还有流着血的手,用它攻击人面蛛,哪怕只能糊它一脸血,你都有可能赢它的!”   路悠悠不断提到“血”字,提醒好似失忆的顾赦,赶紧用血镇压魔蛛。   他的血能震慑世间一切魔物,何况一个小小的人面蛛。   “喂,别昏死过去了,你可是要称霸修仙界的人!”   被人面蛛当玩具一样揉捏,大半条命都没有了的少年,听到声音,浑噩的意识勉强清醒了些。   有人在鼓励他,声音还有些耳熟。   他睁开眼,朝那方向望去,隐约看到身着红衣的纤瘦身影。   这女人在说什么,相信他能击败这恐怖的人面蛛?相信他以后是能称霸修仙界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他与路杳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分明上次,他还为了芙雪狠狠教训了她一顿……   从未想到,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是路杳在给他打气,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如此魔蛛杀了他,下一个就是她了……   少年心情复杂至极,隔空深深望了眼路悠悠,随后看向面前狰狞的人面蛛。   “别放弃,你信我!哪怕用血糊它一脸,你都能喝退它!你就是修仙界未来的王啊!”   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被路悠悠坚信不移的语气蛊惑到了,他脑海中不断回响悠悠的话。   把血糊在魔蛛脸上,就能战胜对方,因为你,是修仙界未来的王!   少年逐渐红了眼眸,燃起斗志。   死马当活马医,他且试试,但他被蜘蛛腿按在地上,四肢动弹不得,根本无法将血抹在对方脸上。   既然如此,只有……只有一个办法了!   少年在悠悠鼓励下,咬紧牙,带着满腔血腥味儿,张开嘴。   “tui——!”   视死如归地仰起头,少年朝人面蛛呸了口。   血和唾沫在半空划过一条流畅的弧度,溅在魔蛛狰狞的人脸上。   洞穴突然陷入死寂,一切仿佛凝滞了。   猝不及防被吐了一脸血沫星子的人面蛛,好似傻掉了,庞大身躯僵在了原地。   路悠悠默了两秒,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抹血的方式略有瑕疵,但不管怎样,人面蛛都正面被大魔王的血洗礼了遍,必然被其威慑折服。   刚完成人生一大壮举的黑衣少年,看着一动不动的人面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被他吓到了?   路杳所说竟然是真的!   哪怕他一口血喷在魔蛛脸上,都能吓倒对方!   少年脸上缓缓展开笑意,正要再来一口,迎面一张狰狞可怖的人脸凑来。   人面蛛无比愤怒“嗤”了下,吐出银白蛛丝将少年缠成蛹状,长腿一挥,将人吊在半空。   路悠悠:“?!!”   说、说好的血震世间一切魔物呢?   人面蛛余怒未消,朝路悠悠望去,接着沿石壁朝她所在的洞口爬去。   尚未想明白的路悠悠心底一凉,倒退两步,惨白着脸,朝身旁的玄衣少年道:“魔蛛来了,方辰,快逃吧,连累你了。”   任务还没开始,就失败了,她眼眸不自觉浮起水雾。   “反正我、我是逃不了了。”   玄衣少年默了一瞬,道:“我不叫方辰。”   悠悠:“?”   少年抬起黑眸,在人面蛛跃上洞口之际,一字一顿道:“我姓顾,顾赦。”   悠悠:“!!!” 第4章   突然贯入耳中的“顾赦”两个字,震得路悠悠瞪大眼睛。   面前的玄衣少年才是顾赦,那吊在半空拥有龙纹玉佩的是……常青树男配方辰?!   不怪悠悠认错,原著里,腰间悬挂的龙纹玉佩,是顾赦的标志物之一,故而看到这东西,她下意识以为对方是顾赦。   眼下情况,莫非是方辰见顾赦的玉佩独特,强行拿自己的与其换了?   如此,之前不合理的地方也顺了。   顾赦此时还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不可能光明正大站在白芙雪身边,呛男主。   吐了人面蛛一脸血沫星子的是方辰,难怪半点用没有,反而被人面蛛血虐。   理清一切的路悠悠,在心里为被她鼓舞,以致热血上头激怒人面蛛的方辰,默默点了个蜡烛。   对不住,给了你不该有的自信。   现在让一切回归正轨,人面蛛堵住洞口,悠悠看向刚才她还让人赶紧逃的少年。   似乎受了伤的缘故,昏暗光线下,他皮肤呈现近乎苍白的颜色。   说完自己是顾赦,少年便控制不住咳了两声,长睫低垂,嘴角挂着点血,瞧着病态羸弱,没有半点狠戾大魔王的模样,   别说人面蛛,悠悠甚至有种膨胀的感觉。   顾赦不是她的对手。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蔓延,原本凶神恶煞的人面蛛,似乎嗅到什么需要忌惮的东西,疑惑地歪了下头,堵在洞口暂时没有动作。   它有基本的灵智,面前两个人类,怎么看都没有任何威胁。   但不知为何,魔物的本能让它心底发怵。   人面蛛犹豫着,视线在悠悠与顾赦之间来回打转,趁着这空档,悠悠不假思索转身躲到顾赦身后。   她这动作,被人面蛛捕捉到,瞬间刺激到了对方,人面蛛朝两人扑来。   洞内狭窄,人面蛛庞大的身躯行动颇为不便,边作靠近,边吐出如冷刃般的银丝。   悠悠躲在顾赦身后,眼瞧前方银光闪烁,蛛丝袭来,然而顾赦身形微动,做出的躲避动作,把她看得心里一凉。   这么慢,不得被击中?   电光火石间,悠悠抓住顾赦衣袖,将人往旁侧一拽。   “砰!”   地面摇晃,石壁被银丝击破一个大洞,碎石铺地,悠悠与顾赦一起摔滚在地。   勉强躲过一击,转眼,纤细的蜘蛛腿如长矛般刺来。   悠悠瞥了眼旁侧,看起来比她还狼狈的‘战五渣’少年,咬了咬牙。   这狗魔王!   有旁人在,绝不暴露能力,即使是这般危险时刻。   别无他法,悠悠只能想办法晕过去,给顾赦腾地方,魔蛛再次袭来的危急时刻,她心一横将顾赦推开:“小心——”   蜘蛛腿转瞬而来,刺穿她肩膀,血花四溅,剧痛让悠悠脸色一白。   可惜没能成功晕过去,望了眼微怔看着她的黑眸,悠悠从善如流地闭上眼。   她忍着痛,装晕。   视线变得黑暗,悠悠心跳如擂鼓,念及被她推开救了后,明显怔愣了下的顾赦。   怎么样!   一定很感动吧,他此刻心里定然充满不解,迷茫,怔愣,心情复杂……   肩膀疼得快流出泪的悠悠,苦中作乐。   殊不知,她舍身救下的少年,黑眸短暂怔了下,露出古怪之色后,冷漠地望了眼她,便没了下文。   在清筠宗臭名昭著的路杳,顾赦自然认得。   不仅知道,两人还有过交集。   路悠悠脑补完顾赦被自己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不已后,才猛然想起。   路杳与顾赦有仇啊!   作为合格的恶毒女配,做的坏事岂能只针对男女主,任何一个男配都得对她厌恶至极才对。   按理顾赦只是个外门弟子,还未崭露头角,不可能引起路杳注意,也不可能与路杳有仇怨,然而,他们就是有仇。   事情是这样的。   路杳是宗主之女,小时候,同门师兄弟与她对战时都让着她,于是她真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不需要修行也能横扫一大片的那种。   直到有天,她看到个小男孩在练剑,便去指点一二,说了一大堆,发现对方态度冷淡,被惹恼的路杳便动手教训他。   谁知,败的是她。   更可怕的是,对方只是个外门弟子,而她是苍越长老的亲传弟子,宗内人人夸赞的不出世天才。   巨大的打击让路杳病了三天三夜,小男孩虽然没被逐出清筠宗,但被外门长老打得遍体鳞伤,险些没了命,不仅如此,路杳醒来后,也没放过他。   这倒霉的小孩就是顾赦。   躺在地上装晕的悠悠,突然装不下去了。   她怀疑顾赦比起解决人面蛛,更乐意人面蛛先解决她,把她大快朵颐了。   悠悠忐忑之际,一阵凌厉的风刮过脸颊。   人面蛛见她晕厥,本能的不安感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郁,洞内好似始终有个危险的东西,就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它身上。   为了消除这抹不安,人面蛛声东击西,假意攻击悠悠,实则越过她朝被推到一旁的顾赦袭去。   轰——!   位于半空的壁洞里,尘土飞扬,人面蛛的身影没入其中。   里面情况不得而知,慕天昭趁机跃出,凌空用剑连斩数下,将被蛛丝悬在半空的同门救下,对其他人道:“先带他们走,我去救师妹。”   “慕师兄,我与你一起。”   慕天昭回头,白芙雪修为不低,但人面蛛不可力敌,去与送死无异,他一个人拖延时间就够了。   “芙雪,你留下。”   这时,魔蛛刺耳的尖锐嘶吼传来,巨石滚落,堵住路悠悠所在的洞口。   铺天盖地的小魔蛛倾巢而出,将众人包围起来。   石洞内,一片动荡,   玄衣少年踏在人面蛛头上,一手握着被折断的蜘蛛腿,猛然自上而下贯穿魔蛛的脑袋,偏黑的鲜血溅出,几滴落在他线条冷峻的下巴。   滚烫的鲜血,刺激得少年黑眸越发深幽。   他伸手在人面蛛体内掏了掏,半晌,摸出一根细长红丝。   拿到想要之物,顾赦冷声:“滚。”   顷刻,匍伏在他脚下的人面蛛,颤颤巍巍地带着残肢爬走。   周围叮叮咚咚,悠悠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耳朵被人面蛛一声尖叫震得发疼。   她懵了半晌,回过神时四周已陷入宁静,片刻,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她很想睁眼看看,忍了忍,脖颈忽地被只冰凉的手捏住。   悠悠:“……”   若没猜错,人面蛛被赶走了,顾赦要收拾她了,悠悠开始估算此时睁眼面对顾赦,有几分胜算。   别说,还挺高。   顾赦天生大魔王,再厉害的魔物都能降服,但他自身修为不高,不然也不会在外门被欺凌了。   脖子凉飕飕的,悠悠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长睫轻颤,打算睁眼与之决一死战时,扼住她脖颈的手往下。   少年指节修长的手,扯开她的衣领。   悠悠:“?!”   什么情况,大魔王要趁人之危,在石洞对恶毒女配这样那样吗?!   想、想不到顾赦竟然对路杳藏有这心思。   一下吃了口大瓜,悠悠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在睁眼还是不睁之间挣扎时,顾赦手指勾住她脖颈系着的红线,往外轻拉。   一块莲花状的美玉从悠悠衣下钻出,在暗光中,散着瑰丽的红芒。   眼皮被红芒照耀,感觉到些许温暖,路悠悠愣了下,恍然大悟,顾赦在看她的玉。   这玉名为勾莲,是路杳宗主爹给她的护身玉。   悠悠忘了这茬,面对人面蛛她根本不用怕,这玉威力非凡,原著里,路杳四处作妖还能苟到大后期才完蛋,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勾莲玉的功劳。   石头堵住的洞口传来敲击声。   顾赦松开勾莲玉,薄唇微微一抿,将悠悠从冰冷的地面打横抱起。   猝不及防被抱起,伤口被扯动,悠悠忍不出痛吟一声,长睫颤动。   他冷锐的目光投来。   悠悠状若疼到迷糊得哼哼两声,脑袋微偏了偏。   她失了血色的脸颊显得苍白,只有唇是红的,不见半点平日刁蛮跋扈的模样,轻轻蹙眉的模样,倒有几分惹人怜惜。   然而顾赦不会所动,垂眸望了眼后,冷漠地收回视线。   堵在洞口的巨石被灵力碾成粉末,一道身影闯入,高喊道:“路杳!”   收到求助消息赶来的长老,踏入洞内,嗅到浓郁的血腥气息,脸色一变。   看到抱着人走出的顾赦,他大步上前,察看悠悠情况:“怎么回事?”   “回长老。”顾赦垂着眼帘,“人面蛛袭来,少宗主与之对战受伤时,身前玉佩光芒大作,击退了人面蛛。”   悠悠长睫微不可察抖了下。   好借口,以顾赦如今的修为,若能击退魔蛛,势必成为众矢之的。   “你们在此,我去追那魔物。”东凛捏诀设了个结界,将所有弟子笼罩起来,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顾赦往前伸的手臂一顿,收了回来。   长老走了,一群看着他的清筠宗弟子,显然没有任何人上前帮忙的意思,他只好继续抱着身形纤瘦的女孩。   路悠悠察觉到他的动作,想到少年此时的嫌弃与郁闷,她强憋着笑。   这一憋,肩膀的疼痛蔓延开来,悠悠轻咳了声,细长白皙的手指抓住顾赦衣襟。   少年低眸,她失去意识,这次是真疼晕了。 第5章   路悠悠再醒来的时候,身处在陌生的房间,她盖着软被,环顾四周,勉强产生些许熟悉之感。   路杳的房间,回到清筠宗了。   肩膀被贯穿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不知睡了多久,她扶着肩坐起身,打算下床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传来。   “路师姐。”怯生生的嗓音响起,穿着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端着药碗出现在她的视线。   似乎有些怕她,看到她的瞬间,脚步要前不前。   悠悠脑海中冒出两字:灵洛。   前年进入清筠宗的小弟子,说是弟子,其实算路杳半个丫鬟,平常除了修行,就是跟在路杳左右照顾,同时兼顾盯梢打小报告的职责,毕竟路杳时常惹是生非,得派人盯着。   “是药吗,给我吧。”悠悠伸出手。   灵洛立马上前。   悠悠端起冒出酸涩气味的药汁,嘴角往下弯了弯,一脸痛苦,好半晌,视死如归地一口干了。   她喝药的期间,灵洛偷瞄了好几眼,两只小手局促地放在身前,手指搅在一起。   路师姐竟然乖乖喝药了。   她还以为,又要被大骂轰赶出去呢。   小松口气,灵洛接过空碗,从怀里取出早早备好的蜜饯。   她一抬眸,发现坐在床上的路师姐,似乎被药苦惨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独自在那蹙眉愁着脸,有一下没一下吐着红舌,瞧着竟还几分可爱。   从未想过有天会把这词放在路师姐身上,灵洛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下。   笑完,她对上悠悠疑惑的眸光,脸色一白:“对不起路师姐,我……”   悠悠摆摆手,目光嗖地落在她手中,被苦麻的舌头含混不清道:“这是?”   灵洛赶忙把蜜饯给她,悠悠吞了一把,把酸苦味压了下去后,长吁口气,重新活了过来。   “路师姐,这是后面需要的灵药,得你亲自去药堂取。”灵洛递给她一张纸,纸上记载了几味药。   药堂的东西,每个级别的弟子能领取的不一样,路杳需要的药很稀贵,灵洛并非内门弟子,没有资格拿到,只有她亲自前往。   悠悠点点头,喝完药休息了会儿,起身下床,拿着药方朝药堂走去。   药堂位于紫清峰半腰,不难找。   紫清峰有大片大片的紫竹,悠悠受伤行动缓慢,一路走了小半时辰,在竹林里休息时,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琴声,笼罩着整个山峰。   听到这琴音,悠悠身上的疲倦一下消除了,她愣了两秒,朝山峰上方望去。   紫清峰是夙景长老的地盘。   清筠宗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仙宗,宗内卧虎藏龙,除了修仙界第一人路天沉宗主外,还有三大长老,五小长老,长老之间修为难分高低,大小的说法是按辈分划分。   路杳的师父苍越是三大长老之一,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夙景是五小长老之一,精通音律医术,擅长以音御敌治病救人。   他为人温柔,修为高,又是难得一现的美男子,因此曾是修仙界耀眼非凡的存在,可惜一场大战中,他腿脚落了残,自此归隐紫清峰,甚少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运气好的弟子,能遇到他弹琴。   他的琴音蕴含温和灵力,能助人提升修为。   在悦耳的琴音中,肩膀的伤口疼痛都缓解了,虽然对方不是为她弹的,悠悠还是感激地一抱拳:“多谢长老。”   打起精神,路悠悠重新往山上走,晌午时候,她赶到药堂,迎面一个腰间别扇的少年走来,手里拎着药。   悠悠定晴一瞧,凭扇认人。   这是路杳师父苍越的孙子,同时是她的发小,苍柏,小时候两人关系不错,后来渐渐生疏了,不过每次路杳与白芙雪产生矛盾,苍柏是少数没有站在白芙雪那边指责她的。   瞧苍柏拎着药摇来摇去,难不成是要去看望她?   路悠悠上前主动打招呼:“苍柏。”   苍柏脚步一顿,望向朝他走来的人,女孩穿着青色衣衫,身形纤瘦,一头及腰乌发垂散,皮肤雪白。   宗内何时又出了个美人,瞧着白净漂亮。   可惜不太礼貌,竟然直呼他的姓名,连师兄两字都不加,还一脸热络地迎上来。   干嘛,他们很熟吗?   苍柏冷淡地颔首,绕过她继续前行。   见人不理,悠悠再次叫住:“苍柏。”   离得近,女孩微哑的嗓音颇为熟悉,苍柏回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愣了几秒:“?”   悠悠眨眼:“?”   什么反应,难道认错了吗。   看了半晌,苍柏不确定道:“悠悠?”   两人关系淡下后,十天半月难见一面,此次出宗历练他未同行,若非听闻路悠悠受伤,苍柏也不会前去看望。   许久没见,他对路悠悠的印象还停留在一身火焰般的红衣,浓妆艳抹,那模样漂亮是漂亮,但太过盛气凌人,让人避之不及,加上为非作歹,对谁都一脸轻蔑,再貌美都让人心生厌恶。   未曾想有朝一日,会看到路悠悠穿如此素净的衣服。   路悠悠青丝垂散肩头,半点妆容没画,反衬得五官天生精致,往日总冷蔑瞧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变得柔和许多,一眨一眨看着他。   苍柏绕着她转了圈:“怎么受伤之后,变顺眼了。”   “有吗。”路悠悠低头瞅衣服。   其实她也偏好红色,只是受伤了穿一身喜庆的红衣,怎么瞧都不适合,于是找了许久翻出这件淡青衣衫。   苍柏用折扇拨了下她腰间铃铛,听到脆响,点点头:“不错,是路杳。”   悠悠:“……”   “正巧遇到,我给你拿了些补药。”苍柏把手中的药递给她,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站在她前面,“你来药堂做什么。”   悠悠拿出药方:“受伤了,取药。”   苍柏目光一扫,有枚叫“规形丹”的上品丹药,需要登记伤势才能拿到,他不能帮忙取。   略一沉吟,他真诚劝道:“我劝你换个时候来取药。”   “为何?”   苍柏把玩着折扇,扇坠在半空荡起一抹弧度。   “天昭在药堂,还有白芙雪。”   白芙雪也受伤了,慕天昭在药堂帮她上药,以他这发小的醋劲,瞧见这幕,怕会气到把药堂掀翻。   路悠悠道:“无妨。”   苍柏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摊手道:“好吧,我先走了。”   他不蹚浑水,目送悠悠迈入其中。   药堂大厅弥漫着不知名的药草香,闻着心旷神怡,一群弟子半围着中间的茶几。   茶几两边,坐着两人。   其中白衣女孩左手放在桌面,五指仿佛中了毒,呈现乌紫色。   另边坐姿端正的黑发少年,将银针扎在她手背三个地方,灵力催动,不一会儿逼出毒血。   白芙雪道:“劳烦慕师兄了。”   “谈何劳烦,本就是替我挡的。”   人面蛛洞穴里,在长老来之前,面对铺天盖地涌来的小魔蛛,慕天昭挡在众弟子前方,一时不察,有小魔蛛落在他肩,危机时刻,白芙雪用手帮他一挡,这才中了小魔蛛的毒。   将毒性逼出,慕天昭用一截白锻将她的手包裹起来,随后抬眸,温和地笑了下。   “好了。”   少年温润如玉,随意一笑,都惹得周围不少女孩红了脸。   慕天昭天资卓越,一入门便成为宗主首席大弟子,同辈无数天之骄子,难望其项背,从小光环满身,换个人,不知会目中无人到什么地步,但慕天昭从未如此。   修为高,长得俊,脾气好……少年近乎完美,不提清筠宗内,外面仰慕他的人都多不胜数。   故而,仗着有个宗主爹,强行与慕天昭定下婚约的路杳,惹了众怒。   在众人看来,慕天昭的道侣,论谁都论不到路杳这厮,对比她,白芙雪简直是天选之女,与慕天昭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白芙雪是古冥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古冥长老所在的明月峰,与紫清峰相隔不远,故而两峰弟子来往较多。   她身世可怜,有出水芙蓉之姿,加上善良温柔,以及有个恶毒的少宗主作对比,宗门上下都十分喜欢她,紫清峰的弟子也不例外。   白芙雪来取药,在药堂做事的紫清峰弟子,纷纷上前驱寒问暖,加上明月峰几个陪同的弟子,俨然形成一个“护雪”小队伍,将她围了起来。   此刻,见历练归来的慕师兄给白芙雪上药,一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药堂内嘻嘻闹闹,气氛好不融洽。   直到熟悉的铃铛声响起,欢快的气氛一散,众人还没回头,已知晓来者是谁了。   药堂变得宁静,不知谁率先说了句:“阴魂不散。”   “倒霉,不是受伤了吗,怎么来了。”   “呵,八成是装的,想慕师兄去看她,结果发现慕师兄在照顾芙雪,气急败坏找上来了。”   “她若不是宗主之女,慕师兄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整天还死缠烂打,真是脸都不要了!”   “就是,也不照照镜子,还想跟芙雪比,就她那如红衣女鬼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着铃铛声由远及近,扭头朝门口望去。   下一刻,穿着简单青衣的路悠悠,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女孩披散着乌黑长发,五官精致漂亮,一手扶着左肩受伤地方,长睫轻掀,底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安安静静地看向他们。   回荡在空中的嘲讽话语,忽地静了静。   一群人齐齐陷入沉默。   这是……路杳吗? 第6章   路悠悠绑起的头发散下,苍白着脸,左肩疼到微微蹙眉,那抹自然流露出的脆弱易碎感,把药堂内众弟子看得纷纷哑了声。   悠悠本人并无感觉,她只是取药路过大厅。   这地方没有剧情,但不能崩人设。   见众人看过来,她刻意看了眼慕天昭后,长睫一垂,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接着扭头快速消失在一众视线中。   大厅内静了片刻,有人嘀咕道:“什么意思啊,转、转性了。”   平日路杳瞧见慕天昭与白芙雪对视一眼,都嫉妒得发狂,此刻见到上药,竟然没闹事,撇头走了。   不是不喜欢慕天昭,不嫉妒白芙雪,那凝望慕天昭的一眼,分明还充满委屈难过。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这次,她选择把相思苦默默咽下来。   良善得可怕……   路悠悠对旁人如何想她的并不在意,基本人设不崩就好。   苍越劝她避开,可避得了一次避不了两次,何况,她为何要躲。   悠悠照着药方,在一排排灵草中寻找药物,边寻边思忖出路,她的任务是在走完恶毒女配剧情的基础上,阻止顾赦破坏男女主之间的感情线。   老实说,难如登天。   原著路杳各种作死的剧情,她可能走到一半,人就没了,更别提阻止大魔王抢女主,拿头去阻止!   好在其他方面不受限制,她可以肆意修行,增强自身实力。   修仙界拳头最大,就像她现在的便宜爹路天沉,这任务对他而言,大概都不叫事。   修为高才是硬道理,悠悠打定主意,把修为提上去,再多攒几个保命的后手。   面前一排装着丹药的木盒,她沉思之际,随意瞥了眼,拿起贴着“形”字的丹药盒,往怀里一拢,走出了藏丹室。   悠悠带着灵药离开,路过大厅时,一群人还未离开,发现她的身影,再次不约而同噤了声,目光齐刷刷涌来。   悠悠继续一副被爱情伤透的模样,迈出门的时候,身后有人叫住她。   悠悠意外地回头。   白芙蓉唤了声“路杳”后,踌躇着向她走来。   原著描写女主肌肤赛雪,沉鱼落雁的容貌,一举一动充满柔美之姿,任谁瞧见,都忍不住心生好感与怜惜。   待她走近,悠悠瞧见果然如此。   若非顶着路杳的身份,换个地方遇见,她大概会对白芙雪友善一笑。   可惜。   悠悠睁大眼睛,使劲瞪了她一眼,扬起嗓音恶声恶气道:“干嘛。”   女孩受伤导致声音微哑,努力凶人,也透着股软绵绵的味道,别说凶神恶煞了,顶天也就是只装老虎的小猫。   因峰内白芙雪的缘故,时常与她打交道的明月峰弟子,头一次感觉到,路悠悠凶起来不仅不讨厌,还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好在历史遗留问题,她这一凶,还是成功惊到了原本就犹豫不敢上前的白芙雪。   “我……”   白芙雪看样子有些怕她,轻咬了咬唇,半晌从腰间摘下一个绣着樱花的灵宝袋,鼓起勇气走近了。   “抱着药草不方便,我这有个灵宝袋,新的,还没有装东西,你不嫌弃的话,拿去用吧。”   人美心善!   路悠悠脑海冒出这四字。   药堂里,明月、紫清两峰弟子,人均一脸无奈又心疼。   白芙雪做这种事不是一两回了,即便路杳那般欺负她,她始终念着同门之谊。   灵宝袋是稀有之物,去年宗门大比白芙雪进入八强获得的奖励,她很喜爱,至今没舍得用,只挂在腰间当装饰物,没想到她会给路杳拿去装东西。   心善得让人心疼。   路悠悠知晓灵宝袋的由来,说起来,又是路杳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故事。   去年大比,路杳这个宗主之女,苍越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倒在了十六进八的比武台,把她踢出局的就是白芙雪。   前八名的弟子都是储物袋作为奖励,而不是更好的灵宝袋。   但被白芙蓉打败受尽嘲笑的路杳,哪里气得过,当众把白芙雪的储物袋剪碎,引发众怒,一众长老也很不高兴,便给白芙雪补偿了个灵宝袋,让路杳弄都弄不坏。   路悠悠目光在灵宝袋上晃悠,若是路杳在,怕要气得把药草扔在白芙雪脸上,再把宝袋扔在地上踩两脚,要这玩意才怪。   但悠悠心动了。   她忘了拿装药草的东西,这般抱着,左肩疼得厉害。   想了想,悠悠拿走了白芙雪手中的袋子,在后者惊讶的神情中,冷“哼”了声:“这是清筠宗给你的,清筠宗姓‘路’,本就是我的,你这叫物归原主。”   白芙雪没想到她会拿走,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听到她傲然的话语,脸色微白。   有人见状怒斥。   “路杳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把灵宝袋还给芙雪,你有脸收她的东西吗!”   “没关系。”白芙雪神色很快恢复如初,露出真切的笑,如释重负般松口气,“肯收下我的东西就好,我还以为,会被路杳嫌弃不要呢。”   “芙雪!你别让着她!”与她同峰的明月峰弟子,怒瞪悠悠,“把灵宝袋还回来,不许抢芙雪的东西!”   一下惹了众怒的悠悠,暗自嘀咕了句。   白芙雪主动给她的,怎么叫抢了,何况她又不是不还,借一下而已。   见众人嚷嚷得厉害,悠悠干脆把灵宝袋还她,自己找块布把药草包起来,谁知还没等她还,一声嘹亮的鸟鸣响起。   一只青鸟自天空飞来,笔直地朝悠悠而去。   悠悠看到青鸟的刹那,便知不妙,这鸟是白芙雪的守护灵,多半以为她欺负白芙雪,朝她袭来了。   路杳有个专门对付它的法器,金丝网,所以平日连人带鸟一起欺负。   悠悠出门没把金丝网带在身上,眼下青鸟袭来,还没来得及后退,一股厉风扑打在她身上,青鸟以极快的速度撞来。   悠悠心底一凉,怀疑受伤的肩骨会被撞得粉碎。   危机时刻,一把剑横在她与青鸟之间。   “铮——”   一声剑鸣。   君雪剑散出的剑气,让愤怒的灵兽堪堪停下,悠悠倒退两步,险些摔倒,药草和丹药盒落了一地。   “青尔,快退下。”白芙雪斥了声,慌忙上前,“路杳,你没事吧。”   她显得十分害怕,吓白了脸:“青尔只是个灵兽,一心护主,你别怪罪它,是我没有教好。”   悠悠脸色比她更白,左肩伤口裂开,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她抬眸望了眼惊慌的众人,又看向收拢翅膀的青鸟。   这些弟子不慌是不可能的,虽然都不想承认,但路杳再怎么都是清筠宗的少宗主,被宗内弟子的灵兽伤了,这事可大可小。   路悠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可以就此发难,让一人一兽受点苦头。   因此不仅白芙蓉,其他人也大惊失色,担忧地看向白芙雪。   药堂静了下来,众人忐忑的视线凝聚在路悠悠身上,发现她一言不发注视着青鸟,所有人心沉到谷底。   殊不知,悠悠压根没想这些。   她一眨不眨盯着青鸟,心想这就是守护灵啊,原著里,守护灵相当于老天爷给了个外挂,是与生俱来的,旁人羡慕不来,也抢不走。   书里,白芙蓉的守护灵青鸟出现时,所有人为之震撼,青鸟绕着她飞舞。   那刻,白芙雪如天女一般。   然而,更为令人震撼的在后面,慕天昭的守护灵是清筠宗的圣兽,青龙。   因为是圣兽,老神在上,不会像青鸟一般随意出现。   除了两人有守护灵外,顾赦与路杳也有。   悠悠稍作回忆,这个时间点,顾赦的守护灵幽鬼冥蛟还未出现,至于路杳的……   不想则已,一想悠悠就抑制不住好奇。   路杳的守护灵,严格意义上不能算与生俱来,那是路天沉给她选的。   一个圆滚滚的兽蛋。   悠悠看书时,一直好奇蛋里是什么灵兽,可惜直到结尾,路杳的守护灵都没觉醒,一直处于沉睡中。   肩膀传来的痛感让悠悠收回视线,她小心扶着左肩,打算捡起地面的药草,然后赶紧回去瞧瞧兽蛋。   一只手先她一步。   少年指节修长,弯腰拾起散落的药草丹盒,放进一个储物袋里。   “拿着,用我的装吧。”慕天昭将储物袋放在悠悠手里。   悠悠受宠若惊,握着储物袋,思索着以路杳身份该如何表示感激。   慕天昭目光在她脸颊随意一扫,不知看到什么,短暂地停留了下,旋即移开视线,将灵宝袋递给白芙雪。   “你收好。”   悠悠恍然大悟,在护妻呢。   还没察觉到喜欢,已经不自觉保护女主了。   悠悠顺水推舟,慢吞吞转身,挥挥衣袖,给众人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背影。   离开药堂,本以为离开了的发小苍柏,竟还在外面。   悠悠正好有事相问,扶肩过去,苍柏注意到她手中的储物袋,“天昭的?”   悠悠点头。   苍柏愕然,默了瞬:“怎么要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悠悠懒得解释,含混地“嗯”了声,道:“你爷爷,也就是我师父,去哪了知道吗,怎么联系他。”   修仙界上层修士按实力划分,苍越长老稳站第二阶梯,这第二梯队听着差了点意思,可要知道,在第一阶梯站着的只有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路悠悠现在的便宜爹,路天沉。   她要修行,总不能像无头苍蝇,现成的师父不要白不要,至于她为何不直接去寻路天沉,一来路天沉在闭关,二来,路杳已经把路堵死了。   苍柏:“你找祖父做什么。”   悠悠:“徒弟找师父还能做什么,当然是为了修行之事。”   苍柏摇扇的手一顿,眯起狐狸眼,俊逸的脸庞贴近悠悠,反复看了看她:“你该不会,被夺舍了吧。”   悠悠心头咯噔了下,在他的打量下,不动声色地捂着左肩,解释道:“此次出宗,历经生死,我突然悟了不少,下决心提升修为。”   “原来如此。”苍柏直起身,“找我祖父不难,稍等。”   他从腰间储物袋摸出一个老者模样的纸人,放在掌中,另手捏诀,不一会儿,纸人站了起来,捋着胡子。   “何事?”洪亮的声音响起。   悠悠试探地喊了声:“师父?”   纸人明显顿了下,随后吹起胡子,哼哼道:“少宗主可别折煞老夫了,老夫担当不起这声‘师父’。”   苍越离宗游山玩水,一大半原因就是被路杳气的。   “师父说什么呢,一日是师父,终身是师父。”   悠悠轻轻捏住纸人的手,小心地摇了摇,“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宗内大比马上到了,别人都有师父指导,我只有自己琢磨。”   远在千里之外的苍越,低头看了看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丫头,你老实说,你出什么事了?!”   “只是突然想努力修行了。”悠悠想起即将到来的宗内大比,有她与顾赦对战的重要剧情,顿了顿,心底凉飕飕的,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蜡烛。   “弟子加紧修行,好在此次大比中,为师父争光!” 放完虚假的豪言壮语,悠悠等着回应。   苍柏手掌中的纸人沉默良久,突然栩栩如生地呜哇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你丫的终于知道要修行了!整天只知道跟着那臭小子屁股后面跑,我现在就启程回宗,臭丫头等师父回来!”   见他不由分说要回来,悠悠心中微暖,眉眼弯笑道:“嗯,师父。”   “行了臭老头。”苍柏一脸嫌弃地按住还在哇哇哭的老纸人,一把塞回储物袋。   向苍柏道完谢,悠悠朝住处走去。   回到房间,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把药草丹盒交给灵洛。   待人离开,路悠悠将所有房间翻山倒海找了一遍,终于在柜角寻到一个白色的兽蛋。   白芙雪和慕天昭的守护灵相继出现的那段时间,路杳对兽蛋很上心,用夜明珠整日照着它,寸步不离地守着,可是迟迟没有动静,后来她的耐心到了极限,把兽蛋随意扔在角落。   这兽蛋鞠球大小,圆滚滚的,摸起来手感极好,还散着温热气息,可以感觉到里面的东西是活的。   在柜角待了好几年,白壳铺满灰尘。   悠悠把它抱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灰,室内光线偏暗,她正打算放在光亮处看看,白蛋忽然释放出一圈光晕。   悠悠将蛋放在地上,室内很快被白芒笼罩,兽蛋散出极热的温度。   隐约间,微弱的“咔嚓”声响起。   悠悠意识到什么,呼吸一窒,紧张地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浮现出点点裂缝的兽壳。   路杳的守护灵要觉醒了。   原著里没有出现的东西,在她到来后,竟然要出世了!   这意义不言而喻,悠悠心脏跳得厉害,直觉这是属于她的外挂,金手指,而不是原身路杳附带的。   “咔——”   一条裂缝从蛋壳顶端蔓延至下方,壳内传来些许动静。   悠悠忍不住屏住呼吸,思绪飞速转动着。   会是什么灵兽。   修仙界第一人路天沉亲手挑选的守护灵,绝不可能差。   原著里,路天沉得知圣兽青龙是慕天昭守护灵的时候,神色都毫无波澜,而这白色兽蛋,却是他亲自下场给路杳挑的。   路悠悠推测,这里面的灵兽绝不次于圣兽青龙,再不济,也与祥兽青鸟不相上下!   在她紧盯中,壳破开一个小洞,里面的灵兽力气不小。   一时间,无数个悠悠只在神话书里,看到过的上古灵兽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纷纷打起转来。   凤凰,朱雀,烛龙,玄武,麒麟……   会是哪一个?   悠悠轻咬指尖,紧张又兴奋。   在她屏息注视下,兽壳终于被从内打碎,一个全身雪白的灵兽滚了出来。   它四只毛绒小脚还站不稳,只能趴在地上。   刚出生的灵兽仰起头,乌黑眼睛看着面前少女,似乎意识到这是它要守护的人类,屁股后的小尾巴摇了起来。   路悠悠把知晓的所有灵兽特征,在它身上对了一遍。   遗憾的是,没能找出它的种类。   一人一兽对视半晌,悠悠看着它不断摇动的尾巴,心头浮起莫名的熟悉感。   突然觉得不妙,悠悠试探地开口。   “汪?”   灵兽小脑袋歪了下,似乎在表达疑惑,悠悠赶忙松口气,只是这气还没松完……   “汪汪——”   两道响亮的叫声在室内响起,回应着她。   大声叫完,白兽欢快地摇着尾巴,熟悉四肢后,它凑到悠悠身边挨蹭,不住地表达欢喜。   “呜汪~”   “……”   悠悠陷入长久的沉默,怀疑起人生,等她再低头看脚边的灵兽,小奶狗已经无师自通地,开始舔她手指了。   有那么一瞬间,悠悠委屈到想“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说好的狂拽守护灵呢?!   所以她其实是,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舔嘛…… 第7章   按住像个雪团的小灵兽,路悠悠不甘心地左右察看,在它又摇尾“汪”了声后,才终于接受了事实。   察觉到她的情绪,守护灵兴奋的动作淡下,不明白为何悠悠不高兴,它歪了下头,脑袋拱了拱悠悠的手,柔软白绒在她掌心蹭动。   “呜~”   悠悠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罢了,开局一条狗就一条狗吧,她能感受到小家伙对她的喜欢,来到这世界,她许久没感受到这种善意了。   “以后就叫你坎坎,路坎坎。”   在床边给坎坎建了个窝,悠悠担心它不适应,把壳也放在了窝里。   一番折腾,临近傍晚。   悠悠在床上打坐,修仙界等级划分森严,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路杳此时筑基中期,而慕天昭、白芙雪等已达金丹期,与她有天壤之别。   再过半月,宗内大比要开始了。   悠悠加紧时间修行,但她对修行之事所知甚少,只会在体内运转灵力。   “呜~”   窝在床旁的坎坎,发现她在修行,乖乖地蹲坐起身。   它靠近耳朵的地方,白色绒毛下有两个不易察觉的小角,散出淡淡光晕,飘到悠悠身边将她包裹起来。   闭目后,眼前的黑暗忽然亮起温和的星光。   悠悠暗自称奇,这些星点全部朝她涌来,融入体内,一时间,她仿佛身处浩瀚无垠的暖洋,说不出的舒适,渐渐的,她开始学会自主吸取感知到的力量。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悠悠睁开眼。   打坐之后全身轻巧,她下了床,坎坎在呼呼大睡,悠悠打开门,迎面看到在走廊着急地踱来踱去的灵洛。   见她身影,灵洛忙上前打量:“路师姐感觉如何,突破了吗,都在房内修行一天一夜了。”   悠悠讶然,可算知道为何修仙界动辄闭关百十年了,打坐时,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悠悠揉了揉左肩,迟疑道:“好像突破了,灵力变强了。”   “恭喜路师姐!”灵洛松口气,小心瞥了眼悠悠,“筑基后期,就离金丹境不远了,这次宗门大比路师姐一定能名列前茅。”   悠悠“嗯”了声:“借你吉言。”   名列前茅是不可能的,这次大比,按剧情发展,她不仅不会取得好成绩,而且会在预选中,上演一场震惊四座的爆冷出局。   所谓的预选,就是争夺大比的名额。   外门弟子有机会与内门弟子交战,若战胜对方,就能取代对方参加大比。   但预选建立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成功过,无他,从入门“内”、“外”一字之分,便注定一个天一个地,内门弟子都是天资卓越之辈,加上受到宗门资源倾斜,远不是外门弟子可比的。   久而久之,预选就相当于走个过场,没人真觉得有哪个外门弟子能脱颖而出。   于是乎,当书内,身为长老亲传弟子的路杳,在预选,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淘汰后,全宗掀起轩然大波。   就算是从来对修为高低不以为然的路杳,此战后,也受到莫大的打击,陷入长达半年的自闭,淘汰她的外门弟子,正是顾赦。   一场比武下来,顾赦从鲜有人知,变得在清筠宗,无人不知无人晓。   去年大比,给白芙雪做垫脚石,今年大比,给顾赦做垫脚石,虽然是自身不思进取的缘故,一番下来,悠悠都有些同情路杳了。   不过对于这段爆冷惨败的剧情,悠悠期待极了,想想还忍不住笑出声。   败就败吧。   她高兴的是,正好能利用这爆冷,补充自己空荡荡的小金库。   不一会儿,灵洛将熬好的药端来,这药的药效很好,喝了肩膀伤口都不疼了。   悠悠端过碗,正打算喝药,突然感觉到南方,涌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与此同时,房内累到呼呼大睡的坎坎,倏然睁开眼,警觉地仰起头。   “路师姐,药太烫了吗。”灵洛见悠悠不喝,神色微紧。   悠悠摇头,定了定神:“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灵洛茫然:“什么?”   那股慑人的气势一闪而逝,仿佛只是错觉,见灵洛没有半点反应,悠悠蹙眉喝完药,肩膀痛意淡了许多。   待灵洛离开,她在房间逗了会坎坎,听到它软绵绵的肚子里,发出“咕咕”声。   意识到小家伙饿了,悠悠出门给它寻东西吃。   今日天色昏暗,黑沉沉的乌云盘旋在清筠宗上空,悠悠走出屋檐,细细雨丝飘落在她白皙的脸颊。   灵洛见她出门,寻了把伞给她。   想起方才的心悸,悠悠朝南方望了眼,可惜高耸入云的主峰,遮住了她的视线。   辟谷的修士无需进食,宗内即使是外门弟子,也少有没辟谷的,宗内的膳食堂门可罗雀,凄凉得宛如一片荒地。   悠悠进去片刻,将仅剩的一个热腾腾馒头带出来,揣入怀里。   清筠宗有九大主峰,十三副峰,悠悠对这些地方尚不熟悉,回去的路上,特意绕了个远路。   途径外门弟子所在的卧龙峰,她意外看到个人。   是顾赦。   不知犯了什么错,他在思过碑前罚跪。   看样子已罚了许久,少年薄唇血色全无,秋末冰凉的雨丝,打湿他的长袍。   阴雨天,来往的弟子脚步匆匆,少有人关注他,不知是不是这缘故,他很快发现悠悠的注视,一双黑眸望了过去。   秋风拂过,宛如染血的枫叶铺了一地。   女孩穿着相衬的红衣,肤白如雪,静立在枫树下的场景,美得像一幅稀珍画卷,任谁都忍不住多瞧几眼。   顾赦望了眼,淡漠地收回视线。   “芙雪,你怎么了。”   手持灵符的黄衣少女,一手撑着伞,遮在自己与白芙雪上方,发现她突然停住脚步,疑惑地问了句。   白芙雪视线落在枫树下,又顺着悠悠目光,看向思过碑前的少年。   她对顾赦有印象。   在人面蛛洞穴里,他们在结界内等长老回来的期间,少年一直抱着昏厥的路悠悠,抱了许久。   听到身旁问话,白芙雪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那快走吧,还有好几座峰等着布灵符呢。”纪瑶着急道,“天黑之前必须得弄完,否则就糟了!”   白芙雪点头,刚走了两步,滴滴答答的雨点打在伞面,雨越下越大了。   她顿了顿:“等我片刻。”   悠悠被盯了眼,赶紧就溜走了,路上听到几个弟子交谈,才知道大概发生了何事。   顾赦修为低微,至今连辟谷都没成功,在弟子关系并不和睦的外门中,属于可以被随意欺负的那一类。   这类弟子,一般都得低调行事才行,但顾赦不是如此,或者说,低调不了。   修仙界不缺俊男靓女,但顾赦模样过于出众,站在一群男弟子中,犹如鹤立鸡群。   以至于即便修为不高,也惹得诸多女孩芳心暗许,导致看不惯他的‘情敌’多不胜数,隔三差五便要找他麻烦,总之,不会让他好过。   这次他刚历练归来,长途跋涉还没休息片刻,就被人构陷偷拿了一件宝物。   那弟子有些后台,外门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听顾赦解释,直接让他在思过碑前罚跪,跪到愿意交出东西为止。   悠悠算时间,顾赦已跪了快三天三夜了,难怪唇色惨白。   她摸了摸储物袋,踌躇片刻,折返回去,老老实实躲到树后静观。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顾赦与白芙雪初次相遇剧情,用不着她做什么。   书内这段剧情,年少的魔王在雨中罚跪,周围来来往往的同门皆一脸漠然,唯有人美心善的女主正巧路过,赠与了他一把伞。   清筠宗作为第一仙宗,弟子多不胜数,外门弟子从来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寻常内门弟子,都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更别提白芙雪这般的亲传弟子,说是天边皎月都不为过。   白芙雪这一送伞,犹如皎月下凡,可以照亮任何一个外门弟子的内心。   原著写道,在此之前,顾赦在清筠宗的记忆都是冰冷的,白芙雪赠给他的伞,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暖意。   看书时,悠悠喜欢这段剧情,但眼下,她苦恼地摇了摇头。   她要是顾赦,还在外门艰难沉浮之际,收到女主这般善意,也会对其好感剧增,好感增涨到一定程度,演变成喜欢。   既然喜欢,以顾赦以后的疯劲,不能两情相悦,强取豪夺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对要阻止他破坏男女主感情的悠悠而言,不是好消息。   悠悠边琢磨着该如何是好,边看着白芙雪朝顾赦微微颔首,在黄衣少女催促下离开。   顾赦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油纸伞后,又望向离开的白芙雪。   待身影消失不见,他收回视线,眼角余光斜落在枫树,盯着那个一直若隐若现的身影,狭长的黑眸微眯起来。   悠悠躲在树后,由于书里没具体写顾赦动心点,她只能自己猜。   多半顾赦在这就动心了。   瞧他苍白修长的手,饥寒交迫了几天,应该没多少力气了,却仍紧紧握住了伞。   迄今为止,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谁敢抢,定会被顾赦永远记恨在心。   悠悠揣摩着年少魔王的心思,心底暗笑了两声,正打算离开,脑海里“叮”的一声,系统发布任务:【请完成恶毒女配任务】   悠悠:“嗯?”这能有什么任务。   很快,她脑海中浮现出一段原著里的文字。   【顾赦手中的伞还没握暖,被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孩夺了去。   路杳朝陌生的少年冷笑两声,将油纸伞折断,扔在地上狠踩了两脚。   一个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白芙雪都要拉拢讨好,师兄还不够,非要所有人都喜欢她是不是,到底谁才是少宗主!!】   悠悠:“……”突然笑不出来。   她仔细回忆,书里好像、依稀、似乎有这段小剧情。   恶毒女配嘛,总要不断作死才行,悠悠重新从树后探出脑袋,准备再瞅瞅此次的目标。   目光还没接触伞,她就被顾赦目光捕捉到了。   雨下得愈来愈大,少年衣袍几乎被雨淋得湿透了,深秋时节,在寒气横生的山峰口跪了一天一夜,让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股虚弱,很好欺负的模样。   但少年掀起眼皮,底下黑眸凝望而来,过于平静的眸光,让人不自觉心底发怵。   悠悠纤长的手指微蜷,回捏了捏袖口,按下紧张走到思过碑旁:“巧啊,又见面了。”   顾赦掀起眼皮,并没有回答,一言不发看着面前之人。   去而复返,躲躲藏藏。   到底想做什么。   伞在储物袋里放着,悠悠也没撑,对秋雨落在身上的冰冷滋味深有体会,不过她与顾赦不同,顾赦是有伞不能用。   白芙雪一片好心,可惜顾赦正在受罚,若被瞧见明目张胆地打伞,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空气中透着凉意,冷得厉害,悠悠决定速战速决。   罢了,不就是当恶霸抢伞嘛,   先抢了再找补。   她逐渐变得坚定的眼神,被顾赦察觉到。他也没错过,路悠悠徘徊在伞上的目光。   顾赦握伞的手浸在冰雨里,指骨冷得几乎冻僵。   他薄唇微抿了抿,似乎意识到什么,果然下秒,悠悠按住伞的另一端,一把夺了过去。   啪嗒——   油纸伞被扔在地上,悠悠一脚踩了上去,在他的注视下,使劲碾了碾。   一气呵成地完成作死剧情,悠悠没敢看顾赦的神情,想到他此时的悲怆难过,会化作对她的仇怨,来日报复,悠悠心里凉飕飕的,迅速从储物袋拿出灵洛给的伞。   “是不是以为我欺负你,不不不,别误会!”   悠悠找补撑起伞,热情地将伞柄塞入顾赦空荡的手里,“拿着,这伞更大。”   她蹲在顾赦身旁,指尖拨动伞穗。   “而且你瞧,这上面有个‘路’字,用我这把伞,你可以肆无忌惮,就算被管事长老瞧见,他也不敢罚你,是不是特好?至于地面这个、这个……”   路悠悠轻咳了声,幽声道:“就忘了吧。”   不知顾赦是不是被她一通狂轰滥炸,没给喘息机会的举动弄懵了,路悠悠余光扫去,少年迟迟没说话,冻到通红的修长手指,仍保持着握住的姿势。   没扔掉她的伞就是成功。   悠悠小松口气,踌躇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做完坏事,她心虚地没敢看顾赦神情,脸颊一直朝着另边,也没察觉顾赦在打量她。   雨幕朦胧,红衣女孩蹲在伞下,离顾赦有些近。   衣摆被地面淌过的雨水打湿,她并未察觉,一手拨着伞穗,侧过脸,也不看他,就对着另边空气喋喋不休。   从顾赦的视角,看不到悠悠脸上神色,只能看到,她凝着雨珠的青丝间,藏着个泛红的耳朵。   顾赦指节僵硬地握着伞,暗自揣测路悠悠到底想做什么。   沉思间,一个暖呼呼的东西,塞到他手中,路悠悠终于鼓起勇气转回头。   雨点淅淅沥沥打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悠悠看向同在伞下的顾赦,她左眼下的小红痣,被雪肤衬得醒目,漂亮得近乎惑人。   “给你。”   手里多了个热腾腾的东西,用层层油纸包裹着,顾赦不解抬眸,看到她眉眼堆着笑:“是馒头,你不是……”   话说到一半,悠悠后知后觉,猛然清醒过来。   她在做什么?!   给饿了几天几夜的同门递吃的,这是恶毒女配会做的事吗。   人设、她的人设呢!   悠悠赶忙闭了嘴,转而冷哼了声,补充道:“我在膳食堂拿了不少,坎坎吃不了那么多,分你一个,别多想啊。”   说完,悠悠做出要从伞下钻走的动作。   顾赦长睫微颤了颤,握紧手里冒着热气的馒头,苍白的薄唇微动:“坎坎是谁?”   除了他以外,宗门还有谁没辟谷嘛。   悠悠干咳了声:“狗、狗狗。”   顾赦:“……”   狭窄的伞下空间,伴着少年的沉默,归于寂静。 第8章   回到居住的旭日峰,灵洛见她淋雨回来,吓了跳,撑伞迎来:“路师姐,怎么淋成这样了,伞呢。”   “弄丢了。”悠悠打了个喷嚏,回房换掉湿漉漉的衣服。   灵洛给她煮了碗姜汤,悠悠道谢接过,边喝边道:“不用管我了,你去修行吧。”   灵洛还沉寂在悠悠向她说“谢谢”两字中,怔愣之际,下意识答道:“不行,木蓝长老让我守着路师姐。”   话落,她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紧捂住嘴。   小姑娘吓得脸色一白,眼里满是慌张忐忑,悠悠早知道她是盯梢她的人,不以为然地笑了下,喝起姜汤。   等了半晌,灵洛见她没有大发雷霆,雪亮的眼睛眨了眨,两只手开心地握在身前。   路师姐这次历练回来,像变了个人一样,都不朝她发火了。   悠悠喝完,待身子暖和些,疑惑道:“宗内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她回来的路上,没瞧见多少弟子,纵使是下雨,也不该人影如此稀少。   偶尔看到的几个内门弟子,都面色紧绷,穿梭在各大山峰之间。   灵洛摇头:“不知道,只是木蓝长老,让我今日跟在路师姐左右。”   悠悠点了点头,从储物袋拿出趁雨摘的几个果子,走到床边,喂到坎坎嘴边。   好在坎坎不挑食了,两只毛茸爪子,扒着苹果咬了起来。   灵洛一脸惊奇地看着坎坎:“这是什么灵兽?”   悠悠摸了摸坎坎一身的软毛:“不是灵兽,是小狗。”   听到‘小狗’两字,坎坎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小脑袋往下垂了垂,委屈地“呜汪~”了声。   想它堂堂神兽,为了讨欢心,竟然还得装成条狗。   它一定是世上最可怜的神兽了。   给坎坎喂完果子,悠悠到床上打坐了小半时辰,刚仰头躺下,系统的声音响起。   【叮——警告!警告!】   接连两声警告吓得悠悠倏地坐起身,一段大字浮现在她脑海中。   【剧情发生偏差,没有人揭露你下药的行径,故而缺少戒律堂受罚的契机,请进行完善这段剧情,以免被天道察觉你的存在,将降下天雷。】   悠悠:“?!”   原著里,在人面蛛洞穴,路杳给慕天昭下药,奸计未遂,被一群同门看到,众人义愤填膺,一回宗,把这事捅到宇文长老那去了。   负责管理戒律堂的长老宇文离,人称冷阎王,他的为人,说轻些铁面无私,说夸张些是六亲不认,清筠宗行走的活宗规,人见人怕。   在宇文离的掌管下,戒律堂成为全宗上下都闻风丧胆的地方。   在他那,别说弟子了,各大长老触犯门规一样受罚,即便面对他的师兄路天沉,也不会徇私枉法。   就是有他的威慑,路杳虽然时常欺负白芙雪,却不敢太出格,目前为止,犯她过最大的错就是在人面蛛洞穴里,给慕天昭下药,想生米煮成熟饭。   宇文离听闻路杳在外做的“好事”,二话不说将人逮进戒律堂,路杳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出来后,老实了好长一段时间。   原著里,在戒律堂受罚的时候,路杳遇到被同样关进来的顾赦,受罚的两人,不仅没有惺惺相惜,反而在此结了大仇。   路悠悠若不入戒律堂的话,这段重要的剧情将不复存在,所以系统出声警告。   理清来龙去脉,悠悠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男主早把她举报了。   清筠少宗主给人下春药,这事传出去,损得不仅路杳的清誉与名声,连带路天沉以及整个清筠宗都会丢脸。   慕天昭顾忌这些,虽然恼怒,在人面蛛洞穴里,还是当着众同门的面,帮她掩饰隐瞒了下来。   他为人宽容,不是纵容,向悠悠坦言过回宗会如实禀告。   但悠悠听系统的意思,慕天昭还未私下举报她,或者说,已打消了这念头,准备独自咽下这亏了。   他对下药之事闭口不谈,可如此一来,路悠悠就没有进戒律堂受罚的缘由了。   不去戒律堂,原著里,路杳与顾赦相处的剧情将消失。   出大问题了!   悠悠开始思忖,现在举报自己来不来得及。   可惜不行,路杳是恶毒不是呆傻,不可能做出自我检举这种事。   清筠宗不是外界,宗内卧虎藏龙,她若人设崩得厉害,一群仙道大佬发现端倪,以为路杳被邪物夺舍的话,她就凶多吉少了,只有另寻它法。   戒律堂是犯了大错才会被抓进去的地方,若想进入,不仅要闹事,还要闹得大点才行。   悠悠冥思苦想,忽而,灵光一现。   有了!   清筠宗内有座锁妖塔,塔内关押着穷凶极恶的世间大妖,避免他们为祸苍生。   因锁妖塔极为危险,那整片地都是宗内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她若去禁地走一遭,势必被关入戒律堂,以儆效尤。   悠悠当即打定主意,夜闯锁妖塔。   下午时候,雨渐渐停了,空中的风却越来越猛烈。   悠悠在庭院内练习御剑术,她掌握了口诀,加上这身体会御剑的本能,没多久,就学会御剑飞行了。   她绕着居住的旭日峰转了好几圈,乘风飞行,过足了瘾,最后来自南面的一阵风大得快要将她吹到,才罢休了。   等到晚上,她喝完灵洛端来的药,合门离开了房间,御剑而去。   夜晚的清筠宗,比悠悠想象中的宁静,从高处俯瞰,只有卧龙峰亮起一片片灯光,其余各大山峰,少有灯火,显得尤为沉寂。   御剑越过明月峰、紫清峰,半个人影都未看到,白日也是,按理不该如此。   悠悠心底浮起些许异样。   离子时不远了,她来不及细想,直朝南边的锁妖塔而去。   锁妖塔在清筠宗最南边,共十七层,高耸入云,塔顶上方悬着镇妖珠,珠下一盏白灯,里面燃着一缕天火,用于威慑塔内蠢蠢欲动的大妖。   锁妖塔周围设有结界,一旦有人硬闯,会立即被发现。   悠悠已打算好了,御剑朝结界狠狠撞上去,把动静闹大,肯定惊动大批人。   最好宇文离能赶来,其他长老看到宗主的份上,或许犹豫从轻发落,但冷阎王不会,定以雷霆之怒将她逮到戒律堂去,如此就能完善剧情了。   远远看到锁妖塔,遮天蔽日的高大塔身沉浸在夜色里,塔顶亮着一盏孤灯,天火在灯内摇曳。   悠悠深吸口气,朝那方向猛冲了过去。   来吧结界!   *   “不能再等了,长老。”慕天昭拱手行礼,神情肃穆,“弟子请命去锁妖塔。”   “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能做这诱饵。”站在他身旁的素衣老者,拂袖拒绝,凝眉看向从塔内溢出的妖气。   今日午时,锁妖塔传来异动。   镇压在塔内第十六层的上古大妖冥蛟,不知为何,突然躁动起来,在短时间妖力大增,甚至穿过了天火的焚烧,蛟尾甩出将结界打碎。   此事发生得猝不及防,幸而冥蛟一击过后,没有下文,给了他们缓冲的余地。   宗主闭关,一切事宜由众长老商量,一旦冥蛟出塔,清筠宗必然死伤惨重,几个长老决定先用大阵将冥蛟困住。   他们守在塔外,派内门弟子在各大山峰放符布阵。   眼下阵法布好了,只差宇文离将阵眼星石放在锁妖塔顶,就能开启大阵。   但这举动会惊动冥蛟,它不会轻易让宇文离成功,且激怒了冥蛟,不再畏惧天火的它,可以直接窜逃出塔,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离放下星石,到捏诀,里应外合开启大阵,其实只需要几秒,但就是这几秒,足有让冥蛟反应过来攻击。   故而,需要有人将冥蛟的注意力吸引开,给宇文离争取时间。   宗内此时只有五位长老,宇文离负责阵眼部分,剩下的长老正好分布四方,没有多余的人可用。   慕天昭知晓情况紧急,主动请缨担当诱饵,吸引冥蛟注意。   但此举危险至极,别说金丹期了,就是元婴境在冥蛟这种大妖面前,都挡不住它一击。   众长老全身心扑在大阵上,若冥蛟朝他攻击,根本来不及施救。   “再想想别的法子,你若出了意外,对宗门也是巨大的损失。”   慕天昭是被当作下任宗主培养的,素衣老者不假思索拒绝他的请求,脑袋扭到一旁,嘀咕道,“都是苍越那老家伙,去游山玩水,宗门出事都赶不出来。”   夜明子按住他道:“反正你不能去,换个人,换个弟子当诱饵。”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有半分差池,身为清筠弟子,天昭责无旁贷,若惧死退缩,哪对得起师父多年栽培。”   青衣少年身姿挺拔,倔强地站在夜明子身前,气得他吹胡子瞪眼:“你这孩子——”   “好,你与我同时行动。”   旁侧传来冷然的嗓音,说话的男子手握星石,面容冷峻,黑发用玉冠一丝不苟束着。   “面对上古大妖,即便有元婴修为,也会被威慑得动弹不得。在对方眼皮底下行动,需要莫大的勇气,你是师兄教出来的,我想会比其他人好些,最合适,旁人容易坏事。”   宇文离薄唇微动,一锤定音:“你从锁妖塔正面逼近,吸引冥蛟注意,我趁机在塔顶布置阵眼。”   “不行,太危险了!简直是送死!”夜明子急得跳脚,“宇文离,他可是宗主唯一的徒弟,宗主出关发现人没了,你我如何交代?”   “没了就没了,生死有命。”   说这话时,宇文离神色冷漠,没人知道他心底叹了声。   他何尝不知有多危险,被冥蛟注意到的那刻,慕天昭就离死期不远了,他能活下来的唯一条件是,冥蛟不发起攻击。   当这诱饵九死一生,不是谁都有这勇气及魄力完成的,诸多弟子中,慕天昭是他唯一觉得担当得起,能做到的。   宇文离一手按在少年肩膀:“走。”   “等等、等等!”身后传来夜明子的声音。   三番四次阻止,宇文离也恼怒起来,回头厉声道:“夜明长老,你该落阵……”   “不是,快看那!”夜明长老指向不远处的天空。   宇文离皱眉望去,破空声由远及近。   只见暗淡星光下,一道长虹穿云破雾而来。   无边夜色中,乘风御剑之人,在夜空划过一条流畅的线条,以势不可挡的狂傲姿态,直朝锁妖塔而去。   从正面!   剑指第十六层的冥蛟!   那不可一世的强大气场,连宇文离与夜明子两个化神境修士都惊到了,恍然间,以为宗主路天沉出关了。   不然天底下,谁面对冥蛟这种上古大妖,能做到如此淡然从容?   直到一眨眼,红衣身影掠过上方,众人捕捉到少女姣好的面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路杳啊……   嗯?   等等!   “——路杳!!”   *   冷风像刀刃刮在脸颊,悠悠几乎睁不开眼。   好在锁妖塔顶亮起的天火,给她指引了方向,察觉到火光越发明亮,悠悠知道锁妖塔已近在咫尺。   她并不减速,力求用最大速度撞上结界,最好来个火星撞地球,惊动四方。   好来人把她逮个正着,关入戒律堂。   最后一程,悠悠索性闭上眼,等结界阻拦,呼呼的风在耳边吹,时间在她闭上眼后,仿佛过得尤其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还没撞上结界,悠悠忍不住睁开眼。   这一睁眼,她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离她不到十丈距离的塔层里,探出一个山丘大的黑蛟脑袋,两只灯笼大的血红眼睛望着她,口里发出诡异的吼叫。   悠悠急忙停住脚下的剑,愣了愣,倏然睁大眼睛。   这是上古大妖冥蛟吧!可怕!幸好被关在锁妖塔里出不来。   话说,结界呢?阻止旁人擅闯的结界呢?怎么直接冲到里面来了,路悠悠胆战心惊地拍拍胸口。   冷静下来后,她没急着转身离开。   既然都闯进来了,不如多看几眼,反正有天火的阻拦,他们出不来。   这可是冥蛟。   顾赦的守护灵幽鬼冥蛟,就是这大家伙蜕变而成的。   她慢悠悠打量冥蛟,这幕落在不远处众多视线中,一群人目瞪口呆,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在化神境都忌惮的冥蛟面前,红衣少女御剑而立,没有流露出半分怯懦,手负身后,神态自若地打量面前大妖。   仿佛此刻,一口呼气能把她吹得魂飞魄散的冥蛟,只是她在路上看到的小蚯蚓,不足为惧。   望着这幕的所有人,倒吸口凉气。   别的不说。   少女这份胆魄,恐怖如斯!   被她这份勇气感染,众人各司其职,出现在阵法之中,与此同时,站在锁妖塔顶端的宇文离,对着已经布好星石,捏诀打在上面。   而此时,冥蛟注意力还全在悠悠身上,它似乎嗅到什么气息,凶戾的眼神带着几分迟疑。   悠悠看够了,朝它摆摆手,准备御剑离开。   没等她运起灵力,肩膀一重,有人抓住她,下一瞬,她已远离了锁妖塔。   落地后,悠悠踉跄了两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耳边响起冷然的嗓音:“路杳。”   悠悠侧头,看向出声的冷峻男子。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按着她肩,深色长袍妥帖地穿在身上,找不到半点褶皱,发丝紧束在头冠里。   脸庞俊是俊,不过眉眼间的冷厉之意太浓,瞧着不苟言笑,看起来是个十分严苛的人。   悠悠懒散惯了,导致对这类人一向怕怕的。   对方叫她路杳,是认识她了,悠悠心头打鼓,顶着对方打量她的视线,努力找些线索。   忽然,她看到男子腰间的玉佩,是“宇文”两字。   悠悠愣了下,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正愁动静不够大,也许压根没人注意到她擅闯了禁地,没想到,宇文离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这下,一定看到她擅闯禁地了。   这个众弟子口中的冷阎王,清筠宗三千宗规化身,不会因为她是少宗主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太好了!   悠悠大松口气。   宇文离察觉到她放松下来,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原来也是怕的,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只不过是她在冥蛟面前、在他们所有人面前,强装镇定罢了。   老实说,他以前从未正眼瞧过路杳,一直不明白,为何师兄那般的人物,子嗣会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直到方才路悠悠与冥蛟对峙,他从她身上,恍然看到一点师兄的影子……   “路杳,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宇文离沉声。   悠悠坦荡荡地点头,恨不得立马把两只手腕递去,让宇文离把她逮捕回戒律堂。   “不错,我是擅闯禁地了。”路悠悠迫不及待承认。   为了不崩人设,她微扬下巴,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悔改的模样。   “但我路杳,绝不不后悔!”   话音落下,悠悠还欲再发表几句作死的话,头顶忽然沉了沉。   宇文离修长的手落在她发顶,轻揉了揉:“你做的很好,路杳。”   一句温声细语,把悠悠听懵了。   蛤?   什么情况。   她一头雾水地看向宇文长老,这一眼,她看到书里,从来面容冷峻的冷阎王,竟朝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配上头顶传来的轻柔力道,悠悠原地傻掉。   是、是出现幻觉了吗。   “宇文长老,我刚才靠近锁妖塔,擅闯了禁地!”   “嗯,你很勇敢。”   悠悠愕然。   某种程度上,这作死行为确实挺勇的,但……   “那里是禁地,我擅闯,不是触犯了宗规嘛。”   宇文离愣了下,露出无奈而宽和的笑,悠悠尚未明白这笑什么意思,一声苍老的高喝传来。   “路杳!干得漂亮!”   又是这句话,悠悠纳闷回头。   看到一个朝她兴奋奔来的素衣老者,老者身后,还有一群神情激动的弟子。   这些人不知从何处赶来的,一下将她簇拥起来,一双双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救世英雄!   “路杳!”   “少宗主!”   “误会解除,关键时刻,少宗主神威!”   …… 第9章   为了避免引起恐慌,知晓锁妖塔发生变故的只有少部分内门弟子,清筠宗核心力量。   他们躲在暗处,随时做好布阵失败,与冥蛟殊死一搏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瞧见了路杳如此勇敢无畏的一幕,舍身当诱饵,若非亲眼所见,没人相信。   要知道,作为同门,路杳是什么德行,大家再了解不过了。   她最贪生怕死,没骨气了。   前年仙门交流大会,有灵魔界人士闯入,挟持了她,路杳吓得当场跪地求饶,当着一众仙门人士,扬言代表清筠宗、代表她爹,向灵魔界臣服投降。   灵魔界都是喜欢走歪门邪道的修魔之人,与修仙界水火不容,路天沉曾以一己之力,诛杀魔君,击退浩荡的万千魔军,致使灵魔界沉寂百年。   要问这些灵魔界的魔修,最恨谁,除了路天沉外再无他人。   看到路天沉之女向他们求饶的可怜模样,对这些魔修而言,再畅快不过了,而看着这幕的所有人,别说清筠人了,其他仙门都一个个脸色铁青,恨不得直接把路杳弄死,丢人显眼!   此事之后,路杳胆怯懦弱,在修仙界出了名。   身为合格的清筠门人,早已对她放弃期待,可未曾想有一日,他们竟从路杳身上看到“担当”二字,不可思议。   悠悠在热情的簇拥中,一脸懵然。   环顾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容,不太明白这些人在兴奋什么,就像她刚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完全状态外的悠悠,把目光投向唯二眼熟的男女主,不假思索走了过去。   快与她说说话,突然害怕起来。   “师兄,你怎么在这。”她先走到就近的青衣少年身前。   见她靠近,慕天昭心情复杂。   若路杳没去,要九死一生的人就是他了,他认识的路杳,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即便嘴上说着多么多么喜欢他,也不可能做出这举动,为何今日如此果敢。   如果路杳是为了宗门,再好不过,如果不想他涉险才……这份情谊与他而言,就有些重了。   以往路杳做出的爱慕到疯狂行为,未让慕天昭觉得有几分真心,那些举动更像哗众取宠,故而他能毫无负担面对路杳,但眼下,从人面蛛洞穴过后,路杳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   按下思绪,慕天昭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对茫然的悠悠道:“我跟过来看看你情况如何,无事就好,若师父知道,一定会很欣慰。”   他以为悠悠说的是,为何跟着众人来看她。   悠悠听完更懵了,这些人的态度都不对劲,有种浓郁的维和感。   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悠悠心里有些慌,急着问清楚,三两步走到白芙雪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抓住女主,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不怕不怕,不管发生了什么,有男女主光环照着准没事!   书里描写白芙雪的手,芊芊玉指,摸起来绵软滑腻。冷静下来,悠悠仔细感受了下,果然有点舒服。   白芙雪被她突然靠近,条件反射地脸蛋一白,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   试图感受主角光环的悠悠,见状松开了:“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就是想看你冷不冷。”   随意找了个理由,悠悠安抚似地朝她笑了笑,半空亮起的法阵光芒,落在悠悠身上,照亮她如花笑靥,眸光清澈。   白芙雪见惯了总对她充满轻蔑敌意的路杳,冷不丁瞧见这般她坦荡平和的神态,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她轻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   青鸟在身后,察觉到白芙雪的情绪,担忧地鸣叫了声。   回明月峰,青鸟载着她展翅高飞。   在半空中,无人能看到神色,夜风刮起白芙雪发丝,她柳眉微蹙,一贯温柔笑着的娇容,渐渐露出愁意。   “青尔,你感觉到了嘛。”白芙雪轻抚青鸟,“路杳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她又变得,夺目起来。”   不过不一样了,   如今全宗上下都喜欢她,路悠悠想夺走她这些年的努力,根本不可能。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羡慕路悠悠,羡慕到嫉妒。   出身高贵,生来清筠少宗主,受尽瞩目与偏爱,可以肆意妄为。她却得步步为营,小心做任何事,在人前每时每刻维持着完美的形象。   这不公平。   幸好路杳自作孽,这些年落得人人厌恶的地步。   但想起路杳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眼神,她心里不安起来。   “青尔,我是不是该果决一些。”白芙雪懊悔地低喃,“早知道就不犹豫了,我该主动提出代替慕天昭的,就不会让路杳抢了先,可我面对那样的大妖,也害怕。”   与冥蛟对峙面不改色,路杳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烦。   *   “路师姐,我听说了!”   房门“砰”地一下打开,灵洛欢喜地奔向内室,“路师姐以身涉险,助众长老完成了伏妖大阵!”   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悠悠,苍白小脸藏在被子下,磕磕绊绊地回应。   “是、是嘛,这没什么,只是为宗门尽了些绵薄之力罢了。”   呜哇,好可怕——   冥蛟竟然无惧天火,可以从锁妖塔出来,悠悠才知道与死亡擦肩而过了。   她手脚冰凉地缩在被子里,想起冥蛟灯笼似的血红眼睛,后怕不已。   上古大妖冥蛟,凶残暴戾,对于关押他千年的仙修厌恶至极,没一口把她吞了,简直是奇迹。   浑身白绒的坎坎,被她搂在怀,热得吐了吐舌头。   该死的魔蛟。   把小主人吓成这样,找个时间,它一定要狠狠说教。   惜命的悠悠后怕到半夜,才将路坎坎放回它的窝里。   待她迷迷糊糊睡着,坎坎头顶两只小角,散出一个又一个淡蓝光圈,将床铺笼罩。   一夜无梦,悠悠醒来神清气爽。   坎坎蜷着小身躯,瞧着像个小雪团,悠悠放轻动作出了门。   今日天气很好,旭日东升,悠悠御剑绕峰转了几圈,这次,又没瞧见几个弟子,正疑惑,喧闹的声音从远处的主峰传来。   千古峰位于清筠宗各峰中心,峰顶坐落着庄严肃穆的鸿蒙大殿,半山腰,有可容纳万人的习武场,弟子大比每年都在此举行。   今日,全宗弟子在此齐聚,听长老讲解宗内大比相关事宜。   这种集合路杳从不参加,故而无人通知悠悠。   她赶到时日上三竿,大会已接近尾声,夜明长老在台上作收尾工作,宇文离做完分内之事准备离开。   悠悠一眼看到他,伸出手隔空抓了抓。   别走,能不能把她带回戒律堂……   今夜是顾赦进戒律堂的时间,在此之前,她无法按原著出现在戒律堂的话,被天道察觉到她的存在,降下天雷,会把她劈个灰飞烟灭。   不能再拖了,悠悠目光在练武场扫动,思忖着如何闹事。   不经意地,她远远看到一物,眼睛亮了起来。   “十日后,先进行预选赛,无论内门外门,都要认真准备,不可散漫,不可自满……”飞升台上,夜明子俯瞰下方门中弟子,苍老浑厚的嗓音回荡在习武场。   他说着每年一模一样的告诫话,手也像往常一样举起,指向飞升台边,一个蒙着红布的十丈高石碑。   “就像宗主执笔写下的……”   话语一顿,夜明子想到什么,手僵在空中,脸色难看起来。   飞升台建立之初,宗主提笔在石碑写下‘仙途无尽’四字,意在告诫清筠门人莫骄傲自满,须知仙途漫漫,勿要被一时成就遮了眼,停止前进的脚步。   这石碑意义重大,一代又一代清筠门人,将其作为警勉自身的存在。   久而久之,弟子之间甚至形成一个特别的习俗,每日晨起后,先来石碑前参悟“仙途无尽”四字,再进行一天的修行。   这习俗直到今年乞巧节那日,路杳这浑球,竟然、竟然在石碑上……   夜明子深吸口气,昨夜才对路杳改观了些,见到石碑又忍不住怒火直冒。   石碑被污染后,因是宗主所建,他们不便随意毁坏,只能用块布遮住。   强压怒气,夜明长老收回指向石碑的手:“就像宗主所说的,仙途无尽,切不可……”   “砰——!”   夜明子话未说完,一道鸿光掠过,击中蒙着红布的石碑。   巨大的声响过后,烟尘散去,一道纤瘦身影踩在倒地的石碑上。   红衣少女一手执剑,面对目瞪口呆的长老弟子,微抬下巴,笑得张狂无畏。   原著写了,石碑屹立在飞升台旁数百年,意义重大,是大家心里的圣碑,这不,担心染了灰尘,还特意用块红布盖着。   眼下她击倒石碑,结果只有八个字:最无可恕!不可原谅!   “路杳,你、你——!”   夜明长老一手捂上胸口,仿佛受到极大刺激,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看着她。   离场的宇文长老顿住脚步,目光紧紧凝视着她。   习武场内,一众同门表情呆滞。   万众瞩目间,路悠悠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收剑做出要逃离现场的动作,等人追上来擒她归案。   却不想,压根没人阻止她。   悠悠步伐越走越小,几乎迈起小碎步,可即便如此,别说抓她去戒律堂了,连指责她的声音都没有,一个个都如哑了般。   眼瞧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终于有人从身后叫住她:“路杳。”   是宇文离!   悠悠蓦然回头,念出早准备好的台词。   “怎样!是我路杳毁的,早看这东西不顺眼了,写得什么东西,尽是些虚妄之言!”   贬低宗主,罪加一等!   “看什么看,有本事把我抓到戒律堂去,不然能奈我何!”   大放厥词,目中无人,必须收拾一顿以儆效尤!   悠悠心里估算着,然而叫住她的宇文长老,听完一通话,却微微愕然。   这是,彻底醒悟了?   乞巧节那日,路杳被发现串改石碑内容后,说的可是:   “以后这就是我的命根子。”   “上面一笔一画都是我对师兄心意的证明,谁敢动这石碑,我便与之拼命!”   “此碑不倒,我路杳对师兄情意不灭!”   他们没有拆掉石碑,一半因为此碑为宗主所建,不宜擅动,一半因为担心路杳真想不开,宗主出关发现,独苗没了。   可如今,路杳亲手毁了这石碑。   只有一个解释,挥剑斩情丝!   而且选在这个时间点,众目睽睽下,就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人。   宇文离被自己想法惊到,与其他长老对视几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欣慰惊喜,显然这般想的不止他一个。   他终于确信了,是这样。   路悠悠动手前,宇文离便发现了她的到来,也注意到她一直盯着他。   宗主师兄不在,路悠悠或许把他当作亲人长辈了。   思及此,宇文离上前,一回生二回熟地揉了揉悠悠发顶,代替宗主师兄夸她。   “能清醒过来就好,慕天昭虽好,但姻缘不能强求,你今日能亲手摧毁石碑,代表你放下了,很好,很好!”   一连两个“很好”,让悠悠梦回昨夜,毛骨悚然。   她抬眸看着宇文离,他脸上没有冷厉之色,眼神还透着些许赞赏。   悠悠:……   难道她击倒了个假石碑。   悠悠转身回去,掀开破烂的大块红布,倒地的石碑露出真容。   只见碑上所写,不是“仙途无尽”四字,而是歪歪扭扭画着两个小人,一个头顶悬着“路杳”两字,一个头顶悬着“慕天昭”三字。   少年少女在拱桥上相遇,双向奔赴,朝彼此伸出了手。   就像乞巧节传说中的牛郎织女。   多么美好的画面,寄托了路杳满满情愫,在她眼里,这是爱慕师兄的证明。   但是如今,遭受悠悠惨烈一击后,一条宽深的裂缝出现在两个小人之间,将他们永远地隔开了。   好悲伤的故事。   悠悠都快悲哭了,回头望了眼站在习武场前列的青衣少年,以及一脸震撼的其他人。   她干巴巴地转回头,伸手捂脸。   救命。   她拿的是痴恋男主到疯魔的恶毒女配剧本,不是幡然醒悟斩情丝,原地崛起断红尘的大女主剧本! 第10章   慕天昭站在习武场内,看向倒地石碑旁的纤瘦身影。   “这是做给你看的吧。”苍柏目光也在路悠悠身上。   他抱着折扇,打量几许,侧头笑着眯了眯眼,“她缠你快十年了吧,好像突然死心了,什么感想?”   慕天昭不作回答,只道:“你好像很高兴。”   他对路杳一向如此,不管对方做什么事,好的坏的,他都不作表态。   “是挺高兴的。”苍柏不加掩饰,“毕竟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她能回头是岸,我是高兴的,何况,这样你也解脱了,不是吗。”   慕天昭不置可否,视线中,路悠悠远远瞅了眼他后,赶紧把扭回头,像看到什么不想看的东西一样,抬手遮住眼睛。   看起来,确实放下了。   看他的眼神都与原来不同。   以前路杳视线总在他身上,许是如此,让他注意到那双眼睛,总是空洞洞的,如今倒鲜活明亮起来。   与路杳而言,总归不是坏事。   经路悠悠一闹,众人逐渐散去。   离开习武场的弟子,三五成群,几个明月峰弟子窃窃私语,议论着路悠悠方才震惊四座的举动。   “路杳竟然把她口中的‘情缘石’击碎,该不会真放下了吧?”   “天大的好事,慕师兄可算摆脱她了,那婚约也不算数了吧!”   “婚约是宗主定的,要退只有路杳向宗主提提看,不过我觉得她,不会退,今日多半是欲擒故纵。”   “那不是又空欢喜了,唉……惨,还是慕师兄惨。”   慕天昭与路杳的婚约,是前两年的事,说起来,这是清筠宗大半弟子心里的痛。   路杳喜欢慕天昭早是人尽皆知之事,不过没人把她当回事,毕竟有个白芙雪作对比,大家都认为慕天昭眼瞎了才会喜欢她。   路杳说要与师兄定婚的时候,大家还把她当小丑,   谁知转眼,宗主金口一开,大伙儿才发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众人愤怒不已,又敢怒不敢言,只能看路杳嚣张得瑟。   因此事,不少人对宗主颇有埋怨,太惯着路杳了!竟然如此委屈慕师兄,这不是毁了他往后余生嘛!   最后慕天昭开口解释,路天沉问过他意见,他点头同意了。   并非路天沉强行安排,是自愿。   慕天昭不是会撒谎之人,众人虽不可置信,也只好接受这个结果,但时至今日,依旧没人认为他同意是因为喜欢路杳。   这太天方夜谭了。   “婚约不退,难不成等到慕师兄及冠,真要与路杳结为道侣?”   因峰内的白芙雪,常年与路杳打交道的几个明月峰弟子,满脸痛苦。   “唉,十之八九,真不明白他当初为何要同意,他不肯,宗主应该也不会强迫吧。”   “这个我倒知晓一二,慕师兄多半是为了报答宗主的恩情。”   走在几人中间的女孩,环顾四周,小声道:   “我听说,慕师兄小时候,一夜之间,家门被魔修屠尽,是宗主救下他,帮他报了仇,将他带回清筠宗。他那般敬仰宗主,会答应不足为奇,哪怕不喜欢路杳,也会看在宗主的份上,照顾她的。”   “别说了,我有点酸,我也想有个宗主爹。”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路杳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她投胎有特别的技巧!”   “哈哈哈,说的对。”   ……   “啊楸~”   不知谁在背后嘀咕她,路悠悠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尖,仰头望天。   晌午了。   系统说按剧情,她最迟今夜子时出现在戒律堂,与顾赦身处同一空间,否者被维护秩序的天道发现不对劲,找到她的存在,谁都保不了她。   时间不多了。   无功而返地回到旭日峰,悠悠看着茂盛草木,蜿蜒的古栈道,亭台楼阁……陷入沉思。   要不放把火。   牢底坐穿总比在天雷下灰飞烟灭好。   可她路悠悠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其他的人吗,这么美丽的山峰,她能忍心付之一炬?   嗯……   她是!她能!   小命要紧的悠悠,坐在台阶上,朝火折子吹了口气。   倒不担心收不了场,她特意找了片空地,身旁放着唤雨符,而且除她外,全宗上下谁都会召水术,随便来个人都能将火灭了。   悠悠抓起一把枯草,打算干柴碰烈火,这时,枯草里传来“哎呦”的声音。   一个手指高的草人钻出草堆,吹胡子瞪眼。   “做什么呢,要弑师嘛,路丫头。”   本打算给徒弟惊喜的苍越长老,埋伏在草地半晌,眼看火折子凑来,终于憋不住了。   淡光散去,草人变成仙风道骨的老者,捋着白胡,笑眯眯看着路杳。   悠悠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法术,她以为用小纸人传音,已够神奇的了,竟然还有这种招数。   霎那间,她想到该如何混进戒律堂了。   戒律堂如铜墙铁壁,无法擅闯,但若是不过指高的小草人,再简单不过了,悠悠乐呵呵地看向救命稻草。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这招是什么,教我吧。”   苍越挑眉,心道徒弟真变勤苦了,他回宗有一会儿了,听闻路悠悠又是舍身做诱饵助阵,又是幡然醒悟毁掉石碑,他还觉得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徒弟吗?   如今见到,心终于踏实了,是徒弟没错,与他想象中的徒弟一模一样!   瞧徒弟被他法术震惊到的表情,兴奋到放光的双眼,一脸掩盖不了的崇拜。   苍越心花怒放。   “咳,这招还没取名,只是个小法术而已,我还有更厉害的呢。”苍越一手负在身后,掩嘴咳了声,遮住笑意。   “你想学,我都可以教,就这招,保你十年内学会。”   十年?   悠悠心道,坟头草都要上天了。   “有没有简单些的?”   苍越就擅长弄这些花里胡俏的法术,开创了一箩筐,都不记得有哪些了,好在苍柏用卷轴帮他记着。   “想学哪个?”   悠悠打开卷轴,里面记载的法术,密密麻麻有数百个,每个法术都有详细的注解,她根据难易估算学会的时间,一番忖度,指向开篇第三个法术。   替身术——泥人。   捏个泥人,赋予活力,能施法代替自己四处走动,发动攻击等等。   她问了系统,如果泥人做替身,带着她的气息出现在戒律堂,可以瞒过天道,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   “师父,它得学多久?”   苍越今天听到的“师父”两字,比他以前十几年听过的都多,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笑:“要不了多久,唯一的难点在于控制泥人,苍柏花了三天,是我见过最快的,你的话,大概十天吧。”   他倒不是在炫耀孙子,举例是为了激励路悠悠,毕竟众所周知,她的天赋一言难尽,而且心思不在上面。   这法术苍柏学都要三天,她只需要十天而已,差距多小多棒啊。   不知自己的良苦用心,徒弟感受到了没,苍越望去,却瞧见悠悠蹙眉:“十日太久,我今夜就要学会。”   苍越愕然,认真的吗。   悠悠不管他信不信,催促着苍越教她。   半个时辰后,灵泥潭边,一个掌心大小的泥人迎风而立。   悠悠目光环视一周,没有缺胳膊少腿,四肢首脑都在,比例合适,已经是迄今为止,捏得最好的一个了。   “然后呢师父。”   苍越随手捏起一块泥,捏成青蛙模样,手指一点。   “呱呱呱。”   泥蛙蹦蹦跳跳,还能发出了声音。   悠悠看得心痒痒,这比她要学的难多了,苍越心神一动,就能随便控制泥物。   “可以开始练习了。”苍越指指眼睛,又指向悠悠捏的泥人,“练习方式很简单,盯着它,默念口诀,什么时候能与它产生联系,就成功了一半,让它动起来,就差不多了。”   悠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灵泥小人放在手中,开始尝试感应。   “学法术急不得……罢了,总是好事。”   见悠悠兴致勃勃,苍越劝说无果,留给她个纸人联系,拂袖而去。   他许久未回宗,回来只顾着徒弟了,还有些好友没见,不过不急。   一手泥,苍越迈起老大爷的步伐,悠哉洗掉,回房休息够了后,到院里桃花树下取出珍藏已久的桃花酿。   天色渐暗,他掀开盖子,一脸惬意地嗅嗅酒香。   “好香啊师父,能给我饮一点吗?”女孩悦耳的声音响起。   苍越愣了下,环顾四周,没有路悠悠的身影。   “师父——”   苍越顺着声音低下头,只见地面桃花朵朵,一个小泥人站在花堆上,举手挥舞:“师父,我在这。”   苍越惊愕地瞪大眼睛,手一抖,酒坛险些摔在地上。   “你你你你学会了?!”   悠悠在房内打坐,闭着眼,透过泥人的视线,仰头看向巨人般的苍越,聚精会神地操纵泥人。   苍越问完,小泥人一屁股坐下,托起腮,嘀咕道:“不知道这算不算学会了,所以才来请教师父。”   苍越看着泥人行如流水的动作,目瞪口呆,这已不是会不会的问题了。   个把时辰,能让泥人动起来不说,还能翻山越岭来寻他,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操控这些极费心神,苍柏当日学会,都只能让泥人活动在一丈之内,走远的话,精神力支撑不了,会头痛欲裂。   而他面前,这个跋山涉水找来的泥人,还活蹦乱跳地,说明操控它的人精神很好。   苍越激动得呼吸急促。   这不是天赋异禀的程度,堪称绝世之才!   悠悠见他神色,知道成了。   悬起的心放下,揉揉瞪泥人瞪到酸涩的眼睛,她操控泥人,慢吞吞走回去。   本打算直接去戒律堂,走到一半,悠悠感觉格外累,走进路边的草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在暮色中,继续朝戒律堂走去。   戒律堂戒备森严,足有九道门,占地面积极广,约有大半个山峰的范围。   在内插翅难逃,在外难攻这铜墙铁壁。   好在掌心大小的泥人,混在夜色里,实在让人难以察觉,只要不往守门人眼皮底下钻,就不会被发现。   悠悠进入第一扇门,门后左右两个通道,光线昏暗,冷风森然。   几个戒律堂弟子,迈着干净利落的脚步,匆匆走过,悠悠绕着通道走,朝一个又一个狭窄的审讯室瞧去。   最外层的地方,专门处理门内弟子事宜,按理顾赦就在其中,可绕了一圈,没看到顾赦的身影。   悠悠找到第二扇门,顺风顺水走了进去。   这里比最外层宽敞了许多,是平日处理宗外事端的地方,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依旧没寻到顾赦,意识到时间不多了,她加快脚步。   第三扇门后,是一个个破旧的院落,少有人影,像块世人遗忘之地,充满年岁感,满地枯叶飘零。   夜空月光洒下,铺了层寂静的白霜。   门外传来阵阵响动,晚风从破门下的缝隙钻了进来,伴着几片碎叶。   衣着单薄的少年坐在蒲团上,神色晦暗。   这里是戒律堂关押长老级别的地方,不知他何等何能,有此殊荣关在此地。   顾赦黑眸透出淡淡嘲讽,都说戒律堂是最公正之地,一到他,也不过如此。   以戒律堂的能力,查出他是被污蔑的很简单,但他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是被关禁闭的惩罚。   今夜的风很大,他目光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向半空零散飘下的枯叶,月色环绕,落叶宛如点点银光洒下,美不胜收。   照亮落叶的那些月光,同时从窗洞,斜落在顾赦身上。   只见他冷白皮肤下,青色血管交错,一条条清晰可见,其中一条,在月光照耀下,渐渐呈现出诡异的绯色。   这是顾赦的灵脉。   他幼时中过奇毒,灵脉受损,导致提升修为难如登天,这些年无论如何苦修,都只有练气期的境界,连辟谷都无法成功。   好在快到头了。   被关在此地的唯一好处,就是没人会打扰他打通灵脉。   顾赦长睫微颤了颤,轻吐口气,运转灵力将毒性一点点推出灵脉。   逼毒的过程极其痛苦,如刀刃刮割灵脉,顾赦修行了小半时辰,唇色惨白,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他指节修长的手微颤,疼到失去知觉,不得不暂时停下。   外面月色正浓,临近子时,万籁俱寂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窸窣响动。   若非四周太过安静,都难以察觉,顾赦眼神微变,黑沉的眸光望去。   没多久,一个顶着片桃花的小泥人,在他的注视下,从门缝底,艰难挤了进来。   “嘿咻~” 第11章   看到坐在蒲团上的少年,远在旭日峰的悠悠,感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可算找到了!   挤入室内的泥人,由于她短暂的停止,保持着仰头看顾赦的姿态,神色看起来呆呆的。   修仙界山精野怪多不胜数,但会动会跳的小泥人,顾赦未曾听闻,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食指落在缠绕左腕的红色蛛丝。   这是从人面蛛体内挖出的,蕴含魔蛛百年修为,韧性十足,可随意变换长短模样,丝上还含有人面蛛的剧毒。   老实说,掌心大小的泥人,瞧着实在没什么威胁力。   不过顾赦自幼形成的习惯,让他第一时间将对方当作不速之客对待,做好最坏的打算。   悠悠敏锐地察觉到少年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操纵泥人退了步,蹲在靠近门缝的地方,做好随时逃出去的准备。   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小泥人靠门,少年靠窗,两人对视僵持着。   外面风吹在门扉上,发出呼呼的响动。   子时到了。   悠悠胆战心惊,操纵泥人来到门角,歪着头听外面的声音,夜空没有传来雷鸣。   悠悠悬在心上的石头落下,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好似耗费了所有的精力,闭眼就能睡着。   她揉揉眼睛,勉强提起一点精神,操纵泥人离开,以免被顾赦逮住,惨遭毒手。   顾赦眉梢微动,发现门口小泥人举止怪异。   它仿佛喝醉了,脚步歪扭,慢吞吞地弯腰蹲下来,似乎想从门缝下出去,可没把握好高度,连撞了好几下门。   大概撞疼了,小泥人双手捂头,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兮兮。   想起身后的视线,或许觉得丢人,泥人还偷偷回头瞅了眼他,接着卯足力气从门下挤了出去。   带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味道,消失在顾赦眼前。   月色从缝隙斜入,照在遗落在地面的桃花上,片刻,一只修长的手拾起,少年淡淡的眸光落在花瓣上。   这时节,人间桃花早已凋谢。   在清筠宗,盛放桃花的地方也屈指可数,只有几个长老居住的洞府有,泥人从戒律堂外来的,很可能是某个长老的灵物。   来此,也许是迷路了。   想通了的顾赦,回到蒲团打坐,继续逼出灵脉内的毒素,他被这毒困了多年,修行受阻,如今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顾赦昼夜不息地运转灵力冲击灵脉,全身心扑在上面,没多久将泥人抛之脑后。   直到次日晚上,子时前,一个鬼鬼祟祟的小泥人,又从门缝钻了进来。   正在打坐的顾赦,睁开眼,冷寂的眸光注视着它。   悠悠被看得心里发怵,心道大魔王果然像原著里的那样,领地意识极强。   她硬着头皮抬起手,友好地朝顾赦招了招,然后操纵泥人蹲在房门角落,表示自己人畜无害。   平安无事地渡过子时后,悠悠头也不回地离开。   泥人回到旭日峰,悠悠将它妥帖地放在枕头边,安心入睡。   一觉睡到天亮,听到坎坎的叫声,悠悠起床,继续练习泥人术。   她虽然能操控泥人四处走动,但需要学的还有许多,按卷轴上的描述,泥人还能被赋予灵力,发动攻击,甚至御剑飞行……   上午时候,悠悠在房间里,操控泥人翻箱倒柜,上蹿下跳,锻炼熟练度。   坎坎便跟在泥人后方,时不时用毛绒爪子刨一下,帮悠悠增加难度,学习闪躲技能。   “咚咚——”   敲门声响起,悠悠睁眼,将泥人放进被窝藏起来后,道了声“进”。   灵落端着糕点进来,雪亮的眼睛四处瞅了瞅:“路师姐,你在房内修习泥人术吗,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替身泥人呀。”   悠悠愣住:“你知道?”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在修习此术,特意把泥人藏起来,就是怕被发现,以免东窗事发,暴露是她用泥人术擅闯戒律堂。   “嗯,听苍越长老说的。”   悠悠松口气,灵落是旭日峰弟子,苍越可能随口向她提了一句。   她控制泥人从被子下出来,在灵落惊讶兴奋的目光中,跃到窗台坐着,两只小腿在半空晃动。   “这就是我的替身泥人,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哦。”   闻言,灵落欣喜的表情一顿,看向悠悠,迟疑道:“可是路师姐,全宗上下都知道了。”   泥人晃动的小腿一顿。   “?!!”   *   “诶,等等。”   正前往习武场的几个弟子,在路口被叫住,回头一望,慌忙俯身行礼:“见过苍越长老。”   苍越随意地摆摆手,闲聊般道:“你们是哪座的峰?”   “回长老,天雪峰。”   “原来是木蓝丫头门下的。”苍越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木蓝长老是清筠宗唯一的女长老,修为高深,性情温婉,有闭月羞花之容,民间有个美人榜,她曾在榜上与妖族公主妖己并列第二。   天雪峰弟子见苍越说完,慢条斯理捋捋胡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中间一人再次行礼道:“不知苍越长老,有何交代。”   “没有交代的,就是……”苍越眉梢微扬,话中带笑,“希望你们最近走路时小心点,多看着脚下。”   弟子们不明所以,往地面看了看,正要询问,听到苍越终于憋不出的得意笑声。   “哈哈,是这样的,我徒弟路杳花了半天时间,学会了一个替身术。”   苍越手指在掌心转了圈。   “她的替身是个这么大的泥人,走在路上,不易被发现,徒行千年师担忧,这不,我来提醒一下大家,最近走路注意些,别踩到她了,就这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法术,就是苍柏那笨小子,都花了三天才学会,路杳只花了半天,还不错,你们觉得呢。”   几个弟子看着一脸笑意的苍越长老,面面相觑,蓦然想起来的路上,有同门提醒他们最近小心些,若是被某某长老逮住,不管对方说什么,都要点头附和。   千万不要发表不同意见,贬低某某爱徒,否者要被缠一整天,听某某爱徒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故事。   “是是,长老说得对!”异口同声。   “英雄所见略同。”苍越满意极了,摆手放人离开,目光一转,大步走向另一群路过的弟子。   “诶,等等。”   *   “苍越这老东西,脸都不要了!!!”   明月峰,同为三大长老的夜明长老,在今日第十八个门中弟子前来请教替身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骂出口,气得跳脚。   “老伙计,怎么这么大火气。”   骂声刚落,苍越拎着坛桃花酿,一脸笑意的出现,“莫恼了,来尝尝我珍藏千年的好酒。”   夜明子冷哼一声。   他与苍越师出同门,斗了大半辈子,比什么都难分胜负,都收了徒弟后,自然而然地开始比徒弟。   一个路杳,一个白芙雪。   夜明子因此耀武扬威了多年,去年弟子大比,白芙雪打败路杳,苍越被他嘲得连洞府都不敢出一下。   没想到有朝一日,苍越凭借路杳,在宗门招摇起来了。   “你来做什么,不去瞧瞧半天学会替身术的爱徒,哼。”   “唉。”苍越将酒坛放在石桌上,叹口气,“那是对外的言辞,你真信?”   发现有转机,夜明子眉梢一扬,坐了下来:“你是说?”   苍越点头,抬起两指:“不错,她只用了两个时辰,才不是半天那么长。”   夜明长老:“……”   他起身要走,苍越赶忙拉住:“特意带来好酒,尝尝再说。”   夜明子瞥了眼:“这酒不是你的命根子,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   苍越无所谓地捋了捋白胡子:“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夜明子一愣:“什么意思?”   “因为那日,我就是这样。”   苍越掀开酒坛,顺势在石桌洒下一把桃花,一个灵泥小人立在花堆上。   “师父~”   “你瞧,当时就是这样的场景,我给你再现一遍。”   “滚!!!”   怒吼声绕明月峰环绕良久,惊起一片鸟禽。   在半山亭赏景的白芙雪,听到声音,沏茶的手一顿。   是师父。   “青尔,怎么回事?”   立在她身旁的青鸟,耳目极好,能听到百里之内所有声音。   听到问话,青鸟发出声声鸣叫,旁人听不懂,但与它心意相通的白芙雪,能明白它在说什么。   待青鸟鸣声落下,白芙雪脸色微白,放下手中的茶盏。   眼前赏心悦目的秋景,一下失去的色彩。   她不知苍长老所说的替身术多难,但苍柏都需要三天才学会,路杳竟然只要半天。   若是真的,这天赋也太可怕了。   好端端的,路杳为何突然勤苦起来了,话说回来,最近她过得格外清闲,总是给她找事的路杳,为何消停了?   意识到有什么在悄然改变的白芙雪,越想越心慌,匆匆起身:“不行,我要去修行了。”   青鸟疑惑地看向她,叫了声,不是才结束一天的修行吗?   “我知道,我也不想去修行。”白芙雪难过地抚着青鸟羽翼,长叹一声,姣好的脸蛋满是愁意,“但你不懂,青尔,我才不要被她比下去。”   她没有路杳那般的好心态,或者说脸皮。   想想去年弟子大比,若换作她被路杳淘汰,前八名都没进入,‘白芙雪’三字,清筠宗应该从此查无此人了。   太可怕了,简直是噩梦,她才不要啊!   *   拜苍越所赐,天还没暗,路悠悠亲自带着替身泥人在戒律堂外守着,以免泥人走到半路被发现。   待夜幕降临,悠悠控制着泥人,小心谨慎地进入戒律堂,越过第三扇门,她才放松了些,朝偏僻破旧的房屋走去。   比平日来得找了些,悠悠在四周逛了圈,整个院子,只关着顾赦一人,其他房间都是空的。   说来奇怪,这几日她来回穿梭在戒律堂中,倒听闻了顾赦这事。   污蔑顾赦的弟子,开始死不承认,后来被铁证如山才服软求饶,不过为时已晚。   他被逐出师门,连带包庇他的管事,也受到了责罚,此事还是宇文离亲自解决的,但不知道为何,明知顾赦是无辜的,依旧关他禁闭以示惩戒。   悠悠想不明白,只能将其归结于,大魔王自带他人敌视光环。   离子时尚早,她在外面百无聊赖地徘徊。   门内很安静,仿佛没人存在,悠悠蹲下来,透过门缝朝室内好奇地望了眼,想看看顾赦是不是又在打坐。   出乎她意料,蒲团上没有少年的身影。   房间没有灯火,借着透窗照入的月光,悠悠看到了顾赦。   他坐在正对着窗的角落,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手垂在身侧握着,双目紧闭。   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浮现出苍白之色。   悠悠本以为他在小憩,盯了半晌,发现不对。   她从门下进去,走到顾赦身旁,仰头细看,少年倚着冰冷墙壁,长睫低垂,一双眉头紧缩,薄唇像是缺水般干裂。   悠悠摸了下他的手,灵泥自身就是冰凉的,但她透过泥人的触碰,从顾赦身上感受到更深一层的冷意。   “顾赦,醒醒。”   他没有醒来,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悠悠心头咯噔了下,操控泥人爬上顾赦的肩膀,伸长胳膊在他鼻下探了片刻,收了回来。   还好有气。   不过情况不妙,气若游丝。   悠悠环顾四周,没看到半点饭菜和水的影子,心下微沉。   他们忘了。   顾赦还没辟谷。   关在这地方几天了,滴水未进,半点东西没吃,加上深秋夜晚,寒气源源不断地从地下蹿起,他衣着单薄,仅凭练气期那与凡人一样的体质,不生病才奇怪。   何况,还中着毒。   悠悠抿了抿唇,离子时还有些时间,她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少年,消失了在室内。   戒律堂外,悠悠将溜出来的泥人揣入怀里。   回到旭日峰,她拿起白日灵落端来的糕点,用空荡的丹药瓶盛了些水,再拿了枚治病的百草丹,最后用块布将这些东西包了起来。   包裹圆鼓鼓的,比泥人还大。   不仅如此,与小泥人而言,还很重,要悄无声息运入戒律堂太难了。   但此时别无他法,悠悠来到戒律堂外,找了个隐蔽地方坐下,闭目聚精会神地操控泥人。   夜色正浓,小泥人从草丛钻了出来。   它拖着沉重的包裹,贴着墙,小心朝第一道门走去。   *   顾赦浑身发冷,意识越发模糊。   他极力睁开眼,保持清醒,但眼皮像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恍然间,仿佛有无数根水草,将他缠绕起来,拖向看不见的黑暗深渊。   顾赦呼吸渐弱,觉得自己快死了。   可他实在不甘。   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将毒全部逼出灵脉,以后可以像正常人一般修行了,若死在这地方,又算什么。   顾赦薄唇翕动,意识在一片死寂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东西碰了下他的手。   是一种奇怪的,冰凉光滑的触感。   在他以为是错觉的时候,肩膀又微微一沉,过了会,又没了动静。   被这么一搅动,顾赦意识回拢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睫微颤了颤,头晕眼花地睁开眼,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抿抿干涩的嘴唇,目光朝门望去。   临近子时了。   这次,小泥人没有出现。   顾赦面色平静地收回目光,这时,窗外传来些许动静。   悠悠遇到了点麻烦。   门缝太小,拖着包裹的泥人进不去,除了门,要进去只有通过窗上的破洞,但窗户太高,周围没有攀爬之物。   一番思量,悠悠心道,是时候突破了!   她操控泥人捡起一片落叶,试了试。   片刻,泥人踩着枯叶飞了起来。   顾赦望着窗外一幕,恍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眼熟的小泥人,踩着一片枯黄落叶,拖着沉甸甸的小包裹,从窗外半空,乘风破浪地朝室内飞来。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种预感,那小包裹里的东西,是对方想送给他的。   这种预感,以及过于奇妙的画面,让顾赦心中的不真实感越发浓郁。   他意识不清,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砰——”的一声。   御叶飞行,披星戴月的小身影,被股厉风猛然一吹,偏离了原来该进入的窗洞轨道,猝不及防撞上了窗格。   少年的救世主,被悠悠寄予厚望的小泥人,一下被撞扁了。   它倒在了窗前,随后“啪嗒”滑了下去。 第12章   明月高悬,厉风在院内呼啸。   窗外被撞扁在地的泥人,努力动了动小胳膊小腿,却再起不能。   戒律堂外,藏在隐蔽角落的悠悠,心里“哦豁”了声。   她透过泥人的视线,看到破旧的屋檐,卯足力气让它动起来,但时间一点点过去,遭受重击的小泥人,始终动弹不得。   悠悠一口老血涌上心头,正打算爬也爬到门缝边时,一根细如蛛丝的红线,忽然从窗洞探了出来。   红丝像活物般,挨窗落下,在附近的地面扫动,触碰到泥人和包裹后,卷起两物,从破烂的窗洞拽进室内。   悠悠视线一阵晃荡,待终于停下,她定了定神,还没弄清什么情况。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   顾赦抓住了她。   悠悠一惊,操控泥人挣扎无果,只好眼巴巴看向他。   做什么。   她可是给他来送吃食的,不能凉了好人心啊……   顾赦垂眸,打量手中的东西。   小泥人原本圆润的身子,被撞成面饼状了,在他手里不安地扭动着。   不知是不是撞疼的缘故,泥人神色恹恹,没有之前活蹦乱跳的灵动模样。   被顾赦拿捏在手,用一双沉寂的黑眸盯着,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但悠悠此时如砧上之肉,只能任其宰割。   她感到惴惴不安,思忖着顾赦会如何对付她,漫长等待后,顾赦另只手伸来,按住泥人脑袋。   一瞬间,想到‘五马分尸’四个字的悠悠,瑟瑟发抖。   虽然泥人感觉不到疼痛。   但场面太血腥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解除法术,弃车保帅,这时,顾赦充满凉意的手指,捏了捏泥人。   他将那扁扁的泥脸,重新捏圆,变回原本腮帮鼓鼓的模样。   与泥人有所感应的悠悠,愣了愣,脸腮有点痒,像被少年指节轻轻刮过,冰冰凉凉的。   她眨了眨眼,意识到顾赦在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对方手里。   不一会儿,被顾赦放回地面,她操控泥人伸展四肢,果然恢复如常了。   她高兴地仰头,看到顾赦面无血色。   他皮肤苍白,底下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副病态羸弱的模样,仿佛做完这些,整个人已撑到了极限,下刻就会昏厥。   可他过于平静的眸光,又让人觉得,他能顽强地撑到天荒地老。   拽起一旁的包裹,悠悠拖到顾赦面前,里面的糕点摔碎了不少。   她有点儿心疼。   担心说话暴露身份,悠悠找到一截被风吹进来的树枝,蹲在包裹旁,低头写起字来。   外面不知何时风停了,顾赦垂眸望去,长睫微微一颤。   室内一片寂静,小泥人蹲着,在地面向他,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给你——”   *   子时末,泥人凯旋归来。   悠悠拿起它仔细瞅了瞅,几乎与原来一模一样,只是脸腮过于涨鼓,多了些憨态可掬。   解决完麻烦事,悠悠心情甚好地回到旭日峰。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以后再蹭地方,她不用担心被顾赦赶走了。   自此后,悠悠每晚都带上糕点零食前去。   直到一天深夜。   泥人轻车熟路来到关押顾赦的院落,它拎着塞满的小包裹,脚踩一片落叶,正要御叶起飞。   一张金网从天而降,将悠悠逮了个正着。   宇文离从树后走出,手负身后,垂眼看着在网里挣扎的泥人。   前日他令人来看望顾赦,听到回禀便觉得不对,少年面色很好,瞧着很精神,关禁闭的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他觉得古怪,令人盯梢,才发现原来每夜都有个心善的小泥人,千里迢迢溜进戒律堂,投喂顾赦呢。   想起近日宗内流传的替身泥人,宇文离微眯起眼,缓缓吐出两字: “路杳。”   “我、我不是路杳。”被网捕到的泥人,捂着脑袋小声道。   宇文离:“要我请苍越长老前来吗。”   悠悠:“……”   她干笑两声,操控泥人四下张望,小脸露出茫然无辜的表情。   “这是哪。”   “哎呀,我好像迷路了,怎么走到这来了。”   面对装傻充愣的悠悠,宇文离揭起金网,解开她身旁的小包裹,指向铁证如山的干粮、水和丹药:“坦白从宽。”   小泥人一下蔫了。   *   “你与顾赦何时这般熟络的。”戒律房,宇文离将泥人放在桌案上,皱起眉头。   真身来到戒律堂的悠悠,站在一旁,老老实实接受审问。   “不熟,见他快饿死了,才施以援手,都是清筠弟子,秉着同门之谊,不能见死不救,对吧长老。”   “饿?”宇文离愣了两秒。   悠悠点头:“他还没辟谷。”   宇文离默了默,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你怎么知道?”   悠悠一噎,看原著知道的。   但她总不能如此回答,于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宇文离见状,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历练归来后,路杳就与以前有所不同。   历练途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只听闻,路杳与顾赦在一个洞口遇险,其余人在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最后是顾赦将路杳抱了出来。   此事本不起眼,但结合路杳击倒石碑,溜进戒律堂给顾赦送东西,还听闻,雨天她给对方送了把伞……   宇文离心下一沉,神色微变。   路杳她……该不会在历练途中,被顾赦所救,从此移情别恋爱上顾赦了吧?   虽说往日,路杳纠缠慕天昭,做出了一系列无药可救的蠢事,让他们头疼,但若对象换成顾赦,那就不只是头疼的程度了。   悠悠见宇文离神情变幻莫测,心虚地眨了眨眼。   在想怎么处置她吗。   如果是关禁闭,希望把她关得离顾赦近些,泥人行不通的话,她只有亲身上阵了。   可悠悠没想到,宇文离将她扔进了诛心谷。   诛心谷,曾是用来提升弟子心境之地。   无论是谁,一旦踏入诛心谷,心底最害怕的东西就会浮现在眼前,形成十分真实的幻境,将人困在其中。   看到自己最害怕的场景出现,直面恐惧,这过程极其痛苦,因此几乎没人愿意前往,久而久之,那里变成戒律堂惩戒犯错之人的地方,是谓“诛心”。   原著里,路杳也曾踏入其中。   在幻境中,她看到慕天昭与白芙雪结为道侣,清筠宗上下庆贺欢呼,尊称白芙雪为“少宗主”,而她被晾在一旁,谁都不愿搭理她。   路杳被困在里面十天十夜,出来的时候,人都几乎奔溃了,对白芙雪的恨意达到前所未有的深。   悠悠没想到,自己也有踏入诛心谷的一天。   不过她不担心,这些能刺激到路杳的场景,与她而言,却是再美不过的风景。   得到消息的苍越,赶到戒律堂,怒不可遏:“你竟然将她丢去诛心谷,简直疯了,我要把她带回来!”   诛心谷是双刃剑,直面心底的恐惧,有的人能看透虚假,心境得到骤然提升,但更多的人,因参悟不透,深陷在诛心谷勾勒出的幻境中,继而诞生出心魔。   那地方,就算是他们,也不敢轻易涉足。   “你先冷静些,苍越长老。”宇文离手负身后,仰头看着半空中的玄镜,“看看再说。”   玄镜里,正是路悠悠此刻经历的幻境。   只见画面中,出现一个俊极雅极的青衣少年,以及美极柔极的白衣少女,两人站在花丛中,望着彼此。   晚风拂过,几片轻盈的花瓣飘飞。   “芙雪,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慕天昭眼神专注温柔。   白芙雪羞涩点头,两人在暮色下相拥,画面宁静美好。   见状,苍越心底长叹。   幻境由心中所惧演化而成,看来路丫头还是没放下,最害怕的还是她慕师兄与旁人定情。   不过想想很正常,毕竟爱慕那小子那么久。   苍越揪着白胡子,画面的两人越般配,他心里越难受。   “唉——”   他可怜的徒弟,此刻在幻境里,看到这幕不知该有多伤……   “咔嚓。”   一声瓜子壳崩开的脆响,从玄镜内传来,把正替徒悲伤的苍越听得一懵。   他定晴一瞧。   画面中,原来还有一人。   不远处的凉亭内,坐着个红衣女孩,她望着花间相拥的两人,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一脸悠闲淡然。   仿佛在对幻境说:就这?   唯有祝福。   苍越心里的忧伤一默,化作狂喜。   看来路杳真放下了!   但凡她对慕天昭有一丝留念,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   然而,不等苍越喜上眉梢,幻境里多出了一人。   满身戾气的玄衣少年靠近,将相拥的两人分开,他染着鲜血的手,一把将白芙雪拽到身旁。   按理一个外门弟子,身为长老的苍越不可能认识,但他一眼认出,神情因此变得微妙。   是顾赦。   怎么出现在路杳的幻境中?他来做什么?   “她是我的。”少年冷声。   白芙雪娇美的脸蛋,顿时露出又恼又惧的表情,被顾赦紧紧抓住手腕,她挣扎无果,只好含泪道:“我跟你走,你不要伤害天昭。”   顾赦面无表情道:“可以。”   话落,他拉着女孩离开,慕天昭愤怒阻止,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把苍越看得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苍越正不明所以,眸光一转,突然发现坐在凉亭的悠悠,不知何时停止了嗑瓜子。   她脸上悠闲的神态消失,像看到了极不能接受的一幕,脸色瞬白。   “不、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不要……”   红衣女孩豁然起身,不要命地朝顾赦与白芙雪追了去。   画面一暗。   玄镜光芒散去,戒律房陷入一片死寂。   苍越张大了嘴,如遭雷劈。   他看到了什么?   路杳最担心害怕的竟然不是慕天昭与白芙雪喜结连理,而是、而是顾赦?!她喜欢的其实是他?!   这这这……   苍越与宇文离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出大问题了! 第13章   路悠悠被困在了幻境。   顾赦带白芙雪离开的那刻,在系统重复急促地“任务失败”警告声中,她坐不住追了去。   追到一半,她回到最初的凉亭间。   一把瓜子握在手中,不远处,少男少女携手踏入花丛,一模一样的幻境,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这次顾赦一出现,悠悠立即上前阻止。   然而少年的手径直穿过她,抓住白芙雪。   他们看不到她,也触碰不到她,幻境的走向无法被改变。   眼见大反派将女主带走,系统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任务失败,即将离开,三、二……”   急促的警报声与倒计时,在耳边拉响,听得悠悠头都大了,咬牙切齿再次追了去。   不出所料没追上,画面一转,男女主又又来了。   悠悠:“……”   这次她什么都没做,老实在凉亭嗑了一把又一把瓜子。   然而,等顾赦将人带走没一会儿,白芙雪与慕天昭手牵手,又双叒叕出现在她眼前。   悠悠喉间涌起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诛心谷最可怕的是,即使知道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却没有破解幻境的方法,只能在无限重复的画面中,饱受折磨。   悠悠就这样被困在了诛心谷。   待顾赦第一百零八次带白芙雪离开,她神情麻木地嗑瓜子,系统声音一如既往的出现。   “任务失败,即将……”   “失败好,失败妙。”悠悠手一挥,在石桌洒下一把瓜子壳,带着四大皆空的淡然,“就现在,带我离开。”   毁灭吧,她已经看麻了。   连对任务的执着都淡了。   这时,诛心谷光芒一闪,悠悠身处的幻境化为碎片,眼前浮现出“放下”两字。   悠悠一愣,悟了!   当她能坦然接受任务失败的那刻,幻境里的画面,已不是她最担忧害怕的了,自然困不住她。   悠悠惊叹不已。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最能锤炼心境的诛心谷,可以帮忙抹去一个人心底的恐惧,简直是圣地呢!她真想到创建诛心谷的前辈面前,献上她最高崇敬,建议全宗弟子……哦不,全修真界有志之士来挑战一下!   悠悠转身,气呼呼走出诛心谷,玄镜里的画面消失。   宇文离拂袖收回玄镜,沉吟道:“能走出幻境,至少不是无可救药。”   “不错。”苍越捋着胡须,“是个好消息。”   路丫头能破解幻境,说明最后释然了,换句话说,她放下了对顾赦的执念。   既然如此,现实中,就有机会让她收回对顾赦的爱慕。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短暂的震惊后,两人很快冷静下来,商量对策。   说来巧,他们是清筠宗除路天沉外,唯二知晓顾赦来历的人。   顾赦是路天沉从灵魔界带回的,此事本只有随行的宇文离知晓,那时顾赦尚是个小孩,浑身环绕的滔天魔气,让宇文离都感到心悸。   宇文离已可以预见,小孩长大的模样。   他极力主张除之后快,以免来日为祸世间,但路天沉制止了他,说留着或许更好,将顾赦体内的魔气封印,随后带回清筠宗,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   宇文离没路天沉那般心大,时刻关注着顾赦的动静,发现他天赋极差,在外门渐渐泯然众人后,才放松了监视。   这些年,只有一事引起他的注意,就是路杳幼时,机缘巧合与顾赦相遇。   对战受伤后,她大病了一场。   护犊子的苍越去找顾赦,这才知晓顾赦来历,他与宇文离站在同一战线——此子决不能留!   且不说是灵魔界的人,路杳病好痊愈后,还曾对顾赦施以报复,两人结了仇,顾赦迟早会对路杳不利。   但此事,还是被路天沉压下去了。   路杳交代外门的跟班们,不许放过顾赦后,将此事抛之脑后,忘了干净,而顾赦因她,受了诸多欺凌,对路杳所作所为,记得清清楚楚。   “若知道路丫头的心思,那小子怕会伺机报复,利用她。”苍越越想越心慌,“不行,得让她认清顾赦真面目,以免越陷越深!”   宇文离皱眉,他对男情女爱之事了解不多:“长老可有何主意?”   比他有经验的爷爷辈苍越,略一思忖,沉吟道:“我们这样……”   *   顾赦今夜,没等到小泥人到来。   他站在破窗前,看外面院落一隅,冷风吹入,带来秋夜的寒意。   月色渐渐散去,风停歇后,这座院落便静得可怕。   顾赦有点儿饿了。   他经常挨饿,其实早就习惯了,但今夜,这股饿意好像格外难熬。   在窗边不知站了多久,顾赦薄唇微微一抿,收回视线,转身回到蒲团打坐。   窗外落叶飘下,时不时发出窸窣响动,扰人心境。   临近天亮的时候,顾赦听到一阵脚步声。   房门被打开,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中。呼啸的冷风吹乱女孩乌发,她双手抱着狐裘,像被冷坏了,半张脸埋在雪白的狐裘间,露在外的眼睛眨了眨。   “你便在此好生反省。”悠悠身后,响起宇文离的声音。   话落,房门关上,留下室内两人面面相望。   宇文离合门离开,半路见苍越现身:“能有用吗?”   “当然能。”   苍越向他投去“千年单身狗不懂”的蔑视眼神,自信满满。   “路丫头就是小女孩心性,估计历练时被顾赦相救,把他当成盖世英雄了,让她跟顾赦关在一起,她就看清顾赦真面目了,而且。”   苍越轻哼:“别忘了,顾赦曾被她带人欺凌,路丫头忘了,他记着呢。两人共处一室,顾赦定不会让她好过,让她吃些苦头,回头是岸,总比酿成更大祸果好。”   话落,苍越又不放心道:“不过你要紧盯些,别让她在那小子手中出什么事,我去找天昭谈谈。”   宇文离:“谈什么?”   苍越轻咳一声:“谈悠悠。”   感情之事,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本不该插手,但今时不同往日,徒弟深陷泥潭,他就是腆着脸皮,也要去找慕天昭戳合一下!   靠门坐着的悠悠,并不知道,自家师父为她操碎了心。   她从诛心谷出来,正愁该如何重返戒律堂,就如有神助地被逮到这来了,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系统帮她操控了宇文离,否则怎么会想到,要把她与顾赦关在一起呢?   系统洞察她的想法,直截了当否认,并提醒了她,该让剧情走向正轨了。   原著里,路杳在戒律堂惹怒了顾赦,但如何惹怒的,并未详写,毕竟以男女主感情线为重,书里只一笔带过:   【路杳浑身发抖地走出戒律堂,在她之后,眉眼阴郁的少年踏出大门,长睫低垂,遮住一帘杀意。】   杀意的缘由留了白,因此在戒律堂,悠悠没有具体的任务需要完成。   系统的意思,是让她达成原著中,路杳惹怒顾赦的成就。   若两人相安无事离开戒律堂,顾赦对路杳的憎恶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后面一连串剧情将难以实现。   悠悠琢磨了下,有道理。   远的不说,近的,即将到来的宗内大比,预赛她会与顾赦对战。原著里,顾赦本不打算暴露修为,正是对路杳的杀意,让他没有留手直接将其击败。   悠悠还等着靠这场爆冷之战,充裕小金库。   既然如此,提升顾赦对她的憎恶值,很有必要,悠悠思量着,裹紧宽大的狐裘,目光缓缓落在顾赦身上。   少年在打坐修行。   悠悠捡起一块石头扔去,砸落在他身旁。   修行时最忌讳有人打扰,她这举动,太惹人厌了。   顾赦果然被打扰到了,睁开眼。   门边裹着雪白狐裘的女孩,眉梢微挑,朝他勾了勾唇,一脸充满挑衅的骄纵意味。   顾赦面色平静地收回视线,重新闭眼。   书里,大魔王通常喜怒不言于色,悠悠无法确定他有没有气恼,问系统:“怎样,他生气了吗,憎恶值提升了吗?”   系统:“内心毫无波澜。”   悠悠没想到顾赦脾气这般好,她再接再厉,又连扔了三个石头。   然而这次,顾赦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感觉在唱独角戏的悠悠,把小石块瞄准他砸去。   “咻——”   顾赦肩膀微侧,轻描淡写躲过攻击,窗外曦光落在他身上,那张赏心悦目的少年俊容,神色没有半点改变。   很快,身边石头用完了,系统回答依旧是“毫无波澜”。   悠悠感到不可思议。   她若是顾赦,面对如此恼人的挑衅,即使目前战五渣打不过,也要把“仇”和“隐忍”三字记在小本本上。   顾赦竟然全不在意。   悠悠哪里想到,与顾赦在外门受到欺凌比,她这些举动在顾赦眼里,与修行时,有小朋友在旁边手舞足蹈没什么差别。   一番挑衅无果,悠悠打算下些狠招。   上午,戒律堂弟子给顾赦送来饭菜,悠悠冷笑着,在送饭弟子愕然的表情中,一把将饭菜夺走,自己吃了。   把饭给你抢了,该生气了吧!   然而顾赦眉梢微挑,露出点儿诧异后,再无其他。   另一边,通过玄境看到这幕的苍越大喜,才一个晚上,路杳已从用泥人给顾赦送饭,变成抢对方饭吃,质的飞跃啊!   “我不明白。”宇文离皱眉。   “这都不懂?小女孩的心思,很简单啊。”苍越给他解释,“昨夜你没瞧见嘛,路丫头一直在用小石头吸引那小子注意,但那家伙不理,把她晾在一旁,所以她生气了。”   “效果很显著。”苍越点评道,“按这速度,再关两日,路丫头就要讨厌他了。”   悠悠抢走饭菜,让顾赦饿了一天。   到了晚上,大概系统被她的努力感动到了,终于没再说“毫无波澜”四字,而是说:“他好像,有点动怒了。”   悠悠:“……”   巧了,她好像也有点儿动怒。   秋末夜寒,门边有冷风灌入,悠悠带着温暖的狐裘转移阵地,来到另个角落。   顾赦仍在修行,一副心无旁骛只想修行的模样,直到半夜,一阵风将落叶吹到门边,发出窸窣声响。   他忽地睁开眼,目光笔直地落向门底缝隙。   悠悠注意到这幕,眨了眨眼。   意识到顾赦可能在等小泥人,悠悠下意识开口让他别等了,话到嘴边,系统在她脑海中拉起警报。   悠悠清醒过来。   再怎么说,泥人都是给顾赦雪中送炭的,路杳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崩人设了,且顾赦若知道是她,十之八九,会怀疑她另有企图,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   悠悠打消念头,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欸,你在找它吗?”   室内响起女孩的悦耳嗓音,顾赦侧头望去。   看到悠悠手中泥人的那刻,他眸光一凝,长睫向上掀了掀。   少年身上沉寂的气息,在瞬间,发生微妙的转变。   悠悠握紧小泥人。   没了她的操控,一动不动的泥人,显得有些呆滞无神。   顾赦不知为何泥人在悠悠手上,怎么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他一言不发地看向悠悠,漆黑的眼睛宛如一泓深潭,等待她说下文。   “原来真认识。”悠悠装模作样说了句,随后眉眼弯笑,指向泥人。   “我瞧它模样乖巧,就把它炼化成我的傀儡了。”   小饭票没了。   顾赦应该多少会生点气吧。   炼化、傀儡……没有哪个修士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总结起来,就是把一个活生生东西,变成行尸走肉,任人摆布操控。   坐在蒲团上的少年,神色还算平静。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看了眼眉开眼笑炫耀的女孩,又看向表情呆滞的小泥人。   一阵厉风猛然扑打在房门,发出“哐——”的剧响。   悠悠被风吹得裹紧狐裘,看顾赦神情,看不出所以然,于是问系统: “如何?他生气了吗?”   头一次,系统没用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与她讲话,而是欲言又止道:“其实……也不必做到这地步。”   悠悠疑惑地“嗯”了声。   什么意思?   系统沉默了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爆表了。”   怒意爆表,憎恶爆表,杀意……爆表。   悠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后背蹿起凉意,才猛然明白了意思。   “爆、爆了吗?”她磕绊了下。   系统:“都爆了。”   悠悠一默,随即似乎感觉到什么,动了动僵住的脖颈,抬起头。   不知何时,室内另一个人来到她面前。   他俯下身。   一片阴影洒落在悠悠身上。   少年眼神阴鸷,里面氤氲着冰冷的杀意。   悠悠:“……”   她背靠着墙,退无可退地缩在小角落,艰涩地眨了眨眼。   给个机会,其实她能解释的。 第14章   悠悠蜷在宽大的狐裘里,仰起仅露在的脑袋,离得近,她清晰地看到少年长睫下,不加掩饰的森然杀意。   室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悠悠干巴巴眨着眼。   要不现在,她操控泥人跳支舞,缓解一下气氛?   悠悠指尖微动,正打算捏诀让泥人动起来,顾赦的手朝她伸来。   悠悠下意识往后退,后脑勺“砰”地撞上坚硬的墙壁,疼得她痛叫了声,双手捂头。   顾赦手一顿,垂眸看她。   片刻,他指尖继续往前,不由分说触上悠悠耳边发丝。   少年冷寂的气息席卷而来,耳畔传来细碎动静,悠悠摸着后脑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就在她猜测这是什么攻击招式的时候,顾赦收回手。   修长的两指间,多了一只蜘蛛。   “有虫。”他淡声道。   蛤?   悠悠茫然地看着面前之人。   室内光线昏暗,顾赦睁着漆黑的眼睛,面色平静,之前浮现出的森冷杀意,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过。   说完顾赦便退开了。   他走到窗边将蜘蛛扔出房间,而后回到蒲团,好似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帮悠悠拿掉发间的蜘蛛。   若非系统之前所说,悠悠都要信了。   她看着转瞬间,变得温良无害的顾赦,忍不住裹紧狐裘,浑身发冷。   可怕。   这就是蛰伏期大魔王的自我修养吗?   以为泥人被炼化成傀儡,他确实被激怒了,也的确起了杀心。   但这里是清筠宗,意识到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可能动得了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将这些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全部埋藏到心底。   想明白的悠悠,瑟瑟发抖,这是要秋后算账。   犹豫了会,她把泥人揣回怀里。   还是不说了,不然前功尽弃。   债多不愁,就让顾赦小本本上,挤满她路悠悠的大名吧。   完成任务,悠悠打了个哈欠,靠着墙壁休息。   不一会儿,她睡着了。   坐在蒲团上的顾赦,缓缓睁开眼,阴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蜷缩在角落的少女,披着宽大的雪白狐裘,头向右歪着靠墙,她长睫垂着,吐息轻浅绵长,竟然真入睡了。   外面传来簌簌的落叶声,顾赦盯着她,发现女孩睡颜过于恬静了。   把一个小灵物炼成傀儡,不该梦魇缠身,梦中难安吗。   为何能睡得这般坦然。   恬静到,让人忍不住浮起想要毁掉的念头。   顾赦握紧一片枯萎的桃花,缠绕在手腕的蛛丝收紧,嵌入他的血肉,疼得他双眼泛红,心底涌起的戾气才微微扼住。   他吸了口夜里的凉气,冷静下来。   收回视线的时候,顾赦忽然想起刚才女孩被撞到后脑勺,吃痛捂头的动作。   他那时一顿,是恍然想起,小泥人有次从门缝钻下去,头被撞到了,也是匆匆用两手捂头,露出一副被撞疼,可怜兮兮的模样。   顾赦薄唇紧抿,盯着悠悠,眼神晦暗不明。   次日路悠悠醒来,待在角落打坐修行。   她与顾赦一句话未说,两人像陌生人般,连眸光都未相接。   从玄镜时刻关注动静的苍越,见效果甚好,喜上眉梢,本打算再关些时日,但离宗内大比没几天了,便决定解除禁闭。   午后,房门开了。   宇文离亲自来了,站在门口:“你们可以走了。”   悠悠抱着狐裘,率先大步迈出。   “等等。”宇文离叫住,把一张账单交给她,“记得明早之前把钱交来。”   悠悠愣了下,接过账单,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物品以及费用。   “这是?”   宇文离道:“你外出历练的账,该结清了。”   悠悠瞪大眼,还有这东西?   她仔细看了遍,账单上,小半是路杳在历练途中买的胭脂水粉服饰挂件,大半是赔偿,诸如砸坏的酒楼桌椅,被她打伤的修士,破坏的法器灵宝……   悠悠视线一拉到底,写着共计:七万灵石。   “?!”   灵石不是银子,身为长老亲传弟子,一月也就得到宗门百块灵石,路杳虽有其他收入,但花钱如流水,如今全部家当,只有一千三百块灵石。   七万灵石,把她卖了都凑不够!   “宇文叔,可以不还吗?”   宇文离是路天沉的师弟,这声叔没有任何问题。   宇文离眉梢微挑,还是头一次听路杳这般唤他,面前小姑娘露出甜美微笑,眼睛一眨一眨,满脸期盼地看着他。   宇文离原本冷厉的面色,变得柔和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不可以,除非你还想待在戒律堂。”   悠悠:“……”   哼。   回到旭日峰,悠悠把账单贴在额头,往床上一躺,先睡了小半时辰。   被她抱到床上一起睡的坎坎,毛绒脑袋嗅到她耳边,嗅了嗅她发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耳朵微动。   这抹气息,好像有些可怕……   坎坎乌黑眼睛露出担忧,两只小角散出点点光亮,一齐涌到悠悠青丝间。   一觉醒来,所有疲倦消失,悠悠重新打起精神,掀开额头上的账单,下床穿好衣物。   路杳好东西不少,甚至很多法器有价无市,若拿去售卖,卖个七万灵石不成问题。   书里,路杳大概也是这样做的,但这些法器是能保命的,悠悠舍不得卖,她只把一些值钱的摆件东西,统统搬出了房间。   灵落正好赶来,见状茫然道:“路师姐,你要搬走吗?”   悠悠摇头:“我要把这些卖了。”   灵落不可思议,指着雕着紫荆花的小香炉:“这不是路师姐最喜欢的香炉吗,还有那指月簪,红玉手镯……”   悠悠并不解释,把账单递给她一看。   灵落一默:“路师姐,我来帮你。”   大家都是弟子,都穷,除非家里有钱接济,否则把自己卖了都凑不出七万灵石。   “不用,我都弄完……等等,帮我把窗前的松柏拿来。”悠悠拿起张布,回头道。   窗台摆置了诸多盆景,梅花,水仙花,紫竹……被挤到角落的小松柏,是最不起眼的。   灵落抱起它:“松柏有什么用?”卖的话,还不如其他盆景值钱。   悠悠眉梢微挑,神神秘秘道:“这是我的终极武器,最后的底牌。”   灵落看着平淡无奇的小松柏,困惑地“啊?”了声,这不就是普通的松柏嘛,武器?底牌?她不太明白……   灵云峰有片专门供弟子买卖东西的地方,悠悠在灵落引路下来到这。   她找了个空地,将一大块布铺在地面,旋即把要卖的东西放在上面,搬来一个凳子。   刚坐下,悠悠头顶一片阴影洒落,她仰头望了眼,目瞪口呆。   只见一艘巨大的灵舟从上空飞过,舟身金碧辉煌,一支银线勾绣着“方”字的家旗,迎风飘扬,气势如虹。   “这是?”   灵落道:“方师兄的灵舟,听说他历练受伤,回家养了几天的伤,今日回宗。”   悠悠恍然大悟,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魔蛛洞穴中,勇敢向人面蛛吐口水的无畏少年。   原来是方辰,修仙界首富方家的少爷,果然壕无人性。   这种灵舟能轻松一日万里,御剑飞行的速度与它比,就像乌龟一样挪动,而且它不仅飞得快,还能抵御外来攻击,当护身法宝,更有厉害的,能主动发起攻击。   不过这灵舟在修仙界很少见,无他,太贵了。   悠悠算了算,七万灵石也就够买个车轱辘的样子。   收回视线,悠悠朝四周惊愕望着她的同门,微微一笑。   路悠悠的到来,让原本平静的灵云峰,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不出半个时辰,全宗上下都知道了。   “快去看,路杳在灵云峰卖东西!!”   “不可能吧,那不是她最嫌弃的地方?以前路过都一脸轻蔑。”   “她没钱吗?不会吧,她身上的宝物不少。”   ……   明月峰,白芙雪短暂地结束修行,正打算沏茶休息,听到消息,神情微微一变。   “不可能,她怎会?”她放下茶盏。   “我刚才去看了,是真的,芙雪你要不也去看看。”   白芙雪一言不发,将手帕紧紧捏住,拼命把快意的大笑憋了回去。   哈哈,路杳也有今天!   想当年,她还不是亲传弟子的时候,身上没多少钱,于是亲手做了些花篮、剑穗等小玩意,拿到灵云峰来卖。   她做的很精巧,不必外面卖的差,价格也便宜,大家都很高兴的来买。   可那时候,路杳来了。   路杳笑吟吟地说全都要了,她以为路杳真的喜欢,很高兴,但路杳买了后,把她熬夜做的这些小玩意,全部扔在地上踩碎。   “做的难看死了,还拿出来卖!就仗着大家喜欢你都会来买是不是,哼,你这与伸手乞讨有什么区别,那些灵石就当我赏你的。”   “看什么看?觉得不够啊,那我再赏你些。”   路杳眼神轻蔑,将一把灵石砸在她身上,扑面而来的痛感与耻辱,让白芙雪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她也要路杳尝尝那滋味!   白芙雪脚步匆匆回了房,将腰间的灵宝袋取下,换成荷包,随即直接让青鸟带她前去。   她一定要赶上。   身为天之骄女,众星捧月长大的路杳,可从来瞧不起这些,摆摊卖东西,会比杀了她还难受。   白芙雪轻咬丹唇,迫不及待看路杳一脸羞耻难堪的模样。   哼,让她当年欺负她!   然而到了地方,白芙雪从青鸟背上跃下,眼前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红衣女孩站在高凳上,周围聚着一群人。   她拿着紫荆香炉,身前摆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物样,旁边地面,灵石已成堆了。   看样子,卖得风生水起。   白芙雪心头一梗,纤瘦身影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大家不都讨厌路杳吗,为何还要买她的东西,不该在一旁嘲笑就好了吗。   “芙雪,你怎么来了?”   黄衣少女拿着一支刚买的笔,快步走来,“来得正好,瞧瞧我刚买的符笔。”   白芙雪勉强笑了下,看向好友纪瑶:“符笔不错,在、在路杳那买的吗?”   “对啊,你知不知道这笔……”纪瑶话音一顿,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望了眼她,“芙雪,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白芙雪狠狠掐了下手,发出略显怪异的笑声。   “哈,哈哈。”   纪瑶沉浸在得到梦中情笔的喜悦中,没听出不对,喜笑颜开与她讲:“这是大符师曾用过的符笔,一万灵石,被我用全身家当抢到了!”   纪瑶是灵符师,大符师乃当今在符道造诣最高之人,是她从小到大仰慕的人。   白芙雪理解她为何如此高兴了,只是:“再好的符笔也就千百块灵石,你花这么钱,若买到真的倒好,可……路杳怎会有大符师的符笔?”   纪瑶一脸诧异,似乎在想她为何怀疑:“你不知道吗,大符师是宗主旧友,路杳有这笔再正常不过。”   白芙雪一噎,葱白的手指把手帕搅成一团:“原来是这样。”   “哎,我头一次看路杳如此顺眼,她把笔给我的那刻,我觉得她简直是仙女,哪里是来卖东西的,分明是下凡来赐福的!”   想到是大符师曾用过的符笔,纪瑶对这笔爱不释手。   “不说了,我先回去试笔了,芙雪,你快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有的话快抢,等会就没了。”   白芙雪咬紧唇,轻“嗯”了声。   一群没立场的家伙!   平日骂路杳骂得那般厉害,关键时刻全部倒戈,她才不像他们。   不……她也要去买!   然后当着路杳的面,把那东西当垃圾毁掉,以报当年之恨!   东西所剩无几,悠悠身旁灵石堆成了小山丘。   她数了数。   两万灵石,还差得远。   幸而有纪瑶这个大符师的狂热粉在,不然差的更多。   在旁帮忙的灵落,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忧色:“怎么办路师姐,果然不可能卖得了那么多灵石,要不,我房里还有几柄灵剑。”   悠悠摆手,她拿来卖的是无用之物,都没舍得卖法器,怎么可能拿灵落的。   “谢谢,别担心。”悠悠指向藏在身后的一盆小松柏,“别忘了,我们还有这个。”   她其实不想的,但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拿出压箱底的办法了。   灵落抿唇,估量道:“这可能,最多卖一块灵石。”   “不,它能卖到天价。”悠悠一脸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朝她招招手,“来,我们这样。”   不一会儿,灵落脸颊微红,局促道:“能行吗?”   悠悠:“当然能。”   灵落犹豫地轻咳了声,然后在悠悠把松柏从身后拿出来的时候,一手按住她,刻意扬起嗓音。   “路师姐,这可是宗主送你的生辰礼物,你真要卖吗?三思啊——”   悠悠身前东西所剩无几,临近尾声,无论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看热闹的,都陆陆续续要离开了。   但冷不丁听到“宗主”两字,众人离去的脚步一顿,目光齐刷刷望向悠悠手中的小松柏。   宗主送的礼物?   这么一瞧,小松柏确实长得眉清目秀,与其他松柏有所不同呢。   “其实我也舍不得,但没办法。”   红衣少女紧抱着盆景,轻咬了咬唇,满脸不舍。   “不过我想,就算爹爹出关得知,我把他亲手栽种的松柏卖了,他也不会怪我的。”   闻言,在场的全体清筠弟子脸色一变,死死盯着绿色小松柏。   竟是宗主亲手栽种?!   如此说来,细细一看——   日暮下随风轻摇的松柏,竟透着金芒,该死的耀眼!   “路、路师姐,多少灵石?”一师弟鼓起勇气,望着梦中情树,上前率先道。   悠悠面露迟疑之色:“我也不知该卖多少灵石,你看着给吧。”   那师弟一喜,涨红脸道:“我有一千灵石,可以吗?”   说着,他准备拿灵石,可手还没伸入荷包,就被旁边一人挤开了。   “一千灵石?你在侮辱宗主吗?!我出三千灵石!”   “淦,我出五千灵石!”   这可是当世第一人,站在修仙界顶端的男人路天沉,亲手栽种的松柏,买回去供着绝对不亏!   “一万!我王柳势在必得!”   灵落从未见过这阵仗,灵石都是几千几千的往上加,方才那符笔,也就一百一百的加,而且符笔,至少算是个法器,可松柏……真只是个松柏……   很快,价格来到三万。   到了这价格,能出得起的都是非富即贵,被迫退出竞争的弟子,气恼道:“你们疯了吧,虽然是宗主亲手栽种,但它只是个普通的松柏!抢什么抢!有钱没处花吗!”   “不是吧,你真信宗主会送个普通的松柏给路杳?”   “是也,以我看,这多半是仙柏。”   “仙柏是什么?闻所未闻。”   “就是传说中,在天界才有的神仙树,能开花结果,即使是凡人,吃下果子都能得道飞升!”   “哗——”众人倒吸口凉气。   悠悠跟着吸了口凉气,别啊,这牛就吹大了。   小小松柏,承担不起这么大期望的。   还得道飞升呢,路天沉大乘境,都还没飞升,去哪寻这么厉害的仙柏,清醒一点!   然而,这事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少宗主,是真的吗?”有人小心翼翼问。   悠悠必须谨慎回答。   一旦说不是,有了仙柏做对比,她手中的小松柏光环淡下,价格会直线下降。   可一旦说是,牛就吹大了。   一番斟酌,悠悠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这是爹爹送我的,不如等他出关,你们带上东西去问他?”   众人神情微变。   对啊,若能买下松柏,可以借着这东西,去找宗主。   若运气好,再能被宗主指点一二,那可是当世唯一的大乘境修士……   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五万灵石,我王柳要了!”   “六万!”   “七万!!”   ……   “十二万!!!再说一遍,我王柳要了!”   灵落呆呆地侧过头:“路师姐,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么多有钱的同门。”   悠悠纤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灵石,在手里把玩,眉眼弯笑:“都藏着掖着呢。”   清筠宗卧虎藏龙,从各种意义上,都是。   “可路师姐。”灵落小声道,“等宗主出关,真有人带着松柏去找他怎么办?”   “你都说了,找宗主。”   悠悠眨了眨清澈的眼眸,甩锅甩地悄无声息。   “要被找的人,不是我啊。”   灵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细想,好像又哪里不对。   而此时,喊价已来到尾声。   十三万的天价,用来买一件上品法器,都绰绰有余,很多人虽想继续跟,却心有余而钱不足。   悠悠看向喊十三万的锦衣弟子。   王柳,她记住了。   很上道。   悠悠抱着突然金贵的小松柏起身,正打算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二十万灵石。”   众人回头,腰间挂着“方”字玉佩的黑衣少年,不紧不慢地走来。   悠悠虽有在等,但人真的来了,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第一次见面,她把人认成顾赦,坑得差点没命,第二次见面,她又坑对方一笔钱财。   弄得她在谋财害命一样。   多不好啊……   悠悠在心里把自己狠狠谴责了一番,旋即把小松柏塞到方辰怀里。   “照顾好它,记得浇水。” 第15章   方辰会来,在悠悠意料之中。   书里他就是为了路天沉,而来清筠宗修行,因天赋不够,还年年都过不了入门试炼,颓废沮丧了许久,最后靠方家捐赠了一座凌霄宝殿,感动了宗门上下,大家一致欢迎他入宗。   仰慕路天沉的人多不胜数,但方辰,绝对是其中的领军人物。   甚至他讨厌路杳,除了路杳总欺负白芙雪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路杳是路天沉唯一的污点,只会给宗主招惹是非。   此刻,松柏近在眼前,他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暮色洒落在小松柏上,给树影轮廓轻描淡写染了个金边,它在风中摇曳,耀眼非凡。   方辰小心抱着,回头让小厮把灵石交给悠悠。   小厮犹豫着没动,二十万灵石不是小数。   他瞥了眼路悠悠:“少爷,她若是骗你呢,谁知这松柏是不是路宗主亲手栽种,而且就算是,也不值这么多钱,什么仙柏,听都没听过。”   在旁的悠悠眉梢一挑:“不要啊,那还给我。”   她说着要把松柏拿回来,方辰急忙往后跳了步,护犊子地抱住盆景。   “谁说不要,不许反悔!”   他站稳身体,踹了脚小厮:“要你多嘴,笨蛋,我买的是松柏吗,我买的是与宗主一面之缘,你知不知道我爹见宗主一面都很难,少废话,把钱给她。”   大乘境修士,岂是想见能见的,拿再多灵石都没用。   但有这松柏,就完全不同了。   等宗主出关,他就能借着松柏的由头,前往拜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区区二十万,大不了他省吃俭用一个月。   被教训了顿的小厮,这下二话不说,把两个沉甸甸的储物袋递了去。   一个储物袋塞满,正好是十万灵石。   悠悠接过扫了眼,挂在腰间,见方辰如视珍宝地抱着松柏,她轻拍了拍对方肩膀。   “从现在起,你可以开始准备了,每天对着松柏,演练与宗主面对面交谈时,该说什么,做什么,高兴吗?”   与宗主面对面交谈,那场面,方辰想想就心跳如擂鼓,脸颊激动得通红:“自然高兴。”   悠悠放心了。   一场交易,方辰得到了快乐,她得到了灵石,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高兴就好。”   方辰一顿,兴奋的神色淡去,目光深深地看着悠悠。   什么叫……他高兴就好。   在魔蜘洞的事,他可没忘。   方辰从小锦衣玉食、无灾无难,还是第一次经历生死关头。   他没想到,在他绝望到自我放弃的时候,竟然有人说相信他,让他鼓起勇气去战胜人面蛛……方辰当时的心情,实在难以描述。   尤其是那个人,是他讨厌的路杳时,心情就更复杂了。   两人之前水火不容,谁也瞧不起谁,方辰绞尽脑汁,想不通路杳为何如此做,竟然会为他站出来。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老实说,方辰当时真被感动到了,所以听信了那鬼话,做了毕生最勇敢的举动,结果……   方辰醒来咬牙切齿,第一时间想找路杳算账。   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看他笑话,害他在芙雪还有众同门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   然而待方辰冷静下来,他又觉得不对劲,当时情况危机,路杳不至于为了让他闹笑话,以身试险。   思及此,方辰一时捉摸不定。   路杳到底是真情实感说出那些话,还是故意整他。   此刻听到路杳说出“你高兴就好”这样的话语,方辰原本一团乱的思绪,更乱了,   他心情复杂,想不到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路悠悠,索性若有若无地哼了声,转身离开。   不经意,他发现朝思暮想的倩影也在。   方辰目光瞬亮:“芙雪,你也在。”   白芙雪勉强地笑了下,她都站在那半天了。   摸了摸荷包,想起来此的目的,白芙雪朝他微微颔首,随后望向仅剩的几样东西。   那白玉发簪名叫“指月”,她记得路杳尤其喜欢,若能买下,虽然众目睽睽不便毁掉,以免报复手段太过明显,但私下,她能将发簪残骸给路杳看。   让她知道,心爱之物被毁掉的滋味。   不仅如此,她还要在给灵石时,“不经意”把灵石扔在地上,让路杳尴尬地去捡。   让她以前用灵石砸她!   白芙雪打定主意,目光紧锁指月簪,正要开口,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将发簪从地摊拿起。   “这个给你。”红衣女孩把发簪递给身旁小师妹。   “今日劳烦你了,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灵落愣了下,受宠若惊地摇头:“我不要,路师姐你留着吧。”   悠悠不由分说给她插在发髻上,端详片刻:“美极了,回去照铜镜瞧瞧,若是不喜欢,再扔掉好不好。”   她眉眼含笑,语气带着几分轻哄的意味。   灵落脸颊微红,两手局促地扭捏在一起,嗫嚅道:“哪能扔呀。”   “那就收下。”悠悠轻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灵落比她小两岁,还是个小姑娘,虽然奉长老之名来监视她,不过没什么坏心思。   待灵落收下东西,悠悠收回视线,不经意与摊前的白衣少女对视了眼。   她眉梢微微一挑,正欲开口询问白芙雪是不是有什么想买的,话到嘴边还没出口,白芙雪受到惊吓般连退数步,脸色微白,惊魂不定地看她。   悠悠:“?”   白芙雪捏着手帕的指尖紧了紧。   被发现了。   准备买发簪的时候,路杳抢先一步送给灵落,她本以为是巧合,但刚才与其对视,路杳朝她意有所指地挑了下眉,唇角流露出淡淡笑意。   仿佛在说:你的小心思被我看穿了。   白芙雪心惊肉跳,想确认地再次瞅向路杳,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而且唇角笑意,变得更深了。   好像真被发现了……   以为小心思被戳穿的白芙雪,在悠悠注视下,感觉无地自容,脸颊蹭得一下红了,又委屈又羞恼。   她剪水秋瞳变得水汪汪,堪堪忍住眼泪。   悠悠目瞪口呆。   她看着转眼红了眼眶的白芙雪。   啊喂!   苍天可见,她只露出点善意的微笑,什么坏事都没干,女主怎么就委屈地要哭了。   六月飞雪啊!   “芙雪,你怎么了?”身为常青树男配的方辰,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上前安慰。   白芙雪哪里会说出原因,咬紧唇瓣,转身匆匆离开。   她跑得急,不想让人瞧见红着的眼睛,低着头没往前看,没发现前方有人,便一头撞上对方肩膀。   “小心。”清润的少年嗓音响起,扶住她摇晃的身形。   白芙雪一抬眸,是慕天昭。   “哇噢~”   看着相撞的少年少女,悠悠惊叹了声。   女主不合理的红眼终于有了解释,原来就是为了此刻这幕。   这个时间点,慕天昭出现在此地,是为了在宗内大比到来的前几日,进行一场苦修。   他苦修的地点,就在灵云峰顶。   那里有座小秘境。   路天沉很少有时间亲自指点慕天昭,故而在灵云峰建了座秘境,供徒弟自行修炼。   秘境四周有结界,只有慕天昭有进去的玉牌,那里是独属于他的地盘。   不过慕天照很少去秘境修行,只有修为达到瓶颈,抑或适逢宗内大比这样的日子,才会前往。   眼下,离宗内大比只有寥寥数日,所以慕天昭会出现在此。   正巧路上遇见白芙雪,不出所料,这一撞,两人感情要升温了。   悠悠轻“啧”了声,备感欣慰地收回视线。   换个时间,她会津津有味地看下去,但现在忙了一下午,她实在有些累,手脚酸疼,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悠悠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然而,正当她把小山丘高的灵石,挨个丢进储物袋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响起。   【请完成书中,‘路杳梨花带雨,央求师兄带她前往秘境,惨遭拒绝’的情节。】   悠悠手一顿,捡灵石的美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要生气啦。   恶毒女配不需要休息的吗?!   好在,这段只是个小情节。   原著里,路杳从戒律堂出来后,精神萎靡,内心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十分想念慕天昭。   她知道师兄每年这个时候,会前往灵云峰所在的秘境苦修,于是前去找他,想师兄带她一起进秘境。   然而,且不说秘境是路天沉所建,慕天昭很珍惜,至今没让别人进过秘境。   单是宗内大比在即,慕天昭一心修炼,哪有功夫搭理她,加上春药之事,不假思索拒绝了她。   路杳不依不饶,只换来慕天昭前所未有的冷漠,最后,她看着青衣少年远去的身影,伤心欲绝地落下泪。   系统帮忙回忆完原著,悠悠总结了下,简单来讲,就是她现在要去胡搅蛮缠,让慕天昭捎上她一起去秘境,惨遭拒绝后,流下伤心的泪水。   难度不高,只是伤心的泪水有点难。   毕竟在她看来,只有脑袋坏掉才会想去秘境。   那地方危机四伏,书里,慕天昭每次安然无恙地进去,遍体鳞伤的出来,虽然能快速提升修为,但那代价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所以强如慕天昭,也只有特定时候才会前往。   “路师姐,你怎么了?”   灵落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悠悠回过神,道:“等我一下,我与师兄说几句话就回来。”   临近傍晚,时间不早了,悠悠决定速战速决,快步走了过去。   “我没事,只是眼睛进了沙子。”女孩红着眼眶,如是道。   慕天昭默了默,意识到她不想说,没有追问,只温声道:“若有麻烦,可与我讲。”   白芙雪点头,总觉得身后,路杳在用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安地想尽快离开此地,随口寒暄两句:“你去秘境修行吗?”   慕天昭轻“嗯”了声。   “师兄——”   女孩悦耳的嗓音,落入白芙雪耳中,原本稍稍平复的内心,再次波涛汹涌起来。   是路杳,可怕的声音。   啊啊啊啊,她至今想不通,路杳以前是怎么干坏事被揭穿,还一脸无所谓的!   为何她现在只想原地消失,丢死人了……   “你怎么在这,走开,不许靠近师兄!”   悠悠念着台词,快步靠近后,佯怒朝白衣少女推去。   按原著,白芙雪娇弱的身子被她一推,险些摔倒在地,幸而被慕天昭及时扶住腰身。   然而,悠悠这一推,不知为何白芙雪好似提前有准备,如惊弓之鸟躲开了。   悠悠手扑了个空,直直往前扑去。   眼瞧地面的距离在缩小,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抓住她胳膊,将她拽了回去。   红衣女孩脚下踉跄,堪堪稳住身形后,原本张牙舞爪的神色,荡然无存,她抬起白皙小脸,似乎想说什么,又仿佛尬住了,最后轻瘪了瘪嘴。   慕天昭视线落在她身上,想起苍越长老所言,心下微叹。   上次看见路杳,还是她击倒石碑的时候,几日不见,似乎清瘦了些,抓着的胳膊也没多少肉。   待她站稳,慕天昭慢慢收回手,道了声小心。   悠悠原本酝酿好的情绪,被这一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了看白芙雪,又看向慕天昭,没人说话,场面一时寂静起来。   这时,系统似乎看不下去了,悠悠脑海中浮现出原著片段——   【“师兄,带我一起去秘境吧。”路杳红着眼,紧紧抓住青衣少年的衣袖。   慕天昭眉头紧皱:“那里很危险,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我知道危险,但有师兄在,我不怕。”   慕天昭揉着额角,眼帘下,已浮现出些许不耐:“我在里面都自顾不暇,没办法护你周全。”   “那我也要去。”路杳不依不饶,甚至出声威胁道,“师兄,别忘了,那是我爹爹布设的秘境,你若不让我去,待爹爹出关,我就找他要玉牌去,哼。”   一瞬间,少年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拂开她的手。   “随你。”   话落,慕天昭头也不回地离开。   路杳怔然,不敢相信方才师兄脸上的冰冷,她看着远去的一袭青衣,泪水夺眶而出。   “都是你!”   她回过头,姣好的容貌变得扭曲,死死盯着白芙雪。】   一目十行地看完,悠悠吸口气,纤长白皙的手抓住慕天昭衣袖,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渐渐红了眼眸。   “师兄,带我一起去秘境吧。”   慕天昭微微皱眉:“里面很危险。”   “我知道危险。”悠悠衣摆在晚风中掀起涟漪。   她卷翘的长睫掀起,露出底下清澈漂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有师兄在,我不怕。”   慕天昭一默,想起苍越长老所说,心情复杂:“你真的决定了?”   悠悠愣了下。   怎么和原著有些不一样。   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点头,轻“嗯”了声。   在她点头后,慕天昭凝视她许久,末了,好似无奈地叹了声,妥协道:   “好吧,我带你去。”   一阵秋风扑面而来,悠悠冷得哆嗦了下,愣了两秒,摸摸耳朵:“师兄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定定看着慕天昭。   少年看她怔然模样,俊润的眉眼露出一抹浅笑,将打开秘境的玉牌放在她手中。   旋即他抬起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女孩细软发丝。   “带你去秘境,走吧。”   悠悠:“……”   四周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在慕天昭注视下,方才生龙活虎的红衣女孩,缓缓蹲了下来。   她苍白着小脸,一副再起不能的模样。   “哎呀,师兄,我突然肚子疼。” 第16章   “我这有丹药。”   慕天昭蹲下来,拿出一枚百草丹喂给悠悠,“闭目运转灵力。”   百草丹治百病,悠悠前不久才给顾赦一枚,深知功效,淡淡清香弥漫在她齿间,丹药化作暖流融入体内,身体上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再继续装,就过于明显了。   “如何,还疼吗?”慕天昭一手扶着她肩。   悠悠抿唇,难过地摇摇头:“不疼了。”   慕天昭放下心,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秘境是师父所设,里面有许多要注意的地方,我在路上与你说。”   悠悠握紧手中的玉牌,还欲挣扎:“师兄,听说里面危险重重,你自顾不暇,还要护着我,太拖你后腿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慕天昭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听到路杳为他人着想的话,以前,从来只管自己快活。   “无妨。”他语气越发温和,“我会护你周全的,不过,该你的历练我不会插手,不然起不了提升修为的作用。”   秋风卷起落叶,从悠悠眼前刮过。   她心里凉飕飕的,跟在慕天昭身后,如赴刑场地朝灵云峰顶走去。   路上,系统提醒道:“只有‘叮——’的一声,任务才算完成。”   “我知道。”悠悠愁着脸。   男女主都不配合,不按套路出牌,她能怎么办。   暗自惆怅了会,悠悠仰头望了眼天。   刚穿来的时候,系统就说过了,她有两大任务,一个是完成书里路杳所有情节,一个是阻止顾赦跟慕天昭抢白芙雪。   后者是她来此的主要目的,而前者,是为了自保。   ‘路杳’的命运,就是原著里的恶毒女配,注定要给白芙雪当踏脚石。   而她如今成了路杳,若擅自改变路杳的命运,会被天道发现异常,继而降下天雷将她这个外来者劈个灰飞烟灭,以维护世间秩序。   忐忑地看着几片乌云,悠悠幽声道:“我会被天雷劈死吗?”   “还有救。”系统估摸道,“这只是个小情节,被发现的几率很小。”   悠悠眼睛一亮,看浮云飘在半空:“真的吗?”   系统肯定的“嗯”了声:“若换成重要剧情,天雷早已落下,你是无法再与我这般说话的。”   ‘重要剧情’四个字有些微妙。   悠悠反复琢磨,原著有关路杳的剧情很多,“重要”与“不重要”之间没有清晰的界定。   意味着,她还是得勤勤恳恳完成路杳的戏份,否则一不小心,撞上“重要剧情”任务失败,被天道察觉她的存在,就一命呜呼了。   悠悠可惜命了。   她还等着完成所有任务,带着奖励回家呢。   抵达峰顶,秘境近在咫尺,原著写明,路杳被拒绝未曾进过秘境。   她若进去,很危。   事关小命,悠悠停在入口,拨动盛满灵石的储物袋:“师兄,我想起明日还要去戒律堂还灵石,秘境一开一闭,太麻烦了。”   “你带着玉牌,可自由进出。”慕天昭解释完,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又不想进去了。”   “未曾,只不过。”悠悠小声道,“我担心……”   她支吾半晌,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诚恳道:“我担心与师兄共处一地,控制不住爱慕之情,做出冒犯师兄的举动。”   “师兄可能不知道,情到深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红衣少女抬起双手,细长白皙的十指半蜷,做出爪状,“就像这样,‘嗷——’地朝师兄扑了去,所以还是……”   悠悠讲着危险,话还没说完,面前少年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慕天昭平日总是温和浅笑,悠悠第一次瞧见他笑出声,看来确实被逗乐了。   演示豺狼虎豹的悠悠,默了默,举起的爪子放下,低头摸摸鼻尖。   好笑嘛。   她很严肃的啊……   慕天昭看着埋头散出沮丧气息的女孩,掩嘴轻咳一声,敛去笑意:“我知道了,师妹说的有些道理。”   眼见峰回路转,悠悠抬头,手中的玉牌被拿走。   慕天昭进入秘境,想了想,又回头嘱咐道:“你想给师父一个惊喜,孝心可嘉,不过修行之事急不得,慢慢来知道吗,且勿操之过急。”   悠悠:“?”   她什么时候要给路天沉惊喜了。   没等她问出口,慕天昭身影消失在入口,悠悠纳闷离开,回去面对堆积如山的灵石,郁闷的心情才好了些。   夜凉如水,白芙雪回到明月峰,便进屋合上门。   她脸上羞恼未褪,脑袋晕乎乎的,闭上眼,都是红衣女孩挑眉的神色,用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她。   当年她被路杳欺辱,如今只不过想报复回来,却被路杳一个眼神吓得节节败退。   丢死人了!   白芙雪懊恼不已,来到桌边沏茶平复心境,一旁铜镜,倒映出她素白美丽的容颜。   她拿起铜镜,望着其中美貌女孩,指指点点道:“怕什么呀你,又没干坏事,只是让路杳尝尝自己受过的屈辱罢了,以后不许如此胆小怕事。”   她对着镜中女孩喋喋不休,烛台灯火在室内,无风摇曳了下。   对镜抚着脸蛋的少女,忽然噤声。   她卷翘长睫掀起,眉间一缕金印闪过,脸上羞恼如潮水般退去。   静了片刻,白芙雪脑海里浮现出在灵云峰,青衣少年将玉牌交与路杳的画面,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眸中浮现嫉妒之色,握紧手,指甲嵌入掌心,将肌肤划破都不知。   怎么回事。   那路杳,真是该死。   *   大比在即,宗内变得热闹起来,四处是脚步匆匆赶去修行的弟子。   一大早,悠悠将七万灵石交到戒律堂,御剑回来的途中,路过明月峰,意外看到两个身影。   白芙雪站在一颗桃树下,手持灵剑,对身前少年轻声说着什么,她头顶灼灼桃花,衬得面容越发美丽。   与她谈话的少年,穿着一袭玄衣,长身而立。   正是顾赦。   许是桃花颜色映衬的缘故,少年总苍白的脸色,浮现少见的红润,一手握着卷轴,朝白芙雪微微颔首,薄唇轻动。   不经意望见这幕,悠悠心头一咯噔,脚下灵剑猛停,险些从剑上摔下。   什么情况,他们为何在一起。   两人在说什么?   趁慕天昭去秘境闭关,顾赦想要做什么。   想偷家吗?!   瞬间高度警觉的悠悠,御剑落下,躲到一座假山后。   离得远,听不到两人在谈论什么,她拿出揣在怀里的泥人,手指掐诀。   片刻,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桃树后,歪着头,听树下交谈声。   “我才得知,阿烛毁了你的灵剑。”白芙雪将手中的灵剑递去,柳眉微蹙,一脸歉意。   “我代他向你道歉,这是灵剑暮青,希望你能收下。”   听到 ‘阿烛’两字,悠悠眉梢微动。   不会是应烛吧。   原著里,优秀的男配多不胜数,为了争夺女主白芙雪的注意,他们各个身怀绝技,没点本事不敢出现,在男配界卷生卷死。   于是乎,在众多努力竞争的男配衬托下,前期奉行摆烂主义的应烛,就显得格外突出,引人注目了。   白芙雪入宗前,被修仙世家应家收为养女养着。   应烛是应家子弟,小她两岁。   两人以姐弟相称。   在白芙雪拜入清筠宗后,应烛也被送来,念及应家养育之恩,白芙雪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弟极好,然而叛逆的应烛,却不念着她的好,一点也不喜欢她。   不仅如此,他还有个喜欢的人。   好巧不巧,那人就是总欺负白芙雪的恶毒女配……路杳!   以上种种,导致应烛前期被所有读者骂,给他打上“狼心狗肺”、“睁眼瞎”、“口味新奇”等标签,一出场,必然是在“去死吧”、“恶女瞎男锁死”、“滚”的呼声中。   因此,悠悠称他为摆烂型男配。   不过这只是前期而已,原文进行到一半,幡然醒悟的应烛,开始追姐火葬场,把追书的读者看得直呼爽。   虐得再狠一点,让他前期作!   然而,真到应烛为女主身陨的那刻,漫天血沫,龙鳞尽损……   悠悠都红了眼眶。   太惨了也!   应烛风评登时反转,读者们直呼好大儿死得惨死得冤!   应烛有什么错,只不过是条没见过世面的小烛龙罢了,前期被路杳骗了心,错的不是他,是路杳!!!   悠悠回过神,控制泥人往树根边藏了藏,继续听前方动静。   听白芙雪的意思,顾赦灵剑被应烛弄坏了,所以她替应烛赔一把剑给他。   暮青是中品灵剑,与慕天昭的君雪剑对应,都是去年宗内大比得到的奖励。   白芙雪愿意将它拿出,可以说给足了诚意,没有因顾赦是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而敷衍怠懈。   悠悠暗自点头。   不错,是原著里认为众生平等的女主。   “只是一把普通灵剑。”   顾赦没接,眸光淡淡地在剑身一扫,“不值暮青剑珍贵,不必了,况且此事与白师姐无关。”   悠悠耳朵微动,暗自哼声。   险些忘了,顾赦进门较晚,确实该叫白芙雪师姐,既然如此,她也是顾赦师姐了。   同样是装人畜无害的模样,为何从未叫过她‘路师姐’?   丫的,还有两幅面孔呢!   悠悠操控躲在树根旁的泥人,握紧小手朝顾赦挥了挥,正隔空揍得起劲,头顶一沉。   一朵桃花从树枝落下,砸在头上,悠悠吓了跳,失去控制的泥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树根边,掀起了点动静。   地面原本堆积了一层桃花,泥人有些小,蹲坐在花堆,几朵被风吹落的桃花从天而降,瞬间掩没了它的身影。   等悠悠手忙脚乱地让泥人钻出来,树下不见两人身影,看样子已离开了。   悠悠只好操控泥人回来。   然而刚走了两步,上方树梢发出响动,一道修长的身影落下。   少年弯腰,将地面的小泥人抓住。   “路杳。”   缓声吐出两字,顾赦眼睛微眯了眯。   他垂着睫毛,薄唇抿成一条冷线,一手将泥人小心捏了起来,另个握着记载‘傀儡术’卷轴的手,往背后藏了藏。   出了戒律堂,苍越那多得是灵泥,悠悠不怕被弄坏。   见被发现,她大大方方承认。   在顾赦手中的泥人仰起脑袋,露出散漫的神态,两只小泥手往前一摊。   “不好意思,打扰你和佳人幽会了。”   顾赦沉默了下,道:“应烛把我的灵剑折断,她约我来此,代应烛赔礼道歉。”   悠悠愕然。   为何要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有这个必要吗?   “我只有那一柄灵剑。”顾赦道。   “是、是吗。”见他一脸正色,悠悠也不由收起了散漫的神态,接话道,“那真可惜,他为何要毁你的灵剑。”   “因为你啊。”顾赦低声,语气难得带了点儿笑。   他一双黑眸,却半点笑意不染,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悠悠:“???”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六月飞雪,悠悠是无辜的。 第17章   一阵秋风掠过,盛放的桃花簌簌落下。   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整个清筠宗,能赏到灼灼桃花的地方,只有夜明长老的明月峰,木蓝长老的天雪峰,以及苍越长老的洞府。   顾赦垂眸看泥人,初见时,它头顶花瓣,只能来自这三个地方。   桃花,玉糕,灵泥潭……全与旭日峰有关。   路杳说将泥人做成傀儡,然而他翻看傀儡术相关的卷轴,无论多么完美的傀儡,行动都是十分迟钝,脸上也不会有任何神色。   面前泥人,一举一动流畅无比,神态栩栩如生。   没有半点傀儡的模样。   顾赦反复确认斟酌,排除所有可能,发现最后剩下的那个答案,过于不可思议。   “跟我有什么关系。”泥人嘀咕,仰起涨鼓鼓的脸蛋,瞅向他,“不能含血喷人啊。”   顾赦并不解释,握着它,从树下离开。   那日在思过碑前,路悠悠给他送了把伞,此事被刚回宗的应烛得知,所以找上门来了。   视线一摇一晃,见顾赦不说话,悠悠没追问,环顾四周。   “你带我的傀儡去哪。”   话音刚落,悠悠后背浮起莫名的感觉,好似有阴影洒落。   她真身待在假山角落处,怀疑有人来了,神识退出泥人,回头望去。   一袭玄衣站在她身后。   顾赦垂着眼,手中泥人在少女动作的瞬间,变得呆滞,他轻捏了捏泥人,将它还给悠悠。   “你的傀儡。”   这时,些许脚步声传来,几个明月峰弟子出现在路口。   悠悠起身接过,带上泥人,先御剑离开了。   一道长虹划过半空,那几个弟子吓了跳:“她怎么来了,芙雪呢,不会又来找麻烦吧。”   以往,路杳隔三差五会来明月峰闹事,峰内弟子看到她的影子,便风声鹤唳。   “我在这。”白芙雪换了柄灵剑回来。   听到几分交谈,她顺势望去,半空只剩一道红色残影。   白芙雪握剑柄的手微紧,额间淡淡金芒闪过,她回过头,朝假山旁的少年走去。   “路杳刚才来过。”   正打算离开的顾赦,停住脚步,朝她微微点头。   “她没冒犯你吧。”白芙雪轻咬丹唇,剪水秋瞳露出担忧之色。   “没有。”   “那便好。”白芙雪松口气,神色露出几分无奈,“以前谁与我说话,就会被路杳厌恶针对,我还以为她看到你与我谈话,来警告你呢。”   这些事,顾赦在外门都有所耳闻。   “她只是路过。”   “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应该知道,我与她关系并不融洽,她有时喜欢与我抢些东西,用尽手段,然后像个获胜者般来我面前炫耀,一股小孩心性。”   白芙雪指尖在剑柄轻敲,柳眉微蹙。   “听说路杳在我之后,也给你送了把伞,我还担心是不是她误会了什么,所以……缠上你。”   顾赦长睫微掀,神色淡漠:“白师姐多虑了。”   “不是就好。”白芙雪温柔地笑笑,“以免因为我的缘故,让你招惹到路杳,遭受无妄之灾。”   *   正半空御剑的悠悠,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她摸摸鼻尖,一脸莫名。   回到旭日峰,悠悠径自回了房间,离大比只剩两日,需做些准备。   原著里,路杳在预赛惨败于顾赦的剧情,十分重要。   一来,目中无人的恶毒女配尝到了苦果,丢尽颜面,二来,这是大反派顾赦崛起的信号,以路杳为踏脚石,进入众人视线,然后备受瞩目地在大比中,一路取胜,最后与男主慕天昭决战紫荆之巅。   不过后面的与悠悠无关,她只要负责当工具人,败给顾赦即可。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情节,路杳在对战中,使用了暗器。   悠悠关上门,在室内找到暗红色的盒子,打开看了眼。   盒内放着三枚颜色各异的细针,一枚冰魄寒针,一枚浮炎焰针,最后一枚阎罗毒针。   这三枚均是有名的夺命针,出自天下第一暗器师之手,即便是元婴境修士,没有解药,也只有死。   路杳本不是为顾赦准备的,但比试中,眼瞧要落败,无法接受的她被愤怒冲红了眼,将夺命暗器袭向顾赦。   幸而她那时灵力不足,速度慢了许多,被顾赦发现躲开。   离这场比试没剩多少时间,悠悠从未用过暗器,不知准头如何,特意寻了一堆大小相同的针,在室内练习起来。   “汪~”   趴在窝里的坎坎,毛绒爪子按着灵果,边吃果肉边看她。   在坎坎相伴下,路悠悠一口气练了一天一夜。   再次踏出房门的那刻,晚风扑面而来,悠悠散落肩头的青丝,被风吹起,一片枫叶从眼前飘过。   她抬手抓住,随意掷出。   “咻”地一下。   秋雨过后的院内,从叶尖滑落的一滴雨水,在半空被枫叶截断,一分为二。   站在屋檐下的悠悠,挺直腰杆,感觉有点膨胀。   膨胀过后,她揉了揉手腕,离开院子。   坎坎的储备粮,今晚到底了,最近小家伙吃得愈来愈多,她出去给它寻些吃的回来。   之前灵落端来糕点,悠悠才知道,有专门提供长老膳食的地方,那里用珍贵食材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味道极好,还有助修为,身为长老亲传弟子,她可以分一碗美羹。   明日便是预赛,一路上,悠悠遇见的外门弟子,基本都神色紧绷,预赛是难得能与内门弟子切磋的机会,他们都很重视。   天色昏暗,夜晚星色暗淡。   挑选完坎坎喜欢的糕点灵果,悠悠放进储物袋,准备御剑回去的时候,心神一震。   这感觉似曾相识。   悠悠朝南方望去,锁妖塔高耸入云,浸在微凉夜色中。   书里顾赦的守护灵出世,就是宗内大比这段时间。   怀疑是今夜,悠悠御剑而去。   顾赦的守护灵幽蛟,由上古大妖冥蛟蜕化而成,是顾赦成长变强,从外门小弟子走上弑神杀佛大魔王的道路中,非常重要的存在。   虽然一开始,记忆残缺的幽蛟,瞧着不太靠谱。   但等它觉醒力量,会成为十分恐怖的存在,尤其是,身为守护灵,它是顾赦最忠实的盟友,永不背叛,后期是顾赦身边最大的助力。   路悠悠绕锁妖塔转了圈,没发现异样。   怀疑自己多虑了,她正要离开,余光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消失在林间。   眸光一凝,悠悠追了去。   树影幢幢,少年行走在夜色中,步伐很慢,他选了条偏僻小道,朝卧龙峰方向走去。   悠悠小心跟在后面,目光好奇地朝顾赦左腕望去,使劲瞅着。   刚出世的幽鬼冥蛟,还十分弱小,原著里,它一般缠绕在顾赦左腕,时常不安分地从袖口探出脑袋,像条黑色小蛇。   悠悠盯了袖口半晌,眼睛都看酸了,没瞧见幽蛟影子。   蜿蜒小路的尽头,就是卧龙峰山口,顾赦似乎格外悠闲,脚步缓慢地朝路口走去。   跟在后面的悠悠,揉了揉眼睛,打算就此作罢。   这时,前方顾赦脚步微顿,修长的身影晃了晃,一手撑在树干上,旋即在悠悠惊愕的目光中,摔倒在地。   悠悠身形一闪,出现在树旁。   穿着玄衣的少年,昏倒在树下,浓黑的长睫垂着,唇角紧抿,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悠悠伸手推了下他。   手指触碰到顾赦肩膀,他身上的寒气立即环绕上来,冷得悠悠一哆嗦。   无论怎么唤,顾赦都毫无反应,悠悠摸了摸他冰冷的额头,略一思忖,猜到大概。   是顾赦幼时中的毒。   之前潜伏在灵脉多年,阻挠他修炼,将其逼出来灵脉后,可以畅通无阻地修炼了,但这毒只是离开了灵脉,并未消失,仍在他的体内徘徊。   书里顾赦毒发时,整个人浑身发冷,如置冰窖,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白天一场雨,地面残留的雨水,很快打湿顾赦单薄的衣裳。   悠悠将他半扶起来,背靠着树。   毒发时旁人帮不上忙,只有靠顾赦自己熬过去。   悠悠蹲在树边,看他眉头皱紧,从储物袋里拿出雪白狐裘,给他严严实实裹上。   “撑住啊。”悠悠小声嘀咕,“你可不能有事。”   明天就是预赛,她还等着顾赦把她淘汰,来场震惊宗门上下的大败呢。   这是个重点情节,不能出岔子。   顾赦意识浑噩昏沉,眼前全是从锁妖塔内凝望他的赤红眼瞳,   隔着法阵,他清晰听到对方激动的声音。   “吾王,你终于来了。”   一瞬间,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   手腕被冰冷的东西缠上,顾赦头痛欲裂,勉强撑着口气离开锁妖塔,走到半路,终于撑不住到昏了过去。   四周冷得厉害,身体仿佛结了冰,顾赦呼吸微弱,残余的意识徘徊在脑海,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怎么都找不到方向。   这时候,一缕淡香环绕过来。   顾赦睫毛微动,恍然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落在他身上,耳边传来女孩担忧的声音。   “你可不能有事……”   顾赦只当是错觉,毕竟,没人谁会对他说这话。   但声音,有几分熟悉。   他迷迷糊糊的意识,不自觉思考是谁,不经意,一个名字在脑海冒了出来。   顾赦一愣,豁然睁开眼。   天边曙光初现,他靠树坐在林间,身旁空荡。   低头望了眼,他穿着玄衣,昨夜恍然拥有过的温暖衣物,果然不存在。   顾赦平静地起身,粘在肩头的一缕白绒,被晨风吹走。   他眸光微微一顿,伸手抓住柔软的狐绒。   昨夜。   确实有人来过。   白日,白芙雪话中之意,顾赦听明白了。   路杳以为白芙雪与他有何关系,抱着一贯与白芙雪争抢的心思,所以来靠近他。   如此倒说得通了。   否则,路杳这些异乎寻常的举动,作何解释。   顾赦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白绒。   他苍白的指尖掐着绒毛,眸色冰冷。   似乎察觉到少年的情绪,从昨夜起,一直缠绕在他左腕,如小黑蛇般的幽蛟苏醒。   它黑色的脑袋从袖口探出,看向白绒。   意识到少年烦乱的情绪来源于此,致力于为主排忧解难的守护灵,二话不说,立即张嘴吐了口火。   顾赦指尖的雪白绒毛,在火焰中,顷刻化作一缕清烟。   做完这一切的幽蛟,尾巴微动,高傲地仰起脑袋。   如何,它就是这般厉害。   牛刀小试,一定给顾赦留下极好的印象了吧。   然而它仰头才发现,少年盯着空荡荡的指尖,脸色一下黑了。   他目光一转,黑眸冰冷地看向它。   幽蛟:“……”   做、做的不对吗。 第18章   担心顾赦出问题,影响今日的剧情任务,路悠悠在他的身旁守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赦浑身的冷意褪去,她才顶着眼底淡淡青晕离开。   回到房间,趴在床边窝里的坎坎,听到开门声,仰起毛绒脑袋,摇着身后小尾巴看她。   “汪~”   悠悠将糕点灵果放在它的蛋壳里,摸了坎坎两下后,打着哈欠上床睡觉了。   宗内大比前的预赛在下午,上午全宗弟子聚集在习武场,与以往一样,长老先讲振奋人心的激励话语,再展示此次大比的奖励,调动起弟子们参赛的热情。   此时,习武场已热闹非凡。   按理悠悠也该前去,但一夜未眠,她困得厉害,而且原身路杳从来不是遵守规矩的人。   故而,悠悠放宽心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她脑海响起系统的声音:   【宗内大比开始,请前往习武场与顾赦对战,在对战中发现不敌,使用暗器,并败于顾赦之手。】   悠悠心道终于来了。   已许久没听到象征任务完成的“叮——”声,这次不能再出差错。   揉了揉眼,悠悠下床穿好衣物,用一条红锻绑起发丝,稍作整理,将至关重要的暗器藏在袖中后,踏出房门。   灵落正火急火燎地赶来:“路师姐,快到你……”   话未说完,脚步一顿,看到出门的红衣少女,微微睁大眼睛。   以往的路杳总是浓妆艳抹,胭脂水粉涂到极致,穿的衣物、戴的发饰极尽奢华,虽然一张脸底子很好,但这些夸张的打扮,给人一种过犹不及之感,反而拉低了美貌。   而自从历练归来,她仿佛一下变懒,别提胭脂水粉了,连头发都只用一根发缎松松束着,服饰更是简单,往日喜爱佩戴的铜铃都不见踪迹。   不过如此一来,反倒比之前顺眼漂亮,应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灵落本以为已够美,直到今日瞧见稍作打扮的少女,才后知后觉。   难怪曾听一些年长的师姐谈起,以前都是小女孩的时候,路师姐姿容与白师姐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只是后来,自己越作越扎眼。   *   习武场。   十座比武台上,比试正进行地如火如荼。   一袭淡色素衫的白芙雪,及腰长发用青缎束着,上台没多久,裙摆轻旋,一剑横在对手脖颈。   比武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喝彩。   “承认。”白芙雪收剑,从灵宝袋拿出一瓶丹药,递给对战的外门弟子,“抱歉,一时不察伤到你了。”   素衫少女声音细柔,听着如沐春风。   再瞧她如玉的手持药伸来,与她对战的外门弟子心乱如麻,手忙脚乱地把颈侧流血的地方一擦,涨红脸道:“白师姐说哪里的话,比试中岂能留手,这药我不能要!”   白芙雪温柔一笑,看着他:“收下吧,一点心意。”   被双剪水秋瞳注视,少年心里小鹿乱撞,话都说不清楚,磕磕绊绊地接过。   两人一起下台。   白芙雪道:“你的剑术极好,但出招时,需找准时机,不可盲目进攻。”   握着药瓶,如握至宝般的外门弟子,发现她在指点自己,激动地连连点头,再看向白芙雪,一双眼睛满是仰慕与萌生的少年情愫。   白芙雪朝他颔首告别,转身瞬间,知道少年还在后方痴望,她抑制住嘴角想要翘起的弧度。   环顾四周,众同门窃窃私语,话里话外都是对她容貌的惊叹,品行的赞美。   白芙雪昏沉好几天的精神,一下抖擞起来,瞬间神清气爽。   不枉她今日为了大比,特意早早起床梳妆打扮。   担心白衣穿久了,大家看得疲劳,她还换了件素衫,头发简单用根发缎绑着。   粗粗一看,她仿佛未专心打扮过,但细细一品,无论是发缎束成蝴蝶结样,还是素衫上绽放的芙蓉花朵,处处都是细节。   与路杳那一番操作猛如虎,一看装扮被丑哭的梳妆能力才不同。   她各种精心打扮,就是为了与路杳形成对比,在这种人多的大场合,把路杳衬得像丑小鸭。   让路杳以前嘲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   白芙雪暗哼了声,表面端着最亲和柔美的笑,在习武场内走来走去,一路享受着诸多惊叹的目光。   等时候差不多了,她来到路杳该对战的比武台下,握着手帕,目光流转,望向等待上台的一群弟子们。   果然,路杳还没出现。   马上到她比试了,按理该在此等候,但路杳从来视规矩如无物,叫人气恼。   白芙雪揪着手帕,想起去年与路杳那一战。   比试前,她焦虑得彻夜难眠,担心败给路杳丢人,死命地修行,最后在比武台上堂堂正正赢了。   路杳输了后,却来找她麻烦,她差点被路杳用上品法器打伤,委屈又后怕地在房内大哭,出门还得装大度给路杳求情。   今年可不要再遇上……   若是路杳现在输就好了,她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白芙雪,眸光慌乱地瞥了眼四周。   预赛是与外门弟子比,路杳怎么可能输。   白芙雪心道不可能,但念头一起,就遏制不住,她望向比武台边等待的玄衣少年。   是路杳的对手,顾赦。   玄色衣袍的少年站在一群同龄人中,犹如鹤立鸡群。   他身形瘦削,却比其他少年人还有高些,长身而立,头发乌黑,皮肤透着点病态的白,眉眼是标准的剑眉星目,出挑的俊气。   但因神色淡漠,给人一种阴郁之感。   前几日,她鬼使神差地约顾赦相见,差点把暮青剑赔给对方了。   可怕。   应烛干的坏事,她脑子坏了才会替他承担。   白芙雪思忖间,似是察觉她的视线,少年淡漠的眸光望来。   她心里一惊,急忙收回视线,蓦然想起应烛一脸躁意的说,他折了顾赦灵剑,顾赦亦将他匕首毁坏,他并没讨到多少好,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白芙雪以为应烛推卸责任才如此,此刻对视一眼,她莫名心惊。   瞧着确实不简单,要是真把路杳击败……   她轻咬丹唇,忍不住幸灾乐祸。   那可太好了!   “好多人。”   幽蛟脑袋从玄袖下探出,环顾之际,无意看到一个倩影,穿着素色衣衫,裙摆曳地,姣好容颜如出水芙蓉。   它愣了下,脱口而出道:“玲珑!”   顾赦顺它的视线望去,正巧看到白芙雪看向他。   “你认识,为何叫她玲珑。”   幽蛟被问得愣了下,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不知道。”   顾赦面无表情把它脑袋拍回袖中,幽蛟不甘心,过了会,又悄悄探出,听到长老叫顾赦的名字,它浑身一震。   “主上该你了,一定要赢,那块金乌石蕴含火灵,能抑制你体内的寒毒。”   上午长老展示奖励,此次宗内大比夺得榜首的人,会得到一块稀珍的金乌石。   台上长老叫完顾赦的名字,又唤“路杳”,四下张望,底下闹哄哄一片不见路杳,正头疼的时候,一个红衣身影踩着灵剑,落至比武台上。   喧闹的人群忽然静了静,   刚赶来的少女,绑起如墨发丝,红衣似火,长长的系带束着细腰。   几个小铜铃轻垂她腰畔,发出“叮——”的脆响。   女孩顺手挽了个剑花,将闪烁着银光的剑身送入鞘中,抬起精致眉眼,肤白如雪,美得不可方物。   台下一片寂静,白芙雪望着万众瞩目的红衣身影,死死捏住手帕,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气得抓狂的表情。   她闭上惊呆张大的嘴,如鲠在喉。   这还是路杳吗。   以前适逢宗内大比,逢年过节,她都是浓妆艳抹的。   今日为何不化浓妆了,那细长的襟带是怎么回事,为何风一吹就飞舞起来了,弄得仙气飘飘。   还有腰间的铃铛,以前不是硕大一个吗?为何现在变成可可爱爱的几个小铃铛了?!   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比下去了,白芙雪如遭重击,捂住胸口。   旁边“咚——”的一声响。   白芙雪闻声望去,是之前与她比试的外门弟子,少年看着台上红衣身影,手里握着的丹药瓶掉了都不知道。   白芙雪:“……”   啊啊啊啊啊,她好像真被比下去了!   比武台上,悠悠将手中灵剑交给长老。   法器有品级,为了公平,比试中用的都是统一的法器,她到台边拿起普通的灵剑,在手中舞了两下,朝对面的顾赦望去。   持剑立在另边的少年,乌发红唇,气色比昨晚好了许多。   悠悠放心了。   看来状态很好,不枉她昨晚守了一夜。   比试即将开始,准备先把人激怒的悠悠,微微勾唇,开始大放厥词:“我来时遇到师兄,我与他说三招之类赢你,师兄不信,但我会证明给他看。”   言语间,满是对顾赦的轻蔑以及无比的自信。   幽蛟被气坏了。   竟然瞧不起它主上,练气期怎么了,这不是走错路了吗!   仙有仙途,魔有魔道,天生的大魔王,跑来修习仙道,能有天赋才奇怪……   换成修魔道试试,几天把你们打趴下!   “这女修太可恶了,主上别被她美色所惑,给她点厉害……”   顾赦冷声:“闭嘴。”   幽蛟把剩下的话咽了,盯着对面,恍然间,感觉悠悠若有若无地瞥了眼它,眉梢微微一挑。   它迟疑地,把脑袋缩回去。   嘲讽完人,发现顾赦眸色冷了些,悠悠暗喜,握剑的手一转,在钟声落下后,率先朝顾赦袭去。   比武台上,顿时一阵刀光剑影。   为了避免对战中释放的灵力伤及看众,比武台四周设有结界,将比试双方笼罩起来。   浮现出的结界灰蒙,外面的人朝内看,看得并不甚清晰,只能根据招式动作,判断里面的战况。   本以为这是场路杳单方面碾压的比试,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底下看众惊奇的发现,比武台上,明显处于下风的是路杳。   众人不知不觉噤了声,屏息以待。   好像……要见证什么了。   台上,悠悠勉强挡过袭来的一剑,被强悍的力道震得脚步疾退,手指发麻。   她才来这世界没多久,半点法术和剑法都不会,能支撑到现在,纯靠比顾赦强大的灵力,但灵力有耗尽的时候。   不知不觉,她被逼到比武台边缘。   顾赦近身袭来,悠悠衣摆一旋,堪堪夺过急闪而来的剑光,还没来得及站稳,手中灵剑被挑飞。   没了法器,已相当于输了。   悠悠表面脸色一白,心中却暗喜。   时机到了!   原著里,路杳就是这般被逼到绝境,然后掷出暗器,被顾赦躲开后当众揭穿,结束比试。   悠悠悄无声息甩袖,一枚灼热的浮炎焰针落在她两指间。   “你好像,不能向你师兄证明了。”顾赦好整以暇地转着剑,淡声道。   悠悠心道还挺记仇。   她内心毫无波澜,表面却骤然红了眼眸,卷翘的长睫轻颤,死死咬住红唇,仿佛受到极大的屈辱。   “我是不会输的!”   少女带着一丝哭腔的颤音,落入顾赦耳中。   他微微一愣,接着脑海响起幽蛟的急声:“有暗器,主上小心!”   顾赦眼角余光,扫到一点红芒从悠悠指尖掠出。   他眸光骤冷,修长身影迅速一侧,两指截住半空的焰针,另手一把握住悠悠细腕,嗓音犹如凝了冰。   “就这么想赢。”   眼瞧被“人赃俱获”,离完成‘路杳惨败’的情节只差最后一步。   悠悠心头怒放了把烟花,表面如遭重击地轻晃身体,右腕被顾赦抓着,脸色苍白如纸。   “我才不会输给你!”   被逼到绝路的女孩,嗓音低颤,满脸倔强与不甘,一双湿红的漂亮眼眸,死死盯着面前少年。   顾赦抓着她的手腕,苍白的指尖紧了紧。   “你……”   没等他话出口,悠悠仿佛忍耐了许久的晶莹泪珠,夺眶而出,“啪嗒”砸落在他手背上。   顾赦垂眸,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他松开悠悠白皙的细腕。   猝不及防被放开,悠悠愣了愣,在等什么呢,快揭穿她使用暗器啊!   “怎么回事?”   长老的声音从结界外传入,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   悠悠也想问怎么回事,顾赦在等什么,金乌石不要了吗。   无奈,她决定自力更生。   只见悠悠踉跄地退了步,仿佛受了极重的伤,一手从怀里摸出早已准备的白旗,红唇轻动,带着极度悔恨与撕心裂肺的不甘道:“我——”   “我输了。”少年道。   悠悠差点出口的两字,猛地一噎,被迫堵在喉间。   她茫然地看向抢她台词的顾赦。   少年长睫低垂,看不出黑眸中的情绪,见悠悠呆愕,又淡声说了一遍。   “你赢了。”   这次,悠悠不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意识到了不妙!   十万火急的不妙!!   然而,没等她伸手拉住,顾赦在她无比惊恐的目光中,弃剑跃下比武台。   悠悠:“?!!” 第19章   比武台上, 悠悠只抓到空气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凉飕飕的。   “胜者——”   撤去结界的长老, 洪亮的声音响彻习武场。   “旭日峰路杳!!”   路悠悠浑身一激灵,急喝道:“慢着!”   长老出现在她身侧,见她脸色苍白,眼睛还红红的,语气温和道:“何事?”   “禀长老,我、我胜之不武。”努力拯救剧情的悠悠, 抬头带着一脸愧疚与悔恨。   “我刚才在比试中使用了暗器,故意中伤顾师弟, 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长老闻言神色一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宗内大比中, 使用暗器是不被允许的, 一旦被发现,不仅要被取消资格, 还要受相应的责罚。   倘若路杳所说是真,必须秉公处理。   “主上,你为何要让她?”幽蛟心中满是郁结,用额头撞顾赦衣袖, 思来想去,迟疑地问:“主上该不会喜欢她吧?”   它话音落下,脖子被少年手指掐住:“闭嘴。”   顾赦长睫下, 目光冰冷。   他只是不想欠人情罢了, 不管路杳抱着怎样的心思来接近他,那夜拎着包裹匆匆赶来的泥人, 是真的,他今日放她一马,算扯平了。   被警告后的幽蛟,安静下来,心底却泪流满面。   金乌石,它的金乌石啊……   “顾赦。”   长老身形一现,拦住离去的少年,“我且问你,刚才与路杳比试途中,她是否使用了暗器。”   顾赦停住脚步,脸上浮现些许诧异。   路杳使用暗器,被长老看到了吗。   玄袖下,原本垂头丧气的幽蛟立马扬起头,真是峰回路转啊,“用了用了,主上快说。”   顾赦沉吟片刻,望了眼紧随长老追来的悠悠,见她一脸紧张,薄唇微动:“没有。”   匆匆赶来的悠悠,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对上长老狐疑的目光,咬牙切齿道:“胡说,我分明对你用了焰针!若非你躲得快,已身受重伤!”   长老又看向顾赦:“可像路杳所说,倘若是真,你只管坦言,宗门会为你主持公道。”   “没有。”少年淡声,一口咬定。   长老见状,朝还欲再说的悠悠摆手:“好了,别闹了。”   他本就觉得古怪,就算路杳当真使了暗器,也不会傻到自己揭穿自己。   说完,长老拂袖而去,准备下一场比试。   看着长老离去的背影,悠悠喉间猛地涌起一口血,使劲咳了两声。   她侧过头,清瘦身影摇摇欲坠,纤长白皙的手指,指向面前少年,微微发颤:“顾赦……”   少年将焰针还给她,说:“以后两清了。”   两清?   悠悠气笑了。   她慢条斯理摇了摇头,眼尾还有些红,底下那颗红色小痣,漂亮得惹人。   顾赦顿了下,移开视线。   而他面前的红衣少女,唇角勾起黑化般的笑,眉眼冷意弥漫,一字一顿说:“顾赦,从今以后,我要与你不共戴天!”   “轰——”   她话音落下,万里无云的晴空,响起一声惊天闷雷。   顾赦黑眸微眯起来,不知她为何说这般话,见悠悠认真,半晌,他眸色也冷了下去。   顾赦面无表情地一颔首,准备离开,衣袖却被一把拽住。   “想逃。”悠悠扯住他玄色的宽袖,盖在自己头上,眸光灼灼。   “与我同归于尽。”   顾赦:“?”   天空突如其来的闷雷,除了悠悠外,无人在意。   在修仙界,凡是突破都会面临雷劫,天雷降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大家都见怪不怪。   悠悠却如临大敌,小脸苍白,死死抓住顾赦这个罪魁祸首,不让他走。   她心道,死也要拖着顾赦一起。   然而她拉着顾赦不让走的场面,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另番景象了。   只见刚取胜的路杳,跟随长老急匆匆下台,拦住刚才与她对战的俊白少年,忐忑不安地说了什么,在长老离开后,便迫不及待地抓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   少年垂散的玄袖,半掩住她绝美容颜。   两人面对面站着,少女那双眼尾微翘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前少年,看起来专注极了,生怕对方消失在眼下。   望见这幕,众人神色瞬间微妙起来,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没怎么见过。”   “好像是个外门弟子,才练气期。”   “我知道,他叫顾赦,上次外出历练,还与慕师兄等人一起去了,听说在魔蛛洞穴遇险,是他将少宗主救下,前不久他雨天受罚,少宗主还专程去卧龙峰送伞呢。”   “不可能吧,路杳可不是会好心送伞的人,她除了慕师兄谁都不理的,哪会搭理一个外门……”   出声之人说着一顿,仿佛发现了惊人的秘密,压低声音。   “说起来,路杳历练回宗之后,变了许多,都不像往常一般缠着慕师兄了,想想飞升台旁倒塌的石碑……路杳该不会……”   “你是说,路杳喜欢这个外门弟子?!”   “荒谬,绝无可能。”   下意识如此认为的弟子,说完找证据似的,望向死死拉住少年的路杳,见她一副要与少年生死与共的模样,不由默了默。   “好像是这么回事……”   悠悠拽住顾赦,在习武场视死如归等天雷的功夫,流言蜚语如插了翅膀,迅速传开。   大多清筠宗弟子,尤其是男修,虽表面对惹是生非的路杳十分厌恶,仿佛不想与其产生半点联系,但其实,一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   路杳只是性格恶劣,但容貌极美,而且是路天沉独女,清筠少宗主,谁要是与她结为道侣,那可是一步登天的事。   往日路杳心中只有慕天昭,即便有人心里有小九九,对她抱有心思,面对慕天昭也不由自惭形秽,只能打消念头。   但顾赦的出现,一个横空出世的外门弟子,与堂堂少宗主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就有些骇然听闻了。   消息一出,激起千层浪,不到傍晚便传遍宗门。   不少人半信半疑,路杳对慕天昭的心意,宗门上下都是见证人,差不多已经十年了,即便突然醒悟放弃,也不至于这么快另结新欢吧。   然而此后几日,发现路杳一直粘着顾赦,与他形影不离,这下,众人不信也信了。   旭日峰,一片乌云笼罩。   路悠悠抱手斜倚在树下,眉眼透着凉飕飕的味道,斜瞥打坐中的少年。   距那场比试已过三日了,好消息是她还活着,天雷尚未降临。   坏消息是,天空始终有片乌云……跟着她。   她问系统自己是不是被天道察觉了,系统委婉道:“还有机会。”   言下之意,路杳本该在预赛惨败,如今命运发生改变的事,被天道察觉了。   天道在凝望,但尚未出手。   悠悠此刻头上,悬的不是乌云,是“危”字。   意识到这点,她缠上顾赦了,打算只要天雷落下,就抱住罪魁祸首一起死,权当为民除害!   幽蛟藏在顾赦袖下,一双眼睛凝视着悠悠,轻“啧”了声,无奈地摇摇头:“我就说不能包庇吧,这下好了,主上,她爱上你了,非与你寸步不离。”   顾赦掀起眼皮,望了眼树下的红衣身影,语气淡漠:“不是。”   路杳的眼神绝不是爱慕,反而透着隐隐杀气,仿佛他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报复回来。   苍越长老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自家徒弟斜倚在树下,卷翘长睫轻扇,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远处打坐的少年,好似生怕对方丢了。   苍越如鲠在喉,想起最近宗内流传的风言风语,拂袖上前,气得吹胡子瞪眼:“明天宗内大比就正式开始了,路杳,你该去做准备,而不是在此浪费时间!”   “今年第一关,比的是治灵术,别忘了,去年你险些过不了。”   清筠宗的宗内大比,与其他仙宗有所不同,弟子们不仅要比对战能力,还要比布法阵,画灵符,对治灵术掌握等其他能力。   这些关卡先淘汰一群人,全部合格留下的弟子,再进行后续的比武对战。   明日众人要比的治灵术,是灵药师日常修习的法术。   通过此术,修士可以将自身灵力转化为柔和的力量,运入受伤之物体内,让其痊愈。   修仙界所有灵药师,成为药师的第一步,就是学会它,从治疗灵植开始,到灵兽,再一步步到人。   大比中安排这一关卡,就是为了考验众弟子,有没有掌握同伴受伤时治疗对方的本领。   治灵术对灵草仙株一样有用,为了测试每个弟子对治灵术的掌握程度,比试中,会给他们每人发受伤程度相同的灵植,最后看谁的生长得最好。   路杳在去年大比中,险些败在这关。   其他人用治灵术救活的灵植,不仅长得生机勃勃,还有开花的,结果的,但她的灵植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最后关头,长出了一个象征生机的花苞,才让她险险过关。   “明日就要比了,趁着今夜,你去找慕天昭请教。”苍越站在悠悠面前,挡住她望向顾赦的视线,“他精通这些,快去。”   悠悠摇头:“不。”   她现在头上悬着天雷,说不定什么时候落下,便不去祸害男主了,还是让大反派与她同甘共苦。   何况,按路杳在原著里的命运,此时正处在落魄的时候,她若在后面的大比中,大放光彩,不是明晃晃告诉天道,路杳换人了吗。   后续的比试,悠悠打算摆烂。   于是第二天,大比第一关开始了。   悠悠按时来到紫清峰,领取了一小截枯黄的藤蔓,随后与其他弟子来到一望无际的灵药园。   药园空旷,只有稀稀落落几株灵草。   “你们手中的藤蔓是地脉乌藤,濒临死亡的程度一样,给你们三个时辰救活,没能救活的人,淘汰。”长老交代完,拂袖离开。   长老走后,近千名弟子涌入药园,   悠悠在后方,望了眼头顶天空越来越大的乌云,幽叹口气,不紧不慢踏入其中。   她随意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先把乌藤半身埋了进去。   环顾四周,所有弟子面色严肃,将藤蔓底部埋入土壤后,盘腿坐下,捏诀聚拢灵气。   淡淡的光芒从他们指尖散出,没入乌藤中。   悠悠装模作样地学着他们的模样,实则闭目操控泥人,紧跟在顾赦身后,以免对方趁她来比试消失不见。   这些天,她唯一高兴的是,泥人头上也悬了片乌云。   她头顶这个远在高空之上,尚不明显,泥人的却不同,就悬在脑袋上,远远望去像撑了把小乌伞。   用泥人跟着顾赦,一旦天雷落下,她就操控泥人跳到顾赦肩头,照样同归于尽。   时间一点点流逝,转眼半个时辰过去,药园内,已有不少弟子身前的枯藤,浮现出绿意生机。   药园外,聚集了不少外门弟子,前来看热闹,混在其中的顾赦,望向闭目打坐的悠悠。   她面前半身入土的枯藤,没有半点回春的模样,看起来死透了。   “不行啊她。”   藏在玄袖下的幽蛟摇摇头,感叹道,“连个绿影都没有。”   顾赦心道当然没有。   路杳压根没用治灵术救枯藤,除非她能一心两用,在操控泥人的时候,还能做其他的。   眼帘一垂,顾赦望向宛如挂件般,坠在他衣摆上的小泥人。   察觉他的视线,头顶小片乌云的泥人,微扬下巴,若有若无地“哼”了声,死死抓着宽大的衣摆。   顾赦眉梢微挑,正打算收回视线,泥人突然僵住,从衣摆掉了下去。   药园内,悠悠发现有人靠近,神识退出泥人身体。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青衣少年,愣了下:“师兄。”   慕天昭蹲下来,修长如玉的手指点了下悠悠面前的枯藤:“怎么还是死的。”   悠悠脸不红心不跳地叹了声:“师兄,我尽力了。”   慕天昭蹙眉。   过了会,他带着他生机勃勃的乌藤走了过来,在悠悠枯藤旁挖了个坑,将藤根埋入其中。   “地脉乌藤是能聚集灵气之物,我把已经活过来的乌藤靠着你的,能让四周灵气充沛些,或许能帮你救回枯藤。”   悠悠有点感动,虽然不知慕天昭为何帮她,这几日,还对她过分温柔,不过这份心意她领了。   尽管如此,悠悠还是要摆烂。   她在大比中走得越远,越偏离路杳原本的命运,头顶的乌云不是闹着玩的。   担心自己拿到的枯藤,真被慕天昭的乌藤救活,趁慕天昭离开,悠悠拿出匕首,在藤根处戳洞,以保证这枯藤完全没有被救活的希望。   戳了好几个洞后,悠悠正打算把烂掉的藤根重新埋进去,身后响起慕天昭的声音。   “路杳,该走了。”   子时到了,所有弟子都得离开药园,留下这些乌藤在此,明早长老们来检查。   悠悠听到慕天昭的声音,吓了跳,急忙毁尸灭迹的时候,食指不小心被匕首划破。   她指尖一疼,殷红的血珠溢出。   悠悠顾不得伤,赶忙把染了鲜血的藤根,重新埋入地里。   子时到,所有弟子离开。   白芙雪回头望了眼。   月色浓郁,药园内,已生长出诸多嫩绿藤蔓,其中,她的乌藤生长得最为朝气蓬勃,绿藤舒展开来,藤间还绽放了数个淡黄花朵。   去年比治灵术,她就是第一,救下的乌藤一夜之间,不仅开了花,还结出了一个藤果。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她灵力远胜去年,到时候,就不止结一个乌藤果了,明早必然硕果累累。   白芙雪轻笑,目光又望向路悠悠的,忍不住咬唇憋住。   乌藤都软了。   看来死透了,比去年还差。   前几日预赛,被路杳比下去了,明日她一定要比回来。   带着这个念头,白芙雪回到明月峰,辗转反侧,一想到明日自己的乌藤上硕果累累,再对比路杳死透的枯藤,兴奋得睡不着。   次日天还没亮,她便起身赶往药园,见证自己压倒性的胜利。   紫清峰与明月峰很近,白芙雪徒步走去,一路上,看到不少弟子急匆匆朝药园方向赶去,仿佛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几个弟子路过,低声讨论着:“听说那地脉乌藤极大,看起来足有千年!”   白芙雪暗自轻笑,哪有那么多年。   治灵术能增加灵植生长速度,她估量被自己救活的乌藤,一夜之间,大概就成长到百年的地步。   “我还没见过那般高大的乌藤,她好厉害!就是木蓝长老这个天下第一的灵药师都做不到吧,一夜之间,不仅用治灵术救活死藤,还让藤蔓生长得如此之好。”   白芙雪摇头。   噫,说的太夸张了,她确实有做灵药师的天赋,但与木蓝长老相差甚远。   不过这些话,还是让她心花怒放。   这时,好友纪瑶从后方赶来,握着只符笔,神情很是兴奋:“芙雪,你也来看路杳救活的乌藤吗?”   白芙雪脚步一顿。   “路杳?”   “是啊,听说千古奇观,长老们都惊动了!”   白芙雪:“???”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马不停蹄赶去的身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难不成……其实这些人是赶去看路杳的乌藤,不是她的?   白芙雪被这想法吓得脑海“轰”得一下,细瘦身影摇摇欲坠。   她脚步踉跄地赶去,到达时,药园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白芙雪在人群中踮起脚,目光往药园内扫去,看到里面景象的瞬间,她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   *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女孩犹豫的嗓音传来:“师兄。”   正在室内打坐的慕天昭睁开眼,眉梢微动。   路杳以往经常来此,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敲门。   他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红衣少女手负在身后,眼底带着淡淡青晕,仿佛一夜未眠,白皙小脸上,满是踌躇不安。   “师兄,对不起。”   慕天昭见她神色不对:“出什么事了?”   “我……”悠悠欲言又止,半晌苦着脸,把藏在身后的一截干枯藤蔓拿了出来。   “这是昨夜你种在我藤蔓旁的乌藤。”   慕天昭视线落在上面,根据枯藤的形状,还有几个点缀在上面的干花苞,他意识到,这确实是他昨夜救活的乌藤。   他伸手接过,语气平和:“怎么回事?”   悠悠一脸惭愧地低下头,两个食指尖对戳了戳:“是这样的,我那个乌藤长势有些好,还有点霸道,把你这个乌藤的生机夺走了,今早我赶去的时候,你的乌藤已经死、死了。”   慕天昭愕然。   地脉乌藤是地阶灵植,有一定的灵性,为了生存确实存在竞争,不过大多乌藤竞争的方式都很温婉,最多藤蔓之间碰撞一下。   直接把对方的生机夺走,这般霸道不讲礼的乌藤,慕天昭还是第一次见过。   而且,他的乌藤竟然没打过路杳的,变成这幅可怜的干枯模样。   想清前因后果,慕天昭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路杳刚才为何道歉了,这场比试中,他本该救活的乌藤变成这幅模样,等于直接淘汰了。   慕天昭一向在宗内大比当榜首,冷不丁被这样淘汰,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他不会因此怪罪路杳的,真要说,确实是他技不如人,而且昨天,是他主动把乌藤放置在路杳藤蔓旁的。   “无事,你不必自责。”慕天昭见她垂头丧气,一幅恹恹的模样,揉了揉她发顶,“我不会怪你的。”   悠悠面对如此宽容的男主,很是感动,但她神色依旧死灰般,一脸生无可恋。   慕天昭见状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悠悠默然,片刻两只玉白的手,无奈地往前一摊,语气艰涩道:“其实不只是师兄的,我的乌藤,把园内所有的藤蔓生机夺走了……”   她话音落下,看到生性沉稳,泰山压顶都能面不改色的慕师兄,浅色眼眸中,瞳孔震动——   全都夺走了?!!   *   紫清峰。   只见昨日众人离开时,地面诸多绿藤摇曳的药园,此时,仅生长着一个遮天蔽日的乌色藤蔓。   朝天扬起的藤蔓尖,悬挂着刻有“路悠悠”三个字的木牌,乌藤四周,全部是一截截干枯的藤蔓,被夺取生机后,脆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要碎成粉末。   日初之际,阳光洒落在地脉乌藤上,给那流畅漂亮的藤线勾了个金边。   蔓上藤叶随风摇曳,源源不断散出浓郁的灵气,充斥在这方天地间。   几个长老围绕着藤蔓打量,其余弟子在药园外观赏,神情难掩激动之色,对着初阳笼罩的乌藤连连惊叹。   “这地脉藤也太美了,乌金颜色,耀耀生辉。”   “这真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东西吗,是不是路杳拿到的乌藤与我们不同,她拿到的藤王吧!”   “有点可怕,把其他所有的藤蔓生机吸走,这是魔藤吗?”   “胡说什么,没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有多浓郁吗,它在释放灵气,哪里是魔藤,分明是仙藤!”   “哈哈,这场比试,除了路杳,其他人的乌藤全军覆没,虽然我的也在其中,变成那般干枯模样,但莫名想笑,哈哈哈,打不过人家。”   “谁说全军覆没了,芙雪的还在呢。”   站在白芙雪身旁的明月峰弟子,哼了声,“芙雪你看,就你的还活着,好像还结了个果子呢。”   白芙雪面色苍白,勉强地笑了下。   她宁愿自己的乌藤死了呢。   许是她乌藤离路杳藤蔓最远的缘故,还顽强活着。   不足手掌大的藤蔓,枯黄的叶间地坠个藤果,在远处路杳那个庞然大物的衬托下,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不如死了算了。   周围尽是赞叹路杳的声音,白芙雪听得心一阵抽痛,满脸痛苦。   路杳到底怎么做到的。   难不成路杳真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医修天才?啊啊啊,那她这个千年一遇的医修天才算什么?   以前别人这样夸她的时候,路杳是不是在暗中嘲笑她……   思及此,白芙雪脸色更白了,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路杳的身影。   人呢?   悠悠人要没了。   与慕天昭分开后,她便感觉如坐针毡,无意识抬头一望,跟了她好几日的乌云之中,一双赤红的眼睛,从高处凝望着她。   悠悠心道:凉了。   看来那莫名其妙活过来,嚣张至极的藤蔓,就是最后一击。   这种时候,系统也安慰起来:“放心吧,会保你魂魄,送你回到原来的地方,不会让你死的。”   悠悠默默红了眼眶。   任务失败,意味着她的奖励没了,回去后又是孤零零一人,好不容易有机会……   天空中的层层乌云越来越大,几乎笼罩整个清筠宗。   不少弟子议论纷纷,猜测是哪位长老要突破,这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至少是化神境渡劫了。   悠悠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本打算拖顾赦一起死,但真到这种时候,想想还是罢了。   毕竟顾赦,也不知道这些。   她召回顾赦身旁的小泥人。   黑云之下,狂风呼啸,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幽蛟探出脑袋,望向黑沉的天空,心里惊了惊:“谁要渡劫,这雷劫的威力有些大啊,多半凶多吉少。”   顾赦没有理它,目光落在跟了他好几日的泥人身上。   泥人头顶的乌云变大了些,原本蹲坐在他身旁,忽然起身,迈起小步伐默默离开了。   它头顶黑云,背影孤零零的。   顾赦沉思片刻,追了去。   一片荒地里,悠悠蹲坐一块巨石后,闭目把泥人召回。   等泥人走到面前,她睁开眼,抬手拿起泥人的时候,身前阴影洒落。   悠悠抬眼,意外看到顾赦:“……你怎么来了。”   晌午时候,天空却暗如黑夜,一阵阵令人心悸的闷雷响起。   顾赦垂着眼,看向蹲坐在石头后,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的红衣女孩。   她膝盖屈起,耷拉着脑袋,如墨发丝随意披散着,小脸苍白,神色恹恹的。   浑身上下,唯一透出点活力的,就是头顶一缕睡翘的呆毛,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顾赦薄唇微抿,站了半晌,蹲下身问:“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悠悠心里就难受了,还有点莫名的委屈。   “你离我远些吧。”悠悠鼻音浓重,这次是真情实感带着哭腔,“我马上要陨了……”   顾赦眉头一皱,不明白她何出此言,正要询问,天空“轰隆”一声巨响。   两人上空,电闪雷鸣。   铺天盖地的黑云压了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气息。   路悠悠见状,赶忙将顾赦推开,她用了灵力,直接将人推到数丈之外。   顾赦胸口一疼,摔倒在地。   他刚撑着身体起来,抬眸一望,瞳孔微缩。   只见一道巨蟒般粗壮的银色天雷,从天而降,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朝红衣少女劈去。   而那女孩,在惊雷劈来的瞬间,仿佛知道死期般,无奈地叹口气,继而微微一笑。   “轰——”   惊雷落下,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在这片寂静中,时间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无限拉长,接着在某个临界点,被掌控天地的手骤然放开,一切恢复如常。   “咔嚓”一声脆响。   悠悠悬挂在颈间的勾莲玉碎了。   与此同时,劈向她的恐怖天雷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仅剩一道指尖大小的紫雷,闪了闪,不紧不慢击中她头顶呆毛。   将那缕发丝,一下劈成了麻花状。   “滋啦~” 第20章   昏暗的天空放晴, 黑云散去,被遮挡的阳光洒落下来。   秋风拂过。   悠悠头顶一撮卷发随风摇摆,冒出小缕清烟。   她愣了许久, 仰头望天,深秋暖阳高悬,万里无云。   悠悠心跳如擂鼓,从衣襟里摸出红色勾莲玉,之前完美无瑕的玉身,此刻浮现出一道碎裂的痕迹,放在手掌, 比之前冰凉了许多。   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悠悠呆坐半晌, 险些“呜哇”地哭出来。   她愿称路天沉为爹!   亲爹啊!   “我现在安全了吗?”冷静下来,悠悠在脑海里问。   虽然天道似乎走了, 但她有些后怕, 假如天道卷土重来,勾莲玉撑得了下回吗。   系统沉默, 仿佛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事发生了,许久后,带着语气困惑道:“短时间来看,是的。”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 把勾莲玉宝贝地亲了两口,小心揣回怀里。   路天沉给的护身玉,竟然能挡住天道一击,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原著里, 路天沉确实很强,修仙界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 但她没想到,路天沉强到能把她从天道眼皮底下救回来,系统都没办法……   话说回来,系统真是半点用都没有!别说金手指了,铁手指都没有了!   “我能听到你的心声。”系统道。   悠悠:“就是说给你听的。”   系统:“……”   满血复活的悠悠起身,朝神色有些怔愣的顾赦走去。   刚才她出手急,用了体内的灵力,以为顾赦受伤,她凑近打量少年微白的脸色:“你怎么样了。”   顾赦长睫忽颤,回过神。   “无事。”   他没有询问刚才那惊雷是何回事,目光从悠悠颈间红绳扫过,睫羽垂下,将所有情绪敛于眼底。   只有长袖下,有些发颤的苍白指尖,透出他几分情绪。   “主上,你也会拥有那般强大力量的。”察觉到少年的渴望,幽蛟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近乎蛊惑的语气。   “等你的力量从沉睡中醒来,届时,没有任何人能挡你的路。”   *   安然无恙后,悠悠本打算回旭日峰,半路收到消息,长老让她去药园一趟。   悠悠到了紫清峰,尚未靠近药园,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引得体内的灵力蠢蠢欲动。   灵气于修士而已,是一切修炼的源头。   身处之地灵气越浓郁,修士修行速度越快,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地脉乌藤源源不断散出的灵气,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白灵雾,笼罩着药园,此时已有诸多弟子闻讯赶来,围绕四周打坐修行。   不知谁眼尖的看到悠悠,神情激动地喊了声:“少宗主!”   一瞬间,齐刷刷的目光扫来。   悠悠顿住脚步,望向她的众人脸上充满喜悦、激动、敬佩……以前最常见的厌恶,轻蔑消失不见了。   她眉梢微动,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下。   此起彼伏唤她“少宗主”的场面,一下安静了许久,红衣女孩绝艳的笑颜,让人看得失神,待她消失在眼前,众人才回过神来。   “以前路杳笑起来,怎么瞧都厌恶,如今竟觉得有些、有些漂亮。”   “你以为呢,民间的美人榜上,当年宗主夫人可是第一,只可惜红颜薄命……”   “你们甚至不愿称路杳为少宗主。”   ……   悠悠走进药园,只见醒目的乌藤旁,站着个窈窕身子的紫衣女修,青丝松挽。   她用匕首在藤蔓划了一刀,手指粘了些藤液,放在鼻下细嗅。   另边,苍越捋着白胡,对臭着脸的夜明长老哈哈大笑:“夜明老弟,你不知道我都愁死了,路丫头种的地脉乌藤把其他乌藤吸干了,这般蛮横霸道,大家不得说是我这个做师父的管教不严啊!”   比徒弟比了多年,头一次扬眉吐气的苍越,拍了拍好友肩膀。   “幸好没有伤着你爱徒的乌藤,我刚才看了,那乌藤还结了个藤果,你这个做师父的,马上可以拿到塞塞牙缝,哪像我,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尝到路丫头这乌藤结的果子,唉——”   夜明子脸黑成锅底,拂袖面带愠怒:“差不得了你!”   炫耀一上午了!   苍越长老乐呵呵还欲再说,抬眼发现自家徒弟来了,喜笑颜开:“路丫头过来,蓝长老有话问你。”   紫衣女修听到动静回头。   一张闭月羞花的容颜映入悠悠眸中,她心中惊叹了声,不愧是曾经美人榜第二。   她上前行礼。   木蓝长老凝视着她的脸颊,像追忆到什么,眼神尤其温柔:“路杳,找你来,是想问乌藤相关。”   这一夜之间长出的乌藤,与外界野生的千年乌藤相差无几,即便治灵术有加快灵植增长速度的能力,也过于骇人听闻。   此事需弄清楚。   “昨夜我拿到枯藤,将根埋在土里,然后施治灵术……”悠悠半真半假地讲了遍,末了道,“或许我运气好,拿到的枯藤与众不同。”   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木蓝长老沉思片刻,莞尔一笑:“路杳,你可愿做灵药师。”   苍越双目一瞪,急急挡在悠悠身前:“蓝长老,她是我徒弟,你可不能抢!”   木蓝长老抿嘴轻笑:“苍越长老放心,我只是想说,路杳以后若想修习医术,可来找我请教。”   苍越这才放心,侧身把悠悠让了出来。   接着几个长老商议起来,按照比试规矩,在这一关,必须救回濒死的藤蔓才算合格,眼下特殊情况,弟子们几乎全军覆没,该如何判定。   一番讨论,几个都很怕麻烦的长老们,决定按规矩来,除悠悠与白芙雪外,其余弟子全部被淘汰。   此次宗内大比榜首,由她俩对战决出。   消息一出,大部分弟子坦然接受,忙着在乌藤旁修炼,些许弟子心中不忿,但想想慕天昭都未说什么,只好沉默。   决赛定在三日后。   悠悠掂量自己实力,一个筑基一个金丹,加上她对灵术剑法半点不知,除非奇迹降临,否则不可能是白芙雪的对手。   不过,她还是努力抱佛脚了,回到旭日峰,选了套剑法,便开始练习起来。   决赛前一日,她正练习剑法,被叫到飞升台。   飞升台中间桌案上,摆放着一块拳头大的乌金石头,乌金石两侧,摆放着相同的几样宝物,储物袋,灵剑,上品丹药。   分别是前八、四、二名弟子的奖励,只有她与白芙雪进决赛,因此长老们决定,让俩人平分了。   悠悠被这意外之喜砸中,上台领了自己的那份,打算离开的时候,迎面与姗姗来迟的白芙雪相撞。   白芙雪精神不振。   自从得知要与路杳对战,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担心再次取胜被路杳伺机报复,吓得几日都夜不能寐。   她顶着困倦的眼睛,看到悠悠正面走来的那刻,愣了下,睁大了眼睛。   红衣少女额前碎发湿润,吐息稳中带促,一手握着柄灵剑,像是练剑途中临时抽空赶来。   路杳在修炼?   她竟然在认真修行?!   意识到这件事,白芙雪心头一惊,蓦然发现一个更吓人的事。   她会不会输给路杳……   来之前,她从未想过这问题,去年大比两人都是筑基期,所以她胆战心惊很久,担心输给路杳,今年她已金丹期,自然胜卷在握。   可此刻,看着女孩一幅苦练中的模样,她突然不确定了。   路杳会不会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就像治灵术一样,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给予她重重一击。   白芙雪愈来愈觉得可能,回头一望,红衣少女离去的背影,充满了自信。   白芙雪魂不守舍地拿了奖励,回明月峰的路上,她坐在青鸟背上,将脸埋进柔软的羽毛中,越想越胆战心惊。   路杳是不是在修炼什么厉害的功法,要在比武台上,当众击溃她,以报去年败于她的仇……   极有可能!   想想地脉乌藤,此次宗内大比,路杳绝对有备而来。   突然好似发现真相的白芙雪,脸色惨白,在青鸟背上崩溃地滚了圈。   她不要输给路杳……   她接受不了,啊啊啊啊啊,还不如让她去死!   领完奖励回到旭日峰,给坎坎喂了些糕点后,悠悠便马不停蹄赶到修炼之地。   是片寂静的竹林,她继续在里面修习剑术,不知不觉一夜过去。   破晓之际,悠悠揉了揉手腕,打算回房稍作休息便赶往习武场,这时,灵落脚步匆匆赶来。   “路师姐。”她喘着气,“不用比了,刚才从明月峰传来消息,白师姐身体不适,这场比试弃权。”   悠悠:“蛤?”   “真好,路师姐直接是榜首,宗内大比的第一呢。”   灵落一脸喜色,欢喜之际,发现悠悠好像没有想像中那般开心。   “路师姐?”   红衣少女微摇了摇头,将灵剑收入鞘中,转过身去,背影透着几分落寞。   “不战而胜,就这样得到榜首,真的会快乐吗。”   悠悠声音难得带着迷茫。   灵落一愣,羞愧起来。   路师姐不是冲着名利去的,而是想通过与他人对战来检验实力,如今白芙雪无法应战,路师姐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确实可惜,没能与白师姐畅快一战,不过路师姐切莫难过,以后还有机……”   “噗——”   没等她话未说完,路悠悠笑出来,转过身,笑嘻嘻地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真被骗到了呀,傻姑娘,不战而胜当然快乐!还有奖励!”   悠悠搓手:“话说什么时候能去拿,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乌金石,大反派想要的东西,被她抢走。   想想还有点痛快。   *   宗内大比落下帷幕后,近半月,悠悠没有任务要完成,便整日待在旭日峰修习法术。   她的泥人术,突飞猛进。   “路师姐,我进来了。”   灵落在门口唤了声,不见回应,轻车熟路地推开门。   她将糕点放在桌上,侧眸望去,   红衣少女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目,她身前地面,两个掌心大的泥人正在打架,你“嘿咻”来,我“嘿咻”去,打得不亦乐乎。   灵落见怪不怪,抿唇笑了下,悄无声息离开房间。   在她走后,一个脸腮涨鼓的泥人从桌面跃下,落在两泥人之间,扬声道:“不许打了。”   它话说完,三个泥人保持着动作,一起僵住。   悠悠睁开眼,缓缓呼了口气。   经过一段时间修习,虽还有些生疏勉强,但她已经能同时操控三个泥人了。   不过同时搞定三个泥人,太耗费心神,悠悠练习了没多久,眉眼便浮现出倦意。   她揉了揉额角,躺在床上,休息了没多久,脑海响起系统久违的声音。   【今夜任务,请完成原著中“暖床”情节。】   悠悠听到“暖床”两字,愣了下,豁然坐起身。   原著是有这个剧情,路杳在预赛惨败后,沉寂了半月之余,终于在一个夜晚,忍不住去寻慕天昭。   待发现慕天昭不在房间后,她偷溜进去,躺在慕天昭床上。   慕天昭回来,发现她后,怒不可遏,路杳却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问:“天寒地冻,我来给师兄暖床,师兄可欢喜?”   悠悠:“……”   好狠的情节,她都要走投无路了呢。   *   是夜,明月高悬。   顾赦走在回卧龙峰的路上,途径红枫亭的时候,忽然听到亭边草丛传来窸窣动静。   他黑眸微眯起来,修长的身影一闪,跃上亭边枫树。   裹着凉意的夜风吹过,树影幢幢,红枫铺了一地。   顾赦往摇晃的草丛望去,不一会儿,几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拨开野草,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   幽蛟脑袋从袖下探出,惊奇地看着地面的小东西。   夜深人静。   月色如银纱披在大地上。   红枫亭边的青石板上,出现三个掌心大的泥人,它们慢悠悠走在夜色中,看起来模样都差不多。   只是走在最前端的领头小泥人,脸腮瞧着,比另两个涨鼓些,更为憨态可掬。   它走在前面,顺手拾起地面一片枫叶,摇晃两下,排练般喊起口号。   “天寒地冻。”   它身后,第二个小泥人紧接道:“我来给师兄暖床。”   第三个小泥人,换了个娇滴滴的声音。   “师兄可欢喜?”   “哈哈哈哈哈——”幽蛟笑得前仰后俯。   “这是在哪成精的泥人,有趣有趣,笑死蛟了,你说是不是主上。”   它说完,四周冷飕飕的风刮过,一片寂静。   见顾赦没有回应,幽蛟不解回头,看到抱臂斜倚着树的少年,黑眸望着远去的三个小泥人。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浓的缘故,他目光有些黑沉。 第21章   悠悠待在房间, 同时操控三个泥人,有条不紊地朝慕天昭所在的青云峰走去。   一路顺风顺水,除了路过红枫亭的时候。   走着走着, 突然被东西绊了下,后面两个喊口号的泥人,一起摔倒在地,悠悠用领头泥人回头一瞧,是两块石头,不知是不是她没留意到的缘故。   悠悠操控两个小泥人慢吞吞站起来,继续行走, 没多久又被绊倒。   夜深人静,风穿过树枝发出簌簌声响。   场面突然诡异起来。   悠悠盯着地面走, 但时不时蹦出来的石头,还是把赶路的小泥人绊倒, 连摔了好几跤。   赶到青云峰, 除了手持枫叶的领头小泥人尚好,另两个灰头土脸, 瞧着脏兮兮的,还有点儿可怜。   领头泥人放哨,另两个泥人互相帮助整理完后,三个小身影才趁着夜色, 来到慕天昭的房间,从一扇半敞的窗户翻进室内。   慕天昭的房间一尘不染,陈设简单, 书案上的卷轴、笔墨摆放得井井有条。   悠悠操控泥人绕过屏风, 依次跃上床榻后,神识短暂退了出来, 揉了揉透着倦意的眉眼。   比之前进步了许多,不过,时间久了依旧觉得疲倦。   闭目休息片刻,悠悠重新用神识控制泥人。   慕天昭的被子叠得很整洁,悠悠卯足力气,把被子弄乱,以免慕天昭发现不了她的存在,万事俱备后,她静静待在房内等待。   原著里,这几日正是慕天昭心情阴沉之际。   他幼时家中被魔修灭门的那天,就是十几年前的明日,那场灭门是困扰慕天昭多年的心魔。平日尚好,临近亲人的忌日,慕天昭心情低落到极致,总是修行到精疲力尽的深夜才回房。   这种时候,看到擅闯房间、卧在他床上喜笑颜开的路杳,怒意可想而知。   悠悠百无聊赖地托着脸腮,子时过了,慕天昭还未回来。   倦意席卷而来,悠悠让三个泥人挨在一起,努力打起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地一声开了。   慕天昭推开门,裹着浓郁的夜色踏入室内,房内光线昏暗,衬得他素来温润的脸庞,有些苍白阴郁。   他一手撑着门扉,浅色眼眸微微一闭,脑海中便浮现出刀光剑影,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与狰狞的笑声。   凡他肉眼所见的鲜活,皆被黑暗的魔气吞噬干净。   慕天昭打了个寒战,睁开眼,额头冷汗涔涔。   清醒过后,他长呼了口气,关门朝室内走去,忽而他神色一凝,手中君雪剑翻转。   剑身寒光闪烁,落在青竹图案的屏风上。   床上,有陌生的气息。   慕天昭眼眸微眯了眯,缓步靠近,修长身影绕过屏风时,他目光未至,剑已袭向床间。   然而这一剑,却扑了个空。   他的床上被子乱糟糟的,压根没有人,只有……三个挨蹭在一起的小泥人。   它们蹲坐在床中央,看起来昏昏欲睡,一个个脑袋不住往下沉,又挣扎着努力抬起,在一片寂静中,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最后在慕天昭的注视下,东倒西歪,齐齐陷入柔软的被子里。   呼呼大睡。   慕天昭眉梢微挑,收了剑,目光打量着几个鸠占鹊巢的泥人。   苍越长老之前在宗内宣扬,路杳半天学会了泥人替身术,想来,就是面前几个小东西了。   瞧着模样相差无几,只是中间抱着片枫叶睡觉的那个,脸蛋更为圆润,腮帮涨鼓鼓的,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   它侧卧着,微蜷着小身子。   听闻灵泥极有弹性,慕天昭手指轻落在上面,发现确实如此。   迷迷糊糊感觉脸颊被戳了下,在自己房间,眼睛已半闭的悠悠,意识清醒了些。   顷刻,在慕天昭眼皮底下的泥人,微动了动,揉着眼起来,仰头看到他的那刻,室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我、我来给师兄暖床,师兄……”   排练许久,关键时刻卡了壳。   尤其是,半梦半醒的悠悠,没法聚精会神操控其他两个泥人。   仅剩孤身一个战斗的红枫小泥人,在少年浅眸注视下,小声地说了句:“师兄欢喜吗。”   话落,担心被一巴掌拍扁的悠悠,控制泥人往后挪了步,小心翼翼看向床边。   慕天昭看着歪头瞅他的小泥人,不知不觉,眉间的阴郁消散开来。   青衣少年但笑不语。   悠悠忐忑起来,这时候,脑海中,系统敷衍地“叮”了声。   听到这声音,悠悠如释重负,整个人一下精神起来,另两个泥人也活了般,纷纷爬起来。   “师兄勤苦,修行到深夜才归,近日天冷,担心师兄回来床铺太冷,我特意过来帮师兄铺被子暖床,如今师兄回来,我便告辞了。”领头小泥人边说边朝床边走。   紧跟它身后的两个,应声附和。   “是啊是啊。”   “师妹告辞了。”   它们热热闹闹地要走,可惜还没跳下床,就被拦住。   悠悠心里一咯噔,直呼不妙,表面稳着操控为首的泥人,仰起头,眨眼无辜道:“都是师兄妹,不必言……”   “谢”字没出口,它小脑袋被少年指尖轻弹了下,清润的嗓音响起。   “不可有下次。”   悠悠暗吐了吐舌头,操控泥人们捂着脑袋,飞快从床边跃下,灰溜溜地翻出窗。   待它们消失在窗前,室内突然变得过于宁静。   慕天昭收回视线,几许,从床间捻起一片被遗落的枫叶。   深红颜色映入少年浅眸,灯火照耀下,有些灼目。   他嘴角微弯了弯。   *   替身小泥人平安归来,悠悠将它们放好后,上床休息。   刚一闭眼,系统的声音响起。   悠悠:“……”就是天大的任务,她也要睡了!   好在不是任务,系统提醒道:“情节发生改变,请尽快修补。”   原著里,顾赦在宗内大比中大放光彩,自然不会再屈居于一个外门弟子的头衔,大比结束后,就成为了苍越长老的亲传弟子。   不过苍越收他为徒,其实还是为了路杳。   路杳惨败于顾赦之手,苍越想通过收徒,让路杳整日面对给予她重击的顾赦,时时刻刻记住那份耻辱,从此奋发图强。   苍越算盘打得啪啪响,然而,路杳压根没被激励。   她因顾赦丢尽颜面,得知对方变成师弟的那刻,想的不是如何变强打败,而是往后顾赦在她眼皮底下,作为师姐,正好名正言顺收拾他。   事实上确实如此。   刚开始,路杳仗着少宗主与师姐的身份,对顾赦各种栽赃陷害,冷眼折磨,飞扬跋扈到极致。   等出宗后,才一下焉了。   悠悠闭目沉思,原著许多剧情,都以顾赦与路杳是师姐师弟关系为基础,若这前提发生改变,后面的情节就难了。   如今大比中,顾赦尚未展露实力便销声匿迹,至今仍是外门弟子,得让苍越收他为徒才行。   几经思索,想好对策后,悠悠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悠悠起床整理了番,前往苍越住处。   苍越洞府外,立着一个新竖不久的石碑,上面刻着:“第一千零五届宗内大比榜首路杳之师,苍越府。”   悠悠站在碑前,沉默了半晌。   师父,大可不必。   临近冬日,天气越发冷,苍越洞府内却十分温暖,桃花灼灼,一幅春暖花开的景象。   苍越正收集桃花酿酒,听到动静,回头一脸稀罕。   这些天,路杳前所未有的勤苦,隔三差五,就派来小泥人向他请教法术相关,今天竟然真身来了。   “何事?”   悠悠蹲在地上,边帮他拾起桃花,边试探性道:“师父,你有没有再收一个徒弟的打算。”   苍越道:“以前有,不过自从……”   自从摊上路杳,就再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一个徒弟够可怕了,再来一个不得要他老命?   “好端端的,问这事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一人在旭日峰太孤零了,每日修行练习,连个对手都没有,想着要不……”   悠悠眨了眨眼,“要不师父再收个徒弟。”   苍越不知想到什么,一下警觉起来,眯眼道:“那收谁呢?”   “顾赦……”   “不行!”苍越吹胡子瞪眼,“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提他,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不收!”   悠悠道:“师父收他做徒弟,不会后悔的。”   原著后期,修仙界与灵魔界大战,诸多大能者战死陨落,苍越却能每次安然无恙,就是顾赦念及当年一点师徒之情的缘故。   “不收不收。”苍越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他若搬来旭日峰,你正好与他卿卿我我!”   悠悠愕然:“师父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能误会什么,你和他的事,整个宗门都传遍了!”   悠悠解释道:“师父确实误会了,我不喜欢顾赦,这次让师父收他为徒,也是因为……”   顿了顿,悠悠摆出一脸的苦涩。   “因为想把他放在眼皮底下,来激励自己勿忘当日之耻。”   苍越皱眉:“怎么回事。”   悠悠将预赛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在苍越惊愕的表情中,缓声道:“靠人相让才获胜,我哪里甘心,所以师父,你把他弄来放在我眼前,正好能刺激我奋发图强!”   苍越面色凝重,没想到顾赦练气期就有打败筑基期的力量,如此,确实不能将其放养在外门了。   收为徒弟,能管束一二也好。   心中有了思量,苍越确认道:“你真不喜欢他。”   悠悠举手:“天地可鉴。”   苍越沉思片刻,妥协地摆摆手:“行行,下午我去趟卧龙峰。”   路悠悠大喜过望:“师父真好。”   苍越笑着哼了声:“才知道。”   苍越说到做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悠悠正吃着芙蓉糕,灵落急匆匆赶来,一脸惊奇道:“路师姐,你要有师弟了!”   悠悠端了杯茶,给气喘吁吁的灵落递去:“嗯,他来了吗?”   灵落见她一幅知道的模样,饮了口茶,平复完心情道:“已经搬来旭日峰了,在乾院。”   乾院与悠悠住的地方,隔了片竹林,那里有阵法凝聚灵气,林间灵气充裕,悠悠经常在里面修行。   将最后一块糕点吃完,悠悠擦拭手掌,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响起。   【今日任务,请完成对顾赦“威慑”的情节】   原著里,面对让自己丢尽颜面的顾赦,路杳在他来的第一天,就去找麻烦了。   回忆书内描写,悠悠眉梢微微一挑,待灵落走后,在室内桌柜下拿出一条紫光闪烁的长鞭。   书里对这段剧情并不详细,只写听闻顾赦到来,路杳拿上惊雷鞭赶去,朝人挥舞了几鞭,撂下警告话语。   与曾在戒律堂的任务一样,由于没细写,只要她人在,剩下的可自由发挥。   悠悠眼底浮现出笑意。   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   “这是乾院,你的住处。”   领路的弟子带顾赦来到一座院落,推门而入,语气懒洋洋的。   “旭日峰没什么规矩,一切随心,适合修炼的地方很多,都可前去。”   顾赦不紧不慢应了声,跟在后面,到了房间,将少得可怜的包裹放在桌上。   他实在没什么东西。   领路弟子又道:“等安顿下来,你可凭腰牌,前去领亲传弟子每月有的灵石,丹药还有法宝。”   顾赦点头道:“多谢殷师兄。”   姓殷的弟子诧异地望了眼他,少年乌发红唇,神态温和,仿佛没察觉到他的随意懈慢,向他道谢。   殷姓弟子神情复杂,稍稍收敛了散漫。   今日下午,顾赦从外门弟子,一跃成为苍越长老的亲传弟子,消息传出,别管内门还是外门,哪个弟子不心生妒意。   练气期修为,凭什么。   凭与路杳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吗?   “来时经过的竹林另头,就是路杳住处。”多提了一句,殷姓弟子离开。   在他走后,幽蛟从顾赦袖下探出脑袋,环顾四周:“这地方可比之前的好多了。”   住在卧龙峰的外门弟子,大多几人一间房,顾赦所住的屋子,就住了十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幽蛟在里面连头都不敢探出。   眼下顾赦单独一人一个院子,感受到自由,幽蛟心情愉悦之际,好奇道:“那老头为何收主上为徒,难不成看出主上骨骼惊奇,绝非池中之物。”   顾赦未答,一手推开了沉寂已久的窗户。   外界冷风灌了进来,夹着冰凉雨丝,不远处,站在树上的乌鸦叫了声,察觉到窥探,并不怕生地扭头望来。   清筠宗甚少能见到乌鸦。   或者说,整个修仙界都很少能看到,在灵魔界,倒是随处可见。   顾赦在窗前伫立了许久,回过身,看到门口站了个红衣少女,握着雷光闪烁的鞭子,笑吟吟看着他,带着点来者不善的味道。   外面天已完全黑了,室内没点灯,显得有些昏暗,悠悠孤身一人,气势如虹走了进去。   “她来做什么。”幽蛟说完,被顾赦摁住脑袋按回玄袖下。   “少宗主。”顾赦眉眼平和地唤了声。   他话音刚落,一道紫光从眼前划过,劈了下来。   “砰——”   惊雷鞭是中品法器,这一下,抽在顾赦身旁的桌子上,直接让其四分五裂。   “怎么,难道我担不起你一声师姐吗。”   原著里,路杳一共向顾赦抽了三鞭,随意找了个理由发难,悠悠上前,先往他身旁抽了一鞭。   桌子碎裂迸开的木屑,从顾赦眼前划过。   他眸色微沉,眉眼间的柔和散了些,一言不发地看着悠悠。   “瞅什么,你不服吗?”   悠悠抬手又是一鞭子,擦着顾赦险险落下,抽在窗垣发出“啪——”地一声。   “这里是旭日峰,我的地盘,以后你也归我管,知道吗。”   幽蛟在袖下,看不到外面场景,只听一声声鞭打,气得浑身颤抖。   这女修欺人太甚!   着实可恶!!   “主上,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不如把她解决了,正好她有金乌石,两全其美!”   顾赦并不理它,不过幽蛟的话倒给了他些启发。   他一双黑眸盯着鞭法不太好的悠悠,缓步上前:“我知道了,师姐。”   他语气平静地问:“还有什么事嘛。”   悠悠被问得一下没了话,莫名其妙被人找茬,不该生气吗。   怎么就他顾赦脾气好。   悠悠握着惊雷鞭,绞尽脑汁找理由,再来最后一鞭。   吱唔了会儿,红衣女孩骤然冷哼了声,精致白皙的下颌微抬:“叫得这么不情不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叫魂呢!”   话落,原著里的第三鞭落下。   书里只写朝顾赦抽了三鞭,没写打在了他身上,悠悠钻了个空,朝顾赦身旁空气抽去。   不曾想,顾赦忽然抬手,苍白修长的手指握住长鞭,接住了一记鞭打。   悠悠微微睁大了眼。   怔愣间,一股强大的力道从惊雷鞭另端传来,将她骤然拽了过去。   悠悠脚下踉跄,埋头撞上少年肩膀。   猝不及防撞上,疼得她轻唔了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耳畔传来些许热气。   光线昏暗,看不清顾赦神色,他微低下头,薄唇几乎贴着她耳朵吐出两字:“师姐——”   悠悠耳朵一麻。   没有灯火的室内,寂静黑暗,少年低着嗓音,一声师姐夹杂着莫名的快意。   看到女孩白嫩耳垂红得滴血,他眸色微深,这点快意更浓了。   “满意了吗,师姐。”   悠悠耳朵烫得厉害,从未与顾赦站得如此之近,她才发现,少年比她高了不止一点。   他低头的时候,充满压迫感温热气息,能将人一下包裹起来。   “够、够了。”悠悠磕绊了下。   她说着,想把惊雷鞭抽回来,谁知鞭子另端一动不动,顾赦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悠悠暗自惊讶。   装了这么久的人畜无害,顾赦难道要现在与她撕破脸面吗,不怕被别人看到……   悠悠一愣,忽然反应过来,目光朝左瞅了下,又朝右瞥了眼。   “……”   糟了,她忘了带人来!   原著里,路杳每次都是带着一群人来。   眼下,这里只有她与顾赦,岂不是她被顾赦干掉都没人知道?!   意识到处境颇有不对,悠悠轻咳一声,边后退边道:“今日先这样,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落下,悠悠不假思索舍下惊雷鞭,转身要溜,悲伤的是没能成功。   她手腕一紧,被抓住了。   室内气氛忽然变得凝滞,悠悠身形微僵,片刻,摸了摸衣襟里的勾莲玉,鼓起勇气道:“还有什么事吗?”   “该你了。”顾赦在她身后,不紧不慢道。   该她什么?   悠悠疑惑地“嗯”了声,回头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夜色从顾赦身后窗户,悄无声息透了进来。   他长身而立,扣住悠悠细白的手腕,看着她,低低说了句: “叫师弟。” 第22章   听到顾赦这般的要求, 悠悠愣了下,紧绷心弦一下松了。   还以为什么呢。   睚眦必报的大反派。   “师弟师弟。”   室内响起悦耳的声音, 悠悠不假思索地开口。   见她毫无负担的轻唤,顾赦薄唇微微一抿,有种抓错尾巴的感觉。   果不其然,被他扣着细腕的女孩,眉飞色舞,看起来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模样,反而兴致勃勃。   “师弟~”她娇声。   “师弟!”她冷喝。   “师弟吼——”她压低嗓音装粗旷男声。   顾赦:“……”   满室的“师弟”充斥在耳边,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顾赦现在并不畅快, 反而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叫“师兄”的时候,可不是这般随意散漫。   顾赦垂眼, 松开细瘦的手腕:“好了。”   悠悠遗憾地“啊”了声, 片刻,不放弃地两手挽花, 惟妙惟肖地表演起来。   “其实我还会戏曲的。”   “师——弟——呀~”   还没唱完,她胳膊一紧,被顾赦转瞬带到门外。   惊雷鞭被扔到她怀里,少年进屋, 头也不回地合上门,发出“啪”地一声。   悠悠:“?”   她唱得不好吗?还是哪声师弟喊得不合他心意。   摇头感叹了句顾赦的喜怒无常,悠悠将惊雷鞭缠绕起来, 完成任务后打道回府。   回到房间, 她将长鞭放入红木柜里,拿起柜上的泥人, 准备练会法术,这时,在窝里呼呼大睡的坎坎鼻尖轻嗅,倏地翻坐起来。   “汪!”   它嗅到奇怪的气息。   毛绒雪兽凑到悠悠身前,在她轻笑摸头的时候,细嗅了嗅皓腕。   是上次那抹气息,还夹杂着……蛟族。   坎坎脑袋歪了下,沉思之际,被放下泥人的悠悠抱了起来。   “好像重了点。”悠悠掂了下它,自顾自地嘀咕了句。   坎坎不爱出门,整日就躺在小窝里吃东西睡觉,她抬了抬毛绒小兽脚,教训道:“不能一直待在房间。”   坎坎低“呜”了声,在养精蓄锐呢。   不过它不能告诉面前女孩,毕竟对方把它当成小狗了。   在悠悠看不到的地方,坎坎轻叹口气。   作守护灵真难。   深夜,在悠悠睡着后,坎坎用爪子刨开门,钻出房间。   穿过一片竹林,浑身雪白的灵兽停在乾院,藏在耳边绒毛里的小角,发出细碎光芒。   不一会儿,从顾赦房间半敞的窗户里,爬出一条状似黑蛇的小蛟龙。   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幽蛟在窗台蜷着身体,伸长脖子,目光逡巡了圈。   “在这,往下看。”坎坎道。   幽蛟闻声低头,看到窗下毛绒绒的小白团,愣了两秒,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哈哈哈,你太小了。”幽蛟得意地甩起尾巴,“都不够我本体塞牙缝。”   它认得坎坎。   不管神兽还是魔兽,大家曾经都是兽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竟在此相遇,出乎幽蛟的意料,以致十分兴奋。   坎坎抬起爪子,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拍倒在地:“嚣张什么,本体是本体,现在我一巴掌能摁住你。”   被按住的幽蛟目若喷火,虎落平阳被犬欺。   天性武力值不高的坎坎,本来,不可能打得过它。   坎坎威慑够了,松开道:“我来此,是向你请教件事。”   幽蛟冷哼:“六界五行之内,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裹着寒意的秋风吹过,坎坎浑身白色绒毛被吹得东倒西歪,它坐在地上,吱唔了会,边梳理毛绒边道。   “我现在与你一般,是幼年期,哪通晓天地万物,如今就有一两件事弄不清楚,所以前来请教。与你在一起的那人,什么来历,我通过小主人手腕,察觉到你和那人的气息了。”   “小主人?”幽蛟惊愕,脱口而出道,“你主人不是、是……”   名字就在嘴边,但幽蛟吐不出来,努力回忆,也都想不起是谁。   它记忆残缺,对许多事都只有模糊印象。   坎坎见它黝黑的脑袋摇摇晃晃,一幅困惑迷茫的模样,嫌弃地摇摇头:“我已经开始同情顾赦了。”   幽蛟听到“顾赦”两字,眼底迷茫散去,警惕地看向面前小圣兽。   “你既知道,为何问我。”   坎坎头疼道:“我只知道名字,其他都很模糊,所以觉得奇怪来问你。”   幽蛟恍然大悟,得意地笑起来:“厉害吧我主上,连你都不知道他,不过我才不告诉你他的来历。”   其实,它也不知道……   意识到今夜白来了,坎坎抬起毛绒爪子,在半空挥了挥告辞:“既然如此,烦劳你和你的主上离我家小主人远些。”   幽蛟:“路杳?”   坎坎:“路悠悠。”   发现恶人先告状,幽蛟当即愤怒起来:“是她离我主上远些,总来找麻烦,可恶至极!我可一点不想主上靠近她,我更想主上靠近玲珑……”   幽蛟说着,突然一顿,瞥向与他而言,有些高大魁梧的小圣兽。   “你知道玲珑吗?”   它看到白芙雪的第一眼,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冒出玲珑两字,心脏还砰砰直跳,感觉找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坎坎不紧不慢道:“知晓。”   幽蛟大喜。   果然这家伙无所不知!   “她是谁?为何我叫她玲珑,难道我与她前世有缘。”幽蛟纳闷道,“可我明明不喜欢跨蛟族找道侣。”   面对一连串问题,坎坎垂眼,云淡风轻地瞥了眼小蛟龙:“一脉相承,我小主人可恶,我也是。”   说罢,它扭身就走。   刚口不择言的幽蛟傻眼,赶忙追去。   “荒谬!谁说路杳可恶了,她分明是再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不过了!今日主上喜迁新居,她特意来贺喜,这份情意感天动地……”   夜凉如水,伴着幽蛟对悠悠的吹捧,一兽一蛟在旭日峰追赶拉扯起来。   次日一早,悠悠醒来,照例去床边摸了会坎坎。   小家伙长肥了些,浑身软嘟嘟的,还很暖和,悠悠纤长如玉的手指埋入白绒,享受地摸了好一会儿,打算收手的时候,发现坎坎脚上的绒毛沾了点泥。   她眉梢微微一挑,欣慰起来。   昨日被她说只待在房间,晚上便偷偷出门溜达了。   “乖狗狗。”悠悠眉眼弯笑,给它端来一盘糕点奖励。   坎坎开口“汪”了声,尾巴微摇。   唉……   它一定是最不容易的守护灵了。   喂完坎坎,悠悠踏出房门,外界天色极好,秋季少见的暖阳悬在天空。   宗门大比后,过不了多久就是仙门大会,诸多仙门弟子将一起去危机四伏的秘境历练,与在宗内小打小闹不同,会遇到真正的危险。   悠悠心中时刻敲着警钟,没有任务的时候,都在修习法术。   尚对所有法术一窍不通的悠悠,选了几个低阶法术,从唤雨术开始。   这种晴朗天气,最能看到效果。   竹林内灵气浓郁,独自待在里面的悠悠,嗅着淡淡竹香,开始练习法决与手势。   不知不觉到了晌午,清风拂过,翠绿的竹叶从半空洒落,林内一片幽静。   红衣少女倚着青竹,一手执卷,画面宁静而美好。   前来寻她一个小少年,望见这幕,眸光微亮,旋即悄无声息地躲到一块石头后,暗中注视着她,   几许,悠悠放下卷轴,打算试试法术。   听灵落说,像唤雨术这类的低阶法术,第一次施法,能召唤出一片乌云就算成功。   悠悠运起灵力,指尖捏诀。   不远处,发现她在施展唤雨术,躲在石头的小少年眼睛微亮,略一抬手。   “轰——”   一声惊雷响起,晴朗的天空暗下。   悠悠捏完决的手顿住,卷翘的长睫微掀,不可思议地仰头望天。   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落下。   悠悠:“?”   难道藏不住了,她是万年一现天才的事?   第一次施唤雨术,就召唤出漫天大雨,一般人只能召唤出片乌云而已。   正当悠悠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不远处石头后,传来一声轻咳。   她侧头望去,看到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身着法衣,披着红色长发,从石后信步走出。   他抬手一挥,上方乌云消失殆尽,天空重新放晴。   悠悠反应过来,不知她捏诀召来雨,而是这人的本事,她看了看对方标志性的红发,心下了然。   原著前期因与众不同喜欢路杳,而被她唤作摆烂型男配的应烛。   书里,应烛表面是修仙界应家子弟,实则是烛龙族仅剩的独苗,别看人形是个少年了,换成龙族的年岁,也就三、四岁。   故而,不能以外貌对应的智商来要求他,他真的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烛龙。   喜欢路杳,也是因为路杳面容,刚好踩在他的审美上。   他天性喜欢。   “我厉害吗?”应烛走近,看着她,双眼发亮。   悠悠点头:“厉害。”才怪。   身为龙,连这点召雨的本事都没有,还叫龙吗?   “那你与我结为道侣吧,我会保护你的。”   小少年骄傲地仰起头,献宝似的,摸出一枚红色鳞片,递给她。   “我想把你藏起来,然后每天可以看到你。”   悠悠看着红芒闪烁的龙鳞,陷入沉默。   这是应烛的本命鳞,汇聚龙气的珍贵之物,与龙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原著里,他也傻愣地给路杳,不过路杳没认出来,以为是无聊的玩意儿,直接扔在地上。   悠悠揉了揉额角:“我不要,你放好,以后切莫再给旁人看了。”   应烛闻言收起,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总是十分乖顺听话。   妥帖地放好后,他道:“那我们何时结为道侣。”   悠悠不答,从储物袋翻出糖葫芦:“吃吗?”   应烛皱眉。   悠悠:“甜的。”   他接过:“谢谢。”   撕开糖纸,龙岁为三的少年叼着糖葫芦,含混不清道:“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悠悠:“我这还有糖人。”   应烛不高兴起来:“你把我当小孩吗?”   悠悠:“不是,它是真的甜。”   应烛:“……那我尝尝。”   一手糖人一手糖葫芦,少年挨个尝了尝,被甜得眸光发亮。   随后他不动声色瞅了眼悠悠,之前总一脸凶他,现在竟然给他东西吃。   她真好。   许久不见,他发现女孩眼下,还多了颗红色小痣,应烛心痒痒,感觉这颗红痣长在他心头上了。   “你是我的朱砂痣。”他朗声道。   悠悠:“……”   求求闭嘴,听得她头皮发麻。   见她不回应,露出一脸难色,应烛缓缓放下糖葫芦,哼了声,把头转向一旁。   随后不知看到什么,他眼眸一冷,语气正经地问道:“你是不是倾心于他啊,我都听说了。”   悠悠眨眼:“谁?”   说完她发现自己说了废话,能是谁,肯定问的慕天昭。   然而没等她回话,应烛一脸不忿道:“顾赦。”   悠悠一顿,继而哈哈大笑,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我喜欢坎坎都不会喜欢他。”   应烛不知坎坎是谁,但听到后面的已兴奋不已。   他朝站在碧竹下的少年,得意地仰起下巴,像个争风吃醋的小孩:“听到了吧,她才不喜欢你!”   正在大笑的悠悠一顿,僵着脖子扭头望去。   “……”   应烛另边的修竹下,长身玉立的玄衣少年,不知来了多久,但想来,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顾赦注视着她,神色平静。   只是穿过他身旁的风,好似一下带了冰霜。   一旁死寂中,悠悠短暂沉默了下,继而仰起头,神色真诚道:“其实,坎坎长得眉清目秀,任何人与它相提并论,都不算被折辱,反而是种夸、夸赞……”   四目相对。   看到顾赦越发凉飕的目光,悠悠默了默,如霜打茄子,恹恹地埋下头。   好吧,编不下去…… 第23章   藏在顾赦玄袖里的幽蛟, 昨夜才与坎坎打了交道,从它得到振奋人心的信息。   隐约感受到顾赦冷飕飕的神色,它忍不住帮腔道:“主上, 我觉得她说的有理,坎坎是数一数二的俊兽,主上是数一数二的俊人,她在夸你呢。”   话音落下,脖子有点凉,幽蛟往后缩了缩。   顾赦嗓音微冷:“它不是狗吗。”   幽蛟:“狗?”   静默了一瞬,它从袖下看向红衣少女, 半晌,恍然大悟, “噗——”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竟然被当狗!当成狗了!   “阿楸~”正躺在窝里吃糕点的坎坎, 毛绒脑袋一侧, 打了三个喷嚏。   末了,它轻耸鼻尖, 闭目凝神片刻。   小主人说喜欢它,嘿。夸它眉清目秀,嘿嘿。   狗?   那人为何知道它?   ……被魔蛟知道了……嘴里的糕点突然不香了。   离开竹林,悠悠蔫蔫地回到房间, 看到同样蔫巴巴的坎坎。   对视一眼,悠悠从未有如此与守护灵心意相通的一刻,她抱起坎坎, 上床掀被子睡觉。   不管什么事, 睡一觉就好了!   果不其然,等悠悠再醒来, 选择性失忆后,她满血复活。   系统大概感受到她抖擞的精神,提前发布任务。   【请在明晚,完成‘路杳的嫉妒’这一情节】   悠悠脑海中浮现起这段情节。   原著里,在宗内大比到仙门大会期间,是男女主对彼此好感剧增的时候。   明晚,就是一个重要节点。   这些时日,慕天昭被当年灭门的梦魇困扰,于是下山买了些祭奠之物,准备祭拜亡魂。   这时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冷。   直到一袭白衣的倩影走来,与他相伴,女孩的温声细语,抚平了他所有烦躁不安的情绪。   书里一段描写——   【月色皎皎,两人凑得极近,慕天昭侧过脸,发现白芙雪发间有片落花,抬手将其捻去。   本是随意一捻,指尖触碰到青丝的那刻,柔软的触感却让慕天昭心神微动。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怔愣了下。   少女双颊泛红,少年仓促地移开视线,极美的月色里,微妙的气氛笼罩着两人。   不远处,躲在树后的路杳,涂满蔻丹的指甲狠狠嵌入树皮里,嫉妒阴狠的目光落在白芙雪身上。   师兄是她的,谁抢都得死!   她目光流转,深深地望向青衣少年,一瞬间,仿佛有无数委屈,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没有白芙雪之前,师兄对她是最好的。   都是白芙雪。   哭过后,路杳又笑了起来,嵌入树皮的指甲流着血,她死死盯着慕天昭的背影,心中有了伎俩。   师兄,是你逼我的……   路杳志在必得地笑了声,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意外看到个身影。   她的‘好师弟’竟不知何时来了,望着并肩而坐的两人,少年神色间,透着若有若无的不悦。   路杳恍然大悟,嘴角弯了起来。   原来。   他也喜欢白芙雪……】   悠悠垂眸,扫了眼自己微粉的指甲,坐在台阶上,托腮沉思。   这段情节与路杳角度而言,是重要的铺垫。   正是眼前那幕,让她嫉妒得发狂,知道自己再不做什么,师兄就要被白芙雪夺走了。   于是,诞生了她给慕天昭下情丝蛊的情节,关键是,蛊还下错了人……   而眼下这个,悠悠嘀咕道:“若顾赦不来怎么办。”   因为主要任务是阻止顾赦从慕天昭手中夺走白芙雪,所以,她时刻注意着顾赦对白芙雪感情的变化。   一番观察下来,她发现目前顾赦对女主好像没有那方面心思。   既然如此,他若不来,她是不是又听不到“叮——”的悦耳提示音了。   除此之外,自从大比决赛,白芙雪身体不适弃权后,再没出过明月峰。   男女主的感情线,也毫无进展。   悠悠有点儿担忧,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下午,她找到应烛,将从一个话本递给他。   这话本是她专场下山,从书铺里精挑细选,传说中最能让万千少女情窦初开的神作。   “给你阿姐带去,让她打发时间的时候看,莫说是我给的。”   “不是专场来找我的吗。”   原本兴高采烈的应烛,一下垮了脸。   “还有,她不是我阿姐。”   天空闷雷阵阵,仿佛在与应烛的心情相映,悠悠听到这种雷声,不由自主联想起天雷,头皮发麻。   应烛火红的长发散开,为了遮住头顶两个小龙角,发丝蓬松了起来。   悠悠抬手摸了摸他发顶:“其实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让你送话本只是个幌子,你看。”   她摸出一串糖葫芦:“其实我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好让你帮我完成这事,好把它名正言顺给你。”   应烛愕然,呆呆地看着糖葫芦,旋即化作一阵红色小旋风消失不见。   “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天空重新放晴,悠悠不紧不慢点头:“嗯。”真好骗。   明月峰。   白芙雪坐在茶几前,玉手摇着茶壶,慢条斯理地沏茶。   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只要心境一乱,就用沏茶来调整,自从弃赛后,这已是她沏茶的第十七天了。   青鸟在茶几另边,面前摆着精致茶杯。   它双目无神,看起来颇为麻木,直到茶杯再次被倒满,才委屈地鸣叫了声。   喝不下了。   都喝了大半月的茶了!   白芙雪见状,叹了声。   她装身体不适,总不能出门,被人发现她其实担心输给路杳,怯战了怎么办,只能待在房间。   可待在房间,除了沏茶她不知该做什么。   惆怅之际,白芙雪听到房门响起,外面响起少年无礼的喊叫:“喂,还活着吗?”   白芙雪听到声音,瞬间警觉,赶忙收拾好茶具,往脸上抹了点白色粉末。   应烛在门口等了半晌,眉眼露出不耐。   他想转身就走,但念及糖葫芦,忍了忍,里面的人终于出来了。   白芙雪长发散着,脸色惨白,浑身上下透着股虚弱至极的模样。   见她如此,应烛眼里的厌意淡去了些,望向她光洁的额头,心道竟然不画花钿了。   他把话本递去:“这个给你,养病的时候可以看。”   说完,他便脚步匆匆走了,留下怔愣的白芙雪。   应烛何时会体贴人了。   当年她在应家,谁都对她很和善,唯独这个名义上的阿弟,对她展现出强烈的敌意。   热脸贴了好几次冷屁股,白芙雪也怒了,内心已用小针扎了他无数回。   今日,竟收到这东西。   白芙雪从未看到话本,这种俗人之乐,如天边皎月一般的人儿,是不会看的。   不过她见青鸟实在不想饮茶,又闲来无事,只好翻看起来。   这一看,她抓耳挠腮。   一口气看到最后一页,白芙雪心头一梗。   只见最后一行写着:欲知《风花》后续详情,请看下本《雪月》。   没了?   这只是上篇!   白芙雪忍不住召来青鸟,去问应烛要下篇。   应烛房间堆满晶莹剔透的灵石,不仅白天闪亮,夜晚点了灯火,折射出的光芒更为耀眼。   深夜,他坐在一堆金银珠宝上,准备开始吃看了一下午的糖葫芦。   咚。   敲门声响起,伴着青鸟的鸣叫。   应烛沉下脸,小心放好糖葫芦后,起身打开房门。   青鸟立在他门外,嘴里叼着封信。   应烛打开,信纸上写满秀美小字,其中问候占了大半篇章,他目光直接掠到最后。   “话本是上篇,能否借下篇一阅?”   应烛:“……”   他将信封揉碎,扔到地上:“这是悠悠给我的,担心她烦闷,给她解闷用,让我转交。”   悠悠是路杳的字,他一惯这般喊。   青鸟带话回去,意识到“悠悠”指的是谁后,白芙雪大惊失色,从榻上起身。   她赶忙放下手中话本,一脸惊魂未定。   路杳担心她烦闷,好心送来话本解闷,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本多半有毒,抑或其他……   白芙雪轻咬丹唇,一番思索。   对了!   路杳一定想要她沉迷话本,从此无心修行,日渐颓废。   她不会让她如意的。   白芙雪急急打坐,但片刻,忍不住睁开了眼。   《风花》结尾,花花刚发现自己其实是替身,还没做出反应,就在关键时候没了下文。还有风风郎君,到底知不知道,其实他已爱上身为替身的花花了,他们到底能不能解开误会。   意识到自己满脑子是这个,白芙雪心道不妙,她完完全全落入路杳奸计中了。   可是……她真的想知道后续。   偶尔看看话本,竟比沏茶好玩多了。   白芙雪心里急得像有蚂蚁在爬:“青尔,明日我们去下山,去书铺买些回来。”   她自己去买,才不找路杳要,向其低头!   将话本重新拿到手中,白芙雪又翻看了遍,才有了睡意。   她迷迷糊糊中,思索着话本里的剧情,这时候,脑海里响起另个声音。   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   女子冷斥道:“废物。”   白芙雪意识昏沉,仿佛溺水般,而与她几乎完全相同的面容,如九天玄女般的耀眼美丽,眼里带着倨傲。   次日一早,白芙雪门外,响起敲门声。   拿着《雪月》话本的小少年,立在门外。   应烛本不想搭理,但想到能名正言顺去寻悠悠,便天还没亮就去了。   回来的路上,顺手把话本给白芙雪。   这次,没让他等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   白衣一尘不染的少女,眉眼透着柔意,额头画着新的金色花钿。   “话本?”她嫣然一笑,推开道,“阿烛,我不想看了。”   应烛面色一冷。   烦死了。   三更半夜来要,这会又不要,把龙当猴耍呢。   他收回话本,一脸不高兴地离开。   在他走后,白芙雪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召来青鸟,去的地方却不是昨夜说好的山下书铺。   *   顾赦领完宗内给予亲传弟子的东西,路过红枫亭的时候,看到前方走来的身影,脚步微停。   “玲珑——!”   看清是谁,袖下的幽蛟激动得浑身颤抖。   一袭白衣的少女迎面走来。   晴空之下,她衣带风中飘动,肌肤雪白,额头画着金色花钿,犹如下凡的九天玄女。   看到顾赦,白芙雪朝他微微颔首,温婉地笑了下,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柔美姿态,仿佛能触及人心底最软的地方。   “她真好看。”幽蛟感叹道,“不过主上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得到玲珑。”   顾赦眉眼淡漠,并不理它。   自从前夜见了坎坎一面,听它关于“玲珑”的三言两语,幽蛟茅塞顿开。   从昨儿一早,幽蛟就兴奋不已,带着邀功的语气对顾赦道:“我终于找到让主上力量恢复的办法了,玲珑,只要主上得到玲珑就可以!”   顾赦听完他说的方法,不置一词,并未表态,于是昨日一整天,幽蛟念叨了不下百遍。   “绝不能把玲珑让给别人,主上一定要得到她的心。”   这会,见到白芙雪,它又开始嚷嚷。   顾赦手指掐住它脑袋,无声警告,幽蛟才安静下来。   它缩着脖子,有点惆怅。   作守护灵真难。   顾赦朝对他轻笑的白芙雪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草丛里,鬼鬼祟祟的小泥人。   正在跟踪白芙雪的悠悠,见被他发现,不假思索地操控泥人转身跑了。   顾赦黑眸微眯起来。   今夜是男女主感情线的进展点,担心白芙雪依旧足不出户,悠悠派替身泥人去察看。   还没到明月峰,她就看到白芙雪身影,顺势跟了两步,没想到中途会撞见顾赦,还被发现了。   选择性失忆的悠悠,面对正主,记忆多少会浮现出来些。   想到竹林随口一言被听到,悠悠控制着小泥人,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回房。   下午她练习用泥人发动攻击,练到傍晚,她起身稍作整理,推门而去。   *   是夜。   秋风萧瑟,冷月高悬。   慕天昭带上香蜡,来到青云峰山底一片荒芜之地。   他蹲下来,点蜡焚香,浅色眼眸注视微弱的星火,四周一片寂静,直到雪白裙摆出现在他视线中。   慕天昭抬头,立在他身前的白衣女孩,额头画着漂亮的金色花钿。   慕天昭看到她额间金缕,有片刻的失神。   荒地斜上方,悠悠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望见这幕,特意染了蔻丹的指甲,装模作样地抓了抓树皮。   虽然细节不会考究,但她力求万无一失,以免天道再临。   望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悠悠摆出一脸的嫉妒,指甲用力划破树皮。   “她在做什么,给树挠痒痒吗?”   在袖下的幽蛟,远远看到树后红衣身影的动作,一脸疑惑。   随着顾赦的移动,它才看到悠悠脸上的神情,与平日完全不同,此时那精致白皙的脸颊,竟满是嫉妒,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幽蛟吓得吸了口凉气。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她太沉不住气了,这般情绪外泄,是种十分不成熟的做法,得像他这样的,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才行。   幽蛟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伴着顾赦止步,目光随意一瞥。   只见斜下方的荒地,并肩坐着两个少年少女,其中一个,瞧着眼熟,是下午才见过的白芙雪……   一瞬间,幽蛟仿佛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那男修是谁?!”   它迅速从顾赦手腕跃下,爬上树枝。   待目光望去,看到慕天昭帮白芙雪捻去发间桃花的时候,幽蛟尾巴甩在枝叶上,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   “主上,他一定想与你抢,你不能将玲珑让给他!”   “主上!主……”   一扭头,幽蛟发现少年朝树后的身影走了去。   月光如银色轻纱,柔和地落在慕天昭与白芙雪身上,他拂去她发间落花,再美好不过的画面。   悠悠望着这幕,知道时机来了。   她染了蔻丹的鲜红指甲,嵌入树皮,迎风睁眼酝酿出的泪珠,就要夺眶而出,完美地契合原著里的路杳。   这时,旁边一道目光扫来。   顾赦斜倚在树下,抱臂看着她。   少年平日淡漠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刻意地,竟透出几分饶有兴致。   仿佛在说:   你哭,我等着。   悠悠:“……”   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悠悠,轻耸鼻尖,把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憋得脸颊绯红,从怀里摸出圆润的小泥人。   片刻。   四个泥人拽住顾赦衣摆,仰起小脑袋,对上漆黑错愕的眼眸,腮帮微微鼓起,替她轻声抽泣起来。   “呜、呜哇。”   “呜呜哇。”   想看?   看个够! 第24章   宽大的衣摆传来微弱坠力, 顾赦垂着眼,几个泥人对着他呜呜咽咽。   他默了默:“走开。”   然而,并没有泥人理他。   其中腮帮最涨鼓的泥人, 熟练地挂在他衣摆,荡来荡去,把圆润脸蛋埋入衣缎中,一幅埋头痛哭的模样。   一丈之外的悠悠,眼眸睁着,眉梢缓缓一挑。   以前闭目是为了凝神,免去外界打扰, 将泥人术练到炉火纯青后,外界干扰对她效果微弱。   悠悠能一心两用, 只是分了神,反应会慢许多。   她学顾赦之前的模样, 抱臂斜倚着树, 带着好整以暇的姿态。   顾赦黑眸微眯起来。   让泥人来烦他,是觉得他下不了手吗。   他垂手打算挥开身边的小身影, 然而没等他动作,拽住衣摆的泥人们,纷纷撒手跑了,只剩下挂在衣摆上的小泥人。   它脸蛋圆润, 瞧着憨态可掬。   这是在戒律堂,被窗撞扁后,经他之手捏成的。   顾赦认得出, 悠悠知道, 所以控制其他泥人都跑了,只留下它当挂件一般坠着。   “呜呜。”   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它把脸蛋埋进顾赦衣摆里,哭得伤心极了。   顾赦凝视半晌,弯腰从衣摆摘下它,他苍白的指尖,捏住充满弹性的脸腮,拿捏起来。   “连滴泪都没有。”   他把泥人还给悠悠,看着她,冷飕飕地说了句。   悠悠收起泥人:“以后会有的。”   现在她学的是最基础的法术,等泥人进化,不仅能发动攻击,掉掉眼泪,流几滴血都能实现。   被顾赦一搅合,完美无缺的情节重现告吹,好在无伤大雅。   悠悠转身离开。   在她走后,顾赦视线落回荒地里的两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刚才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悠悠。   她盯着这幕,手紧紧抓着树,用力到指腹磨破都不知。   看起来,正吃着求而不得的苦。   眼瞧她泪珠要落下,顾赦心底冷然,鬼使神差地过去打断了。   顾赦低头看指尖,泥人的脸圆润涨鼓,触感极好。   若没看错的话,他捏上去的那刻,女孩卷长的睫毛微扇,白皙脸颊不自觉侧了侧,像在闪躲触碰般。   通感到这程度了么。   “主上!”幽蛟回来,“玲珑要被抢了,主上快去拆散他们。”   “不去,走了。”顾赦淡声。   幽蛟一噎,头一次感受到皇帝不急太监急。   冷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少年玄袖翻飞,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一片荒地中,香蜡燃烧干净。   最后一缕烟消散,慕天昭温俊的眉眼,流露出几分黯然与惆怅,但他很快振作起来,朝身旁女孩浅笑。   “今夜多谢相伴,夜深,我送你回明月峰。”   白芙雪眉间花钿在月色下,耀着金辉,闻言脸颊微红,带着几分羞涩颔首应了。   待身影尽数消失,山底归于宁静。   夜色如墨。   悠悠回到房间,用火折点灯的时候,想起还未学习火术。   她坐在书案前,翻开记载火术的卷轴。   几个小泥人围坐在卷轴四周,手里开始比划,练习捏诀。   坎坎趴在窝里,一眨不眨地望着伏案身影,还有努力的泥人们,点点星光,从它藏在雪绒里的小角冒出,不动声色地将悠悠包裹起来。   悠悠修习一夜,不知不觉,窗外天亮了。   她竟半点不觉得累。   捏诀点燃烛台灯芯,将其又打灭,悠悠合上卷轴,回头望了眼。   坎坎蜷在窝里,睡得很沉,好似精疲力尽。   天气越发冷了,悠悠起身寻了个小绒毯,给它盖好后,带上灵剑出了门。   昨夜情节是铺垫。   原著里,目睹男女主关系越发亲密,路杳嫉妒得一夜未眠,不到天亮,便下山去暗市买了一物。   情丝蛊。   这蛊是情蛊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它与单纯要中蛊之人心生爱慕的情花蛊不同,中了情丝蛊的人,会陷入意识清醒而身体沉沦的状态。   通俗来讲,施蛊之人对中蛊之人而言,就是行走的春药。   看到对方,就遏制不住心底的情欲。   然而避开对方,一旦蛊毒发作,没有对方的安抚,会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故而,用情丝蛊的人,多是对倾心之人带着怨意与报复的心思。   不是要对方单纯地爱上自己,而是,带着折磨的意味,让对方痛苦地沉沦,即便心里厌恶,也再离不开自己。   路杳此刻心里,已对慕天昭又爱又恨,故而选了情丝蛊。   当然,如此恐怖的蛊术,她自然没能成功。   一番阴差阳错,慕天昭躲过一劫,最后是个倒霉的内门弟子中了招。   书内,路杳发现慕天昭并无异样,气得跺脚,怒气冲冲回房的路上,被蛊毒发作的那弟子拦住,若非路杳修为高于对方,挣脱出来,当夜便清白受损。   事情败露,为了路杳的名誉,知晓此事的人被扼令闭嘴,不过依旧有风声流传出来。   而那倒霉的弟子被解蛊后,书内就再未给过笔墨,不知是不是作者偷懒,整段情节,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不知对方是谁,悠悠只好将其称为:倒霉的路人。   情丝蛊发作无规律,且一次比一次难熬,有的人能凭修为与意志力,熬过第一次,以致于后面放松警惕,酿成恶果。   那个倒霉的路人,依原著来看,意志力尔尔,第一次便控制不住自己。   路杳修为高,能从对方手中挣脱,悠悠掂量自己的实力,决定到时候,还是多带些厉害的法器。   思忖间,悠悠来到路杳上次买合欢散的地方。   一进门,店家便认出她来,悠悠说明来意,那人效率极高地取来情丝蛊。   悠悠按他所说,划破指尖,凝了滴血,将原本沉眠的白蛊,唤醒成红蛊。   “接下来,姑娘可将情丝蛊混入吃食中,让那人吃下便可。”   悠悠将装着红蛊的盒子放入储物袋,转而道:“我还要一物,黑蛊。”   店家神色一变,眼睛微眯起来:“姑娘还是行家。”   悠悠微微颔首。   黑蛊之事,少有人知晓。   原著里,路杳以为没有解药,宗内长老出手,才知道,原来这些商家卖情丝蛊时,宣称没解药,其实背地是有的。   他们养每只白色情丝蛊的同时,会养只对应的黑蛊。   黑蛊又名杀蛊。   可以将中蛊之人体内蛊虫吞噬的同时,不伤害到对方,以此达到解蛊的效果。   这些店家准备黑蛊,是为了等中蛊之人来求解药,因为每个白蛊对应的黑蛊独一无二,所以,他们能狠敲一笔大的。   书里,长老将黑蛊买走,才解了倒霉路人的蛊毒。   但彼时,由于路杳的隐瞒,事情许久未败露,那路人弟子已蛊毒已发作了数次,人都半废了。   念及此,悠悠索性一起买了,等任务完成,就帮对方解蛊。   黑蛊价格比白蛊贵了十倍,悠悠肉疼地给了十万灵石,店家将一个完全封死的黑色盒子交给她。   悠悠带上东西回到清筠宗,等待时机。   几日后的清晨,悠悠被系统叫醒。   【请在今日论道会上,完成“下蛊”情节】   清筠宗每月都有长老进行论道,给弟子们解答修行上的困惑。   这月正好轮到苍越,论道地方在旭日峰。   与路杳而言,天时地利都在,只可惜缺了人和。   论道本身是件严肃之事,在长老阐道的时候,所有弟子应不苟言笑,洗耳恭听,但苍越不同,他不喜欢沉闷的气氛。   于是每次轮到他,不仅让大家随意,而且给每个弟子准备糕点茶水,仿佛在办宴席一般。   原著里,路杳在这次论道中,趁慕天昭不备,将情丝蛊放入他茶几上的糕点中。   看到慕天昭吃了块芙蓉糕,她兴奋不已,以为胜卷在握。   却不想,蛊虫其实早跑了……   所以有人说,她又蠢又毒。   论道从午后开始,上午时候,陆陆续续有弟子赶到旭日峰,临近晌午,圆形的论道台下,已坐满了人。   亲传弟子在离道台最近的位置,往外是内门弟子,最外层是外门弟子。   悠悠到的时候,台下乌央央都是人,她钻入其中,一路走到台下,才有喘息的空间。   看到一袭青衣,悠悠不假思索,在挨着他的地方坐下。   “师兄。”   身旁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慕天昭侧过头,看着眉眼精致的女孩,唇角微勾:“来得比以前早,很好。”   往日论道会,路杳甚少到场。   悠悠轻笑了下,目光落在他身前茶几上的芙蓉糕。   论道大会还未开始,不少人前来与慕天昭寒暄。   趁他扭头与其余弟子说话,悠悠红袖一挥,放蛊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无人看到。   “叮——”系统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悠悠如释重负,旋即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芙蓉糕,事实上,她十分好奇,蛊虫是怎么跑到的。   实在匪夷所思。   盯了半晌,没发现蛊虫的影子,悠悠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并没看到顾赦的身影。   他应当来了。   只不过,有人忘了他亲传弟子的身份,将他安置在了别处。   “对不住了,顾师弟。”前几日,曾带顾赦去乾院的殷师兄,一脸歉意,他是此次负责安排座位的人,一时疏忽,把顾赦这个刚晋升为亲传弟子的人忘了,“只能委屈你坐在内门弟子间内。”   顾赦神色平和:“无事,殷师兄不必挂在心上。”   他现在的位置,离亲传弟子所在处不远,一抬眸,正巧看到红衣身影不假思索坐到慕天昭身旁,随后目光时不时瞅向慕天昭身前的茶几。   顾赦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糕点茶水。   有什么好看的。   *   午后,苍越穿着法衣现身论道台,清了清嗓子。   原本闹哄哄的场地,一下安静了,不一会儿,苍越洪亮沉稳的嗓音响彻在这片天地。   及至暮色降临,他起身道:“到这了,散去吧。”   落日余晖洒下,众子弟陆陆续续离开,悠悠却不着急,怀里揣着黑色盒子,在场内四处走动。   目光所致,没有一个内门弟子面色异常。   没多久,论道台四周人影已所剩无几,悠悠只好先离开。   回房后,天色已暗了下去,悠悠提着灯笼,出门继续寻那倒霉路人。   她来到原著里,路杳与其相遇的避风亭,来回走动,却没发现任何诡异的身影。   又找了半个时辰,寻找无果,悠悠只好听天由命。   她提着橘色灯笼,往回走。   路过一片幽静的泊湖时,恍然间,她看到水里有个身影。   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浮着轻薄白雾,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正半身浸没在冰凉的湖水里。   岸边,树影横斜。   少年倚着岸边石壁,苍白的指尖扶着额头,俊眉紧蹙。   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侧头望去。   四目相对。   悠悠讶然,提着灯笼大步走去。   这么冷的天,又是大半夜,顾赦泡在湖里做什么。   “你在这做什么。”悠悠蹲在岸边问。   没有回答。   在红衣少女凑近后,顾赦面色浮现出些许疑惑,旋即目光不受控制般,紧紧黏在她身上,喉咙微动了下。   “你怎么了?”悠悠发现不对,伸手摸了下他额头。   尚未摸出所以然,乌发红唇的少年,在她轻手触碰下,面色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悠悠愣了两秒,心头涌起不详之感:“顾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   没等她问完,顾赦长睫掀起,指节修长的手扣住她细腕。   他抓得紧紧的。   悠悠:“……”   顾赦今夜心头热得厉害,像有团火在燃烧,待在冰凉的湖水里,才让他压下这股热意。   但红衣少女出现的那刻,一切好像失控了。   顾赦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忍不住想把人搂到怀里,好像这样就会舒服起来。   他因这想法皱起眉头,本想把路悠悠拽下湖的手,转而抓住细腕。   顾赦已意识到自己不对,但不知缘由。   直到他听见悠悠心虚的声音:“你好像中了情丝蛊,不过别担心,我有解药。”   情丝蛊?   顾赦眸光一下冷了。   悠悠手腕被松开,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冰凉的眸光。   自知理亏的悠悠,赶忙将灯笼放在岸边,拿出黑色盒子:“黑蛊在这,我马上给你拿出来!”   顾赦眸色渐深,黑蛊……   这东西都有,看来他中情丝蛊,与她脱不了干系。   意识到这点,顾赦眉间染上愠怒,但下一刻,他看着眉如墨画的悠悠,眼神瞬间又变得迷茫,透出几分缱绻。   他头晕目眩,好像只有靠近悠悠的时候,才能清醒片刻。   顾赦忍不住伸出手。   左手突然被握住,悠悠心头咯噔了下,垂眸看向顾赦,磕绊道:“冷、冷静点,我马上把黑蛊拿出来!”   女孩肌肤细腻的触感,在掌下炸裂。   顾赦漆黑狭长的眼眸,微眯起来,只感觉女孩裸露在外的每寸雪肤,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薄唇翕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再坚持下。”盒子外型有些复杂,悠悠急着打开,手忙脚乱,反而迟迟打开不了。   她把灯笼拿了过来,将黑盒放在灯下。   借着灯火,终于看到盒扣,悠悠大喜过望,正要打开。   这时,顾赦握着她的手一下紧了。   “师姐,黑蛊……”   少年拉住她,嗓音带着浓郁的情欲,低哑而克制地响起。   他似乎想说什么。   但悠悠听到他叫师姐,不知怎地,心头一乱,急道:“冷静,我马上就打开了!”   话落,在橘色灯火的照耀下,悠悠打开了盒子。   里面漆黑的蛊虫,暴露在灯火下。   她激动道:“来,快把解药……”   悠悠话还没说完,视线中的黑蛊,在灯火照耀下,忽然浑身抽搐,化作了一缕清烟。   随后被夜风一吹,消散了。   场面寂静了瞬,悠悠伸手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后,侧脸看向顾赦。   夜色里,红衣女孩精致白皙的脸颊,带着错愕与迷茫,一双漂亮的眼眸里,还隐隐透着点儿委屈。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好似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呆呆的。   顾赦深吸口气。   他闭了闭目,复又睁开,才低着嗓音,微喘着说完刚才未尽之言。   “黑蛊,不能见光。”   悠悠愣住,看了看贴近的灯笼,又看向变空的盒子。   “……” 第25章   顾赦未曾想到, 一场论道大会,自己会中招。   他在外门被排挤多年,见过各种伎俩, 躲过无数陷阱,没想过会因吃块糕点,阴沟翻船。   下午的论道会,顾赦坐下不久,藏在袖里的幽蛟发现茶几上的糕点。   “我要吃糕点。”它道,“主上喂我吧。”   幽蛟其实不想吃, 对这些东西没兴致,只是心里有点酸。   得知坎坎被当成狗后, 幽蛟特意去嘲笑,谁知被反杀了。   当时白绒小兽面色淡然, 递给它一块糕点:“被误会是狗怎么了, 这是小主人给我的,尝尝, 你吃过吗。”   幽蛟一噎。   “不会没吃过吧,也是,看你瘦消的模样,多半从未被主人投喂过。”坎坎不紧不慢摇头,一脸‘羡慕’。   “真好,哪像我, 每天被小主人喂得饱饱的, 都重了不少。”   “我才不在意呢!”幽蛟怒吼出来。   此刻看到一模一样的糕点,它在袖下哼哼半晌, 说了句。   虽然理智告诉它,顾赦不可能喂,但幽蛟忍不住抱有期待,万一主上……要惯着它呢。   幽蛟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在它期待之际,发现少年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糕点。   幽蛟一愣,欣喜若狂,瞬间感觉蛟生值了。   它赶忙张开嘴,结果等了半晌,那糕点在它满眼期待中,落入少年自己嘴里。   顾赦尝了口似曾相识的糕点。   如美玉般的色泽,与在戒律堂时,泥人带来的一模一样。   不过味道没有那日的好,尽管那夜尝到的,都被摔碎了。   顾赦只尝了这一口,却没想到,就是这一口阴沟翻船了。   他吃下没多久,身体开始发热。   体内有寒性奇毒的缘故,顾赦浑身冰凉是常有的事,突然反其道地发热,毫无疑问,非常不对劲。   论道大会还在继续,顾赦调整吐息,用灵力压制体内泛起的燥热。   那股热意迅速消失,但没多久,又卷土重来。   与此同时,顾赦感觉心间空落落的,好似少了点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缓缓落在前方红衣少女身上。   女孩侧着脸,卷翘长睫轻掀,天边余晖洒落,给她精致的侧脸轮廓,轻描淡写绘了个金边。   仿佛找到令人安心的东西,内心的燥意被抚平。   这感觉过于古怪,顾赦皱眉,收回视线。   论道结束,顾赦迅速回到房间,他知道自己多半中药了,不知何人所为,目的为何。   好在药性不强。   顾赦吞下解毒丹和清心丹后,打坐用灵力镇压药性,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身体的温度不降反升,愈来愈高。   这药与春药相似,又有些许区别。   顾赦意识清醒,燥热中诞生的那股冲动,并不强烈,但怎么都消不下去,宛如柔丝缠绕在心头,时不时挠他一下,让人心烦意乱,又找不到源头。   想起回来时路过的湖泊,顾赦出门,索性跳入湖中。   天边黑色浓郁,深秋夜里,冰凉的湖水将少年浸没,刺骨的寒意将他包裹起来。   顾赦神色好转了些,但这点好转,只维持了片刻。   没多久,他吐息沉沉,苍白修长的手扶着额头,体内的燥热源源不断涌出,又找不到发泄的出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没吃到玉糕生气睡觉的幽蛟,一觉醒来,发现出了大事。   它尾巴一甩,搭在顾赦脉上,察觉到某种悸动,惊声道:“主上,你怎么被人下蛊了?!”   顾赦眼神骤变,难怪吃解毒丹无用。   是蛊。   但论道会上,位置是他随机选的,坐下后,面前的糕点茶水无人动过。   哪来的蛊,难不成自己跑来了。   顾赦神色微沉,思忖会是什么蛊的时候,察觉到一缕格外清晰的目光。   他侧脸望去。   提着灯笼走来的红衣女孩,一张白皙脸颊浸在柔和灯色里,美得惊人,她腰身系着长长的衣带,在晚风中飘飞,底下坠着的几个小铃铛,在半空荡起弧度,发出清脆声响。   顾赦呼吸一顿,陡然错乱。   他看着走近的悠悠,仿佛等待已久的东西来了,体内原本只冒出苗头的冲动,一下挣脱了禁锢,翻涌而起,将顾赦清醒的意识瞬间瓦解。   红衣身影放下灯笼,伸手落在他额间。   一缕幽香从她身上飘来,宛如世间最令人着迷的味道,顾赦眸色暗了暗。   忍不住扣住悠悠手腕的那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糟。   但很快,顾赦发现还有更糟糕的。   黑蛊在他眼皮底下,灰飞烟灭了。   路悠悠手脚无措地拿着空盒,看向他,一双微红眼睛,充满茫然不解,还有十万灵石消散的,点点委屈。   顾赦深吸口气,闭紧双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湖边因此,陷入短暂的寂静。   意识到自己是罪魁祸首的悠悠,惴惴不安地握着空了的盒子。   每只情丝蛊对应的黑蛊,只有一个。   没了,就再无其他。   凉飕飕的夜风从湖面另边吹来,悠悠冷得一哆嗦,她怎么都没想到,中蛊的会是顾赦。   原著里,分明是个内门……   电光火石间,悠悠愣了下,愈发心虚。   书里顾赦经过宗内大比,名声大噪,在清筠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场论道会,没人忘记他是亲传弟子,他本坐在路杳的身旁。   但现在蝴蝶效应,宗内很多人,还没有顾赦是亲传弟子这一概念,不小心把他遗漏,才让他坐在了内门弟子之中。   也许,他坐的地方,正好是属于那倒霉路人的位置。   如无意外,顾赦还吃了原著里,他本来碰都没碰的糕点……   理清一切,发现自己罪加一等的悠悠,艰涩地眨了眨眼,扭头望向顾赦。   月色暗淡,落在水面泛起细碎光芒。   少年半阖着眼,一言不发地靠在湖边石壁,被扯松的衣襟半敞,任冷风灌入,一片冷白的皮肤浮现出红意。   待在冰凉的湖水里,他看起来却热得厉害,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鸦羽般的长睫也透着湿意。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顾赦下颌线绷紧,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悠悠记得原著里,中蛊的内门弟子,碰到路杳后,犹如中了最猛烈的春药,完全失去理智地向路杳扑去。   但顾赦,看起来情况还好,悠悠稍微安心了些:“你还好吗。”   “不好。”他音色喑哑,诚实道。   悠悠默了默。   中了情丝蛊的人,蛊毒发作时,只有两条路。   一是靠自己顽强的毅力撑过去,不过因为情丝蛊发作一次比一次难熬,至今没有人通关过。二是靠施蛊之人安抚,帮其缓解痛苦,共享鱼水之欢……   念及此,蹲在岸边的悠悠,踌躇道:“听说意志力强的人,可以独自撑过去。”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顾赦低哑的嗓音,染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混着夜间的冰冷:“你觉得我可以。”   悠悠不知道。   虽然原著里,顾赦被红莲业火烧了七天七夜,都没叫一声疼,但情丝蛊……是操控人原始欲望的东西,不是轻描淡写的‘忍耐’两字就能熬过去的。   悠悠迟疑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当务之急是帮顾赦渡过这次的蛊毒发作,解蛊之法,只有以后在寻。   湖边水里,顾赦平日束紧的乌发,凌乱散开,一向苍白的面色透着少见的红晕。   他狭长的黑眸半垂,听到悠悠说话,深吸了口气。   什么感觉……   欲火焚身,想把人拽到怀里啃吮撕咬,尽情发泄的感觉。   他仿佛走在悬崖边上,下一刻就要失去控制,变成沉迷情欲的行尸走肉。   情丝蛊就是这样一种蛊,带着报复的意味,把中蛊之人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心里再多怨恨,身体却不受控沉沦其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下蛊之人与其而言,就是人形的春药,这话半点不假。   自从路悠悠出现,原本尚能控制的蛊毒,一下变得不可收拾,情欲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人吞没。   但远离她……   哗啦的水声响起,顾赦走远了些,在距离悠悠一丈之外,感受不到对方气息的时候,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般,几近窒息。   不仅如此,他眼中的清明消散,意识变得昏沉,恍然间,只有把红衣身影抓回来一个念头。   “顾赦?”悠悠见他远离岸边的背影僵住,叫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顾赦眸色一暗,本就涣散的意识,更加摇摇欲坠。   他深吸口气,胸膛起伏不定,汗珠从额角滑落,冷白皮肤下,浮起青色的血管。   顾赦回过头,狭长的黑眸半垂,静了几秒。   他开口,听到自己低哑得不像话的嗓音。   “你可以走了。”   话落,顾赦朝湖水深处走去,虽然有些痛苦,但还在能承受的范围内,熬过这次蛊毒发作,再去寻解蛊之法。   他不指望路悠悠帮他。   想起论道会上,路悠悠时不时朝慕天昭身前糕点望去的场景,情丝蛊的源头昭然若揭。   顾赦眉眼戾气横生。   终究是憎的。   不仅是今夜的无妄之灾,过往诸多坎坷划过眼前,令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怨念一下爆发出来,又悉数敛入眼底,化作最深邃幽冷的黑眸。   “顾赦——”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本该在岸边,不知为何,仿佛就在他身后。   顾赦回过身,冷戾的眸光一顿,看到近在咫尺的红衣女孩。   她站在湖里,似乎有些畏水,神情紧绷,卷翘的长睫轻轻颤抖,目光不安望了望水面,随后看向他。   围绕两人的湖面泛起阵阵波澜,波光粼粼。   悠悠的手从水里探出,凝着细碎的水珠,拉住他宽大的玄袖。   “我不走。”   顾赦长睫微颤了颤,敛着黑眸,目光落在袖间纤长白皙的五指,半晌,低哑的嗓音从喉间发出。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悠悠浸在冰凉的湖水里,冷得吸了口气,嗓音带着一点寒颤。   “嗯。”她微微点头,“我不能把你一人丢在这。”   此事因她而起,她不会当逃兵的。   她还准备了法器,局面真无法控制的时候,能将顾赦打晕带走,总不会把遭受无妄之灾的少年留在这,独自承受痛苦。   顾赦漆黑的眼眸,看着她。   悠悠待在过腰的湖水里,青丝散开,浑身湿漉漉的。   几滴水珠沿着她漂亮的颈线滑过,在雪白肌肤留下水痕后,缓缓没入红色衣裳里。   她卷翘的长睫轻掀,底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再往下,今夜浅淡的月光,仿佛皆凝在了那颗红痣上,衬得灼人眼球。   连风声都没有的寂静深夜里,顾赦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带着前所未有的炽烈。   让他全身上下,连血液都变得滚烫。   顾赦往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属于少年独特的气息席卷而来,悠悠心神微乱,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她虽不走,但不知顾赦此时是什么情况,心里慌慌的。   “你还有清醒吗?” 悠悠确认道。   顾赦低低“嗯”了声,长眸漆黑,再次靠近了她。   悠悠悬着的心落下,发现不断靠近的人,心头打鼓,忍不住一退再退,直到撞上临岸的石壁。   她后腰被一块凸石抵到,疼地轻哼了声,还没来得及脱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摁住她。   一片阴影洒落在悠悠身上,顾赦另手撑在她身侧,将人圈在自己与石壁之间,充满侵略性的灼热气息,一下将女孩包裹起来。   悠悠心中的不安骤然放大,几乎下意识想要从狭窄的空间逃脱出来。   顾赦垂眸看她,嘴角往上弯起,却是少见的笑了。   “要逃吗。”   他音色喑哑,透着若有若无的喘息,听得悠悠一顿,磕绊道:“不、不逃。”   她背贴着石壁,抬眸问:“你现在难受吗?”   顾赦低“嗯”了声。   悠悠眨了眨眼,抬手落在他发顶,摸了摸:“那我这样安抚你一下,会不会好些。”   顾赦默了默:“我不是坎坎。”   悠悠一噎,悻悻地收回手:“那我怎么帮你。”   她见顾赦尚且清醒,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的模样,想来还有得救。   “让我抱一下。”顾赦道。   他话语落下,没等悠悠回答,原本撑在石壁的手一转,落在女孩细软的腰肢。   悠悠浑身一颤,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起了起身。   趁着她后背与石壁分离的一瞬,顾赦手掌钻了进去,扶着悠悠被石头抵住的后腰,将人往自己身体一拢,紧紧扣到了怀里。   悠悠心跳吓得漏了拍,眨眼被他抱入怀里,浑身上下,连发丝都紧绷起来。   她不适地屏了屏呼吸,正想说话,顾赦不由分说箍紧了她的腰,紧接着低头,将脸庞埋进她颈窝处,带着近乎缠绵的意味,细嗅了嗅她颈间的气息。   悠悠身体僵住,站着宛如一块石头。   少年吐息混着体内的热意,喷洒在她颈侧,让大片白皙的肌肤浮起薄红。   “师姐。”   他哑着嗓音,低低说了句, “让我抱一会好吗。”   悠悠:“……好。”   这一字吐出,满是悲怆。   都抱了才问她,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中了情丝蛊,顾赦还能保持冷静,只乖乖抱着她,将头埋进她颈窝,其余什么都没做,一点不像传说中那些瞬间失去理智的人。   如此地忍耐克制,倒让悠悠心生了几分怜意。   她任由顾赦抱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某个时刻,悠悠忽然想起:“你会找我秋后算账吗。”   扣着她腰身的手微紧,下一刻,少年诚实道:“会。”   悠悠:“……”   先前那点怜意,早知道喂坎坎了。 第26章   深夜, 夜风拂过,湖边传来哗啦水声。   悠悠上了岸,用法术将身上的湿意除去, 回头望了眼,在湖里泡了大半夜的顾赦,神色终于恢复如常。   情况比她想象中好得多,不过情丝蛊发作一次比一次厉害,如今没了黑蛊,以后愈发危险。   时间紧迫,悠悠带上顾赦, 夜扣苍越洞府大门。   原著里,路杳下蛊之事败露, 就是苍越长老随口一言,指出黑蛊可解, 他未说这是唯一的解蛊之法, 或许还有其他方法也不一定。   洞府内灯火通明,桃花簌簌飘落, 香味弥漫在夜间微凉的空气中。   苍越尚未歇息,在树下与自己的分身对弈。   见到悠悠,他扬起笑容还没说话,发现她身后的少年, 唇角笑意一顿。   深更半夜,他俩凑在一起做什么?!   “你们怎么来了。”苍越拂袖, 对面坐着的分身消散。   “师父, 我是来领罚的。”悠悠指了指顾赦, 又指向自己,“我不小心给师弟下了情丝蛊,现在……”   “情丝蛊!”苍越瞪圆双目,坐在树下的身影一闪,出现在顾赦与悠悠之间。   他护犊子地将悠悠撇到身后:“顾赦,你可清醒,你们没做什么吧。”   顾赦敛着黑眸,神色平静:“回师父,清醒,未曾。”   苍越松口气,随后怒而回头,让悠悠伸出手。   他袖袍一甩,拿出戒尺在她手掌敲了下:“竟然学人下蛊,走歪门邪道,使恶毒伎俩,看我今天不狠狠教训你!”   “啪,啪,啪”   拍灰似地连打了三下,看到悠悠微红的掌心,苍越哼了声,收回戒尺。   “不过坦白从宽,没酿成大错就好,你在何处买的情丝蛊,我去要个黑蛊来。”   悠悠揉了揉有点麻,但不疼的手:“师父,黑蛊灰飞烟灭了。”   苍越:“?”   “我顺手买下黑蛊,本打算给师弟用,谁知让它见了光。”悠悠低埋着头,“然后它就没了,所以想问师父,可知道其他解决之法。”   “其他解决之法?”苍越轻声喃喃,“有啊,你们结成道侣就行。”   悠悠:“?!”   没等悠悠震惊完,苍越揪着长白胡子,冷笑一声,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   “以为我会这么说,好成全你们吗,做梦!”   苍越心道,谁知黑蛊是不是两人故意毁尸灭迹,好借情丝蛊,从此牢牢绑在一起。   “我去十万大山一趟,找位玩蛊的老朋友。”苍越手负身后,微眯起眼。   “在此之前,你们不许见面,就算蛊毒发作,路丫头,你也不许帮,要躲得远远的。”   悠悠还没答话,一旁顾赦颔首道:“弟子知晓分寸。”   苍越神色稍缓:“第一次蛊毒发作时,是何情况。”   顾赦一五一十说了,悠悠在旁补充,听完,苍越面露古怪:“你是不是买了假蛊?”   悠悠愕然:“不可能。”   虽然她很希望,但她跟着书里路杳买的,原著里,那倒霉路人可是吃够了情丝蛊的苦头。   她买的不会是假蛊。   苍越两指搭在顾赦脉上,愈发疑惑。   “太平静了。”他道,“我见过中情丝蛊的修士,还是化神境,蛊毒初发反应都无比强烈,按你们所说,只相拥了会儿,就按下情丝蛊的悸动,即便是初次,也根本不可能。”   顾赦:“确实比我想象中,要轻松些。”   苍越沉吟片刻,收回手,从袖内拿出一瓶丹药:“这是清净丹,在我回来之前,莫要轻易外出,更不能……去寻你师姐,若有不适,吞下丹药。”   清净丹是上品丹药,能让顾赦在蛊毒发作时好受些。   算是给小徒弟的一点补偿。   顾赦接过道谢。   苍越回头又警告了悠悠一遍,直到她举手保证才作罢。   很快,苍越身影消失在原地,悠悠看着瞬间空落的地方,小声道了句:“师父一路小心。”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爱护,仿佛有什么事,都能给她挡下。   悠悠长睫微垂,将复杂的情绪敛尽眼底,随后与顾赦一同离开。   回旭日峰的路上,昏暗了一夜的天空,边角绽开光芒。   悠悠抬眼一望,听到顾赦问:“师姐为何要买黑蛊?”   “说到这个。”悠悠作心痛状,“我花了十万灵石,小半家产没了。”   顾赦神色莫名,愿意花十万灵石买,买来也不是为了把解蛊的希望掐灭。保留黑蛊,若是为了给慕天昭下蛊后,留条后路,那下蛊这件事有何意义。   到了旭日峰,顾赦都没问出缘由,被悠悠打岔混过去了,两人在竹林前分道扬镳。   回到房间,悠悠抱着坎坎长叹一声。   血亏。   原著里象征性地交代,几日后,那倒霉的内门弟子被情丝蛊折磨得人已半废,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后半生……基本断情绝欲了。   她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心痛,还是花钱买了,谁知钱打了水漂。   那店家见她知道黑蛊,多半把她当真行家了,连黑蛊不能见光都未与她讲。   “汪~”   待在她怀里的坎坎叫了声,用毛绒脑袋拱了拱她下巴,安慰似的。   悠悠心情瞬间好了些,揉了揉它雪白的绒毛。   抱着坎坎睡了一上午,醒来后,悠悠打开房门,看到握着灵剑离开的灵落。   “路师姐。”灵落穿着湛蓝长裙,一双雪亮眼睛望来,兴冲冲地举起灵剑,“我去朝阳峰修行了。”   朝阳峰与旭日峰隔空相望,在那修行的,都是灵落这类入门没多久的新弟子。   未曾去过朝阳峰的悠悠,闲来无事,抄着空手与灵落一起去了。   朝阳峰内,一眼望去,都是些年纪偏小的师弟师妹。   悠悠来到灵落经常习剑的地方,还未靠近,便听到一阵喧闹,夹着似曾相识的声音。   红发微蓬的小少年,坐在一个倒地的同龄弟子背上,手里握着块美玉,爱不释手地把玩。   他正被一群人围着:“应烛你太过分了!”   “把玉换给他,竟然抢别人的东西?”“简直是强盗,我要告诉长老!”   面对众多指责,应烛一脸莫名。   他光明正大抢来的宝物,为何要斥责他,想不明白,应烛冷哼了声:“是他太弱了。”   悠悠望着这幕,心里有了大概。   应烛是烛龙族最后的独苗,从出生起,就没有族内长辈在旁教导,应家的人都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哪里想过教他,于是应烛行事,全凭本能与心情。   他不知仁义礼智信,保留着一些天然的野性。   看到喜欢的,会凭本能掠夺,带回自己的地盘,他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对方不是他的对手,就要臣服他,既然臣服做小弟,给他上贡就理所当然了,以致于发生眼前这幕。   他的模样实在嚣张。   抢了别人的东西,把人打倒在地,还坐在人家背上。   被周围的指责声闹烦了,他眼眸浮起阴翳,残留着稚气的脸颊露出凶戾神色,仿佛下刻就要化成原形,猛龙摆尾把他们全部撂倒。   灵落认得他,在悠悠耳边小声道:“应烛从来不修行,偏偏谁都不是他的对手,长老不在,就只能由他胡作非为了。”   “想要拿回去,只管来打败我。”撂下话,应烛揣上精美的玉佩走了。   悠悠跟上去,见他来到峰顶的暸望台,手枕后颈,翘着腿躺在台沿上,透着暖意的阳光洒下,他闭目一脸惬意。   又懒又凶的小烛龙。   也不服教。   原著里,白芙雪经常耐着性子与他讲道理,结果都是对牛弹琴。   让他莫要夺人所好,他便说:“别人喜不喜欢与我何干,反正我见到喜欢的,就要拿到手。你没有喜欢的东西吗,既然有,难道不想要吗。既然想要,为何要忍着。”   让他勤苦修行,他便道:“我瞧那些人天天都在修行,没见得比我强,法术?我才不学,我一拳山崩地裂,你们天天修行,能做到吗。”   彻彻底底的摆烂型男配,直到原著的中后期,遭到社会铁拳制裁,他才学乖了。   应烛阖着眼眸,手里攥着玉,晒太阳之际,忽然嗅到一缕浅淡的气息。   他顺势坐起,双眼发亮地朝悠悠望去。   “这玉好看,给你。”   悠悠看着递来的美玉,默了片刻,扣住他的手腕到一旁坐下,严肃道:“你得把玉还给人家。”   应烛皱眉:“不要,它好看,我喜欢。”   知道与他讲道理无用,悠悠干脆吓唬道:“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还,不然也许今夜,你就要被剥皮抽筋了。”   “剥皮抽筋?”应烛拔高嗓音,瞪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   “谁能这么做,为何要如此对我。”   悠悠朝他招手,示意耳朵凑来,给他讲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讲完,夕阳西下,冷风从瞭望台穿过,刮得小烛龙脸色惨白,打了个寒颤。   “知道了吧。”红衣少女在他耳边,恶魔低语,“做坏事,修行懈怠的话,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应烛握紧玉,慌张起身:“我、我先走了。”   话落,他如阵旋风消失,悠悠迅速跟了上去,远远看到应烛把玉还给那弟子,满意地点点头。   涉世未深的小烛龙,说什么都会信,偶尔吓一吓,效果十分显著啊。   “对不起,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之前宛如恶霸般嚣张的红发少年,双手将玉递来。   被夺玉的弟子愕然,与身旁朋友面面相觑。   应烛竟然会道歉,还把抢走的东西还回来了,不可思议。   “以后我不会再做坏事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夺走别人的东西就是做坏事,但他以后不会了。   话落,应烛看着他们手中的剑,期待道:“以后能带我一起修行吗。”   其他人看到应烛,本以为他又来找麻烦,怒气冲冲走来,却听到这一句,集体傻了眼。   从不修行,但可以拳打筑基期,脚踢练气期的朝阳峰一霸。   竟然转性了?   “应烛,你没事吧。”有人忍不住道。   小烛龙摇头,惨白着张脸:“我其实还好……”   那就是有事了。   朝阳峰是一群差不多同时入宗的年轻弟子,都没什么坏心眼,见状将他围住,担忧地问起来。   应烛本不想说,被问急了,才道:“嘘,你们小声些,别被黑暗之神听到了。”   黑暗之神??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应烛见他们不明白,犹豫片刻,压低声音讲起来。   “你们不知道,太古洪荒时期,世间曾诞生了一个恐怖的黑暗之神,他是黑暗的支配者,无人可敌,他能六界吞没在黑暗中!那时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到处是黑暗的火焰在燃烧,九天之上的众神都感到绝望!”   “眼看世界就要毁灭,最后一位先天之神,在太幽之境与他大战七天七夜,最后同归于尽……”   “清筠宗,就是洪荒时期的太幽之境。”应烛指了指脚下,脸色苍白如纸。   “而黑暗之神的亡魂就在此徘徊,一旦发现做坏事之人,懒惰之人,就会在夜晚找到他——‘死亡吧,懒惰的烛龙……不,人类!’”   “哈哈哈。”认真听完,一人笑出声。   应烛侧头望去,惊愕道:“笑什么,你不怕吗?”   话落,他手忙脚乱地捂住那人的嘴:“不能笑,黑暗之神是能将天地吞没的存在,笑话他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旁边又有人大笑起来:“这是骗三岁小孩的,应烛你竟然信了,哪有什么黑暗之神,还要将世界吞没在黑暗中……哈哈哈。”   “才不是骗人的。”应烛见他们不信,涨红脸。   “悠悠说了,等血月之夜,阴冷的黑雾就会从地下升起,吞天噬地,它所过之处,灵植枯萎生灵尽灭,到时候,别说修仙界了,整个世界都将毁灭!”   “我们只有不做坏事,努力修行,才能在恐怖的黑暗中,寻得一线生机!”   应烛攥紧手,冷汗涔涔,带着惧意努力强调完重要性,发现周围众人笑得前仰后俯。   “我是认真的!”小烛龙怒吼。   “哈哈哈哈,原来是少宗主说的。”   “老实说,有点可怕。”年长点的弟子抬手,制止众人的笑声,沉吟道。   “没想到有黑暗之神在监督我们,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必须做好事,勤苦修炼,以免愤怒的黑暗之神降临,把世界毁……噗哈哈哈。”   他没绷住,笑开花。   “我没开玩笑!”应烛气恼。   登时,众人笑得更欢了,在大片笑声中,不一会儿,恐怖的黑暗之神,传遍朝阳峰,又以燎原之势席卷全宗。   “听说了吗?太幽之境。”   “你是说,黑暗之神?”   “哈哈哈,黑暗的支配者,少宗主所言,细思极恐,让人害怕。”   “嘘,你们不要命了,小心被恐怖的黑雾吞噬!”   “哈哈哈哈哈——”   ……   对此,一无所知的悠悠,离开朝阳峰后,去了趟苍越的洞府,见没人回来,又回到旭日峰。   情丝蛊发作没有规律,不知顾赦情况如何。   一番思量,悠悠用块布将大比得到的金乌石包裹起来,操控泥人拎起,朝顾赦居住的乾院走去。   她知道苍越的顾虑,不过泥人的话,总没问题。   金乌石有拳头大,拎起有些费力,悠悠耗了些时间才到,站在门口,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敲门声响起。   未点灯火的室内,光线昏暗,打坐中的少年睁开眼,环绕在指尖的黑色冷雾消失。   他脸色微白,缠绕着左腕的幽蛟,感受到冰冷的寒气他皮肤下涌出,冷得抖了抖,却兴奋道:“果然如此,主上幼时中的奇毒,是有人用来压制主上体内魔气的,只要主上魔气足够强,此消彼长,就能反压住毒性!”   顾赦浑身发冷,长睫凝着冰霜:“足够强是多强,要花多久。”   “根据我估算的那人修为来看。”幽蛟激动道,“大概只需要千百年,就能解毒了!”   顾赦一默,起身面无表情地拂袖,将身上的寒气,连带腕上的幽蛟一起抖掉。   他打开房门,月色斜落,走廊空无一人。   门槛处,倒是传来细弱的喘息。   顾赦垂眸,看到一个小泥人拖着沉甸甸的包裹,气喘吁吁。   它仰起脑袋:“我来看望你,还带了礼物。”   包裹被解开,露出一块乌色石头,石上金纹浮现,在夜里散出柔和而璀璨的光芒。   幽蛟从顾赦脚后探出脑袋,瞬间双眼发亮。   是那夜看到的泥人。   竟然把路杳的金乌石偷来了,可爱,甚得蛟心!   顾赦弯腰,将泥人与金乌石一起从地面拿起,合上门,进屋将泥人放在桌案上。   悠悠借泥人打量他,见面色不佳:“蛊毒发作了吗。”   “没有,不过……”   顾赦坐在桌前,眼帘半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察觉不到施蛊之人的气息,会心烦意乱,难以打坐入定。严重些,会走火入魔。”   悠悠愕然,不发作时都这么严重。   走火入魔可不是小事,轻则修为受损,重则爆体而亡。   “那、那……”悠悠踌躇片刻,“要不这个泥人留给你。”   替身泥人有她的气息存在,连天道都瞒过,何况一个小小的蛊虫,有泥人镇守,情丝蛊就不会时时躁动了。   顾赦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泥人身旁擦过,拿起茶盏,淡声道:“好,只能如此了。”   于是悠悠操控泥人,在临窗桌角坐了下来,一副安静如鸡的模样,示意顾赦不必理会,随时修行。   顾赦看了眼她,回到蒲团打坐,室内归于宁静。   然而没过多久,悠悠就耐不住了。   她在自己房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连带泥人也做了哈欠动作。   她透过泥人环顾四周,顾赦在闭目打坐,转眼,悠悠看到桌上的果盘。   “嘿……嘿咻。”   听到些许动静,顾赦掀起眼皮。   入目宽大的桌案上,一个苹果缓缓滚动起来。   苹果后方,小泥人用两只手推着,它憋着口气,用力到鼓起腮帮,推着苹果在桌上撒欢跑圈,自娱自乐。   “主上,我能现身与它玩吗。”幽蛟在袖下,期待道。   顾赦一言不发地将它探出的头按了回去,兀自盯了泥人半晌,重新合上双目。   等他再睁眼,桌案上,堆积了诸多果子,一帘灯火中,小泥人抱着串荔枝,歪着头,昏昏欲睡。   案边一道阴影洒落,顾赦指节修长的手探去,轻碰了碰它。   悠悠困倦之际,神识留了一部分在泥人身上,半梦半醒间,脸颊泛起点儿痒,她微动了动。   另边,小泥人随着她,无意识地在顾赦掌心蹭了蹭。   灯盏烛光闪烁,少年手指微僵,神色晦暗。   *   次日,悠悠一觉醒来,率先察看泥人情况。   晨风从半敞的窗户涌入,送来几缕花香。   顾赦一夜未眠,坐在案前,一手翻着卷轴,另手被小泥人紧紧挨着。   悠悠愣了两秒,昨夜睡的时候,泥人是抱着荔枝的,怎么一觉醒来挨顾赦去了。   难不成是顾赦搬的?   可他不像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思来想去,悠悠怀疑自己落在泥人上的神识,大概觉得顾赦手暖和,迷迷糊糊凑了去。   泥人脸颊贴着顾赦手背,那抹温度,悠悠也能感知一二。   她脸颊微热,操控泥人起身走到桌角处。   顾赦整日修行,悠悠也没闲着,醒来后,在竹林练了一上午剑。   晌午她收剑回房,看到灵落在她门前晃悠。   见她回来,灵落先是一喜,旋即水汪汪的眼睛环顾四周,鬼鬼祟祟的模样。   “路师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悠悠:“?”   灵落小声吐出四字:“黑暗之神。”   悠悠一默,吓唬三岁小烛龙的,灵落怎么知道。   悠悠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正要解释,灵落怯生生地拍了拍胸口:“今晚正好是红月之夜,他们邀我去看黑暗之神降临,我不敢答应,想来问师姐是不是真的,真的话,我就不去了。”   悠悠愕然。   红月?‘他们’又是谁?除了灵落,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灵落看出她的疑惑,道:“本来大家都不信的,但是夜明长老派人提醒,今夜红月当空,妖魔横行,要注意宗门戒备。所以朝阳峰大家都怀疑,黑暗之神是真的,今晚准备在瞭望台一探究竟。”   悠悠眨了眨眼:“你是说,朝阳峰的弟子都知道我给应烛讲的东西,还信了大半,今夜要看黑、黑暗之神?”   “能把世界吞没的黑雾。”灵落露出怯意,轻轻点头,“宗门传遍了。”   悠悠:“……”   悠悠当即决定去找应烛,没想到,半路遇到慕天昭。   慕天昭正与身旁之人交谈,望见她,朝那师弟说了句稍等,走了过来。   悠悠道:“师兄”。   慕天昭浅笑颔首:“仙门大会快到了,师妹可做好准备了。”   仙门大会,举行在各宗各派大比过后,所有在大比中夺得榜首的弟子,都将代表本宗派前去参加秘境,另外,她还能带上几个同门协助她,夺得秘境至宝。   悠悠点头:“准备好了。”   到时候带上男女主,大反派,她躺平当咸鱼就好。   慕天昭轻“嗯”了声,手负身后:“师妹近来可有认真修行。”   悠悠眨眼,心道怎么突然问起这来了。   “有。”她老实回答。   下一刻,面前少年轻笑一声,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发顶:“有努力修行就好,免得今夜红月,师妹被黑暗之神抓走了。”   悠悠僵住,人麻了。   *   “它怎么了。”   幽蛟从袖下探出的脑袋歪了歪,望向桌案,一脸不解。   昨晚生龙活虎的小泥人,不知怎么了,今天蔫蔫的,蹲坐在临窗的桌角,手里握着个树杈,一言不发地在桌面画着圈圈。   已经一下午了,好像陷入了自闭。   顾赦看着桌角的小身影,临近傍晚,出了趟门,随后得知了沸沸扬扬的……   “黑暗之神哈哈哈——”幽蛟在袖下笑得眼泪直流。   “黑暗的支配者,笑死蛟了,洪荒时期神魔大战,在传说中,那也是统领魔界的弑神与……”   顿了顿,它茫然地摇摇脑袋,继而道:“不过太幽之境,这名字取得倒有模有样。”   顾赦修长的身影立在树上,底下两个赶去瞭望台的弟子,交谈着,匆匆走过。   想起缩在桌角的小泥人,神情恹恹的模样,顾赦薄唇微微一抿。   难怪……   是夜,瞭望台上挤满了人。   天边一轮红月高悬,黑云半遮,比平日皎月,多了几分诡异之色。   冷风从山峰刮过,吹的呼啦作响。   一张张年轻面孔四下张望,看着峰底葱郁树木。   “别说,还真有些森冷。”   “路师姐不会说的是真的吧,黑暗之神……”   “哈哈哈,你们还真信啊,不可能的,红月一定是巧合,子时呢,怎么还没到。”   “嘘,快了——”   悠悠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瞥了眼瞭望台乌央央的人潮,一手捂脸,原地消失的念头越发强烈。   然而身旁,应烛正拽着她衣袖,青稚的脸颊,因变红的月亮吓得惨白:“不用管他们吗,黑雾等会把他们吞噬了怎么办。”   悠悠:“……”   事实证明,吓唬小朋友是会遭报应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月色越发红了。   临近子时,坐在亭内的悠悠,看了眼瞭望台愈发兴奋的师弟师妹,又与亭内对面坐着的青衣少年对视一眼后,埋下头,玉白的双手紧捂住脸。   救命——   慕天昭也来了。   微红的月色从窗外涌入,洒在桌角处的泥人身上。   悠悠已无暇控制它,泥人便在神识的作用下,自主做着与她一模一样的动作。   案前翻阅卷轴的顾赦,长睫掀起,便看到蹲坐在角落的小泥人,低埋着脑袋,两手捂着圆润脸蛋,浑身上下散着‘我没了’的忧伤气息。   顾赦望向窗外,快到子时了。   他看了眼可怜巴巴的泥人,片刻修长的手指合上卷轴,起身离开房间。   朝阳峰,红月高悬。   喧闹之中,不知谁道了句“子时了”,瞭望台的众人顿了顿,脑袋齐齐朝峰底探去。   只见哗啦的冷风一阵阵吹过,树木摇曳,良久无事发生。   “能吞噬一切的黑雾呢?”   “哈哈,果然是假的,只有应烛才会相信。”   “哈哈哈,路师姐她……等等,等等!那是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猩红的月色下,朝阳峰周围的地面,忽然浮起大片黑色冷雾,沿着峰底攀升。   眨眼间,黑雾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大半个朝阳峰笼罩,随后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朝瞭望台涌去。   刹时,台上尖叫声此起彼伏,一张张年轻面孔写满惊恐,腿脚发软地跑开。   “黑雾来了!”   “是黑暗的支配者,黑暗之神!”   “快逃!快逃——”   凉亭内,悠悠放下捂脸的手,看了看浅笑想说什么的慕天昭,还有露出疑惑表情的应烛,正撑不住溜之大吉,身后突然传来慌乱的尖叫与呼喊声。   “路师姐!路师姐救命——”   一群人从瞭望台奔来,朝她崩溃喊道:“黑暗之神是真的!!”   悠悠:“??” 第27章   悠悠反应过来, 身形一闪,出现在瞭望台边。   她探出头朝峰底望去,浓郁的黑雾自下而上涌来, 形成腾起的黑色雾海,将底下一切吞噬其中。   在红月映衬下,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之气。   亲眼所见,悠悠目瞪口呆。   难不成真有黑暗之神?   “小心。”紧随而来的慕天昭,一手拦在悠悠身前,另手握着剑身偏薄的君雪剑。   他眉头微蹙,目光朝下望去。   浅眸倒映出黑雾的那刻, 慕天昭瞳孔微缩,如遭重创, 手中握着的灵剑脱落,“哐——”地砸在地上。   底下的黑雾没有继续攀升, 而是渐渐散去, 悠悠望着恢复如常的峰底,朦胧月色笼罩下, 一棵松树旁,隐约有个虚影,修长清瘦的身形有些熟悉。   她微微睁大眼睛,正要细看, 身旁响起灵剑落下的声音。   悠悠侧过头,发现慕天昭面色苍白如纸,一双浅色眼眸, 不知是不是红色月光照耀的缘故, 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意。   剑落在地,他躲避什么似的, 踉跄地退了步,身影摇摇欲坠。   “师兄?”悠悠心下一惊,伸手扶住他。   慕天昭摇摇头,眼眸清醒了些,拾起地上的灵剑,朝悠悠微微一笑:“我没事,师妹。”   这时,夜明长老出现在瞭望台,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几个弟子立马上前,告知事情来龙去脉。   听完,夜明子脸色有些难看,望了眼悠悠后,对所有弟子道:“尽快散去。”   话落,他急于什么似的离开,慕天昭脸色不佳,随之走了。   悠悠甩了甩衣袖,转身也打算离开。   “路师姐……”   这时,一群面容未脱稚气的师弟师妹,堵在瞭望台前,深夜里,他们眼睛一个比一个闪亮,崇拜地看着她。   “黑暗之神真的存在,我们脚下就是太幽之境。”   “路师姐,再给我们讲讲与他同归于尽的先天之神吧!”   “路师姐,我、我最近在修行上懈怠了,黑暗之神会找上我吗,你看我还有救吗?”   悠悠:“……”   等她打发完兴奋又害怕的师弟师妹们,回房天已经亮了。   躺在床上,悠悠闭上眼,下一刻在顾赦房间的泥人动了起来。   室内很安静,悠悠透过泥人看到伏在案边的少年。   他头枕着手臂,侧过脸,闭目像在休息。   清风从半敞的窗户闯入,带着些许凉意,吹动他黑色的头发,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景象。   悠悠操控泥人小心翼翼靠了过去,站在顾赦手边,探头探脑地瞅向他神色。   许是旁边金乌石的暖意,少年气色不错,没了那种近乎病态的白,乌发红唇,只是眉眼浮现淡淡的倦意,似是有些累了。   悠悠眨了眨眼,正打算退回去,忽然察觉些许不对。   室内太静了,都没有顾赦的呼吸声。   片刻,小泥人蹑手蹑脚,翻过顾赦指节修长的手,靠近侧着的脸庞,接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有……真的没有呼吸!   悠悠心里一惊,正操控泥人扭身去探顾赦脉搏,一双漆黑的眼睛睁开。   他看着近在咫尺,神色还带着慌乱的小泥人,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悠悠一顿,反应过来。   顾赦故意屏住呼吸,骗她呢。   释放魔气耗费了大量体力,顾赦休息片刻,发现泥人窸窸窣窣的靠近,不知怎得,就想屏住呼吸吓一吓对方。   效果不错。   顾赦揉了揉眉眼,敛去倦意,抬眸看到小泥人气呼呼地走远了,背对着他,蹲坐在桌角。   他不由勾起唇角。   *   悠悠被叫去戒律堂的时候,一头雾水。   很快,她被带入只点了盏油灯的戒律房,里面光线昏暗,宇文离坐在木桌对面,神色严厉。   悠悠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挪过桌边椅子打算坐下。   “站着。”宇文离指尖点桌。   悠悠只好把椅子推了回去,房内气氛凝重,仿佛她犯了极大的错误,悠悠左思右想,莫非下蛊之事被知道了。   谁知,宇文离问的是:“谁告诉你的太幽之境。”   悠悠愣了下:“随口编的。”   宇文离皱眉,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她,显然不信。   见他神色,悠悠心头莫名冒出个猜想,迟疑道:“难不成,真有这地方。”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太幽之境只有少数人知晓,宇文离只当路天沉告诉了她,让悠悠来一趟,是为了告诫她:“以后莫在人前提起,这是该缄口之事,懂了吗。”   懂了。   听懂了的悠悠,毛骨悚然。   苍天可鉴,她只是顺口一编,什么太古洪荒,大战,太幽之境都是说到哪编到哪,但听宇文离的意思,至少太幽之境真的存在,而且极大可能,就在她脚下的宗门。   难不成,是原主路杳在主导她的意识?这是原主知道的东西?   极有可能。   反正她对这些没有记忆!   悠悠脸色微白,难怪夜明长老来时,听闻黑雾之事,没有露出惊诧之色,也不作调查,只神色严肃,仿佛一早担心的事发生了。   她惊魂不定,戒律房符光一闪。   宇文离手握传音符,眉头微蹙,起身道:“慕天昭被梦魇困住了,我要去青云峰一趟,你可要同去。”   悠悠神色微变,想起昨夜慕天昭神色,点了点头。   慕天昭幼时目睹魔修灭门,那些血腥的画面如梦魇缠身,日积月累,成了心魔,至今未能放下。   书里这个时间点,他被心魔化成的梦魇困过一次,迟迟无法苏醒,最后是白芙雪冒着危险进入梦魇,将深陷其中的他救了回来。   经此一役,白芙雪走进了他的心,男女主感情大增。   悠悠随宇文离一同前往。   青云峰。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眉头紧皱,额头冷汗涔涔,一张温润清俊的脸庞浮现出痛苦之意,正陷入恐怖的梦魇。   他紧握着手,看起来极力想苏醒,却寻不到睁眼的办法。   站在床边的夜明子神色凝重:“芙雪,你来时,他就已经如此模样了吗。”   白芙雪颔首,光洁的额头间点缀着金色花钿,她轻咬丹唇,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回师父,弟子来时,他倒在地上,唤着已无反应,将他扶到床上后,便向师父发了传音符。”   正巧宇文离到来,看到这幕:“纵使有心魔,以他的意志,不该陷得如此深,有些古怪。”   白芙雪宛如沾了灰的手指微紧,悄无声息蜷缩起来。   “许是昨夜被魔气刺激的缘故。”夜明子沉吟道,“当务之急,先把人唤醒。”   宇文离点头:“需要一人,把他从梦魇里带回来。”   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红衣身影。   悠悠察觉到目光,浑身一激灵,往后倒退了步。   看恶毒女配做什么,这是男女主加深感情的重要剧情,她才不掺合。   宇文离见她退步,冷厉神色间,透出点一言难尽,仿佛在说‘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宇文离一向不理睬小辈们的情情爱爱,但因与苍越达成共识,未免路悠悠在顾赦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有机会便撮合她与慕天昭,至少后者,他们完全放心。   念及是个好机会,宇文离不容置疑道:“你师兄有难,过来帮他。”   夜明子在旁没说话,白芙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瞥了眼宇文离后,一言不发地看着悠悠,透着灰色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不帮。”悠悠瞥了眼白衣身影,随后顶着宇文离冷锐的目光。   “有危险,我怕死。”   此言一出,大概觉得她坦诚得可怕,室内寂静了瞬,接着夜明长老大笑出声。   宇文离陷入沉默,原本想要把她拎过来的手放下,又隐隐抬起,像恨铁不成钢到想把她掐死算了。   这时候,白芙雪出声:“弟子愿意一试。”   宇文离手彻底放下,“嗯”了声,道:“闲杂人等,可以走了。”   被不点名赶走的悠悠,顺水推舟离开房间。   合上房门,她没急着离开,坐在廊边护栏上,观赏庭院的风景。   她倒不是真怕,只不过这剧情对男女主太重要了,她若擅改,把两人的姻缘破坏了怎么办。   悠悠倚着廊柱,回忆原著里,白芙雪进入困住慕天昭的梦魇,见到他幼时灭门的场景,心疼极了,将那个小孩带出心魔化成的梦魇。   此后,白芙雪成了唯一能化解慕天昭心魔的人。   多好的羁绊。   等了一个时辰,悠悠险些睡着了,秋风凉飕飕吹来,才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从护栏跃下,房门仍紧闭着,从门缝间传来灵力波动,两位长老在里面施法。   又等了小半时辰,里面仍没动静,悠悠隐约察觉到不对。   按理,不需要如此之久。   施法时不易打扰,房门紧闭,悠悠摸出泥人,操控它去窗前瞅瞅里面什么情况。   泥人绕房间走了半圈,穿梭在草木中。   还没到窗处,泥人脚步一停,掀起身前一片草叶,发现底下燃着,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香。   灰色,一点星火几不可闻。   悠悠沉默半晌,亲自走到墙边,一手收回泥人,一手运转灵力朝燃香伸去。   与此同时,室内,宇文离与夜明长老脸色皆有些难看。   事情有些不对,无论是床榻上的慕天昭,还是进入他梦魇的白芙雪,都迟迟没能醒来。   继续下去,两人都会有危险,他们正打算施法将白芙雪强行拉回来时,慕天昭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白芙雪紧随其后,醒后心有余悸般,轻抚胸口。   室外,悠悠带着熄灭的香,脸色微沉地离开。   回到房间,悠悠将小半截灰香放在桌面,反复打量其上的铭纹,确认无误后,神色越发古怪。   这是梦魇香,原著里出现过,是能让人深陷梦魇的东西。   出现在慕天昭靠床的墙外草丛里,显然有人故意让他被困心魔化成的梦魇之中。   正常的梦魇香,不是这般小,她手中这根只有指甲大小,应该被只巧手磨过,此番若非她恰巧用泥人走过草丛,根本没人会发现。   本该将此事告知长老,但悠悠没说。   之前在室内,她看到白芙雪指尖有点灰,本以为是灰尘,但如今回忆起来,事情有些微妙。   这不是女主会做的事。   或许是巧合,而且此事与白芙雪,又有何好处呢。   悠悠沉思间,左手泛疼。   她抬手看了眼,掌心一小块肉变灰了。   熄灭梦魇香并不容易,她耗费了不少灵力,最后强行将香熄灭,手不小心被烫到了。   悠悠轻吹了吹疼的地方。   与此同时,在顾赦桌案上的小泥人,学着她的模样,抬手吹吹。   悠悠的替身术已小有成就,如今替身泥人能反应出她原身状态,受伤时,泥人也跟着浮现伤口。   擦完药,伤口疼痛不减。   下午时候,悠悠一边翻阅梦魇香相关的卷轴,一边时不时吹下手。   桌角泥人吹了一下午的手,黄昏时候,顾赦摁住它,眸光落在左手掌心。   看清伤口痕迹时,他狭长眼眸微微眯起。   灰色的铭纹。   看其纹路,是梦魇香上所有。   悠悠感觉到泥人手被拉住,匆匆察看情况,透过泥人,抬眸便对上漆黑的眼睛。   她默了一默,眨眼道:“做什么。”   悠悠本想将手缩回来,担心一拉一扯,泥人手臂被扯坏,只好让顾赦两个手指捏着。   小泥手摊开,掌心的灰色伤口尤其明显。   顾赦看了半晌,放开它:“药物无用。”   悠悠心下一惊:“你认得?”   “很奇怪?”顾赦重新坐回木椅上。   悠悠赶忙摇摇头,期待道:“你知道怎么疗伤吗?”她翻完卷轴,对梦魇香的记载极少,没写被烫伤该如何。   “谁点的梦魇香,谁的梦魇。”   悠悠目光闪躲:“与伤有关系吗。”   “有。”顾赦一字一顿道,“已诞生的梦魇不会消失,但会转移。”   悠悠一愣,熟地瞪大眼睛。   半柱香后,秋风穿过竹林,在沉沉暮色中,掀起簌簌声响。   碧竹下,红衣女孩伸出手,小声道:“蛊毒如何了。”   少年打量她掌心的铭纹,淡淡道:“怕了。”   “我怕什么,我叫你出来的,何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悠悠见他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放下,接着问,“这伤还有救吗,不会跟着我一辈子吧。”   顾赦凉飕飕道:“有可能。”   悠悠沮丧地埋下头。   她只知道点梦魇香很复杂,香上的铭纹便是中香之人的生辰八字,以及一些特殊的咒纹,不是随便就能点,就能让人中招的。   但她不知道,熄灭梦魇香也如此麻烦,还被缠上了。   “谁点的香,谁的梦魇。”顾赦又问了遍。   悠悠犹豫片刻:“师兄的梦……唔。”   少年指腹在她掌心伤口按了下,悠悠一抬头,疼得泪花闪烁。   “你捏我做什么。”   顾赦:“试探伤口深度。”   悠悠:“……”比破皮严重一点点的伤口,有什么深度可试的?   见她吃痛,顾赦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师姐先用药物擦着,这梦魇纹,一时半会除不了。”   悠悠愕然:“就这?”   是顾赦说他知道如何消除梦魇纹,她才邀他来竹林细谈,结果就这?   顾赦望了眼她掌心,正要解释,一声怒吼从天而降。   “凑这么近做什么!给我分开!”   悠悠一听声音,面露喜色地站起身:“师父。”   苍越现身,黑着脸把她撇到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怎么答应我的,天都暗了,不回房来这……”   悠悠果断低头认错:“师父,我错了。”   苍越剩下的话一噎,堵在喉间,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大徒儿也太乖了,一点不像其他人的徒弟喜欢狡辩,老老实实就承认了错误,简直是神仙徒弟。   “咳……罢了,无事就好。”   悠悠眨了眨眼:“师父,可找到解蛊之法了。”   苍越哼声,瞥了眼面前的两徒弟:“为师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   悠悠大松口气,喜笑颜开:“师父真厉害。”   苍越捋着胡子,得意地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   “黑蛊消失,解情丝蛊的方法确实没了,不过我那十万大山的老朋友,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告诉了我一个万能的解蛊之法。无论多厉害的蛊,把它从体内引出来,就不攻自破了。”   “如何引?”   “我答应了老朋友,不能告诉别人。”苍越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个晶莹剔透的糖块,“这是他养出的巫蛊,让中情丝蛊的顾赦滴血唤醒,路丫头你吞下就行,把蛊养一晚上,明日我用这蛊把顾赦体内的情丝蛊引出。”   悠悠“哦”了声,正要拿起,旁侧伸来只手按住她:“师父,这蛊的毒性是什么。”   悠悠愣了下。   拿着盒子的苍越,脸上露出意外之色,看着顾赦,几许轻笑了下。   “它是情丝蛊的翻版,不过蛊毒极浅,几乎不会有反应。”苍越转而看向悠悠,“放心吧,我来之前,先暗中让苍柏那小子吃下了一个,观察许久,他血气方刚的,半点反应都没有,这蛊的蛊毒很浅。”   悠悠愕然,默默为遭到无妄之灾的发小点了根蜡烛。   牺牲太大了,吾友苍柏。   苍越说着,摸出另个黑色盒子:“不过以防万一,这有黑蛊,若有不适你便吞下。”   悠悠点头,握着她细腕的手缓缓松开。   苍越让顾赦凝了滴血,沁入糖块中,唤醒其中巫蛊。   悠悠望着这幕,下意识张了张嘴,又想不到要说什么。   她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接着拿过当糖吃了,对上苍越一脸关切,眉眼弯笑:“无事。”   “先观察会,今夜我便在此守着,以免出意外。”苍越说着,拢袖打算找地方坐下,这时候,一道冷光骤然朝他袭来。   “臭、老、头——”   竹声潇潇,腰间别着折扇的少年现身,狐狸眼睛微微眯起。   “你再说一遍,让我暗中吃了什么。”   苍越躲过一击,瞪圆双目:“你怎么听到的。”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在身后一摸,一张纸片人不知何时贴在他背后。   苍越吹胡瞪眼:“你竟然监视祖父,没大没小。”   苍柏深吸口气。   这臭老头一回宗,一脸慈祥地找他,问东问西,一副关切孙儿的模样。   他就知道不对,往苍越身上贴了张纸片人,果然,竟然暗中给他下蛊当试验品。   “看来今日,苍家总得少一个。”   多少有点理亏,苍越轻咳了声:“一点小事而已,至于嘛。”   苍柏拿出折扇,在手中转了转,冷静过后,笑颜:“祖父说的不错,一点小事,正巧,孙儿有些口渴,那桃花树下的三坛酒酿,就不客气地收了。”   话落,他身形一闪,御剑而去。   苍越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在哪?站住!住手小混蛋!那是我最后的存货!”   他匆匆踏步,拂袖消失在原地。   吵闹的竹林,一下安静起来。   四目相对。   顾赦默了默:“在此等师父回来。”   悠悠赞同地“嗯”了声,拿出泥人,这才发现泥人掌心也有梦魇纹,她正想询问,忽然一抹酥麻之感弥漫全身。   她顿了顿,以为是错觉,下刻那感觉加倍地袭来。   悠悠握泥人的手有些发软,浑身一下热得厉害。   她忍不住丹唇微启,轻轻喘息起来,白皙的肌肤迅速浮起一层惹眼的薄红。   几乎霎那间,顾赦注意到她的异样。   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浮起朦胧水雾,神色显得茫然与无措,好似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这蛊……”   顾赦目光无意落在她泛红的眼尾,顿了顿,移开视线道。   “这蛊可能有问题。”   悠悠浑身热得厉害,头晕脑胀,她轻咬舌尖,才清醒了些,抱紧手中的黑盒子。   她是信苍越的,不过这蛊毒威力确实大了些。   苍越说要养一夜巫蛊才行,她现在用黑蛊解的话,等于白忙活了。   悠悠慢吞吞起身:“我回房。”   她先忍耐片刻,实在不行,再用黑蛊解。   顾赦明白了她的意思,薄唇紧抿,神情有些复杂,不过很快收敛干净。   “我送师姐回去。”   悠悠“嗯”了声,转身朝回房的路走去。   随着时间流逝,不止是手,她双腿也开始发软,步伐紊乱,险些跌倒的时候,被顾赦上前一把扶住。   顷刻,少年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仿佛是世间最令人舒坦的归处。   悠悠脸颊红了红,忍住往顾赦身上扑的念头,拂开他的手,望向前方住处,匆匆回了房。   房门合上的那刻,悠悠长松口气。   她撑着门,腿脚软得几乎站不稳,索性抱着盒子靠门坐下。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她轻喘的声音,悠悠努力保持清醒。   这蛊确实不对劲。   她脑海中回放着整个过程,之前在顾赦滴血时,她心头隐隐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不过没等她细思,就散去了。   如今回想,那时候顾赦滴血,她……   等等……   滴血,顾赦的血?   悠悠心头一咯噔,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潜意识在想什么了。   大魔物的血是能震慑一切魔物的存在,与众不同,谁知对蛊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作用……   应当是有的,她现在就很不正常!   “师姐。”门外忽然传来顾赦的声音。   他淡声道:“你把黑蛊吞了,别等了。”   悠悠十分同意。   原本她打算坚持会,但此刻,想到顾赦那非同一般的血,不假思索打开黑盒子。   不妙的是,她浑身发软,双手使不上力。   掀了半晌的盒扣,悠悠长睫微湿,头一次恼得没了脾气。   似有若无的轻喘,不断从门缝传来,站在门外的顾赦默了默,等了半晌,等到女孩一声急促难耐的轻哼。   他深吸了口气:“师姐,你吃下了吗。”   “没有。”   门后传来细微动静,女孩绵软的嗓音响起,带着点儿委屈。   “我打不开盒子。”   大概觉得丢人,她极小声道:“没力气了。”   三言两语,顾赦心头像被什么挠了下,浮起一种陌生的感觉,有些痒,又混杂着兴奋的悸动……   他眸色晦暗,定了定神:“师姐,把木盒给我。”   片刻,房门响起“吱”的一声。   在顾赦的注视下,从内探出一只纤细漂亮的手,握着的黑色木盒,将五根手指衬得越发白皙。   因巫毒的缘故,女孩透着粉色的指尖,泛起细颤。   顾赦眸色一暗,错开视线,接过木盒。   苍越为了避免黑蛊见光灰飞烟灭,除了盒子,还用糖纸将黑蛊严密裹着,看起来像块黑糖。   顾赦正要递回去,不知想到什么,动作一顿,眼神幽深地看着这个脆弱无比的黑蛊。   这解蛊之法,是唯一么……   顾赦眼神微微一变,这时,门后响起悠悠轻颤的声音。   “师弟,你快点……”   她像难受极了,嗓音透着十足的软意,只听声音,仿佛下刻就要哭出来。   顾赦尚未见光的恶念烟消云散,喉结上下滚了滚,觉得有些不妙。   “伸手。”他低哑着嗓音。   悠悠在门后,听到少年的嗓音,耳朵便一阵酥痒。   她忍住出门扑倒对方的冲动,咬了咬舌尖,赶忙伸出手。   她伸得匆忙,不小心与顾赦的手撞上,两手相触的那刻,时间静止了瞬,极妙的触感,在悠悠指尖绽开。   顾赦怔了怔:“师姐。”   这声让里面的悠悠清醒过来。   她缓缓拿走盒子,顾赦正打算收回手,女孩纤细的小指,在他温热的掌心,肆意地轻轻一勾。   荡起一片酥麻。   顾赦浑身一僵,门后响起低弱的声音,带着歉意。   “不好意思,没忍住,你的手摸着很舒服,它、它还勾我。”   顾赦:“……”   到底谁勾谁。 第28章   傍晚天色昏暗, 乌云之下,空中飘落起冰凉的雨丝。   苍越抱着从苍柏手中抢下的最后一坛酒,心疼地抹去坛边污渍, 打算给酒坛重新找个容身之处。   寻风水宝地的途中,不仅意,他看到九曲桥上,两个少年少女缓步行着。   苍越脚步一顿,眯眼靠了过去。   慕天昭从梦魇中醒来已有数时辰,脸色早已恢复如常。   他撑着伞,挡下飘向身旁白芙雪的雨丝, 一手负在身后,清润的嗓音在雨幕中响起。   “白日梦魇之事, 劳烦了,天昭感激不尽。”   共撑一伞, 距离难免有些近。   细肩不经意蹭到少年, 白衣女孩脸颊泛红,额间花钿金芒微闪, 敛去眼底的喜色。   “能帮到你就好。”白芙雪轻笑,暗中握紧垂在身侧的手。   她是如愿进入了慕天昭的梦魇,但不知为何, 竟然无法将其带回,反而沉陷其中。   想到窗外点燃的梦魇香,白芙雪心有余悸, 险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幸而危机关头,慕天昭自己醒来了。   虽然过程曲折, 结局没有尽善尽美,不过经此一役,慕天昭对她亲近了许多,便是可喜的。   思及此,白芙雪斜望了眼,正巧与慕天昭一双浅眸对上。   她微愣了下。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刚才在慕天昭眼眸中,她竟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审视与冷色。   “怎么了。”慕天昭驻足。   他见她失神,神色温柔地问。   白芙雪恍然回过神,再望去,少年眉目柔和,浅眸透着令人舒适的笑意,哪有方才的疏离。   她轻扶额角: “许是被梦魇困久了,泛头晕,并无大碍。”   “可是梦魇里,我吓到你了。”慕天昭侧脸看她。   白芙雪不知他为何如此问,摇了摇头。   梦魇是慕天昭心魔所化,她进去后,对于慕家那场灭门之灾,身临其境。   梦魇里,难以窥见光亮的黑夜,尚只有四五岁的慕天昭,缩在狭小阴暗的角落,无助地瑟缩着,只能透过木缝,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被魔修屠杀。   黑雾漫天,令人绝望的气息充斥在空气中。   “你哪会吓到我,是那些魔修,我看到你躲在角落……我。”白芙雪眼睛微红,哽咽了下,“我只会觉得难过。”   慕天昭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望着白芙雪,正要说话,前方传来一声轻咳。   苍越拂袖立在桥头:“天昭,你过来。”   慕天昭道了声“是”,将伞递给白芙雪:“看来不能送你回明月峰了。”   白芙雪睫毛垂下,遮住对苍越这个不速之客的冷意,表面温和地笑笑:“无妨,长老应有要事交代。”   她抬起手,刚触碰到伞柄,突然想起什么,泛灰的手指慌忙蜷了蜷。   她紧张抬头,慕天昭刚朝从她手中错开视线。   白芙雪心跳如擂鼓,等了半晌,发现他神色淡然,没有任何反应,多半没看到,这才放心。   沉默地将伞给她后,慕天昭敛下眼底情绪,走到苍越面前行礼:“苍越长老。”   苍越上下打量他:“听闻你被梦魇困住,如何了?”   “回长老,并无大碍。”   苍越不紧不慢地“嗯”了声,随口胡扯了两句,待白芙雪消失身影,脸上露出棒打鸳鸯的欢喜。   “好了,你走吧。”   说完,他留下愕然的慕天昭,拂袖离开。   找了个地方将酒坛藏下,苍越返回竹林。   “路丫头,为师回来了。”他现身林间,高喝一声。   一滴雨珠从叶尖砸落,四下无人。   之前路悠悠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苍越静了两秒,脸上一变,转眼出现在悠悠门前。   “你……”他紧张地打量门口的顾赦,衣裳整齐,并无任何不妥的模样。   “怎么回事。”苍越松口气。   他话音刚落,门“吱”地一声开了,悠悠从屋内出来,揉了揉恢复力气的手,雪白肌肤残留着些许红意。   “师父,我把黑蛊吃了。”   “可是你体内的蛊出问题了,解就解了,顾赦体内的情丝蛊再想办法,幸好,提前准备了黑蛊。”   苍越带着后怕,拍了拍胸口。   若为了解情丝蛊,把路杳搭进去,他是万万不许的。   “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太好。”吞下黑蛊后,悠悠身上的热意已退去,但心头的燥热迟迟未消。   “师父,会不会有黑蛊被反杀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黑蛊是杀蛊,天生……”苍越解释到一半,面色僵硬地看向她,“你该不会……”   悠悠不确定道:“似乎是。”   苍越心间一梗,从怀里摸出张纸片人,匆匆离开。   片刻,他又回来了。   “还有救!”   十万大山的老朋友道,黑蛊被吞并不影响,他们的目的,本就是让两人体内的蛊虫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互相靠近,最后被诱导脱离宿主。   “还是等天亮,路丫头体内的蛊虫成型后,让两个蛊虫互相勾引。”苍越说着,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堆草药,“帮我铺在地上,到时候需要。”   待天亮,算时间差不多了。   苍越让悠悠与顾赦坐在药草之中,一人喝了一碗刚煎好的药,而后划破两人的掌心,留了一模一样的伤口,作为蛊虫离开体内的地方。   他指尖捏诀,将两人手掌按在一起,让他们伤口贴合,鲜血交织。   “等半个时辰,在此之前,莫要分开手。”苍越撂下话,担心药效不够,出门继续熬药。   转瞬,室内只剩对坐的两人。   四目相对。   悠悠眨了眨眼,看到顾赦把眼闭上了。   刚喝了药,她齿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舌头微涩,被周围刺鼻的草药熏得头晕眼花,原本泛起燥热的身体,也被药性冲击得平静下来,整个人,仿佛踏入了无欲无求的境界。   顾赦的手贴着她,掌心重叠。   不比不知道,他手掌比她大了不少,少年冷白皮肤下,修长清瘦的指骨轮廓清晰,紧挨着,能轻易感受到,凭肉眼永远无法察觉的力道。   窗外响起声声鸟鸣,晨风从门口吹入。   悠悠青丝散在肩头,被风吹动,荡起轻柔的涟漪,手臂悬空伸久了,涌起酸疼之感。   她正打算用左手托,手指忽然被扣住了。   顾赦刚被她打量的修长手指,缓缓蜷起,挤入她右手的指缝。   十指相扣。   清晰的硌人感从指间传来,顾赦握住她的手,力道忽轻忽重,像节奏乱成一片的心跳。   悠悠愣了下,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   他闭眼未睁开,鸦羽般的睫毛垂着,整个人不似初见时的病态羸弱,如今眉间的阴郁之色淡了,乌发红唇,气色好到出门逛一圈,能引得一群小姑娘脸红。   比起原著,日子过得舒坦多了。   不管怎么说,有她二分之一的功劳吧,至少她给的金乌石,能遏制他体内的奇毒。   悠悠暗自揽功,目光在顾赦脸上徘徊,甚是满意。   一只手任他扣着。   顾赦掌心温度烫人,闭目陷入一片黑暗,其余感知却增强了数倍。   他没想到贴紧的那只手,瞧着纤瘦漂亮,握起来却一点不硌人,反而透着柔软,不知是对方的温度还是他的,有些烫人。   时间缓缓流逝,五指扣下的那刻,顾赦怀疑自己中邪了。   扣完后,他估量自己中邪程度不浅,不然怎么迟迟没松开。   察觉到一缕目光在脸上徘徊,顾赦身体微僵,正打算松开,原本一动不动被他握着的手,突然蜷起指节,配合地与他十指相扣。   顾赦长睫微颤了颤,几乎控制不住要睁开眼。   搭在他手背的指尖,却突然灵活地点动起来,像跳舞般,把他的手背当踏板,点来点去。   “我在奏笛曲,要合奏一曲吗。”   顾赦:“……”原来是这意思。   没多久,苍越端着药回来,给俩徒弟一人再灌了一碗。   半个时辰后,两人手掌分开,掌心伤口处,各出现一只蛊。   不同的是,悠悠掌心的蛊红艳如血,顾赦掌心的蛊,却几乎恢复了原本沉睡时的模样,只表面浮起微红。   苍越察觉到不对,正常的蛊都不是这样。   他把两个都不正常的蛊放进盒里,作为老朋友相助的报酬,把蛊给老朋友送去。   解决了一事,悠悠待在房间给右手伤口擦药,脑海中,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任务来了。   【请在今日下午,完成‘邀约白芙雪’的情节】   原著里,经梦魇一事,慕天昭与白芙雪感情大增,下蛊失败的路杳,忍无可忍,决定对白芙雪下死手,除掉她以绝后患。   她邀白芙雪前往落云亭,打算用三枚暗器置白芙雪于死地,她成功将第一枚冰魄寒针打入白芙雪体内,正打算掷第二枚时,被紫清峰弟子瞧见,一群人赶来救下白芙雪,将她击退。   路杳在围攻中,受了伤,狼狈地摔倒在地。   她气恼之际,发现慕天昭赶来,垂泪要师兄抱她,慕天昭却看都未看她一眼,越过她走向白芙雪,将受伤的白衣女孩小心抱了起来。   路杳见所有人都围着白芙雪,小心呵护着她,一时间,嫉妒得发狂。   她又感觉到格外丢脸,正此时,她看到一旁的玄衣少年。   “你过来!”路杳命令道,“过来抱我。”   少年没动,面无表情看向她。   路杳被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刺激到,大怒地抽出惊雷鞭,抽了几鞭子:“还看白芙雪呢,她有师兄了,有本事你把她从师兄手里抢过来,过来抱我离开,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回忆完剧情,悠悠揉了揉额角。   又抽鞭子。   她真想告诉路杳,别抽了,马上出宗历练,要风水轮流转了知不知道。   无奈地找到惊雷鞭,悠悠卷起挂在腰间,晌午时候,她用传音符邀约白芙雪前往落云亭。   换个正常人,是不可能受邀前来,但女主之所以是女主,就是因为永远有一颗不会拒绝她人的温柔心。   下午天空乌沉沉的,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落云亭位置偏高,穿台的风呼呼作响。   悠悠踏入亭内,腰间挂着的铃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发出轻脆响声。   以品茶为由邀白芙雪而来,她从储物袋里拿出沏茶所需的东西,还有一盘花生,摆在亭内石桌上。   没等多久,一道白衣身影缓步走来。   进入亭内的女孩,眉间点缀金钿,肤色白皙,神色温婉地看着悠悠。   悠悠微眯起眼,原著里,即便在路杳手中吃了许多苦头,白芙雪对其也没有半点戒心,总以最大的善意看待对方。   这才是女主的人设。   因而,悠悠发现是她点的梦魇香时,感到不可置信。   这还是书里人美心善的女主吗。   不会换人了吧?   白芙雪视线往亭内一扫,坐在石桌边的红衣女孩,一手捻起花生,见她来了,投来审视的目光。   白芙雪睫毛垂下,眼底划过一抹轻蔑。   品茶,这种笨拙的借口都想到了,这路杳多半是想害她,好蠢的招数,仗着自己是少宗主,就如此肆意妄为。   她只能说,井底之蛙。   不过正合她意。   她来之前,该做的准备都做了,此番前来,就是请君入翁。   “为何想起邀我品茶了。”白芙雪拂袖坐下。   说品茶,连杯热茶都没沏,怎么,还要她亲自动手吗。   可笑。   “品茶是假。”悠悠嚼着花生米,神色散漫。   白芙雪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愣了下,轻笑:“那是为何?”   “我找你来,是为了……”悠悠沉吟片刻,吐出三字。   “梦魇香。”   亭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白芙雪神色微凝,眉间的温婉之色消失殆尽,以一种冰凉的目光看向她。   仿佛在说: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装了。   悠悠见状,幽叹一声,对系统道:“你家女主都被人换了,还装死呢!”   一直沉默的系统,出声道:“你如何得知,因为与书里人设不符吗。”   “不是人设,是她的习惯变了。”   悠悠继续吃花生米,表面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芙雪,敌不动我不动。   脑海中,她迅速解释道:“你看桌上的茶具,她坐下这么久,看都没看一眼。”   原著里,女主白芙雪是个沏茶爱好者,从小养成的习惯,近乎强迫症,但面前这人坐下良久,目光碰都没碰茶具,显然是假的。   悠悠心道:要不她看了盗版,原著出现错误设定,白芙雪根本不喜欢沏茶。要不眼前这女子,不是书里的白芙雪。   就算真实的白芙雪,不是书里的那般真善美,人设不一样,但该有的习惯不会变。   系统听完她说的,陷入沉默,开始新一轮装死。   悠悠无言。   女主都被偷了,竟然这般云淡风轻,难不成跟面前这女子是一伙?   悠悠看向白芙雪,眼睛被那额间金钿,晃得眼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梦魇香,路杳,你莫要污蔑。”白芙雪起身,慢条斯理地看着洁白的手。   “不过你污蔑也无妨,反正,没人会相信你。”   她意有所指地冷笑了声。   悠悠吃下最后一粒花生,拍拍手起身:“我污蔑你做什么,这不是恶毒女配该做的事。”   白芙雪蹙眉,回头望去。   红衣女孩略一勾唇,笑得嚣张:“既然你来赴约,想必都做好准备了,我也不客气了。”   白芙雪脸色一变,尚未反应过来,一点寒芒从悠悠掌下掷出,朝她袭来。   “轰——”   落云亭在两股灵力交锋下,轰然坍塌。   两道身影在废墟间斗法。   白芙雪已是金丹期,凭灵力,只有筑基期的悠悠完全不是对手,好在她先发制人,将一枚冰魄寒针打入白芙雪体内。   原著里,路杳成功打入一枚寒针后,第二枚焰针产生偏差,没能成功。   悠悠来之前,本打算照书里演,但既然白芙雪也不是白芙雪,她倒不必留情了。   中了寒针的白芙雪,动作明显变慢,悠悠找准时机,一枚焰针朝她左肩掷去。   刹那,焰针宛如一串火焰穿破白芙雪的衣裳,埋入她体内。   白芙雪大抵没想到悠悠出手如此狠辣,超过她的预期。   她喷了大口血,无力地摔倒在地。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急喝:“芙雪!”   听到声音,悠悠轻“啧”了声,侧头望去。   要不要这么套路。   恰巧路过此地的一群紫清峰弟子,为首之人,也是急喝出声的人,是亲传弟子王叙,暗恋白芙雪已久,不过从未挑明,只默默守护在她身旁。   王叙转瞬而来,一边将从地上的白芙雪扶起,一边御剑将悠悠袭去。   看到心上人白衣染红,王叙急红了眼,带着杀意的剑法,如狂风骤雨朝悠悠袭去。   悠悠与白芙雪打,本就耗费了灵力,此刻,又遇到一个金丹期死命攻击,她不假思索急退而去。   然而王叙灵剑不依不饶,悠悠抽出腰侧挂着的紫色长鞭,凭法器之间的差距,堪堪躲过一招。   对方再御剑袭来,悠悠脚下一空,脚踝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疼得脸色瞬白,跌倒在亭台废墟中,这一跌倒,反而躲过了王叙愤怒的一击。   悠悠耳边,响起剑落下的炸裂声。   连续使出两个杀招之后,王叙也冷静下来,将灵剑收回。   悠悠松口气,下意识想起身,脚踝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她面色苍白,无奈地坐回地面。   好吧。   至少比原著里的路杳伤得轻。   “芙雪,你怎么样。”白芙雪唇角染血,被王叙半抱着,看起来意识不清,受伤极重。   王叙见状,凶恶地瞪向悠悠:“路杳,你竟敢残害同门——”   他身旁的紫清峰弟子,也皆一脸怒视,路杳历练归来后,本以为她消停了,没想到,原来酝酿着一场大的。   斥责声不断响起,悠悠兀自揉着耳朵,这时,不知谁拔高嗓音道了声:“慕师兄!”   一袭青衣落地,看着面前一幕。   一片废墟中,王叙等人以保护的姿态围着里面的白芙雪,另边兀自坐着的红衣女孩,发现他来了,眉梢微微一挑,眼睛亮起。   “慕师兄,路杳用暗器打伤芙雪,想置她于死地!”   虽年纪相仿,但慕天昭是宗主路天沉的亲传弟子,地位极高,此刻长老不在,大家下意识都把他当主心骨。   见他来了,一群人赶忙告状。   慕天昭眉头微蹙,看向衣裙染血的白芙雪,又看向一脸无谓的悠悠。   他朝悠悠走去:“你用了什么暗器。”他知道,路悠悠有三枚夺命针。   蹲坐在废墟中的红衣女孩,闻眼仰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浮起些许水雾,仿佛没听见他的问题,只道:“我受伤了,脚疼得厉害,师兄抱我回去吧。”   慕天昭声音冷了些:“说话。”   似乎被他吓到,她撇嘴道:“是夺命针,谁让师兄与她亲近,不理我。”   慕天昭拧眉:“你可知道,残害同门有多严重吗。”   话落,他打算去看白芙雪,夺命针的威力非同凡响,虽然白芙雪有一件金丝软甲,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下。   悠悠见他离开,赶忙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念着原著里路杳的台词:“师兄,你看看我,我受伤了。”   她边说边撩起裙摆,露出的雪白脚踝,浮起青肿。   意识到白芙雪命在旦夕,慕天昭急于看望,本打算拂去悠悠的手,回头无意一望,忽而睁大眼睛。   他顿住脚步,朝悠悠掀裙摆的手望去,只见那翻转的左手,掌心被烫伤的地方,浮现出诡异的灰色铭纹。   慕天昭愣了愣,神色微变。   悠悠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卖力表演,眼泪汪汪,一副即将惨遭抛弃的模样,撕心裂肺地抓着慕天昭衣摆。   “师兄,你不能弃我而去,我就要你抱我回去,你不要走,不要——”   悠悠悲怆的呼喊一顿,剩下的台词全部堵在喉间。   她不得不停下,因为她台词还没说完,身旁被她拽着衣摆,本该甩开她的青衣少年,忽地俯身。   一缕清浅的香味传来,悠悠腰侧多了只手。   她身下一空。   被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悠悠本就苍白的脸,吓得越发面无血色。   她瞳孔震动,不可思议地对上近在咫尺的浅眸,像受到极大的惊吓,磕绊地道了声:“师、师兄。”   然后,她半晌说不出其他话,脑子一片混乱。   一旁,围着白芙雪的紫清峰弟子,更是齐齐惊呆在原地。   倒是奄奄一息的白芙雪,好似突然回光返照,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一幕。   “你在害怕?”   发现怀里的身影微颤,慕天昭略一思忖,无奈地笑了下。   “不会掉下去的。”   悠悠:“……”   不是掉不掉下去的问题。   “我先带你回去。”慕天昭轻声,话落正要离开,脚步忽地一顿。   他抱着人,望向前方的身影。   悠悠视线一转,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不远处,袖袍在风中翻飞的玄衣少年。   “……”   天空一阵电闪雷鸣,原本尚且明亮的天空骤暗,黑云席卷而来。   悠悠听着似曾相识的雷声,咽了咽口水,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她正想询问,系统仿佛听到她的心声,提前“嗯。”了声。   悠悠:“……”   很好,这段剧情崩得面目全非,连天道都看不下去了。   男女主,大反派,天雷……都到齐了。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只有她,要被雷劈死了…… 第29章   盘旋在天空的黑云, 越卷越大,遮住天光,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悠悠按住衣襟里的勾莲玉, 心跳如擂鼓,上次勾莲玉挡下天雷,裂了条缝,不过玉身未碎裂,不知这次还能不能扛住。   若扛不住,任务失败,原本系统说好的任务通关奖励就没了……   悠悠有点难过。   “芙雪!”忽而, 王叙一声惊呼。   被他半扶着的白芙雪,望着不远处抱起悠悠的青衣少年, 面如白纸,表情从不可置信到狰狞, 急火攻心般, “噗”地喷了口血在地上,晕了过去。   听到动静, 慕天昭回身,眉头微皱了皱。   略一思忖,他低头道:“师妹等我片刻。”   本心如死灰的悠悠闻言,见峰回路转, 绝境中浮现一线生机,顿时点头如捣蒜:“我等!我等!人命关天,师兄快把我放下, 去看望她!”   大概没想到悠悠前一刻, 委屈难过地嚷着受伤要他抱走,下一刻就如此善解人意, 说出这番话。   慕天昭愣了愣,面带疑惑地看了眼悠悠后,环顾四周,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将她放下。   “没乱动,等我回来。”   他轻声,话落朝白芙雪走去。   随着慕天昭离开的动作,天空乌云渐渐停了聚集,不过未散开,仍盘旋在悠悠头顶。   悠悠见有戏,再接再厉地摸出紫色长鞭,朝站在风口处的少年,隔空抽了下。   “愣着干嘛,过来抱我!”   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顾赦脸上的神色,只感觉,这一鞭隔空“啪”得抽下后,一股擦过顾赦的冷风,吹过半空打在她身上,犹如夹着寒霜。   悠悠冷得一哆嗦,顿了顿,鼓起勇气又一鞭抽在地上。   “过来。”她命令道。   这声过后,顾赦走了来。   人真来了,悠悠反而有打退堂鼓的冲动,身前阴影洒落,她扼住想后退的念头,仰起头。   顾赦虽站在身前,却未看向她。   他一言不发垂着眼,眼底情绪被长睫严密地遮住。   他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收敛得极好,即便如此,悠悠还是感觉到他心头,酝着团火。   是了。   被这样呼来喝去,肯定不高兴。   而且原著里,不仅被呼来喝去,还惨遭嫌弃。   路杳先面目狰狞地威胁,让顾赦抱她,但一看到抱起白芙雪的慕天昭,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一鞭打在顾赦手臂上。   “滚开,我要师兄!你把师兄给我叫来!”   少年自始至终,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垂眼时,冷意才悄无声息露了出来。   思及此,悠悠心虚地捏了捏惊雷鞭。   她望了眼天空黑云,才重整旗鼓,握紧鞭子哼了声:“听不懂我说话吗,抱我起来,不然惊雷鞭不长眼,我还要……”   顾赦忽而抬睫,冷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悠悠被看得一噎。   别看她吼得厉害,气势如虹,其实受脚踝疼痛的影响,一张小脸惨白,之前飙演技时,眼眸浮起的水雾未消,接连与两个金丹境动手,体内灵力耗尽,此刻执鞭抽下的动作都轻飘飘的,透着无力。   整个下来,除了叭叭叫嚣的嘴,从头到尾都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没有半点威慑力。   见他目光扫来,悠悠硬着头皮继续道:“我还要告诉师父,没你好果子吃!”   “可恶,竟然命令主上!”   沉寂已久的幽蛟,在顾赦袖下怒不可遏。   “主上莫理睬她,快去看望玲珑,已经被那青衣小子捷足先登了,玲珑不能死,死就出大事了!”   顾赦朝另边望去,一群人围着,看不清里面白芙雪的情形。   这时候,他脚边响起一道“啪”的鞭声。   “还看白芙雪呢,她有师兄了,有本事你把她从师兄手里抢过来,快点抱我离开,不然。”悠悠念着台词。   “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悠悠也粗扫了眼,白芙雪情况不妙。   三根夺命针连元婴期都不敢接,书里,白芙雪穿着金丝软甲,只中了一枚冰魄寒针,都危在旦夕,还是紫清峰的夙景长老出山将人救回。   这次,她多让白芙雪中了一枚焰针,情况只会更糟。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她隐约看到慕天昭在点白芙雪穴位,下一步,就该将人迅速抱起离开。   见时机差不多了,悠悠按原著路杳那般,忽地态度一转,正要开口让顾赦走开,少年修长的身影倾斜过来,伸长手臂环过她腰身,将她半拢到怀里。   刚上过一次当的悠悠,瞬间警觉,当机立断地挣扎起来。   “走开,我不要你抱,你把师兄叫来。”   顾赦动作一顿。   她每说一句,他脸上的表情便淡上一分。   幽蛟在他袖下,已气到晕厥:“不不不识好歹!”   察觉到少年身形微僵,悠悠自知这些嫌弃的话过分了,但此时别无他法,只有继续道:“你走开,我不要你,我要师……”   话未说完,顾赦指尖在她喉咙一点。   悠悠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发现中了禁言术,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顾赦按下她的挣扎,另只手从她的膝弯穿过,双臂稍一用力,女孩绣着红色花纹的裙摆垂下。   顾赦将人打横抱起。   他低头看她,竟露出一抹柔和温顺的笑:“师姐说什么,没听清。”   “不如再说一遍。”他带着几分恶劣的意味,“或许师弟就听清了。”   被禁言了怎么说?!   不知如何解开法术的悠悠,一口血涌上喉间。   一番折腾,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挣扎了,想着索性同归于尽。   不过奇迹般的,盘旋已久的天雷,最终没有落下,乌云渐渐散开。   悠悠望着放晴的天空,若有所思。   她平安渡过此劫,此事却无法善了。   原著里,路杳被抓去戒律堂领罚,喜欢抽鞭子的她,这次轮到自己被抽打了,尝到皮开肉绽的滋味。   悠悠脚踝肿的厉害,此后几天都在房间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事实上,她也只能如此,屋外都是戒律堂的人,应当是怕她逃走。   根据照顾她的灵落所说,外界情形与书里差不多,幸而白芙雪有金丝软甲,加上紫清峰的夙景长老亲自出手,将两枚夺命针对她的伤害降到最小。   原著里,路杳因此记恨上了夙景长老,从戒律堂出来后,立马干了件让全宗都愤怒不已的事。   几日后,悠悠听到白芙雪安然无恙的消息,便知道,离进戒律堂不远了。   不过她早有准备,买了软甲,挨几千鞭子都不疼。   养了几日伤,她勉强能在地上走动,不过不能用力。   悠悠下床短暂地活动了会,扶着桌边,边倒茶边对系统道:“我如此勤勤恳恳做任务,说好的任务通关奖励,别忘了,或者不如你先透露一点,反正你知道。”   系统:“提前说了,你还做任务吗。”   悠悠不确定道:“或许。”   系统:“那你觉得我会说吗。”   悠悠:“……”小气。   喝完茶,慢吞吞回到床上,悠悠继续一边养伤,一边等着戒律堂的人来抓她。   万万没想到,等了好几日,灵落红着眼眶进来,哽咽道:“我就知道,路师姐不是那样的人,他们都冤枉路师姐了!”   悠悠愣了下。   冤枉?从何谈起。   灵落道:“白师姐醒来,说她当时走火入魔,多亏了路师姐及时施针相救,才让她清醒过来。”   当然这话除了她以外,几乎没人相信。   大家都认为白芙雪受了路杳的威胁,抑或其他原因才包庇她,白芙雪在师父夜明子反复问话下,依旧如此咬定,众人无奈,只能就此作罢。   围在悠悠屋外的戒律堂弟子都撤走了。   悠悠听完,一脸愕然。   想不通白芙雪此举目的,悠悠腿脚不便,打算用泥人赶去明月峰一探究竟。   是夜,月色微凉。   泥人踏着树叶,犹如一道长虹掠过地面,很快到了明月峰。   穿过几棵桃树,便是白芙雪居住之地。   悠悠操控泥人掠去,一朵桃花正巧落下,砸中脑袋,泥人不慎脚下一滑,连泥带叶滚到树根边。   熟悉的树根。   上次看到白芙雪赠顾赦灵剑,就是在此处偷听的。   泥人半身没入花堆,抖了抖身上的花叶,正打算重新起航。   宁静的夜里,响起木轮滚过地面的声音,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被身后的弟子推着路过此地。   悠悠动作一停,躲在树后,仰头投去目光。   只见坐在轮椅上的,是个银发青年,面容俊美,五官轮廓清晰柔和。   他修长莹白的手搭在椅把上,气色瞧着却不好,脸色苍白,眉间萦绕着消颓之意。   悠悠认出来,是紫清峰的夙景长老。   当年修仙界,无数人惊鸿一瞥的美男子,修为相貌品性俱佳,可惜在一场与灵魔界的大战中,腿脚落了伤,修为也半废,从此隐居在紫清峰,甚少出山。   在后方推着他的,正是那日急红眼的亲传弟子王叙。   王叙对他师父很是敬重,背负着剑,推椅的动作小心翼翼,迈出的每步都透着稳健。   悠悠悄无声息立在树后,待人走了,才探出身影。   不久后,她来到白芙雪屋外。   那房门紧闭,室内烛光透过半敞的窗户,洒在外面地面,悠悠操控泥人翻过窗户,小心摸了进去。   靠窗的桌案上,有本打开倒放着的书,泥人躲在书下,朝室内探去。   白衣女孩坐在茶几前,灯火照在她光洁的额头,那抹金色花钿消失了,她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透着弱柳扶风之感。   白芙雪沏着茶,幽叹口气。   前几日的回忆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她一闭眼,就是仿佛着了魔的自己,无论是点燃梦魇香,想利用慕天昭脆弱点施以作为,还是与路杳在落云亭对峙,那样的自己,都陌生的可怕。   她想起那夜看完话本,陷入沉睡前,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感到害怕,端茶的手微微颤抖。   难道她身体里有另一人存在。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偏偏她无法告诉别人,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   白芙雪心烦意乱,放下茶盏,撑着受伤的身体起来。   她走到书案旁,拿起倒盖着的话本《风花》,正打算重温,目光一垂,与躲在书下的泥人面面相觑。   小泥人俯在书下,扬起圆脸看她,眨巴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芙雪思绪一乱,不知道这可爱的小东西哪来的,担心会把对方吓走,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轻声道:“你要喝茶吗?”   悠悠看着她,捉摸不定道:“白芙雪?”   听到她的声音,白芙雪反应过来。   那段时间苍越长老整日炫耀徒弟的泥人术,她早有所闻,没想到,替身泥人长这模样。   怎么有点可爱呢……她心道。   “你来做什么?”白芙雪露出警惕之色。   虽然路杳掷出的那两枚夺命针让她清醒过来,某种程度上救了她,她很感激,所以向长老直言免去路杳的责罚。   但她没笨到忘记,路杳那两针,也是真的要杀她。   白芙雪心情复杂,想起梦魇香,咬唇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故意的。”   她没提梦魇香,悠悠却猜到了。   她眨了眨眼:“我知道了。”   看来面前这个是真的白芙雪了,那之前的是谁,另个人格?一体双魂?   黑芙雪吗?   悠悠把好消息告诉系统,系统沉默半晌,坦言:“我只负责你的任务,其他与我无关。”   悠悠恍然大悟,都是打工人的意思,不愿多管闲事横生枝节。   此行目的达到,悠悠打算走的时候,突然被叫住。   “等等,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白芙雪脸颊微红,晃了晃手中的话本,嗫嚅道:“有下篇《雪月》吗”   悠悠:“……有。”   她回到旭日峰,将话本下篇交给青鸟。   *   次日,悠悠脚伤好得差不多,已能随意活动。早上她醒来,正拿糕点喂坎坎,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任务来了。   【仙门大会在即,请在晌午时候,完成宗门卷中最后一个情节‘报复毁药圃’】   悠悠揉了揉额角。   原著里,因夙景长老出手救活白芙雪,路杳从戒律堂出来后,把账算在了他身上。   夙景当年名望仅次于路天沉,大战后落了残,修为半废,无数人为之惋惜,身为本人的夙景,自是世间最难过之人。   他郁郁寡欢,甚至颓然堕落,自暴自弃起来。   身为宗主的路天沉,见状闯了趟禁地仙群山,给他摘来《奇花异草录》中排名第七的仙药,岸生花。   此花有逆天改命之效,不仅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还能修为恢复如初,这让夙景看到希望。   然而这花被摘回来时,只是个花苞,要入药,得它盛开才行。   夙景便将此花种在紫清峰山顶,日日细心照料,想了无数方法让它盛开,然而多年过去,那花依旧没有盛开的迹象,反而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枯败。   夙景一次次期待落空,渐渐的,未曾再去,那岸生花便由紫清峰几个弟子,精心照料。   如今岸生花所在之地,正是紫清峰顶的药圃。   路杳不知道岸生花相关一切,只知道药圃对夙景,对整个紫清峰很重要,于是她便去毁了。   殊不知,毁了别人唯一的希望。   当然她后来知道,虽然心中害怕,却嘴硬不肯认错。最后是夙景看开了,或者说彻底放弃了,道了声“罢了”,绕过众人,推着轮椅独自离开。   此事之后,紫清峰所有弟子誓与路杳不共戴天,更有情绪激动者,暗中对路杳偷袭刺杀。   路杳虽然嘴硬,心中却知道闯大祸了,夙景饶过她后,她不敢再闹事,老老实实待在房间,直到仙门大会才出门。   今日,悠悠要去当这恶人了。   虽然原著有暗示,岸生花已在逐渐枯萎,即便路杳不毁,枯败也是迟早的事,她只是加快了进程。   饶是如此,悠悠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她想起书里,《奇花异草录》中排名第三的仙药,诸神黄昏,药效还在岸生花之上。   她知道在哪,如何夺得。   悠悠心中暗道,她今日迫于无奈毁掉岸生花,此次出宗,就为夙景长老摘来诸神黄昏。   打定主意,晌午时候,悠悠赶去紫清峰。   药圃坐落在高耸入云的峰顶,白雾环绕,午时暖阳光芒穿过薄云,洒向药圃中的花草。   这里不仅有岸生花,还有其他灵草,清风拂过,草木轻摇,一片欣欣向荣。   悠悠缓步踏入其中,书里写岸生花呈红色,颜色鲜丽。   她拨出灵剑,宛如拿着把镰刀,在药圃中挥动起来,专找鲜艳的花草。   她挥着挥着,忽然看到一块乌石下,水坑里生着一朵小莲花,尚未绽开的花苞,晶莹剔透,漂亮极了,可惜花身微微歪斜,已有几分枯萎。   一阵清风拂过,它随风摇曳,像在与她打招呼一般。   悠悠情不自禁蹲下来,摸了摸苞尖,手指抚上的那刻,她莫名感觉到,小莲花在诉苦般嘀嘀咕咕。   什么这里的水不好喝,这里的土壤不够肥,这里的灵气不够足……   它好委屈。   悠悠以为是错觉,打算收回手,谁知花苞主动碰了碰她指尖。   一些心声再次涌上悠悠心里。   “你好呀。”   悠悠环顾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书里发现路杳的那些紫清峰弟子,还未出现。   所以,她听到的声音,真是这花的了。   “是你在说话?”   花苞轻轻点头,看得悠悠瞠目结舌,消化了半晌后,小声地问:“你知道岸生花是哪个吗?”   这里颜色鲜艳的花草太多了,她不知任务目标在何处。   感受到灵剑的威慑,花苞静默片刻:“在你脚下。”   悠悠低头,脚下果然有朵不知名的红花,瞧着倒是普通,没想到竟是岸生花。   这时候,她又听到莲花苞道:   “好难受,生病了。   可以给我一滴你的血嘛,我想开花了。”   悠悠不知自己的血有何用,不过还是咬破食指,凝了滴血在透明的花身上。   半晌,一阵冷风吹过,被染红的花苞随风摇摆,没有半点开花的迹象。   不仅如此,花苞也不说话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仿佛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悠悠有种上当的感觉。   花苞问她要血,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龙傲天身份,有点小激动呢……   无事发生,悠悠起身继续挥剑斩灵草。   与此同时,无意路过此地的一群紫清峰弟子,发现结界被破,药圃里,一道红衣身影正在挥剑破坏灵草。   霎那间,所有人脑海中冒出“岸生花”三字,脸色齐齐一白。   为首的王叙更是目眦尽裂。   他持剑而去,就要杀了那胆大包天的路杳,身旁之人却一把拦住他。   “等等!”   王叙怒目而视,正余呵斥,余光扫到药圃中的一幕。   他微微一愣,脸上凶戾之色如潮水般褪去。   只见穿梭在药圃中的红衣少女,青丝被风吹得拂动,手握长剑轻舞,虽然舞剑动作十分诡异,毫无章法,但随着她每落下一剑,她身后的乌石下,光芒便艳红一分。   那块乌石下的东西,众人再熟悉不过。   “那是——”   王叙呼吸一窒,脸色绷得极紧,死死盯着舞剑的悠悠与她身后石下,越来越浓郁的红芒。   他身后,一群人不自觉低喃。   “她在舞剑做法嘛。”   “不、不知,但岸生花好像动了。”   “难怪木蓝长老所说,她有做灵药师的绝佳天赋,那地脉乌藤,至今还散发着浓郁的灵气,眼下这……”   说话之人顿了顿,猛地屏住呼吸,只见随着药圃中的少女舞剑越急,她身后,红芒越盛,渐渐如烈焰般灼目。   在众人屏息以待中,终于一朵红莲从石下长出,绽开如火焰般的花瓣。   霎那间,紫清峰上方的天空都亮了几分。   目睹这一切的紫清峰弟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做法的悠悠。   他们在不可置信的狂喜中,看着努力舞剑做法后,气喘吁吁的少女,齐齐露出悔恨愧疚之色。   先前看到路杳出现在药圃,还以为她是来毁岸生花报复,没想到……   他们错怪她了!   不仅用一颗污浊丑陋的心,来看待路杳,甚至、甚至白芙雪说路杳是为了救走火入魔的她才掷出暗器,他们嗤之以鼻,嘲讽路杳绝无此善心……   此刻,看着精疲力尽,还在努力舞剑让花绽放的悠悠,他们幡然醒悟,恨不得抽之前的自己几巴掌。   是多么愚蠢无知的人,才会不相信路杳已经改邪归正了。   瞒着所有人,偷偷赶来紫清峰做法让岸生花绽开的路杳,分明是仙女啊!   今日若不是他们碰巧看到,待岸生花开,路杳是不是就要功成身退地悄然离去?没有任何人知道,是她的功绩……   她怎么能这般不求回报!   难不成以前也是如此?飞扬跋扈只是她的面具,其实面具下的路杳,一直默默做着好事,却从来无人知晓。   “少宗主……”有人忍不住哽咽,泪如雨下。   “怎么这般傻。”   悠悠早发现他们的存在,因此,挥剑得越发厉害,将周身所有的灵草斩断,等着这些人愤怒上前。   却不想,那么人竟然呆呆望着她,也不动手,就干站着。   特别是为首的王叙,本以为他是第一个愤怒赶来,要与她不死不休,结果王叙只呆站着,脸上表情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再到神情复杂,短短时间,跟她玩变脸似的。   悠悠不明所以。   愣着干嘛呢,你不是紫清峰的铁血战狼吗。   怎么变身哈士奇了。   悠悠特意朝对着他们方向的灵草斩,在这些紫清峰弟子眼皮底下,随意挥舞灵剑,极尽挑衅。   谁知她把身前可怜的灵草削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手都挥酸了,挥得筋疲力尽,这些人还傻站着,一个个面色紧张,生怕打扰到她似的。   看到有人望着她落泪的那刻,悠悠终于忍无可忍。   都气哭了还不冲上来阻止?怂什么?!   对得起勤勤恳恳做任务的她吗!   悠悠愤怒弃剑。   这动作,对其他人而言,俨然是做法完成的信号。   一群人当即要涌去,王叙神情复杂地抬手:“等等,容我先解决与她的恩怨。”   悠悠累得满头大汗,索性坐在石头上,揉着手腕,看向终于走上前的王叙,扯起嘴角笑了一声。   “怎么,又想杀我。”   王叙停住脚步。   刚舞剑做完法的红衣少女,灰头土脸坐在石上,勉强扯起一抹笑,嘲讽的话语中难掩难过。   “……又想杀我。”   王叙心神剧震,想起那日救白芙雪时,向悠悠使出的杀招。   他竟险些……毁灭师父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少年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沉默半晌,脸色铁青地拔剑。   可算来了!   悠悠一手摸向腰侧挂着的惊雷鞭,打算与王叙对上几招,然后落败被捕,完美地完成这段剧情任务。   倒不完全为了完成任务,她想通过后面几个任务,试试天道的态度,是不是与她想的一样,一劳永逸,免得以后在雷区蹦跶。   悠悠算盘打得很好。   谁知,她鞭子还没抽出,眼前血光一闪。   王叙手掌翻转,竟将剑尖对准了自己,而后狠狠捅进腰间。   悠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倒退数步,看了看王叙,又望向站在药圃外,一脸欣慰支持他的紫清峰弟子。   干什么干什么?   碰瓷可耻啊!!!   眼看王叙捅完左边,拔出灵剑,趁还有力气,要朝自己右边再捅一刀,悠悠赶忙道:“我可没碰你!我筑基你金丹,你碰瓷也没人信的!”   鲜血染红大片衣裳的王叙,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疑惑。   因被打断,没力气再捅自己一刀。   他将长剑插入地面,随即单膝跪在地上,朝面前女孩低头道:“这一剑,是我还那日对你使出的杀招,还有多谢……多谢你救师父。”   话落,少年面无血色跌倒在地,昏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虽死不悔的满意笑容。   悠悠惊呆了。   这是什么意思,谢她救夙景长老?她怎么救了?何时救了?   “少宗主——”   方才看着她流泪的弟子也赶来,声泪俱下。   “多谢少宗主,少宗主大恩大德,我们全体紫清峰弟子没齿难忘!”   悠悠心中冒出无数问号,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因为无论如此,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直到某刻,她顺着一人视线,看向身后。   只见不远处,乌石下的小莲花,不知何时长得有膝盖高了。   原本晶莹剔透的花苞,完全绽开,变成一朵盛放的九瓣红莲。   如一团火焰,耀眼夺目。   “你好呀。”   红莲摇动花瓣,对她道,“对不起骗了你,其实我就是岸生花。”   悠悠:“??”   这年头,连花都如此狡猾了么,人与花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她那一滴血,终究是错付了…… 第30章   岸生花盛开的消息传开, 宁静的宗门顿时如炸开了锅般沸腾。   夙景长老洞府外,收到传音符的守门弟子脚步匆匆,因过于激动摔了跤, 衣袍沾灰,头发被风吹的散乱,竟半点不顾狼狈,步入洞府。   府内,清风徐徐,吹动树枝上早早盛开的红梅,一缕缕幽香弥漫在空中。   树下石桌旁, 坐在轮椅上的银发青年,披着大氅, 因常年的病痛,俊美的脸庞浮现苍白之色, 清风拂过, 几片红梅花瓣飘落,点缀在他银发间。   如红梅落雪, 煞是好看。   他对面坐着的宇文离,神色少见的柔和:“我以为又要吃闭门羹。”   夙景是路天沉的义弟,他是路天沉的师弟,因这些关系, 三人曾一起外出历练,关系颇好。   夙景受伤落疾后,因心中郁结不愿出门, 常年闭门谢客, 此次为白芙雪一事出峰,宇文离想到许久未见, 趁此机会来见一面。   宇文离倒了杯热茶,放在他身前。   洞府内一年四季都是暖的,夙景却遍体寒冷,将大氅裹紧了些,止不住咳嗽:“闭关太久,偶尔也要出门走动,义兄呢,还在闭关吗。”   宇文离点头:“闭关。”   夙景将怀中的九尾琴放下,低头看向衣摆下的腿脚:“义兄替我摘来岸生花,可惜,终究天命难违。”   宇文离不善言辞,思来想去,找不到安慰之言,索性再倒了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夙景一哂,看着面前两杯热茶,低沉的心情倒好了些。   他伸手端起瓷白的茶盏,这时,一弟子慌忙跑来,连行礼都顾不得:“长老!”   夙景皱眉,正欲问为何如此冒失,那弟子喘了口气,激动地失声道:   “长老!长老!岸生花开了——!”   宇文离神色一变,看向对面的夙景。   “砰!”   银发青年手中的茶盏坠地,白瓷碎裂。   宛如掉入平静水面的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   “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果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哈哈哈。”   得到消息赶来的苍越,开怀大笑,悠悠顺了顺被他揉乱的发顶,听他问:“不过你那舞剑做法,是什么招数?”   苍越赶到药圃的时候,一朵挨着乌石的九瓣重莲,如团火焰般,灼人眼球。   一群亲眼目睹花开的紫清峰弟子,正绘声绘色地讲路悠悠是如何舞剑做法,唤醒枯萎的岸生花,让其绽开花瓣。   舞剑做法,苍越倒不是没听过,只是他们都束手无措的岸生花,悠悠只舞了一剑就让其绽开,太匪夷所思了,灵药师木蓝长老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来话长。”   悠悠想起自己被骗走的一滴血,心凉飕飕的,不过此事不能告诉旁人。   她略一思忖:“爹爹教的。”   “原来如此,是宗主,那便说得通了。”苍越恍然大悟,顿了顿,“宗主为何不早用此法。”   悠悠眨了眨眼:“因为爹爹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小天才,只有我能成功。”   夸起自己来,她绝不脸红。   苍越愣了下,哈哈大笑。   自地脉乌藤后,木蓝长老一直与他说,路杳有做灵药师的天赋,他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宗主真知灼见,早早看出路杳在这方面的天赋,连法术都传授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藏着掖着了。   苍越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半张破旧的卷轴,塞给悠悠:“这是我早年抢到的上古秘术,虽然只有半卷,但珍贵非常,此术适合灵药师修炼,你拿着钻研。”   他不是灵药师,虽能看懂这类法术,但体内的灵力不听使唤,无法修炼,留着无用。   因为是上古秘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他舍不得给别人,便保留下来,没想到如今能派上用场。   悠悠一听‘上古’两字,不假思索收下:“谢谢师父!”   苍越笑着点头,提醒道:“再过三日就该出发去仙门大会了,你是此次大比的榜首,按规矩,有资格挑选四个同行之人,记得傍晚前,把名单交给为师。”   悠悠点头,待苍越离去,她回房写下四个名字。   今日岸生花开,清筠宗内如过节般,热闹非凡,得知是悠悠所为,门外围了不少人。   悠悠把大门关上,才清静了些,她坐在庭院间,仰头看漂浮着白云的天空。   晌午‘毁药圃’的任务失败,但她没瞧见天雷的影子,系统曾道她来此的主要任务,是为了阻止顾赦破坏男女主感情,而走原著里路杳的情节任务,是为了防止天道发现她,驱逐她这个外来者。   但自从大比中输给顾赦的任务失败,天道应当已发现了她。   当时降下的天雷被勾莲玉拦下,没把她从这世界赶走后,竟没了下文,像是不管了。   可要说不管,前几日落云亭,天雷又蠢蠢欲动。   难不成天道默认了她的存在,决定选择性眼瞎,遇到不在意的情节改变,诸如“毁药圃”,就放任她。遇到在意的情节,就降下天雷警告她,莫要改变原本的命数。   悠悠左思右想,困惑地揉了揉额角:“说句话。”   系统:“……”   没得到回忆,悠悠知道它又在装死,无奈地拿起身旁的名单。   参加仙门大会的清筠宗弟子,共十六人,她作为大比榜首,可以挑选四人同行,剩下的人选由宗门决定。   悠悠坐在门外台阶上,目光扫向名单,拿起笔,在顾赦名字后写了个命,这是保命的,在方辰后面写了个财,这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加上男女主光环,简直无懈可击。   对名单十分满意的悠悠,看了几许,被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包裹得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欠,一手斜支起脸,眯了一会儿。   慕天昭来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   斜照而来的阳光,只有少许暖意,洒落坐在台阶的女孩身上。   她纤长漂亮的手指,捻着张纸,束腰的系带,长长地垂在地面,一手撑脸,柔软的青丝散在身后,卷翘长睫安静垂着。   慕天昭走近,看到她手中的纸张有自己的名字,小心抽出名单。   纸上四个名字,顾赦在第一个,后面紧跟了个‘命’字。   想起宗内一些传闻,还有那日落云亭,没有等他,让顾赦抱走的悠悠,慕天昭暗自揣测道,这个“命”字,莫非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意思。   思及此,慕天昭眉头微蹙。   老实说,这叫‘顾赦’的师弟他不太喜欢,至于为何,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不过这般带有偏见,是不对的。   慕天昭暗自反省,将名单叠好,用块石头压在悠悠身旁,目光随即落在她空了的左手掌心。   女孩的掌心白里透红,将那抹灰色铭纹,衬得格外明显。   他没看错,确实是梦魇香上的铭纹。   慕天昭心下微沉,当日他被梦魇所困,果然是受了外物影响,才深陷其中无法醒来。   白芙雪的手……   慕天昭皱眉,打量了会铭纹。   梦魇香本是灵魔界之物,修仙界的人对其所知甚少,如今梦魇缠上悠悠,他不知该如何化解。   一阵冷风吹过,黄昏之际,天气渐凉。   慕天昭从储物袋中拿出雪白的大氅,披在悠悠身上后,缓步离开。   悠悠睡得有些沉,醒来发现身上盖着陌生的大氅,懵了会,低头嗅了嗅。   她心下一惊:“这气息是……”   好吧。   其实闻不出来。   悠悠收好大氅,拾起旁侧叠好的名单,赶去苍越的洞府,交给了他。   回峰的路上,她瞅了瞅掌心的梦魇纹。   顾赦当时说一时半会解不了,还没解释为何,被苍越打断了。   悠悠幽叹了声。   说起来,她许久没看到顾赦了。   自从将她从落云亭抱回房间后,顾赦就再没出现过。   按理她的主要任务是阻止顾赦破坏男女主感情,但迄今为止,顾赦半点麻烦没给她找,顺心得可怕。   悠悠有点感动,回房后,几经犹豫,操控泥人前往顾赦的住处。   不曾想,她没寻到人。   顾赦不在房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像好几日没住人了。   日暮斜落,小泥人茫然地站在门口。   人呢?   不会因落云亭之事,一气之下走了吧。   原著里,可不是这般脆弱。   悠悠在旭日峰找了起来,半个时辰后,在一座水潭边寻到顾赦。   林间光线昏暗,少年盘膝坐在潭边,周身黑色冷雾环绕,一只乌鸦立在斜方树枝,“哇——哇——”地叫着。   敏锐地察觉到动静,顾赦睁开黑眸,目光笔直地扫向地面的一丛野草。   绿油油的草叶摇动,向左右两侧倒去。   很快,一个小泥人从里面冒出脑袋,看到他的那刻,圆润脸蛋露出惊喜之色。   看到人后,悠悠松口气,正打算扬手打招呼,少年长睫轻垂,错开视线,面无表情起身离开。   仿佛没看到她。   悠悠愣了下,发现他突破了,小声嘀咕了两句,操控泥人追去,这时,一道传音符浮现在半空。   晌午生机勃勃的岸生花,被摘走几片花瓣入药后,不知为何,出现了诡异的情况,已经奄奄一息了。   虽然目的达到,但如此稀珍的异花,就此枯败着实可惜,夙景长老请她前往药圃,看能否施救。   悠悠得到消息赶去。   药圃里,白天盛放的九瓣红莲,此刻只剩三片花瓣了。   那膝盖高的花茎,在半空弯成弓状,花蕊与仅剩的花瓣,则无力地垂在乌石下。   悠悠能感觉到,损失几片花瓣的岸生花,生机仍在,只不过,不知为何,整朵花被浓郁的悲伤笼罩了。   悠悠不明所以地靠近,正打算询问,便听到岸生花委屈的哭腔。   “嘤——”   它难过地弯腰,努力把花蕊和零丁几片花瓣往乌石下藏,轻声抽泣:   “嘤嘤嘤,我秃了。”   悠悠脚步一顿,没忍住笑出声。 第31章   女孩悦耳的笑声, 让蔫蔫的岸生花听到,如遭重击。   原本忍泪抽泣的岸生花,一下呜咽大哭起来, 花蕊凝出一滴又一滴泪珠。   “你笑话我,呜呜。”   它伤心欲绝,纤柔的花身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摆,好不可怜。   悠悠想起此行目的,捂嘴眨了眨眼,强忍下笑意, 托起它垂到乌石下的花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以后还会长出来的。”   “几百年才长得出来, 好丑。”它委屈道, “嘤嘤, 我不活了。”   悠悠琢磨道:“再给你喂滴血,能长出来吗。”   岸生花抽泣的声音一顿, 歪了下身子,像在斜眼瞅悠悠,带着欢喜:“真哒?”   那就是可以了。   悠悠眉梢一挑,微眯起眼, 如此说来,这岸生花能反复利用。   忽然全身泛起凉意,岸生花抖了抖, 茫然地看向悠悠。   后者朝它微微一笑。   待在药圃外的弟子, 只见悠悠蹲在岸生花前,运功似地用手托起零丁花瓣, 接着红芒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几片花瓣凋落,取而代之的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的娇艳花瓣。   一群人目瞪口呆,治灵术能加快灵植生长,本来紫清峰半山腰的地脉乌藤,已刷新了他们对治灵术的认识。   但说到底,地脉乌藤是地阶灵植,眼下这个,却是《奇花异草录》排第七的岸生花,远朝高阶灵植的存在,路悠悠也能让其起死回生。   这哪是治灵术,分明是仙术吧!   终于让岸生花消停了,悠悠捡起它落下的三片花瓣。   岸生花,是有价无市之物。   莫说花瓣了,一点花蕊放在市上,都是元婴境修士抢破头,化神境争红眼的存在。   这种宝物可遇不可求,悠悠估计,自己要是现在吞下一片花瓣,侥幸不爆体而亡的话,从筑基期飞升到元婴境不成问题。   上交宗门两片,留给自己一片。   不过分吧。   悠悠打着算盘,准备去向长老说,一转身,发现药圃外站着群神色激动的紫清峰弟子。   已经习惯了,她淡然地颔首,正要御剑离开,天空“轰隆”一声,惊雷四起。   无数银色雷电交织,形成网状,铺满昏暗的天空。   悠悠下意识以为是天道来劈她,吓得浑身一抖,呼啸冷风将她发丝吹得凌乱,一张小脸惨白。   突如其来的雷声,其他人也惊了惊,随后不知谁得到消息,兴奋高呼。   “夙景长老突破了!”   夙景多年前便迈入化神境,可惜受伤之后,别说突破了,修为都废了大半,陷入长久的凝滞状态。   此时突破的雷劫降临,毫无疑问,象征着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夙景长老的伤好了!   一时间,众人在化神境的雷劫中,忘乎所以地欢呼。   化神境的雷劫非同小可,其威力,将十座城池夷为平地不在话下。   宗内早有规定,元婴境及以上者不可在宗内渡劫,今日事发突然,其他长老反应过来,迅速将宗内弟子赶离紫清峰,好在雷劫酝酿了会,没立即落下。   夙景在第一道雷落下前,远离了清筠宗。   众人只瞧见一道长虹,转瞬而逝,消失在天边。   没想到有生之年看到这幕,紫清峰众弟子一个个热泪盈眶,想向救世主悠悠表达谢意,却发现身影已消失不见。   *   雷劫降临的那刻,顾赦推门的手,微微一顿。   他走到屋檐下,仰头望向夜空,无数银蟒般的雷电在乌云下闪烁,透着惊人的威压。   顾赦微眯起眼,厉风吹起他乌黑的头发。   这雷劫声势浩大,不过比起那日大比后击向路杳的天雷,威力还要小许多。   不知她如何招惹到……   罢了。   与他何干。   顾赦拂袖转身,推门回到房间,幽蛟从他手腕跃下,张嘴打算往灯盏上喷火,点亮灯火。   “不必了。”顾赦按住它,“我要休息。”   他不眠不休修习了几日,突破至练气后期,此刻难免感到疲倦。   幽蛟见状蜷在桌面,窗外轰隆一声巨响,电闪雷鸣。   它瞅了眼窗外,无所畏惧地摇摇头,趴着脑袋看向床边脱去外衣的身影,正打算跟着入眠,发现解衣的少年停住动作,顿在了原地。   “主上?”   顾赦长睫微动,回过神,脸色有些难看。   他脱着外袍,手指划过略为粗糙的衣料,伴着窗外雷声,忽而想起,将路悠悠从落云亭抱回旭日峰的一路。   路悠悠的衣裳质地很好,服帖地穿在身上。   他手掌落在她腰侧,隔着上好的丝绸,女孩腰肢的柔软在掌心绽开,仿佛半点力都受不得。   他却刻意收紧手臂,紧紧勒住那细腰。   一心想把人勒疼,勒红双眼,勒得认错求饶。   要慕天昭不要他……头上悬着乌云的时候,被他抱着,还不是吓得瑟缩,将脑袋往他颈间埋去。   那会倒是乖了。   头顶发丝在他下颌轻蹭,被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顾赦冷沉着脸,在床边站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将衣袍重新穿好,拎起桌面茫然的幽蛟出门。   “替我办件事。”   *   悠悠从紫清峰回来,一路狂奔,回到房间抱起坎坎,掀起被子钻进窝里,连头发丝都藏在了被子下。   太可怕了。   虽然知道不是冲她来的,悠悠还是心有余悸。   听着窗外雷鸣,她在被窝瑟瑟发抖。   坎坎被捂着差点喘不过气来,毛绒脑袋艰难地从悠悠怀里钻出来,看着乌漆麻黑的被下世界。   它略一闭眼,知晓了大概,有些生气。   臭东西,给他脸了!把小主人吓到有阴影了。   坎坎爪子微动,想刨勾莲玉安慰悠悠,爪子刚一抬起,便嗅到室内出现另抹气息。   是幽蛟。   没等坎坎脑袋从被子下探出,气息迅速远去了,幽蛟短暂来了悠悠房间一趟。   “主上。”   倚在房外的顾赦,闻言直起身,手腕一凉,幽蛟甩尾缠了上来。   他瞥了眼仍未消散的雷云:“如何。”   “她躲在被窝发抖呢。”幽蛟十分畅快。   没想到小妖女怕雷,更没想到主上有这种趣味,大半夜,专门派它去察看小妖女的情况,想必心中也是恼怒至极,才会想用她此时的可怜样来缓解心中郁结。   哼。   让她有眼不识金镶玉!   听到幽蛟打探到的消息,顾赦眼睫淡淡垂下,似乎神色微松,随即又脸色难看地冷哼了声。   随着夙景离去,天空雷声渐消,黑夜重新恢复宁静。   他望了眼亮着灯火的房间,拂袖离开,一如来时,悄无声息没入夜色。   悠悠听着逐渐消失的雷声,心下微安,不过仍如惊弓之鸟,抱着坎坎躲在被子下,胆战心惊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次日,悠悠被阵琴声唤醒。   寻常被打扰睡眠,是件极为难受之事,但这琴声入耳,带来却不是被打扰的躁烦,而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让人感到所有的倦意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到连发丝都能支棱起来。   悠悠躺在床上,惬意地眯起眼,围绕在耳边的琴音,化成柔和的力量将她包裹起来,她浑身轻快,仿佛置身云端般轻飘飘的,说不出舒适。   不仅如此,随着渐入佳境,悠悠体内的灵力不由自主运转起来。   才突破不久的悠悠,感到似曾相识的悸动,神色微紧,赶忙起身打坐。   好像……又要突破了!   整个清晨,不仅是悠悠,清筠宗其他弟子也听到了悠扬的琴音,与她感知到的一模一样。   晌午时候,突破至金丹境的悠悠,神清气爽地走在路上。   听弟子们提起,她才得知怎么回事。   是渡劫回来的夙景长老,大赦天下,造福他们这些弟子来了。   悠悠知道夙景擅长音律,能以音驭物,攻击,疗伤……但没想到,还能帮人提升修为,而且可怕的是,他帮的不止一人,而是全宗弟子。   悠悠心有点痒。   其实她从小喜欢曲乐,还偷学过吹笛子,虽然所学不多,但感觉自己在这方面,小有天赋。   “路师姐,这是属于你的部分。”   前往仙门大会的弟子,都有宗门资助的灵石法宝,悠悠前来领取。   接过包裹,她抬眸打算道谢,面前弟子忽地睁大眼睛,神情激动地看着她身后。   悠悠回头,她后方,不知何时站了个银发青年。   夙景眉间萦绕的颓气散去,目光明亮柔和,一头银发用玉冠束着,俊美脸庞带着笑意。   悠悠愣了愣,听到他语气轻柔的开口:“悠悠,可以这样叫你吗。”   悠悠回过神,赶忙点头行礼:“见过夙景长老。”   “不必多礼,听闻还有三日,你要前往仙门大会。”   夙景手负身后,说明来意,“我来此,是想邀你到紫清峰小住几日。”   悠悠愕然,听他轻笑:“其实是想传授你些许音术,不知你可有兴致。”   夙景话音落下,看到面前小姑娘眼睛亮了,使劲地点头,仿佛期待已久,她就是为了此刻而生!   夙景悄然松口气,来之前,他久违地感到忐忑。   想了一上午,不知路悠悠喜欢什么,该送什么,思来想去,传授音术最有用,但他不知悠悠有没有兴趣,如今看来,一拍即合。   夙景将人带回紫清峰。   得知悠悠喜欢笛子,他让人取来一个紫檀长盒:“打开看看,不喜欢,再换其他。”   悠悠掀开木盒,微微张大嘴。   只见盒内横放着一支玉笛,赤与黑颜色交织,笛身精心打磨的十二个孔,每个孔,都与她的手指很相配。   悠悠刹那被吸引了。   见她爱不释手,夙景眉眼含笑,将一张卷轴交给她:“这三日,你便在此修习音术,能学多少是多少。”   悠悠握着微凉的玉笛,兴冲冲点头。   夙景见她迫不及待要打开卷轴,按住道:“先吹一首曲子,我看你音感如何。”   悠悠应了声,摆出标准姿势,丹唇贴近。   下一刻,红衣少女长睫微垂,慢条斯理地吹起笛子,她神情专注而认真,表情随着笛声时而欣喜,时而忧伤,完全沉醉其中。   一曲毕,虽然颇有自信,悠悠还是有些紧张。   “夙景长老,我如何?”   夙景收回布下结界的手,见她明亮清澈的眼睛,默了默,点评道:   “不错,是难能一见的怪才,比那些天才还稀贵,只要稍加修习,定能在音术方面有一定的造诣,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的音术门派。”   悠悠被夸得小脸微红,环顾四周,发现结界的存在。   夙景解释:“这是隔音的结界,未免外面的声音打扰到你。”   悠悠不疑有他,在夙景的指点下,开始修习音术。   三日后,夜间明月高悬,一艘灵舟停留在宽阔的习武场,前往仙门大会的弟子即将踏上旅程。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除了悠悠,其余参加大会的弟子都到齐了。   担心她迟到,宇文离问:“路杳在何处。”   “回长老,在紫清峰的妙音阁修习音术。”一弟子回答,自告奋勇,“我去叫路师姐来。”   宇文离摆手:“罢了,我亲自去。”   其余人见状,也跟了去。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妙音阁前方空地聚了不少弟子,这些弟子仰头向上看着,脸上露出惊艳之色。   顺着视线,只见立在阁檐上的女孩,红衣似火,长长的系带束着细腰,被风吹得轻舞,浓郁的月色洒落,如轻纱般披在她身上。   她两手执笛,纤长的手指在笛身灵活跃动,一张精致白皙的脸颊,美得惊心动魄。   不知不觉,底下聚集的弟子越来越多,皆是被悠悠吸引而来,见此一幕,无不愕然惊叹。   “少宗主倒、倒是越发顺眼了。”   “岂止是顺眼!这身段,容貌,气派……没有一样不称‘绝’!”   “路师姐这般练习好几日了,可惜,被夙景长老的结界阻挡,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知这笛声如何。”   “这还用想,定然是悦耳至极,天上有,地上无。”   ……   跟在宇文离来此的白芙雪,揪着手帕,听到周围皆是夸赞路杳的声音,心头微梗。   以前这些话都是夸她的。   难道大家忘了,她当年的惊鸿一曲吗?   早知道带把琴来了,白芙雪撇嘴扯起手帕,仰头望了眼,随即一阵沉默。   其实不带也挺好。   虽然没听到声音,但看路杳这惊人的气场,她似乎不是对手……   这般一想,白芙雪松了松布满褶皱的手帕,有被安慰到。   这时候,宇文离见时间差不多了,不能让众人等路杳一个,他抬手撤下隔音结界,正要开口提醒,一道笛音率先传了出来。   闻声,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所有人惊呆了。   会音术之人,诸如夙景长老,弹奏一曲让人感觉仿佛身处天上宫阙,飘然若仙,比吃了仙丹灵药还舒适惬意。   不会音术之人,一个凡间乐师,演奏一曲亦能让人心旷神怡,抑或闻曲落泪。   曲乐就是这么美好而奇妙的东西。   但此刻,吹笛的少女仿佛在告诉他们——曲乐并不是这样!   不能狭隘地只看到美好的一面,它还有糟糕的一面!   此刻传入耳中的笛声,就是证据。   那回荡在空中的笛声,粗粗一听,如鬼哭狼嚎,闭上眼,细细一品,则让人感觉一会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会在颠簸流离的马车里,眼前晃荡不定,胃里翻山倒海……   小小一曲,竟恐怖如斯!   众人面面相觑,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有人忍不住堵耳的时候,楼檐上的女孩转过身,表情明显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下方有这么多人看着她。   她少见的红了脸,随后垂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们。   似乎在等他们发表感言。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后,不知谁说了一句:“少宗主今夜就走了。”   不能让少宗主难过!   顿时,所有人如大梦初醒,马不停蹄称赞起来。   “少宗主这一曲,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不可思议的旋律,老实说,我生平数十年,未曾听过如此美妙悦耳的曲乐,简直……简直是天籁之音!”   “今夜听少宗主吹奏一曲,此生无憾,其他人的曲乐,与少宗主相比都是嘈嘈杂音!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丑!”   “容我大胆讲一句,就是夙景长老,也望尘莫及!”   ……   一时间,在众人此起彼伏的夸赞中,这方天地的空气,都洋溢着和谐快活的气息。   悠悠被夸得脸腮泛红,看着热情的同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   “既然如此,我再给大家献上一曲。”   底下热情的众人一默,宛如被按了暂停键,齐齐僵在原地。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 第32章   玉笛在红衣少女指间翻转, 将洒下的一帘月色,搅成点点碎光。   “多谢捧场。”悠悠握笛告别,转身踏上灵舟。   待她身影消失, 连听三曲的清筠宗弟子们忍到极致,脸色发白地捂着嘴,狂奔离开。   “呕——”   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如此可怕的魔音。   不仅能摧残人的精神,还能造成对身体造成实质性地伤害,众人听完,全体冷汗直冒, 嘴角发白,犹如虚脱了般。   其破坏力, 恐怖如斯!   悠悠对此一无所知,被热情的同门夸得小脸发烫, 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家。   登上灵舟后, 她垂头抚了抚长笛,连着夙景长老交与她的卷轴, 一齐小心收起。   环顾四周,这灵舟比那日方辰回宗的要小许多,舟前竖起一支旗帜,随风招展的旗面, 用金线绣着“清筠”两字。   在灵石的作用下,灵舟趁风而起,一眨眼, 下方的清筠宗已消失在黑夜中。   浮空的灵舟腾云驾雾, 笔直地朝远方天空掠去。   仙门大会的举办,意在让修仙界各宗各派弟子交流切磋, 见识更多同龄佼佼者,以免有弟子固步自封,沦为井底之蛙。   今年大会的举办地点在一座秘境,至于是何秘境,为了防止有人提前做准备,未曾透露地点。   只能从宗门派上灵舟这点,估计是极远之地。   载着清筠宗众人的灵舟虽小,却五脏俱全,每人还有单独的房间。   悠悠一手拎起包裹,照着门牌,找到自己的落榻之地。   她推门而入,里面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床,窗外挂着的橘色灯笼摇动,一阵晚风吹过,室内桌面上的烛火随之摇曳,灯影闪烁。   悠悠打开包裹。   这是之前在宗内领的,里面放着一件宗服,木牌,灵石及几瓶常见的丹药。   此次参加大会,代表的是清筠宗,需统一着装。   清筠宗的宗服整体为白色,袖口、衣襟、衣摆用金线绣着精美的纹饰,淡雅不失贵气,十分赏心悦目。   悠悠换好衣服,拿起正面刻着“清筠宗”,反面刻着“路杳”的玉玦,指腹在玉身摩挲了下。   参加大会的弟子都会有一个玉玦,这是决定成绩最重要的东西,进入秘境后,所有弟子的核心目标六个字概括:保玉玦,抢玉玦。   一旦被人抢走玉玦,就代表被淘汰。   参加大会的弟子排名,就是按照身上玉玦的数量,越多排名越前。   穿戴整齐后,悠悠在房间打坐了半个时辰,再睁眼,目光朝窗外一扫,惊奇地发现下起了小雪。   她探出手,一片晶莹雪花落在她指尖,带着丝丝凉意,很快融化了。   悠悠甚少看到雪,走出门,打算去甲板观赏雪景,这时,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提醒她此处有个情节任务。   路杳欣喜地邀师兄赏雪,却被无情拒绝。   原著里,这是个小情节,悠悠估摸着,这任务就算不做,天道也不会对她怎样。   但许久没听到令人怀念的“叮——”声,她出门拐了个弯,走到慕天昭的房门前。   咚咚咚——   门开了,却不是她面前的这扇。   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处的那扇门走出。   少年一袭白衣,站在高挂的灯笼下,束着黑发,侧头朝她望来。   悠悠眨了眨眼。   原著里,顾赦基本没换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于他而言,玄衣是最方便适合的,因为这种颜色的衣裳能隐藏血迹,哪怕溅上大片鲜血,不仔细瞧也无法发现,如此,即便他不慎受伤,也不会被外人轻易发现,摸清自己的底细。   与之相反的,就是白衣,一点血迹染上,都十分明显。   故而他一向穿着玄衣,黑沉的颜色将整个人衬得低沉阴郁,那苍白的肤色,又透出几分病弱之态。   此刻被迫换了宗服,倒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他穿着白色的衣裳,衣间金丝绣成的大片卷云纹,在灯火下耀耀生辉,仿佛给他渡了层光,冲走了他身上超越年龄的沉郁气质。   那些被他刻意隐藏的少年青涩感,一下赤裸裸暴露出来。   像在提醒看着他的悠悠,大反派往后再厉害,现在也只是个很好欺负的师弟。   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乌发红唇的好看少年。   悠悠正打算多瞄了几眼,面前的房门内,传来慕天昭的声音。   “何人?”   “师兄,是我。”   一阵风穿过走廊,所过之处,悬挂的灯笼挨个掀起,摇摆起来。   顾赦立在走廊尽头,看向站在另个门外的身影。   她左眼尾端下,有一颗小红痣,穿着似火的红衣,最能展露那抹灼人眼球的明艳,   但此刻,换成素淡些的白衣,她站在橘色灯笼下,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竟透出少女的稚气,满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她道:“外面下雪了,我想邀师兄一起赏雪。”   三更半夜,来找心上人赏雪。   顾赦暗嗤了声,神情淡漠地垂下眼睫,转身退回房间,门“啪”地一下关了。   “赏雪……”   慕天昭的声音从室内传来,带着歉意。   “抱歉师妹,下次吧。”   这回答在悠悠意料之中,慕天昭此刻在巩固灵力。   他快突破了,从金丹中期突破至后期,本来还要些时日,但受夙景琴声的影响,修为短时间内更上了层楼,提前突破了。   悠悠佯装遗憾地“哦”了声,脑海响起久别重逢的:“叮——”   悠悠心满意足,转身离开的时候,朝走廊尽头望了眼,顾赦身影已消失不见了。   悠悠独自去了甲板,甲板上空无一人。   仙门大会,大家都极为重视,这个时间点就在为大会准备。   灵舟浮于半空飞行,穿过一层层月色环绕的云雾,夜空星光稀疏,透着几分清冷。   悠悠站在舟边,朝下方望去,地面飞速掠过的城池,像一簇簇萤火虫,在黑夜里亮着光芒。   夜风拂面,一片片雪花安静地飘落。   多少有些冷,悠悠打了个喷嚏,正打算回房,无意间,余光扫到一个鸟禽划过的虚影。   浑身如墨,从黑暗之中飞向灵舟,   灵舟四周设有结界,能遮拦鸟兽,这东西却悄无声息进来了,犹如一缕黑气,进入灵舟末端的一间房里。   那是顾赦的房间。   悠悠微眯起眼,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是墨鸦。   灵魔界的东西。   她没想到刚一出清筠宗,灵魔界的人就找上顾赦了。   原著交代过,顾赦来自修仙界的死对头,灵魔界。   他的身份地位还不低,是曾经在三界掀起腥风血雨的魔君之子。   灵魔界的少主。   当年修仙界与灵魔界大战,魔君释九阴葬身于路天沉之手,随后登上魔君之位的,是他排行老三的儿子释净。   释净登上魔君之位后,荒淫无度,只知享乐,本就遭遇重创的灵魔界,在他的带领下越发落寞,天下魔修势微。   而且释净为巩固地位,还杀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侥幸活下来的,都是对他毫无威胁的废物。   当年魔君手下有十位魔使,大战后,只剩六位,他们是辅佐释净的人。   但这几个魔使,逐渐容忍不了释净了,想重立新王,找来找去,发现当年被路天沉带走的七少主,竟然还活着,就是清筠宗的外门弟子,顾赦。   清筠宗戒备森严,他们无法靠近,只有暗中筹备,待顾赦一出宗门,便见缝插针地来了。   悠悠估计,这不是第一次与顾赦联系了。   思忖片刻,她朝顾赦的房间走去。   *   窗外一道黑影飞来,带着阴冷之气。   顾赦斜眸望去,一只墨色乌鸦落在桌面,仰起头,用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顾赦冰冷的指尖,探向它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张纸条。   片刻,纸条在苍白的手中化为灰烬,少年眼神淡漠,唇角勾起嘲讽的笑。   他幼时在乌霄殿,倒没听过少主这两字,如今释净要没了,想要新的傀儡嘛。   墨鸦一动不动站在桌面。   顾赦拿起烛台,将蜡油一滴滴倒在墨鸦身上,被炼制的傀儡乌鸦,漆黑的鸦羽瞬间褪去颜色。   在灯火下,灰飞烟灭。   凝望着这幕的顾赦,长睫微颤,察觉到体内突然升起的寒意,拿出金乌石。   金乌石是三足金乌陨落化成之物,如烈阳般灼热,不仅能散出暖意,神圣的光辉还能斥退一切魑魅魍魉,让阴诡之物无处遁形。   清筠宗将其作为大比榜首的奖励,是下了血本的。   顾赦没想过,路杳会把金乌石给他送来。   连幽蛟后来得知泥人是路杳在背后操控,都呐呐半晌,憋出一句:“她是不是傻,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   顾赦觉得有些可笑。   金乌石能压制他体内的奇毒,减轻毒发时的痛苦,此事,路杳怎么知道。   他不相信巧合,路杳又不会中邪,无缘无故把金乌石给他。   他被路天沉带离灵魔界的时候,那时年幼,记不清楚,不过他隐约觉得,体内的毒是路天沉给他下的。   这父女俩一个下毒,一个帮他压毒,好人坏人都站齐了。   而且,路天沉知道他的身份。   一开始,他每天战战兢兢地待在清筠宗,不知这个修仙界第一人,带他来此做什么,但渐渐的,对方像把自己遗忘一样。   转眼,十多年过去。   毒发的时候,顾赦脸色发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结了冰,冷到难以流动。   他长睫凝着细霜,冰冷的手掌按在滚烫的金乌石上。   半柱香后,顾赦松开手,手掌被过高的温度烫得起了皮,他面无表情地撕掉表皮,底下血肉模糊,瞧着触目惊心。   仿佛不知疼痛,顾赦用锦帕稍作擦拭便置之不理了,随后从包裹里,拿出凉透了的饭团。   ……他还是没能辟谷成功。   体内的那毒,让他的体质如凡人一般,犹如诅咒,只要他一日解不了毒,即便修为再高,也如凡人般脆弱。   烛火照耀下,少年睫毛的冷霜融化,透着阴冷潮湿之气。   他吞下冰冷的饭团,嚼着一粒粒生硬的米。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师弟——”   顾赦缓缓眯起眼,放下吃到一半的饭团,用染了血的锦帕裹起来,塞到包裹后的角落里。   “她来做什么。”幽蛟出声。   身为守护灵,他清楚的感知到顾赦此时心情的低沉,加上嗅到若有若无的魔气,他机智的保持沉默,免得触霉头。   但眼下,路杳来了。   显然她来得不是时候。   思及对方是坎坎的小主人,若在顾赦这遭遇不测,坎坎鱼死网破的话,顾赦处境会变得不妙。   幽蛟勇敢地开口:“外面下雪了,她是不是来邀主上去赏雪的。”   它试图活跃气氛,谁知说完这话,就被冰冷的指尖扼住了脖颈,带着死亡警告捏了两下。   懵然的幽蛟,遍体生寒。   在被松开后,它抖了抖,道了声阿弥陀佛,再不敢乱动。   房门从内打开了。   “何事?”顾赦问。   悠悠看了眼他微白的脸色,目光流转,朝他后方望了望。   可惜少年比她高不少,基本挡住了她的视线。   就在悠悠心底微叹,以为要无功而返的时候,顾赦侧过身,眉眼柔和:“师姐要进来小坐片刻吗?”   悠悠意外地挑了下眉,略一思忖,放心大胆地迈入其中。   这里是灵舟。   有宇文离坐镇,还有诸多同门,顾赦就算不装温良,要露出隐藏的爪牙,也要有所顾及,难不成还能把她吃了。   悠悠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然而她刚走进去,顾赦手臂一展,门在她身后,“啪——”地一下关了。   “你看到了,是吗。”   悠悠心下一惊,回过身。   少年眉间的柔和消失殆尽,阴鸷的眸光凝视着她,神色苍冷。   顾赦没错过悠悠方才打量室内的举动。   她想找什么。   墨鸦吗。   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桌上的烛火摇晃了两下。   逐步靠近的少年,眸光冷漠,带着与往常完全不一样的神色,悠悠下意识退了两步,随后“砰”地一声,后腰撞上桌沿,才发现没路可退了。   顾赦站在她面前,伸出苍白修长的手,冰冷有力的指尖,掐住她的下巴。   他垂着的眼睛泛起血色,冷冷看着她,周身散出阴冷的黑雾。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说。”   烛火不知何时灭了,顾赦微眯起眼。   身前被他掐住下巴的女孩,因为头一次看到他这副凶戾的模样,微微睁大了眼睛,卷翘的长睫轻颤,小脸在昏暗光线中,浮现出苍白之色。   被吓得不轻。   “怕吗?”顾赦满意极了。   悠悠没说话,红唇哆嗦般翕动,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了握,抬起又放下,纤瘦的身影仿佛忍着恐惧,微微颤抖。   顾赦见状,心道怕就对了。   不管路杳知道多少,想做什么,他都要路杳意识到一点——他就是这般阴戾可怖。   以后离他远些。   看着悠悠吓呆了般的模样,顾赦心满意足地松手,正打算退后,面前少女紧张握着的手,忽然抬起。   她带着暖意的指尖,在他唇角轻轻一点。   顾赦一怔,发现本该被他吓到的悠悠,“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不知她在道歉什么,笑什么,总之笑得厉害,直到发现他愈来愈沉的脸色,才渐渐收起大笑。   轻咳一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揪住了他的尾巴般。   顾赦皱眉:“你笑什么。”   悠悠笑得眼角憋泪,随后在顾赦困惑的目光下,抬起刚触碰他嘴角的食指。   只见她透着粉色的指尖上,粘着一粒软白大米。   “哈哈哈哈哈——”   室内刚消停不久的大笑,再次肆无忌惮响了起来。   顾赦看着这粒米,神情短暂的迷茫了瞬,耳边响起悠悠那,宛如发现新大陆般激动的声音。   “顾赦,你知道吗?你嘴角粘了粒米!粘了粒米!”   “你是小朋友吗,哈哈哈——”   伴着悠悠肆意的笑声,方才戾气横生的少年,身形陡地僵住,耳朵红得滴血。 第33章   悠悠笑完, 瞅了眼顾赦红红的耳垂,越来越黑的脸色,在室内寂静到达某个临界点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   “啪——”房门合上,悠悠躲回房间。   顾赦桌面有滴落的蜡油。   墨鸦是如今六大魔使之一的血魔,炼制的傀儡鸦,不能见火见热,是灵魔界来信无疑了。   原著里,梦魇香的创造者, 同为六大魔使的梦魇魔,混入了此次仙门大会的秘境中, 给男女主造成了不小的危机,或许传信与此有关。   悠悠伸出食指, 一帘烛火落下, 那粒雪白的大米还黏在指尖。   顾赦还未辟谷……   说来凄惨,书里呼风唤雨的大反派, 前期最大的危机,竟是三番四次面临被饿死的困境。   悠悠嘴角轻抿了抿,想到刚才瞧见,顾赦另只垂在身侧, 被烫伤了般,血肉模糊的手。   外界的风忽然变大许多,悠悠望了眼窗户, 起身关窗, 这时整艘灵舟颤抖起来,紧接着天旋地转。   “咚——”   一道钟声响起, 传入悠悠耳中,她意识虽钟声蓦然一沉,昏厥过去。   再醒来,悠悠坐倚在大树下,身处一片幽静的密林,四下无人。   她的储物袋消失不见,腰间只有一块刻着名字的玉玦,手里握着张陌生的灵符。   悠悠盯着灵符,若有所思。   此处就是古原秘境了,原著里,那钟声是宇文离刻意让弟子们沉睡的,好将他们传送到秘境中。   她手中的是共音符。   各宗派弟子进入秘境前,都被拿走了法器,仅剩争抢的玉玦与共音符。   这次开局连坎坎都没了,装备要靠捡了。   悠悠将灵符贴在手背上,起身环顾四周,打算先做个像样的武器,这时,灵符光芒一闪,传出悦耳的女音。   “天剑宗萧町,淘汰飘渺宗张鹧,玉玦数:二,排名第一。”   悠悠目瞪口呆,有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萧町她是知道的,天生剑骨,被誉为千年一现的剑道奇才,一个从小立誓要重振剑道的少年。   就是这场大会,对女主白芙雪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   应是张鹧运气不好,与萧町落在相近的位置,大家都想在仙门大会中拔得头筹,两人见面,半点道友情面不讲,直接开打。   张鹧不出所料落败,被淘汰了。   这残酷而真实的世界,真实让人瑟瑟发抖。   悠悠咬了口刚摘的果子,感叹之际,身形抖了抖,被酸得没了脾气。   古原秘境外,各宗派随行长老齐聚一堂,半空中,悬着四面玄镜,分别监视着秘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动静。   “路丫头呢,我路丫头呢?!”苍越气喘吁吁赶来,扫向玄镜。   原本安静的场面,瞬间被打破,众长老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宇文离皱眉:“苍越长老,你怎么来了。”   此行随行的长老是他,自从三年前苍越带队,被气倒后,宗内明令不许苍越再带队了。   “腿长我身上,怎么不能来。”苍越哼声,扫了眼诸多熟悉的面孔。   “今年路丫头在,我要来见证她压倒性的胜利,就算以少敌多输了,也输得光明磊落!”   “看来苍越前辈还是耿耿于怀。”一紫衣女修转着手中摇铃,掩嘴轻笑,“大会并未规定各门派参加弟子的人数,贵宗只愿带十六人,怪不了我们。”   苍越忿忿。   心里很不高兴,但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清筠宗作为修仙界第一大宗,弟子资源很好,宗内弟子人才辈出,导致以往参加仙门大会,秘境内的宝物,以及最后排名前百,基本都落入清筠宗弟子囊中。   这大大打击了其他门派参加的热情,同时让清筠宗弟子有些骄傲,为了扭转这境况,他们宗主路天沉金口一开,以后清筠宗只派十六个弟子参加。   当时连宇文离都惊了,秘境内,虽名义上是个人战,但各门派弟子是可以抱团的。   其他宗门弟子百人起步,清筠宗十六人,难不成各个一打十吗?   然而,路天沉可不管这些。   “不能一打十虐人,被人十打一虐,也是不错的经历。”   改变规则的第一年,正好是苍越带队,进入秘境的清筠弟子,落单后被围攻得怀疑人生,全军覆没,在秘境外的苍越气得七窍生烟,在其他宗长老得意的炫耀中,大呼“卑鄙,胜之不武!”,碍于和气,没有动手,却把自己硬生生气倒了,卧病在床大半月。   一群人灰头土脸回宗。   不过有了第一年经验,第二年进入秘境的清筠宗弟子,学会了隐藏周旋反击,成绩渐渐好了起来。   去年慕天昭拿到榜首,其余弟子的成绩也名列前茅,颇有重回巅峰之势。   其他宗门见状,心里也憋着口气,以多打少,还让那些清筠宗弟子杀到前排,传出去颜面往哪搁,故而今年秘境内,各门派,面对清筠宗弟子时的火药味,毫无疑问会极其浓烈。   苍越后来理解了路天沉的用意。   往年清筠宗弟子碾压胜利,其实没得到多少历练,反而近两年,在秘境如履薄冰,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弟子们得到的提升更大。   可路杳很少参加大会,一想到小丫头被人围攻狠揍,苍越忍不住赶来了。   他在玄镜内找到路悠悠的身影,一瞧她身处之地,周围的身影,眼前一黑,回头看向宇文离。   “你就是这样随机传送的?为何慕天昭、白芙雪、顾赦……都在南边,路杳一人在北边,天南地北,汇合都难。”   方才说话的紫衣女修,惊讶道:“那便是路宗主之女吗,长得倒是可人。”   齐倾看着镜面,砍下竹子的女孩:“她在做笛子,难不成也会音术,看她四周,有不少我上弦宗的弟子,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   “北边倒是热闹,萧町也在北边。”   天剑宗长老张启明,手负身后,仰头望着镜面里的少年,对于排名第一的萧町,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   “那便是萧町了?”齐倾饶有兴致地扫了眼,“你们天剑宗把人藏着掖着多年,可算把他放出来,看来我上弦宗凶多吉少了。”   “齐长老就别打趣了,不放他倒不是故意为之,而是这家伙……”   张启明欲言又止,无奈地摇摇头,“他与一般的剑修不同。”   齐倾收回视线,随后不知看到什么,指向映照南面的玄境:“南边也不差,慕天昭快与小沙弥对上了。”   她侧头嫣然一笑,对一旁的聆音宗长老道:“听闻贵宗有个小小年纪,通读经书万卷的沙弥,可是他?”   面容和善的聆音宗长老,淡笑道:“传闻罢了,他姓牧,牧芥。这孩子对上慕天昭的话,恐怕凶多吉少,毕竟对方是路宗主的亲传弟子,不可小觑。”   秘境外长老们谈话间,秘境内各宗派弟子排名迅速变化着。   如今排名第一的,已变为上弦宗弟子,贺清淼。   短短时间,已有四块玉玦在身。   小姑娘在收下第四块玉玦时,悠悠正好撞见,不过不是她看到,而是她操控的小藕人看到了。   进入秘境的弟子,均被拿走了称手法器,大家在同一起点,但此后,若有弟子能凭借与法器之间的感应,强势地将法器从秘境外召唤而来。   这不算违规,反而值得称赞其本领高强。   待在秘境没多久,悠悠看到从远方天空掠来一柄柄灵剑,便知道:   是天剑宗那群剑修,召唤‘老婆’们了。   剑修剑修,以剑为修,除了他们能与自己的法器有这般强大的感应,其他宗弟子都做不到,因此,只能眼巴巴看着。   悠悠与被收走的灵剑、玉笛没有半点感应,若制作木剑做武器,别人一道灵力便碎了,思来想去,做了支竹笛,打算用夙景教她的音术自保。   揣上竹笛没多久,她察觉局势不对。   原著里,此次仙门大会清筠宗,短短两天就差点全军覆没,只有男女主、大反派三人苟活下来。   不错,就是苟活。   修仙界各大仙门一超多强,清筠宗之下,有上弦宗、天剑宗、聆音宗和飘渺宗四大仙宗,再往下,是多不胜数的中小门派。   往年秘境,各宗弟子抱团,清筠宗因人少所以吃亏。   但因其他宗门也互为敌人,所以尚有喘息周旋的余地,可谁都没想到,今年有宗门联手了。   最先提出合作,一起铲除清筠宗的,是天剑宗的天才剑修,身怀剑骨的萧町。   此人是个另类的剑修。   在他之前,众人都对剑修的印象都是,视剑如命,穷,正直,宁折不弯……   在他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剑”修,也可以是“贱”修,好个卑鄙无耻,这话倒并非完全贬义,甚至某些时候,称得上夸奖。   萧町带领天剑宗与上弦宗合作,两天之内,将心腹大患清筠宗解决得只剩寥寥数人。   悠悠微眯起眼,若没记错,两宗汇合的地方就在北边。   她支起下颌回忆,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左边天剑宗,右边上弦宗,要被包围了……   这片密林尚且安全,悠悠不急着出去,揣上笛子四处寻有用之物。   古原秘境是久负盛名的秘境,里面天材地宝诸多,谁有机缘拿到算谁的。   悠悠四处逛了逛,在密林找到两样最有用的东西。   一个是六百多年的灵藕,一个是幻形草。   她的泥人被归为法器,一并没收了,在危机四伏的秘境中,需要找个小替身放哨盯梢。   灵泥能做替身,其他有灵之物亦可,只不过外形不能随意揉捏。   悠悠从淤泥里挖出莲藕,在池边拼拼接接,捣鼓半晌,做出了一个与泥人大小相同的莲藕人。   她凝神几许,神识成功附在上面,很快,莲藕人白玉般的小胳膊动了动。   悠悠撕下小片荷叶,当帽子盖在莲藕人头顶,派它前去打探消息。   这一打探,悠悠目睹了明月峰的同门,被十来个身着统一服饰的修士围攻。   这些弟子人手一支长笛,不出片刻,便被夺走了那同门玉玦。   下刻,一道法术出现,带走了他。   与此同时,悠悠手背贴着的灵符光芒一闪,传出声音:“上弦宗贺清淼,淘汰清筠宗程篆,玉玦数:四,排名第一。”   上弦宗以乐器为法器,修行音术,夙景还与上弦宗主师出同门。   在失去称手武器的情况下,笛子是最容易做的乐器,上弦宗弟子醒来第一时间便制作笛子,凭笛声唤来同门,很快集结起来。   悠悠操控莲藕人卧倒在草丛,透过草缝打量。   为首持木笛的少女,腰间挂着四枚玉玦,是贺清淼,身旁模样与她模样相似的少年,依原著来看,是男配贺清山。   两人是兄妹,上弦宗的少宗主。   “先把人集齐。”贺清山将竹笛一转,悠扬悦耳的笛声回荡在林间,一行人朝前走去。   那前面,赫然是路悠悠所在的密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操控藕人的悠悠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上弦宗服饰的少女路过,感知到远处的笛声,匆匆赶去。   悠悠盯着可改变容貌的幻形草,微眯起眼。   无人在意的角落,女孩身影消失在林中。   一阵笛声在林间作响,由远及近,贺清山一行上弦宗弟子赶来,听到不远处,有笛声短暂吹了两下。   一个身着天蓝色宗服的少女,手持竹笛,从石后走了出来。   她模样清秀,皮肤极白,黑发用一根细长蓝缎束起。   “贺师兄,贺师姐。”   “你是?”贺清山停住脚步。   上弦宗此次来了上百名弟子,其中不乏有跟来长见识的师弟师妹,他并不全部认得,照例盘问。   “小竹峰弟子,林蓓。”悠悠根据原著对上弦宗的了解,说出新弟子所在的山峰。   贺清山看向她腰间,空无一物:“你的玉玦呢?”   悠悠:“藏起来了。”   她将叫林蓓的女孩打晕后,用幻形草变成与对方差不多的模样。   夺走玉玦,相当于淘汰对方,所有人通过共音符都会知道,于是,她只将林蓓连人带玉藏了起来。   贺清山皱眉。   玉玦允许离身,不过,少有人选择如此,各宗弟子中,不乏有人会用秘术感知附近玉玦的存在。   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随身携带才最安全。   他对悠悠的身份存疑,还欲说什么,身旁的贺清淼举笛,吹起上弦宗独有的音律试探。   悠悠眉梢微挑,不假思索地吹笛回应。   上弦宗主与夙景长老师出同门,传授之物大同小异,她听这些人一路的笛声,很快摸索到回应的方式。   少女吹出的音律,与贺清淼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笛声……过于嘲哳,听得上弦宗众人一阵沉默,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爱。   这就是音残志坚吧。   “清筠宗慕天昭,淘汰上弦宗曾堑、张奇、赵木,玉玦数:‘五’,排名第一。”   林间众人携带的灵符同一时刻响起声音,听到内容,大家脸上齐齐难看起来。   有人咬牙切齿道:“曾堑、张奇可是两个金丹期,这算什么,三个人被慕天昭包围了吗?”   “又是慕天昭,去年若非他,榜首就是咱们贺师兄的了!听闻他已突破至金丹后期,不想办法除掉,只怕重蹈去年覆辙!”   “要不同意与天剑宗联手,先除掉心腹大患。”   贺清山脸色铁青,忍着怒意道:“稍安勿躁,先把人找齐。”   悠悠跟着他们寻了一下午,傍晚时候,上弦宗已聚集五十多人。   火光自枯木堆间蹿起,在寒冷的夜间散出暖意,贺清山在地面铺开一张纸,纸上写着清筠宗参加大会的弟子名单。   悠悠扫了眼。   一天下来,清筠宗只剩八人了。   “此次大会,我们上弦宗要一雪前耻,他留到最后对付。”   贺清山拿着截树枝,点了点慕天昭的名字,随后一路划到末端,停在悠悠熟悉的名字上。   “现在首要目标是她——路杳!”   悠悠:“?”   贺清淼道:“兄长,为何先解决她。”   贺清山眼神轻蔑,回答朴实无华:“她是软柿子,最好捏。”   悠悠:“……”你礼貌吗。   没人忘记,前年路杳参加仙门大会,被闯入的魔修抓到后,吓得跪地求饶,举手说代表清筠宗、代表路天沉向灵魔界投降。   那面对魔修毫无骨气的模样,丑陋至极。   别说各大长老,他们这些在远处看着的弟子,都恨不得一剑戳死她,以免给修仙界丢人现眼。   路杳的胆怯懦弱,出了名。   加上传出她在清筠宗飞扬跋扈,对慕天昭追求不成做出各种令人不齿之事,欺负宗内宛如天仙般的白芙雪……此间种种,声名狼藉。   没人不讨厌。   “你瞧她迄今为止,连半个人都没淘汰过,指不定龟缩在何处,瑟瑟发抖。”贺清山笑里藏刀,伸直拇指顺脖颈划过,比了个‘杀’的动作。   “把她淘汰,再简单不过,而且……”   “而且她是清筠少宗主,顶着这层身份惨遭淘汰,再有意思不过了,还能拿着她的玉玦,去慕天昭等人面前晃悠,激怒对方。”   拿着竹笛的少女侧过头,唇角勾笑。   “我说的对吗,贺师兄。”   贺清山诧异地看了眼她:“对,林蓓师妹所言,与我如出一辙。”   悠悠下颌微点:“可我们不知她的行踪,如何能找到?”   贺清山正要说话,这方天地的灵符亮起,在黑夜里,传出一连串的声音。   “清筠宗顾赦,淘汰天剑宗程麒,孟余,刘襦……景陌,玉玦数:九,排名第一。”   顾赦是谁?   一瞬间,众人感到骇然之际,不约而同冒出这疑惑,目光齐刷刷朝地面的名单扫去。   确实是清筠宗弟子,不过以前未曾听闻过。   有个慕天昭不够,横空出世的顾赦又是何方神圣?   怎么?就你们清筠宗弟子厉害?真要一打十了是不是?!   悠悠目光扫了圈,看着众人难看的脸色,呼之欲出的心声,暗自憋笑。   这时候,一道传音符到来。   “贺清山,你想明白了没有?要不要联手,一句话!”   少年嗓音低沉,压抑着火气。   “现在不止慕天昭,叫顾赦的也不好对付,再放任不管,你我两宗都要沦为笑柄!”   贺清山一咬牙,掷出传音符。   “联手!”   他们凭人多势众,并非不是慕天昭等人的对手,但对方不是傻子,站着让他们打。   去年慕天昭便是凭借出神入化的躲藏功夫,让他们追了三天三夜都没追到,追击途中,还时不时有弟子反被他淘汰了。天剑宗的萧町会秘术,可以感知到玉玦所在,若与他联手就能轻易找到慕天昭踪迹,一报去年之耻。   但贺清山有所犹豫,联手淘汰慕天昭固然吸引人,但上弦宗与天剑宗是敌对关系。   萧町完全有可能假意合作,实则……   “贺师兄。”   贺清山思量之际,听到善解人意的林蓓师妹开口。   她一下点出关键:“萧町完全有可能假意联手,实则把我们上弦宗吞入囊中,不得不防,联手之事须三思啊。”   不想让两宗合作的悠悠,开始挑拨离间。   说完,她诚恳地看着贺清山,眨了眨眼:“师妹拙见,对吗?”   “你说得很对。”贺清山扫了眼周围同门。   一个个稚气的脸上充满茫然,连他妹妹也是,似乎在说:“啊?大家一起除掉清筠宗不好吗,萧町为何想吞掉我们?不是说好了联手吗。”   贺清山无奈地摇摇头,随后看向悠悠,朝她露出欣赏的目光。   “本来我还有所犹豫,现在有你,我完全放心与天剑宗联手了!”   悠悠:“?”   贺清山二话不说,从怀里拿出幻形草,一个少女的画像。   “这是我们上午抓到的天剑宗弟子,名叫林喃,她连人带玉玦被我们藏起来了。”   “你伪装成她,混入天剑宗,若萧町有异心,想一石二鸟,你便把消息传来,我们里应外合,击溃他们!”   熟悉的操纵,让悠悠眨了眨眼:“如此重任,恐怕师妹……”   “切莫推辞,林蓓师妹!你是唯一能担此重任之人!”   一柄灵剑,以及记载林喃些许信息的纸张,被贺清山一并交给了悠悠。   末了,他拍了拍悠悠的肩,带着满满的嘱托:“林蓓师妹,上弦宗此次大会的成绩,全压在你身上了,勇敢地去吧——!”   悠悠:“……”   半炷香后,悠悠换上剑宗服饰,背负灵剑,在上弦宗弟子起身目送下,揣着传音符走了。   一个时辰后,她出现在一座山谷前。   “林喃师妹!”负责放哨的剑宗弟子,正好认识林喃,看到悠悠,立马匆匆赶来。   “你的玉玦呢?”发现悠悠腰间空荡,那弟子道。   悠悠:“藏起来了。”熟悉的借口。   那弟子不疑有他,迅速带着她进入谷中,路上小声道:“萧师兄正与大家商议对敌之事,你来得正是时候。”   剑宗凑齐的人数不多,现在只有二十来人,不过招来了自己的法器,战斗力不容小觑。   蹲在篝火旁的少年,面前地面上,用石头写着数个悠悠眼熟的名字。   他手持长剑,在“顾赦”名字后划了下:“是个劲敌,此人留到最后解决,当务之急先把她——路杳,解决掉!”   刚挤进去的悠悠:“……”   路杳两字有这么扎眼吗,一个两个都想解决她,她的仇恨值竟这么高。   “为何优先她?”   一个抱剑而立的弟子,皱眉道,“她太弱了,提不起挑战的兴趣。”   悠悠:“……”   礼貌:你吗?   持剑在地面比划的少年,正是萧町。   他似笑非笑,剑尖点着地面‘路杳’的名字:“我能感应到,刻着‘路杳’两字的玉玦,就在北边,离我们不远。”   悠悠心下一惊。   幸好,她把玉玦挂在莲藕人身上了,不然一来就要被发现。   “她离得最近,而且。”   萧町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要想除掉慕天昭等人,必须有她的存在,缺她不可。”   “什么意思?”方才说话的少年,不解道。   萧町有些破功了,忍无可忍:“这么简单都不懂吗。”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难道诸位同门真的只会练剑,除了耍剑外,其余一问三不知?”   围着他的众人一愣,不约而同抱紧怀里的灵剑。   “专心练剑不好吗?”   “长老说了,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练手中剑,才能在剑道走得更远。”   感觉带不动这群呆剑修的萧町,深吸口气,抚了抚胸膛,用力挤出一抹微笑。   他正打算解释,旁边传来女孩悦耳的声音。   “路杳是清筠少宗主,身份高贵,若能抓住她,以她要挟,可以让慕天昭等人自投罗网,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清筠宗剩下的人一网打尽。”   萧町不可思议地望去。   剑宗……   竟还存在有这等觉悟之人?!   没等他开口夸,周围年轻的剑修们,脸色齐齐一变。   发现出声的是小师妹,一群人只好扭头,对着萧町怒斥道:“好生卑鄙!”   “我等宁死也不会做出这种卑劣之事!”   “此举与魔修有何差别!”   萧町险些被唾沫星子淹没,心底火气也起来了,舌战群儒。   “演习就是实战!”   “在秘境中,他们就是敌人,对待敌人不能心慈手软!”   “我们此刻对清筠宗道友手下留情,来日魔修也会手下留情吗?到时候,魔修真绑了路杳威胁,他们该如何是好?我只是帮他们提前演习!谈何卑鄙?!”   众人被他说得一顿,感觉说不过,憋出一句:“歪理。”   萧町被气得险些吐血,索性不对牛弹琴了,转身走到悠悠面前,打量了番:“师妹贵姓?”   “免贵姓林,林喃。”   “林师妹真知灼见,不像其他人,朽木难雕。”   萧町长得清俊,扬起一张小白脸,对悠悠笑道。   “他们不肯便算了,我准备把路杳的行踪透露给贺清山,借他们之手抓到路杳,再请君入瓮。”   悠悠眨眼:“若慕天昭不来呢,他可讨厌路杳了。”   “一定会来。”萧町笃定,“路杳可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师妹!是他师父的女儿!以慕天昭的为人,即便知道我们不会伤害路杳,收到路杳的求救,也会来救她。”   悠悠微笑:哇哦,你可是个卑鄙的小聪明鬼。   没等她感叹完,少年堪称阴险地笑笑:“而且我听说路杳还是顾赦的师姐,说不定,能一箭双雕。”   悠悠默了默。   兄弟,当真不怕引火自焚吗?   难得找到同道之人,萧町说着自己的计划,末了,头疼地皱了皱眉。   “不过我有些顾虑。”   悠悠沉默,突然不想听。   然而这家伙自顾自地继续道:“与上弦宗合作,万一他们出卖我们怎么办,到时候,便损了夫人又折兵。”   悠悠抿唇不言,正打算往后挪一挪。   萧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诚恳:“林师妹,我思来想去,其他人都靠不住,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听着熟悉的话,悠悠亦诚恳道:“萧师兄,我担不……”   没等她说完,少年已经把熟悉的幻形草,熟悉的上弦宗服,熟悉的木笛摆在她身前地面,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林师妹,为了咱们剑宗,你去上弦宗做卧底吧!”   悠悠:“……” 第34章   一阵冷风拂过, 枯黄的叶片从树枝飘落,发出簌簌声响。   悠悠穿着再次换上的上弦宗服,盘腿坐在石头上, 支着下颌,目光落在身前两叠传音符。   进入秘境前,灵符会被没收,这些灵符是各宗身为灵符师的弟子,在秘境内制出的,寻原材料十分麻烦,因此每张传音符都极其珍贵。   贺清山给了她一半的传音符用于通信, 萧町亦是如此,看得出来, 两人对她都寄予厚望,重视至极。   悠悠轻“啧”了声, 把传音符揣入怀里, 既然都把宝压在她身上,她就不客气全收了。   以贺清山为首的上弦宗, 与以萧町为首的天剑宗,第一目标不约而同是她这个清筠少主。联手后,毫无疑问,第一件事就是抓捕同在北边的她。   萧町能用秘术感知到悠悠玉玦所在, 幸而有莲藕替身,替她带着玉玦四处走动,一时半会, 不用担心暴露身份。   悠悠思忖片刻, 心中有了思量,握起木笛赶去与上弦宗弟子汇合。   夜间, 贺清山等人没有休息,一边搜寻秘境宝物,一边寻找其他同门,现在已凑齐了八十余人。   他们刚遇到三个路过的缥缈宗弟子,这三人误入狼群,瞬间被淘汰。   “上弦宗贺清淼,击败缥缈宗王支,绮罗……玉玦数:十三,排名第一。”   灵符传出声音的时候,悠悠现身,吹了下笛子。   突如其来的笛声,立即引起了众人注意。他们望去,走来的少女眉目温婉,肤白如雪,穿着天蓝色宗服,手握木笛。   火堆旁,贺清山与身旁的人商议着什么,手中树枝在地面比划,听到动静,扭头看来。   看到女孩的那刻,贺清山紧皱的眉头舒展,脸上露出少年人的欢喜。   “玥儿!”   他丢下枝叶,快步赶来。   贺清淼小姑娘也欢喜地靠过来:“玥姐姐!”   悠悠心里哦豁了声,看来萧町选错了人,她伪装的这个叫“孙玥儿”的女修,与贺家兄妹俩关系很好,若是知道,他把人家打晕藏起来……   悠悠幸灾乐祸地笑了下,长笛在白皙的指尖转动,她吹起上弦宗弟子能懂的音律。   霎那间,嘲哳的笛声响起,断断续续,上蹿下跳地回荡在半空中,听得人恨不得耳朵消失。   美妙的笛声千篇一律,凄厉的笛声万里挑一。   路悠悠独特的音律让人听一遍,便此生难忘,贺家兄妹脚步齐齐一顿,迟疑地看着她:“你是……”   悠悠点头:“是我,林蓓。”   “林师妹?”贺清淼茫然,“你怎么变成玥姐姐的模样?”   本该去天剑宗卧底的林蓓回来,竟然变成孙玥儿的模样。   贺清山愣住,顿了顿,面露骇然之色:“难道玥儿在萧町手上,他让你伪装成玥儿来上弦宗卧底?!”   悠悠神情肃穆:“正是。”   贺清山脸色一下难看起来,没想到萧町竟然来这手,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他握紧拳,额角青筋凸起,抑制住心底的愤怒:“竟然对玥儿下手,不可原谅,我一定要萧町那厮付出代价!”   悠悠微眯起眼,心道很好,还没合作就有心生间隙了。   她表面劝道:“贺师兄,小不忍则乱大谋。”   心悦的女孩被人抓了,贺清山难免愤怒,不过他知道,秘境外有长老们都盯着,何况都是正派道友,孙玥儿落入萧町手里不会有危险。   听到悠悠的劝告,贺清山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后一阵庆幸。   幸好他先一步让林蓓师妹去剑宗打探消息,萧町眼光独到,竟然选林蓓师妹来他们上弦宗当卧底。   太巧了,简直是天助上弦。   此次仙门大会,上弦宗必拔得头筹!   “萧町自诩聪明,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贺清山带着嘲讽的意味,摇了摇头。   “他万万不会想到,精挑细选派到上弦宗做卧底的林喃,本就是我上弦宗的弟子林蓓,是我派去的卧底!”   “呵,这蠢货。”   一片火光映照中,运筹帷幄的少年,不屑地低嗤一声,浑身上下散出的自信,几乎快从玄镜内溢出来。   秘境外。   苍越捧腹大笑,一张脸笑得红光满面。   “哈哈哈哈哈,小伙子很自信啊!”   顾忌着上弦宗与天剑宗的长老在场,另些长老注视着玄镜,不似苍越那边大张旗鼓,只掩嘴轻咳,强忍笑意,目光时不时,朝齐倾长老与张启明长老瞥去。   察觉到视线,齐倾脸一阵青一阵红。   她望着玄镜内,自信微笑的门中弟子贺清山,心梗了半晌,一双纤白的手忍不住捂住脸颊,恨不得替少年找条地缝钻进去。   别嘲笑萧町了!你也不惶多让。   还你的卧底?你也被玩了啊笨蛋!   比起她,剑宗长老张启明看起来镇定许多,身姿站得笔直,任其他长老投来看好戏的目光,他自归然不动,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玄镜画面一转,来到剑宗驻扎的山谷。   只见萧町站在风口上,正讲着什么,底下一群背负长剑的年轻剑修,神色肃穆地看着他。   少年衣袍在冷风中猎猎作响,红着眼眶,几近哽咽。   “各位同门,如今林喃师妹为了咱们剑宗,去如虎穴狼巢的上弦宗做卧底,万死不辞,尔等怎能继续无动于衷。”   “自古兵不厌诈,何来卑鄙之说,如今唯有抓住路杳,团灭清筠宗,才能不辜负林喃师妹一番苦心!”   “你们且说,要不要相助我?相助林喃师妹?”   底下一片呼声:“岂能让小师妹一人承担。”   “林喃师妹不负剑宗,我等也应如此!”   萧町轻耸鼻尖,看着情绪激昂的同门。   很好。   这些剑修,可算抛弃那点过于正直的执拗了。   他满意地振臂高呼:“与林喃师妹一起,重振我剑宗荣光!”   底下一呼百应,因林喃小师妹的勇敢冒险,所有剑宗弟子热血沸腾,对宗门的荣耀与归属感,在此刻达到顶峰。   注视着这幕的张启明:“……”   他绷着的脸色逐渐瓦解,拂袖遮了遮脸,挡住苍越哈哈大笑中投来的目光。   倒不必如此感动,人家是清筠宗的人。   若是知道真相,他们剑宗这群傻小子傻姑娘……那场面,只怕会比现在还要惨不忍睹。   古原秘境内。   在都有卧底为保障的情况下,很快,贺清山与萧町放心地汇合了,谈起联手之事。   汇合的地点,在一条山涧小溪旁。   萧町与贺清山身边都只带了少数几人,两宗其余弟子,身处在一眼能看到的地方。   月色朦胧,林间树影横斜,流水潺潺不绝于耳。   悠悠与另两个上弦宗弟子站在贺清山身后,听着他与萧町交谈,果不其然,联手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   “路杳在北边,与我们相隔不远,抓住路杳,用她引来清筠宗剩下的弟子,旁人我不知道,但慕天昭一定会来,到时候我们瓮中捉鳖,让他插翅难逃!”   贺清山点头:“可行。”   “路杳具体的位置,我无法确定。”萧町沉吟道。   “需回去用秘术再探查一番,届时传音与你,共同前去。”   贺清山应声,两人再讨论了会细节,诸如得到玉玦如何分配,若慕天昭与顾赦都来了,谁负责捉拿谁。   商议了小半时辰,所有问题达成共识后,萧町起身:“既然如此,一切按计划进行。”   贺清山点头,随后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萧町,想到孙玥儿被他抓到,牙齿有些痒。   不过他把情绪掩藏的很好,想了想,回身温声细语地问道:“玥儿,你觉得如何。”   “你说可行,我便觉得可行。”女孩嫣然一笑。   “我都听你的。”   贺清山心底直呼林蓓师妹厉害,回答得完美无缺,就算玥儿在场,恐怕也是这回答。   他接着故意道:“玥儿深得我心,有你在身旁,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言语间,满满的信任。   一直忍住没看向悠悠的萧町,闻言神色微变,云淡风轻地扫了眼悠悠后,在贺清山转身的那刻。   他袖袍微动,悄无声息地朝悠悠竖起拇指。   “厉害啊林喃师妹,竟然取得了贺清山的信任,听这语气,他把你当成知心人了!”   悠悠亦不动声色地抖抖衣袖,朝他回竖了个拇指。   “过奖,一切为了剑宗!”   萧町很是感动,睨了眼对悠悠驱寒问暖的贺清山,转过身的刹那,再抑制不住眼底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   可怜的山山。   根本不知道,自己无比信赖的孙玥儿是假的,是他派去的卧底!!!   然而心里狂笑不止的萧町,却不知道。   转过身的贺清山,手里其实拿着面铜镜,他对着后方轻轻一照。   看到萧町暗中竖起拇指,贺清山险些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   可怜的町町。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像个沙雕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然而……   在萧町与贺清山看不到的角落,被两人寄予厚望的悠悠,弯了弯嘴角。   溪水边,表面风平浪静转身散开的场面,内地却暗潮涌动,刀光剑影。   秘境外,原本对应东南西方向的三个玄镜,不知何时,镜面已全部聚焦在他们身上。   天边一缕光芒乍现。   清风徐徐,镜面中,三人转身的刹那,唇角不约而同,勾起了意味深长的笑。   一眼望去,竟全是胜利者的姿态。   恐怖如斯! 第35章   秘境外, 各宗长老将这幕尽收眼底。   缥缈宗长老憋着笑,最先拍手叫好:“都是有想法有自信的年轻弟子,哪像我缥缈宗, 各个榆木脑袋,实在惭愧。”   剑宗长老张启明,视线僵硬地从镜面,萧町勾起的唇角挪开,长吸口气,抑制住闯进秘境,把少年敲醒的冲动。   在人家贺清山眼皮底下, 竖拇指对暗号?对完暗号,还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笨小子你不尴尬, 我这个带队长老很尴尬啊!   四周都是看好戏的目光,张启明稳住脸色, 只有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泄出心底些许情绪。   一旁上弦宗长老齐倾,瞥了眼同病相怜的张启明, 涂着蔻丹的指甲掩嘴,咳嗽了声。   她的处境不比张启明好多少。   半空偌大的镜面内,贺清山在回去的路上,还把玩着铜镜, 似乎在回味萧町竖拇指的模样,时不时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少年脸上洋溢的自信,让她脚趾扣地, 不忍看下去了。   别笑萧町了, 你俩半斤八两!   不过长老们气归气,笑归笑, 毕竟路悠悠孤零一人,他们倒不觉得能掀起多大风浪,最多能从两宗围剿中脱身而已。   秘境内。   待山涧溪流边两宗人影散去,林间归于宁静。   片刻后,一片地面四分五裂,从地下钻出一个身着灰袍的缥缈宗弟子。   他抹了把脸上的土泥,瑟瑟发抖。   昨夜他路过此地,不曾想,竟然遇到萧町与贺清山在此密谈,幸而缥缈宗弟子擅长隐蔽身形,他及时遁入地下,不然当场便被淘汰了。   想起听到的密谈,少年遍体生寒。   修仙界五大宗,为首清筠宗弟子主修法术,以剑术、音术等为辅,缥缈宗弟子主修暗器之术,聆音宗是佛修且不提,剩下的上弦宗与天剑宗,一个主修音术,一个主修剑术。   音修擅长远程攻击,剑修适合近攻,两者某些程度上,天然互补。   如今强强联手,别说清筠宗所剩无几的弟子,整个秘境内的玉玦,恐怕都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少年吓得魂不附体,匆匆离去,一路奔走呼号,提醒大家警惕剑宗与上弦宗。   没多久,“天剑宗与上弦宗联手”的消息,席卷了整个秘境。   结束密谈后,萧町回到驻扎的山谷,摆下阵法寻找路杳玉玦所在地。   他盘腿坐于阵心,双掌合拢自身玉玦,凝神静气,闭目感知四方相同的玉玦气息。   眼前一片黑暗中,渐渐亮起微弱的光芒,由远到近的名字浮现出来,萧町意识一个个越过,记住各名字对应的地方。   及至晌午,他睁开眼,抹了把额头的汗滴,如释重负:“寻到了。”   剑宗有专门负责勘察地形的弟子,一张地图摆在萧町面前。   他照着记忆,将感知到的缥缈宗、聆音宗以及两个清筠宗弟子的玉玦,写在对应的地点,最后他在‘赤水’旁,写下“路杳”两字。   路杳,在赤水河畔!   与此同时,秘境外,悬在半空的一面玄镜光芒闪烁,将赤水河畔的景象倒映出来。   只见赤色的河水,缓缓流动着。   河岸一堆碎石间,有个挂着玉玦的莲藕人,它仿佛刚摔了一跤,浑身脏兮兮的,正蹲在河边,洗着粘满污泥的荷叶。   “不错呀,真找到路丫头了!”   苍越倍感惊奇地睁大眼,毫不吝啬夸奖。   “启明老弟,萧町这小子通灵感非同小可,要不别惦记着那剑术了,送到我清筠宗深造。”   虽然这话张启明不爱听,但听到苍越夸萧町,他心情多少舒畅了些。   “苍越兄过奖了,雕虫小技罢了,其实没什么作用,哈哈。”   郁闷了许久,终于有值得高兴的,张启明轻笑两声,随后一扭头,看到镜面中。   少年迅速捻起灵符,邀功似的给路悠悠传音:“林喃师妹,我已成功找到路杳位置,她在赤水!”   刚谦虚两句的张启明陷入沉默。   好吧。   确实没什么作用。   收到传音的悠悠,迅速操控藕人远离了赤水。   小藕人速度很慢,好在能御叶飞行,在半空摇摇摆摆,不紧不慢地朝东方赶去。   不一会儿,悠悠又收到萧町的传音符。   萧町感知到古原秘境内,整个北边区域所有存在的玉玦,缥缈宗剩下三十六名弟子,聆音宗剩下二十七名弟子。   他与贺清山决定,亲自带一部分人去抓捕路杳,两宗剩下的弟子则合力,去夺取其他宗门弟子的玉玦。   兵分两路。   担心贺清山对那部分剑宗弟子下手,他传音道:   “林喃师妹,我与贺清山一起去赤水抓捕路杳,请务必混入上弦宗围剿其他门派的队伍中,以免贺清山有异心,趁我与他抓路杳的时候,对剑宗其余弟子设下陷阱,有你坐镇后方,我才能安心!”   “收到。”悠悠回音,“请放心,一切为了剑宗!”   回完消息,她看向对面的贺清山。   后者轻笑:“这厮果然不放心,不过他如此我倒安心了,至少是真心联手。林蓓师妹,就按他所说,围剿其他宗弟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去与萧町汇合,抓捕路杳!”   悠悠点头:“贺师兄只管放心去。”   抓得到我,算我输。   兵分两路后,悠悠一边操控藕人逃跑,一边带着剑宗与上弦宗剩下的弟子横扫秘境北面,将缥缈宗与聆音宗弟子的玉玦,尽数夺来。   傍晚之际,林间落叶簌簌作响,众人在条溪水旁整顿休息。   悠悠递给贺清淼一条烤鱼。   小姑娘眉开眼笑地接过,瞥了眼周围的剑宗弟子,特意扬起嗓音道:“多谢玥儿姐姐。”   一天一夜过去,进入秘境的各宗弟子,本来加起来约有五百多人,如今只剩一半不到,南边尚风平浪静,北边所有玉玦,被上弦宗与天剑宗平分了。   上弦宗得到的玉玦,都交给了贺清淼,因此她腰间挂着一圈累重的玉玦,排名第一。   贺清淼吃着鱼,嘟囔了句:“不知兄长那边如何了。”   悠悠尝着鱼肉,眨了眨眼,心道恐怕不太好。   一番休息后,悠悠收到传音,前去与萧町贺清山汇合。   到了汇合地点,悠悠看了看,萧町与贺清山的脸色都不太好,两人各占一方,一言不发地带人回到各自驻扎地。   悠悠跟着上弦宗走,回到驻扎的林间没多久,贺清山前来寻她,脸色微沉。   “林师妹,你可有察觉异样?”   悠悠沉吟道:“并未,下午围剿其他宗弟子的时候,剑宗的人很配合。”   说罢,她欲言又止:“难不成,贺师兄那边出了问题?”   贺清山缓缓点头。   他无法感知到路杳的踪迹,只能听萧町的。   “萧町最开始说路杳在赤水,我们赶去,却不见她踪迹,没抓到人。他重新感知,说路杳逃去了云海瀑布,搜寻无果后,他索性在原地实时探查路杳的行踪,用传音符通知,让我带人一路追赶,最后,我被告知路杳在一片湖底。”   悠悠感叹:“路杳真能逃啊,不过她怎会在湖里呢,可是将玉玦扔在湖里了。”   “不是。”贺清山脸色难看。   “我当时就站在湖边,水面平静无澜,湖内清澈见底,没有半个人影,连条动的鱼都没有。萧町却传音来,路杳在四处走动。若她将玉玦藏在湖内,玉玦难不成自己长腿在跑?”   悠悠沉吟片刻,微微睁大了眼:“贺师兄是指萧町在说谎,路杳根本不在那!”   “不可能吧。”   她低喃道:“贺师兄可去湖底察看过?”   贺清山:“那片湖很大,我只派了几个人潜入湖底寻找。”   “为何不多派些人?”   贺清山神色微变,拿起笛子。   “林师妹忘了嘛!我们修习的是音术,水下与音修而言,是十分危险的地方,人在水底根本无法使用音器!等于自废武功!”   悠悠愣住,随后恍然大悟般,惊声道:“今日萧町所说的几个地方,‘赤水’、‘瀑布’、‘湖底’,都与水有关!难不成他想让大家入水,失去自保之物,剑修在水下仍能御剑,到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   她话语落下,贺清山脸色阴沉地点头:“我正是怀疑这点。”   或许萧町压根不打算合力抓路杳,只是想利用上弦宗,先除掉北边另几宗弟子,然后将上弦宗除之。   若是如此,萧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好深的城府!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呢,路杳真出现在那几个地方。”悠悠道。   “不。”   贺清山指节用力,手中的笛声几近碎裂。   “林师妹你太天真了!人心,远比你想象中的险恶!”   悠悠不解:“他这么做,有何理由呢,难道不想一起击败清筠宗吗?”   “你这话提醒了我。”贺清山咬牙切齿。   “说到底,去年一分之差输给清筠的是上弦,天剑宗与清筠宗并无仇怨。与我们想报去年之仇不一样,萧町作为剑宗今年的领军人物,自然把剑宗成绩放在第一位,他正是利用了上弦想复仇清筠的心思,把我们一网打尽!”   悠悠蹙眉道:“倘若如此,他心思当真歹毒,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些都只是猜测,他尚未有其他动作,但我们不得不防。”   贺清山看向她。   “我们继续周旋,他若有所行动,定会让你里应外合,这几日,要劳烦林师妹多加注意了。”   悠悠神色肃穆:“能为上弦献一份绵薄之力,林蓓义不容辞!”   贺清山欣慰地点点头。   这师妹的笛声虽然可惜,觉悟却是极好,回宗之后决不能亏待她。   是夜。   带着贺清山的期许,悠悠赶赴天剑宗打探敌情。   萧町等她多时。   少年攥着地图,看到她,开口第一句便是:“林师妹,我觉得不对劲。”   “白日我与贺清山去抓路杳,她一路向东边逃,中途在三个地方有过停留,就是我告知你的赤水、云海瀑布、洞庭湖。”   萧町眉头紧皱。   “每次好巧不巧,她都赶在我们抵达的前一刻逃走了,就像提前得知了消息一般!”   “竟有此事。”悠悠沉吟道,“莫非有内鬼,清筠宗的人在我们身边。”   萧町摇头:“绝无可能,如今整个北边除了她,只剩我们与上弦宗的弟子,她不可能有内应。”   “既然没有内应,她如何次次能逃脱。”   悠悠眸光微转,瞥了眼他手中紧握的地图,缓声道:“师妹愚顿,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萧师兄可知?”   萧町朝她一招手,来到火堆旁,展开地图。   他指尖依次划过赤水、云海瀑布、洞庭湖后,一路向东,最后指尖落在一个叫回音谷的地方。   “我觉得不对劲,看地图才发现问题所在!照路杳的路线,很快会抵达回音谷!”   “回音谷内,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与音修而言,是十分有利的地势,如虎添翼,在这种地方,我们若与上弦弟子打斗,难有胜算。”   悠悠:“萧师兄的意思是,路杳故意引我们到回音谷中,然后让上弦宗将我们一网打尽。”   萧町面色凝重地点头,听到女孩疑惑的嗓音响起。   “路杳为何帮他们,难道上弦与清筠是一伙的?可是两宗弟子在大会积怨已久,上弦与谁联手,都不可能与清筠联手。”   “你说的很对,贺清山不可能与路杳联手,所以只剩一个解释。”   火光倒映在萧町眸中,他语气森然。   “路杳已被他们抓了,贺清山把她当作诱饵,引我们上钩!”   悠悠一脸不可思议:“萧师兄此言,让师妹寒毛倒竖!”   “贺清山何时抓到的路杳?我除了白日你们抓捕路杳时,没跟在贺清山左右外,其余时间一直跟着他,竟完全未察觉到!”   “不怪你没察觉到,如果没猜错的话,贺清山是在赤水边抓到的路杳。”   萧町食指点在地图上的赤水,目若喷火。   “我当时提议到赤水河底寻路杳,贺清山一直推脱,不肯下水,把搜寻河底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剑宗,上弦宗弟子则都在河岸两边寻路杳。”   “当时我虽在岸上,但赤水很大,两边杂草丛生,我一双眼看不过来,多半……贺清山在此处抓到了路杳处,却不告知我,继而想出了这条毒计!”   悠悠面带愠色。   “上弦宗竟然过河拆桥,难道他们不需要萧师兄帮忙找慕天昭了吗,去年可就让他逃了!”   “是我大意了。”   萧町长叹一声,向她解释。   “林师妹你细想,贺清山抓到了路杳,再按我所说的,用路杳做诱饵,引慕天昭自投罗网,如此,哪里还需要我们剑宗!”   他话音落下,面前女孩像惊呆了,愣了半晌,低喃道:“贺清山竟如此恶毒,半点诚意不讲。”   女孩紧抿嘴角,握紧了拳,愤慨道:“大家不都是道友吗,长老们可都在秘境外看着呢,他们怎能背叛盟友?!”   说完,她缓了缓气,随后眼眶微红,长睫黯然地垂下,露出难过委屈的表情。   “利用完咱们剑宗不够,还要团灭我们,上弦……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秘境外,被点名的上弦宗长老齐倾,美丽的面容显得有些麻木。   是啊,都是道友。   路杳小友,你这样良心不会痛吗?   “林师妹,你还是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太天真了。”   火光照耀下,女孩眼睛微湿,低埋着头,难过地仿佛下刻都要落下泪来。   萧町心里软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别难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未有实质性的证据,何况就算是真的,我们剑宗不一定输。”   低着头的悠悠,眨了眨眼。   实质性的证据?   别急,等会就让你看到!   悠悠边操控莲藕人赶去上弦宗驻扎的林间,边抬起头,愣愣道:“不一定输,萧师兄何意?”   萧町扫了眼左右,从怀里摸出一包粉末,在悠悠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说完计划后,他勾唇道:“说到底,合力淘汰清筠宗后,上弦宗也是敌人,我怎么可能不留后手对付他们。”   萧町得意之际,看到面前女孩,双眼发亮地看着他,白皙的小脸满是崇拜之色。   “萧师兄,你真可靠!”   萧町愣了下。   林喃师妹长得瘦弱,五官虽然清秀,但在俊男美女遍地的修仙界,实在称不上惹眼。   不过之前没注意,她皮肤倒是极白,一双清眸盯着人的时候,专注的神情像是她的眼中,只能看到他。   萧町被看得脸颊一红。   悬空的玄镜内,在一众长老注视下,少年挠了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伎俩,师妹不觉得我手段卑劣就好。”   “哈哈哈。”一道笑声响起。   声音源头,竟然剑宗长老张启明。   其余长老愕然地看着他,难不成看到自家弟子被耍得团团转,气疯掉了?   张启明目光落在萧町泛红的脸颊,笑完后,磨了磨牙,可惜,剑宗其他长老没能看到这幕。   萧町那厮从小厚到大的脸皮,竟然害羞起来,觉得自己带坏了单纯无邪的师妹。   醒醒。   比起她,你才是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啊!   山谷内。   目送悠悠离开后,萧町把火堆里的木柴拎出了些,落在脸颊的灼热火光渐弱,他重新打量起地图。   他对悠悠说的是最糟糕的情况,只是猜想,并没有真正的证据,或许有其他可能性也不一定。   萧町思忖间,一道传音符浮现,是刚离开不久的悠悠:“师兄速来!路杳她……”   萧町心下一沉,迅速赶去。   *   是夜,离上弦宗驻扎林间不足十里的隐蔽之地,萧町盘腿坐在地上,双掌合着玉玦,睁眼的刹那,神色变得阴冷。   路杳的玉玦。   就混在上弦宗弟子中!   他所料不错,路杳如今就在贺清山手中。   贺清山在赤水抓到路杳后,让门内弟子带着路杳,一路赶去回音谷。   不仅想用他的计谋让慕天昭自投罗网,还想引天剑宗去回音谷,一网打尽。   萧町面若寒霜,不再犹豫,将之前给悠悠看的粉末交给她:“师妹,按之前所说,在有雾的时候,把这药粉洒向雾中,让他们中招!”   达到目的后,悠悠满意地操控小藕人远离上弦宗,随后面色严肃道:“师兄决定了?”   萧町冷声:“既然他们先不仁,别怪我不义。”   悠悠不再多言,瞥了眼用锦帕包裹的白色粉末,利落地揣好,准备离开的时候,手腕忽地被握住。   “林师妹。”萧町缓声道,“小心。”   悠悠眨了眨眼,朝他竖起拇指:“师兄放心,定小心行动,不辱使命。”   她道:“一切为了剑宗!”   话落,清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萧町瞥了眼手掌,嘀咕道:“我是让你小心些。”   让小师妹做卧底,他多少良心不安。   虽说外面有长老盯着,可刀剑无眼,若被发现,愤怒的上弦宗弟子,不知会如何攻击她。   然而,萧町不知道,在他担忧林师妹安危的时候,以身涉险的‘林师妹’,转头把计划告知了贺清山。   *   “你说什么!”   木笛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贺清山手背青筋浮起。   “他让你下毒毒害我们?好让我们吹不出笛声任他们宰割?!”   冷风穿过林间,树影摇曳。   悠悠摊开手,绣着“萧”字的锦帕平铺在她掌中,其上一点白色粉末。   “这是毒药,萧町让我混入水中,想办法让大家喝下,待上弦弟子被毒得发不出声,嘴里连气都吐不出一丝后,剑宗一举攻来,不费吹灰之力将上弦灭掉。”   贺清山死死盯着粉末,胸腔剧烈起伏着,气得脸色铁青。   果然没冤枉萧町!   白天没下水让他得逞,晚上就使出这等卑劣手段。   “贺师兄,我们该如何是好。”   贺清山沉思良久,冷静下来,道:“将计就计!”   “与萧町这种人联手,怎么可能不早做准备。”贺清山拿出地图,指给悠悠看。   “这里是回音谷,对我们最有利的地方。先进入谷内,再用秘法‘一呼百应’,将所有人的笛子连接在一起。到时候,一人吹起手中的长笛,其他人的笛子也会随之响起。在秘术作用下,相当于同时有百人一起。若是上弦百名弟子吹笛,相当于千人!加上音谷回响,便相当于有万人在吹笛攻击!”   “不足百人的剑宗弟子,会瞬间溃败!”   悠悠恍然大悟。   “只要我放出假消息,告知萧町,上弦宗所有弟子已中毒,待他带所有剑宗弟子冲入回音谷,我们便反击,将其一网打尽!”   她吸了口气,赞道:“贺师兄,好计谋!”   贺清山问:“他让你何时下毒?”   悠悠正要说话,手背上的共音符一闪,声音传出。   “天剑宗何逡,淘汰清筠宗方辰……”   悠悠缓缓眯起眼。   北边上弦与剑宗的合作,虽然濒临瓦解,古原秘境的南面,因相隔太远,消息还未传去,两宗弟子还在合力淘汰清筠弟子。   原著里,方辰一淘汰,清筠宗只剩四人,随之要被淘汰的,是慕天昭与白芙雪。   心道不能再等了,悠悠直截了当道:“今夜。”   贺清山面色一冷:“既然萧町如此迫不及待,我便送他一份大礼!”   *   夜色浓郁,天空不见星月。   贺清山带领一众上弦弟子,连夜赶到回音谷。   谷内空旷,夜色笼罩中,半空漂浮着淡淡的白雾。   抵达后,所有弟子聚在一起,施用宗内秘术‘一呼百应’,悠悠带着使命独自离去。   离谷前,她悄无声息站在风口处,摸出无色无味的麻药粉末,洒了一把又一把,被风吹入空气中。   秘境外,苍越收到来自齐倾长老要杀人的狰狞目光。   “清筠宗,真是出了个人才呐。”   苍越嘿嘿:“过奖。”   齐倾握紧手中的摇铃。   若在外界还好,即便连气都无法吐出,诸如琴瑟、箜篌等乐器,照样能当作武器发出乐声,可在秘境内,上弦宗弟子只有长笛做武器,别无他法。   只有任人宰割。   想到这,她又剜了张启明一眼。   剑宗门下弟子,竟如此歹毒!   张启明轻咳一声,套用门内弟子萧町的话:“演习就是实战,来日魔修可不会对上弦弟子心慈手软。”   齐倾气笑了。   张启明倒是不急,要被灭的不是剑宗。   不过别得意,她瞧路悠悠胃口不小,不仅要灭她上弦,还要灭了剑宗。   *   悠悠从书里得知秘境中有回音谷这个地方,也知道萧町给上弦准备的下药手段,以及贺清山反击他们的秘术。   她利用这些,操控莲藕替身往回音谷跑,让萧町与贺清山在抓不到她的情况下,互相猜疑,来个两败俱伤。   万事俱备,悠悠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捻起两张传音符。   “萧师兄,上弦已进入回音谷,可在谷外埋伏!”   “贺师兄,剑宗已赶来回音谷,可在谷内埋伏!”   过了会,悠悠收到萧町的回应。   “已在谷外。”   悠悠立即清了清嗓子,捻起一张传音符。   “不好了贺师兄!”   女孩急喝声从灵符飘出。   “我们低估了萧町!他预料到上弦宗会进入回音谷,提前留了一手,谷内那些白雾中,混了麻草粉!吸入体内后,会让大家嗓音沙哑,陷入麻痹一丝气都吐不出来!”   收到这消息,贺清山刹时脸色大变,他试着开口,果然嗓音变得嘶哑。   这时候,一道传音符又来了,悠悠视死如归的嗓音传出。   “我们被逼上绝路了!!!”   “萧町已带人赶到谷外,即将入谷,现在来不及逃,只能殊死一搏!贺师兄等着,我这便赶来与大家共生死!”   “不,你不能来送死——”   危急时刻,贺清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本想让林蓓传递中毒的假消息,引来萧町,团灭剑宗,没想到真中毒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町心思缜密到如此地步!猜到他会带人来回音谷,提前做了埋伏,还是大意了!   不过,上弦还没败!   “林蓓,你还在谷外,只要你在,上弦就没有输!”他恨声道。   “我们所有人的长笛已用秘术连接,待萧町淘汰我们后,你再出现,用‘一呼百应’之术吹笛。届时,我们虽已淘汰,长笛也会发出声响,再借回音谷的地势,相当于你身边有千军万马!林师妹,到时候,把剑宗灭了给我们报仇!”   本来他准备让妹妹贺清淼登上榜首,但百密一疏,幸而留了林蓓这个火种在外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林蓓用准备好的上弦秘术,团灭剑宗,就能一人总揽所有人的玉玦,代表他们上弦宗夺得榜首!   贺清山筹划好后续,哑着嗓音问:“记得‘一呼百应’的法决吗?”   悠悠心道不记得。   当然不记得。   夙景长老只教了她些基础的东西,这种法决她哪里会。   不过她自然不能说,于是贺清山收到的灵符中,只有女孩哽咽的嗓音。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被淘汰,我要与大家共生死!”   贺清山已几乎说不出来话了,闻言摆出师兄的威严,怒斥道:“闭嘴!现在跟我念口诀!道声一,幻三千……”   秘境外。   齐倾看着就这样把宗内秘术法诀骗到手的悠悠,长指掐断柳枝。   她回头,带着同归于尽的笑:“启明长老,看来剑宗也要栽了。”   张启明愣了愣,待反应过来,脸色唰地一下黑了。   他目光落在玄镜内,只见女孩念完口诀,手中的长笛光芒一闪,随后她拿起一张传音符,带着哭腔道: “林蓓定不辱使命,为师兄师姐报仇!团灭剑宗!”   话落,她慢条斯理咬破指尖,在另张传音符上,胡乱抹了些血。   “我已牺牲……”   不一会儿,一张染血的传音符,来到埋伏在回音谷外的萧町手上。   深夜里,灵符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里面飘出一个虚弱至极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入每个剑宗弟子耳中。   “萧师兄,诸位剑宗同门,当你们收到传音符的时候,我已牺牲……”   “幸不辱使命,成功让所有上弦弟子中招。”   女孩嗓音低颤,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声道:“诸位不必难过,我只是受了些轻伤,一点都不疼,林、林喃……不负剑宗……”   冷风吹过,吹灭了女孩微弱的声音,染血的符纸,在萧町的指尖消散。   剑宗众人怔愣,旋即脑海“轰——”地一下,目眦尽裂。   林喃师妹被发现卧底身份,落入上弦弟子手中,牺牲了?!!   萧町愣愣地看着指尖染上的一抹血,想起女孩偷偷给他比拇指的模样,眼睛亮亮的,随后渐渐的,他脑海中女孩的模样,变成灰色。   少年眼睛渐渐红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艹!”他怒吼一声。   “狗日的贺清山,我来取你狗命!”   下一刻,在‘小师妹’牺牲的刺激下,全体剑宗弟子怒红了眼,寒剑出鞘,愤怒地冲入回音谷。   “杀——” 第36章   在秘境北边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原本平静的南边,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白日得到联手的消息,南边的天剑与上弦两宗弟子, 一开始半信半疑,相遇后,试探性地联手夺人玉玦,发现效果出奇的好。   一旦遭遇其他宗门人士,上弦弟子吹笛驭音,刹那间,就能将人定在原地, 动弹不得,趁此机会, 同行的剑宗弟子袭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将对方淘汰。   两宗的主力都在北边, 南边一开始弟子便不多,加上被慕天昭、顾赦等人接二连三淘汰, 很快就所剩无几。   好在传来联手的消息,及时止住了败势。   南边的上弦与剑宗弟子,剩下约十人,得到消息后聚集在一起行动, 与缥缈宗与聆音宗的人数相比,显得势单力薄,但谁也没想到, 他们联手后威胁力大增。   一整天, 在南边如鱼得水,不仅淘汰了好几个清筠宗弟子, 对上缥缈宗与聆音宗,也是摧枯拉朽之势。   到了傍晚,两宗弟子都收获颇丰,更令人欣喜的是,又找到两个清筠宗弟子的踪迹。   “我会保护你的,芙雪!”   暮色渐临之际,穿着清筠宗服的少年与少女,在落雪坡,被团团围住。   其中的少年束起高马尾,面对四周的劲敌,毫无惧色,眼神阴鸷地伸长手臂,将旁边女孩护在身后。   腰间刻着“方辰”两字的玉玦,在风中晃动。   被他手臂揽在后方的白芙雪,脸色微白,捂着受伤的手臂欲言又止。   并非第一次参加仙门大会,白芙雪经验十足,知道其他门派都会针对清筠宗,进入秘境后一直隐藏行踪,隐藏得很好。   直到半个时辰前,与方辰偶遇。   白芙雪咳嗽了声,唇角溢出血迹:“别管我了,你先逃吧。”   “不。”方辰一脸坚毅。   “芙雪,我绝不会丢下你的!”   自打花了三十万灵石,从路悠悠那买到宗主种下的仙柏树,方辰在宗内,全身心扑在小松柏身上,去明月峰拜访白芙雪的次数都少了。   此次参加仙门大会,他见到人才恍然惊觉,深感悔恨,如今天公作美,白芙雪落难,正是他英雄救美的时刻。   方辰心道:他绝对要把握好机会,一举赢得佳人芳心。   思及此,他安抚似地,手臂用力将女孩再往后方挤了挤。   四面八方都站着敌人,要不手持灵剑,要不手持长笛,白芙雪扫视一圈,站在两人前方的剑宗弟子只有筑基初期,最好突围。   她铆足力气往前挤,却被方辰不由分说地按了回去。   他道:“躲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   白芙雪咬紧贝齿,握剑的手气得微微颤抖。   到底是谁保护谁,刚才要不是方辰拖她后腿,她凭金丹中期的修为早逃走了,压根不会受伤。   她就盼着方辰赶紧离开,说不定她能独自逃生,可方辰死活不走,要与她共进退。   白芙雪心间微梗,心灰意冷。   天剑宗与上弦宗大都认得白芙雪,只有两个年轻的上弦弟子,瞧少女青丝披散,貌若天仙,看得愣在原地,吹起的笛声都停了。   方辰与路杳同为筑基期。   不过路杳常年不修行,导致修为停滞,而他则是努力修行了,天赋有限,至今仍在筑基中期。   围着两人的弟子中,不乏有金丹境,方辰完全没有胜算,但受伤的心上人在身后,他奋力一搏,袭向忘记吹笛的两个上弦弟子。   这时,一旁的笛声传来,落入方辰耳中的刹那。   他身形一顿,动弹不得,紧接着便是一柄长剑横在他脖颈。   “芙雪快逃!我给你争取时间!”他喝着。   在后方的白芙雪:“……”   连一秒的时间都没争取到,她往哪逃啊。   何况要逃的话,她早就逃了,众目睽睽,长老外秘境外看着,她哪能弃同门于不顾。   与方辰一起淘汰,还能落个不抛弃同伴的好名声。   如今清筠宗弟子只剩寥寥数人。   白芙雪心道撑到此刻,半点不丢人,回宗后谁不得说她一句尽力了,毕竟比她成绩好的,只有慕天昭与顾赦,所以……   诶,等等。   白芙雪数了数,忽然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路杳呢?为何还未听到路杳被淘汰的声音?难道路杳,撑到了现在吗?!   白芙雪倒吸口凉气,陡然意识到,此刻她被夺走玉玦的话,就比路杳先淘汰了。   这事犹如晴天霹雳,惊得白芙雪脸色惨白。   本放弃挣扎的白芙雪,一脚踢起地面的灵剑,将来摘取她玉玦的弟子斥退,纵身跃到一块石上。   她死也要死在路杳后面!   不然丢死人了。   白芙蓉金丹境的修为突然爆发出来,令四周上弦与剑宗的弟子,心下惊了惊。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任谁都看得出,白芙雪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强弩之末。   “天剑宗何逡,淘汰清筠宗方辰。”   何逡在剑宗的地位,仅次萧町。萧町不在,剑宗弟子都以他为主。   面色冷峻的少年摘掉方辰玉玦,抬眸望了眼,身形一闪,二话不说朝白芙雪袭去,两人交手数下,本就受伤的白芙雪摔倒在地,败下阵来。   何逡持剑,正要摘掉她腰间的玉玦,这时,一道强大的灵力袭来。   何逡侧身躲过,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他稳住身形,目光垂下,地面白芙雪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其他人皆是一惊:“那是……”   何逡微眯起眼:“慕天昭。”   他脸上的冰霜瓦解,露出兴奋之色:“他竟然现身了,追!”   把慕天昭淘汰,再将那阴了剑宗九人的顾赦解决,整个清筠就全军覆没了!   “天昭?!”白芙雪欣喜不已。   本以为死定了,没想到慕天昭救下了她,慕天昭已突破至金丹后期,跟在他左右,必然安全。   白芙雪松口气,转眼却发现少年脸色苍白,“噗”得吐了口血。   “你受伤了!”她心下一惊。   慕天昭嗓音低哑:“一点内伤。”   他来秘境没多久,就与聆音寺的一个小沙弥对上,对方招数奇怪,他一时不察,受了些内伤。   慕天昭擦掉嘴边血迹,脸色微沉。   比起这个,现在清筠宗情况很不妙,只剩四人。   天剑宗与上弦宗联手令人措手不及,来势汹汹,现在局势不对,此次仙门大会,清筠宗可能全军覆没。   救白芙雪是冒险的举动,暴露了他的行踪,之后很难甩开那群人。   但同门有难,不可能见死不救。   一道笛声从后方传来,慕天昭蹙眉:“快走,要追来了。”   他身影穿梭在林间,身后紧追不舍的曲声,在半空形成无形的网,将他笼罩起来。   因音术的干扰,慕天昭与白芙雪的速度比平日慢了许多,受伤之处还被勾起痛感,没多久,在林间被身后的上弦、剑宗弟子追上。   何逡持剑立在前方寒潭边,拦住他们。   “萧町说先抓路杳,再引你前去,如今看来,我可以直接淘汰你。”   慕天昭眉头微蹙,转了转手中从剑宗弟子那夺来的灵剑,只是一宗弟子尚有周旋的余地,可两宗联手,要同时躲避音术与剑术的攻击,难如登天。   他没有把握逃出去,今夜凶多吉少。   听何逡的意思,路杳多半与萧町等人在北边了,不知情况如何,没有消息倒是最好的消息。   上弦与剑宗追人时动静不小,知道在追赶慕天昭,引来不少人前来围观。   担心殃及池鱼,他们都藏在离寒潭不远处,一片草木葱郁的林间,   冷风拂过,一棵参天大树伫立在夜色中,树间交错的繁茂枝叶,被少年修长的手拨开。   寒潭水边,慕天昭已与何逡等人斗起法来。   顾赦斜倚着树,抱臂看了半晌的戏,眉梢微微一挑。   缠在他左腕的幽蛟,却没有看戏的心情,看着被围攻的白芙雪,心揪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嚷嚷。   “一群混蛋,小心别伤到玲珑,剑离玲珑远些!差一点戳到了!主上救命——”   幽蛟漆黑的脑袋,从袖下探出:“主上,你快去救玲珑!玲珑不能死啊!”   “只是争夺玉玦,不会死。”   “可主上若出现救下这女修,她定会对主上感倍增。”   幽蛟盘算着,“好感增到一定程度,就是喜欢,等她喜欢主上,咱们就能得到玲珑了!”   顾赦不置可否,只下颌微抬,示意它看向围攻白芙雪与慕天昭的那群人:“三个金丹,去是送死。”   话落,他朝夜空斜瞥了眼。   “北边的金丹境修士更多!!”发现少年往北方望了眼,幽蛟赶忙道。   顾赦顿了下,面色一冷:“谁说我要去北边找路杳了。”   他话音刚落,寒潭边剑芒一闪。   数道笛声围绕着慕天昭。   在音术的作用下,慕天昭出招接招的速度慢了近乎一半,他凭着强大的灵力撑着,但随着时间流逝,灵力也濒临枯竭。   传入耳中的笛声源源不断,扰乱慕天昭心神,让他一时不察,被何逡找到破绽。   一点寒芒转瞬而来。   耳边音术还在影响他,让他整个人变得迟钝,危急时刻,慕天昭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手持长笛的红衣少女。   那夜他也在场。   女孩吹出的音调旋律,只能用“惊奇”两字来形容。   让听她笛声的人,身体产生本能的不适,整个人意识都陷入混沌,脑袋空空,通俗来讲,就是让听者有种恐惧,仿佛再听下去,自己就要失智变成傻子了。   那感觉可怕极了。   思及此,慕天昭突然发现,比起路师妹吹出的笛声,如今耳边响起的这个,似乎不过尔尔。   绝境之中,慕天昭寻到一丝生机,短暂地挣脱了音术的束缚,翻身跃起。   一柄灵剑从他身侧堪堪擦过。   围攻他的两宗弟子见状,脸色骤沉,担心会有变数,何逡直截了当道:“一起动手!”   话落,上弦弟子集体吹笛,与此同时,数把灵剑向慕天昭袭去。   形成天罗地网,让他无处可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里暗地,聚集了南边大量仙门弟子的林间,所有人的共音符,突然亮起了光芒,符内飘出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   “天剑宗萧町,淘汰上弦宗贺清山。”   “天剑宗木雪,淘汰上弦宗贺清淼。”   “天剑宗赵生,淘汰上弦宗……”   突如其来的声音,笼罩着整片林间,侧耳一听,竟全部是天剑宗弟子,淘汰上弦宗弟子。   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剑宗把上弦宗灭了!!   林间围绕慕天昭的数道笛声,不知何时停下了。   整个秘境内,仅剩的六个上弦宗弟子,垂下手中的长笛,面面相觑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以何逡为首,另外五个剑宗弟子。   合作?联手?   剑宗就这么背叛盟友?反手把他们上弦宗灭了?!   刹那间,六个上弦宗弟子的眼球,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怒喝一声后,手中长笛一转,贴在唇边,对准剑宗另五人发起攻击。   不可思议的变故,何逡等剑宗弟子也没料到,北边的同门竟然把上弦宗灭了。   虽然心狠手辣了些,不过木已成舟,解决了清筠宗,再解决威胁最大的上弦,此处大会,他们剑宗就能一举称王了!   何逡与其他的剑宗弟子对视了眼,有了抉择。   “抱歉。”   “不过仙门大会第一,我们剑宗拿下了!”   何逡等剑宗弟子手中灵剑一转,剑指上弦宗几人,正欲袭去,身上揣着的共音符,再次亮起光芒。   从灵符内飘出的声音,似乎先吸了口凉气,随后用不可思议的腔调道:   “清筠宗路杳,淘汰天剑宗萧町——”   “清筠宗路杳,淘汰天剑宗木雪——”   “清筠宗路杳,淘汰天剑宗……”   一阵阵冷风吹过林间,灵符光芒不灭,“清筠宗路杳淘汰……”这几字在这方天地不断响起,一刻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从惊愕到麻木的表情中,终于来到尾末。   “清筠宗路杳,玉玦数:三百零六,排名第一。”   继而,天地寂静一瞬,那灵符里的声音,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秘境北边……”   “除路杳外,无人生还。”   本打算决一死战的剑宗与上弦宗弟子:   “……”   “……”   路杳,谁人不知。   路天沉独女,清筠臭名昭著的少宗主,浑身上下没有半个优点,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诱饵罢了。   得知她在北边,都已经默认她被抓到了,结果……小丑竟是他们自己吗。   上弦与剑宗零丁几个独苗弟子,惊呆在原地。   不仅是他们,待灵符声音消失,这方天地,只剩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仙门大会的成绩在这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他们现在只迫切地想赶去北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然上演了一场除路杳外,无人生还的大戏!   上弦与剑宗联手,不是横扫北边,无敌了吗?   剑宗灭上弦。   路杳灭剑宗。   就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能这般不讲道理,路杳只有一人,剑宗可是有近百个精英弟子!   进入秘境的各宗弟子,加起来才五百多人,路杳一人三百零六块,总揽了北边所有弟子的玉玦……   她是魔鬼吗?! 第37章   回音谷。   夜色浓郁, 轻薄的白雾浮在半空,冷风吹过,枯黄草尖在风中轻摇。   “……为师兄师姐报仇!团灭剑宗!”   女孩含恨哽咽的嗓音从灵符传出, 成了身陷重围的上弦弟子们,唯一的慰籍。   “剑宗不诚不仁,手段卑鄙。”   贺清山用最后一丝气,扬起沙哑的嗓音,对身后的同门道。   “但上弦还没败!护送林蓓师妹登上榜首!”   听到山谷外,剑宗众人大喝的“杀——”声, 原本绝望的上弦弟子,闻言浑身一震, 重新燃起斗志与希望。   萧町等剑宗弟子不仁不义,提出联手, 利用他们扫平北边后, 便图穷匕见,用下药这等卑劣的手段, 行径令人发指!   好在有林蓓师妹。   他们此番被淘汰,虽遗憾,可想到剑宗众人会紧随其后,榜首仍是长弦门人, 也算死得其所了。   “咻——”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数十柄灵剑向谷内的上弦弟子们袭去。   剑芒照亮他们脸颊,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上, 满是无畏与傲然, 似乎在告诉攻来的剑宗众人。   淘汰就淘汰,上弦弟子可不怕。   卑劣的剑宗人, 我等在秘境外等你们!   然而他们这幅神色,落入怒红了眼的剑宗弟子眼中,则成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好的一起抓路杳,结果利用完萧町提供的路杳行踪,私下将路杳抓住不说,还企图利用路杳,引他们到回音谷一网打尽,着实可恶!   若非林喃师妹,面临淘汰的就是他们了。   想起林喃师妹,女孩气若游丝的声音还徘徊在耳边,不知她在上弦宗弟子手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歹毒的上弦人,现在就送你们离开秘境!   “杀——”   上弦宗弟子,集体被药麻得连一丝气都吐不出来,失去了最重要的武器,完全不是剑宗的对手。   很快,剑宗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的玉玦夺走。   一剑悬在贺清山脖颈,萧町冷着脸道:“林喃师妹在何处。”   没听到林喃被淘汰的消息,多半卧底身份暴露后,被贺清山心狠手辣地暗中解决,藏在了哪里。   萧町想问出下落施救,谁知面前的贺清山,听到‘林喃’两字,竟然笑了起来。   事实上,贺清山被药麻得面无表情,看不出有没有笑,但凭着对贺清山的几分了解,萧町能看出他在笑,一双眼睛在夜色中,还露出了诡异的光。   这便是不配合的意思了。   萧町微眯起眼,不客气地扯下他腰间的玉玦。   “天剑宗萧町,淘汰上弦宗贺清山。”   伴着共音符的声音响起,萧町哼笑,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恭送贺兄与各位上弦道友离开,诸位的玉玦,剑宗会好生珍惜的,就请在秘境外,欣赏我剑宗一举夺得榜首。”   说完,他勾唇冷笑,看着贺清山等人消失在原地。   清风拂过,玉玦落入他人之手的上弦宗弟子,全部被传送离开,回音谷变得空旷起来。   萧町在腰间挂好玉玦,回身正打算叫人在谷内搜寻,找到林喃。   这时,一道笛声从暗处传来。   萧町眉头一皱,尚未找到笛声源头,剑宗众人脚下,在地面横七竖八的长笛,全部光芒一闪,随之响起了声音。   伴着回音谷的作用,转眼,铺天盖地的笛声将他们包围起来。   仿佛有上千人围绕在四周,吹着笛声,用音术发起攻击。   谷内所有的剑宗弟子,只觉脑海中轰隆一声,全是响起的笛声,世界天地旋转,日月颠倒,眼前全是金色的星星。   灵剑落地,顷刻间,一个个身影倒在了地上,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萧町摔倒在地,意识陷入黑暗的那刻,想起贺清山诡异的眸光。   “……”   竟然还留了后手,好卑鄙!   带着不可置信,萧町眼皮沉甸甸垂下。   眼睛只剩一条缝隙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一个女孩的身影,衣摆轻摇,缓缓走来。   萧町觉得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他昏厥过去。   “清筠宗路杳,淘汰天剑宗萧町……”   伴着悠悠拿走他腰间的玉玦,揣着的灵符发出声音。   秘境外,一众仙门长老透过玄镜,看着这幕。   夜色笼罩的回音谷内,身着上弦宗服饰的少女,穿梭在昏倒在地的剑宗弟子之间,一手拖着麻袋,一手摘下他们的玉玦,利落地扔进袋中。   “唉。”   少女轻叹了声,嘀嘀咕咕。   “玉玦多到有点烦,还得自己编织麻袋装,不知道一个够不够。”   镜外上弦齐倾长老、剑宗张启明长老:“……”   齐倾轻抚胸膛,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诸位先看着,我去阵法处瞧瞧。”   这群笨蛋,被淘汰了还以为林蓓师妹会代表上弦,登上榜首呢。   她得去让他们醒醒。   张启明望着镜内东倒西歪的剑宗弟子,一阵心梗,又心疼又好气又有点想笑。   “罢了,我去阵法等着。”   话落,两人逃也似地远离了玄镜,身后哈哈大笑的苍越,扬声道:“都是几百岁的人了,两位长老看开些,比赛第二,友谊第一!萧町与贺清山都是聪明的好孩子,莫要责怪他们呀!”   齐倾咬牙,匆匆赶到阵法。   贺清山等人被传送出秘境,一个个捏着喉咙,呼吸着新鲜空气,缓了半晌,陷入麻痹的喉咙才能说出话来。   看到紫衣女修的身影,一群弟子迎了上去,有的面带愠怒,有的红了眼眶,有的诡异一笑,似有千言万语要讲。   “齐长老你看到了吗!剑宗人卑鄙无……”   “耻”字没有吐出,发现张齐明的身影,说话的弟子闭嘴,一群上弦弟子哼哼唧唧地跟着齐倾离开。   在他们离开没多久,阵法光芒一闪,昏厥的剑宗弟子被传送出来。   张启明察看他们的情况,那如千军万马奔来的笛声,他在镜面外听着都浑身难受,何况这些身处其间的弟子。   估计都一时半会醒不来了,张启明有些心疼,将他们挨个放在舒适的草地上,随后摸出丹药,给萧町喂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萧町感觉喉间一凉,意识渐渐清醒。   “别装死啊,醒了就睁眼。”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长老。   张启明手负身后,边说边用脚踹了踹。   他心疼其他剑宗弟子,可一点不心疼萧町。   萧町天生剑骨,天赋高得无与伦比,千年一见,甚至更久的剑道天才。   可惜,是个狗东西。   从小没安分过,剑宗上下,从弟子到长老,无一没都被他捉弄过,不是被骗,就是在被骗的路上。   但这次,剑宗的小恶徒竟然被人耍了!还被耍得团团转!   张启明憋笑,迫不及待看萧町知道真相的模样。   片刻,少年睁眼坐起身,环顾四周,意识到被淘汰了。   张启明刻意沉着脸,道:“秘境之行,有何感想。”   萧町往年没参加过仙门大会,每次看到剑宗成绩落了下乘,心中都憋着火,这次终于放他来大会,离宗前,萧町便放出大话,有他在,必让剑宗得到仙宗第一的宝座。   他也机灵,敏锐地发现与上弦弟子合作,对剑宗弟子帮助最大。   两宗联手,能横扫秘境。   可惜碰上路杳,从那声“林喃师妹”开始,就错付了!   最后云里雾里,团灭上弦宗后,还没来得及高兴被淘汰,想必心情糟糕极了。   张启明问萧町感想,就是想戳他痛处,不厚道地伤口撒盐。   不是说要让剑宗第一吗?   带领同门全军覆没的感觉如何。   是不是很懊恼?是不是很悔恨?是不是很……   “给林喃师妹报了仇,爽!”   没等张启明脑补完他的心情,少年一个“爽”字,击碎了张启明心中,他以为的,对方认真反思痛苦不已的沮丧模样。   “长老在外瞧见了吗?”   萧町纵身跃起,唇角难掩得意,“我亲手淘汰了贺清山,团灭了上弦!”   张启明嘴角微抽,提醒道:“剑宗也被灭了。”   “是啊,贺清山竟然留了后手,不知是什么招数,我没料到。”萧町短暂地惆怅一瞬。   然而下一刻,他就抬起下颌。   “不过给林喃师妹报仇了,就算成功。长老可曾瞧见,我摘下贺清山玉玦时的英姿,对比贺清山那吃了屎般的表情,哈哈哈。”   张启明:“……”   看来中毒不深。   他一招手,带萧町前往玄镜:“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另边,紫衣女修坐在石凳上,打量着蔻丹,慢条斯理问:“心情如何?”   贺清山低着头,简洁明了:“被淘汰了,难过。”   齐倾柳眉微挑,佯装惊讶:“难过什么,我们上弦不是还有一个希望的火种吗!”   “长老别急,弟子还没说完。”贺清山抬头。   只见他脸上阴霾一扫,勾起唇角。   “被淘汰难过,但技高一筹,团灭剑宗。又有林蓓师妹代表上弦登上榜首,结果是一样的,所以……心情很好!”   “这样呀。”齐倾气笑了,起身走向玄镜,“那跟我去瞧瞧,林蓓师妹有没有不负众望。”   她带着贺清山走去,路上遇到张启明与萧町。   一看到萧町,贺清山便知道剑宗没了,他唇角忍不住扬起,满意地笑了笑。   却忍着没告诉萧町真相,而是等萧町到了玄镜前。   玄镜内。   穿着上弦宗服饰的少女,孤身待在回音谷内,数着麻袋中的玉玦。   “眼熟吗?”贺清山似笑非笑。   知道镜内女孩,就是贺清山留下的后手,萧町冷哼了声:“你上弦宗的弟子,我怎会眼熟。”   比起这人是谁,他更在意贺清山用了什么法术,竟然把所有人的长笛连接在一起,让那女孩的音术,如有神助。   若非如此,凭她一人单枪匹马,根本不可能淘汰他们!   萧町自认问题的关键在那法术身上,可他说完,贺清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俯。   “真的不眼熟吗?要不再看看?”   见他接二连三的问,萧町心中隐隐浮起不妙之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林蓓模样,萧町当然认不出来。   意识到这点,贺清山笑够了,指向镜面的女孩。   “介绍一下,这是我上弦弟子林蓓,也是你以为的林喃师妹,萧町,你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派来的卧底林喃,其实是我们上弦宗的弟子——林蓓!”   话落,贺清山扭过头,看向如遭万千天雷击中,陡然呆在原地的少年。   给他总结道:“萧町,你被我耍了!从头到尾!”   正此时,玄镜内,数着玉玦的悠悠,数到刻有‘萧町’的玉玦。   她轻啧了声,朝玉玦竖起拇指,点了个赞。   好兄弟。   我夺得榜首,有你三分之一的功劳。   秘境外,看着熟悉的拇指暗号,陌生的女孩面容,萧町脑中“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不可思议地倒退了数步。   “哈哈哈哈——”   贺清山在旁笑得肚子疼,蹲下后,双手捶地。   “萧町啊萧町,你笑死人……”   然而,没等他笑够,身旁的齐倾长老将他拽起来,柔声问:“好笑吗?”   贺清山一愣,反应过来。   都是道友,这么多长老看着,怎能如此嘲笑别人。   他轻咳一声,打算找补,脑袋被齐倾长老一掰,对准了玄境:“眼熟吗?”   这是他刚才问萧町的话,贺清山表情茫然,不知所以。   他正要问长老何意,转眼发现,镜面中的林蓓师妹,将所有玉玦放在麻袋里后,目光瞥向草丛。   片刻,草丛里钻出一个莲藕人,脖颈拐着刻有“路杳”的玉玦。   贺清山愣了下,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尚未反应过来,下一刻,他就看到女孩将刻有“路杳”的玉玦取下,熟练地挂在腰间。   他眼中的林蓓师妹,一转身,模样发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   *   “哈哈哈。”   目睹全程的各宗长老,除了苍越笑得最欢快,就数缥缈宗赵意长老,笑得最大声。   “赵长老倒是高兴,如今上弦、剑宗皆已淘汰,缥缈宗要独占鳌头了。”   秘境里的较量还未结束。   按以往规矩,这些弟子要在秘境内待上七天,最后排名按照七天后,结束的那刻拥有的玉玦数来定。   路杳此刻拥有的玉玦数,骇人听闻,她虽凭一己之力,横扫北边,但南边仍有不少存活的弟子。   与他们而言,路杳俨然是最大的香饽饽,谁能从她手中抢走玉玦,谁就是无可比拟的第一了!   玄镜内,南边的众人已连夜,争先恐后地朝北边赶去。   缥缈宗弟子有宗内法术加持,除了御剑的几个剑宗弟子外,他们速度是最快的。   如今五大宗门。   清筠、剑宗、上弦都只剩寥寥数人,缥缈宗弟子还有五六十人,聆音宗的弟子虽与他们相差无几,但聆音宗向来佛系,并无争夺榜首的意愿。   故而,怎么瞧……今年第一仙门的名头,都将落在他们缥缈宗头上!   缥缈宗数十名弟子,面带喜色,全力朝北边赶去。   虽不知剑宗怎么被路杳全灭的,但想必,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他们可不会如此不谨慎,重蹈剑宗覆辙。   今年仙门大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缥缈宗将是最后的赢家!   “哪里,还得看后面呢。”   听到调侃,赵意长老也不否认,他目光落在镜面中,纷纷赶往秘境北边的弟子们,暗中点了点头。   倒是不蠢。   “赵长老,高兴得狐狸尾巴都要露出来了。”齐倾将自闭的贺清山拎走后,回到座位,掩嘴轻笑。   “不过,别高兴太早哦。”   “什么意思?”赵意皱眉,盯了玄镜半晌。   镜面中,路杳仍在回音谷,背靠着一麻袋玉玦,手枕后颈,身旁放着长笛,闭目休息起来。   她似乎不打算走了。   谷内下着雨,是悠悠使用的召雨术。   豆大的雨点落入白雾中,与清风一起,将混入麻粉的雾气驱散开来。   赵意目光一转,落在女孩四周散落的长笛与灵剑。   顿了顿,他倏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目光猛地看向另个玄镜内,笔直朝北边赶去的缥缈宗弟子。   不会吧……   赵意突然明白了,之前齐倾与张启明的煎熬。   淦。   停下快停下,别去送死!前方可是地狱啊!! 第38章   “寻到路杳了!”   浮在半空的传音符, 飘出一个急促的声音。   “她在前方十里处的山谷中。”   一夜过去,终于赶到北边的数十个缥缈宗弟子,闻言精神一震, 加速朝山谷掠去。   他们未曾来过北边,对北边地势并不清楚,路杳隐藏其中难以寻到踪迹,好在宗内有能通灵感的弟子,感知到前方山谷有大量玉玦存在。   “走!”为首的灰袍弟子,一招手,率先赶去。   得知北边只剩下路杳, 南边浩浩荡荡的人群连夜赶来,他们缥缈宗的弟子凭借鬼魅般的身法, 甩开其他门派一大截,连最开始领先的御剑修士, 后期灵力不足也被他们追上。   黎明之际, 一行人出现在回音谷外,谨慎地走入谷中。   雨水浸没过的山谷, 空气中透着丝丝凉意,一滴雨珠从叶尖滑落,溅在水坑里。   众人穿过林间,抬头一片空地, 身着白袍的少女坐在石上,头发用一根细长的青缎束着。   斜侧旭日东升,透红的阳光洒落女孩身上, 眉如墨画, 肌肤雪白,衣间金线绣成的卷云图案, 泛起耀眼的颜色。   她在闭目打坐,身旁放着涨鼓鼓麻袋,依稀看出里面装着玉玦。   地面散落着长笛与灵剑,诸多杂乱无章的脚步,显然此处,经历过一场大战,应是上弦宗与天剑宗决战之地。   至于这坐在石上的清筠弟子。   是路杳吗?   看到路悠悠的那刻,一群人停下脚步,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这疑惑。   修仙界新生一代,路杳作为路宗主独女,自然最受瞩目,在各大仙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说,她是在万众瞩目间,活生生长歪的。   缥缈宗众人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前年仙门大会,路杳披头散发,被魔修逮住害怕求饶的瑟缩模样。   两年未见,少女容貌张开了些,与当年的气质神态完全判若两人。   缥缈宗内见过她的弟子,都面露迟疑,瞅了眼悠悠腰间的玉玦,才确认没错。   而那些没见过人的新弟子,看到身影的那刻,皆一脸错愕,愣在原地。   他们对路杳的认知全部来自传闻,只知她飞扬跋扈,在清筠宗做尽蠢事,对师兄慕天昭求而不得到走火入魔的境地,是一个仙门败类。   故而,自然而然以为路杳长得尖酸刻薄,一脸凶恶。   没想到这般……漂亮。   似乎察觉到他们,白袍女孩睁开眼,清澈如水的眼眸望来。   那张精致的脸颊,露出短暂的茫然后,一只手紧张地握紧长笛,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吓到她了!   他们仿佛一群恶徒,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实在天理难容。   “路道友,交出玉玦吧。”为首弟子咳了声,停住前进的脚步,先礼后兵道,“保证不伤你分毫。”   悠悠眨眼。   等了一夜,总算来了。   她握着笛子,装成害怕瑟缩的模样:“玉玦是我的,不给。”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天空几道长虹掠来,是几个剑宗弟子,正御剑赶来,要为萧町等人报仇。   方才说话的缥缈宗弟子见状,无奈地摇头。   “既然如此,得罪了!”   欲速战速决,数十人朝悠悠袭去,他们身法鬼魅,脚踏地面连半点声音都没有,如阵清风拂过。   与此同时,悠悠将长笛放在唇边。   一道笛声响起。   秘境外,望着这幕的缥缈宗长老,心头一梗,面如死灰。   另边,知道悠悠会成为众矢之的,慕天昭身影穿梭在秘境中,拼尽全力赶去。   紧随其后的白芙雪,迎着冷风,咬了咬丹唇。   虽然不甘心,但好像找不到不赶去保护路杳的理由。   三百零六块玉玦,她身上的玉玦,只有路杳的一个零头,怎么比得上嘛。   另条朝北的路上,树叶轻摇,一道修长身影掠过。   冷风呼呼,不断从袖口灌入,幽蛟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用尾巴在顾赦袖口打了个卷,才稳住身形。   安稳了些,它黑色的脑袋藏在袖内,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坎坎的小主人,怎么这么猛。   一人单挑北边所有弟子,就是主上,也做不到吧。   就在落后于缥缈宗的众人,匆忙赶去的时候,共音符内传出声音,   慕天昭身形一顿,因受伤加连夜赶路,脸色微白。   已经淘汰了吗。   他心底叹口气,谁知下一刻,听到符内飘出声音:   “清筠宗路杳,淘汰缥缈宗闻景。”   “清筠宗路杳,淘汰缥缈宗……”   “玉玦数,三百九十六块,排名第一!”   正赶去回音谷的所有人,闻声骤然停下脚步,若非灵符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险些以为听错了。   不可思议。   抢在前面的缥缈宗弟子,竟然被全部淘汰了?!   慕天昭都愣住了,面露愕然之色,好半晌,才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看来白担心了。   “全被灭了?!”   幽蛟声音从紧闭的袖口传出,它火急火燎探出脑袋。   “主上听到了吗,她好生厉害!”   那些气势汹汹赶去的缥缈宗弟子,竟一下被灭了。   坎坎的小主人,太猛了吧!   顾赦停下脚步,瞥了眼黑色的蛟头,正打算说话,眼角忽而一敛。   他侧头,眼神淡漠地朝林间深处望去,一缕黑雾浮现。   回音谷外,险些冲入其中的剑宗弟子,堪堪停住脚步。   众人眼中,愤怒的复仇火焰一暗,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缥缈宗也栽了!   仅剩的几个剑宗独苗,御剑凌空,小心谨慎地探出头,看到谷内一块石头上,慢条斯理数着玉玦的悠悠。   半晌,他们小心捂着自己的玉玦,退了回去。   此女不可力敌,须从长计议。   在缥缈宗被灭后,原本争先恐后赶来回音谷,想夺走悠悠手中玉玦的众人,集体被盆冷水浇醒。   上弦宗、剑宗、缥缈宗接二连三被灭,只听着回音谷里回荡着笛声,就仿佛有莫名的恐怖弥漫开来。   如今还在秘境存活的各宗派弟子,待在谷外,突然前所未有的团结。   几个上弦独苗,被剑宗弟子御剑带着打探完敌情,看到悠悠吹笛时,地面长笛发出声音,恍然大悟。   “是一呼百应之术!”   “找到解决之法了,她吹笛之时,我们不能进入谷内,但可以做好准备,在笛声停下的刹那猛攻过去,击碎她手中的长笛,这样她便失去了所有依仗。”   “现在耐心等,等路杳停下吹笛的那刻,我们便进攻,笛子吹久了她也会累的。”   众人觉得有理,将数柄灵剑自半空对准谷内的悠悠后,纷纷坐在谷外,等她停下笛声的那刻,就发起攻击。   不曾想。   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而谷内的笛声一刻未停,还在奏响!   从谷外远远望去,白袍少女持笛立在风口,衣带飘飞,月色照耀下,美得不可方物。   她精神抖擞,似乎还能吹个七天七夜。   之前出谋划策的几个上弦宗弟子,见状都沉默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热爱曲乐之人。”   “是啊,就算让我等上弦弟子去吹笛,都坚持不了三天三夜,这不是实力问题,是热爱!”   “你敢信,她五音不全,全凭一腔热血。”   “老实说,修习音术的我,被路杳感动到了……”   秘境外,众长老听笛声听了三天三夜,神色都略显麻木。   唯有紫衣女修,越看越起劲,最后起身拍手叫好。   “我说苍越长老,不如放路杳来我上弦吧!”齐倾娇美的容貌,露出激动之色。   “我细听了听,她正向天赋没有,但反向天赋无人能敌。音术分明音与暗音,路杳适合修习暗音之术,古往今来,精通暗音术的修士,一曲能斥退千军万马,修仙界,已数千年没人成功学会暗音术了!你把路杳让给我,我……”   发现齐倾认真在提议,苍越原本听笛声听到晕乎的脑袋,豁然清醒。   “你想拐走路丫头,不行不行。”   想什么呢!   他虽听不懂什么明音暗音,但回头让夙景教便是,把路杳送到上弦去,把他清筠宗当傻子吗!   齐倾是真动了心思,可惜希望渺然,若路杳是个普通弟子,还有机会,可惜是清筠少宗主,只能想想了。   她无奈地叹口气,转而道:“秘境内继续这样僵持,没意义了,诸位长老以为呢?”   闻言,众长老一番商量后,决定提前结束。   往年仙门大会一共举行十天,前七天,各宗弟子们在秘境内较量,后三天,大家一起在秘境内寻找机缘。   如今虽才过了五天,但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谷内悠悠的笛声不停,在谷外蹲伏的弟子们不敢进去,只能盯着悠悠身旁,数百块玉玦干看着,提前结束,与他们而言也是种解脱。   悠悠听到结束的消息,放下竹笛,还有些念念不舍。   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悠悠赶到藏人的地方,将林蓓身上的绳索解开:“林蓓道友,多有得罪。”   林蓓摇头:“是我技不如人。”   走到半路被悠悠打晕,醒来她发现自己在山洞里,这一待,就是五天。   知道此刻被放出,多半玉玦之争已结束了,她好奇道:“上弦成绩如何,你们清筠呢。”   悠悠轻咳一声,总结道:“清筠第一,聆音宗第二,上弦与剑宗平手,缥缈宗次之……”   听到上弦成绩不佳,林蓓脸上露出些许遗憾,不过她是个乐观的姑娘,很快心情便调节过来:“你们清筠宗第一,是慕天昭夺得榜首吗,去年就是他,最后快八十枚玉玦呢!”   “这次不是师兄。”悠悠莞尔,朝她眨了下眼,“是我第一,三百多枚玉玦。”   林蓓脚步一顿,侧头瞪圆双眼。   “?!”   她被藏起来的这五天,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   玉玦争斗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在秘境内寻宝物的时间,各宗弟子之间火药味也消减了。   是夜,各自寻宝前,众人短暂地聚集在一起。   身为此次大会榜首的悠悠,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了最中间。   她穿着清筠宗服,脚踏缥缈宗步云靴,背负剑宗清鸿剑,手持上弦宗水月箜篌,脖颈挂着聆音宗绝尘佛珠……满身奖励,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什么?路道友!”   悠悠四周,一群仙门弟子,好奇地盯着石头上的莲藕人。   原本深感被欺骗感情的上弦宗与剑宗弟子,想装大度又气不过,看到悠悠,哼哼唧唧拉不下脸。   直到瞥见她拿出立大功的莲藕人,才忍不住凑了过来,好奇不已。   “就是这小家伙,帮你把我们骗得团团转?”   “它是什么,秘境内成精的莲藕吗?”   “路道友如何说服它帮你的?”   见大家疑惑,悠悠操控起莲藕人:“这是我用六百年灵藕做的替身。”   话落,众人视线中,站在石头上的小藕人动了起来。   它只有掌心大小,本体莲藕的缘故,长得白白嫩嫩,头顶着片荷叶,两只手做个抱拳的动作,仰起头,用稚气的嗓音道。   “见过各位道友呀。”   霎那间,哗声一片。   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双眼放光地看着它,推推搡搡挤成一团。   “它好有礼貌!我原谅它的欺骗了!”   “这是路道友的替身?我听过用纸片人操控别人,见过炼制傀儡,却从未见过这般活灵活现的小替身,它太灵了!”   “就是这小东西欺骗我的感情,看来只有摸一下它,才能缓解我冲天的愤怒了!”   ……   一群人热情如火,悠悠都招架不住了,找了个空隙,连人带藕一起逃了。   因提前两天结束玉玦之争,今年大会寻秘境宝物的时间,足有五天,有充足的时间寻到机缘。   悠悠独自找了幽静的地方,将得到的法宝放入储物袋。   此行收获颇丰。   原著里,因为男女主,大反派都在南面,主要写南边的争斗,在北面的路杳,完全是炮灰,只提过一句被剑宗与上弦宗俘虏。   故而在秘境内,她没有要走的剧情,可以随意发挥。   看了眼天色,悠悠估摸着,今夜便是原著里,梦魇魔将白芙雪困在梦境,慕天昭与顾赦前后进入梦境救她的剧情。   这情节很重要。   灵魔界魔使之一的梦魇魔,擅长让人沉眠于美梦中,然后在梦境中,悄无声息杀死对方。   原著里,白芙雪被困在自身的美梦中,越陷越深,危在旦夕。   慕天昭进去后,发现女孩梦中美好的未来,有自己的存在,这才意识到彼此的情愫。   继而,就是悠悠喜闻乐见的,两人捅破一层窗纸,私下定情。   不过今夜这段重要情节,与悠悠没什么关系,梦魇魔挑选下手的几人中,没有路杳。   她相安无事。   深夜林间,虫鸣鸟叫不断,悠悠纵身跃到一棵参天大树,她纤瘦的身影躺在粗壮的树干上,枕着后颈,闭目休息起来。   忙碌了几天,今夜剧情没她什么事,终于能休息会了。   然而,悠悠睡着没多久,她掌心被梦魇香烫伤的梦魇纹,在黑夜里,悄无声息闪了闪。   *   夜凉如水,一缕缕黑雾无声无息地穿梭在秘境中,所过之处,寻宝的众人皆沉沉睡去。   黑雾从地面腾起,缠绕在少年手腕上。   顾赦睁开眼,另手抓住环绕着右腕的黑雾,眼神冰冷:“你找死嘛。”   黑雾在他手中一散。   顾赦起身,左袖里的幽蛟正呼呼大睡,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笑得快裂开了。   顾赦身形消失在山洞内,不一会儿,出现在一片林间。   地面的枯枝落叶,被顾赦踩碎在脚底,他步入林间深处,一柄破旧的断剑旁,有只灰白的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只狰狞的红色眼睛,它看着顾赦,眼球中渐渐浮起黑色的魔纹。   “九少主,终于寻到你了。”   那手发出声音,灰白的食中两指,朝顾赦交叠,行礼似地蜷了蜷。   “少主在修仙界受苦了,我来接你回灵魔界。”   顾赦神色漠然,并不相信:“你来此,究竟想做什么。”   “我是来让少主认清这些人丑陋的嘴脸,好与我回灵魔界的。”   那只手坚持这套说辞,随即献宝似的,掌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光团,将顾赦笼罩起来。   “这是他们给自己编织的美梦,少主可知,这些人的美梦中,对你是何态度?我相信少主看了后,就会想与我回灵魔界了。”   顾赦长睫低垂,目光落在飘到指尖的三个光团上,他盯着其中一个,半晌薄唇微抿,手放入其中。   *   悠悠睡了小半时辰,睁开眼,四周仍是一片寂静。   她估算时间,这个时候,男女主已经被困在梦魇中了,不需要她去救,两人能解决这次危机。   悠悠放心地跃下树,开始在秘境内寻找宝物。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悠悠望了眼夜空的明月,心道这个时间点,男女主该醒来了。   她摘了个苹果,咬了口,正惦记着此事,前方一棵桃花树下,出现了两道身影。   月光穿过桃枝,洒落在少年少女身上,看到两人面容,悠悠心头一跳,赶紧躲到了身旁的枫树后面。   是白芙雪与慕天昭!   按原著,两人已经从梦魇中苏醒了,经此磨难,确定了对彼此的心意。   他们在桃花树前相遇,即将月下定情。   悠悠按捺下激动,小心地从树后探出脑袋。   只见四目相对。   少女双颊飞红,少年沉默一瞬,勇敢地拉起她的手:“雪儿。”   “?!”   悠悠听到这称呼,一阵惊喜。   ‘雪儿’本是后期才会出现的称呼,但男女主感情线,进行得比她想象中还顺利,竟然刚定情,就叫起了爱称!   冷风吹过,一片红枫落在树后,鬼鬼祟祟躲着的女孩发间。   她睁着清澈眼睛,在暗中注视桃树下,互说情话的少年少女,一手拿着苹果,一手紧张地抓了抓树皮。   顾赦进入梦魇,看到的就是这幕。   女孩神情看起来过于激动,以至于让人看不出,她在难过,还是在欢喜。   顾赦目光一转,落在树下两人身上,表情有片刻的疑惑。   不是喜欢她的师兄吗。   既然如此,为何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中,是慕天昭在与白芙雪定情,难道,她的美梦后续,是慕天昭移情别恋,又爱上了她。   ……多半如此。   顾赦低嗤了声,眉眼淡漠地等着后续。   等了半晌。   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片片桃花下,白芙雪已与慕天昭交换了定情信物。   悠悠躲在树后,欣慰至极。   男女主的感情线没问题,接下来,她只要阻止顾赦拆散这对小鸳鸯,就能完成任务,得到奖励了!   悠悠兴奋之际,忽然看到桃树对面,站着一个玄衣少年。   他站在雨幕里,看着相拥的男女主,手握成拳,眼神阴鸷,冷峻的脸庞全是近乎扭曲的嫉妒。   悠悠心头咯噔了下。   顾赦来了。   他看到白芙雪与别人定情,心里定然难过极了,若是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就糟了!   少年沉着脸转身离开,悠悠赶紧追了上去。   “师弟,等等我。”   画面一转,悠悠追到了顾赦。   少年盘腿坐在竹林间,手里握着匕首,脸色冷沉,漆黑狭长的眼眸,露出嗜血的光芒。   “师弟。”   悠悠忐忑地蹲在他身旁,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白芙雪虽美虽好,但名花有主了。”悠悠语重心长。   “强求只会灰飞烟灭,真正的喜欢,应该是在远处看着对方幸福!在心底默默祝福!而不是强取豪夺!懂吗师弟?”   事实上,顾赦不太懂。   他看着不断给梦魇中的‘他’,讲述情爱观的悠悠,心底疑惑愈发浓郁。   路悠悠心底的美梦,太奇怪了。   心爱的师兄与白芙雪定情,然后她撇下两人,跑来劝他想开些。   听她的意思,‘他’还深爱着白芙雪,那张熟悉的脸,露出嫉妒的模样,他看了都觉得滑稽。   他会嫉妒人?   可笑。   但路悠悠似乎深信不疑,还在劝‘他’放下白芙雪。   而伴着她的相劝,少年赤红的眼睛,渐渐恢复原样,脸上的神情从狰狞暴戾,变为颓然沮丧。   “我知道了,师姐。”他叹口气,妥协了般。   “其实看到刚才的那幕,我便知道,永远无法替代慕师兄在白师姐心中的地位,师姐放心吧。”   悠悠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不可思议地看着原著里,后期要把女主抢走的大反派。   若顾赦真的放下了对女主的执念,她阻止他破坏男女主感情线的任务就完成了。   简直像做梦一样!   “你、你想通了。”悠悠小心翼翼地问,“当真要成全他们?”   面前的顾赦,如战败的公鸡,一脸颓意地点头。   悠悠狂喜。   一旁看着她露出喜色的真师弟,漆黑的眼睛微眯起来,拇指从蜷起的食指擦过,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   她在高兴什么,因为‘他’放弃白芙雪了吗。   然后呢,‘他’接下来做什么才会如她的愿,她的美梦尽头是什么……   “师姐,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少年低头,解下腰间的玉玦。   悠悠:“你说?”   顾赦将玉玦递给她。   悠悠接过一看,只见原本刻着“清筠宗、顾赦”的玉玦,现在变成了“聆音宗、顾赦”。   聆音宗?   悠悠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顾赦:“就是师姐看到的那样,我已准备加入聆音宗了。”   悠悠顿了顿,倒吸了口凉气。   聆音宗不都是小沙弥?佛修吗?!顾赦难道要……   悠悠不可置信,然而面前的少年已下定决心般。   他将绑着头发的发带扯下,乌黑的发丝垂散开来。   一阵清风拂过,挺拔修长的碧竹前,盘腿坐着的少年乌发披散,脸上毫无血色,黑夜里,冲她微微一笑。   “师姐,不必再劝,我已看破红尘。”   “看到慕师兄与白师姐定情的那刻,我便心如死灰,决定连夜加入聆音宗,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了却红尘。”   悠悠捂着心口。   她一定在做梦!一定在做梦吧!   原本还担心顾赦会不会出尔反尔,今日说放下女主,明日就杀男主抢女主,结果顾赦要直接出家当和尚,完全断了红尘!   “呜——”   看着面前少年拿起匕首,就要斩断乌发。   悠悠倏然红了眼眶,感动地快要落下泪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抱住少年。   “呜呜,我的好师弟。”   “我一定给你盖最大的寺庙!供奉最多的神佛!让你当人见人羡的住持!你就安心地出家吧!”   女孩的承诺,一字不漏落入顾赦耳中。   他站在原地,看着悠悠抱着‘他’,开心到手脚无措的模样,手中握着的红枫,顷刻“咔嚓”两声,被碾碎了。   所以她美梦的尽头,是他剃发出家…… 第39章   “师弟,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带你去聆音宗。”   迫不及待的声音响起, 顾赦黑着脸,心道就该让路悠悠伴梦长眠,死在美梦的尽头。   他掌下微转,面若寒霜离开,打算出去后,捏碎代表悠悠梦境的光团,把人叫醒。   再不醒来, 说不定就进展到他在佛像前敲木鱼了。   然而,在顾赦退出悠悠梦境的前一刻, 画面一转。   他脚步一顿,微微睁大眼睛。   只见昏暗狭窄的巷子里, 一个破烂的箩筐后面, 蹲着个瞧着四五岁的小女孩。   寒冬时候,今早刚下了雨。   她穿着单薄衣裳, 全身被雨淋得湿透了,泠冽的冬风吹过,她缩在逼仄的角落,小身躯冷得直哆嗦。   “小朋友,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的家人呢。”   巷外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 走近问。   女孩乌黑发丝凝着雨珠, 寒冬腊月,经历了一夜的雨雪, 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嘴唇发紫。   她扬起苍白小脸,满是茫然与无措。   顾赦没想到会看到这幕。   换个人,或许认不出这小女孩是谁,但他幼时见过,时隔多年,依旧记得出这脸蛋——是路杳。   顾赦盯着相识的面容,眉头拧起。   从小众星捧月,受尽万千宠爱的清筠少宗主,可从没有过这副小乞儿般的模样,而且……   没等顾赦看下去,他心下一惊,沉下脸,身后浮起一团黑雾,瞬间将他吞噬进去。   梦境外,林间响起桀桀的笑声,黑雾将少年的身影吞噬进去。   一只灰白的断手,操控着周围的光团。   手背上,梦魇魔的红眼转了转,发出狰狞的笑声。   总算找到机会了。   得知顾赦这个少主的存在,灵魔界的魔使们,受够了如今的魔君释净,确实有另立新王的心思。   不过对于在修仙界长大的顾赦,他们并不放心。   谁知他在清筠宗经历过什么,倘若归顺路天沉,叛变了呢,不弄清楚便将顾赦带回灵魔界,无异于引狼入室。   梦魇魔此行,就是来一探虚实。   他用其他人的美梦引起顾赦的好奇,待他进去梦境后,梦魇魔一直在等待时机。   可顾赦虽踏入悠悠的梦境,却一直提防着他,直到刚才,顾赦看到悠悠幼时的那刻,心神有所松动,梦魇魔找到破绽,让他陷入沉眠,将记忆编织成梦境。   属于顾赦的血色光团,从梦魇魔掌下飘了出来。   血团旁边,象征着悠悠美梦的白色光团,光芒愈来愈淡,形如透明。   她即将在梦境中圆梦,一旦在梦魇里达成所愿,就会永久陷入沉眠,再无法苏醒。   梦魇魔眼珠转动,打算先解决悠悠。   灰白的断手,触上白色光团:“你想要什么,我来成全你。”   梦境内。   前刻拉着师弟去聆音宗的悠悠,下刻回到了小时候。   “原来是被遗弃的孤儿。”   “这么冷的天,谁如此狠心,我们带她回去吧,找不到她家人收养她。”   “小朋友,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家啊。”   悠悠怯生生地从破箩筐后,探出脑袋,看着面容和善的夫妇。   他们笑容都很温暖,朝她伸出手,她迟疑片刻,慢吞吞伸去小手。   “啪!”   从后方急匆匆跑来,比她稍大些的小孩,一巴掌打开她的手。   他另手拿着吃到一半的糖葫芦,“砰”地扔砸在她头上:“滚开,讨厌!你没爸妈吗,要抢别人的!”   脑袋被砸得轰了一下,悠悠吓得缩回了箩筐后,身前一片争吵,最后那家里女主人过来,给她轻揉了揉额头,满脸歉意。   “对不起小姑娘,他有点调皮,伤到你没有。”   按在额头的手又大又暖,突然明白了小孩的意思,悠悠摇了摇头:“没关系。”   回应完,她小脸有片刻的茫然。   对啊,她的爹爹和娘亲呢。   不记得了。   悠悠耷拉着头,一脸沮丧。   安慰完她,夫妇带着自家孩子离开了,巷子外,倒是仍聚了不少人,悠悠待在阴冷潮湿的角落,捂了捂咕咕叫的肚子。   半晌,她伸出冻红的小手,捡起地面碎裂的糖葫芦。   好饿,这个能吃吗。   天空飘着细雪,悠悠试探性地咬了口,发现竟是甜的。   她擦了擦湿红的眼眸,破涕为笑。   一朵晶莹的雪花擦过女孩长睫,飘落在她左眼下,遮住了漂亮的红色小痣,寒气将其包裹。   凛冬来了。   悠悠浑身一个颤栗,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身处在林间,一手拉着打算出家的顾赦。   察觉她的异样,少年问:“师姐,你怎么了。”   悠悠摇头:“无事。”   刚才精神恍惚了下,回忆起小时候。   “我们继续走吧。”悠悠晃了晃脑袋,重新打起精神。   她一边拉着顾赦,一边对系统道:“我这算完成任务了吧。”   她舍己为人的好师弟,都决心出家了,这下总不会纠缠女主了。   “完成了。”脑海响起系统爽快的声音,“按照约定,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想见的人。”   悠悠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这么快吗。   她还没准备好。   然而系统说走就走,四周景象一变,顾赦在她身旁消失。   前刻还拉着少年的手,变得空荡,悠悠愣了下,心情多少有些惆怅,还没告别呢,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柔和的轻风拂过,模样与悠悠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出现,穿着淡蓝衣裙,温婉美丽。   “悠悠?是悠悠吗!”   蓝裙女子红着眼眶走来,一把抱住她,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她衣襟。   悠悠心神俱震,僵在了原地。   女子温暖的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悠悠长睫慌张地颤了颤,听着耳边哭咽,有些不知所措。   “是、是娘亲吗?”她忐忑道。   听到她这般问,女子哭得越发厉害,哽咽地点头。   悠悠刹时红了眼眶,抬手抱了抱她,哑着嗓音唤了声娘亲,女子含泪应了声,随后想到什么,松开了她,指向身旁的男子。   “悠悠,这是你爹爹。”   悠悠抬头望去,薄雾散去,一个面色冷峻的男子身影露了出来,   悠悠愣了下,乖乖地叫了声:“爹爹。”   梦境外,梦魇魔狞笑一声。   到尽头了,只要他捏造的男子回应一声,美梦达成,这小女娃就会永远沉眠。   梦魇魔继续操控梦境,却不想,男子朝悠悠微笑,嘴唇微动,要应下这声“爹爹”的前一刻,异变突生。   “砰——”   悠悠瞳孔微缩,面前她刚朝着叫完“爹爹”的男子,化作一团血雾。   与此同时,她身处的梦境,一寸寸碎裂。   秘境外。   躺在树干上睡得正酣的少女,挂在颈间的勾莲玉,闪起一缕寒芒。   另一边,周身数个光团环绕的梦魇魔,如遭重击,手背上的眼睛溢出大量鲜血,顺着灰白皮肤流淌。   他痛苦地嚎叫一声,颤抖着松开白色光团。   那光团脱离他的掌控,被风吹得一荡,融进了血红的光团。   *   乌沉沉的云层笼罩上空,冷风拂过悠悠脸颊,四周景象,飞速朝身后掠去。   她睁开眼,脚下踏着一柄灵剑。   底下是熟悉的清筠宗,她正从飞升台上空掠过,台边立着写有“仙途无尽”的石碑,一群弟子在习武场内练剑。   这是什么情况?   悠悠尚未从刚认的爹爹,在眼前炸开的血腥场面中恢复过来,抬眼发现,自己在清凌宗上空御剑。   她迟疑地探开手,掌心的梦魇纹不见了。   “……”   身处梦魇中,梦魇纹自会消失。   悠悠明白过来,她也被梦魇魔袭击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呜哇——   悠悠心底狠狠地嗷了声,果然顾赦不可能出家,任务还没完成。   一切,真的只是她的春秋大梦!   “唉……”   长叹一声,浓浓的悲伤笼罩在悠悠心头,难过之余,她环顾四周,看到写有“仙途无尽”的石碑。   那石碑,本来被她毁掉了,此刻却在飞升台旁立得好好的,碑面上,也没有路杳涂抹过的痕迹。   悠悠疑惑不解,打算御剑落下,伸手捏诀,两只白嫩的小手映入眼底。   “?!”   这是小孩的手,刚才察看梦魇纹的时候,都没注意到。   悠悠低头。   只见她穿着粉色袄裙,腰间挂着小巧的储物袋,脚下御剑。   剑身锃亮,倒映出的身影是个小女孩,粉装玉琢,扎着丸子头,笑起来,脸颊有两个小窝窝。   悠悠眨了眨眼,小孩长得与她小时候差不多,应该是路杳了。   看这情况,难不成她穿到十多年前的清筠宗,梦魇魔有如此强大的能力吗。   显然没有。   悠悠唤了声系统,没有回应。   她再次看了眼掌心,没有梦魇纹,是不是意味着还在梦境中。   只不过不是她的梦,而是别人的,那人的梦境里有路杳,与路杳小时候有过交际,所以她出现在对方的梦境中。   悠悠略一思忖,微微睁大了眼。   原著里写过,路杳与顾赦小时候有过仇怨,那时路杳被宠坏了,自以为天下无敌,于是看到练剑的顾赦,就去指点一二,结果反被教训,败在顾赦手中。   输给外门弟子,路杳气得生了场大病,昏厥了三天三夜,醒来就对顾赦报复。   难不成是这时候?   悠悠猜测之际,再次试图操控灵剑落下,身体却不受控制。   无奈,她只能跟着灵剑,在一望无际的清筠宗上空飞来飞去。   轻风拂过,悠悠随着这身体本能御剑之际,心下有几分惊讶。   路杳竟然这么小就会御剑了。   原著里,倒是提过她有些天赋,只不过修行懈怠,导致被同龄人甩了一大截,更不提同龄间的佼佼者慕天昭与白芙雪了。   不过,悠悠没想到,只是有些天赋,这个年纪就学会御剑了。   她惊讶之际,脚下踩着的灵剑,忽然摇摆起来。   小路杳像是经不住夸,体内灵气一乱,瞬间失去了对灵剑的控制,灵剑“咻——”地从半空呼啸而过,载着她飞入清筠宗后山。   后山鲜有人迹,常年被银雪覆盖,荒凉寂静。   陡崖间,一棵松柏大树迎着暮色,繁茂的树枝随风招展。   松树下,立着个衣着单薄的小孩。   他站在悬崖边,黑眸眺望远处群山,默默记住这里的地势。   清筠宗后山与连绵不绝的群山相连,基本没有守卫,是最容易逃走的地方。   年幼的顾赦攥紧手。   他要逃离这,回到灵魔界。   这时候,一道稚气急促的声音传来。   “快躲开——”   顾赦侧头望去,还没看清是什么,破空声在耳边响起,一道身影朝他扑来。   悠悠无法控制这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御剑朝那小男孩撞去。   倘若撞上,那灵剑会贯穿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悠悠这个身体,脚下弃剑,纵身朝前方小孩扑去。   “砰咚”一声,压弯松枝的积雪抖了抖。   小路杳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扑在顾赦身上,旋即两个小身影一起从山崖边,翻滚下去。 第40章   天旋地转, 悠悠用仅剩的灵力放缓坠下的速度,摔落在崖底斜坡。   两人一路滚过落雪与荆棘,撞上一块石头, 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悠悠听到小路杳着急稚气的嗓音。   男孩被她压在身下,身形瘦削,挨着骨头有些勒人。她赶忙爬起来,察看情况。   顾赦随之坐起,他穿着清筠宗服,一身白袍,衣上金线绣着卷云图案, 此刻袖子被荆棘划破,斑驳的血在白衣绽开, 腰间的龙纹玉佩沾染了灰。   悠悠看着玉佩,瞬间明白过来, 细看了看面前小脸。   “对不起撞到你了。”悠悠听到自己说,“我刚学御剑术, 没控制好。”   顾赦闻声抬眼,面前穿着粉色袄裙的女孩,长睫扑簌地扇动,腰间系挂的储物袋, 绣着一片片红色的枫叶。   低头致歉的时候,她头上扎着的两个丸子,在半空抖了抖。   遭到这般飞来横祸, 换个小孩, 或许要大哭大闹,但顾赦面色平静, 收回打量的视线,漆黑的眼眸,如夜空寒星,显得格外冷漠。   他冷静地捂着受伤的胳膊,站起身,就要离开。   路杳赶忙道:“等等,我这有药。”   这里是后山陡崖下,她此刻没有灵力,只能靠走,回到上面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受伤的地方不敷药,会越来越严重。   顾赦仿佛没听到她的话,闷头往前走,路杳急忙拦住,将人拽了回来。   这时的顾赦,力气还没她大,被强硬地拉回按坐在石头上。   顾赦大抵发现不是对手,于是老实地任她掀起衣袖。   他瘦弱的胳膊露了出来,冷白皮肤间,布着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鲜血溢出,倍显狰狞。   路杳心底歉意更甚,从储物袋里摸出药瓶,将药粉倒在所有伤口上。   她抬眼,观察顾赦神色。   她修炼时磕磕绊绊是常有的事,师父便把这药给她,这药效果很好,但涂抹在伤口时极疼,她每次敷药都疼得嗷嗷直叫,故而后来,都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受伤了。   可面前的顾赦,小脸漠然,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路杳一脸惊奇,往他的伤口多倒了点药,发现顾赦抿紧了唇,胳膊微颤,似乎想收回又忍住了。   路杳松口气,旋即朝他笑笑,原来是有知觉的。   顾赦手指不自觉攥紧。   她在笑什么。   来到清筠宗不足半月,顾赦身处在这个修仙界第一大宗,如惊弓之鸟,昼警夕惕。   他知道带他来的是谁,路天沉,在乌霄殿的时候,听说过就是此人,在修仙界与灵魔界大战中,将魔君杀掉,凭一己之力击退了万千魔军。   整个乌霄殿的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   他不知路天沉为何带他来此,但他知道,一场尸横遍野的大战,刚过了数年而已,自己是魔修,一旦在修仙界暴露身份,会引来无尽的祸端。   他虽厌恶在乌霄殿的日子,但在清筠宗,处境会更糟。   顾赦筹划着逃出仙宗,至少从路天沉的眼皮底下逃出去,今日就是来后山探路,万万没想到,会遭受无妄之灾。   他来此地,唯一接触的人,只有给他每日送饭的老伯伯。   其余人,他都绕道而行。   这次避无可避,顾赦忍着疼痛,视线落在路杳身上。   一起从陡崖摔下来,女孩情况不比他好多少,乌黑发丝变得散乱,头上扎着的丸子歪斜了,脸颊灰扑扑的,颈侧被碎石划破,一道血痕狰狞地落在雪肤间。   她给他敷药,难道察觉不到自己受伤了吗。   顾赦感到费解,在他的认知中,后不后人不一定,但一定先己,除非……这药有毒。   顾赦打量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垂在身侧的手,掌下浮起黑色冷雾,就要袭去的时候,女孩忽然靠了过来,微嘟起嘴。   一丝凉气,如轻风拂过伤口。   顾赦微微一顿,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她,掌中黑雾消失。   路杳给他吹了口气,减缓疼痛,旋即给颈侧疼的地方抹了点药。   药粉落在颈侧,她疼得小脸皱成一团,一只手往伤口处扇着冷风。   顾赦瞥了眼她,起身又作离开,这次路杳没拦他,只抓紧时间追了上去。   后山地面积着雪,白茫茫一片,天色越黑越不好寻路。   两人年岁皆小,行步缓慢,一言不发地走到深夜,都气喘吁吁了。   天色昏暗,乌云遮着月亮,与一望无际的群山相接,后山鬼火狐鸣,远处传来几声狼嚎。   顾赦衣袖被拽住,喘着气回头。   “不用怕哦,我这有爹爹给的玉。”路杳摸出用红线系在脖颈的勾莲玉,给他瞧。   顾赦眉眼漠然,竟以为他会怕。   他欲甩开袖间的手,垂眼发现女孩手在发抖,目光一转,她小脸惨白,身后一点风吹草动,身影都紧绷几分。   原来是贼喊捉贼,顾赦冷冷地一抿唇。   仙修真胆小,几声狼嚎就吓成这样,也很娇气,擦点药就疼得眼眶泛红。   担心她哭起来,恼人,他让她拽着。   又走了小半时辰,夜色沉沉,两人精疲力尽,停在一棵大树旁。   “我们在这休息会吧。”路杳道。   话音刚落,一团雪从树梢落下,砸在她发顶。   路杳挥走落雪,本就凌乱的发丝更乱了,她索性解开发缎,头顶的小丸子没了,细软的发丝披散肩头。   “我叫悠悠。”说完,路杳递给顾赦一截树枝。   “你叫什么,写下来吧。”   “顾赦。”他道。   路杳愕然:“原来你会说话。”   顾赦黑眸看了眼她,路杳心领神会,对方是不想理她,才一直沉默。   想来也是,若她被谁撞下山崖,起来得跟对方大战一番不可。   环顾四周,路杳瞥见一株紫色的药草,冰葵,只有寒冷之地才生长得出来。   她面色一喜,匆匆起身。   顾赦目光跟着她,看到路杳将药草摘了回来,冰葵紫叶外层凝着白霜,她在手中捂化了霜,欣喜地给他看。   “听说做错事后,有幸摘到冰葵,就代表诚诚恳恳的道歉,一定会能被原谅。”   听懂了暗示,顾赦面无表情。   穿着袄裙的女孩,见状用冰葵的紫色叶片,轻戳了戳他指尖:“这传说是真的吗。”   顾赦:“……”   他抓了把雪吞下,看得路杳目瞪口呆。   “你做什么?”   “渴了。”   路杳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渴了吞雪,细想也是,三更半夜,荒山野岭,去哪寻干净的水。   不过见他如此熟练,路杳还是感到惊讶,想了想,从腰间取下储物袋。   油纸打开,里面放着四块糯米糕。   她拿起其中一块,拉过顾赦的手,放了上去:“尝尝,这是师父给我的,可好吃了。”   顾赦没动,路杳以为他不好意思,抓了把雪吞下:“那我陪你吃雪,你陪我吃糯米糕。”   雪在嘴里融化,寒意一下从喉间蹿入胃里,路杳牙齿冷得咔咔响,感觉胃在抽搐,头也疼了起来,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吞雪的滋味,顾赦再熟悉不过,路杳还抓了一大把,他倒数着数,看她何时吐出来。   但他等了半晌。   “该你了。”   拿着糯米糕的女孩,艰难地将最后一丝吞下,冷得浑身哆嗦,掀起长睫,期待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离得近,顾赦甚至看到自己在明眸中,若隐若现的倒影。   顾赦侧过脸,错开视线。   他没见过这般明亮清澈的眼睛,坦荡的,没有半点阴暗污秽,被这双眼盯着,他有种无处遁形之感。   顾赦只好低头看糯米糕。   像长条玉块一般,雪白颜色,糕上印着桃花,精致极了。   他不会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以防有毒,然而,路杳似乎没懂他的意思。   “你吃啊,可好……唔。”她话没说完,嘴里塞了块糯米糕。   路杳眨了眨眼,惊讶面前的小男孩竟然会喂她,咬了口后,眉眼弯笑:“谢谢。”   顾赦盯着她的笑颜,愚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放心地咬了口剩下的糯米糕,丝丝甜味,在齿间扩散开来。   顾赦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带着软糯,透着清香,他几下便吃完了,末了吞口雪。   一旁路杳欲言又止,嘴里憋着口气,脸腮微红。   糯米糕不好掰断,她以为顾赦要把整块给她呢,结果……她咬过了呀!   “你饿的话,这个也给你。”路杳把手中的糯米糕,放回油纸里,连着剩下的一起推给他。   顾赦没有拒绝,全部收了起来,凭两人的速度,就是明天晚上都不一定走出后山。   短暂的休息了会,两人继续前行,这次走了一个多时辰,路杳昏昏欲睡,拽了下顾赦的衣袖:“睡会觉吧,说不定明早就有人找到我们了。”   他们停在一棵大榕树下,深夜透着寒意,从铺着雪的地面腾起。   顾赦不困,只是停步休息,他背靠树坐下,看到路杳从储物袋里拿出件大氅,装备很足。   他闭目调整吐息,没多久,耳畔传来窸窣动静,一个厚重的东西盖在了他身上。   顾赦感觉到毛绒暖意,愣了愣,睁开眼,小女孩挤了过来,挨着他。   “我储物袋里只有这件衣服了,好在够大,可以凑合。”   话落,路杳拉住顾赦没受伤的左胳膊,套进大氅的右边袖子,自己右手,则放入大氅的左袖。   这样一来,两人都在大氅里。   只是如此过于挤了,顾赦没与任何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女孩被雪打湿的发丝散着,暖和的大氅下,仿佛都是她发丝间的香味。   像他刚吃过的糯米糕,清香中,透着一丝甜腻。   顾赦绷紧了脸,不习惯与人如此近,左手打算从袖内钻出,不曾想这时候,右肩一沉。   身旁小女孩睡着了。   安静垂着的长睫,轻浅均匀的呼吸,无一不在诉说她睡得有多香。   荒郊野岭,身旁一个陌生同伴,她竟直接睡着了。   顾赦不可思议,他从来只是浅眠,别说在清筠宗,哪怕曾经在乌霄殿,也不敢有一刻熟睡。   一旦睡沉了,对四周的感知会下降,敌人到眼前都反应不过来。   修仙界的人,都不怕这些吗。   顾赦百思不得其解。   悠悠眼前一片黑暗,枕着小肩膀,也是满心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小路杳的人设都崩了,还是说,她小时候没那么人见人厌,只是越长越歪。   既然她与顾赦有过这段过往,后来关系如何变恶的。   原著里,顾赦在外门受到的欺凌,一小半是因为修为低微,一大半是路杳的跟班们听她的吩咐在报复,两人的仇怨可大了。   揣摩不透,悠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次日一早,真如路杳所说,有人找到了他们。   前来寻路杳的师兄师姐,赶到时,看到大树下的两个小孩,在大氅里挤成一团,相互取暖。   两个挨在一起的小脑袋。   一夜后,堆满了雪花。   悠悠视线一晃,眼前风景变了模样。   是卧龙峰。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路杳把一柄灵剑亮给男孩看,这灵剑只有正常剑身的二分之一,正适合她这个年纪舞弄,是苍越特意让人给她打造的。   路杳一下要了两柄,兴致勃勃把其中一柄给顾赦拿来。   顾赦抿唇不言,正握着树枝练剑的手,折断了枝条。   自从那日摔下山崖后,这女孩时常来寻他,他连逃离清筠宗的路线都没时间规划了。   不仅如此,还时常送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法器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   顾赦近乎恼怒。   “又下雪了,看我堆的雪人。”顾赦被她拉着衣袖,走到片雪地,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哪有雪人。   “在这。”路杳指着他看。   只见雪地里,立着个手掌大小的雪人,手脚长短不一,鼻子眼睛扭成一团。   丑得惊奇。   小男孩难得勾起嘴角,似乎被丑笑了。   他脸色苍白,因这笑意,整个人气色一下好了许多。   路杳微眯起眼,佯怒道:“笑什么,嫌我堆得不好,那你堆一个给我看看。”   悠悠心道这激将法太明显了,就算是幼年的顾赦,应该也不会……   她在这高估,另边小顾赦已撸起袖子,捏起了雪人。   悠悠:“……”   原来,大反派也有如此天真好骗的时候。   悠悠想起戒律堂,给顾赦送东西的小泥人,被窗户撞扁后,他只一遍,便将泥人捏回原来的模样。   这方面,顾赦是有些天赋在的。   悠悠相信着,垂眼却看到,一个比小路杳刻意捏丑的雪人,还要丑的东西诞生了。   它歪着身子站在雪地里,轮廓模糊,四肢粗细长短,统统占齐了。   “哈哈哈。”   托腮蹲在一旁的女孩,笑出声。   大概没想到看着容易,亲手堆出的雪人,却如此难看。   顾赦耳根发红,垂着眼睫,将雪人捏碎。   “我来教你,其实很容易。”路杳靠了过来,握了一团白雪,然后拉住他的手,放在雪上堆了起来。   顾赦视线落在她白嫩的小手,带着他,灵巧地堆起雪人。   这次的雪人,出奇得漂亮。   他反应过来,女孩是刻意捏了个丑雪人。   “好看吗。”路杳蹲在他身前,抬起长睫。   顾赦顺着她的睫羽往下看,一双清澈的明眸,眼尾偏下的地方,有颗针尖大小的红痣。   这个冬日,大抵看够了雪色,这抹红意落入顾赦眼中,变得格外的醒目,灼人。   四周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不说话时,这片天地寂静极了。   路杳想说什么,但有几分迟疑,最后是顾赦开口,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何,总来找我。”   若是因那日将他撞下山崖愧疚,伤早就好了,整日被她送这送那,早该扯平了。   路杳没料到他如此直白的问,挠了挠头,看了眼他后,小心翼翼道:“顾赦,你是不是嫌烦了。”   顾赦薄唇一抿,手指无意识攥紧了些。   “哈哈,嫌烦也没关系。”女孩满不在意地一笑,旋即半是遗憾地叹口气,“明日起,估计就不怎么能来烦你了。”   堆雪人的后遗症仿佛来了,顾赦指尖有些凉,眸光也变冷了。   “为何?”   “昨天晚上来个师兄,是爹爹的徒弟。”路杳解释道,“爹爹很忙,暂时把他放在旭日峰,跟着我师父修行,所以我管他叫师兄。”   顾赦一字一顿问:“所以呢。”   路杳眨了眨眼:“师兄刚来,对清筠宗不熟悉,爹爹和师父都让我多陪他,而且……”   剩下的话路杳没说完,听师父说师兄身世可怜,被魔修灭门了,需要多加关照。   “哦——”   顾赦冷冷地弯了下唇。   “随你。”   “那你答应我件事,好不好。”路杳道。   顾赦看着她,路杳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后,小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去后山了。”   顾赦神色一变,在瞬间,有过无数猜想。   路杳知道他是灵魔界的人,知道他想逃走,知道……   然而没等他想好所有对策,面前女孩担忧地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跳崖,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顾赦:“……”   这些天,女孩总是来找他的原因出现了,她是觉得,那天他出现陡崖边,是为了跳下去。   她锲而不舍来,是抱着开解他的心思。   那日路杳回去后,左思右想,发现不对劲。   后山人迹罕至,一个外门的小弟子,怎会孤身出现在危险的陡崖边。   她不放心,去弟子名册查了顾赦,发现顾赦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有年岁名字以及入宗时间等,简而言之,就是来路不明。   这种弟子,一般都是清筠宗做善事时收的,比如某某村被魔修屠杀,留下几个遗孤,某某前辈的后裔,孤苦伶仃。像昨夜来的慕师兄,就属于这一类。   这类弟子因受到极大的伤害,夜夜梦魇缠身,很容易想不开,寻短见。   故而,路杳不由连想到顾赦是去跳崖的。   她有灵力存在,能缓解坠崖的速度,顾赦灵力微弱,他若孤身跳下去,会摔得粉身碎骨。   身为少宗主,路杳从小有着保护清筠宗所有人的责任感。   于是这些天,她经常来看望顾赦,开解他。   “后山太危险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别去了好不好。”路杳期待地看着他。   顾赦:“我知道你的意思,不会。”   这几日,他想到件事。   路天沉将他扔进外门后,明面不管,谁知会不会暗中派人跟踪,他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回答,路杳心满意足,起身离开,没一会她又折返回来,不放心地,伸出了小指。   顾赦冷绷着脸,小指头被硬生生勾住了。   拉了勾,路杳这才放心离去。   女孩穿着粉裙,消失在雪色间,遥遥传来一句:“我还会在找你来练剑的。”   顾赦伫足在原地良久,瞥向地面一起堆着的小雪人,捧起带回房间,过一会儿,又出来找了不少雪弄回去。   悠悠愈发不可思议。   这走向,再继续下去,总感觉原著岌岌可危。   许是听到她的心声,一转眼,顾赦在清筠宗待满了一个月,他放弃了逃走的念头,开始专注于修行,提高力量。   但顾赦很快发现不对劲,他似乎中了毒,灵力由一开始的运转缓慢,到最后,连在体内运转一周天都无法做到。   他摊开手,象征魔气的黑色冷雾,也淡了下去。   顾赦想到一人,路天沉。   与此同时,他远远看到许久未出现,一来卧龙峰后,便被众多弟子簇拥着女孩,他们叫她“少宗主。”   顾赦低低笑了,原来姓路。   悠悠,路悠悠。   “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她又来找他,手持熟悉的小灵剑,顾赦手中的那柄,只与她的剑柄颜色不同。   一红一黑。   “这套剑法是师父教我的,前天也教给师兄了。”   她一如既往地爱说话,念叨叨,“结果师兄才两天,就学到第七招了,马上就追上我了,他还说学完后可以教我,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学。”   这时候,七天过去,顾赦才学会第二招。   “是嘛。”他的语调微扬,透着几分怪异。   一缕黑雾,不受控制地从指尖溢出,顾赦掷剑,削铁如泥的灵剑,深深插入地面青石板中。   路杳没注意到,兴致勃勃道:“我们来切磋吧。”   其实这些天给师兄当陪练,她手臂又酸又疼,不过能与顾赦切磋,她是很高兴的。   想起那日看到,面无血色的小男孩,笑起的模样。   他眉间萦绕的阴郁散去,总是冷冷抿着的唇,弯起了弧度,透出了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   乌发红唇,真好看。   路杳朝他走去,下一刻,男孩身后浮起冰冷黑雾,将她笼罩。   顾赦的魔气,失控了。   *   路杳被外门弟子打伤的消息传遍宗门,事实上,她没有受伤,只是受到惊吓。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当夜回去后,她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顾赦被带入戒律堂,放出来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当夜,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来到路杳房外,透着暖意的灯火,从半敞的窗户透了出来。   少宗主的房间,外门弟子自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顾赦从旭日峰底来到这,都得避开了重重守卫。   他来到窗前,伸长手臂,连窗台都够不到,别说翻进去。若体内的灵力能够运转,他倒是能足尖一点,跃上窗台。   不过此刻,顾赦只能摸黑去花园里,搬来一块又一块石头,叠在一起。   他一身白袍脏兮兮的,布满灰尘,在窗外踩着石头,肩膀终于与窗台平齐。   摸了摸在怀里,冰霜融化的药草,顾赦正打算翻进去,这时候,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室内灯火明亮,躺在床上的女孩盖着被子,看不清身影,床边握着她手的男孩,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穿着青袍,发丝一丝不苟地束着,光明正大地坐在路杳床边,握着她露在被外的小手,另手抚了抚女孩的额头。   灯火摇曳,他神色轻柔,蹙着眉头:“怎么又烫起来了。”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榻上的女孩微动,小手主动地缠上他手指,哑着嗓音喃喃道:“师兄,你别走。”   慕天昭轻应一声,哄道:“好,不走。”   他道:“我都在这守了你三天了,哪里会走。”   “师兄真好。”女孩似乎弯起嘴角,低哑的嗓音都透着甜。   “我是你师兄,自然会照顾好你。”床边的青袍男孩,说罢,食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抵,“现在安心地闭目休息,等你醒来,睁眼还是能看到我。”   “……好。”   幽静的夜里,屋外风雪交加的寒意,涌不入窗内,正如室内灯火洋溢的暖意,传不到窗外。   一株治疗风寒的药草,被遗留在窗台上,几片雪花飘落,被药草上的余温融化,变成冰冷的水珠。   目睹完全程的悠悠,心道原来这就是原著一笔带过的剧情。   但以她所见,路杳不至于醒来报复顾赦。   她附在小路杳身体里,顾赦魔气不受控地释放后,路杳被黑色冷雾包裹,看到他赤红的眼睛,虽惊慌了片刻,但很快冷静下来。   倒是顾赦,等他清醒过来,收敛完魔气后,苍白着脸,神色惊慌地迅速消失了。   路杳心跳如擂鼓,在原地等了他许久,迟迟没到人。   许是夜里寒气重,从卧龙峰回旭日峰的路上,感染了风寒,才病了三天三夜。   顾赦在她病倒之后,被带入戒律堂,刚放出来。   悠悠想起原著里,路杳出来后,咽不下被打败的气,找人一起欺凌顾赦,她心想没道理。   然而,事实就是这般不讲理。   恢复如常的路杳,头一次件事便是带人找到顾赦。   彼时顾赦正从后山出来,拖着一捆比他人都高的紫色药草。   顾赦找了几天几夜,走遍了后山所有的角落,找到所有的冰葵,连指尖大的幼苗都没放过。   他走在积雪里,拖着身后宛如小山丘的冰葵,呼着冷气。   紫气东升,映入男孩漆黑的眼睛。   穿着粉裙的小女孩朝他走来,身后跟着一群人,顾赦想把冰葵给她,但被那些人按住手脚。   路杳手持红色剑柄的灵剑,刺穿他的胸口,带着杀意。   她附在他耳边,带着无比憎恶的语气道:“原来你是魔修。”   小男孩的神色,从心口一凉时的茫然无措,到听到这话,嘴唇惨白,似乎担忧许久,竭力想隐藏的事,被人从他心底,血淋淋地挑了出来。   “我……”   “我最讨厌魔修了。”路杳扬起下巴,眼神轻蔑,眼尾下光洁白皙。   她抽出灵剑,冷哼一声:“师兄就是被魔修灭门的,你与那些人一样,是卑鄙无耻的妖魔,无药可救的恶徒,肮脏不堪的怪物……”   女孩吐出的话一一钻入耳中,顾赦浑身发冷,倒在雪地里。   鲜血流淌,蜿蜒没入一地散落的紫色叶片。   他还有活着,一丝气徘徊在鼻下,似乎觉得不过瘾,路杳踩在他冻红的手指上,狠狠碾着,带着快意弯了弯嘴角。   一缕黑雾,环绕着顾赦伤痕累累的手掌。   他抬起幽冷的眼瞳,与记忆中收敛魔气不同,这次浓黑的冷雾,拔地而起,吞噬掉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   凄厉的惨叫响起,断断续续拼接起来,像奏起令人心花怒放的曲子。   顾赦站起身,低低地笑。   梦境宛如镜面,在他笑声中一寸寸破碎。   *   悠悠睁开眼,从树干上坐起身。   四周树叶在风中,发出窸窣声响,熟悉的林间,悠悠低头看手,掌心一抹灰色的梦魇纹。   回来了,她身处古原秘境里。   梦魇纹在掌心微闪,悠悠若有所思,朝着它闪烁光芒最亮的方向赶去。   她踏着缥缈宗的步云靴,宛如阵风,顷刻来到一片幽林。   林间深处,漂浮着数个光团,操控这些光团的断手,此刻被用匕首扎在地上。   “凭你也敢窥我记忆。”   少年神色森冷,修长冰冷的两指,宛如尖刃,半没入手背上的血红眼睛,就要将其挖出来。   这时,一道冷冽的灵力骤然袭去。   “住手——”   悠悠一声急喝,看到顾赦要将梦魇魔血眼挖出的刹那,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这断手只是梦魇魔的一部分,但他此刻掌管着这些光团主人的梦境,他若被挖眼死去,在梦境里还未抽身的人,也会随之死亡。   顾赦看着灵力袭来,没躲,那灵力倒不是攻击性的,只带着定身术,将他定住。   悠悠靠了过去,趁顾赦被定住,将他手指从梦魇魔的眼睛里,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悠悠指尖也染了点。   她用丝帕擦完指尖,旋即一脸嫌弃地握住少年手腕,帮他把两根淌血的手指擦拭了遍。   发现擦不干净,悠悠索性用唤雨术,招来一片巴掌大的乌云,悬在顾赦的手掌上方。   乌云滴滴答答下起小雨,将少年手指沾染的鲜血,冲洗得一干二净。   悠悠满意地放下,抬眸发现他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   顾赦收敛起,面对梦魇魔时的森然冷意,神色平静,漆黑如墨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蓦然间,悠悠想到梦境里的小顾赦,被发现魔修身份后,惨绝人寰地,被路杳讨厌了。   她没想到顾赦与路杳还有这段过往。   更没想到,路杳是芥蒂他的魔修身份,才走上原著的内容。   不过小路杳病了三天,醒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现在顾赦对路杳抱着何种心态,悠悠琢磨不透,四目相对,她率先错开视线。   别看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   路杳以往的事,无论好坏,可与她路悠悠无关。   悬着的乌云散去,顾赦收回手:“我杀他,你阻止我做什么。”   悠悠指向光团:“他死了,这些人怎么办。”   男女主也在其中,时候还没到,两人死了,她任务也就失败了。   顾赦意味深长道:“你知道的不少。”   他暂时放下对梦魇魔的杀意,随手捏碎了一个光团。   悠悠一噎:“我爹教的。”   不能暴露原著,这话简直万能,因为谁听了都信。   顾赦抬手捏碎另个光团,眼瞧要捏到白芙雪与慕天昭融合在一起的大光团。   想起时间没到,得让男女主在美梦中增长感情,悠悠按住他手:“等等。”   顾赦看向她,唇角弯起凉飕飕的弧度,意思不言而喻。   不让他杀,不然他救,到底想干嘛。   悠悠眨了眨眼,找了借口:“我想去看其他人的美梦。”   顾赦听到‘美梦’两字,不知想到什么,沉了脸。   悠悠忐忑之际,抓住顾赦的手被带着,没入其中一个光团。   “走吧。”少年淡淡的嗓音传来。   眼前白光一闪,悠悠现身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玲珑!”她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   悠悠朝声源望去,水花朵朵,殿内偌大的水池里,浮起一条黑色的蛟龙。   他仿佛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身影,激动地从水内腾起,落地的瞬间,化成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水滴沿着他脖颈朝下,沿着结实的肌肉蜿蜒……   剩下的悠悠看不到了,少年的手挡在她眼前,指间细缝都找不到一丝。   “好看吗。”   “身材不错。”悠悠轻咳一声,诚实作答。   后颈蹿起丝丝寒意,她摸了摸鼻尖,继续道:“不过在我眼里,不过尔尔,不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何况,这家伙是条蛟,别以为变成人形她就不认得了!   这里是顾赦的守护灵,幽蛟的美梦。   见幽蛟欢喜地叫着玲珑,悠悠好奇玲珑是何人,快步跟上,只见一帘纱幔被玉手掀起,女子抬眸,露出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丽脸蛋。   悠悠看着熟悉的面容,再看兴冲冲朝女子奔去的幽蛟,最后看向身旁的顾赦。   啊……这……   悠悠眼睛泛起绿光,风水轮流转,她抬手给顾赦遮住眼睛,以免他受不了这刺激。   没错,那女子正是长大了些的白芙雪,按理是顾赦想方设法要得到的人,而幽蛟!幽蛟!身为顾赦的守护灵,竟然在美梦中,对女主人抱有邪念。   实在罪大恶极,不可原谅!   呸,想不到它是这样的守护灵!   悠悠觉得此刻给顾赦遮住眼睛的自己,比幽蛟那货更像守护灵。   然而,顾赦似乎并不乐意。   他握住悠悠细腕,侧过头,从女孩莫名兴奋到发亮的眼眸中,似乎意识到什么,微眯起眼。   “你在想什么。”   悠悠目光飘上飘下:“没什么。”   话音落下,白芙雪的声音响起,带着幽怨,扑在幽蛟高大的身影上:“蛟蛟,你不要再把我推给顾赦了,人家很难过呐。”   悠悠感觉耳朵受到了污染,情不自禁瞅向顾赦,后者神色淡然,发现她时不时投去的诡异目光,表情才有片刻的狰狞。   似乎她正在他的雷区蹦迪。   “不,玲珑。”前一刻兴奋无比的幽蛟,冷静下来。   美人在怀,他却像个正人君子,一把推开她,正色道:“你只能爱上主上!至于你对我的爱,请容我拒绝!”   说罢,幽蛟转过身,留给女子残酷的背影。   竟有反转,悠悠不可思议,然而下一刻,她又见白芙雪拿出丝帕,抽泣道:“可是……你比顾赦英俊潇洒,比顾赦魁梧高大,比顾赦聪明绝顶,比顾赦……让人家怎能放下对你的爱!”   一想到这是幽蛟自己编织的美梦,幻想的台词,悠悠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她侧头见顾赦,发现他神色依旧,惊奇道:“你这都不生气?”   “你觉得这很过分嘛。”顾赦语气莫名。   悠悠义愤填膺:“没有比这更过分了!”   不仅抢走了白月光,还被如此比较踩踏,有谁的美梦,还能比这更过分,就算是她……   咳咳,那也是合理推动剧情。   顾赦冷冷地瞥了眼她。   这时,似乎被女子锲而不舍的真情打动,幽蛟苦恼地捂着额头。   “你这些坦诚的话语,切莫在主上面前说,不然,我有何颜面面对他。”   话落,幽蛟仰天长叹。   太受欢迎的蛟生,实在烦恼多多。   “罢了,待我去问坎坎,问完给你答复。”   悠悠听到‘坎坎’两字,惊愕地眨了眨眼,是她的那个坎坎吗。   梦境里,没有坎坎身影,幽蛟短暂消失了会儿,又回来了,他扶起哭到昏厥的女子,爱怜地抚上她脸颊。   “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幽蛟一脸的怜香惜玉。   “我问了坎坎,它道可以,玲珑,既然你无可救药的爱上我,木已成舟,我亦不会逼你去爱主上。毕竟有我在主上身旁,与任何人而言,移情别恋都是难如登天的事,我不为难你。”   话到此处,四目相对,万般情愫皆尽在不言中。   “该走了。”顾赦提醒道。   要救人,得赶在对方美梦彻底达成前,悠悠看眼前相拥的两人,默默给幽蛟竖起拇指。   牛。   下一秒,她被顾赦拽离了梦境。   而梦境中,幽蛟的美梦还在继续。   在顾赦捏碎它美梦的前一刻,幽蛟的手穿过白衣女子胸口。   它抓着颗鲜活的心脏,笑容依旧,与对女子说情话时的一模一样,只是在鲜血的映衬下,显得尤其诡谲。   梦境外,沉眠中的幽蛟,嘴角笑得裂开,嘟囔地道了声:“玲珑……” 第41章   地面, 小黑蛇状的幽蛟,尾巴卷着悠悠给它放的橘子。   它迷迷糊糊醒来,脑袋一转, 蹭着橘子欢喜:“拿到玲珑了。”   蹭着蹭着,幽蛟察觉不对劲,睁开眼,是个小橘子被他尾巴卷着。   “醒啦。”   它闻声仰起头,眼熟的少女笑眯眯看着它,吃着橘瓣。   幽蛟四下张望, 耳边响起恶魔低语:“你主上把你卖给我了。”   幽蛟:“?!”   什么意思,一觉醒来, 主上把它卖了?   主上难道不知道,它若暴露魔蛟族身份, 各界为了挣抢它, 是会引发修仙界、灵魔界与妖界大战的!更有甚者,上面的那些人也会注意到。   它这么大个香饽饽, 主上竟然把它卖了!   “以后老老实实跟着我吧。”悠悠食指落在它头顶,摸了摸,“跟坎坎一起玩, 如何?”   “我是宁死不……唔。”幽蛟怒吼到一半,嘴里多了瓣甜橘。   它咀嚼两口,伴着头顶传来的轻抚, 一时沉默, 倒不是这橘子多好吃,只不过还是头一次有人喂它吃东西。   还被摸摸头了。   可恶, 它这种大魔蛟,一点都不稀罕这些!   “我可是看在坎坎的份上。”尾巴一甩,幽蛟缠上伸来的细腕。   完全缠上去后,幽蛟眼睛发亮。   女孩手腕虽细,却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种,雪肤下有些软肉,缠绕起来的感觉极好。   她肌肤细腻光滑,细嗅还透着香味,与顾赦清瘦,却充满力量感的少年手腕完全不一样,让幽蛟有种回到了安宁舒适的湖渊之中。   顾赦处理完梦魇魔回来,见悠悠捏碎了所有光团,坐在石头上吃橘子。   他扫了眼空地:“去哪了。”   悠悠伸长手臂,炫耀似的:“我逗了它一下,它就倒戈了。”   顾赦垂眸,一条小黑蛟绕着细白手腕,脑袋惬意地蹭了蹭她的腕骨。   他面色平静地伸出手,捏住那脑袋。   幽蛟正陶醉在湖渊般的温柔乡,猝不及防地痛“嗷”叫了声,头骨险些碎了。   顾赦拎着它,像拎着条死蛟。   悠悠揉了揉手腕,听幽蛟的意思,它认得坎坎,在美梦中要询问的对象就是坎坎。   幽蛟与坎坎竟私下有联系,狗与蛟之间,不会语言不通吗。   悠悠不解地摇摇头,摊开手,盯着掌心的梦魇纹,惆怅地叹口气。   梦魇香就是梦魇魔制造出来的东西,但连他都解不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灭门之仇与慕天昭而言,不再是梦魇的时候,梦魇纹才会消失,不然,强行熄香的她,得继续担着这转移来的梦魇。   好在,对她没有其他影响。   悠悠起身,在秘境内继续寻找宝物。   捏碎两人合在一起的光团时,白芙雪与慕天昭已醒来了,秘境很大,她不知两人在何处,但看两人交织的美梦,最后临近透明,差点达成所愿,与原著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想来进展得很顺利,男女主在彼此的美梦中,都看到了以后比翼连枝的场景,羞涩之余,确定了对彼此的感情。   特别是慕天昭,洞察到真正想要的,醒来后对白芙雪主动了不少,两人感情大增。   至于恶毒女配,这种男女主发糖的时候,就哪凉快哪待着。   悠悠乐得清闲,天亮的时候,在秘境内找到一株稀有的雪草。   雪草酷似蒲公英,散出的寒气能将周围的东西冻成冰块,这株百年雪草一丈内的土地,铺满了寒冰,灵植全部化作冰雕。   悠悠觉得有趣,打算将雪草连着周边的土壤一起挖走,带回清筠宗养。   挖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悠悠回头,是上弦宗贺家兄妹。   贺清山脚步一顿,看着破冰挖雪草的少女,手一下握成拳。   当日得知真相,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恨不得冲进秘境,与悠悠来场真人比武。   如今冷静了几日,再看到人,贺清山还是忍不住咬紧牙,想到身旁的妹妹,手才缓缓松开。   “路道友。”他抱拳道。   悠悠起身回礼,热络地走了过来:“巧啊,贺师兄贺师妹。”   听她仍是按照扮成林蓓时的称呼,贺清山心情复杂,本以为她会避而不谈,没想到直接拿到明面上了,倒真不怕尴尬。   贺清淼也向悠悠行了一礼:“路姐姐好。”   小姑娘长得清秀白净,有些呆呆的,天然藏不住事,望了眼悠悠后,就忍不住低下头,藏到了贺清山身后。   贺清山见状,犹豫片刻,摸了摸储物袋里诸多宝物,上前一步。   此次上弦宗给予榜首的奖励水月箜篌,是件水系法器,贺清淼修的是水系音术,各种音器中又最精通箜篌,这水月箜篌简直是为了她量身打造的法器。   因此此次仙门大会,他一直筹划着让贺清淼得到榜首之位,可惜没能如愿。   他能感觉到妹妹的失落,如今有缘见到路杳,他腆着脸皮也要一试,看能不能用其他法器,与悠悠交换。   贺清山耳后发红,咬牙道:“路道友,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吾妹缺一样法器,水月……”   “缺一样法器,太好了。”悠悠打断。   贺清山抬头,看到她将不知何时拿出的水月箜篌,塞给贺清淼:“我正愁该回什么礼。”   贺清山愣住,身旁贺清淼抱着梦寐以求的法器,涨红脸,就要还给悠悠:“我、我不要。”   “别客气。”悠悠眉眼弯弯,伸手将箜篌牢牢按在她怀里。   “此次我夺得榜首,有两位三分之一的功劳,大恩不言谢,还望收下这一点心意。”   换个时候这话倒像在嘲讽,但此刻,却充满真情实意。   贺清山紧抿嘴角,盯了悠悠半晌,明白了她的意思,抬手按住推辞的贺清淼:“收下吧。”   他朝悠悠拱手,正色道:“以后路师妹若有兴致,可来上弦宗做客,贺某必招待周全。”   悠悠含笑应是,待兄妹俩离开,继续挖起雪草。   很遗憾,她虽对曲乐极有兴趣,却只会笛子,箜篌半点不会,水月箜篌在贺清淼手中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给她最好。   几日后,古原秘境关闭,各宗派弟子登上灵舟陆陆续续离开。   清筠宗这边,显得格外不同。   苍越斜倚在登舟的木梯旁,将众弟子拦住,手里拿着张信件。   “别急着,刚得到消息,最近有狐妖作乱,宗内打算派几个弟子前往捉妖,你们谁有意愿?”   悠悠心道来了。   原著里,秘境男女主定情之后,即将遭受九九八十一难。   这第一难,就是捉狐妖。   他们将去捉妖,谁知这狐妖身份不简单,与妖界九尾狐一族有关系。   女主在捉妖途中,因美貌出众惹来诸多觊觎,美人落难时常发生,不是被某个变态大魔修抓走,就是被小狐妖拐到妖界,而男主,时刻在英雄救美的路上,就这么来回折腾,男女主感情越来越深。   “苍越长老,弟子请命。”慕天昭开口。   白芙雪迟疑片刻,瞥了眼悠悠后,柔声道:“弟子也请命。”   她其实不想去除妖,但悠悠给她的话本已经看完了,就这么空手回宗,没有话本的日子,该多无聊。   “师父,弟子请命。”顾赦声音在后方响起。   在宗内能学到不多,而且身处一众长老眼皮底下,做任何事都被限制着,外出历练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   悠悠暗中鼓掌。   很好,都就位了,男女主大反派即将开启伟大的冒险。   至于她,嘿嘿,这篇章没恶毒女配什么事,她就回宗晒晒太阳遛遛坎坎,歇息喽。   在这之后,陆续又有六个弟子报名。   方辰百般纠结,想回宗看松柏树,又想与白芙雪一同前往,思来想去,决定先回宗看松柏,再用自家灵舟赶去白芙雪身边。   苍越轻点人数,满意地点头:“十个人,足够多了,你们且去吧,剩下的人上舟。”   悠悠问言笑了声,大着胆子举手道:“是九个人,师父你数错了。”   “没有错,加上你不就十个人。”苍越笑眯眯看着她,“刚才那声‘师父,弟子请命’,为师父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悠悠愕然,忙道:“师父听错了,那是师弟说的。”   “你们俩都说过,为师难道还会听错吗。”苍越吹胡子瞪眼。   悠悠还欲解释,突然喉咙说不出话来,她明白过来,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面前苍越笑着摸了摸她发顶,随后将她推向慕天昭。   “天昭啊,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路上小心,这就启程吧。”   悠悠的咸鱼计划,就此搁浅,被迫踏上历练之路。   *   三日后,一座热闹非凡的城池里,出现数个手持灵剑的少年少女。   找了家客栈落榻,悠悠换了身衣物,出门与众人会合。   此处是轻水城,在修仙界的地域内,因濒临妖界,时常受到妖族的打扰,修仙界与妖界不似与灵魔界那般水火不容,妖族现身,一般不会引来针锋相对。   但此次出现的狐妖,是恶妖,已掳走多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相貌堂堂的男子。   它似乎男女不忌,抓人的唯一标准就是容貌,而且它喜欢在下手前,先做个标记。   “狐妖抓人前,会在其耳后,烙下一瓣桃花印。”   慕天昭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众人。   “面对此妖,不可掉以轻心,有想得到妖丹的元婴境前辈,特意守在被烙下花印的女子身旁,结果,仍叫狐妖捉了人,还中伤了他。”   悠悠微微颔首。   她是知道的,原著里,白芙雪来轻水城的当夜,就被那小狐妖在耳后烙了一片桃花瓣。   慕天昭等人便守在她左右,谁知,还是让那小狐妖将白芙雪捉走了。   慕天昭拿出传音符与缚妖索,分给众人,随后将一个罗盘放在手中。   罗盘中央,有一小撮狐绒。   “这罗盘能感应到此妖,轻水城已失踪了百人,生死未卜,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捉拿狐妖。”   悠悠将传音符与缚妖索揣在怀里,跟着出了客栈。   夜里街道灯火阑珊,人来人往,虽说最近不太平,不过轻水城的人,曾经经历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风大浪,这作恶的狐妖,不会让他们感到多少恐慌。   慕天昭跟着罗盘指引的方向,走在最前方。   悠悠慢条斯理走在后面,身旁两个同门在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她只听到些许字眼。   什么“妖族公主。”、“一见钟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悠悠好奇地凑去:“你们在讲什么?”   看到她,两人皆是一顿,立马保持沉默,掩饰尴尬似地咳了声:“没什么,只是关于轻水城的一些无聊往事罢了。”   悠悠不解,这时候,前方慕天昭停下脚步,看了看罗盘后,语气莫名地说了句:“就在里面。”   众人抬头一瞧,不约而同沉默了。   慕天昭说的地方,是一个轻水城夜晚最为热闹的风月场所,摘月楼。   还没靠近,便听到里面嬉闹的声音,丝竹乱耳,从楼内飘出的幽香像是粘了美酒,几里之外闻着都醉人。   清筠宗光风霁月的弟子们,自幼苦修,何曾去过这种玩乐之地,只是对其有所耳闻。   一时间,不少人红了脸颊。   悠悠环顾了圈,发现为首的慕天昭都僵在原地,陷入踌躇。   她暗自发笑,目光一转,落在前方另个少年身上。   似乎察觉她的视线,顾赦回过头,见被发现,悠悠大方地朝他挑了下眉,弯起嘴角。   偷看被发现,半点不羞。   立在灯火下的女孩,挑眉浅笑,明艳得不可方物。   顾赦沉下脸,薄唇冷冷一抿,收回视线。   悠悠感觉到冷意,一脸莫名,难道是那粒米的怨气未消?   小气!   慕天昭一番思忖,收起罗盘:“留四人在外把守,剩下的与我……”   “慕师兄,我在外把守!”“我守!”   “守在楼外以免狐妖逃走,师弟义不容辞!”   “嗖”地一下,仿佛前方是龙潭虎穴,除了慕天昭与顾赦,其余所有男弟子退后,在后方的悠悠都成了前排。   慕天昭面露难色:“最好是各位师妹留在外面。”   众人明白过来,这种风月场所,怎么能让女孩进去。   “那……这……”一个小师弟,面红耳赤地上前,视死如归般,“我便去吧。”   悠悠看不下去了。   这要是进去,被一众漂亮姑娘包裹,只怕还没捉到狐妖,他们先给羞死了。   “我去吧。”悠悠道。   一旁,脸颊发烫的白芙雪,脚步正不动神色地往后挪,闻言一顿,抬眸发现大家都一脸钦佩地看着悠悠。   她心头一梗,咬牙道:“我也要去!”   闻言,一行另个女弟子也道:“我也可以。”   慕天昭却摇头:“摘月楼多半不让女子进去。”   悠悠道:“我有办法。”   不一会儿,她束起长发,穿着男装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师妹,踌躇道:“真的不会被看出来吗。”   悠悠笑而不言。   肯定会被看出来,只要对方不眼瞎,都知道在女扮男装。   留了四个弟子守在外,剩下的人来到门口。   一群人迎了上来,为首容貌妩媚的女子,笑道:“好俊的几位少侠,快请,可是第一次前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与姐姐说说。”   众人强装镇定,走了进去。   悠悠打算进去的时候,先前说话的女子,笑吟吟地阻拦道:“不好意思,奴家们不接女客。”   在悠悠身后的白芙雪和小师妹,神色慌乱,涨红了脸,正打算扭头走。   “别急。”悠悠回头,小声安慰了句。   话落,她接下腰间的荷包,递了去:“姐姐说笑了,哪有女客,要不再仔细看看。”   感受到荷包的重量,女子一愣,笑容瞬间灿烂了好几倍:“哎呀,几个小公子长得过于俊秀,奴家差点看错了,快请快请。”   她热络地将悠悠迎了进去,边入门边吆喝。   “姐妹们,贵客来了。”   悠悠回头,朝身后两女孩眨了下眼,白芙雪还没从女子瞬间变化的态度中醒来过,看到悠悠朝她眨眼,下意识回笑,脑海中冒出“可靠”两字。   等反应过来对方是路杳,白芙雪倏然一惊,咬紧了丹唇。   啊啊啊,她竟然觉得路杳厉害?   一定是四周香味太浓。   她中毒了!   摘月楼共有七层,一行人进入其中,便开始分散找狐妖。   悠悠原本在四楼找,中途忽然意识到什么,直接砸灵石,包了间上好的厢房,把摘月楼前十的姑娘全部请来了。   她差点忘了,那狐妖是个颜狗。   来摘月楼就是想寻好看的人儿,她把前十的美人全部请到房间,守株待兔。   那小狐妖连元婴修士在旁都敢下手,是个大肥胆,即便察觉清筠宗众人的存在,也不会胆怯,说不定还要感谢她帮它把美人聚在一起。   包间内,悠悠斜躺在美人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灵石。   一众美人进入室内。   大坻是她面前一堆灵石过于耀眼,虽然姑娘们眼尖地发现她是个女孩,仍装着睁眼瞎,热情地不行。   “这是摘月楼的花魁芷烟姑娘。”、“这是嗓子最妙的俪儿姑娘。”、“这是琴艺精妙的姬筱姑娘。”……   悠悠一听擅琴,多看了姬筱几眼。   女子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穿着轻薄的青色纱裙,垂在身侧的手十分纤长,如玉白皙,很是赏心悦目。   只不过,她右手背有条一寸长的血痕,像刚受了伤。   房门被合上,只剩她与一众美人在房间,悠悠从榻上坐起身,一群莺莺燕燕暗送秋波,饶是她,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悠悠起身,挨个打量,发现众人耳后都没有桃花印。   小狐妖还没下手。   她放心躺了回去,侧卧在榻,一手撑着脸颊望着她们,一手指向身前的灵石。   “诸位姐姐自行娱乐,我饱饱眼福就好,到了时间,这些灵石便是你们了。”   反正都看得出她在女扮男装,悠悠也不装了。   能拿灵石,还不用伺候人的事太过美妙,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后,决定还是做些什么,不然钱拿着心里不踏实。   “不如这样,我给小公子读话本。”“我给小公子捏肩。”   “我给小公子跳舞。”   包厢内瞬间热闹起来,悠悠斜躺着,思索那狐妖会何时来。   原著里,狐妖无论是给人烙花印,还是捉人,都是在黑暗中进行,先将灯熄灭,再趁人惊慌时溜进来。   悠悠盯着灯火,沉思之际,嘴边多了颗葡萄。   她不假思索张嘴吞下,吃了后,才反应过来,望向蹲在榻前,捻着葡萄的姬筱姑娘。   悠悠眨了眨眼:“谢谢。”   说罢,她略一思忖,扫了眼四周后,见没人注意,她另摸出小袋灵石,偷偷摸摸塞给女子。   姬筱抬起美眸,略显诧异地看去。   榻上穿着男装的小姑娘,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的手受伤了,等会去买些药敷。”   会捣鼓乐器的手,伤了看着揪心。   姬筱饶有趣味地勾唇,捻起一颗葡萄又喂到她嘴里:“知道了,多谢小公子怜惜。”   她微微抬眸,眼中一点淡光,悄无声息划过。   悠悠只觉眼睛被闪了下,面前原本就容貌不俗的姑娘,此刻瞧着更顾盼生辉。   听到近在咫尺的温声细语,她耳朵不自觉红了,吃着葡萄,含混不清地“嗯”了声,见人端起桌上酒盏,忙道:“不必了。”   她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有数。   “好。”姬筱笑了笑,放下酒盏,继续给她喂葡萄吃。   过了会儿,悠悠心中忽然微微一动,若有所感地望向窗口,那里一道黑影闪过。   她微眯起眼,全身警觉地盯着轩窗,榻边姬筱姑娘给她喂的什么,她都没注意,习惯性地张嘴,一口咽下,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美酒入喉,醇香中带着点儿微辣。   悠悠刹时有点上头,与此同时,烛台上的灯火熄灭了。   惊呼声响起,悠悠胸前的验妖符一热,有东西进来了,她正要掷出慕天昭给她的缚妖索,这房间的距离正好是妖索攻击的范围。   然而没等她掷出,室内灯火重新亮起,那小狐妖,仿佛察觉到室内有什么令人恐怖的东西,窗户响起“哐”一声。   它跑了。   慌乱之中,似乎还撞了下窗。   悠悠赶忙起身去追,下榻后脚下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旁边一只带伤的手,及时伸来,扶住她。   悠悠稳住身形,意识还很清晰,只不过目光有些飘忽,身形不稳。   那杯酒,有点上头。   她摸出灵符,给众同门报个方位后,朝门口走去。   注意到她脸颊浮起红晕,室内姑娘们纷纷涌来,驱寒问暖,扶着她的姬筱轻声解释。   得知她是一杯酒便如此,众人掩嘴笑个不停:“既然如此,奴家们扶小公子去休息。”   悠悠摇头:“不必了,我出去醒酒。”   一群人回头望了眼灵石,姬筱见状,温声道:“我扶小公子出门。”   众人赶忙应是,打开房门,让两人离开。   走出房门,悠悠本以为会阵冷风吹过,让她清醒,谁知扑来的是带着暖香的柔风。   悠悠原本清醒的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要不,我扶小公子四处走走。”穿着青纱裙的姬筱,看了眼女孩迷糊的视线。   大概没想到她真的一杯倒,忍俊不禁地提议道。   然而,悠悠却警惕十足地摇头拒绝,并抱住了走廊上的柱子,站在醒目的地方。   “不了,我在这。”   她红着脸,磕绊道:“就、就在这等。”   她给同门们发了传音符,应该很快会有人赶来。   姬筱道:“等谁呢?”   这话倒把悠悠问住了,迟钝的意识转了又转,脑海里迟迟冒不出一个名字。   她着急地思索之际,胳膊一紧,被人拽了下。   感觉到有人拉扯,悠悠下意识心中一紧,本能地抱紧柱子。   “你做什么,不要碰我!我现在脑子不清醒,可是、可是会揍人的!”   姬筱轻笑,仿佛几百年没看到这么有趣的事,对赶来的玄衣少年道:“她似乎不认得你呢。”   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酒香,顾赦看着背对他,死命抱着走廊柱子的少女,唇角弯起凉飕飕的弧度。   姬筱一只手还在悠悠胳膊上,力道很轻,半扶半捏。   顾赦道:“松开。”   姬筱眉梢微挑:“少侠,这位客人让你莫要碰她,可不是让我。”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耳中,悠悠慢吞吞扭过头,从莫名在摇摆的身影中,看到一丝熟悉,而且越看越眼熟。   她松开柱子,几乎同时,胳膊上的手被少年挥走。   悠悠手腕一紧,被股极大的力道拽了去,额头撞上结实的胸膛,原本晕乎的脑袋,更昏沉了。   她缓了好一会,长呼了口气:“是、是师弟啊,我头有点晕,你带我去外面吹冷风吧。”   顾赦一言不发,扶着她离开。   悠悠此刻只是反应慢了些,基本的意识还在,脚步虚浮地被搀扶走。   “那狐妖来了,不知道为何,又、又突然走了。”她说着。   身旁的人没回答,悠悠停下脚步,侧头问:“师弟你怎么……怎么不说话。”   “你喝了多少?”声音从顾赦袖下传来。   一个黑色的小脑袋探出,幽蛟忍不住问。   据它所知,修士喝酒都是如喝水般,不易醉的。   悠悠惊奇地看着幽蛟,在想这是什么东西,还没回答,肩膀忽地一紧。   她衣摆轻摇,视线晃荡之际,后背撞上了转角处的墙壁,四周灯火一下暗了。   “师妹——”   喧闹的场所里,她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随即变得急促几分。   “路杳!”   悠悠下意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被身前的少年捂住嘴。   昏暗的光线下,她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薄唇微动,冷声道:“不许应。”   悠悠一头雾水,想了想,乖乖地点了头。   顾赦微弯嘴角,似乎很是满意,正准备松手,眸光忽地一顿。   他掐住悠悠精致的下巴,微微一转,眸光扫去的刹时,变得冷沉。   只见女孩耳后一片雪白肌肤中,不知何时,多了个漂亮的桃花印记。   不是一片,而是整朵。   狐族最神秘的九尾一族,不知何时起,喜欢给看上的人耳后烙花印,表示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了。   根据烙下的花瓣,可以看出修为高低。   今日要捉的狐妖,给人烙一片花瓣,显而易见,是个几百年的小狐妖,   至于能烙下整朵桃花的,相传在九尾狐族中,只有不到三人。   顾赦长睫轻垂,看不出脸上神色。   一片寂静中,悠悠茫然地眨了眨眼,被捏着下颌尤其不舒服。   她动了下,想挣扎。   掐着她下巴的冰冷手指,却骤然收紧了。   悠悠疼得“嘶”了声。   下一刻,面前的少年倾身,嗓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   “师姐,你真是好能耐。”   他似笑非笑,却让人听出了一点森冷的味道。   悠悠表情茫然。   她想了半晌,不确定地回了句。   “谢、谢谢夸奖?” 第42章   一阵风穿过走廊, 之前充满香味的暖风,忽然变得有些冷。   悠悠轻耸鼻尖,一脸茫然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昏沉的意识迟缓地思考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等她思考出结果,下颌被松开了。   顾赦垂眸,转角处的光线昏暗,衬着皮肤越白。   他手指松了力,女孩白皙精致的下颌间,两个红色的指印就格外明显了。   他这次用指尖,轻抚了抚:“刚才都与谁接触了。”   悠悠歪了下头, 吱唔了会:“跳舞的,唱歌的, 弹琴的……”   说着,她长睫垂下, 嘀咕道:“小狐妖跑了, 本来我都要抓到了。”   顾赦微眯起眼,九尾狐当时多半就在房间内, 小狐妖进来发现不对劲,才惊慌失措地跑了。   他想起悠悠身旁的女子:“扶你的是谁。”   悠悠认真回忆了会,摇摇头:“不知道。”   她脑袋里像是空荡荡的, 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番折腾,眼皮倒是沉重起来, 有些困了。   顾赦看出她眉间倦意, 手下用了点力,让纤瘦的身影远离了墙壁, 半倚在他身上。   一缕令人微醺的酒香飘来,萦绕在鼻尖,顾赦指节修长的手,落在纤细的腰畔。   隔着层衣料,女孩腰肢的柔软传到掌心,不盈一握。   他指尖不自觉收紧,带着人走下楼,临近亥时,明亮的月光自夜空倾泻而下,笼罩着整个摘月楼。   楼内到处是寻欢作乐之人,一些端着酒盏跌跌撞撞,醉得不清,相比之下,路悠悠算得上老实。   但也只是比较而言。   她走路不稳,需要人扶却不自知,走到一半,不太高兴地抓了下腰侧的手,倒打一耙。   “师弟,你不要晃我。”   顾赦沉默。   见他不说话,悠悠歪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脸庞,发现仍看不清,凑近了些,温热的吐息洒在顾赦颈侧,细白的手抓住他腰带,试图让晃动的身体与视线都稳定下来。   顾赦陡然停住脚步,似乎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不行。   五光十色的灯笼悬在枝头,在夜风中荡起,他将悠悠靠在梅树下,盯了人半晌,在储物袋寻到一颗万清丹。   这是能让人静心摒除杂念的丹药,虽不及标准的醒酒丹,却也有让人清醒过来的效用。   背靠着树的悠悠,嗅到浓烈的梅花香味,左右张望,仰头被各色灯笼迷了眼。   她揉揉眼睛,收回视线,打量面前在储物袋里拿东西的身影,几许抬起手,指尖沿少年俊眉轻轻一描。   拿丹盒的手微顿,顾赦听到一声轻笑:“好看。”   悠悠说着,指尖摇摇晃晃地要去触碰他的黑眸,一缕清新的气息,随风扑面而来。   顾赦捉住了她的手,将丹药喂到她嘴边:“给你个机会,吃下它。”   吃东西悠悠可不会拒绝。   她垂眼,凑近了顾赦指尖捏着的丹药。   丹药在夜色中散着青色光晕,淡淡清香传出,像是甜甜的糖豆,拿捏着它的手,苍白颜色,一根根指节修长。   悠悠视线恍惚,低头咬了下去。   食指泛起痛意的那刻,顾赦愣了下,面前低着的脑袋微动,一缕缕柔软的发丝从他手背掠过。   未察觉咬错地方的悠悠,发现咬住的东西,不似想象中的甜软,硬邦邦的,并不美味。   明明看起来味道不错,怀疑是吃的姿势不对,她贴着少年指节的柔软红唇,微微张开,迟疑地探出一点舌尖,舔了舔那被咬的地方。   丹药“啪”地落地。   顾赦触碰到湿软的手指,像被滚烫的水淋过,泛起扎眼的红。   “不好吃。”她蹙眉。   顾赦垂着眼睫,神色尚且平静,一言不发地收回手。   他从储物袋拿出仅剩的一枚丹药,在悠悠惊愕的目光下,自己吃了。   夜风拂过,幽香四溢的梅花飘落,顾赦拿出张灵符,传音后,弯腰将树下的身影打横抱起,赶回客栈。   待其他人赶回来,悠悠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室内,灯火明亮,众人盯着榻间脸颊过于红润的悠悠,短暂地错愕后,勉强消化了她喝醉的消息。   不怪他们惊讶,以修士的体制,该饮酒如饮水才对,各大丹药里,醒酒丹销量年年垫底,就是这个缘故,   没想到会有人喝醉,大家的储物袋里都没备醒酒丹,好在有人有能替代的丹药。   悠悠迷迷糊糊地张嘴,丹药入口即化,她抿了抿唇,隐约听见有人道:“我们守在楼外,还是让那狐妖逃了,不过我向它洒了追踪粉,寻着踪迹,定能找到它的狐狸洞。”   这时候,房门再次被打开。   散着一头青丝的白芙雪,脸色惨白,右手捂着耳后,仿佛遇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芙雪,你怎么了?”   几人上前,白芙雪红了眼眶,身旁跟着她的小师妹见状,叹气道:“白师姐耳后,不知何时被烙了片花瓣。”   “什么?!”众人大惊。   白芙雪涨红脸撩起发丝,却见她耳后,有片粉色的花瓣印记。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时间,群情激愤。   “是那狐妖没错!”   “竟然把主意打在白师姐身上了,我定不饶它!”   “事不宜迟,等少宗主醒来我们便赶去狐狸洞。”   悠悠昏沉的意识,在吃下丹药后逐渐清晰,听到‘狐狸洞’,她身体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脑袋已下意识浮现出剧情。   原著里,狐妖把捉到的所有人藏在了狐狸洞中。   男女主前去解救,开局很顺利,中途却遇到危机,那狐妖年纪尚小,会些法术便乱用,导致发生了些喜闻乐见之事。   “诶?少宗主笑了!”   悠悠长睫微颤,还没睁开眼,冷不丁听到这句,扬起的嘴角尴尬地落下。   她扶额坐起身,脸颊红晕尚未褪去,端过不知谁递来的茶杯,饮了两口彻底清醒后,抬眸正欲道谢。   四目相对。   悠悠看着漆黑的眼眸,脑海忽然划过几个模糊画面,手微微一抖:“师弟……”   顾赦接过茶盏,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他背对着室内灯火,眉眼却格外清晰,悠悠搭在被子上的手指,特别是食指,下意识动了动。   悠悠沉默了瞬。   她对之前的记忆都有些模糊,只是隐约感觉自己,摸过顾赦眉宇。   “……”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在室内商议去狐狸洞的事,悠悠低埋着头,难得了安静许久。   “得派人时刻保护白师姐,她现在也被狐妖盯上了。”一师弟提议道。   白芙雪嘴唇惨白,早知该老老实实回宗,要是被狐妖捉走,她该如何是好。   她懊恼之际,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慕天昭身上。慕天昭修为最高,她自然想对方时刻保护她。   慕天昭眉眼柔和,朝她微微颔首:“我来。”   悠悠在旁,看得双眼发亮。   虽然这是徒劳无功,按照原著,白芙雪最终会被那小狐狸拐到妖界了,因此,慕天昭与顾赦都追去了,正巧妖界有个盛宴,大大小小的妖族男配出场,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女主争夺战。   悠悠心底直呼刺激。   救完狐狸洞的人,她就回清筠宗坐等男女主,大反派搅动妖界风云。   见慕天昭应下,白芙雪露出感激之色,松口气的时候,听到有人开口:“还有一事。”   是顾赦。   众人惊讶,寻常顾赦在这种时候,从来不开口的。   “何事?”慕天昭问。   悠悠也很好奇顾赦要说什么,撑着下颌,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不想顾赦看向了她。   “师姐耳后也有东西。”   悠悠愣了下,倏地睁大眼睛,心里浮起不妙之感。   慕天昭眉头一皱,抬手就要撩起身旁女孩的耳发,指尖触碰到细软发丝,才微微一顿,收回了手。   “师妹,你掀起发。”   “那狐妖没有近过我的身。”悠悠嘀咕了句,撩起垂肩的发丝。   一缕风从窗外吹入,烛台灯火摇曳,照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只见一片雪白上,浮现了朵灼人眼球的桃花印,娇红艳丽,栩栩如生。   室内寂静了瞬。   慕天昭眸色一沉,温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翻阅过诸多古籍,同顾赦一样,知道些传说,其余弟子却鲜有知晓,发现悠悠耳后与众不同的娇美花印,惊叹之余,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难不成那狐妖特别喜欢我们少宗主。”   “或许它觉得少宗主最美,所以多烙了几片花瓣。”   “哈哈,有眼光!”   白芙雪呆愕在一旁,指甲嵌入掌心,无比愤怒地捏了捏。   臭狐妖,竟然区别对待!   有本事来捉她,她定让它吃不了好果子,哼。   悠悠摸了摸耳后,表情呆滞。   原著里,因出现的小狐妖,简略地提到过九尾狐喜欢给人烙花印,根据花瓣的多少,还能猜测出对方的道行。   但纵观整本书,只有小狐妖干过这事。   其他道行高的九尾狐都神神秘秘,甚少出现,更别提给人烙花印了。   悠悠有些懵。   能烙整朵花印的,至少该是九尾狐族祖宗级别了,说不定是传说中有数万年道行的九尾天狐。   现身轻水城,或许是为了小狐妖,情有可原,可为何盯上了她。   悠悠很清醒,虽然对容貌小有自信,但也不会自信到一个九尾天狐,会对她一见钟情,立马给她烙桃花表示喜欢。   一定有其他原因。   “师妹,我已传音回宗。”慕天昭见她脸色微白,温声道。   悠悠投去感激的目光,继续回忆今夜遇到的所有人,没等她筛选出来。   一道传音符在半空浮现,里面飘出宇文离的声音。   “情况我已大致知晓。”他沉吟道。   “当年宗主师兄外出历练时,曾与一个九尾狐斗过法,或许是他,此事关系重大,我无法抉择,待我请教宗主师兄后再答复。”   路天沉在闭关,非必要宇文离不会去打扰。   上次锁妖塔异变都未告知,但此次不仅涉及路杳,更关系到传说中的妖狐,不得已使用秘法传音。   传音符消散了半晌,悠悠仍在咬牙切齿。   爹坑儿。   她就说不对劲,原来是路天沉的仇家!   待冷静下来,悠悠一阵疑惑。   那天狐如何得知她是路天沉之女的,她脸上又没写着。   脑海里,系统在熟练的装死,悠悠也不指望它了,等着灵符传来。   怎么说,路杳都是亲生的。   此事还是因路天沉而起,他不会不管吧。   她想法刚落,一道传音符急匆匆浮现,宇文离的声音飘了出来。   “宗主已回,让我转告路杳。”   “倘若遇到,就与其斗智斗勇,只要不落了他的威名就好,没有别的要求。”   说罢,灵符没有半点留念的消失在半空。   悠悠:“???”   就这……   让她拿什么去和大狐妖斗智斗勇,拿头吗,竟然还要求不能落了他的威名,路杳是亲生的吗?!   传音符消失后,室内寂静了良久,还是慕天昭打破沉静,他仿佛经历过深思熟虑,得出了结论。   “或许是师父相信师妹的实力,抑或是那狐妖的实力性情温和,不会对师妹做出危险举动。”   悠悠皮笑肉不笑:便宜爹,靠不住。   她摸了摸脖颈的勾莲玉,想想又觉得这般有点小没良心,惆怅地叹口气。   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悠悠打起精神,与众人一起赶往狐狸洞。   路上,她忽然想到件事,放慢脚步,靠近了顾赦:“师弟,你来接我的时候,可看出扶着我的姬筱姑娘有何异样?”   顾赦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此问,是有何怀疑的地方吗。”   悠悠点头:“我只与她贴近过,见她手背受伤,还塞了袋灵石给她。”   “手背有伤?”顾赦皱起眉,嗓音冷了几分,“我没看到任何伤痕。”   悠悠瞪大眼睛,那么明显,血淋淋的伤口,顾赦竟然没注意到。   她心头咯噔了下,话说回来,房内其余姑娘也没反应,她以为众人关系不好,所以姬筱的手伤无人问津。   难不成,是那伤只有她能看到的缘故,是与路天沉当年斗法时留下的。   那伤口如新伤一般,不能痊愈,所以那九尾狐用了什么障眼法,但她是路天沉的子嗣,一眼看穿,在这暴露了身份,才被盯上了。   猜测了圈来龙去脉,悠悠心底凉飕飕的,六月飞雪。   身旁冷风拂过,一阵轻雾飘散,前方就是追踪粉的尽头,狐狸洞。   她放慢脚步。   这时候,顾赦忽然嗅到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不由自主地,往女孩身旁靠了靠,道了声:“莫怕。”   悠悠愕然,未曾想有朝一日,会听到顾赦如此说,愣了半晌,莫名看了看他。   半晌才迟疑道:“我没事。”   路天沉都不担心路杳的小命没了,她怕什么,大不了收拾收拾走了。   何况,那九尾狐若真是姬筱,瞧着倒是和善,还给她喂葡萄吃,想来不会跟她一个小辈计较,要计较的话,她昨夜小命就没了。   思及此,悠悠心情好了不少。   狐狸洞里,弥漫的白雾内有令人神智不清的毒。   进去前,她看了眼顾赦,微微一笑,从储物袋里拿出丹药,打算提醒师弟记得吃解毒的丹药。   谁知刚摸出丹药,她怔愣了瞬,脑海闪过几个模糊片段。   悠悠逐渐不安起来,踌躇了会,将顾赦拉到一旁,小声道:“师弟,我醉酒后没欺负你吧,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顾赦本欲说没有,目光掠过她微紧的神色,不知为何,莫名地点了下头。   “确实受伤了,至今疼得厉害。”   悠悠心下一紧,顾赦在原著里,受了多大的伤都不会叫疼的。   “在哪。”   她嗓音微紧,摸出数个药瓶严阵以待。   下一刻,顾赦就把食指伸来,她紧张地盯了半晌,直到顾赦蜷了下手指,才让她瞧见两个浅浅的小窝。   悠悠:“……哦。”   她明白的。   两个小牙印的威力,看起平平无奇,其实强到爆炸……   师弟没被咬过,所以惊慌。   “别怕,师弟。”悠悠面无表情放下药瓶,“我多咬几口,习惯就好。”   见她做出要咬的举动,顾赦竟主动把食指伸来,似乎还有些期待。   “好,给你咬。”   悠悠一噎,古怪地看了眼顾赦。   师弟不会中邪了吧。 第43章   看着女孩故意露出的皓齿, 顾赦鬼使神差地伸去手指,待回过神来,冷冷抿紧了唇。   “不咬就算了。”他垂下手。   莫名的, 悠悠听出了点愠怒,懵然地眨眨眼。   真要她咬啊,不咬还生气了?   悠悠哼了哼,脾气这么糟,难怪抢不到女主。   狐狸洞从外面看,更像个窟。   一行人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慕天昭走在最前方,手中灵剑亮着微弱光芒。   因方才的小插曲, 悠悠耽搁片刻,走在最后方。   缓缓朝黑暗深处走去, 她背后空荡荡的, 有些发凉,好在身旁有顾赦这个大活人。   悠悠凝视着前方, 一小阵风吹过指尖,她没留意。   直到下刻手被握住,才意识到什么。   离她颇近的少年伸来手,先以极轻的力道, 充满试探地握了下,旋即一言不发地握紧了。   悠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试着抽手, 结果被抓得更紧。   “?!”   不会真中邪了吧!   “师弟?”她小声唤了句。   顾赦在黑暗中, 下颌线绷紧了些:“幽蛟,怎么回事?”   他竟情不自禁去握悠悠的手, 这动作,像没经过大脑思考一样,与刚才伸手指让悠悠咬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在他袖下的幽蛟,宛如死蛟般一动不动,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难得正经。   “有狐族大妖的气息,他或许认得我,我不能暴露,无法察看主上的情况,主上现在是哪里不适吗?”   “没有不适,只不过身体不听使唤,从赶来狐狸洞的路上便是,做了些并非本意之事,手……”顾赦沉下脸。   “自己去握人了。”   幽蛟:“蛤?”   它思忖片刻:“狐族秘术诸多,许是主上中招了,主上现在手能动吗?”   顾赦指尖微动:“可以。”   “那简单。”幽蛟松口气,出谋划策。   “主上把手松开就行啦!”   顾赦欲松开:“那大妖在附近?”   “对,一直在暗中盯看!”幽蛟恼怒。   阴差阳错遇到狐族大妖,不知对方会不会有所察觉,他只能敛去气息,以免节外生枝。   “主上一切小心,不过不必太过担忧,我瞧那狐妖,跟着的人是路杳,嘿嘿。”   顾赦微眯起眼,原本松了的手,又不受控地收紧了。   悠悠唤了声师弟,没得到答复,前方一声惊呼,有光亮传来,她只好咽下疑惑,快步赶去。   走过狭窄的石道,前方豁然开朗,俨然是大洞。   洞内琳琅满目,石壁上,挂着密密麻麻数百张画像,画像内是清一色的美人,男女皆有。半空中,悬垂五颜六色的葡萄,瞧着都十分新鲜。   方才的惊呼,来自一个被人抓住脚踝的弟子。   “救……救命。”   倒在地面的轻水城人,面色枯黄,仿佛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他发出痛苦哀嚎:“我、我不想再吃葡萄了!”   除他之外,地面七横竖八倒了不少人,细看这些人的容貌,在画像上都能找到。   他们都是被小狐妖掳来的,来到这洞内有些时候了,小狐妖担心他们饿死,便找了许多葡萄来。   这些人一日三餐都是葡萄,已经吃到濒临崩溃。   “先救人。”慕天招出声。   一剑落下,斩断他们手腕上的绳索。   这时,一个打着哈欠的白色狐狸,脖颈挂着宝镜,从另个藤蔓遮住的洞口钻出,嘴里叼着只画笔。   发现洞内突然多了不少人,它明显愣了下,歪头看了看地面掉落的绳索,又看向众人手里的灵剑,反应过来。   它吐掉画笔,气呼呼道:“你们做什么?”   不知是谁的灵剑,一把灵剑插在他脚边地面,感受到威胁的容辛,全身狐狸毛炸了起来。   它两只爪子在半空合拢,大喝了声:“碎。”   刹那间,整个狐狸洞剧烈摇晃起来,地面四分五裂,法阵光芒闪烁,众人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坠入底下大洞。   轰隆一声,狐狸洞塌了。   一阵天旋地转,不知被法阵扔去了哪,悠悠睁开眼,四周光线昏暗。   她撑着手臂起身,“嘭”地一下,仰起的头撞到上方石头,她头晕目眩地跌了回去,听到身下一声闷哼。   听到有些熟悉的嗓音,悠悠身形微僵,低头看向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   “师、师弟。”   难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半点不疼,原来有肉垫。   从进洞后,顾赦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刚才一片昏暗,也没放开,所以两人才被法阵一起传到这。   悠悠眨了眨眼,小心地从他身上翻了下来,这地方虽然低矮,好在还能容纳两人。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伤。”躺在冰冷地面的悠悠,侧头问。   这地方太狭窄了,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像在棺材里。   不知哪的微弱光芒洒来,她一侧脸,就看到顾赦漆黑的眼睛。   他一言不发凝视着她,眼神深幽。   顾赦醒来比悠悠还要早些,睁开眼,女孩纤瘦的身体枕着他,在黑暗中,浅浅的呼吸全部喷在他的脖颈。   他喉结微动。   若有若无的桃花香自悠悠发间散出,让顾赦今夜本就古怪的心情,越发躁动起来。   “找出口。”   对上一双明眸,他凝视几许,错开视线,在四周石壁摸索起来。   这像是用来转方向的暗道,多半有机关。   顾赦思索间,摸过一处质感不同的石头:“找到了。”   悠悠一喜,半撑着起身体,探出手臂去摸:“在这吗。”   她话落,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手掌。   昏暗的光线,让其他感知变强了数倍,她微凉的指尖落在顾赦手背,掀起一丝近乎酥麻的痒意,随即像惊到了般,就要瑟缩回去。   然而,她却未能成功。   细腕忽然被反手扣住,窸窣的声音响起,顾赦靠近了。   醉人的桃花香味在扩散,悠悠睁大了眼,耳边传来低沉的吐息,顾赦似乎被什么吸引到了,鼻唇徘徊在她耳畔。   悠悠不知所措,想了半晌这里的剧情。   原著里,慕天昭察看白芙雪耳后的烙印时,曾用手触碰花印,因此中了九尾狐的桃花咒。   这桃花咒似乎会让人萌发爱意,对另个人黏黏糊糊。   悠悠干巴巴眨眼,想起自从她醉酒醒来,顾赦又是给她端茶倒水,又是让她莫怕,进洞还拉住她的手。   该不会,摸过……   “师弟,你有摸过我耳后的印记吗?”   顾赦没有回答,不过这话倒像是提醒了什么。   他眼底浮起幽色,手指捏住悠悠白皙的下颌,缓缓凑了过去。   一片寂静中,悠悠不可置信地掀起长睫,底下瞳孔震动,一缕温热的呼吸洒在唇间,她全身轻颤起来,千钧一发之际,骤然侧过脸。   在离她咫尺的距离,顾赦僵住。   似乎清醒了过来,捏着她下颌的指尖变得冰凉。   “……”   几许沉默,他低嗤了声,松开手,接着“轰隆”一声,一条通道被打开了。   顾赦率先走了出去。   悠悠心跳如擂鼓,半晌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冷静下来后,赶忙去寻。   她知道这不是顾赦的本意,原著里,摸了女主耳后花印的男主,桃花咒发作的时候,还把女主按在树上亲呢!师弟情有可原。   出了狭窄暗道,外面宽阔了许多。   悠悠四处寻找,最后在一间狭窄的石室内找到人,少年半蹲在一丛杂草前,身着玄衣,背对着石室入口。   地面有条死去的小蛇,顾赦捂着右手,像被蛇咬了。   悠悠迟疑地凑近,顾赦不知道桃花咒这东西,现在一定很慌乱,懵然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果不其然,少年脸色苍白,悠悠立即解释道:“师弟,你这是中了桃花咒,所以才想亲……”   轻咳一声,她继续道:“想亲我,等你清醒过来就好了。”   捂着右手的顾赦,眉梢微微一挑,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下。   下一刻,他却垂了眼,淡声道:“师姐不必说了,我明白。”   悠悠心中一喜:“你明白就……”   “终究是我不配。”她还没说话,顾赦缓缓吐出这几字。   悠悠一噎。   此刻的顾赦,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沮丧,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般。   说完这话,他长睫颤了颤,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瞧着,竟有些小可怜。   “你没有不配。”悠悠不知该如何开导他,思来想去,愤怒道。   “都怪那可恶的狐妖!若非她在我耳后动作,你也不会中咒,以至于神智不清。”   顾赦忽而瞥了眼她,眸光幽幽。   悠悠没注意到,抬手落在他肩膀,轻拍了拍:“师弟,你莫要想太多,等你清醒后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倘若还是有呢。”顾赦问。   这问题悠悠倒没想过,愣了半晌,少年见状,幽叹一声:“师姐不必再言,便让我一人在此自生自灭。”   悠悠头疼起来,怎么也没想到,顾赦的小心灵如此脆弱,她只不过下意识躲了下,顾赦已经上升到要‘自生自灭’的程度上。   “那、那到时候……”   悠悠闭眼,脖子一梗,“大不了我不躲了!”   反正顾赦,不会失了智般再来一遍。   顾赦闻言,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这才罢休。   “你的手被蛇咬了,敷点药。”悠悠见他腰间连储物袋都不见踪迹,边拿出药瓶边问,“东西呢。”   “不见了。”顾赦道。   悠悠不疑有他,洒下药粉在顾赦右手背,刚撕下块布给他包扎好,身后就响起阴测测的笑声。   “哼哼,落在我手上了吧!”   一只小狐狸骤然蹦了出来,朝悠悠袭去,但下刻,它瞳孔震动,接着四肢一软,“啪嗒”从半空落下,脸颊着地。   “舅、舅父?!”   起来后,容辛毛发竖起,正要逃跑。   想了想,硬着头皮回来了。   悠悠愕然地看向顾赦,又望了眼自己:“舅父,你在叫谁?”   容辛颤巍巍伸出爪子,摇摇晃晃,最终指向了悠悠。   悠悠:“?”   “舅父。”容辛瘪了下嘴,垂着头道,“你别装了,我能察觉到、察觉到你的气息。”   悠悠一脸懵,这时候,顾赦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妖族对气息很敏锐,或许是那你耳后的花印,留有他舅父的气息,加上你穿着男装,所以他把你认错成他舅父了。”   悠悠讶然,还有这好事?   不过正好她有话问。   略一思忖,悠悠问道:“你为何在此。”   容辛小心瞅了瞅顾赦,又望向她,慢吞吞回道:“妹妹要化形了,我来人间给她寻好看的容貌,画成画像带回去,让她参考。”   狐族修成人身时,可自行决定容貌,他当年就是吃够了化形的苦,没人指点,导致人形容貌家族最丑……   哀哉。   悠悠恍然大悟,难怪有那么多画像,她接着问道:“你可知,中了桃花咒的该如何解。”   容辛眼珠微转:“舅父问我这做什么。”   哼哼,这是家族秘辛,他才不答。   悠悠:“舅父考你。”   容辛一噎,发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瞥了眼悠悠身后,吱唔道:“去妖界的龙泉池水,洗下眼睛就好啦。”   悠悠了然地点点头。   原著里,没写慕天昭如何解的桃花咒,导致她不知道方法。   容辛说完,脑袋歪了歪:“我这有传送阵,可以直接去妖界,舅父可要去?”   悠悠心道至少与师兄等人汇合,谁知顾赦直接道:“现在就去。”   悠悠:“不等其他人吗?”   顾赦脸色白了几分:“师姐,我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悠悠:“?”这么严重。   传送阵就在洞内,到了地方,悠悠正打算进去,顾赦拉住她:“等等”   “妖界不同于修仙界,仙修的身份会惹来麻烦,为了掩人耳目,需要变个模样。”   悠悠不接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就看到顾赦乌发间,忽然冒出两个雪白的狐狸耳朵,毛绒绒的。   悠悠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这是什么法术!   少年乌发红唇,头顶两个狐狸耳朵,勾唇散漫一笑,充满了少年气。   悠悠看着他两只耳朵,心里被勾得直痒痒,忍不住抬手摸了下。   少年唇角笑意微顿,看向她的眼神多了点什么,半晌,他抬起修长的手。   悠悠仍是男装模样,头发绑着。   他便伸出手,捻起悠悠束发的长缎一端,修长的手指轻勾,女孩如墨的青丝倾泄而下,垂散了下来。   他的手,接着又在悠悠发间微微一碰。   “好了。”他满意地勾唇。   悠悠发现顾赦又笑了,难不成是中了桃花咒的缘故,变得格外爱笑。   不明所以地摇摇头,悠悠若有所感,发间好似多了点什么,正巧旁边有水潭,她凑了过去,低头一瞧。   见到水面倒影里,她发间冒出了两个狐狸耳朵。   悠悠心念一动,耳朵竟然还会跟着动,跟真的一样。   她抬手想摸摸狐狸耳朵,这时候,身后站着的少年,似乎早有所料,弯腰扣住了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师姐,最好不要随意摸耳朵。”   悠悠顿了顿,疑惑地“哦”了声,正要放下手,眼角余光忽地一凝。   水面倒影出的少年身影,一手受了伤,垂在身侧,另只抓着她的手腕。   角度问题,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袖下一片冷白肌肤,不知为何,平日常缠在左腕的幽蛟,竟然没了踪迹。   悠悠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说起来,她那夜看到姬筱姑娘,受伤的也是右手,顾赦会被小蛇咬伤,这事细想,似乎有些诡异。   还有那声舅父,该不会是……   悠悠心跳如擂鼓,手腕挣扎了下。   “我知道了,你松开。”   少年却没急着放手,修长的手指沿着细腕,不紧不慢移到了胳膊,将悠悠从潭水边拉了起来。   这才松开。   “好了,走吧师姐,去妖界。”   悠悠眨了眨眼,突然痛吟了声:“呜,我肚子疼。”   *   另一边,清筠宗所有弟子聚齐了,只有路悠悠仍没踪迹。   众人在顾赦带领下,来到他与悠悠之前落下的地方,发现不见人影。   慕天昭握紧剑柄,语气微沉。   “顾师弟,之前师妹真与你在此处吗。”   顾赦所说,任谁听了都奇怪,既然一起掉落在此地,为何他要先走一步,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显而易见,落单是件很危险的事。   “我说了,就在这,不信便罢了。”顾赦眼神冰冷。   “别跟着我,自己去寻。”   “这里大妖的气息太浓郁了,他来过此地,好像……”幽蛟小心翼翼道,“坎坎小主人也来过。”   顾赦垂着眼,看着地面死去的小蛇,眉眼漠然。   听顾赦那番说,众弟子气得红脸,顾赦兀自拂袖离开,刚走到入口,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撞到他身上。   冷不丁撞到人,悠悠抬头一看,险些感动得要哭出来。   醉人的桃花香袭来,顾赦眉间的冷意,瞬间被瓦解。   他垂着眼,忽然顿了顿。   女孩青丝间,不知为何,多了两只狐狸耳朵,将头埋在他颈间的时候,那浅白绒毛从他下颌掠过,泛起柔软挠人的痒意。   在后方,匆忙赶来的众人,脸上的喜色尚未流露出来,看到悠悠的那刻,齐齐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她发间的耳朵。   一阵柔和的轻风吹过。   女孩雪绒绒的狐狸耳朵,还微动了动。   众人:“?!!” 第44章   石室内众人都惊呆了。   若非那张脸太过熟悉, 他们还以为是哪的狐妖来了。   狐妖多是妖艳之容,路杳天生容貌透着抹艳丽,眼尾微挑, 弯唇笑时璨得耀眼,因这缘故,那多出的狐狸耳朵,看起来半点不违和。   此时她像身处逃亡之中,额头冒着薄汗,红唇轻轻喘息,披着如墨青丝, 两只竖起的狐朵在发间轻动。   察觉周围震惊的视线,她抬起明眸, 茫然眨眼的模样,当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狐妖。   悠悠愣了两秒, 反应了过来, 站稳身体,动了下毛茸茸的耳朵, 解释道:“这是法术,我遇到了点……”   话未说完,悠悠声音一顿。   四周变得寂静,整个空间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被定住了,只有她能动作。   悠悠心头一咯噔,背后蹿起了凉意,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告别完了吗。”那声音不紧不慢问,末了轻笑。   “师姐?”   悠悠明白过来。   她之前闹肚子疼要离开会儿, 这假冒师弟的大狐妖一脸关切,竟然毫不怀疑让她离开了。   她还以为天上掉馅饼,听这意思,大狐妖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故意让她回来告别的。   还挺贴心的啊,悠悠冷笑。   这般厉害的大妖,显然她不是对手。   悠悠抿了抿唇,见走投无路,打算回身与其拼了的时候,身前被定住的顾赦,手指忽地动了下。   他眉间戾气横生,似乎极不满什么,以极大的力道将她拽入怀里。   悠悠心头莫名一跳:“顾、顾赦。”不是被定住了吗。   少年没有回应她,低头下颌微枕着她肩,死死盯着她身后的身影。   “不错,竟然在我的法术里,有了本能意识。”   悠悠身后的青年,鼓着掌,感觉自己要成恶人了,于是道,“我并无恶意。”   话落,他不再多话。   扬手让一缕轻雾从悠悠眼前飘过,她视线一黑,昏睡过去。   她再醒来,正身处一间竹屋。   悠悠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空中弥漫淡淡的清香。   屋内摆设简洁,只有桌椅床榻,此刻木桌旁正坐了个青年身影,如玉的长指摩挲着茶杯。   “我师弟呢?”悠悠脸色微沉。   “放心,他没事。”一阵清风从门外吹入,青年垂散的发丝微掀。   他侧过脸,似是弯唇笑了下。   听到没事,悠悠松口气,打量这人的面容,尚未看清,便一阵头晕目眩,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她撑着手臂,险些重新倒回榻上。   他起身放下茶盏,走了过来,悠悠扶额止住眩晕感,察觉到身影靠近,下意识又朝人望去。   这次她还什么都没看到,青年伸出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   悠悠听到他笑了声:“你修为太低,是看不清我真容的,继续看,只会得不偿失地晕过去。”   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周身自会散出威压,小姑娘与他的修为隔着天堑,是做不到直视他真容的。   悠悠恍然大悟,点头应了声。   青年放下手,见她面色平静,并无半点惧色,眉梢微挑了下:“不怕我?”   悠悠揉了揉眼睛,暗自嘀咕。   怕有用吗。   待目光清晰了些,悠悠盯着他的手背瞧。   “我爹爹一直说,在青丘有个好兄弟,那人性情温和,英俊潇洒,最不屑于欺负弱小,对晚辈爱护有加……我瞧前辈十分有眼缘,莫非就是爹爹说的好兄弟?!”   青年见她扬起嗓音,露出一脸找到父辈故交的惊喜,似笑非笑。   “你爹爹的好兄弟恐怕不是我,我是涂山氏。”   悠悠愕然,原来是涂山的九尾狐。   她干笑两声:“我记错了,爹爹说的是涂山的兄弟。”   “是吗。”青年压低声音,“刚才骗你的,其实我是青丘的。”   悠悠:“……”   “我与你爹,唯一一点交情,就在这。”青年抬起右手。   他手背上布着血淋淋的伤口,像是新伤,但其实,已过去了多年。   盯了伤口半晌,他将手伸向悠悠。   “当年我一时不察,被伤到了,这伤痕至今微消。你既是他女儿,父债女偿,先把伤口的血舔干净。”   悠悠:“?”   她又不是狐族,有舔舐伤口的习惯。   “前辈我牙尖,不适合,要不……”悠悠迟疑道。   “留着让我爹爹来舔。”   青年一顿,大概在脑海里想象了下画面,默默收回了手。   “你倒是孝顺。”   “那是。”悠悠轻笑。   孝出自信,孝出强大。   这时候,一根坠着紫葡萄的藤蔓从窗外钻了进来。   悠悠搭在被子上的手,被戳了戳。   是微微卷起的藤尖。   一串凝着水珠的葡萄在她眼前晃悠。   悠悠愣了愣,摇头谢绝,这大狐妖瞧着没什么敌意,暂且是安全的,她在思忖此处是何地,狐妖带她来的目的。   绞尽脑汁想不通,悠悠只好问道:“前辈……”   “我姓姬。”   他兀自折了串葡萄,微眯起眼,并不乐意喜欢前辈这称呼。   “姬元嚣。”   悠悠讶然,元宵?   她看着自报家门的大狐妖,想了想:“我姓路,路中秋。”   “你的名字听着有点遗憾。”姬元嚣道了声,剥下葡萄皮的指尖,染了点紫汁,晶莹的果肉露了出来。   “知道我为何带你来此吗?”   悠悠目光朝他手背瞅了眼,正要说话,剥了皮的葡萄递到她面前。   悠悠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东西都递到嘴边了,不吃,岂不是不给对方面子。   她张嘴吃下。   姬元嚣却陡地笑了:“原来只吃喂的。”   悠悠一噎,抬眼望去,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她定了定神:“元嚣前辈究竟有何要事?”   既然不是来寻仇的,之前还想带她去妖界,多半有其他事。   “我不喜欢前辈这两字,换一个。”姬元嚣道。   悠悠琢磨了下,不喜欢被叫前辈,就是不喜欢别人觉得他年岁大了,既然如此。   “元嚣叔叔。”女孩甜声道。   没错过她眸中一闪而过的那点坏意,姬元嚣牙齿微痒,按天狐年岁,他风华正茂着呢。   他眯起狭长的眼眸。   “继续叫,小心等会一声也叫不出来。”   悠悠有被威胁到,捂着脖子,试探性地咳嗽了声。   还好,有声音。   见她老实了,姬元嚣才道:“我寻你来,确实有些事。容辛……就是那只小狐妖,有个死劫,寻不到破解之法。”   悠悠恍然大悟,书里小狐妖把白芙雪掳到妖界后,没多久便被大妖抢走了白芙雪,随后在争抢途中,被大妖所杀。   可此事,寻她有何用:“你的法术该比我强才对。”   “擅改命格,会被反噬。”姬元嚣解释道。   “死劫一旦出现,旁人插手,容易弄巧成拙,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悠悠:“既然如此,为何找我?”   姬元嚣:“我发现你是变数,或许能救下他。”   悠悠眨了眨眼,所以现在是姬元嚣有求于她了:“尽力一试。”   姬元嚣点头:“他死劫的地点,在妖界。”   “既然知道在妖界,让他不去能阻止吗。”   悠悠记得原著里,小狐妖带白芙蓉去妖界,是为了什么三生石,姻缘树。   “可以短暂地避开,但死劫仍在,护得了他一时,又护不了一世……”姬元嚣顿了顿,“好吧,也许能护得了,但他的命格已定,随意插手,即便帮他避开了死劫,他未来的命运,可能会走向比死更糟糕的境地。”   悠悠了然:“他这次为何去妖界?”   “三生石在妖界,石头边,有棵姻缘树,每千年枝叶间会长出花苞,他是为了去摘一朵,给自己测姻缘。”   姬元嚣说着,掌心浮起淡红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是小时候,阿娘带我去摘的,虽然我不信,毕竟……”   他一顿,短暂地沉默后,带着莫名的恼怒。   “总之就是这东西,能看人姻缘。”   悠悠看着这花苞,欲言又止。   感觉它在说话。   悠悠想起宗内那朵爱“嘤嘤”的花,迟疑地摸了下这花苞,果然,听到了一个委屈的声音。   “呜呜,我也想开,但是他没有姻缘呀……”   悠悠不厚道地笑出声,原来天煞孤星,要当一辈子单身狗。   “你笑什么。”姬元嚣狐疑地眯起眼。   “没有,只是觉得这花可爱。”悠悠收回手。   姬元嚣望了眼她的指尖,眉梢微挑:“怎么,想试试能不能让这花盛开。”   悠悠:“误会,叔……”   话没说完,悠悠后颈一凉,及时刹住,姬元嚣将姻缘花收了起来。   这时,悠悠出声道:“桃花咒。”   按容辛所说,要解咒得去妖界龙泉池水洗眼,但回想当时在她身后的姬元嚣,谁知有没有骗她。   姬元嚣道:“放心,过段时间自然就消失了,不过,那小子倒是不错,我有些欣赏。”   能在他的法术下,察觉到不对劲,挣脱了瞬抱住这女孩,实在难得。   悠悠心道果然,小狐妖在骗人。   她想了想,撩起耳后发丝:“还有这个印记,得给我抹去,至于其他要求……以后再说。”   “好,依你。”姬元嚣爽快地伸手,指尖点在她耳后。   悠悠稍满意了些,起身打算离开:“我能走吗?这是哪。”   “这里靠走是出不去的。”姬元嚣道。   “看着我。”   悠悠心道看了不就要晕吗,迟疑地抬眸,接着便被扣住了后脑勺,几根长指嵌入她发丝,周围一下暗了。   悠悠长睫掀起,看到一双瑰丽的紫色眼眸。   她晕了过去。   *   悠悠再睁眼,发现仍在石洞内,身前是清筠宗的同门,   一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脚边多了只小狐狸,不情不愿地趴在地上。   她打量顾赦,他的手垂在身侧,面色如常,好像对之前的事没有记忆。   想到中了法术的少年,在完全静止中,凭着本能,将她拽到怀里,悠悠神色有些不自然。   众人还没从悠悠狐耳的震惊中走出,看到她脚边不知何时蹿出的狐狸,更懵了。   “是这样的。”悠悠拎起小狐妖,开始讲一个漫长而感人的故事。   “原来,它身世如此凄惨,一切都是为了找娘亲……”小师妹红了眼眶。   有个师弟也感叹道:“小小年纪,就靠卖画攒钱去妖界,倒是不易,看在它没有伤人的份上,确实可以网开一面。”   大部分弟子都醒了,只有顾赦与慕天昭,显然半点不信这说辞。   不过慕天昭望了眼小狐妖,又看向悠悠,几许算是同意了,点点头。   顾赦眉眼淡漠,对此不置一词,在他袖下的幽蛟,长呼了口气:“可算走了。”   它若是全盛时期,倒与那狐妖有一战之力,但如今这个小模样,还是藏起来最好。   解救完被容辛掳来的人,任务算结束了,众人离开狐狸洞,正巧半空浮现出一张传音符。   是苍越。   “妖族盛宴,清筠宗要送去贺礼,正巧你们离得近,便顺道去趟妖界吧,还有,妖界很大,乘灵舟会快些,等等方辰,他带着贺礼应该快到了。”   悠悠正想着如何带白芙雪一起去妖界,要是小狐妖掳走白芙雪,她是管还是不管,若是阻止小狐妖,如何走原著的剧情。   没想到,清筠宗还有给妖族送贺礼之说。   半个时辰后,一艘扬着“方”字旗帜的灵舟,如乌云压城般,悬在轻水城上空。   众人踏上灵舟,前往妖界。   灵舟速度极快,天色微亮的时候,已深入妖界地域。   众人站在甲板上,好奇地大量下方景色,这时,半空忽然飞来了一只全身漆黑的妖鸦。   这妖鸦的速度,竟能与灵舟相媲美。   “你们好呀。”它热情地打招呼,“是修仙界的人吗?欢迎来妖界。”   一众面色紧绷的清筠弟子,本以为来者不善,没想到却是个好客的妖鸦。   见它速度虽快,渐渐也有些吃力,一个弟子道:“不如你站在灵舟上,可以省些力。”   “没关系的。”妖鸦道。   “放心吧,我有翅膀,有我在,正好可以给你们引路,大家一起翱翔在妖界广阔的天空之上!”   微凉的晨风从悠悠脸颊吹过,她抓到几个熟悉的台词,看着妖鸦漆黑如墨的身影,愣了愣,忽然觉得不妙。   原著里,有只修炼成妖的乌鸦,因幼时机缘,有张别具一格的乌鸦嘴。   只要它一开口,那句“放心吧,有我在……”的语式一出,它让放心的对象,必然遭殃,即便是化神境修士,都难逃一劫。   在书后期,它甚至成为妖界的鬼见愁,人见人怕,妖见妖慌。   但妖鸦本人对此,毫无察觉。   悠悠琢磨之际,妖鸦的话音落下,前方忽然一阵电闪雷鸣。   轰隆——   乌云滚滚而来,前方雷霆万钧。   众人脸色一变,唯有方辰面不改色,对脸色微白的白芙雪道:“芙雪,不必担心,我这灵舟的防御力极强,小小雷劫不在话下。”   “是呀。”妖鸦附和道。   “放心吧,这是有妖在渡劫,妖界天空时常出现雷劫,习惯就好,有我在,只要不是遇到六重雷劫,大家便能相安无事。”   妖鸦话音落下,“轰——”地一声,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没入乌云的灵舟,骤然被雷击中了。   “竟然是七重雷劫?!”妖鸦惊声。   前方渡劫的是大妖!   “我竟然没察觉到大妖的气息,对不起。”妖鸦赶忙回头道歉,却发现大家随着被雷击落的灵舟,一起掉落在大荒山的地界内。   好在都有灵力护身,清筠宗众人稳稳地落在地面。   唯一糟糕的是,这灵舟落下的残骸,砸伤了一个少女。   悠悠稳住身形后,跟着众人,来到受伤的女孩身边,投去视线。   这一眼,她愣了愣。   只见少女一袭白衣,长发及腰,面容秀美,长得小家碧玉,是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的容颜。   悠悠怔愣,却是因为从她容貌中,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坠落的灵舟残骸没直接砸中女孩,但吓得她踉跄跌倒,以至于脚踝受了伤。   她身旁,还有一个竹篓,从里面洒出了不少药草。   “都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察觉前方有大妖渡劫的。”妖鸦惭愧地垂着头。   “小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孩看到一只如大鹏般的黑鸟在讲话,吓了跳,旋即冷静下来,柔声道:“没关系,只是受了些轻伤,你不要自责。”   妖鸦感动得热泪盈眶,多么善良可爱的小姑娘,围着她的清筠宗弟子们,松口气的同时,也对其好感大增,   女孩被小心扶起,道了声谢后,开口说:“我叫离沫。”   听到这名字,悠悠恍然大悟。   原来是她。   合格的狗血文中,恶毒女配自然不能只有一个。   离沫,就是其中之一。   悠悠刚才感觉到一丝熟悉,便是因为,离沫与白芙雪有些像。   只不过,就像原著写的,白芙雪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是可望不可及的美,而离沫是入凡尘的美,让人觉得能触手可及,有将其拢入怀中的希望。   一个气质高不可攀,一个气质却平易近人,两者美貌又相差无几。   故而,离沫出现后,几乎没人不喜欢她,众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一时间,女主的地位岌岌可危。   因为她,男女主之间还产生了诸多误会,开启狗血又虐心的剧情。   但悠悠记得,离沫是在后面的剧情才出现,现在因一些蝴蝶效应,提前与男女主相遇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后续。   “这位是?”不知何时,离沫站在她身前。   悠悠道:“路杳。”   “那我便叫你路姐姐吧。”离沫从竹篓底下,摸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这是我用新鲜花儿编织的花环,原本想自己戴,没想到遇见了路姐姐,路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我可以把这花环送给你吗?”   女孩笑颜中带着几分羞涩,期待地看着她。   悠悠讶然,接过道了声谢,旁边投来一道火辣辣的视线。   白芙雪咬了咬唇瓣。   这女孩她一点都不喜欢,路杳怎么就最美了,她至少、至少能与路杳平分秋色吧,没眼光!   悠悠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有些讶然,没想到白芙雪会对离沫露出敌意。   这便是女主的直觉吗。   离沫确实不是善茬。   她是妖,却装成半点灵力没有的凡人,博得了所有人的怜惜爱护。   她最初接近主角团,是想将主角们的神魂勾走,喂养法器,但在这勾魂的过程,她似乎意外地发现了什么,失败后,随即开始攻略顾赦与慕天昭两人,尤其是顾赦。   最令人震惊的是,悠悠看原著这段时,发现一向只给予女主好脸色的大反派,与洁身自好的男主,竟然都对离沫的靠近,没有表露过排斥。   匪夷所思。   正因如此,男女之间才产生了诸多误会,直到离沫下线才和好如初。   且离沫下线其实有些莫名其妙,突然消失了,从此再无音信。   悠悠把玩着手中花环,望了眼顾赦。   她有点好奇。   “我在这座山待了快十年,虽然没什么自保能力,但好在周围安宁,没有危险。”离沫垂睫,轻咬丹唇。   “你们要去万妖城吗,可不可以……带我一同前往。”   慕天昭道:“能知道原因吗?”   离沫眼眸微红:“我记得爹娘在万妖城,这些年,一直想去找他们,可是路途遥远,我不像诸位少侠这般本领高强,走不到万妖城。”   “当然,我虽想去万妖城,但若这样会给诸位添麻烦的话,还是罢了。”   她擦了擦眼角泪珠,挤出脆弱的笑容,“我才十几岁,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万妖城。”   凡人的一生,与修士而已,不过是弹指百年。   听她如此说,几个师弟心已经揪起来了:“哪里会添麻烦!切莫多想,我们御剑带你,一定为你找到爹娘。”   “唔,她为何跟我一样。”   众人感动垂泪之际,挨着悠悠的容辛,好奇地问,“怎么都是去万妖城找爹娘。”   抹泪的离沫动作一顿,半晌,朝它露出温柔的笑。   “好巧。”   灵舟已不能再用,一行人打算朝万妖城的地方,御剑而去。   妖鸦因心中愧疚,邀所有人坐在背上,它身形巨大,犹如大鹏,完全可以载着众人前往。   到了夜间,因离沫凡人之身,长途跋涉需要休息,妖鸦找了片空地落下。   火堆在黑夜里,亮起灼热光芒。   众人绕着火堆围坐,离沫坐在慕天昭旁边,好奇道:“慕师兄,我还没去过修仙界,那里是什么模样。”   慕天昭将干净的水递给她,缓声讲了起来,从各大仙宗开始,耐心十足。   一旁的悠悠,撸着身旁睡着的小狐妖,一脸吃瓜表情,目光瞅向白芙雪。   白芙雪脸色比平日难看些,并非不为所动。   她意识到了,大家都在围绕这女孩转,而不是她,有人找吃的,有人找水,将其照顾得无微不至。   听得津津有味的离沫,过了许久,又起身将烤好的红薯,给了顾赦一个。   明亮的火光下,少女抹了抹脸上的灰,对少年笑道:“这是我烤的红薯,一起吃吧。”   悠悠微眯起眼,纤长白皙的手指嵌入狐狸皮毛里,微挠了挠。   只有两个红薯,这么多人,她独给了顾赦一个,显然注意到了顾赦没辟谷。   但此举太过明显了,与她的凡人身份不符,会被顾赦一眼看穿,拒绝……   “多谢。”少年接过滚烫的红薯,点头道了声谢。   悠悠:“?!”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顾赦,没想到,他竟然没察觉到不对劲。   顾赦不紧不慢剥开红薯皮,正打算吃的时候,忽然一阵劲风吹过,地面沙砾被卷起扑来,手中黄灿灿的红薯被弄脏了。   顾赦垂着眼睫,道了声“可惜”。   他将红薯放在了一旁,察觉到另边的视线,四目相对,顾赦看到女孩眼底,透出一点幸灾乐祸的笑。   悠悠很快把笑收敛了,低头摸着容辛。   “主上,那风是你召来的吗?”在袖下的幽蛟,感觉到顾赦在用灵力。   那劲风是他弄出来的。   “我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顾赦眼神淡漠,问,“你确定感知到的没错。”   “不会错。”幽蛟道。   “我看到她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她身上的黄泉气息很浓郁,似乎藏着一件与忘川河有关的法器,主上准备何时动手。”   顾赦:“待她下手之时。”   是夜,众人闭目休息后,离沫悄无声息点燃了盏青灯。   在袖下默默注视她的幽蛟,激动道:“引魂灯!主上,是忘川河消失已久的引魂灯!这可是能照亮黄泉的好东西!”   “想不到,小小的灵妖竟然炼化了引魂灯。难怪那些人如何都找不到。不过如此倒麻烦了,要将她与引魂灯分离,需要耗些时间。”   黑夜里,灯芯散出青色薄雾。   所有人在薄雾中陷入沉睡,离沫拿起引魂灯,下刻,手中的烛台变为青色灯笼。   她露出诡异的笑,从第一个弟子开始,将灯在其头顶轻晃,很快,一缕神魂从那弟子身体脱离,融入灯笼。   这些正义感十足的仙门弟子,当真好骗,正好拿来给她的引魂灯当灯油。   离沫慢条斯理吸着众人神魂,来到第五个身影,路悠悠身前时,离沫抬起灯笼,正打算在她头顶晃动,身前一道寒芒袭来。   离沫心下一惊,骤然收了引魂灯。   她收的匆忙,刚吸进去的神魂纷纷飘来了来。   离沫顾不得这些,除了身前的寒芒,半空竟还从三个方向涌来的灵力,接二连三向她袭来。   深夜,树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妖鸦挂在树枝上,昏昏欲睡,忽而,前方清筠弟子们歇息的空地,传来“砰”地巨响。   它翅膀一展,飞了去,还没到便看见路悠悠手持灵剑,在追离沫。   “住手!”妖鸦大喝一声。   听到这声音,离沫心下一喜,故意跌倒在地,任悠悠一剑刺来。   在剑刃落向她的前一秒,妖鸦出现她身前,挡下这一剑。   “路道友,你做什么?”   悠悠见它相护,眉梢微挑:“她刚才想用盏灯夺走我神魂。”   妖鸦一惊,回头问:“真的吗?”   “我没有。”离沫躲在它身后,像被吓到了,小脸惨白,哭得梨花带雨。   “什么没有,我可算逮到你的狐狸尾巴。”恼怒了一天的白芙雪,起身道。   “我看你点灯便察觉不对,一直注意着,发现那青雾散开,便一直屏住了呼吸,你万万想不到吧!”   妖鸦见状,收拢了庇护离沫的翅膀:“你真做坏事了。”   “没有。”离沫流着清泪。   “我不知路姐姐为何如此冤枉我,难不成是因为,因为……”   她被泪浸湿的小脸,从妖鸦身后探出,看向悠悠:“路姐姐莫非是因为今夜,我分给顾赦一个红薯而心里不悦,才如此冤枉我。”   悠悠:“?!”   白芙雪抬手掩嘴,惊诧地看向她,又看向刚站起身打算过来,闻言顿住脚步的少年。   原来……   没等她惊讶完,只听离沫又道:“至于白姐姐,从我加入便不高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咬了咬唇。   “离沫只听说往日白姐姐最受大家欢迎了,今日我来了后,白姐姐身边倒是清冷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白姐姐觉得我抢了她什么,才与路姐姐一起污蔑我。”   白芙雪:“?!!”   她陡然气得涨红了脸:“我、我才没有!”   妖鸦见她一脸惊色,仿佛被戳中了什么,无奈地摇头:“白道友,就算你心中嫉妒,也不能污蔑人家啊,还有路道友也是。”   躲在它身后的离沫,抽泣着捂住小脸,嘴角缓缓勾起。   引魂灯虽厉害,可她不过是个小妖,根本不是这些仙门弟子的对手,好在她身前的妖鸦是千年大妖,那群仙门弟子也斗不过,瞧着也好哄骗。   既然如此,只要让妖鸦相信她是清白的就好。   反正引魂灯从她身上搜不出来,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就能说其他人都在污蔑她。   “路姐姐,白姐姐,我跟你们道歉行不行。”躲在妖鸦翅膀后,离沫楚楚可怜地探出头,“放过我吧。”   白芙雪气得不清,正要上前理论,被悠悠拉住。   这时,慕天昭上前道:“妖前辈,你误会了,你身后的……”   “师兄。”悠悠打断他,食指竖在唇间。   慕天昭顿了顿,虽然不知她想做什么,但保持了沉默。   悠悠握着灵剑上前,对离沫道:“你叫我放过你,不可能,我不仅不会放过你,还会把你的妖皮拔下来,点灯玩。”   离沫脸色一黑,躲在妖鸦身后,指尖微颤地抓着妖鸦。   “妖前辈,我好怕。”   妖鸦察觉到身后颤抖的身躯,愤怒不已:“路道友,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你怎能如此对她!”   “那又怎样。”悠悠眼神轻蔑,挽了个剑花,随后寒光一点。   “我今日,定取她命,谁都救不了她。”   “太过分了!”妖鸦彻底怒了起来。   察觉身后,离沫越发瑟缩的身躯,它安慰道:“放心吧。”   接着,妖鸦展开双翼,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对悠悠怒不可遏道:“有我在,你们休想碰她一根头发!”   离沫躲在他身后,满意地勾起唇角,被这样的蠢大妖保护着,真是充满安全感。   想到此刻,路悠悠恨极了她,又奈何不了她的模样,离沫险些笑出声。   她努力侧过身子,迫不及待地看向悠悠,想欣赏对方精彩的表情。   却不想,一眼望去,持剑的女孩竟在弯唇轻笑,捕捉到她的目光,眉梢还微挑了下,带着淡淡嘲讽。   离沫冷哼,装什么淡然。   现在千年大妖站在她这边,给她撑腰,扬言不许他们动她一根头发,路悠悠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装给谁看。   离沫冷笑之际,一阵清风吹过,不知为何,头皮忽然有点凉。   她随手拢了下及腰长发,却不想,抓下了大把青丝。   她低头看地面落下的发丝,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头。   光洁一片……   月色落在头顶,似乎还能反光。   “啊啊啊啊啊——”   听到崩溃至极的尖叫,悠悠多少露出了点同情之色,她虽有所预料,却也被惊到了。   ‘有我在,你们休想碰她一根头发!’   这句话,好生恐怖……   看似美好承诺,其实是乌鸦嘴在讲鬼故事,细思极恐。 第45章   妖鸦听到动静回头, 看向突然没了头发的离沫,愣了片刻,不明所以地抖了抖翅膀。   离沫面无血色, 神志恍惚,脑海中轰轰作响。   悠悠对妖鸦充满敬意的话传入离沫耳中,她回忆起妖鸦所言,目光流转,看了眼地面散落的发丝,又看向妖鸦的墨羽。   乌鸦……   电光火石间,离沫突然意识到什么。   身后弱小的女孩蹲坐在地, 无助地抱头痛哭,是如此的伤心。   妖鸦不由跟着难过起来, 保护欲爆膨,安慰道:“放心吧, 我是可靠的大妖, 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你!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妖鸦说完, 却发现面前女孩脸色惨白,无比惊恐地看着他。   妖鸦:“?”   不知是不是急火攻心,离沫喷了一地鲜血,倒地之际, 手指颤巍巍指向妖鸦。   “噗。”她昏死过去。   妖鸦感觉到了浓烈的恨意,疑惑地歪了下头。   是错觉吧。   它抖抖翅膀, 看着脸色惨白的离沫, 心疼地打算将其圈起来保护,这时候, 路道友又道:“死了没,没死的话我补一刀。”   妖鸦愤怒:“你太过分了,路道友!”   悠悠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等她死了,我便拿走她身上的宝物,杀人夺宝,是修仙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何况,她先对我起了歹意。”   “她只是个孤苦伶仃的可怜女娃,哪有什么宝物,事到如今,你还冤枉她。”   妖鸦蹲下身,更加爱怜地将翅膀垫在离沫身下,看她蹙紧的眉头,用一根墨羽刮了刮她柳眉。   “放心吧,沫沫,就算你真有宝物,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任何人抢走的!”   话音落下,妖鸦正打算让将离沫扔到背上,远离这是非之地,眼前忽然浮起薄雾。   一个莲花状的灯盏,忽然从离沫体内浮出。   薄雾将众人包裹起来,雾内,亮起一簇簇青色鬼火。   悠悠浑身泛起森冷之感,低头一看,不知名的冰凉河水从她脚下流过,河侧两岸,无叶之花盛放。   这方空间一片寂静,宛如置于天地之外。   “师妹——”   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悠悠颤了下,手里提着青色灯笼,看向眉头微蹙的慕天昭。   方才薄雾散去鬼火消失,众人抬眼一瞧,许是悠悠离得近的缘故,青灯落在她身前,被握住变成了一个灯笼。   悠悠神色恍惚,被鬼气常绕,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慕天昭唤了声,才将她惊醒。   悠悠拎起灯笼打量,这灯笼外形酷似宫灯,细木骨架,四方绘有鬼火河川图案,透着几分熟悉。   回忆几许,悠悠倏然睁大了眼。   这灯在原著后期出现过,有人借到此灯,到忘川接引一亡魂。   方才看离沫拎着,悠悠以为是其他法宝,没想到会是引魂灯。   这灯最初竟是离沫的。   想起原著里,离沫最后悄无声息消失,引魂灯再出现,也不在她手上,悠悠表情有点古怪。   她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慕天昭,又看了看顾赦。   “可恶啊!”   幽蛟眼红地看着引魂灯。   离沫将引魂灯炼化,与灯合二为一,要想分离,需要将其炼化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得到引魂灯。   就在刚才,幽蛟还在为顾赦罗列炼化需要的东西了,万万没想到,路悠悠利用妖鸦一开口,不费吹灰之力将引魂灯从离沫体内拔出。   “事已至此,为了得到引魂灯。”   幽蛟死死盯着悠悠,眼眸闪过残酷的光芒,漆黑的脑袋从顾赦袖下探出,掷地有声道。   “主上去色诱吧。”   顾赦垂眸,看向它。   幽蛟冷笑连连:“毕竟是坎坎的主人,杀她可能会惹来麻烦,但凭她看主上吃红薯都一脸醋意,主上去色诱一番,想必轻而易举就能……”   幽蛟话没说完,敏锐地察觉到上方的目光变得幽冷,不由噎了噎。   “当然,主上若是不愿。”它找补地挺起胸脯,义正言辞。   “为了大业,幽蛟愿意舍身前……”   不知想到什么,顾赦神色骤冷,冰凉指尖掐住它脖颈:“闭嘴。”   幽蛟被吓得安静下来。   悠悠走到昏死的离沫身旁,这次妖鸦没阻止,发现当真出现了灯,他意识到真相,羞愧地走到一旁,用翅膀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悠悠用青色灯笼在离沫头上晃了晃,一缕魂魄钻入灯内。   她伸手探离沫呼吸,没了气息。   引魂灯内还有诸多神魂,根据原著,引魂灯一般用于吸收和储存魂魄,将其引入黄泉,除此之外,还能召来鬼火,只不过点亮鬼火需要燃烧神魂。   悠悠刚得到这东西,只知道按离沫之前的动作吸魂,其余并不知晓。   离沫魂魄进入青灯后,身体变回原形,是只蝎子。   妖鸦越发无地自容,扭捏地把众人扔到背上,穿云破雾来到万妖城后,惭愧地就要离开。   众人本欲挽留,想起那夜离沫的惨样,齐齐停住,相送道:“多谢妖前辈相助,走好。”   妖鸦抖抖翅膀,就要离去,这时候,他却被悠悠叫住了。   悠悠拿出一叠传音符:“妖前辈,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妖界并不盛行灵符,妖鸦不认得,听悠悠所说才知道这能传音:“可我没有要联系的妖。”   它叹口气:“大家都不喜欢与我玩呢。”   “妖前辈不嫌弃的话,以后可用这灵符与我联系。”   小姑娘眉眼弯笑,一脸真挚。   妖鸦感动地收起这些灵符:“好,我会记住你的,要是遇到危险就传音于我,放心吧,在妖界有我在,就……”   “妖前辈。”悠悠嗓音一紧,指向半空,“快下雨了,需快些上路才行。”   真是个贴心的小姑娘。   妖鸦心里感叹,展开翅膀,消失在云层之中。   *   妖族盛筵,在位于山海之巅的妖宫举办,还有几日,下午时候,一行人进入离山海之巅最近的万妖城。   近来万妖城四方来客,人流倍增,落榻的客栈都不好找。   好在城主得知他们是清筠宗弟子,让人安排了上好的房间,负责接待的小妖,走在前方道:“早备好了住处,只是前日等了一天,不见身影,还以为清筠宗各位不来了呢。”   慕天昭道:“路上出了些意外。”   “原来如此,还以为路宗……”小妖松口气,笑着推开大门,带着众人进入一座楼阁。   楼阁内,住的都是来参加盛筵的贵客,安顿好众人后,小妖道:“说来巧,诸位来的正是时候,今夜姻缘树就要花苞满枝了。”   容辛激动地冒出头,被悠悠按住脑袋。   “姻缘树是什么?”有人不解道。   小妖道:“姻缘树是背靠三生石长出的神树,花苞满枝千年一次,这时候把花苞摘下,滴上一滴精血,来日遇到命定之人,花苞便会绽放。”   一群弟子惊讶不已:“准吗?世间竟有这东西存在!”   “自是准的,月老掌管人间姻缘,三生石却是连天上神仙的姻缘都能掌管。”小妖掩嘴轻笑。   “诸位道友若有兴致,今夜可要早些去碧玉楼,站到有利的位置,不然抢不到姻缘花的。”   清筠宗弟子们听她这般说,都起了兴致,没等晚上,便赶了去。   走在街上,容辛蹲在悠悠肩膀上,东瞅瞅西看看,显得比她还兴奋。   “你没来过妖界吗?”悠悠问。   容幸咬着刚买的肉铺,含混不清道:“我从小在涂山,没出过远门,这次是偷溜出来的。”   他说着,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发亮,用爪子挠了下悠悠衣服:“那有好漂亮的狐狸面具,快过去,我要一个。”   到了摊位,容辛拿起锦袋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灵石了。   看着摊主抵来的面具,小狐狸脸颊发烫,窘迫道:“不、不要了。”   悠悠眉梢微挑了下,拿出灵石,将面具递给他。   小狐狸顿了顿,眨巴着眼看她。   悠悠给他挂在脖颈上,正要说话,前方传来同门的喊叫,都走远了。   悠悠赶忙追去。   *   碧玉楼依姻缘树而建,将树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从外看,足有百丈高。   夜幕尚未降临,楼内已亮起了灯火。   一眼望去,檐角悬着各色灯笼,在风中轻摇,楼宇金碧辉煌。   交纳了入楼费,众人踏入其中。   妖族对气息都格外敏感,几乎在一行人进入的瞬间,便注意到他们是人修,不少目光望来。   妖界与修仙界和平多年,并无多少争端,故而妖族对人修尚且友好,但正如有的人修想方设法夺得妖丹,妖修也对人修的灵核感兴趣,故而,人修来到妖界,遇到危险也是常有的事。   到妖界后,慕天昭便特意嘱咐众人,换上宗服,勿要单独请动。   他们穿着清筠宗服饰,又聚在一起,几乎不会有危险,毕竟都知道他们是清筠弟子,还敢把主意打在他们身上的话,就是想引发两界大战了。   悠悠没换宗服,她顶着两个狐狸耳朵,穿清筠服饰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进入人流拥挤的楼宇后,众人才发现,身处之地,还在碧玉楼外三层,站在楼层高的地方,才能窥见一点姻缘树的影子。   姻缘树千年能摘一次,欲抢夺者人山人海,离树越近,抢到的几率会更大。   碧玉楼正是利用这点,修建了里三层楼,那里是抢夺姻缘花的绝佳位置,要想进去,需要斥巨资。   有弟子问了价格,竟是一人一万灵石的天价,不少人踌躇了。   这时候,方辰大手一挥,扔去灵石:“还以为多少,我全包了,快些开门引路。”   有意中人的他,最是迫不及待。   到了里面,人流一下少了,这下,传说中的姻缘树终于露出全容。   只见立于楼宇中央的大树,流光溢彩,伸展着红色树枝,碧叶茂盛,枝叶间,点缀着数十个粉嫩花苞。   悠悠看了看,收回视线的时候,好奇地朝顾赦望去。   谁知他正巧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悠悠弯起嘴角:“师弟,要抢一朵吗?”   “无聊。”少年眉眼淡漠。   这回答在悠悠意料之中,在顾赦眼里,这花应该半点用处都没有。   毕竟,他若喜欢谁,不会因姻缘不是对方而放手,不喜欢谁,即便是对方是姻缘,也不会给半点目光。   这点,悠悠也是。   不过她对姻缘花,还是很好奇的,摩拳擦掌道:“待我等会抢一朵,看看花儿会对谁开。”   顾赦眼神蔑然。   一行人登上二楼,这楼层是吃喝玩乐之地,熙熙攘攘尤为热闹。   大大小小的妖各坐一方,热络地交谈,一部分讨论盛筵之事,另部分讨论今日抢夺姻缘花。   “估计我等都要空手而归了,姻缘花今年只有三十六朵,而且已有十朵被预定了。”   “什么意思?大家各凭本事,谁能预定!”一人怒道。   先前说话之人,坐在楼栏边,“嘘”了声,指向对面四楼紧闭的房间:“殿下来了。”   众人一默。   如今妖族的殿下只有一个,就是曾经的妖族公主,现在的妖后之子,妖盛星。   显而易见,他既然来了,必然要包揽一朵姻缘花。   “殿下竟然亲自来了!是要挑选妖妃了吗?”   “不知谁有这福分,虽然以后还有其他殿下降生,但未来的妖王,多半是盛星殿下的,能让殿下姻缘花开的女妖,应该就是下任妖后了。”   “殿下可以理解,剩下几个要包揽的是谁?”有妖不忿道。   “是狼族少主幽皓来了,带着一群狼族精锐,对姻缘花势在必得。”   “狼族近来出了个渡七重雷劫的大妖,风头正盛,谁遇到了,都得暂避锋芒,看来姻缘花又少了一个。”   “对了,听你们说,我倒记起来,幽少主的好兄弟,鲲鹏族的少主金辰也来了,今早到的万妖城,多半也是冲姻缘花而来。”   “得咧。”众人一声哀嚎,“又少了一个。”   都是大妖族的少主,根本抢不过。   “别急叹气,还有朱雀族的小公主,我刚看到她去了四楼房间。”   四楼是观赏和抢夺姻缘花最佳的位置。   “要说实话吗,玄武族少主也来了。”   ……   一番交谈,众妖发现花苞所剩无几,认清现实的妖已经开始买醉,乐观的妖却欣喜道:   “还有十来个,都有机会!”   “不不,之前可能还有,但就在刚才……”   说话之人顿了顿,压低声音道。   “清筠宗的人来了。”   众妖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正吃着妖界美食的清筠众人:“……”   不知是谁咳了声,他们才把视线挪开,这时候,一妖幽声道:“不知路宗主可安好。”   当年妖后还是公主的时候,在轻水城对清筠路宗主一见钟情,被拒之事,可是震惊妖界,惹怒了千千万万只妖。   彼时路天沉还不是路宗主,只是个少年,清筠也不是第一仙宗。   而他们妖族最尊贵美艳的公主,竟然被个名不经传的仙宗小子拒绝了,气得众妖杀去修仙界,打算将路天沉给公主抢来,而后……   众妖陷入尴尬的回忆,一妖轻咳:“咳咳,往事如烟,都过去了。”   “是啊是啊,如今妖后有了妖王,咱们殿下妖盛星都长成翩翩少年了,想必她早放下了。”   “对呀,听闻路宗主也有一女,叫路杳,不知此次有没有随队而来。”   听到这,原本重新热闹的场面再次僵住。   坐在角落的清筠宗弟子,再次迎来了万千目光的洗礼,尤其是其中的女修,众妖仿佛想看出个花儿来。   “没有来,我看过画像,路杳不在其中。”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缓。   “她肯定不能来啊,虽说妖后对路宗主放下了,但以妖后的性子,得知路杳来了,肯定要把她逮到妖宫揉捏,父债子偿,新仇旧恨一起算!”   离开了会座位,正端着盘糕点回来的悠悠,脚步一顿,远离了清筠宗众人的桌位。   她瞥了眼容辛拿在手中把玩的面具。   “借我戴一下。”   容辛很喜欢新面具,闻言心在滴血,想起是悠悠付的钱,才慢吞吞递给她。   悠悠即将触碰之际,容辛又收了回去。   他抱着面具,可怜兮兮地商量道:“不如我教你千面术吧,可以随意换脸,比面具还好用呢!”   他看向悠悠发间的狐狸耳朵,虽说千面术是狐族秘术,不能外传,但悠悠现在有狐耳,也、也算同族了吧。   白捡一个秘术,悠悠自然不会拒绝。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得到口诀,再出门的时候,容貌变得平平无奇,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那种。   这秘术十分有用,她满意地去给容辛端葡萄。   谁知来碧玉楼的狐妖似乎极多,葡萄盘空了,还没有新的端来。   悠悠安慰地摸了摸容辛的脑袋,正打算离开,旁边传来清朗的声音:“我多拿了两盘,不嫌弃的话,收下吧。”   悠悠侧头,一盘葡萄递来。   说话是个少年,个子很高,身着海蓝色衣袍,长发用白缎束起,俊逸的脸颊朝她露出温和笑意。   看起来十分和善。   悠悠接过,道了声谢,少年轻笑颔首,转身离去的时候,远远走来一群人高马大的壮汉,叫着“少主”。   应当是哪族的少主。   容辛吃着葡萄,心里却惦记着姻缘花:“芙雪姑娘长得真好看,等我摘到姻缘花,先靠近她。”   悠悠心道别想了,人家的姻缘早有主了,不过她嘴上道:“行,到时候我帮你。”   容辛羞涩地望了眼她:“谢谢,那到时候,就算花开了,我也在你身边试试。”   他挠了挠头:“你变成这平淡模样,我才察觉,原来你、你也很好看。”   悠悠微眯起眼:“没想到,你想当海王。”   容辛:“什么是海王。”   悠悠:“就是有一个姻缘不满足,想要很多姻缘的人。”   容辛感觉被内涵了,哼哼唧唧。   悠悠想到原著,容辛是身处四楼绝佳位置,才抢到的姻缘花,如今跟着她,倒是落寞到楼下了。   担心有影响,悠悠找到这里的管事,问了去四楼的条件。   简而言之,就是非富即贵。   “只剩一间了,姑娘可要?”   悠悠略一思忖,给众同门传音后,砸了灵石,带着容辛去了四楼的包间。   容辛感动得泪花闪烁,抱着悠悠的大腿:“等你来涂山,我一定带你去吃最美味的葡萄,看最美的风景。”   悠悠:谢谢,听起来并没有五万灵石吸引人。   不过单是刚才学到的千面术,就是无价的。   到了四楼包间,悠悠才发现何为绝佳位置。   她一开窗,一丈距离,正好有两朵粉红的花苞。   此时,离花苞离枝只剩小半时辰,原本喧闹的碧玉楼,已经逐渐变得安静,空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氛。   悠悠倚着窗饮茶,等只剩半柱香的时候,才放下茶盏。   姻缘树轻轻抖动的时候,整个楼宇静得落针可闻,悠悠却听到了长长的叹息。   仿佛来自姻缘树。   “唉,累死宝宝了,努力一千年,竟然只酝酿出这些个病恹恹的花骨朵,正是一代不如一代,唉,子孙们,你们自求多福吧,病了多喝热水,别太早萎了,不然我的老脸没处搁。”   悠悠:“??”   她在疑惑之际,整个碧玉楼却“轰”得沸腾了。   离悠悠最近的两个花苞,在落下的前一刻,被人掐点击下枝头,容辛如离弦之箭冲出,竟也扑了空。   整个场面瞬间混乱起来,堪称八仙过海,各展神通。   悠悠还是盯着那两落下的花苞,虽然被击中,但在坠下时,她仍是离其最近的人。   她身形一闪,放出灵力,加入争抢之中。   半个时辰后,楼内沸腾的气氛才逐渐冷却。   悠悠待在包间里,手中捻起花苞,眉梢微挑:“别哭了。”   混乱中,容辛不知去哪了,她独自待在四楼包间里,对着朵花苞说话,场面瞧着有几分诡异。   “呜呜,你不滴血,我是个被嫌弃的姻缘花。”   悠悠耳边,传来花苞的抽泣声。   “难道你看出我病了,就要枯萎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朵好的姻缘花呜。”   悠悠看花苞,确实有些萎蔫。   她滴了血落在花苞上,那花苞立即绽开花瓣,将血完全吞下。   悠悠:“……你怎么开了?”   不是遇到姻缘才开吗。   姻缘花将花瓣重新合上,带着点没底气的委屈。   “人家想接住血,一点都不舍得浪费。这是特殊情况,以后就只会在姻缘出现时再开了,而且姻缘真来的时候,才不只是开花呢!”   悠悠把它揣到怀里,随手端起一盘糕点,起身出门,打算去寻走散的容辛还有同门们。   她行步走廊间,看姻缘树四周已是一片狼藉,碧玉楼的人流还未散去,楼内弥漫着抢夺姻缘花的余热。   悠悠看了半晌,正打算收回视线,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一闪而过的玄衣少年,似乎捏着朵花苞。   悠悠惊奇地朝栏边走去,打算细看,没注意一旁来人,不小心与之撞上。   哐当!   盛着糕点的玉盘,落在地面软毯,花状的糕点撒了一地。   “抱歉。”   悠悠打算道歉时,一个声音却抢先开口。   她抬眼一瞧,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容貌俊美,发丝用珠玉长缎绑着。   少年道:“本殿一时不察,你可有受伤。”   悠悠一听,心道莫非这就是那些人所说的妖族殿下,妖盛星。   妖盛星确实是一时不察撞到了悠悠。   他刚才在走神。   妖族极其注重血脉,加上殿下身份,注定了妖盛星得找一个血脉强大的妖妃才行。   因此,他对姻缘花很重视。   若他命定的姻缘是血脉强大的妖,自然极好,对他成为妖王也有极大的助力。   可若是个血脉弱小的妖,就麻烦了,意味着他要登上妖王之位,会遭受重重阻碍,毕竟一个血脉卑贱的小妖,是不配成为妖后的。   妖盛星拿到花苞后,便有些紧张,遇到一个女妖,便忍不住瞅瞅姻缘花。   许是他看得太过仔细频繁,竟发现花苞有枯萎之象。   这可不是好兆头。   妖盛星眉头紧皱,心神微乱,没注意到前方有人,这才撞到了悠悠。   “无事,我也没注意到你。”   悠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掉落的糕点,蹲下来,打算将这些糕点捡回玉盘。   她刚捡起一个,隐约听到抽泣与呜呜声。   悠悠猜到是什么,没理会,直到那泣声越来越大,才忍不住抬眼。   但她还没看到那哭泣的花苞,站在她身前的少年,陡然惊慌地捏住一物,将手背到身后。   悠悠见状,低头继续捡地面剩下的糕点。   而惊魂未定的妖盛星,脸色已变得五彩缤纷。   他手中的花苞竟然开、开了,对着这狐族女妖,绽开了花瓣……   这意外撞上的女妖,就是他命定的姻缘!!   在悠悠继续捡东西时,面前少年,神色已从不可思议,震惊呆滞,到满目无措,沮丧叹气……   妖盛星垂眼看她,心里凉飕飕的。   妖修之间,是能感应到彼此血脉强弱的,血脉强大的妖,即便处于幼年期,凭着血脉的力量,也能威慑到强大的大妖。   而他在悠悠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妖力,显然对方是个血脉不起眼的小妖。   而且瞧她身着朴素,又端着糕点玉盘,多半是碧玉楼打杂的。   再看相貌,妖盛星越发失落。   狐族多出美人,很遗憾,面前女妖是他迄今为止,见过容貌最普通的狐妖。   “殿下——”   身后传来属下的声音,妖盛星慌里慌张地将盛开的姻缘花藏到袖中。   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姻缘花,对这女妖绽放了,堂堂妖族殿下,命定的姻缘竟如此寡淡无味。   届时,无论他如何做,都会被嘲笑,沦为笑柄的。   妖盛星心下有了抉择,正此时,悠悠端着糕点起身,打算离开。   “抱歉。”少年突然开口。   悠悠:“?”   不是道过歉了吗。   “是我负了你。”   妖盛星解下腰间美玉,在悠悠一脸懵然中,塞到她手中。   “你是个好姑娘,但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你另寻良妖,把我忘了吧。”   蛤?   悠悠一头雾水,这番负心汉的发言是怎么回事,妖族殿下是不是神智不清。   “我不要。”   她不收,少年却强硬地塞到她手中。   “你收下,以后遇到麻烦,便拿这玉来找我,无论何时我都会帮你的!”   妖盛星俊美的脸颊,露出羞愧之色,一字一顿道:“这是我欠你的。”   话落,他不等身后赶来的手下,狠下心,留下可怜兮兮的小狐妖,独自站在原地。   忍住回头的念头。   少年残忍地,只留给悠悠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第46章   少年身影逃也似的, 步履匆匆,转眼消失不见。   悠悠站在原地懵了会,去追没找人, 只能把玉先揣上,她下了楼,底下楼层热闹多了。   她站在楼梯口,扫了眼,看到落了单的白芙雪,正被一群妖围着。   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容,给白芙雪招来了狂蜂浪蝶, 若非她穿着清筠宗服饰,估计早被哪只妖掳走了。   妖族民风开放, 不似人修那般含蓄,他们见到喜欢的便要表达爱意, 故而此时不少妖, 被白芙雪容貌吸引,诉说着情话。   白芙雪身处其间, 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   她虽喜欢吸引众人目光,但这些妖太直白鲁莽了,直勾勾地说想与她来段人妖恋。   想让这些妖滚蛋,但如此, 她美好的形象就毁掉了,思及此,白芙雪努力挤出一抹笑, 语气温柔地拒绝身边众妖。   但这些妖仿佛听不到拒绝, 白芙雪暗恼之际,注意到楼梯边的身影。   女孩姿容平平, 与路悠悠的衣着打扮一模一样,还有那两只毛茸茸的狐耳。   之前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收到过路悠悠的传音,听说用法术变了容貌,白芙蓉略一思忖,猜到是本人,她没想到,悠悠变成这幅普通的模样。   白芙雪急于从此地脱身,又不想向悠悠求救,发现悠悠看了眼她后,竟打算直接走了,才赶忙招了招手。   救、救救她呀。   悠悠眉梢微挑,走了过去。   “抱歉,我要与朋友离开了。”白芙雪对周围的妖小声道。   众人面对美人的离去,面露遗憾之色,却碍于清筠之名,不好阻拦。   白芙雪靠近了悠悠,跟在她左右,这时候,前方出现一道身影,拦住了她们。   “打扰了。”   挡在白芙雪身前的少年,穿着轻铠,束着银白发丝,腰侧悬挂着匕首。   “在下幽皓,不知姑娘芳名。”   悠悠发现这名字在哪听过,还没想起,人群中有人道了声:“是狼族少主!”   白芙雪踌躇道:“我叫白芙雪。”   “我方才远远看了芙雪姑娘一眼,觉得在哪看过。”   幽皓勾起唇角,拿出一朵粉色花苞。   “冒昧前来,是想知道姑娘可是我命定的姻缘,下任狼后。”   悠悠暗啧了声。   别想了,你只是领着号码的男配。   略一回忆原著里幽皓的剧情,悠悠目光扫向他朝白芙雪递去的姻缘花。   却不想,看到花苞缓缓绽开了。   悠悠:“?”   她疑惑之际,那熟悉的哭泣声响起。   “呜呜,我病了,要枯萎了,可不可以给我滴血呀。”   悠悠:“……”   原来这姻缘花绽开花瓣,也是向她讨要血呢。   但其他人却不知道,四周响起一片惊呼。   几个女妖咬牙切齿地看着白芙雪。   白芙雪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表情呆滞,而她身前的幽皓,也一脸愕然。   他是觉得白芙雪貌美,才前来结交,测姻缘只是找的借口罢了,不曾想,姻缘花真的开了。   惊愕过后,幽皓再次打量白芙雪,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面前的人修女子,若真是他命定的姻缘,倒也不错。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   跟着他身后的狼族侍卫,齐声道。   妖族虽重视血脉,但如果对方是人修,标准便不一样了。他们会从其他方面考量,毫无疑问,面前的清筠宗女弟子,小小年纪,已达金丹期,天赋潜力满点,容貌清丽脱俗,倒也配得上他们少主。   妖群中,起哄声响起。   “狼少主与这女修好缘分,刚摘到姻缘花,便找到命定的姻缘。”   “天生一对!”   悠悠手忽然被抓住了,诧异地投去视线,白芙雪抓着她,小脸惨白,仿佛下刻要晕过去。   悠悠想了想,安慰女主道:“别急,说不定是误会。”   白芙雪没想到会听到她的安慰,顿时像看到了亲人,眼里泪花闪烁。   “安静,莫要吵闹。”   幽皓担心妖群把白芙雪吓到,朗声制止,随后把将姻缘花朝她凑近了些。   “芙雪,你可有姻缘花,你看我的……”   他话没说完,花瓣合拢,姻缘花忽然闭合了。   幽皓愣住,姻缘花竟然还能开了再闭,闻所未闻,这是何意,白芙雪到底是不是他的姻缘。   刚静下来的众妖,也一脸费解之色。   幽皓将花拿在手中晃了晃,陡然,那花开了一点,他若有所感地朝旁边方向移动,那花骨朵顿时又绽开了点。   不假思索地,他将姻缘花移到悠悠眼皮底下,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姻缘花,再次完全绽开了。   不仅如此,它还在清风中摇曳起了,像卯足力气吸引面前女孩的注意。   幽皓迟疑地抬眼,看着面前容貌普普通通,血脉普普通通的狐妖,陷入沉默。   身后的狼族侍卫,也安静下来。   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原来姻缘花是为了另一位所开,有人笑出声:“原来是这小狐妖。”   “哈哈哈,想不到,幽少主的姻缘是这位。”   “不怪幽少主认错,毕竟这狐妖不太起眼,谁能想到她才是幽少主的姻缘。”   幽皓听出嘲意,脸色有些难看。   他不甘心地将花在半空挪了一圈,最后认命地停在悠悠身前。   他深吸口气,再次看向悠悠,试图找到对方与他相配的地方,但怎么瞧,都难找到一点。   狐族出美人,这是他见过平凡的女狐。狐族有仙狐、九尾天狐的强大血脉,但这女狐血脉弱得他感受不到。   短短时间,从云端跌入谷底,幽皓难以接受,看了看悠悠,又看向手中的姻缘花,在带着嘲意的笑声中,陷入尴尬的境地。   他目光流转,绞尽脑汁想对策,余光忽而瞥见鲲鹏族的好友。   “阿辰!”他求救般唤了声。   从二楼上来的少年,听到声音,清澈目光扫了来。   “阿幽?”   他穿着海蓝色衣袍,身影比同龄人高了不少,看到幽皓后快步走去。   “你怎么在这,抢到姻缘花了吗。”   话音刚落,靠近的金辰,发现好友手中的姻缘花,绽开了花瓣。   “你竟然如此快找到姻缘了!”   金辰俊逸的脸颊,露出惊讶之色,见幽皓脸色难看,才意识到不对。   他抬眼看向悠悠,愣了下,轻笑道:“是你?”   悠悠记得他,之前让给她一盘葡萄的少年。   她莞尔一笑。   “你认识?”幽皓问。   “有过一面之缘。”金辰解释。   弄清这场面是何情况后,他看了眼悠悠,又看向把不高兴写在脸上的幽皓。   知道好友的脾气,他低声劝道:“这狐妖姑娘挺好的,姻缘花既然对她绽开,必然是因为你们有缘,你莫要嫌弃人家,说不定,这是你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幽皓咬牙切齿。   金辰无奈地摊开手,露出手里攥着的姻缘花:“我这不是姻缘没到吗,它要是开了……”   话到一半,掌心泛起痒意。   金辰顿了顿,垂眸望去,目光刹时凝住。   一旁原本被忧伤笼罩的幽皓,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阿辰,你的姻缘花……”   幽皓陡然梗住,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什么意思?   这狐妖还是金辰的姻缘?!   悠悠漫不经心地垂眼,两朵绽放的姻缘花,朝她呜呜咽咽求投喂。   她被抽泣闹得头疼,揉了揉额角,收回目光,看向面前两个呆若木鸡的少年。   悠悠犹豫要不要解释。   如果坦白,会暴露自己能与灵植交流,血还有奇效的事。   如果不坦白,怕是要误会了。   一番思量,悠悠决定先静观其变,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暴露。   围观众妖惊呆了。   姻缘花代表的姻缘,是命里正儿八经的姻缘,不是露水情缘,因此还从未出现过,两朵姻缘花朝一人绽放的情况。   千古奇观!   撞姻缘的还是狼族少主与鲲鹏族少主,小狐妖不能一分为二,这该如何是好……   而且,两人可是妖界众所周知的好兄弟,这……   众妖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三楼内弥漫的空气,近乎凝滞。   幽皓与金辰四目相对,同时移开视线。   他们小时候一同遇险,相互帮助才脱离险境,有过命的交情,多年来依旧交好,是对彼此熟悉至极的好兄弟。   这一对视,是他们认识以来最尴尬的。   错开视线后,幽皓握紧姻缘花。   一个小狐妖,比不得他与金辰多年轻易,反正他不喜欢,大不了让给金辰兄。   总之,他绝不会为了个狐妖与金辰反目成仇的!   幽皓嘴唇翕动,开口相让的前一刻,又忍不住打量悠悠。   这次细看,他发现悠悠虽然相貌不出众,皮肤却出奇的白皙,明亮的眼睛也可圈可点。   察觉他的注视,女孩目光流转,坦荡荡地毫不露怯,与抱有目的接近他的女妖,感觉完全不一样。   幽皓不由自主把嘴闭上,想到这是他的姻缘,心情微妙。   仔细一看,女孩做狼后的话,也不是不行。   至于好兄弟金辰,不是他不让,而是鲲鹏与狐狸并不般配,狐狸既不会游水,也没有翅膀在天空翱翔。   比起鲲鹏,显然狼与狐狸更配!   幽皓思忖再三,心中有了抉择,朝悠悠伸去手。   另边,金辰也在打量悠悠。   与幽皓的纠结不同,因为知道幽皓对样貌看得比血脉还重要,悠悠不会入他的眼,金辰第一时间排除了幽皓接受悠悠的可能性。   他对样貌看得较淡,而且女孩虽相貌平平,却出奇的顺眼,至于血脉,鲲鹏族自身就有强大的血脉,他再努力变强,就能弥补狐妖血脉的缺陷。   总之,既是他的姻缘,无论对方是何模样,他都会好好待她的。   思及此,金辰朝悠悠安抚似地笑了笑,伸出手。   “我叫金辰,姑娘……”   “我是幽皓,你叫……”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响起,发现彼此后,陡然止住话音。   从左右两边伸向悠悠的手,僵在了半空。   四目相对,俩少年看到彼此眼中的不可思议。   “阿幽,你……?”   “阿辰,你……?”   *   四楼包间,妖盛星捻着盛开的花朵,瞧其蔫蔫的模样,抿紧了嘴角。   半晌,他收起姻缘花,忐忑地想:不知道被丢下的狐妖如何了。   从小母后便教导他,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不能当负心汉。   他奉为圭臬,从不拈花惹草,不曾想,如今连个女妖手都没牵过的他,已成为薄情的负心汉了。   妖盛星面色沉重地叹口气。   思来想去,他起身出了门,正巧看到走廊两个属下,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前仰后俯。   “你们在讲什么?”   两人慌忙止住笑意,行礼道:“回殿下,小人……小人是听说狼少主与鲲鹏少主,撞姻缘了,他们的姻缘花对同一个女妖绽放了。”   “竟有此事。”妖盛星讶然。   幽皓与金辰,这两人他是认识的。   “千真万确,而且这两少主要打起来了!”   妖盛星忍不住笑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姻缘没那么糟糕,至少没与旁人相撞。   笑归笑,狼族与鲲鹏族都是大妖族,他不能任由两者产生矛盾,坐视不管。   妖盛星让人引路,赶了去。   *   三楼,悠悠身前两只手,还在僵持着。   场面变得诡异凝重,把此事当乐子讨论的众妖,见状也纷纷闭嘴。   情况不对。   原本以为这两少主都会对狐妖嗤之以鼻,没想到,竟然都起了争夺的心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怕要引起狼族与鲲鹏族交恶,甚至开战!   周围一下安静了。   悠悠耳边却不断传来呜呜声,两朵姻缘花,已经开始吵架了。   “你走开,懂不懂先来后到,讨厌!”声音气呼呼。   “是你滚开,知不知道什么叫后来居上,哼!”另个声音不甘示弱。   “讨厌讨厌,该滚的是你!”   ……   吵架的结果,就是悠悠面前的两朵姻缘花,争相斗艳。   一个温雅地摇曳生姿,另个就活泼地舞动青春,一个花瓣闭闭合合,另个就把花瓣当小陀螺转,吸引面前女孩的注意。   “这两姻缘花疯了吗?”围观众人忍不住道。   “怕是这姻缘好得不得了,姻缘花都兴奋成这模样了!”   闻言,众人看向悠悠的目光顿时变了。   狐不可貌相。   小小狐妖,竟有如此本事!   悠悠:“……”   解释是不能解释的,当众坦言会惹火上身,只有私下告知两人,以免对方继续误会。   至于现在,悠悠眨了眨眼,摆出一脸无辜。   走一步算一步。   看到自己的姻缘花在摇摆,金辰率先收回手,但这举动,并非退让。   他转过身,俊逸脸庞露出严肃之色。   “阿幽,你想清楚,这不是儿戏,莫要因一时兴起,耽误人家姑娘一生。”   他说这番话,并无恶意,只是基于对幽皓的了解,知道这家伙从来不正经,喜欢想一出是一出,所以提醒好友认真抉择。   但幽皓一听,不乐意了。   “我怎么就要耽误人家,照你的意思,我是渣狼了?”   “你误会了。”金辰皱眉,正色道,“我只是说你花心,毕竟你从小在家族里,就只喜欢跟女狼妖玩,不是吗。”   周围哗然声起,幽皓一噎,感觉遭到了背刺。   这方面,他确实不如金辰洁身自好,无话可说,但既然金辰不仁,他也不义了。   “哼。”幽皓冷笑。   “你说我花心,可你比我更糟糕!你从小不近女色,只与男鲲鹏玩,谁知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四周哗然更上层楼,众人意味不明地看向蓝袍少年。   “你、你胡说什么!”金辰涨红脸,少见的怒了。   他气到懒得与幽皓争辩,拉住悠悠胳膊:“别理他,我们走。”   “凭什么跟你走。”幽皓赶忙拉住悠悠另条胳膊,“她是我的姻缘,休想带走。”   “你松开点。”金辰语气不善,“别把人弄疼了,你个粗鲁的狼妖。”   “你松开点才对。”幽皓毫不示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趁我松指的时候把人抢走,你个阴险的鲲鹏!”   围观群众,齐齐傻了眼。   看着两人你一个“粗鲁狼妖”、我一个“阴险鲲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有过命之交的好兄弟吗?   原来兄弟情是塑料做的,里面包裹的还全都是泡沫!   悠悠瞥了眼左胳膊,又望了眼右胳膊,见场面有些失控,出声道:“你们捏疼我了。”   两人一顿,松开了手。   悠悠趁这空荡,不假思索踏着步云靴逃了,身后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群吃瓜群众朝她追去,比幽皓与金辰都积极。   *   “楼上发生了何事?”   头顶木板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在二楼的清筠宗弟子,仰头望去,满脸困惑。   他身旁的人,压低声音道:“听说是狼族少主与鲲鹏族少主,撞姻缘了,为了个女妖,打起来了!”   “竟有此事,哈哈哈,撞姻缘可太刺激了。”   其余几个弟子,吃着瓜,大笑起来。   “奇女子啊,不如我们上去瞧瞧,说不定少宗主与白师姐在楼上。”   他们一行人已聚齐了,只剩路悠悠与白芙雪不见踪影。   “三楼已经没人了,那女妖跑了,所有人追了去。”   “我们也去吧,说不定少宗主与白师姐在看热闹!”   顾赦脚边,滚来了一只小狐狸,它抹去鼻子间的血,用爪子拍了怕顾赦的衣摆。   “我们去找悠悠吧。”它抓着朵姻缘花,神色恹恹。   顾赦垂眼,看着总蹲在悠悠肩上的狐狸,眼神漠然:“自己去找。”   容辛吱唔起来。   舅父走前,告诉他若找不到悠悠,就想办法跟在顾赦左右,这样迟早能找到悠悠。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容辛牢记着。   为了争夺姻缘花,它鼻子受伤了,嗅不到悠悠气息,所以看到顾赦便扑了来。   可少年的神色,并不友好。   容辛毛绒爪子捂着疼痛的鼻子,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悠悠刚摘了朵姻缘花,让我告诉你去找她,说要给你惊喜。”   话落,它有点忐忑地仰头。   顾赦蹲下来,似笑非笑地问:“你觉得我会信?”   容辛吓得抖了抖,紧张地吞咽口水。   “真、真的!”它举起一只爪子,信誓旦旦。   接着又瞥了眼顾赦,嘀嘀咕咕:“当然你若不信的话,不去就算了,反正我把话传到了。”   身为狐族,容辛自带一点迷惑人的本领,冷静下来后,神态语言让人找不到破绽,分不清是真是假。   “糟糕了!”在袖下的幽蛟出声。   “主上,该不会路杳姻缘花开的对象,是你吧!”   “那可怎么办?毕竟是坎坎的主人,主上去与路杳说清楚……不!”幽蛟一顿,不知想到什么,双眼放光。   “主上还是先色诱,让她把引魂灯交出来,再……”   话没说话,幽蛟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犯蠢有个度。”   容辛耸耸受伤的鼻尖,见顾赦不理他了,便忐忑地跟在身后,不确定少年会不会真去找悠悠。   好在不久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少宗主吗?”   收到悠悠传音,得知她变了模样的清筠宗弟子,脚步一顿,不确定的目光,落在远处飞速奔跑中的女孩身上。   “是悠悠!”   容辛一跃而起,兴奋地跳到顾赦肩膀,还没高兴完,被顾赦弹指击飞。   听到容辛的话,清筠宗众人才敢确认,急忙赶去。   *   悠悠本打算甩开这群人,用千面术换个容貌,谁知迟迟没甩掉。   她在碧玉楼内上蹿下跳,绕了好几圈,累得气喘吁吁,身后的人依旧穷追不舍。   离悠悠最近,其实早能追上她,却始终遵循她意愿保持着距离的金辰,嗓音微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跑慢些,别伤到了!”   悠悠忍不住回头道:“你们不追,我不就不跑……”   “小心——!”金辰一声急喝。   前方飞来一样法器,悠悠回头说话没注意,听到喝声,想也不想地急转了下身形。   “砰!”一个铁锤从她肩膀擦过,拐弯后,落在地面砸了个大坑。   悠悠虽躲过这击,身形却无法站稳,脚下踉跄,一下摔倒在地。   金辰急忙上前,但还没靠近,便被一声厉喝止住:“住手!”   一个带着愠怒的嗓音响起。   闹哄哄的众妖抬头,只见乌木楼栏前,立着个面容俊美的锦衣少年,手负身后,脸色微沉。   “参见殿下。”众妖一惊,行礼道。   妖盛星冷着脸,胸膛气得微微起伏。   没想到,一来就撞见这幕。   他有所亏欠的小狐妖,正被一群妖追杀欺负。   女孩狼狈地摔坐在地上,虽然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背影,但他能想象到,女孩此刻脸上,是多么的可怜无助!   妖盛星俯瞰下方,目光逡巡一圈。   发现幽皓与金辰两个熟悉面孔,更恼了,不去找你们的姻缘,跑来欺负小狐妖做什么!   虽然愤怒,但妖盛星很快冷静下来。   他不能表现得过于紧张在意小狐妖,不然,会引起别人怀疑。   妖盛星捏了捏袖内的姻缘花,面色变得平和,对两个领头人物道:“幽皓、金辰,你们追这小妖做什么。”   “殿下,我们……”幽皓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   总不能告诉妖盛星,他与金辰撞姻缘,为姻缘起了口舌之争,随后来追想逃走的姻缘吧。   “禀殿下。”在一旁的金辰,开口道。   “我们与这位姑娘有些误会,所以想追上解释。”   妖盛星:“什么误会。”   “就是,就是些无伤大雅的误会。”金辰含糊了句,欲上去,“打扰殿下了,我们这就带她离开。”   妖盛星一眼便看出他们在说谎,脸色骤冷。   他握紧手,看向听完金辰所言,后方那群脸上散发着诡异笑容的妖,怎么瞧,都不怀好意。   若小狐妖被他们带走,不知会遭受怎样虐待。   妖盛星往前了步,一手搭在栏杆:“既然是无伤大雅的误会,就此作罢吧。”   金辰一愣:“殿下,这……恐怕不行。”   幽皓也上前道:“对啊殿下,今日不弄清楚,是没法善罢甘休的。”   妖盛星手指扣栏,这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劝,他语气中已有了冷意:“你们想如何弄清楚。”   金辰与幽皓踌躇地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悠悠,皆道:“我们与她私下谈论就好。”   私下谈论?   瞧他们来势汹汹,谁知私下会把小狐妖欺负成什么样。   妖盛星气笑了:“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现在,都给我作罢,以后谁也不许动这狐妖了。”   此言一出,底下陷入一片沉默。   围观全程的众妖讶然,殿下这是为了不让狼族与鲲鹏族起干戈,警告幽皓与金辰,谁都不许与狐妖在一起,都要孤寡一辈子。   幽皓与金辰面面相觑,这话太过分了!   就算是妖族殿下,也不能管得这么宽,随意摆弄他们的姻缘。   两人决心违背,这时候,悠悠纤长手指掸了掸衣袍的灰尘,慢吞吞地起身。   他们见状,赶忙过去搀扶。   谁知这一动作,彻底惹怒了楼上看着的少年。   妖盛星手背青筋迸起,脸色难看到极致。   还在他眼皮底下呢,就如此猖狂地抓小狐妖,若他今日不管,以后小狐妖不知要遭受多少磨难。   “够了!”   他一声怒喝,跃下楼,震得众妖愣住,茫然地看向他。   挡在刚站起来的悠悠身前,妖盛星深吸口气,抬手将人护在身后,忍无可忍道:   “这是本殿的姻缘,容不得你们欺负!”   悠悠:“……”   幽皓与金辰:“……”   刚赶来的清筠宗众弟子,及后方围观全程的众妖:“?!!!” 第47章   楼宇内一片沉默。   妖盛星见众人呆滞面孔, 以为没人相信他说的话。   可以理解,毕竟谁敢相信,被他们追杀欺凌的小狐妖, 会是他的姻缘。   妖盛星索性拿出盛开的姻缘花。   他握在手中,蔫蔫的花朵察觉到身后的悠悠,陡地支棱起来,花叶摇曳。   “现在相信了吗,这小狐妖就是我的姻缘。”   少年的声音响起,惊呆了的众人渐渐回魂。   原本来扶人的幽皓与金辰,僵在原地半晌, 对视一眼,慢吞吞摸出同样盛开的花。   三朵绽放的姻缘花, 不期而遇。   妖盛星怔了下,听到两人欲言又止的“殿下”, 心里忽然浮起不妙之感。   “你们……”   “……是的, 殿下。”   妖盛星脸色唰得白了,僵着脖子回头, 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女孩。   悠悠表情同样难以言喻。   她独自面对着疯狂摇曳的花儿,有所误会的三个妖族少年,吃瓜吃到撑死的围观群众,还有不远处呆若木鸡的清筠同门们。   一众目光下, 悠悠不堪重负般转过了身,背对大家。   那刻,豆蔻年华的少女背影, 竟透出几分沧桑, 仿佛已看淡平生。   她长叹一声,语气幽幽:“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话落, 悠悠挥挥衣袖,接着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脚底抹油溜了。   她走得干净利落,消息传出碧玉楼,整座万妖城,却如沸腾的油锅炸了一般,已是半夜时刻,消息依旧传遍城内各个角落,随后如插了翅膀般,飞速传遍四海八荒。   狼族少主、鲲鹏族少主与妖族殿下撞姻缘,岂是一个震惊了得。   前两者毫无疑问,未来必是妖界一方霸主,谁是其姻缘,做梦都得笑醒,至于后者的身份地位,更不用说了,万千妖族少女的梦中情郎……而如今,竟然有人一下包揽了这三位的姻缘。   简直丧心病狂!   一时间,口诛笔伐者多不胜数。   “到底是谁?哪个族的?”   “听说是狐族小妖。”   “可恶的狐族,尽是些狐狸媚子,只会以色侍人!”   “听说那狐妖长得平平无奇,稍有点姿色的妖都比她美。”   “如此说来,必有邪法让姻缘花盛开了,殿下与两位少主决不会被她迷惑!”   ……   万妖城内酒楼茶馆,大街小巷皆在谈论此事,风头甚至盖过了即将在山海之巅开启的妖族盛筵。   一些说书先生撸起袖子,游历在各大场所,绘声绘色地讲当时碧玉楼的恐怖气氛,不断推波助澜,更有些执笔妖客,连夜写出小狐妖与各妖二代缠绵悱恻的故事,话本上架便一扫而空。   而造成这一切的神秘小狐妖,却销声匿迹了。   寂静的室内,众清筠宗弟子聚在一起,刚偷溜回房间的悠悠,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惆怅地叹口气。   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嘀咕她,也许就包括面前的同门们。   悠悠坐在蒲团上,目光一一扫过熟悉的面孔,最后在顾赦与他身旁蹲着的小狐狸顿了顿,有几分讶然。   容辛,竟与顾赦混熟了吗。   “师妹。”慕天昭意有所指地出声,递来一杯热茶。   悠悠注意力回拢,接过捧在手中,略一沉吟,编了个理由:“都是有缘由的。”   她摸了摸耳后:“姻缘花开,是受了那日给我烙桃花的大狐妖法术影响。”   众弟子恍然大悟,桃花印招来桃花,确实合情合理,没想到那大妖法术如此厉害。   趴在地上的小白狐,耳朵却慢慢竖起:“才不……”   “容辛。”悠悠微眯起眼,出声打断。   “你过来。”   容辛心底哼哼,以为悠悠想念他了,迈起步子走去,还没靠近就被悠悠一把掳了过去,捂住了嘴。   “就是我解释的那样。”悠悠道,“大家不用担心,待我稍后修书一封,告知那几人便可。”   容辛立即挣扎起来。   骗人!舅父有那法术,他的姻缘花也不会自闭几万年啦!然而悠悠一直按着他,直到其余人离开房间。   容辛被松开,呼着气:“你怎么骗人。”   “是真的。”悠悠走到桌案前,拢袖提笔,“不信你把你的姻缘花拿出来,照样会开,难不成就因为这,你真以为我是你的姻缘。”   容辛问言,心头咯噔了下,背对着悠悠,小心翼翼摸出姻缘花。   片刻,他身形僵硬。   开、开了!   “懂了吗?”悠悠边落笔边道。   容辛脑袋放空了会儿,回头带着哭腔:“懂了,你是海王,注定有许多姻缘,而我只是你万千姻缘里的其中一员!”   悠悠:“……都说了有原因。”   “别骗人,以为我会信吗。”容辛抽泣。   “姻缘树是三生石旁生长出的神树,在妖界千万年,落下的姻缘花从未出过错,我爹娘当年的姻缘花,两人初见时,就对彼此绽放了,正如世间没有人能在三生石上刻字,控制姻缘,姻缘花也是,没有法术能逼迫绽放。”   悠悠无奈。   是啊,没有法术能逼迫姻缘花。   可这姻缘花自己要开,谁又拦得住。   见小狐妖都不信,悠悠低头看给妖盛星等人写下的解释,思忖片刻,将写好几段的信纸揉成一团,重新提笔写了。   她决定不以自己的名头解释,改为匿名举报。   三个人撞姻缘,妖盛星等人也不傻,一定心中对她有所怀疑,揣测她是不是为了攀龙附凤而用了什么阴险的手段。   如果这时候,她以小狐妖的身份,告诉他们有误会,不说给出的理由会不会被相信,她主动撇清关系这一点,可能弄巧成拙,反而打消了他们对她的怀疑。   但若她匿名传信,告知妖盛星等人自己发现‘小狐妖’暗中用了什么手段,才让姻缘花盛开,如此能加重他们的怀疑,认为她是姻缘的误会也就消除了。   悠悠打定主意,开始长篇大论地揭穿‘狐妖’的阴谋。   以为自己只是命定姻缘的过客,容辛在旁抽泣,哭了好一会儿,发现悠悠在写些什么,才凑去脑袋。   他泪眼朦胧,泪珠滴滴答答落下,有好几滴落在信纸上,悠悠无奈地拨开他。   “别哭了,等会再与你细说,你姻缘不是我。”   容辛半信半疑地缩回脑袋,抱着姻缘花在旁边等待。   悠悠写完三封信后,斜眸发现小狐狸睡着了,她用千面术换个陌生的模样,带着三封信出了门。   送信的路上,由于她头顶的狐狸耳朵,不少人注意到她,低声窃窃私语。   好在很快有人道:“不是她,画坊有那狐妖的画,我瞧见了,这狐妖比那女狐面容还要普通。”   悠悠松口气,心道送完信,要买帽子遮住耳朵才行。   到了妖盛星府邸门前,悠悠发现,信根本送不进去,按规矩,这种来历不明的信,会经过无数人之手,周折辗转,确认有没有交给殿下的必要。   若被认定为无用的废信,会被直接销毁。   悠悠倚着府墙,思忖着如何将信送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个身影。   从街道另头走来的小姑娘,穿着红色襦裙,腰间坠着精美的香囊,束起的青丝间,斜插着三支朱雀翎。   悠悠通过标志性的火翎,认出人来。   是朱雀族的少主祝霓裳,原著里,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容易害羞。   悠悠提步走去。   祝霓裳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低埋着头,脸颊发烫,脑海中回荡着侍女姐姐所说。   “少主,我们不可能无时无刻一直陪在你左右,你至少,该学会独自上街了,破掉胆子。”   思及此,祝霓裳眼里包着泪珠,轻耸鼻尖。   她是真怕。   走在街上,为什么大家都在看她呜。   好紧张,谁来救救她。   “冒昧打扰。”   祝霓裳脑袋越埋越低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她身形僵住,缓缓抬起脑袋,见是个妖力羸弱的女妖,才松口气,不过开口依旧紧张到磕绊:“你、你要做什么……”   悠悠莞尔,朝她递去封信,随后指向戒备森严的府门:“可以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殿下吗。”   她故作沮丧道:“我进不去。”   祝霓裳虽胆小害羞,却是个乐意助人的小朱雀。   见悠悠是来找她帮忙,而不是其他,她脸颊微红地点头:“好、好呀,我给盛星哥哥送去,不过我不想走大门,可以用原形帮你送吗。”   悠悠:“当然。”   祝霓裳闻言,化作一只火红的朱雀鸟。   变回原形,她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抓着信封道:“那我去啦。”   话落,她见身前的女孩一脸惊叹:“你的羽毛好漂亮!”   祝霓裳刹时涨红脸,羞得浑身火羽更红艳了几分。   “谢、谢谢。”   火红的朱雀翅膀一挥,从空中进入妖盛星的府邸。   祝霓裳幼时曾在妖宫待过一段时间,与妖盛星身边的侍卫都认得她,并未阻拦。   待在书房的妖盛星,正拿着从妖宫传来的书信,窗外一声鸣叫,一封信件飘了进来。   “是别人让我给盛星哥哥送来的。”   “是霓裳少主。”在妖盛星身旁站着的男子,迅速上前接住,“给殿下的。”   妖盛星:“给我吧。”   那人嗅了嗅气息,没察觉危险,递给他。   妖盛星带着疑惑打开,信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了近千字。   他一目十行扫去,眉头渐渐拧紧。   “殿下,出了何事?”   妖盛星把信给他:“你自己看。”   男子阅了一遍,愤怒地捏紧信件。   “我便说不对劲,那狐妖竟是居心不良的黑妖,背后有高人指点,才让殿下与狼少主、鲲鹏少主的姻缘花对她绽放,意图让妖族起内讧!削减妖族站立,实在可恶!”   妖盛星沉默不语,只把他手中被揉皱的信纸夺了回来。   “殿下,属下请命,现在就去捉拿那狐妖,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出!”   妖盛星摇头:“不必了,这信上所言是假的。”   “为何?”男子不解。   妖盛星指腹在信封角落几点湿润处摩挲,微叹了声:“这是那小狐妖写的。”   男子瞪大眼睛:“怎么可能是她,殿下何出此言。”   妖盛星抿唇:“这信上,有她的气息。”   妖族对味道十分敏感,与他们而言,凭气息辨人,是比眼睛识人都靠谱的存在,毕竟一个人的面容可以改变,气息却难以掩饰。   拿到信封的那刻,他便感知到了是悠悠。   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所以他见到信上所言,那些怒斥‘狐妖’的言论,才拧起眉头。   男子一脸愕然:“她为何如此做?”   妖盛星垂眸不言,心情复杂。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与她信上所言相反的意思。   小狐妖不想因为自己,造成他与狼族、鲲鹏族心生间隙,所以写下这信,好让他误会她,从而以为她是假姻缘,放弃她。   妖盛星盯着纸角几处湿润的地方,阴霾笼上心头。   这是女孩的泪珠吧,她在边写边哭……   看着信封上对‘狐妖’近乎诅咒的言语攻击,妖盛星不敢想象,小狐妖是抱着何种心情,写下这近千字的信。   可怜的小狐妖,不知这性子,如何在妖界生存得下去。   妖盛星指尖收紧,原本还在犹豫如何解决这姻缘,此刻,他盯着信封,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研墨。”他正色道。   “我要修书一封,送去妖宫,请父王母后恩准。”   *   另一边,在房间的狼族少主,也收到了同样的信件。   嗅着信上的气息,看着信上对狐妖的百般贬低嘲讽,幽皓脸上表情从疑惑,到沉重,再到充满怜惜。   这小狐妖……   为了他不与另两人产生争端,主动背起黑锅,甚至不惜让自己误解她,这就是她给的交代!   她一定察觉到,自己当时对她的嫌弃不满,写这些自黑的话语时,不知心里多难过。   幽皓羞愧得无地自容。   金辰说得没错,他是渣狼,这么善良的小狐妖,他却嫌弃人家。   一番懊悔后,幽皓起身,下定决心重新做狼,就从挽回小狐妖开始。   “来人,准备笔墨,我要给写封家书。”   无独有偶,金辰也收到了封信。   他嗅着气息,看着信内刺眼的话语文字,心情也跌到谷底。   这是何苦……   “来人,替我传信回去。”   *   转眼过了三日,由于惹起一番动荡的女狐消失踪迹,坊间关于姻缘花开之事的议论,渐渐消减。   盛宴即将来临,众人注意力转移到了上面。   这几日,悠悠穿着斗篷遮住狐耳,将万妖城逛了个遍,到了妖族盛宴开始的那日,她随着清筠众人,被大鹏鸟载着赶到山海之巅。   盛宴在位于山海境的妖宫内举行,每百年举办一次,邀请的都是各大妖族的领头者,意在各族交流情感,团结一心,除此之外,其他两界与妖族交好的势力,也会收到请帖。   这场盛宴,将举行七天七夜。   在山海境地,众妖可以肆意狂欢,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悠悠在书里看过描述妖族盛大的宴会,只知十分热闹,亲身参加,才知道有多喜庆,山海境人山人海,连空气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到了夜间,妖宫内灯火辉煌,处处张灯结彩。   妖族随性,不甚讲规矩,晚宴上,除了妖王妖后与几大妖族族长位置固定,其余众妖皆很随意。   不过大多数妖,都与同族人坐在一起,悠悠穿着斗篷,戴着兜帽,与众同门坐在一起。   自从信件送出后,从妖盛星等人那传来的动静,皆是在派人抓她。   悠悠估计,计划了成功大半,她已被列为危险的黑妖,这几个妖族少年,该知道她是假姻缘了。   不过以防在宴会上被认出,悠悠捏了捏陌生的面容后,谨慎地帽檐往下压了压,随后拿起玉筷,品尝面前的山珍海味。   她身旁挨着的少年,却没有动筷。   自从那日狐狸洞后,顾赦仿佛回到最初模样,冷冷地,拒人千里之外。   悠悠不知道他是在恼她当时躲开,还是在恼自己被桃花咒引诱失了控,做出那等诡异举动。   不管是哪种,都令气氛尴尬。   这几日,悠悠虽时不时去闹他一下,试图缓解,不过效果微乎极微。   幽叹口气,悠悠忽然察觉一缕视线,朝这方向望来。   她不动声色地回望,发现是在斜对面坐着的祝霓裳,暗笑一声,胳膊肘,立即轻杵了杵顾赦:“有小姑娘在看你。”   原著里,朱雀小公主出场后,虽未明写,但字里行间,都表露出她暗戳戳喜欢上了大反派,可惜害羞的她,到死连没与顾赦说上句话。   顾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他的视角比悠悠看得清楚些,那方向,一个朱雀族的姑娘,捏着串糖葫芦,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路悠悠。   祝霓裳察觉到一道冷漠的目光,顿了下,落在悠悠身上的视线,看向了她身旁的少年。   下一刻,仿佛被发现了什么,她慌里慌张埋下头,脸颊绯红。   悠悠看到祝霓裳羞涩的动作,轻摇了摇头:“师弟,你把人家看害羞了,不能学我暗中观察吗。”   顾赦嘲讽似地弯起嘴角:“你觉得她是因为我害羞?”   “当然。”悠悠不假思索。   “你长得俊,哪个姑娘瞧见不脸红。”   她笑吟吟说完,侧头打量。   少年穿着绣着金线图案的宗服,乌发红唇,五官轮廓近乎完美,漆黑的眼睛如夜色笼罩的天幕,映着灯火看人时,眸中像有寒星闪烁。   来参加宴会的路上,不少女妖偷偷看他。   不过大概碍于他冷沉的气场,没人敢上前,同样很是瞩目的师兄,身边倒惹来了不少女妖。   “狡猾。”幽蛟哼笑。   “竟想用甜言蜜语迷惑主上,主上才不会上当。”   顾赦唇角的冷笑微顿,听着女孩夸赞,默了半晌,带着莫名的恼怒捏紧酒盏。   不知羞。   宴会进行的热热闹闹,蹲坐在悠悠身旁的容辛,兴奋地吃着葡萄:“这里的葡萄,竟与我涂山的不相上下,我倒是小瞧了。”   没一会儿,它把水晶似的葡萄吃完了,眼巴巴看着悠悠:“没有了。”   悠悠不惯他:“自己去拿。”   容辛哼哼唧唧地起身,打算独自前往的时候,悠悠又叫住他:“我与你一起去。”   悠悠想起原著里,容辛就是在妖族盛宴上,死于一个凶兽手中,虽然时候未到,但她不敢马虎,放下筷子与容辛一起去了。   容辛有点儿受宠若惊,跳到她肩上,随后瞥了眼顾赦,胆子肥了点,耀武扬威地摸出盛放的姻缘花。   “悠悠,我现在愈来愈相信你就是我的姻缘了。”   悠悠:“再胡说把你扔下去。”   容辛委屈闭嘴。   到了地方,悠悠拿起两盘葡萄,转身回去,不曾想一转眼,看到被簇拥着走过的妖盛星,心下一惊,不假思索地往旁边树后躲去。   她闪躲的动作微急,没注意到树根旁有人伸着脚。   踩上后,悠悠也没发现,还以为是踩的是块坚硬的石头,直到脚底的东西动了下,她才惊觉。   悠悠侧了下身,看向蹲在树另边的黄衣少年:“抱歉,踩到你了。”   少年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姻缘花,扭头看向她,又看向自己的脚:“你踩到我了吗?”   他困惑之后,投来担忧的目光:“你的脚,没事吧。”   悠悠:“?”   虽说对方的脚确实过于硬了,但这般问,实在古怪。   想了想,她道:“我没事。”   说罢,她朝人微微颔首,带着容辛离开了。   黄衣少年松口气,视线落回姻缘花,下一刻,他的眼皮缓缓掀起,愣住了。   姻缘花开了……   晚宴进行一半,悠悠已经吃饱喝足了。   筵席上,奏起悦耳的丝竹声,她心痒痒,跃跃欲试地摸出长笛,打算吹一曲。   “师妹。”离她隔了个空位的慕天昭,叫住她。   “别乱走动了,待会一起回去。”   晚宴分上下两波,后面的宴会要转移阵地,主要是寻欢作乐,不适合他们前往。   悠悠点头,收起笛子,抓了抓容辛柔软的绒毛:“快吃,待会就走了。”   容辛道:“可我没吃够。”   悠悠正打算说给它带一些葡萄回去,丝竹声忽然停了。   筵席上的宾客,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疑惑地东张西望,试图找到一点缘由。   很快,有人道了声:“殿下。”   众人恍然大悟,目光落向从瑶台走下的华服少年,他手里拿着朵盛开的姻缘花,朝底下客席走去。   看到妖盛星手中的花,原本安静下来的宴会,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前几日碧玉楼发生的事,都传遍了,此刻众人见他拿着姻缘花下来,心里有了大概,再看瑶台上的妖王妖后,见两人未阻止,心里更如明镜一般。   看来,今夜妖界要多个妖妃了。   众人抑制不住好奇,顺着妖盛星的目光,齐刷刷望去,看到那方向,有群清筠宗弟子。   而妖盛星似乎担心人逃了,身形一闪,已出现在穿着斗篷的女孩桌前。   顿时,一片哗然声起。   悠悠几近窒息,在身前阴影洒落时,最后一点希望破灭。   她把狐狸耳朵藏在兜帽里,容貌也变了,竟然还是被发现……   妖盛星将姻缘花递向她,看着摇曳起来的花瓣,如释重负道:“真的是你。”   他派人找了许久,没找到小狐妖,直到方才路过棵树,才从这个有着陌生面容的狐妖身上,察觉到一点气息。   不敢打草惊蛇,他暗中观察了许久,才找来。   悠悠有心说认错人,但激动得快从妖盛星手里跳出来的姻缘花,会显得她的话苍白无力。   看样子信没起到作用,妖盛星还误会着,悠悠思来想去,决定将人带走亲口说清楚。   然而,没等她动作,前方又是一阵哗然。   穿着银铠的少年,眼下泛着青晕,像是好几日没睡觉了,他手里同样握着朵姻缘花,快步朝悠悠走去。   想到近日的传闻,众人虽然有所预料,但看见狼族少主如此直白地走去,还是一阵惊呼。   这是要与殿下抢人了!   不知道剩下那位……没等众人朝鲲鹏族所在的位置望去,悠悠桌前,又多了个蓝袍少年。   这下,周围倒是安静下来。   静静看着站在同张桌前的三个身影,众妖在心底直呼刺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画面。   未曾想有朝一日,会看到两大妖族少主与殿下抢女妖,还有比这更刺激的吗!   然而下一刻,就在场面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时候,“哐当”一声脆响,杯盏落地的声音响起。   众人不由望去,却见朱雀族的小公主,脸色煞白,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少主,你怎么了?”在她身后的侍女着急道。   祝霓裳眼里泪珠打转,带着几分委屈道:“他们抢我姻缘。”   话落,她一手拿起当日悠悠给她买的糖葫芦,另手拿起悠悠离开后,她才发现盛开了的姻缘花。   “杳姐姐是我的姻缘才对。”   她身后的侍女陷入呆滞状态,不可思议地看着绽开花瓣的姻缘花。   与侍女一起呆住的还有围观众人。   “???”   本以为三个姻缘是极限,万万没想到,这狐妖的姻缘竟强大到这地步,连女妖都不放过!   她是月老亲女儿?还是三生石生的小石头?   妖界几个强大妖族的少主,该不会要全军覆没了吧!   担忧不已的众妖,把目光落在妖界顶梁柱之一的玄武族,见玄武众人面色淡然,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齐齐松口气。   玄武族副族长见状轻摇酒盏,望向身旁的黄衣少年,扬起自信的笑:“少主,怕有人误会了,快把你的姻缘花拿出来。”   玄时皱眉道:“不好吧,现在够乱了。”   他想私下谈。   副族长意味深长地摇头:“不怕,乱的不是我们,坐山观虎斗就好。”   闻言,迟疑了瞬,玄时还是拿出了一朵姻缘花。   副族长好整以暇地望去,脸上洋溢的笑容一顿,端着杯盏的手颤抖起来。   “少、少主,这花何时开的——”   “刚才遇到她的时候。”玄时说着,朝人望去。   发现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索性身形一闪,出现在拥挤的桌前。   “唐突了。”玄时将姻缘花,向众人熟悉的身影递去。   “不过,我的姻缘花也有幸为姑娘绽放了,希望姑娘不介意。”   少女介不介意没人知道,但她桌前的三个少年,瞧着介意极了,介意之余,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   望着这幕的众妖,却已震惊到麻木了。   还有谁的姻缘花开了,一起上吧,他们接受得了!   悠悠沉默。   她看了看面前四朵搔首弄姿求投喂的姻缘花,又看向周围火辣辣的目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这场面,神仙来了都招架不住。   蹲在悠悠身旁的容辛,微眯起狐狸眼,瞅向自己盛开的,可怜兮兮的姻缘花。   舅父说了,敌人太过强大不能力敌的时候,就得靠智取。   容辛眼珠微转,舔了舔自己的毛茸爪子。   与此同时,与悠悠隔了个空位的慕天昭,正打算起身,帮悠悠解围。   这时候,一声稚气的嗓音打断了他。   “娘亲!”   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跃到了悠悠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脸颊。   “娘亲~”   悠悠:“……”   围观群众:“……”   在这声“娘亲”之后,整片天地仿佛静止了,众妖头晕目眩地看着小白狐狸,孩子……   女狐竟然已经有孩子了,本以为最刺激的已经过了,万万没想到,是他们天真了,恐怖的在后面!   一片良久的死寂后,不知谁打破了寂静。   “你爹是谁?”   此言一出,不少人反应过来。   对啊,孩子他爹呢!女狐瞧着很年轻,哪里像是有孩子的妖,该不会哪找来的小狐狸骗人吧。   面对质疑的容辛心头一咯噔,目光就近,飞快地左右各瞥了眼。   叫慕天昭的少年温润如玉,瞧着很好说话,当然是选——   “爹爹!”   出声的刹那,小白狐陡地一转脑袋,朝安静坐着的顾赦大唤了声。   悠悠瞠目结舌,急忙捂住他的嘴。   别玩火!   一片寂静中,顾赦放下酒盏,似有若无地低嗤了声。   在众人紧盯的视线下,他长睫轻掀,不紧不慢地起身,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女孩肩头,将人一把扣到怀里。   “不错。”他黑眸看向悠悠,带着莫名的笑,一字一顿道。   “是我的。”   悠悠:“!!!”   一定喝醉了,不必如此牺牲啊师弟!   在场众妖:“!!!”   争了半天,原来正主修仙界弟子在此,激动得上蹿下跳的小丑,竟是他们妖族自己?! 第48章   顾赦手指朝里扣紧, 隔了层衣裳,手指冰冷的力道落在悠悠身上。   还处在震惊中的悠悠,被捏得有点疼, 才回过神。   顾赦开口的声音堪称温柔,以致于围观众妖以为,是个如慕天昭般温润的少年,直到他掀起眼皮,露出漆黑阴鸷的眼眸,众妖才惊觉一阵寒意。   这方天地再次寂静下来,顾赦扫了眼桌前几个少年, 侧过脸。   悠悠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他在低笑:“师姐, 不会怪我坏了你的好事吧。”   悠悠莫名,正要问什么好事, 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在瑶台之上响起。   后一刻,声音已落在悠悠耳边。   身着华贵凤袍, 面容艳丽妩媚的女子出现在悠悠身侧,众妖神色一变,齐齐行礼道:“参见妖后——”   妖盛星亦行礼道:“母后。”   “起来吧。”妖已不紧不慢道, 目光打量悠悠,抚掌轻笑。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悠悠想到传闻中, 路天沉与妖后那点传闻中的往事, 打算用告知朱雀小公主的杳杳两字,这样不算骗人, 被发现也无妨。   她微微张嘴,妖后却开了口:“可是叫路杳。”   悠悠一噎,估计妖后见她与清筠宗弟子在一起,联系随队来妖界的传闻,猜测她是路杳。   想起在碧玉楼听到的危言,悠悠抿唇:“妖后认错了。”   没有证据,她就苟。   “不会认错,跟你爹一样,到哪都很能招摇。”妖已涂着丹蔻的指甲,落在她肩膀,侧头在她耳边笑吟吟道,“是夸哦。”   悠悠藏在兜帽下的狐耳微动。   闹这么大动静,非她所愿,她是无辜的。   妖已瞅向帽子里,微微鼓起的两个地方:“那我叫你小狐妖如何,与我换个地方说话。”   悠悠沉吟了瞬,点头道:“好。”   虽然妖后的态度琢磨不透,但似乎并无敌意,若真有伤害她的可能,宗内至少师父会提醒她的。   而且待哪,都比待在此地好!   妖已满意地轻拍了拍她肩,两人消失在原地,留在面面相觑的众人。   悠悠晃动的视线定了定,站在一座高殿之上,底下灯火辉煌,这里的位置,可俯瞰整个山海境,夜景极美。   “不必拘束,坐。”妖已道了声,拎起裙摆,直接坐在琉璃瓦上。   话落,看出悠悠的惊讶,她眨了下眼:“反正此处无人。”   妖后不拘礼节的模样,倒让悠悠神色松了些,也坐在了下来。   “路杳,姻缘花对你争先恐后地盛开,你既不想说,我不逼问。”妖已取下一支凤翎,在手里打量,“我只问你,可是姻缘花出了什么问题。”   悠悠略一沉吟:“以我对灵植有所了解,确有问题,其实妖后若拿花细看,就会发现,今年落下的花苞全都病蔫蔫。”   妖已握着凤翎的手微紧,柳眉微蹙,妩媚绝色的容貌露出忧愁。   “果然。”她叹口气。   “姻缘树底下是妖界的灵脉,它靠汲取地脉的灵气生长开花,此次足足一千年酝酿出的花苞,竟然面临枯萎,只怕底下的灵脉不妙。”   “虽然我察觉到灵脉在枯竭,却没想到严重到这地步,继续下去,只怕不过百年,妖界的灵气便消失了。”   妖已说着,美眸微红:“到时候,妖族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   悠悠:“哦。”   妖已难过的神情一顿,微眯起眼:“只有这个字?”   悠悠想了想:“那太遗憾了,妖后节哀。”   妖已:“……”   一阵柔和的夜风拂过,扑在悠悠脸颊,她惬意地微抬下颌,一幅享受至极,半点不知悲天悯人的模样,将妖已看得磨了磨牙。   “倒是一脉相承!”   悠悠眨了眨眼:“妖后有话不妨直言。”   原著里写过,妖界的灵脉与修仙界不同,十分特殊,依靠于状似泉眼的灵源。灵源就像一块食物,越吃越少,总有殆尽的一天。   故而找到上好的灵源,为众妖修行提供充沛的灵气,是每任妖王需要处理的头等大事。   灵源诞生的地方非常危险,是四大震慑古今的凶兽地盘,太微之境,还充斥着黑妖。   所谓的黑妖,便是不归妖王管辖,穷凶极恶的妖,他们向凶兽俯首称臣,靠不断上供讨好得到庇护,同时依靠凶兽对抗妖王这边的势力,与良善之妖水火不容。   要从那拿到灵源,难如登天,且妖王等大妖不能涉足,否则对地盘异常在意的上古凶兽,会将他们视为敌人,撕碎他们。   故而每次前去寻找的灵源,都是些,凶兽看都懒得看一眼的年轻小妖。   这些小妖只要想办法对付黑妖,夺得灵源就可。   但即便如此,也异常艰难危险,前去的小妖军团,全军覆没是常有的事,侥幸带回来的灵源,也都是些小的,对于枯竭的灵脉而言杯水车薪。   悠悠听妖后开口,便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   妖族的灵脉确实快枯竭了,原著里,善良的男女主知道此事,便与妖盛星等妖族子弟前去寻找灵源,最后,带回了一个足以妖族千年无忧的大灵源。   可同时,他们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凶兽饕餮看上女主了,追到了山海之巅,大杀四方,容辛就是在这场混乱中,被饕餮一掌打死。   “既然如此,我也不卖关子了。”妖已正色道。   “太微之境自成一体,犹如铜墙铁壁,难以闯入。妖族每百年举行一次盛宴,其实是为了妖宫内的法阵开启做掩护,这法阵可将人直接传送到太微境内,法阵百年一开一闭,明夜就是法阵可以开启的时候。”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次是唯一的机会,所以我与众族长商议,让我儿与各族少主一起涉险前往,为妖族寻找新的灵源。”   “为了帮他们把难度降到最低,我想,请你与他们一同前往。”   悠悠讶然,她竟有如此作用吗?   妖已看出她所想,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法阵有十二方向,每个方向传送到的落地点不同,很有讲究。”   这悠悠倒是知道,法阵非同小可,是上古遗留下的通天阵。   要想开阵,需要过了阵灵这关,因有十二方向,通天阵共十二个阵灵,阵灵强弱的不同,对应的落地点好坏也不同。   妖族通过千万年的努力,突破到第四阵灵,原著里,男女主合力破解了第三阵灵的刁难后,在太微境的落地点非常好,没走几步便找到了灵源,天胡开局,   悠悠听妖后的意思,她是指望自己去击败阵灵,选个好的落地点。   若是第三阵灵,有男女主在,倒是可以……   妖已:“我想你带领我儿他们,去挑战通天阵内,第一正位的阵灵!”   悠悠:“?”   第三阵灵的威力她见识过,若非男女主自带光环,压根破不了。   让她去挑战第一位阵灵,妖后未免太高看她了。   妖后见她神情,不知想到什么,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那阵灵可恶至极,没人过得他那关,但你不一样,或许你有机会。”   悠悠满心不解,难道妖后与姬元嚣一般,看出她是“变数”。   妖已神色肃穆道:“路杳,你若愿意前往替我妖族谋得生机,我以妖后之名向你承诺,无论你想要什么,举全妖族之力,给你献上。”   悠悠揉了揉额角,其实她本就打算前往。   男女主带着灵源从阵法走出的时候,也是饕餮追来山海境,容辛小命没了的时候,她要想救人,必须在此之前做些什么。   稍加思索,悠悠点头道:“我答应你前往。”   话落,她对脸上露出惊喜之色的妖后道:“别的我先不要,麻烦妖后,帮我解决眼下困境。”   妖已顿了顿,掩嘴起笑:“看来我妖族这些少年郎,你一个都看不上,可惜,此事交给我吧。”   悠悠松口气,妖已打量她的脸蛋:“这不是你真容吧。”   悠悠点头,解开了法术,当日担心妖后对她不利,才变得容貌,如今误会解除,不必遮遮掩掩了。   妖已见她真容轻吸口气,啧啧称赞:“我虽未见过你娘,但看你容貌,已能估计是何等美人了。”   悠悠心头咯噔了下,路杳的娘,不就是妖已的情敌吗,她提及……   “放心吧。”妖已起身,凤袍在夜风中泛起涟漪。   她攥紧手,忿忿道:“发现你爹是个冷酷无情、外白里黑、铁石心肠……的男人后,我就……就斩钉截铁地放弃了!”   “总之。”妖已磨刀霍霍,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   “再见到他的话,我会心无波澜的。”   悠悠:“……”有点可怕。   妖已收了刀,见她衣着,笑吟吟道:“见笑了,可要换身衣物再回去。”   悠悠穿披风藏头露尾了好几日,闻言点点头,又道:“我能带几个同门一起吗?”   妖已道:“求之不得。”   悠悠放心了。   她们离开的时间没多久,回到宴会时,场面还残留着“花开五朵”、“孩子”、“正主”这类难以言喻的气氛。   众人窃窃私语,正议论妖后带女狐妖离去是不是钦定妖妃,察觉到灵气泛起波动,立即朝清筠宗弟子方向望去。   妖后带着那女狐……   女、女狐?!   华光散去,两道身影重新出现。   妖后依旧美丽动人,身旁的女孩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穿着似火红衣的少女,脸颊精致白皙,卷翘的长睫底下,露出一双灵动漂亮的明眸。   她皮肤极白,披散着如墨青丝,细软发丝间,冒出两个白绒绒的狐狸耳朵,在夜风中微动了动。   这番绝色容貌,看得众妖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那似曾相识的狐耳微动,众人才倒吸口凉气,内心波涛汹涌,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呼之欲出,又堪堪堵在嘴边,不敢出声。   距离较近,拿着各自姻缘花的妖盛星几人,看着女孩绝美容颜,怔愣之际,嗅到熟悉的气息,顿了顿,齐齐睁大了眼睛。   这是……   没等众人震惊完,妖后道:“路杳,今夜先回去休息。”   登时,众妖不可思议地看向悠悠,全场一片静默。   路杳,是他们知道的路杳吗……   今夜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落在了‘路’字上。   像极了当年万千热血青年男妖,为公主去修仙界修理路天沉,结果一波波惨败的消息传回妖界时的场景。   众妖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在一众百味杂陈的目光中,悠悠拎起容辛,先行了步,其余清筠宗弟子见状,紧随其后。   回到住处,悠悠拿出传音符,照原著的记忆,给参与此行的同门传音,问可要前往。   回答皆是:“去!”   太微之境虽危险,却是个诱人的历练之地,据说那里至今保留着几分洪荒时期的模样,天材地宝无数,秘境万千,机缘遍地……   富贵险中求,且妖族有难,献出绵薄之力又何妨。   次日,妖后派人来寻他们。   悠悠心下了然,书里去太微之境前,妖后拿出了件适合修行的法宝,将众人收入其中。   外界一日,法宝内一年,能在极短时间内提升修为。   “以你们的修为,最多能在法宝内待半年,再长会产生影响。”妖后祭出法宝,将众人笼罩起来。   “到了时间,将你们放出来。”   她话语落下,悠悠眼前一片华光,看不到任何东西,再睁眼时头顶上方,漫天星辰缓缓转动,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悠悠拿出苍越曾给她的上古残卷,听闻是对灵药师有致命吸引力的法术。   悠悠看了眼回灵术三字,研究起来,看开篇以为疗伤救人,看到后面,才渐渐明白了这法术的奇妙之处。   所谓的回灵术,其中的‘灵’字有多少解释,这法术就有多少用处。   若此法术大成,有生灵命在旦夕,顷刻便能让人满血复活,谁体内的灵力耗尽,一掌过去便能让其的灵力回到巅峰状态,还有诸多其他用处,玄之又玄。   可惜是残卷,只能学小部分。   悠悠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修习。   这法术极为深奥难懂,不知不觉四个月过去,她才勉强摸到些门道。   只剩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悠悠收起卷轴,精疲力尽地躺到地上,休息良久后,她摸出小泥人,好奇地在这片天地逛了起来。   这里的空间似乎没有尽头,长途跋涉的泥人,气喘吁吁,走了好几日什么都没瞧见。   悠悠打算将其收回的时候,忽然听到些动静。   “恭喜主上法术大成!”   一条小黑蛟甩着尾巴,兴奋在半空游来游去,嘴里叼着张纸。   “太微之境我熟悉,那里好东西太多了,我列出了清单,主上只管去抢夺。”   顾赦扫了眼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一个踌躇的小身影。   他望过去,许久未见的泥人立在远处,在头顶浩瀚无垠的星辰映衬下,本就小小的一团,越发小了。   它圆润的脸腮,一鼓一鼓地喘气,看起来累极了,抬起小脑袋望向他,脚步动来动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靠近。   “师弟,你在修行吗?”悠悠远远地问。   若在修行,便不去打扰了。   顾赦进入此地,四处走动,方圆数十里无人,小泥人显然是从极远的地方走来。   一路孤零零,披星戴月。   少年不为所动:“在修行。”   然而隔得远,悠悠却听混了,以为是“不修行。”小泥人欢快地蹦跶起来,接着身后,涌出了另五个。   “我来啦。”“我也来啦”“冲冲冲。”   原本寂静的空间刹时变得喧闹,泥人们仿佛赶集般,热热闹闹地涌来。   顾赦:“……”   足有数月没人说话的悠悠,此刻终于有伴了,迫不及待地操控泥人将少年围了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兴奋劲过了,悠悠道:“师弟学泥人术吗,我教你。”   她虽能一人分饰几角,但终究是自娱自乐,若顾赦学会泥人术,她的小泥人们就有玩伴了。   而且顾赦本就拜于苍越门下,不会违背门规。   被喧闹声包围半晌的顾赦,扶额闭眼,似在调整心情,过了会,才缓缓吐出一字:“学。”   他向来对法术来者不拒,将悠悠腾给他的泥人放在身前,便按她所说开始修炼。   悠悠操控五个泥人,蹲坐在顾赦试着操控的小泥人周围,托腮等待。   她当日只花了半天,便让小泥人动了起来,苍柏是三天,不知顾赦需要多久。   想到顾赦修习魔修法术有多快,修习仙修法术就有多慢,悠悠提前做好准备,铆足耐心等待。   但等了四五天后,她也耐不住了。   顾赦身前的泥人,仍是悠悠交给他时的模样,盘腿坐着,一动不动。   “你动动手呀。”   几个小泥人把它围着,时不时探手摸它脑袋、手、脸颊,试图让这泥人一起动起来。   它不动,悠悠百无聊赖,只有自编自演小剧场玩。   桀桀桀的阴险笑声响起,脸蛋最为圆润的泥人登场,宛如恶霸,将站在顾赦泥人前方阻拦的几个小身影,统统打倒,纵身一跃来到顾赦泥人身前。   它高举小手,威胁顾赦还没能动的泥人。   “哼哼,再不动给你头打歪。”   “噗——”唯一观众幽蛟,大笑起来。   它望着属于顾赦的小泥人,想象着脑袋被打歪的场景,笑得原地打滚,直到感受到闭目打坐的顾赦本人,周身散出寒气,才收敛笑声。   “真的打歪哦。”   话虽如此,悠悠操控落下的小手,凑近顾赦泥人的脸蛋,却是轻戳了戳。   感觉到灵泥极好的弹性,悠悠忍不住又戳了下,正打算来第三下时,顾赦试着操控的泥人突然动了。   它倏地睁开眼,反扑而来。   悠悠始料未及,第一次看到非她控制的泥人动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半蹲着的身影就被扑倒了。   砰咚一声。   两个小泥人摔倒在地。   操控的泥人被扑倒,悠悠愣了两秒,小胳膊小腿动了起来,想将上方顾赦的泥人推开,却被压得死死的。   发现身下泥人挣扎不动,顾赦心情莫名的好,本想冷嘲两句,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圆脸,忽然想起女孩模样,短暂地愣了下。   他初次操控泥人,本就不熟练,当即对泥人失去了控制。   悠悠脸颊被冰凉之物压了下,微微睁大眼睛。   上空星辰流转,顾赦看向气呼呼坐起身的泥人。   悠悠操控泥人靠近,头顶仿佛有乌云在盘旋,低沉沉的,她一手拖着失去顾赦控制的泥人,另手捂着半张脸。   不久,小泥人靠近,在少年眼皮底下控诉:“它把我的脸亲扁了!”   大概没料到她如此直白,顾赦身形微僵,默了半晌,理亏道:“我给你捏回来。”   悠悠勉强满意,操控小脑袋搭在他的手掌,将扁扁的半边脸朝外。   顾赦修长的手指揉捏起来,悠悠发现传回来的感觉不错,就像有人在给她按摩脸颊一般。   她惬意地眯起眼,感到舒适之际,用逐渐恢复圆润的脸蛋,挨蹭了下少年手掌。   “谢谢。”   顾赦指尖一顿,神色晦暗不明。   *   退出芥子空间,悠悠脑袋昏沉,四周其他人也是,缓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外界才过了数个时辰。   妖后收了法宝,带他们前去通天阵,这阵法极大,从外面看,被层层光雾笼罩,看不到中心模样。   众人照着指使站在坤字方位,在妖后叮嘱后,大步走了进去。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光雾散去,众人面前出现了扇门,这门上,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玄色“坤”字。   妖盛星停在门前,回头道:“进去就是第一正位,坤字方向的阵灵,只有过了这阵灵的考验,才能让他将我们传送到太微之境最好的地方。”   妖族几人面色皆十分凝重:“殿下放心,我等必全力以赴!”   悠悠打量着门上‘坤’字,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在哪见过。   她随着众人进去,一抬眸,愣住了。   坤门后面,依旧是扇门。   不过是巨大的青铜门,高耸入云,门外左右两侧,竖着难以看到尽头的朝天玉柱。   地面铺了薄薄一层白雾,不知何处传来的钟鸣,“咚——”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悠悠紧盯着青铜大门,只有通过阵灵给出的考验,这扇门才会打开,阵灵送他们去想去的地方。   但这考验,每个阵灵的脾气不同,出得难题也就千奇百怪了。   原著里,男女主过第三位“坎”字阵灵时,所谓的考验,从他们进坎字门的那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坎灵给出的难题是个“辨”字。   他们都进入了幻境,慕天昭当时一进门,就看到自己的亲人聚在一起,说他们就是阵灵,随后编出了一串故事,让慕天昭半信半疑,喜悲交加地痛苦着。   而白芙雪,看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童,是龙凤胎,女孩像小时候的她,男孩眉眼则与慕天昭有几分像。   两个小孩对她唤娘亲,说自己是来自多年以后的一缕神魂,在这做坎位阵灵,就是为了来见年少时的爹爹娘亲。   悠悠看原著里的这段时,本是两小娃与娘亲相见的温馨感动场面,她却忍不住发笑。   她实在没想到,女主竟然会信,还当了真。   但此刻,悠悠抬眼,看着出现在青铜门前的少年,陡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在众人打量四周之际,一道身影浮现出来。   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坐在门前玉石上,右腿支起,手臂搭在膝盖上,绣着银叶的宽袖垂着,姿态显得有几分随性。   他有副极好的英俊皮囊,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立体,面对众人,一袭白衣,漫不经心地撩了下眼皮,神态散漫。   “又来了么。”他微微摇头,自顾自的地道。   “早知道通过考验后,要留下一缕神魂当新的阵灵,我是死也不会来的。”   外面几千年了……   他在外的真身,说不定孩子都有了,独他一缕年少时的神魂,在此受罪。   阵灵看向今日来挑战的众人,年轻与他相仿,修为也不错,看来是妖族新生代小妖中的翘楚,至于那几个修仙界弟子,多半是大仙门里的翘楚子弟,数一数二。   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面孔,打量完后,他本欲收回视线,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多看了红衣少女几眼。   对方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   留在此地数千年的一缕少年神魂,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感觉是……   “亲切!”   “亲切!”   不约而同地,两人脑海冒出这两字,随即陷入沉思。   门前身影的出现,顿时让众人警觉起来,打量他。方辰亦是,但他越打量,表情越怪异,下意识道:“这不是……”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回头,慕天昭神色也有些不对:“是什么?我觉得他眉眼有几分熟悉。”   方辰听罢,连连点头:“对!对!我觉得他像年少时的……”   后面两字他没说,慕天昭却懂了:“确定吗?”   方辰惊魂不定:“等一下,我有画像,拍卖会上买回来瞻仰的,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这边开始寻画像,另边,盯了阵灵半晌的悠悠,低头看了眼挨着脚边酣睡的小白狐,蹲身把它脑袋移到顾赦脚边。   “让它靠一下。”   顾赦看着青铜门的身影,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察觉动静,他瞥了眼容辛:“你做什么?”   悠悠:“去认亲。”   顾赦反应过来,先前的疑惑瞬间消失:“你是说……”   “对。”悠悠斩钉截铁。   说来奇妙,她与这少年有种血脉相连之感。   看第一眼就熟悉亲切,短短的对视,她仿佛已经阅了少年的一生,从咿呀学语,到长大成人,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悠悠望了眼白芙雪,感到深深的歉意。   她错估了阵灵幻境的力量,竟然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人即使不信,也忍不住上前。   看到悠悠走来,坐在玉石上的少年,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收起散漫的神态,露出了少见的正经。   近距离,四目相对。   心灵神会,神奇的血脉力量在涌动,他缓缓起身,她缓缓伸手。   终于找到画像的方辰,急忙打开。   众人目光落在画像上,看着画中持剑少年,再对比青铜门前的身影,一群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地吸了口凉气。   与此同时,青铜门前响起两个声音,一句话:   “看来,你就是我未来的……”   少年欣慰感叹:“女儿。”   悠悠欣慰感叹:“儿子。”   话落两人:“???”   身后清筠宗弟子:“!!!”   悠悠顿了顿,无奈地摇摇头,抬手落在正打算起身的少年发顶,将少年一下震住了,瞳孔震动。   “胡说什么呢。”悠悠道。   可恶的阵灵,给女主那般乖巧可爱的小孩,却给她一个这般皮的叛逆少年,还大逆不道地叫她女儿。   反正是幻境,不能满足她一下吗!   不过她才不会生气,悠悠指尖微动,在少年黑发间揉了揉,脸上露出宠溺之色。   “乖啊,我的好大儿,你叫什么名字?”原著里,女主那两小孩连名字都取好了,她这个应该也有吧。   少年危险地眯起了眼,悠悠对此一无所知,直到身后响起慕天昭的声音。   “师妹……”他欲言又止。   “这是师父少时的模样。”   “……?”   正抚着少年发顶的悠悠,温柔的动作顿住,变得如死尸版僵硬。   指尖微微颤抖。   在这刻,一向乐观开朗的女孩,悲伤的,竟再也孝不起来。 第49章   一片死寂中, 悠悠将少年被揉乱的头发,一丝一缕地恢复原样。   她眨了眨眼,向上弯起嘴角:“原来是爹爹呀。”   慕天昭轻咳一声, 上前行礼道:“师父是此处的阵灵吗。”   少年路天沉视线徘徊在悠悠身上,见女孩朝他笑得自然,笑得天真无邪,仿佛刚才发生了什么,原地失忆了。   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闻声打量起慕天昭。   看来他还收弟子了。   “这是我少时闯过此阵后,留下的一缕做阵灵的神魂。”他起身, 手负身后,扫了眼妖族一行人, “你们想去哪,也是太微之境?”   千年来, 每百年都有一群妖来挑战, 他翘首以盼,等着有人过关, 好离开此处,谁知愣是没有一人通过。   “是。”慕天昭道。   少年路天沉微微颔首,随手往后一指:“过我这关很简单, 把门打开就行,到时候我送你们去太微之境。”   众人愕然,望向伫立在他身后的青铜大门。   竟如此简单, 还以为是上刀山下火海的考验, 青铜门虽重沉,他们是修士, 力量却是够的。   众人不约而同朝悠悠望了眼,莫非是阵灵放水了,无论是不是,总归是喜事。   “走。”妖盛星一声令下,众妖率先来到青铜大门前。   他们身后,手掌卯足力气落在大门上。   “……”   大门纹丝不动。   “再来。”   清筠宗弟子见状,赶去相助,众人一起运转灵力,大喝推门。   少年路天沉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倚着玉柱,抱臂看了会,眼帘低垂,兴致乏乏地收回视线。   “你们只有半个时辰。”他提醒了句,瞥向靠了过来的悠悠。   “你为何不去。”   悠悠低声道:“我已知道如何打开门了,不急。”   “是么。”他语调微转,神色看不出信还是不信,“说说看。”   悠悠望了眼青铜大门。   门前众妖被逼急了,已显露出原形,玄武、朱雀、鲲鹏……他们集聚在一起的冲击力,足有排山倒海之势,将青铜大门撞得发出沉闷声响,颇有成效。   但这力量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一群人精疲力尽了。   “以我看,打开此门很简单。”   在少年浮起几分期待的注视下,悠悠小声道,“他们不该向外推,应该往里拉。”   路天沉微微一顿,讶然:“你竟能猜到。”   女孩登时得意地微扬下颌,一幅胜卷在握的模样,路天沉狭长眼眸,露出几分戏谑:“既然如此,为何不去试试。”   悠悠挠了挠发丝,欲言又止:“我……”   她脸腮微红,长睫轻轻颤动,清澈的眼眸飞快地望了眼他后,含羞地埋下头,几不可闻地细声道:“我想多陪爹爹一会。”   路天沉愣了愣,眼底的戏谑消失殆尽,沉默起来,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只是一缕少年时的神魂,没体验过初为人父,有个女儿是何感受,但悠悠这句话,让他怔愣之际,心里情不自禁涌起点别的情绪。   他不确定,这不是传说中的慈爱。   少年有点郁闷,又有些苦恼,侧头望去,正好对上悠悠的眼眸。   女孩眸中,闪烁着明亮光泽,竟全是对他的崇拜之色:“爹爹好聪明,竟然猜到他们只会想着朝外推门,而不是往里拉。”   路天沉欲言又止。   他该如何告知天真无邪的女儿,她猜错了,这不是答案。   然而没等他想明白,右肩传来动静,悠悠歪着脑袋轻靠过来,他的手臂也被她抓住了,女孩满是依赖地靠着他。   路天沉身形微僵,还没与谁这般亲近过,下意识抬手将人推开,还没触碰到对方,就被一声软绵欣喜的“爹爹”震住。   他停在半空的手,不确定地抬起又放下,在要不要摸摸悠悠脑袋,以示父爱中徘徊。   路天沉万万没想到,未来的女儿,是个粘人的小糖豆。   还很自信,坚信把门拉开就是答案,若最后发现不是,该不会委屈哭吧。   少年:“……”   算了,他可不娇惯她。   “杳杳三岁没了娘亲。”   路天沉正想着严父两字,耳边想起女孩微哽的嗓音,   “爹爹找了个后娘,生了弟弟妹妹,再也不疼我了。”   “爹爹抱着弟弟玩拨浪鼓,杳杳在旁玩泥巴。”   “爹爹哄着妹妹入睡,杳杳怕黑,独自点灯烫伤了手。”   ……   悠悠每说一句,少年神色凝重一份,眉头紧皱,陷入深深的怀疑自我中。   他竟是这样的人。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爹爹了!”   听到女孩傻傻的言论,少年路天沉心情跌倒谷底。   她,竟受了这么多委屈吗……   这边父慈女孝,一片和谐,另边轰隆隆的砸门声作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某个时刻,悠悠松开了抱着的手臂,路天沉下意识看过去。   女孩握紧手,皮肤很白,眼睛红通通,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她眼泪在眶里打转,满是不舍与难过。   “时间快到了,我得去帮他们,爹爹,待我拉开门后,你不会就消失了吧。”   路天沉:“不会消失。”   他会回归本体,新的阵灵由通过这关的人来当。   听他如此说,悠悠松口气,手握成拳,眉眼弯笑:“那我放心了,这就去帮他们打开!爹爹给的考验如此简单,他们却没能想到,我是在此唯一读懂爹爹心思的人。”   女孩骄傲之际,红着脸蛋,小声道:“只有我懂爹爹,真好。”   说罢,她眸光一闪一闪地,又崇拜地看去,仿佛把少年当作世上最厉害的人。   路天沉:“……”   原本徘徊在齿间的话,更说不出了。   “你们弄错了。”悠悠扬声,走了过去,“不是用推的,往里拉就好。”   少年在她身后道:不,是你弄错了,他们就是单纯的实力不够。   而精疲力尽的众人一听,齐齐瞪大眼睛,竟忘了这茬。   是啊。   谁说打开门一定要向外推,还有往里拉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路杳,你竟想到这点,着实不凡!”   “我们少宗主从小就冰雪聪明,深得宗主真传。”   路天沉:“……”   他看着对路杳深信不疑的众人,还有在一众夸赞中,不好意思又有点骄傲的小女孩,唯有沉默。   要是待会发现这答案不对,拉也拉不动……   少年倚着玉柱,头疼地揉揉额角。   眼看悠悠找不到门上可以拉拽的地方,在周围质疑的目光下,愈来愈红的脸颊,茫然无措的表情,可怜兮兮望来的眸光。   路天沉舌尖抵住上颚,微动了动。   啧,有点烦。   好半晌,悠悠锲而不舍在门上摸索的时候,掌心忽然有东西垫了下。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拉住门扣:“在这呢!”   众人当即涌来,妖盛星看着小门扣,愣了愣:“刚才我检查的时候,还没有。”   “可能是你看错了。”悠悠道。   她说着,不忘回头朝少年爹露出求表扬的笑容,仿佛是个一无所知,以为真是自己聪明才智的傻白甜。   紧接着,“轰隆——”声响起,厚重的青铜大门缓缓开启,刺目的白光与雾气从门缝涌出。   一行人万分欣喜。   少年走了过去,直截了当道:“往前走就是太微之境,想要灵源是吧,会有很多等着你们。”   妖盛星等人大喜,迫不及待走了进去。   悠悠迟疑地走在最后面,少年挑了下俊眉:“走吧,等你回来还得留一缕神魂作阵灵。”   悠悠这才走向浓雾。   一片白雾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忽然之间手掌里多了个什么。   轰——   青铜门在她身后关上。   待白雾散去,四周已经变了模样,她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沉浸在夜色中的茂密树林。   她站在参天古树下,一阵清风吹过,泛着微蓝光芒的枝叶摇曳,窸窣作响。   悠悠短暂地看了眼四周,低头看向手里多出的东西。   竟是个小拨浪鼓。   她愣了下,手掌翻转,咚、咚、咚的声音响起。   悠悠长睫微垂,按下心底涌起的莫名情绪,玩了会,直到某个时刻,她豁然惊醒。   等路天沉少年神魂回归本体,发现她在胡诌卖惨……   悠悠眨了眨眼,把拨浪鼓揣进兜里,罢了,能活一日是一日。   她摊开右手,望向掌心的阵纹。   路天沉给他们选的落地点,在太微之境一个秘境里,按他所说,没多少危险,到处都是灵源。   为了节省寻找灵源的时间,将他们分别放在秘境不同位置,等找够了,便聚集在一起,悠悠用灵力催动掌心的阵纹,众人便能回到通天阵内。   太简单了。   原著里,男女主虽是天胡开局,也遇到了不少困难,灵源身旁有黑妖在看守,他们苦战一番才取得灵源。   但听路天沉的意思,这片秘境鲜有人迹,只有两三个妖兽存在。   悠悠心下稍安,开始寻找灵源。   她走出树下,抬眼就发现参天古树上空,浮着淡蓝色的光团,仔细一看,如同泉眼般,翻滚的薄雾不断溢出。   悠悠深吸口气,从光团散出的灵气纷纷涌入她体内。   这是个百年灵源。   原著里,曾写妖族派小妖军团来寻,能找个百年灵源就算成功,如今,竟然抬眼就看到,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段。   悠悠拿出一颗蓝荧色的宝珠,将灵力输入其中。   这是能吸收灵源的元珠,灵源大小不一,不易从秘境带走,可用元珠将其吸入,回到妖宫再释放出来。   在灵力催动下,宝珠散出光芒,古树上的灵源被股力量拉扯,化作细流被吸入珠子。   待吸收完毕,悠悠收回宝珠,忽然想起原著里,有段顾赦受伤的情节。   原著里,白芙雪与慕天昭来此全身心都在寻找灵源。   顾赦则不是,他全程划水,在太微之境寻找天灵地宝,挑战妖兽,夺得兽核,才是他头等大事。   他在与妖兽打斗之际,受了伤,被白芙雪救了。   但如今这地方,妖兽只有几个,不知他会不会遇到。   悠悠在这边怀疑着,另边,顾赦已在与妖兽对战了。   落地后,顾赦发现幽蛟消失不见,知道它被传送到另个地方,并未在意,直到他正摘一株千年灵草时,身后响起呼天喊地的哭叫。   “救命啊,主上!”   一条小黑蛟从半空飞来,伴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大蛇。   那大蛇身形庞大,高昂着九个狰狞的脑袋,不断朝幽蛟吐出毒液。   小小相柳竟想吃它,虎落平阳被犬欺!   幽蛟愤怒,却只有逃命的份,好在身为守护灵,它能感应到顾赦位置,一路狂奔而来。   看到少年身影的那刻,幽蛟激动地大叫起来,等叫完它才想起。   主上,是相柳的对手吗?   相柳看到顾赦身影的那刻,幽蛟成功地祸水东引了,比起条不够塞牙缝的小黑蛟,显然,相柳更喜欢吃修士的灵核。   砰——!   巨响在寂静的秘境里,震耳欲聋。   脚下地面颤动,悠悠用元珠吸收灵源的动作一顿,跃上古树。   只见远处漫天尘雾,树木倒了一片又一片,隐隐可见半空中扭动的数个黑影在攻击。   意识到有人运气不好遇到妖兽,悠悠迅速赶去。   等悠悠抵达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偌大一片茂密的树林,被夷为平地,相柳倒在血泊之中,九个脑袋被斩下五个,剩下的脑袋也气息全无。   它的每个头都有血窟窿,藏在里面的兽核被挖走了。   悠悠正猜测是谁动的手,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灌木后,传来隐隐约约的哽咽。   悠悠过去,看清里面的景象。   顾赦昏倒在地,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颈侧一条狰狞可怖的伤口,不断流出乌红的鲜血。   他身旁,幽蛟嗷嗷大哭,尾巴卷着不知名的灵草,在伤口处抹来抹去。   “狗日的相柳,打不过就喷毒……”   没等哭嚎完,它听到身后动静,警觉回头。   看到熟悉的红衣身影,幽蛟先是一喜,赶忙丢下没什么用的灵草,接着不知想到什么,视死如归地挡在顾赦身前。   “你若是想伤害主上的话,先踏过我的尸……”   吧唧。   悠悠踩扁了它:“好了,踏过你的尸体了。”   成全完幽蛟的忠心,悠悠走到顾赦身旁,打量他的伤势。   只有颈肩一处伤口,不过这处伤口沾染了毒,毒已浸入顾赦体内,得想办法把毒逼出来。   因为原著里,顾赦受伤陷入昏厥,被女主白芙雪救下,这段小情节,是用来增加反派对女主好感度的。   悠悠不确定是不是原著之力在发作。   这边动静很大,秘境内其他人应该也会很快赶来,白芙雪会在其中,她算半个灵药师,想必会有办法。   不过悠悠不打算等,人命关天,什么专属于反派与女主的小情节都滚吧,正好她学了回灵术。   悠悠想看清伤口,抬手扯开了他的衣襟,顾赦大半肩膀露了出来。   大片冷白肤色,晃了晃悠悠眼睛。   她轻眨了眨眼,看到伤口流血不止,伤势还在沿着肌肤不断蔓延。   悠悠清理了伤口,手掌落在顾赦灵核所在处,催动回灵术,将自己的灵力输入顾赦体内,逼出那些毒。   但她弄了半晌,只有一点点染毒的乌液,从顾赦颈侧伤口流出。   悠悠长叹一声,果然只靠这种花里胡哨的逼毒方式不行,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朴实无华的古老方法。   悠悠将伤口重新清洗了遍,一边手落在顾赦腹部灵核所在的地方,运转灵力逼毒,一边微低下头,将脸埋在顾赦颈侧。   不一会儿,她偏过头,吐出一口腥血。   顾赦颈肩原本狰狞的伤口,在毒素减少,悠悠运转回灵术的作用下,明显变小。   悠悠见状,再接再厉地埋下头。   幽蛟恢复原样,带着怒火朝人望去,下刻,却震惊地瞪大眼睛。   可、可恶的路杳。   竟乘人之危,在主上昏厥时,对他做这种事!   幽蛟脸颊发烫,就要去阻止这丧心病狂的一幕。   然而没等他冲上去,身后草木再次传来响动,“吧唧”一声,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小黑蛟,再次被人踩扁了。   “师妹——”   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众人陆陆续续赶来,慕天昭打量完相柳尸体,发现不远处的灌木后,传来窸窣动静。   他走过去,透过草叶看到熟悉的身影,一声“师妹”刚出口,声音骤然停住。   一群人见他停下脚步,身形显得僵硬,纷纷走了来,下刻,也齐齐惊得呆在原地。   灌木后,杂草丛生,一道清瘦熟悉的身影,伏在倒地的顾赦身上,头埋在他颈间,小幅度地动来动去。   女孩几缕细软的发丝,落在少年裸露的肩膀,随着疑似吻舐的动作,不断摩挲着冷白皮肤。   寂静夜色里,伴着她白皙的手落在少年腰腹,这番景象暧昧又撩人。   看不到女孩脸颊,但那一身似火红衣,再明显不过了。   一群人呆若木鸡。   这时候,被压着的顾赦似乎有些醒来了,察觉到脖颈间细微的动静,不知是疼得还是其他,眉头微蹙。   昏厥之际,少年没了平日的冷戾阴郁,此刻衣襟凌乱,脸上却不见血色,整个人显得苍白病弱。   他长睫微颤了颤,意识回拢之际,察觉了到什么,要将上方的人掀开。   顾赦身侧的手微微抬起,还没抓到人,就被悠悠警觉地扣住手腕,无比强硬地压回地面。   “老实点。”她含混不清地威胁。   “不然有你好受的。”   众人:“……”   只剩最后一点毒,悠悠运转灵力打入顾赦体内,聚精会神地将那点毒逼到伤口处,终于将最后一丝毒吸出。   她擦擦嘴,一侧头,发现目瞪口呆的众人。   悠悠愣了愣,见大家表情怪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道:“别误会,师弟中毒,我帮他疗伤。”   说罢,悠悠指向顾赦的脖颈,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却凝住了。   回灵术太厉害了,她吸完毒,那狰狞的伤口便痊愈了。   此刻顾赦脖颈光洁,看不到半点伤痕。   “……”   在一众诡异的视线中,悠悠沉默半晌,语气沉痛道:“就像你们看到的,我已经把师弟的伤治好了。”   话落,她眨了眨眼,期待地看着他们:“你们信吗?”   全体沉默:……   悠悠:…… 第50章   距离最近的慕天昭, 注意到顾赦身旁的草叶,粘着乌血。   他目光流转,落在悠悠泛红的唇角, 心底有了大概,匪夷所思,他从听到动静赶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顾赦伤口却已经痊愈。   慕天昭有心询问,这时候,昏厥在地的身影睁开眼, 顿时吸引了大片目光。   顾赦坐起身,还未完全清醒, 神色少见的茫然。   一阵夜风吹过,察觉到颈肩凉意, 顾赦抬手摸去, 触碰到裸了大半的肩膀,顿时清醒过来。   他低头打量皱巴巴的衣襟, 狭长眼眸微眯起来,看向红衣身影。   悠悠愣住。   为何师弟的眼神充满怀疑,农夫与蛇了解一下!   “你刚才受伤了。”悠悠指向地面草叶沾染的血, “这是我为了救你,吸出的毒。”   话落,她死死盯着顾赦, 仿佛敢说一句不是, 就灭了他。   事实上,顾赦确实记不太清。   相柳虽然凶悍异常, 但好在只有三百年的修为,打斗之中,他只没躲过一击,颈侧犹如被锋利的叶片割了下。   不过只有这点伤,已是意外之喜,顾赦并未在意,直到挖完兽核打算离开,伤口的毒突然发作,倒在了地上。   伤势在他昏倒后,才开始蔓延。   顾赦只记得,意识浑浑噩噩间,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摸了摸颈侧,意味不明地看向悠悠。   女孩睁着清澈的明眸,似乎被气到了,嘴里憋气,雪白脸腮微微鼓了起来,一幅愤愤然,要给自己讨公道的模样。   顾赦视线落在她染血的红唇,恍然间,想起意识昏沉之际,颈侧传来的窸窣动静,犹如被轻羽挠了,不住泛起痒意。   他长睫微颤了颤,移开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了。”   悠悠:“?”   她不是在向他解释,是让他给其他人解释!   怀疑顾赦的晕劲没缓过来,悠悠自己对神色各异的众人解释,但大家都是年轻子弟,脸皮都薄得厉害,凭那点误会,已经一个个面红耳赤了。   大概觉得误闯此地,打扰了他们,纷纷摆手告辞。   “既然无事,继续去寻灵源吧。”“对对,我刚寻到一个百年的呢!”   “快走快走,玉简联系。”   一眨眼,大家都消失不见。   悠悠:“……”   她看向唯一还在场的人。   慕天昭拿出一张锦帕,递给她:“嘴角有血。”   悠悠接过锦帕,像寒冬腊月接过一个小暖炉,眼里满是感动。   似乎被她过于明显的神情逗笑了,慕天昭弯起嘴角:“一些小误会,无伤大雅,师妹若真想对顾师弟做什么,也不会只如此程度。”   顾赦抬眸看了眼他。   此言粗粗一听,没什么毛病,细细一想……   悠悠琢磨出不对,慕天昭在调侃她,若是看上谁,会有比这更猛的操作。   悠悠拿着手帕,很想反驳,思来想去,却只有把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以原身对慕天昭各种表白下药强婚来讲,慕天昭确实是世上最有资格说这话的。   她垂下头,发顶一小撮头发,却如心情一般忿忿翘起。   慕天昭不用想,都知道她脸上此刻表情,抬手将那桀骜不驯的发丝顺了顺,失笑道:“我开玩笑的。”   话落,他提醒道:“既然都无事,我便走了。”   悠悠此刻坐在地上,听罢,也起身离开:“师兄等我,我与你一……”   话说到一半,悠悠手腕被捉住,一股极大的力道忽然传来,将她整个人拽了回去。   悠悠本半站起身了,此刻猝不及防被拉拽,直接身子一斜,歪坐到少年修长的腿上。   坐在草地间的顾赦,也没意料到这幕,但另只手下意识抬起,扶在她腰后。   悠悠一愣,发现几乎被他搂抱在怀里,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甚至来不及兴师问罪,急忙起身。   顾赦落在她后腰的手扣紧,低声道:“别动。”   路悠悠在脑海一片混乱的时候,比起平日,会下意识听话许多,闻言当真止住挣扎,只一脸懵然地看向他。   女孩明眸透着茫然,白皙脸颊泛起薄红,如小扇般的长睫轻轻颤动。   少见的安静与乖顺。   顾赦扣住她细腕的手,不自觉用了力,在雪白肌肤留下了红痕。   悠悠吃痛蹙眉,夜风穿过林间,掀起一片簌簌声响,忽而,她微微睁大了眼,唇角泛起一抹微末的冰凉。   少年冰冷的指腹摩挲,苍白的指尖被她唇边血迹染红。   顾赦见她震动的瞳孔,嘴角弯起弧度。   原来,也是会怕的。   “师姐为何一幅被吓到的模样。”他明知故问。   悠悠确实受了惊,以致于迟迟没做出反应,直到被慕天昭握住手臂:“师妹。”   师兄在旁边站着!   悠悠骤然惊醒,左腕从顾赦手里挣脱出来,从善如流地被慕天昭拉了起来,离开了少年圈起的空间。   顾赦脸色沉了下去,但很快,又恢复平静,黑眸看向慕天昭落在悠悠小臂上的手。   慕天昭眉头拧起,神色少见的严肃,他似乎想对顾赦说什么,但碍于一些同门之谊,忍住了。   “走了,师妹。”他只道了这一句,便将悠悠拉走了。   顾赦面色平静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待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他染血的手指抵着唇,眼帘低垂,遮住底下一片阴霾。   为了节省时间,这片秘境,一群人划分了各自负责搜寻灵源的区域。   悠悠被带回自己的区域,慕天昭对之前的事只字不谈,给她一些传音符,嘱咐有事便找他。   已经缓过神的悠悠,脸颊浮起的红晕散去,恢复如常,连连点头。   待慕天昭离开,她才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原著里,女主将人救了后,大反派对她可是感动极了,什么“微微一笑”,“语气格外的温柔”,“漆黑的眼眸只有她”……   悠悠原本一边担心抢了女主戏份,会不会遭天雷击打,一边担心顾赦要是因此对她好感倍增,严重一点,喜欢上……事实证明她想太多,惹了一身腥。   悠悠擦了擦嘴角,低头看柔软的锦帕。   还是男主好啊。   “系统,我什么时候有戏份,我要让师兄抱得女主归,忍不住了!”   许久未出声的系统,大概没想到她有主动做任务的一天,心情复杂:“回宗后,路杳就有戏份了。按计划,他们已互通心意,定情了,经历了波折,生死与共,感情更上层楼……”   悠悠下意识忽略了计划两字,眼睛亮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男女主已进展到这地步了。   她与他们在一起,竟完全没看出,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隐藏得真好。   系统洞察到她心中所想,凉飕飕地划重点:“那是计划,现在……”   悠悠听它沉默,心头咯噔了下:“现在怎么了?”   系统欲言又止:“总之,别把心思只花在顾赦身上,有机会也要凑合他们。”   悠悠明白过来,系统要她做红娘:“这是附加任务,有奖励吗?”   系统幽声:“你刚才还说要助他抱得美人归。”   悠悠一噎,小声道:“我就问问。”   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悠悠从储物袋拿出妖后给的地图,用生火术点燃枯枝,在旁看了起来。   原著里,主角团来到太微之境,先落到离龙须秘境较近的林间。   他们在那找到几个百年灵源,但同时暴露了踪迹,被一群黑妖杀手追杀,成功逃脱后,赶到了龙须秘境。   这是太微境有名的秘境,里面天灵地宝诸多,甚至有化神境都眼红的存在,偏偏元婴境以下才能进入,所以对于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而言,是最好的历练之地。   杀手们再次追来后,众人才走散。   白芙雪到了太微境唯一的城池,夜城,在此城处遇到了饕餮,也是后来追去妖宫找人,一掌将容辛拍死的凶兽。   悠悠视线落在地图上的城池,这片秘境的灵源最迟明早就能找完,到时候,她要去夜城一趟。   卷起地图,悠悠揣入怀中,继续寻找灵源。   找灵源如上山采蘑菇般,回归任务后,悠悠独自一人寻着,乐在其中。   到了后半夜,远处天空响起不知名的兽吼,嘹亮悠长,仿佛从远古时期传来,充满苍凉悲壮之感。   悠悠听着这声音,眉间染上倦意。   她揉了揉眼睛,在妖后的法宝里修行了半年之久,算起来,半年没未阖眼休息。   悠悠加快速度,身影在林间穿梭,不断用元珠吸收灵源,破晓之际,她这片区域已经搜寻完了。   灵力探入元珠,仅是她寻到的灵源,就足够妖界一千年灵气无忧。   原著里,男女主找到两个千年灵源,还是历经周折,如此对比,此行已收获颇丰。   悠悠放下心,趁还没集合,找地方歇息会儿。   秘境内到处是参天古树,枝叶粗壮,就是树皮过于硬了,躺在树上硌得慌。   悠悠在林内寻干草,准备垫在树间凑合片刻。   她抱着乱糟糟的干草,正打算跃上大树,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水潭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顾赦在潭边打坐,破晓的光线穿过树叶洒下,细细描绘着他深邃的脸部轮廓。   他阖着一双狭长的眼眸,乌黑发丝束起,苍白修长的手,按在犹如小太阳般的乌金石上,才浮起红意。   悠悠眉梢微挑,顾赦负责寻找的区域本就与她相邻,会遇到不奇怪。   她看清人,转身走了。   “她竟走了!”幽蛟失声。   对昨夜的一脚之仇耿耿于怀,本想等悠悠走近,与她掰扯。   谁知悠悠竟扭头就走,幽蛟心里顿时觉得少了什么,空落落的,垂在石边的尾巴,茫然地摇了摇。   她以前都会过来打招呼的,今日怎么了?   顾赦睁开眼,一抹红影闪过,消失在林间。   幽蛟想起正事:“主上,阵纹在她手中,若她找完灵源便回去,夜城便去不了了。”   “无妨。”顾赦低头,“太微之境与灵魔界有不小的牵连,我自有办法。”   他的手被乌金石烫得发红,石身散出的耀眼光芒,倒映在黑眸,犹如给其染了薄薄的金边。   “待我压退毒性,就去夜城。”   *   上午时候,众人将秘境内的灵源尽数寻完,零零总总加起来,灵源内的灵气足够妖族修行六千年了。   幽皓等人面带喜色,妖盛星脸上的神色却未有丝毫放松。   这次是因为破阵,路天沉给他们选择了个极好的落地点,没有危险,灵源还多,所以收获丰盛。   但下次,却未必有如此好运。   妖盛星有心让其他人先离开,自己留着,去其他地方寻灵源,但回去的阵纹在悠悠掌心。   不知时不时看出他心中所想,悠悠开口道:“好不容易来太微之境,就这么走了,着实可惜,我打算多留几日,谁要走的话,我先送你们回去。”   妖盛星愣了愣,嗓音忽然有些哑:“多谢。”   阵纹在悠悠身上,她若想回去,其他人不想走,只有自己想办法从遥远的太微赶回妖界。   清筠宗一行人都打算留下,寻找机缘,妖族等人听闻妖盛星要留下,纷纷请命同行,一起寻灵源。   最后妖盛星以殿下身份下令,才让众妖带着已经找到的灵源先回去。   他身边,只留下了玄武族少主和朱雀族小公主。   “诸位已对妖族仁至义尽,剩下的灵源,我们自己来寻。”妖盛星拿出一张地图。   “太微之境是四大凶兽的地盘,但他们常年不管事,所有事宜都交给了屠妖宫掌管。屠妖宫由一群早年被妖王流放的恶妖建立,因此对妖族恨之入骨,诸位清筠宗道友无辜,但或许会因为相助我等,被连累。”   “不知屠妖宫用了什么方法,以往来太微之境寻找灵源的妖,不管隐藏得再好,都会被发现。所以,我们很可能已经被盯上了。”妖盛星皱眉。   “我准备去乱星秘境,那里灵源诸多,虽可能有屠妖宫的人把守,却值得一试。”   他道:“太幽之境广阔,不知诸位道友,想去何处。”   “龙须秘境。”三个声音响起。   悠悠: “夜城。”   顾赦:“随意走走。”   要去夜城的悠悠愣了下,看向顾赦。   她自然不信顾赦的说辞,原著里,顾赦先与男女主、方辰一起去的龙须秘境,随后去了夜城。   去秘境是因为离得近,去夜城,则为了夺取一个大的机缘,而且他还会在夜城,与位重要的故人见面。   明确去向后,众人约定用传音符联系,到时候回到此地一切离开。   慕天昭临走前,将悠悠叫到一旁:“夜城鱼龙混杂,很危险。”   悠悠吱唔了声:“有要事,得去。”   慕天昭眉头微蹙:“不能等等。”   “等什么?”悠悠疑惑的话刚出口,意识到什么,摇摇头。   “师兄不必管我。”   少年浅眸看着她,陷入沉思。   担心慕天昭责任心太重,改变主意与她去夜城,悠悠急忙道:“我会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不惹麻烦,夜城的人又不是疯子,总不至于逮着我咬,哪会有危险。”   “而且就算遇到危险,大不了我亮出清筠少主的身份,他们抓我,也是活捉,还能用我威胁爹爹,从清筠宗捞到不少好处呢。”   慕天昭原本脸色微沉,闻言忍不住轻笑:“你倒是聪明。”   悠悠笑了下:“师兄放心吧。”   慕天昭“嗯”了声,抬手落在她发顶:“有事与我传音。”   来到这世界,隔三差五被摸下头,悠悠已经习以为常了,但这次慕天昭手落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掀起长睫,露出点纳闷。   见她疑惑,慕天昭指尖微动,长指捻下三截枯草:“你昨夜钻草洞了。”   悠悠:“……?”   为何觉得她会去钻草洞。   “没有,只在树上铺了些干草睡。”   慕天昭默了瞬:“你倒是会照顾自己。”   悠悠难得有点小骄傲:“那是。”   她从小就自己照顾自己了,把自个养得白白净净。   看着女孩骄傲的模样,半点没听出他的意思,慕天昭无奈一笑,抬手抚了抚她发顶:“走了,遇到危险便与我传音。”   悠悠点头,揣上传音符,一转身,看到立在参天大树下的墨发少年。   不知来了多久,眉眼阴郁。   太微之境与灵魔界有些渊源,怀疑顾赦触景生情,回忆起儿时在乌霄殿的不快,心情糟糕。   悠悠礼貌性地颔首,不打扰地离开了。   “她、她又走了!”幽蛟惊声,看向另边离去的一袭青衣。   不好的回忆被唤醒,幽蛟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故意与玲珑同行去秘境,想抢玲珑!这还不够,还要抢坎坎的主人,太邪恶了!”   话落,它语气蔫蔫的:“坎坎的主人,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顾赦将喋喋不休的蛟从袖下扔出。   “自己游动。”   幽蛟在半空翻转数圈,稳定身形后,一仰头,看到只银蝶落在顾赦袖上。   顾赦垂眸,不耐地将银蝶挥走:“你也滚。”   幽蛟只觉晴天霹雳,从半空啪嗒落在地上,这是什么?难道主上在外面有蝶了?!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秘境,悠悠没急着走,先去寻容辛。   她去夜城,就是为了去会一会原著里,将容辛一掌拍死的凶兽饕餮,在解决之前,她不打算带上容辛,准备让它留在安全的秘境里。   小白狐在秘境内玩得不亦乐乎,听完她的安排,顿时想起什么,神神秘秘将她带到一个土堆前。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话落,他爪子挖了个坑,朝里喊到:“快出来吧——”   没一会儿,从土堆里,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穿着翠绿的衣裳,青色发丝用藤叶绑着。   从它出现的那颗,悠悠便嗅到一股清香,像是丹药般,沁人心扉。   “我昨夜认识的,它是个萝卜精。”   容辛抓了下小孩的衣袖,对悠悠道:“它家在夜城,迷路来到这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悠悠你带上它吧。”   不知为何,这话有点熟悉。   容辛低声道:“它很害羞,怕生人,还不会说人话,不能交流,不过它会遁地术,可以在土里随意走动,悠悠去夜城的时候,只要让它跟在后面就行了,求求啦。”   悠悠看着憨态白嫩的萝卜精,眉梢微挑,点头应了。   于是乎,离开秘境的时候,她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萝卜精却如容辛所言,一路上,只沉默地跟在悠悠身后的土里。   次日晌午,烈阳高照。   离夜城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一切瞧着,与外界并无二样。   郊外路边有座茶肆,悠悠在里面歇息片刻,带上小斗笠,继续前行。   在悠悠离开之后,从茶肆后走出一个高瘦身影,手中拿着她的画像,手中的玉简光芒一闪。   “在城外埋伏好,鱼来了。”   距茶肆不远,前往夜城必经之地,一个天然的槽型地势间,埋伏着数十道身影。   黄沙漫天,身着黑衣的屠妖宫众人,趴伏在两侧高处,从上往下看,底下一条宽阔大道,此时没有半个人影。   “听说东元失败了,让那妖族殿下逃了,还有西净也失手了,也让清筠宗三人逃了!”   “哈哈哈,两个没用的废物,空有元婴境修为,还不如我们,宫主都给出了行踪,竟然还被人逃了,笑死人!”   “等着回去受罚吧,话说回来,我们千万不能失手,据说是这群人中,最弱的一个小狐妖,我们若没抓到……”   “想什么呢。”为首男子冷笑,打开卷轴。   “宫主说了,这狐妖修为平平,最多有几分小聪明,我们正面进攻都能抓住她,何况是率先埋伏,定然万无一失!”   话落,玉简光芒一闪,传出声音。   听到人快来了,众人安静下来,屏息以待。   他们从高处望去,不一会儿,大道间,远远走来一个纤瘦的红衣身影。   “师妹小心,我们遇到了一行人……”   “屠妖宫的大将东元、西净等都已经现身。悠悠,来寻你的多半是以南殒为首的杀手,他们实力一般,但极其善于隐匿身形,设下埋伏,最喜欢瓮中捉鳖,一定要小心……”   离开茶肆没一会,悠悠收到来自慕天昭与妖盛星两人的传音。   她眉梢微挑,环顾四周,不像有埋伏的模样,不过小心为妙。   悠悠提高警惕,此处离夜城不远了,见四下无人,她想对萝卜精嘱咐两句。   不知对方叫什么,悠悠沉默一瞬,直接道:   “出来吧。”   埋伏在暗处的杀手,一下傻了眼。   他们被发现了??   不可思议,他们最擅长隐匿身形气息了,为首的南陨,在化神境的眼皮底下,都能瞒天过海!   这小狐妖怎么可能有如此本事,一定是巧合!   最擅长的东西被拿捏,众人只觉心惊肉跳,前所未有的惊慌,不过经验够老道,他们很快沉住气,继续埋伏。   在悠悠没注意到的角落,萝卜精听到声音,小心翼翼探出只手,摇了摇,示意它在此处。   阳光猛烈,它必须藏在土里,出来会被融化的。   悠悠没发现石头后的小手,见半晌没有出来,想起容辛说萝卜精怕生又害羞,于是再次开口。   面对只有她一人的大道,她语气带着点笑:“出来吧,别藏了。”   笑、笑了……   知道他们的存在,女孩竟不屑地笑了?!   屠妖宫杀手们面面相觑,难道消息有误,这小狐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要不我们先撤吧。”有人建议道。   他们只擅长埋伏刺杀,正面打起来,实力并不强。   “没出息。”南殒恼怒。   他不相信自己天衣无缝的秘法,被个小姑娘破解了。   “一定是巧合!”   他语气坚定,但谁都看得出,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多虚。   等了会,发现还是没有人影,悠悠叹口气:   “出来吧。”   这次她语气带着点无奈,落在暗处的杀手耳中,却听出了满满的不耐,仿佛在给他们下最后通牒。   一连三句,怎么都不可能是巧合了。   见真被发现,继续埋伏也没意义,深感被砸了招牌的南殒,脸上难看地抬手示意,率先站了起来。   “倒是小瞧阁下了,既然被发现,我们也不装了。”   斜上方忽然响起粗旷的嗓音,悠悠愣了愣。   她抬眼一瞧,瞬间瞪大眼睛。   只见大道两侧高处,忽然涌出密密麻麻的身影,他们身着统一服饰,手持寒光闪烁的弯刀,面色冷酷。   冷不丁看到这么多人,悠悠惊得呆在原地。   “???”   什么情况!   她吓得愣在原地,在高处的杀手,亦是胆战心惊。   从他们的角度,自上往下看。   红衣少女没有半点惧色,面对数十人的埋伏,一脸淡然地立在原地,逃也不逃,仿佛早预到一切。   屠妖宫杀手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果然,他们早被看穿了…… 第51章   小狐妖竟然能发现他们, 有着暗影杀手之称的南殒,实在接受不了。   然而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不信。   “既已暴露, 我们便上吧。”一人手持弯刀,跃跃欲试。   南殒抬手拦住:“慢着,我要问个明白,她如何发现得我们,若有秘法,可有其他人知晓。”   “不行,失败的杀手都是死于话多!有什么问题抓到再问。”   “笨蛋, 看家本领都被人识破了。”南殒怒声。   “我们就靠善于隐匿身影才在屠妖宫站稳脚步, 若不止她一人能识破,我们就糟了!”   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比这次任务还重要, 原本要动手的人退了回去。   两人旁若无人的争论,落入悠悠眸中, 她耳朵微动,听到了些东西。   结合两人所说,悠悠回忆之前,电光火石间, 忽然明白这些人为何蹿出了身影。   若非时机不对,悠悠险笑出声,冷静下来后, 思忖着如何脱身。   上方的杀手, 有的是妖有的是人,人修都是金丹期修为, 硬来她不是对手。   她思忖之际,说通众人的南陨朗声,“敢问阁下,如何识破我等。”   悠悠手负身后,不动声色地摸出袖下三根夺命针,轻笑:“你们误会了,我没有识破你们,之所以发现,是猜到你们会在此处设下埋伏,所以提前……”   话到此处,她发现好像暴露了什么,赶忙闭了嘴。   屠妖宫众人脸色一变,先是狂喜,接着惊慌地望着四周。   原来不是他们气息泄漏,而是对方预料到他们会来埋伏,所以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一时间,众杀手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我便说以我的身法,不可能被发现!”   “该死,原来中埋伏的是我们!”   “埋伏的人在哪,神不知鬼不觉,我们竟完全没察觉到!”   又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擅长隐匿身影的人,同时也擅长反隐匿,而他们身陷重围,竟然浑然不知,察觉不到此地有其他人的气息。   “一定是她诓骗我等。”有杀手道,“此处绝对无人埋伏。”   闻言,众人惊恐地发现,一切回到了原点。   小狐妖若说谎,此地其实没有埋伏,那么她不可能提前猜到他们的存在,也就说,她是来到这地,才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依旧早被看穿了。   被迫左右横跳的南殒,陡然怒了:“不管了,先捉人,宫主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落,他就要一跃而下,整个人在飞跃前,脚踝却忽然被拍打了下。   那力道极小,却令人毛骨悚然。   南殒脸色煞白,身旁杀手正要询问,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   “有埋伏,我的脚被打了!”   “在哪在哪。”   “糟糕,有利刃划破我的脚背,血流出来是绿、绿色的……我中毒了啊!”   悠悠握着三根夺命针,运转灵力,本准备跑路了,两侧高处,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   她一眼望去,面色冷酷的杀手,仿佛经历了她无法想象的灾难,慌不择路地撤退了。   “先退!我也中毒了,血是绿色的!”   南殒看着脚踝绿油油的血迹,出于对未知的惊慌,让他险些眼前一黑,率先离开了。   眨眼间,屠妖宫杀手溃不成军,消失不见。   悠悠若有所思:“是你做的吗?”   她说完,聚精会神环顾四方,忽然在块石头后的阴凉地方,看到只小手,朝她挥了挥。   悠悠走去,蹲下来:“你怎么不出来?”   萝卜精的小手指,在与阳光一线之隔的地方,轻戳了戳。   悠悠心领神会:“你怕太阳?”   小手指蜷了蜷,像在点头,悠悠拿出斗笠:“你带上这个,就不会晒到了。”   萝卜精头发碧绿色,太过显眼,入城后到处是人,在地下钻很容易走丢。   悠悠在半路买了个斗笠,想入城后,让小家伙戴在头顶遮住,拉着它走,没想到,此刻斗笠就派上用场。   萝卜精不会说话,但能听懂。   悠悠把斗笠放在地面,让它从下面钻出来,如此一点阳光都见不到。   萝卜精听懂后,白嫩的手指弯了弯,片刻,斗笠被下往上顶了起来,黑色轻纱垂下,将小家伙遮得严严实实。   发现真晒不到太阳,萝卜精惊喜地晃了晃脑袋。   悠悠让它背对着太阳,将纱幔从中掀起了些,一个雪白稚气的小脸蛋露了出来。   它似乎这斗笠爱不释手,从内戳着黑纱,眼睛亮晶晶的。   发现女孩掀起黑纱看它,萝卜精略显局促地红了脸,两只小手搓了搓圆润脸蛋。   悠悠以为惊扰了它,正打算放下纱幔,萝卜精摇摇头,接着小手又在脖颈搓了搓,玉藕似的胳膊搓了搓。   原材料就绪后,它两只小手熟练地搓起丸子。   悠悠干巴巴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萝卜精摊开小手,捧着颗如丹药大小的碧绿丸子,向她递来,沁人心脾的药草清香弥漫开来。   悠悠明白了,这是个知恩图报的萝卜精,就是这丸子……   她沉默一秒,对上碧绿的瞳孔,眉眼弯笑地接过来:“好吧谢谢你,我会珍惜的。”   萝卜精高兴地转圈,绿色小裙摆摇动起来。   悠悠轻笑,找了个装丹药的盒子,将丸子放了进去:“你叫什么名字?”   萝卜精眨眼,摇摇头。   这是没有名字的意思了,悠悠略一思忖,本想叫丸子,想了想:“还是叫你团子吧,意思是青团……不,是团团圆圆。”   萝卜精乖乖点头,记住了。   担心屠妖宫杀手卷土重来,悠悠带着青团迅速入了城。   太微之境位于修仙界、妖界与灵魔界之外,独立于世间,外部犹如铜墙铁壁,隔绝了一切想占领太微境的野心。   四大凶兽是这片地的主宰,不过他们各据一方,甚少现身,只在敌人出现时才会冒出身影,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将敌人碾得粉碎。   所以无论是仙修、魔修还是妖修,只要稍厉害些,都不敢轻易涉足此地,以免被凶兽当成敌人撕杀。   至于小修士,就算走到凶兽眼前,他们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故而,能在太微之境生存下来的,都是修为在化神境以下。   原著里,女主惹来饕餮的觊觎,完全是无数巧合的叠加。   四大凶兽虽同处太微境,但都有各自的地盘,为了避免争端从不相见,绝不会跑到别人的领地。   夜城,是穷奇的地盘。   不可思议的是,白芙雪出现在城中的时候,竟然恰好有饕餮偷偷来了夜城,不仅如此,这饕餮还在万人之中一眼相中白芙雪,一见钟情!   甚至不惜坏了规矩,先在夜城大张旗鼓的现身,做出公然挑衅穷奇之事,又追到妖宫,把妖界祸祸得损失惨重,死伤无数。   容辛就是其中的炮灰。   悠悠算时间,原著里,白芙雪现身夜城是在明夜。   而那饕餮,彼时正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隐藏在人群中,是个身形高大,穿着赤色面具的青年男子。   悠悠沉思间,拉着的小手忽然动了动。   斗笠下的团下停下脚步,悠悠正要问怎么了,旁边传来一阵骂声:“让你偷吃!”   街边一个小面摊前,鸡飞狗跳。   老板娘拿着擀面杖,正在追一个瞧着五六岁的小孩。   那小孩像是乞儿,浑身衣裳破破烂烂,赤着双足,头发脏兮兮的仿佛数十年没洗。   他手里抓着冒着热气的面条,边跑边往嘴里扔,像是饿慌了。   “砰”地一声闷响,老板娘身形一闪,狠狠敲打在他脑袋上。   小乞儿倒地,发间溢出腥红的血。   “又是他,上次偷我家包子吃!”   “我的栗饼也被这混账偷吃了十几个,昨夜才揍了他一顿!”   “哪来的狗东西,人不像人,妖不像妖,干脆打死他算了!”   周围一阵附和,各摊主围上去拳打脚踢,路人在旁喝彩。   握着悠悠食指的小手紧了紧。   隔着斗笠,悠悠安抚地在它脑袋轻拍了拍,走过去。   “诸位且慢。”悠悠上前。   众人回头,见是个小姑娘,拉着个豆丁大的小孩,顿时露出几分不善。   “小姑娘,可有人告诉你,在夜城莫要多管闲事,而且这狗东西是贼,总偷我们东西。”   “诸位误会了。”悠悠随口找了个理由。   “我家小孩缺个玩伴,这小乞儿看着结实,正好能任它玩闹,所以想请各位放他一马,别把人打死了。”   “原来如此,嘻嘻,让他滚去坐最下等的奴仆,这倒令人爽快。”   “小姑娘,你恐怕不能如愿,这狗东西是个傻子,只知道吃。”   悠悠愕然,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孩,见他不知道反抗,确实有些古怪。   “无妨,反正给孩子玩,傻子更好。”   她拉着青团走到面摊前,伸出手,将小乞儿从地面拉了起来。   她这动作,外人看起来,满是对重伤之人的粗暴,其实她暗中用回灵术,给小孩疗伤。   昏死的小乞儿很快有了意识,他似乎低声说了什么。   悠悠细耳听,是“饿”。   想必太久没吃东西,悠悠索性拉着他在面摊前坐下,让老板娘上面。   午后时候,青团乖乖坐在悠悠身旁,与她一起看小孩吃面。   这一看,看了两个时辰。   “没面了。”精疲力尽的老板娘,手里的擀面杖再挥舞不起来。   悠悠所在的桌子,被堆积如山的空碗包围。   她望了眼小孩的肚子,略一沉默,把帐结了,准备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谁知路过包子铺,小乞儿又道了声“饿”。   悠悠:包子馒头饱腹,很好。   一大二小,转身拐进了包子铺。   个把时辰后,悠悠结完帐,从扫荡空的包子铺出来,路过挨着的糕点铺子,听到熟悉的“饿”。   悠悠:糕点吃多了腻,很好。   半个时辰后,悠悠拉着昏昏欲睡的青团从店铺出来,发现自己失算了。   这家伙吃得越饱,越有精神,速度越快,越能吃……   简直是无限循环。   小乞儿:“饿。”   悠悠懵了。   以为她没听见,小乞儿歪了下头:“饿。”   悠悠:“……”   她带着小饿鬼去了下家店。   这次,只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面的饭菜便被横扫一空了。   一晚上,悠悠带他沿街逛遍所有吃食店铺,花了上千块灵石,走出最后一家小店。   外界已是黑夜,临近子时。   夜色微凉,将夜城一分为二的河水缓缓流淌,水面漂浮各色的莲花灯,随波远去。   终于没听到熟悉的“饿”字,悠悠松口气。   她知道辟谷后可以不吃,但不知修士若是要吃,能吃多少,不过看那些店铺掌柜都一幅震惊的模样,想来,他确实很能吃。   想到能吃两字,悠悠神色古怪,不由自主冒起一个想法。   饕餮也能吃,莫非他是个小饕餮。   悠悠蹲下来,正打算仔细察看,忽然一道寒芒闪烁,杀手弯刀远远折射出的光芒,落在她眼前。   屠妖宫的人追来了。   前方黑影现身,悠悠御出灵剑,准备带着两人遛。   谁知小乞儿踩在上面,她刚离地的灵剑便不堪重负,发出“咔”地一声,寿终正寝。   悠悠瞪大眼睛,这可是中品法器,竟然碎了。   大敌当前,她顾不得这些,就要一手领起一个,左边青团轻如鸿毛,右边、右边……   悠悠拎了下,小乞儿纹丝不动,她手臂用力到发软。   “……”   她想起来了,他吃了千斤粮食!   现在她要带走的不是小朋友,而是数千斤沉甸甸的粮食。   逃跑的机会转瞬即逝,南殒等人带着天罗地网扑来,悠悠准备一搏,这时候,左边的青团忽地转身,来到她与小孩之间,拉着他们的手。   地面微微一鼓,三人身影消失不见。   一群杀手惊呆了下巴。   太微境地下与别处不同,充斥了无数煞气,再厉害的遁地术,也无法在施展才对。   如何逃的?!   *   子时,幽蛟无聊地盘在桌面。   它尾巴一摇一摆,幽叹口气,它来夜城是想带主上去寻好东西。   谁知,主上先来与什么灵魔界大祭司见面了。   室内,响起老者嘶哑的嗓音:“少主,释净在位数年,已让先君大部分旧臣失望至极,起了另立新君之心,先君当年的子嗣,如今只剩你与他,倘若你回灵魔界,必然会……”   烛台间,灯火摇曳。   逆着光影的少年,眉眼阴郁,苍白冰凉的指尖在桌面轻扣,打断他的话。   “还不到时候,此时回去,不过与释净一般做个傀儡,有何乐趣。”   老者披着黑色长袍,半遮面容,干涸的嘴唇微动:“我们已暗中筹备多年,不会……”   “傅老。”顾赦轻声打断,脸上露出笑意。   “你看我像魔修吗。”   傅老抬眸,少年皮肤近乎病态的白,背对着光,漆黑的眼睛如夜色般沉寂。   他收敛起眉间戾气,面色平静地品茶,唇角勾起浅浅笑意。   哪里像灵魔界的少主,分明是哪家的少爷。   老者沉默一瞬:“魔修,并非像与不像可以概括。”   闻言,顾赦手指抵唇,兀自低低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黑色冷雾将身后烛火笼罩。   室内一下暗了。   从顾赦背后浮起的黑雾,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在半空形成了一张狰狞可怖的面目。   他放下手,薄唇被鲜血染红,眉间戾气横生。   “离灵魔界久了,都忘了当魔修的感觉,我会重新找回来,到灵魔界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但不是现在。”   老者神色一变:“是属下心急了!先君的死生棋还在释净手中,我们已查清,除了乌霄殿的十人,在修仙界还有剑宗一个、上弦宗两个长老,以及清筠宗三名弟子……这些是明面上的,其他暗中被释净控制的人,还未一一找出,皆是变数,此时少主暴露身份,确实操之过急!”   顾赦弯起嘴角,露出宽和的笑。   “傅老为何如此急,不惜从灵魔界赶到此处见我,甚至损失了一个傀儡,这可不像你,莫非……听到了什么。”   老者顿了顿,欲言又止。   “是梦魇魔使,说窥见了一点记忆,少主喜欢上一个修仙界姑娘,从小就情根深种。”   顾赦唇角的笑凝住,脸色一下沉了。   他冷着脸,几许在老者微凝的目光中,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   “假的。”   顾赦将一只干枯的左手,与灰白的眼睛扔到桌面。   “替我转告魇魔,再敢胡言乱语,到我面前惹事,他那双真正宝贝的眼睛,我会亲手挖出来。”   老者见状,松口气。   随即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送少主离去。此地虽然隐蔽,但各方势力暗中盯着我的人诸多,为了以防万一,我现在施法送少主离开。”   “今夜所谈,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死生棋……”   “嗝~”   一个响亮的饱嗝儿,从桌下传来,打断了老者的话。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室内陷入死寂。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掀开桌帏。   顾赦漆黑的眼眸望去,看到穿着红衣的少女,还有挨着她的两个小东西。   蹲在桌底的女孩,一手捂住小孩咯噔的嘴,那双他异常熟悉的漂亮眼眸,努力眨了眨,试图蒙混过关。   “师弟,好巧……嘿。”   剩下的“嘿”字,在少年黑眸注视下,悠悠吐不出来了。   她低埋着脑袋,语气难得带了点委屈。   “真的刚来。”她小声说话,几近嘀咕。   “什么都没听到,真的,最多听到……亿点点。” 第52章   傅老站在发出声响的桌前, 五指往下一按,将红木圆桌碾得粉碎,让底下之人完全暴露出来。   看到不止一个身影, 他心神俱震,后背蹿起凉意。   这几人来了多久,他竟然未有丝毫察觉。   红木桌化作的碎屑,从上方洒落,却未落在悠悠身上,一个淡青色的结界,将她与青团、小乞儿的身影笼罩, 挡住了落下的木屑。   也是这结界,将他们之前的气息完全包裹起来, 以致于顾赦与老者,甚至嗅觉敏锐的幽蛟都未察觉。   傅老盯着结界, 眉头紧皱。   奇奇怪怪的三人组, 一个青丝冒出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一个脏兮兮的男孩, 还有个戴着斗笠的小孩。   他目光在他们间徘徊,看出谁是老大,布满褶皱的手掌翻转。   吊着骷髅头的拐杖浮现,在半空划过冷锐的弧度, 伴着犹如厉鬼的呼啸,直朝中间的悠悠而去。   意料之中的血腥画面,却没有出现。   已张开血盆大口的骷髅, 被只苍白修长的手按住, 黑雾将骷髅头吞噬,运力推了回去。   傅老神色一变, 惊魂不定:“少主?”   他原本听到女孩熟练的一声“师弟”,见少主神色,便觉得不妙,此刻少主相护的举动,更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目光紧盯着悠悠,眉头紧锁。   很漂亮的女孩,难不成这就是梦魇魔所说的那小女孩。   魇魔虽喜欢添油加醋,却不是无事生非之人,他所言或许夸张,但多半清筠宗的小女孩,与少主有过一段往事。   不过,修仙界的人怎会是狐妖。   还是说,这是少主在妖界的红颜知己,清筠宗的情根另有他人。   悠悠来此地,有一会儿了,她藏在桌下,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吓了跳,本打算让青团换个地方。   但拖走数千斤的小乞儿,青团精疲力尽,脑袋一偏,枕着她的手臂睡着了。   悠悠只好小心蹲在桌底,看着少年黑色劲靴,裹着笔直修长的小腿,在她眼前时不时晃一下。   原著里,对这段情节只有寥寥数笔,她甚至不知顾赦见的是灵魔界大祭司傅擎,更别说两人之间的谈论。   她才知道,原来灵魔界的现任君主释净,利用死生棋,在各仙宗都设了眼暗,连清筠宗都有弟子中招,这还只是傅擎等人查到的,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   难怪原著里,后期修仙界有个风吹草动,顾赦都知晓,恐怕他做君主后,在各仙宗埋下的棋子,比释净的只多不少。   房窗紧闭,烛台上的灯火无风自动。   落在悠悠身上的阴影微晃,顾赦蹲下来,阴鸷的黑眸盯着她:“师姐知道搜魂术吗。”   悠悠:“……嗯。”   搜魂术可以搜索识海里的记忆,然后把人变成白痴。   顾赦看着她微白的脸色,眉梢满意似地微挑:“那我问,便老实回答。”   “嗯嗯。”   她配合得如此利落爽快,顾赦一时摸不准,她是被搜魂术吓到,还是心中打着其他算盘。   “如何来此地的,来这目的。”   “拜托一个朋友将我送来的,至于为何来……”   悠悠慢吞吞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他。   这动作,顾赦似曾相识。   他微眯起眼,下一秒,手掌被塞了个热腾腾的东西。   悠悠红唇微抿,小声道:   “我在街上吃到好吃的包子,于是留了一个,想给师弟尝尝,正巧新认识的朋友,说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便把我带来这了,没想到……”   她低声懊恼:“来的不是时候。”   伸手不打送礼人。   当时看小乞儿吃播的时候,悠悠忍不住拿包子吃了起来,结果吃剩了一个,于是利用这个,编出了绝世暖心的理由。   师姐深夜造访,打断师弟密谈,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是么?”   悠悠还在佯装懊恼的时候,忽然听到意味不明的冷笑,下一刻,被咬走大半的包子出现在她眼下。   不知何时,顾赦已把油纸揭开。   “师姐的心意,真是令人感动,吃剩的还不忘千里迢迢给师弟送来。”   悠悠看着包子被咬过的痕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愣了两秒后,看向身旁的小乞儿。   付钱的时候,她将包子放在桌面,余光无意瞥见,小乞儿好似做了个缩手的动作,难不成,当时是咬了口又放了回去?!   悠悠拳头硬了。   救命包子陨落,令人暖心的背后原因没人听了……   默了默,她硬着头皮,对上顾赦冰冷的眼眸,心里好似有阵秋风刮过,卷起几片枯叶。   “拿错了,误会。”   顾赦神色比之前冷些,扔掉手中包子,目光微微一转,掀开了青团戴着的斗笠,抓住它打量:“就是这东西带你来的。”   青色结界散去,半空中弥漫着丹药般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身碧绿衣裳的青团,昏昏欲睡,发现被逮住后,吓得小脸一白,怯生生地看着顾赦。   “它还只是个孩子!”悠悠抓住顾赦手腕。   “少主,这东西有古怪。”傅擎手持鬼杖,看着小孩绿色发丝。   幽蛟飞了过来,之前的睡意荡然无存,兴致勃勃地绕着青团转悠,随后不知嗅到什么,不确定地歪了下头。   “能吃的吗?”   “吃!”   一直没有半点反应的小乞儿,忽然出声。   接着蓬头垢面地说:“饿。”   “这个也不对劲。”傅擎伸手,准备一探虚实。   刚伸到一半,小乞儿牙齿咬的哐哐响,像在提前咀嚼他的骨头。   “退后。”顾赦道。   傅擎一顿,往后退去。   悠悠看了看右边张牙舞爪的小孩,又看向左边瑟瑟发抖的小青团,长叹口气。   她该怎么带着两个小家伙,逃出生天。   悠悠绞尽脑汁,忽而发现小青团恢复了些力气,于是道:“师弟,你放开它,我全交代如何?”   顾赦勾唇笑了,修长的指节扣得更紧:“看来就是它带你来的了,让我松开,好逃走吗。”   悠悠:“……”   青团没挣脱掉顾赦的束缚,可怜兮兮地看向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悠悠心领神会,瞥了眼傅擎,骤然把小乞儿往怀里一捞,另手按在青团肩膀,运转回灵术。   “走,团子,带上人一起!”   铺满红木粉末的地面,顿时鼓了鼓,四人消失在原地。   半空游来游去的幽蛟,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惊叹原地消失之术的厉害,还是该愤怒竟然把主上带走,却把他落下了!   月色笼罩的竹林,一阵夜风吹过,发出簌簌声响。   顾赦没想到青团如此厉害,连他一起带走了,出现在竹林后,短暂地愣了下,狭长眼眸微眯起来。   这种时候,悠悠可不怕他了。   之前是有能与化神境修士一战的大祭司在,她顾忌谨慎,眼下只有顾赦……   悠悠哼声,将青团从他手下夺走。   她不是魔物,不怕顾赦的血,靠原著还知道顾赦这阶段的底牌,所以半点不慌。   不过身为守护灵的幽蛟,能察觉到顾赦的位置,很快会带傅擎赶来,不能掉以轻心。   悠悠不打算多话,转身要走,顾赦指向青团:“把它留下。”   悠悠回头,看到深邃的黑眸,凝视着碧绿色身影,心头咯噔了下。   身为反派的顾赦,与男主慕天昭一样,对厉害的天材地宝有着敏锐的直觉。   此时的模样,竟与书里描述发现厉害法宝的神色一样。   青团可不是法宝,悠悠不假思索要拒绝。   但话到嘴边,她停了下,仿佛思索了一番:“行。”   悠悠握着青团的小手朝顾赦伸去,随后在他手掌探来的刹那,指尖凝血,一滴弹在顾赦苍白的手背。   “定。”   顾赦顿住,身体动不了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悠悠。   他在清筠宗多年,基本没学到几个法术,在外门无人教他,也不被允许去藏书阁,拜入苍越门下,时间短,对方也只传授了他两三个法术。   以致于,他只关注悠悠灵力没有运转,却没想到不用灵力,用血也能定住他。   “别急,很快就解开了。”   定住了人,悠悠不多话,迅速拉着两个小家伙走,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折返回去。   对上顾赦阴沉冰冷的眸光,悠悠抬手落在他脸颊。   女孩的手柔软,在夜风中透着暖意,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脸。   顾赦眸中的寒意微顿,近乎局促地想要移开脸颊,但身体完全不动了,只能看着悠悠凑近。   清辉洒落在少女白皙脸颊,给那张瑰丽的容貌,染上了一抹神圣清冷的味道。   顾赦眼神微变,忽然想起那日冰天雪地里,与他挤在一件大氅下的小女孩。   雪色倒映在她脸颊,仿佛镀了层圣白的光辉。   “别生气。”   她倾身靠近,眸光清澈明亮,语气温柔地像在哄人。   难以动弹的少年,染上热意的耳根,不由自主地浮起薄红。   他忍不住要移开视线,这时候,脸颊忽地一疼,仿佛被重重捏了下。   顾赦愣了愣。   夜色里,竹叶随风簌簌飘落。   悠悠纤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少年反派的脸肉,对上他不可置信的神情,眉开眼笑地往外扯了扯。   “嘿嘿,别生气,因为生气也没用。”   女孩嗓音在竹林响起,高昂得意:“这就是不听师姐话的下场!” 第53章   夜深人静, 从竹林出来的悠悠,爽过后,带着两个小家伙, 迅速远离了此地。   他们身处的地方,仍在夜城内,只不过在河流的另一边。   不知源头的弥川,将偌大的夜城一分为二。西边是些小集市,悠悠下午身处之地,就在西边,河东则布满了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 各大富丽堂皇的府邸,比西边繁华许多。   悠悠到商铺买了些小孩穿的衣物, 找了家客栈落榻。   安顿下来后,她让客栈伙计打来热水, 拧干帕子, 给小乞儿擦了擦脸。   青团蹲在她身旁,发现盆里冒着热气, 小食指戳了戳温热的水,像在试探有没有危险。   等悠悠把污黑的帕子放下去,青团嫩白的指尖立即缩了回去,凝眉看向变黑的水盆, 表情懵然地看向稍白了些的小乞儿。   小乞儿像流浪了多年,浑身都脏兮兮的,悠悠搓了半个时辰的脸, 才看清他的模样。   一张充满稚气, 又老气横秋严肃板着的小脸。   被温热的帕子捂脸,他似乎不太高兴, 眉头皱着,但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盯着面前的女孩,没有反抗。   悠悠边梳他杂草似的头发,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亲人吗。”   小孩歪头,一言不发。   想起他惊人的饭量,悠悠本想察看他是不是饕餮,可惜不知如何判别,除非对方现原形,她还要在夜城待两日,索性把人带在身边。   蓬松的发丝在悠悠手下,拢在一起,用银白发扣束起。   人靠衣装,小孩换了身锦衣,模样焕然一新。   悠悠满意地点点头,拿来铜镜,小孩望着境内的身影,抓过镜子,像是没见过这东西,张嘴就要咬上去。   悠悠只好给他拿走,小孩目光微斜,落在桌面的糕点。   他神色表情不像痴傻之人,但不管问什么,都不回答,只会说“饿”、“吃”。   悠悠略一思忖,把糯米糕端来,拿起一块:“名字,回答就给你吃。”   小孩嘴巴张了又闭,愣愣看着她,意识到不回答就没吃的,他垂涎三尺盯着糕点,双手捂着脑袋,使劲捂了会。   “姜……”他努力回想,   “姜政。”   悠悠愕然。   原著里,那个城墙上出现的饕餮也姓姜,不过叫姜荆。   姜姓就是饕餮族大部分人的姓氏,她多看了小姜政几眼,把糕点递给他。   一口吃掉白白糯糯的糕点,让姜政短暂的满足后,肚子空落落的,更饿了。   他看向盘里剩下的。   悠悠又拿起一个:“你是饕餮吗?”   姜政茫然,捂着脑袋想了许久,不明所以,仿佛不知道饕餮是什么。   “换个问题。”悠悠问,“你为何在此处?”   姜政眼巴巴看着糕点,发现失去了一次机会,这次卯足力气,捂着脑袋回忆,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的小脸,甚至露出痛苦狰狞之色。   悠悠见状,正要开口叫停,他睁大眼睛:“雷。”   姜政往上望去,小手指了指:“雷。”   随后他红舌从嘴角吐出,一歪头,绘声绘色地表演:“死掉。”   悠悠心领神会,小姜政被雷劈了,差点死掉,不过没死成,醒来就变成现在这模样。   悠悠估计他失忆了,或者记忆模糊,所以回想起来才异常痛苦。   没有再逼他,悠悠递去剩下的糕点。   原著里,只出现过一个饕餮,就是那为非作歹的姜荆,大闹一通妖界后,被诛杀了。   书里隐约提过,姜荆现身夜城,是为了什么少族长。   但他半路对身为仙修的白芙雪动心,起了将人带回饕餮族圣地之心,白芙雪不肯,慌忙逃回妖界,他不惜破坏规矩,也追了去,引起动乱后,死无葬身之地。   姜政坐在一旁吃糕点,悠悠走到青团面前,它不知不喝,只抱着斗笠玩。   “记得家在哪吗,我送你回去。”   身为书里的大反派,能引起顾赦注意的,无一例外,全是能引起腥风血雨的东西。悠悠原来以为青团是萝卜精,此刻却不确定了。   小家伙很可爱,若真有其他身份,暴露后可能遇到危险。   悠悠思来想去,早些送它回家,总比跟着她安全。   青团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盏,埋头舔了舔,喝不惯茶水,一张脸都变绿了。   听到悠悠声音,它抬起小绿脸,点点头,从高凳跃下,握住悠悠纤长的食指。   刚吃完糕点的姜政,神色一变,扑过去抓住悠悠另只手。   三人消失在原地,片刻后,出现在荒郊野外。   青团茫然地看向四周,对上悠悠疑惑的表情,歪了歪头,带着他们再次消失。   天蒙蒙亮的时候,青团气喘吁吁,悠悠头晕眼花地坐在树下,姜政抱着小手臂,不知看到什么,衣袖擦了擦嘴角,走了去。   半个时辰,换了上百个地方,悠悠扶额缓了会儿。   青团迷路了,压根不知道家在哪……   天边翻起鱼肚白,明亮的光线从树缝间洒落,迟迟找不到家,青团学着昨夜姜政回忆的模样,两只小手捂着脑袋。   半晌,发现仍是想不起回去的路,它蔫蔫的,如霜打茄子,沮丧地埋着头。   今日天色极好,再过一会,旭日该出来了。   清醒了些的悠悠,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会找到的。”   青团轻轻点头,抓住悠悠的手,亲昵地用圆润脸蛋贴贴。   悠悠轻笑,将黑色斗笠给它戴上。   斗笠下的身影捣鼓了会,小手拨开纱幔,又递给她一个碧绿的丸子。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沉闷的拖拽声。   悠悠望去,离开了会儿的姜政,拖着一条小山似的鱼,拽到她面前,分了巴掌大一块的鱼肉给她后,张开嘴,准备大快朵颐。   悠悠按住他:“要不我给你烤?”   生吃未免太血淋淋了。   姜政站在原地良久,一动不动,似在做艰难的决定,许久后,绷着小脸分给悠悠半条鱼尾巴。   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痛。   悠悠哭笑不得,他还挺有原则,帮烤鱼就给报酬。   悠悠在林间捡了许多枯枝,将从未见过的大鱼用树藤吊起,烤了起来。   过了会,肉香味飘了出来,在姜政翘首以盼中,慢慢熟了。   悠悠尝了些味道,忽而一阵厉风穿过树林,她斜后方,出现一群脚步匆匆的身影。   悠悠看到这群人腰间,都挂着“方”字令牌,心里有了大概。   是方辰家的人。   方家富可敌国,生意做遍修真界,连太微之境这种独立一方的存在,都有方家商会的存在。   书里,主角团在龙须秘境,遭遇屠妖宫杀手埋伏后,走散了,白芙雪与方辰逃到了夜城。   这些人应是得到方辰的消息,前去接应。   悠悠在此处等,果然没多久,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   “快!走快些!”有人催促着,“少爷受伤了!”   “白姑娘,你如何了?”   悠悠抬眼望去,为首的领头人,背着个穿着清筠服饰的少年,他身旁的女修,则背着个女孩。   随着他们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浓。   方辰的手臂被人抬着,往伤口洒药:“少主莫急,属下检查过了,只有这一处伤口,也没毒。”   “别废话,先把最好的药给我敷上,说不定有其他后遗症。”   方辰脸色惨白,有气无力道。   他从小锦衣玉食,没经历过多少磨难,头一次被冷酷无血的杀手追杀,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一路上,因白芙雪也在,他还得装作不怕的模样,免得被轻视。   幸好只受了皮外伤,白芙雪在他的保护下,也只受了轻伤。   在众人宽慰中,方辰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看向白芙雪,本打算闲谈几句,谁知少女竟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还是昏厥了。   他一脸纳闷,收回视线的时候,忽然注意到参天古树下的红衣身影。   “路杳?!”他惊声。   众人脚步一顿,看向树下几个身影。   姜政擦擦嘴角,面前连个鱼骨头都不剩,悠悠带着两个小家伙走过去。   “他们是?”方辰愕然。   “两个小孩。”悠悠说了等于没说。   “少爷,此地不安全。”背着方辰的男子道,“不如回浮云阁再谈。”   方辰点头,悠悠与他们一起前往。   浮云阁是方家的地盘,安全不说,还能打听到些消息。   方辰的伤雷声大雨点小,擦完药,回到阁里便好了,倒是白芙雪,不知为何陷入昏迷。   她被放在软榻上,脸色微白,悠悠想到自己会回灵术,扣住她的手腕,探察了番,并未发现任何伤势,只好松开。   她放下白芙雪手腕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缕金色从眼前划过。   “灵药师呢,快些找来。”方辰催促。   下人们匆匆请来了一个,趁灵药师给白芙雪看病,悠悠在浮云阁四处逛了起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迎面走来两人,低声道:“今夜去闯道府吗?”   “去啊,虽说是有缘之人才能进去,但我总得一试,不然哪里甘心。”   悠悠耳朵微动,道府是属于顾赦的机缘。   原著里,在太微之境,有个存在上万年的道府,相传里面的宝物堆积如山,什么束仙绫,降鬼令,伏魔珠……全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宝物。   可惜,道府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千万年,众人摸索出的规律就是,元婴境以上被禁止进入,剩下修为低的有机会,但全凭缘分,有缘之人进,无缘之人被阻拦在外。   道府规矩实在恼人。   太微境的凶兽垂涎里面的法宝,哪里受得了,曾合力破府门,然而一个个有排山倒海之力的凶兽,却未能成功。   自此后,众人只能无奈地接受这规矩,指望族内小辈有缘进入,带回里面的法宝。   但小辈们,即便有缘进入道府,许多关卡也过不了,两手空空回来的多不胜数。   渐渐的,众人对道府的热情也就消退了。   这么大的香饽饽摆在眼前,却吃不到,实在恼人,好在大家一起恼,也就平衡了。   但这种平衡,在顾赦进入道府后,一下被破坏了。   顾赦拿走了道府最大的宝物,足以撼动整个太微之境的神物,四大凶兽都气疯了,合力找夺走宝物之人。   然而他们连是谁都不知道,人海茫茫,最终让顾赦逃走了。   悠悠算时间,顾赦夺得神物就在今夜。   原著里,今夜的道府格外热闹,白芙雪与方辰会去,即将在城墙上,对白芙雪一见钟情的姜荆也会去。   悠悠本想阻止姜荆与白芙雪相见,这与白芙雪而言,也是多烂桃花。   但她阻止得了一时,阻止不了一世。   姜荆私下来夜城,对道府也有兴致,想寻些机缘,开启的时候,他与白芙雪依旧有无数方法相遇。   悠悠决定暗中观察,回到房间,白芙雪已经醒来了。   白衣少女倚着床头,露出虚弱的笑容,一群人驱寒问暖。听到动静,她望向悠悠,额头金色花钿闪了闪,伪装出的眸光刹时冷了。   悠悠停住脚步,微眯起眼。   这是……黑芙雪?   白芙雪目光流转,缓缓落在姜政身上,顿了顿,仿佛看出了什么,搭在被褥上的手握紧。   她又看向青团,这次表情有片刻的疑惑,捉摸不定地盯着斗笠下的身影。   “少宗主,今日天气闷热。”床上的女孩虚弱地咳一声,指向青团,善解人意道。   “小孩戴着斗笠,怕要热晕了,这里又无外人,把斗笠帮它摘了吧。”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古怪,在外遮阳戴斗笠倒是正常,怎么在房间内也戴着,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方辰回头,倒没觉得什么,不过看着白芙雪咳嗽之际,无意识搭上他的手,他忍不住心猿意马,顺着白芙雪道:“是啊路杳,这里没有外人,你把……”   他还没说完,悠悠笑了声:“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   方辰一愣,看红衣少女微挑眉梢,似笑非笑看着他,忍不住恼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悠悠不甚在意地一耸肩:“既然你们无事,我先走了。”   方辰:“外面危险,你不待在浮云阁,去哪。”   悠悠转身,摆摆手:“随意走动,再会。”   她身后,一道半遮半掩的阴冷目光紧追不舍。   除了阁楼,悠悠摸着袖里的三根夺命针,上次她就是用这针重创了白芙雪,让她体内的女子消失。   悠悠琢磨着今夜去道府,找个机会再扎白芙雪一次。   青团跟在她左右,悠悠让她再试着找回家的路,白芙雪对青团也感兴趣,多半察觉到什么,她得尽快将青团送走。   一下午,三人像地鼠一般,四处乱蹿。   及至暮色降临,地面微微鼓起,三人在棵树后现身。   这次,青团若有所感地掀起纱幔,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浮现在半空。   府身华光环绕,千层白玉阶自上而下与地面相连,数不清的人影围聚在玉阶前,有的不费吹灰之力踩上玉阶,有的拼劲全力也难以靠近。   道府虽无情地拒绝万千人,里面的宝物,依旧让人纷至沓来。   悠悠一眼看到人群中,被方家侍卫护在中间的少年少女。   她望着白芙雪额间的金钿,估算着掷出夺命针命中的可能性。   就在她蠢蠢欲动的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眉尾有块小疤的青年男子,悄无声息地靠近白芙雪。   悠悠眉梢微挑,收回暗器。   是姜荆。   原著里,姜荆先在城墙处,看到白芙雪身影心生好感,没想到进入道府时再次看到她,不由心里微喜。   随后两人结识,同闯道府,他还为白芙雪夺得了人人眼红的束仙绫。   到了玉阶前,方家侍卫纷纷退去。   人流拥挤。   白芙雪不知被谁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一只从旁侧伸出的手扶住她。   白芙雪侧头,看向面容俊朗的男子,额间金钿微闪,意识到什么,她脸颊泛红地轻笑:“多谢。”   姜荆收回手,见女孩面容清丽,顾盼生辉,还在不停打量他,不由心里微痒。   “芙雪,到我们了。”方辰一只脚迈上玉阶,发现轻而易举,赶忙提醒身后的白芙雪。   白芙雪闻声上前,走到一半,又折了回去,偷偷塞给姜荆一把匕首。   “拿着防身用吧,是、是我不用的。”白衣女孩细声,旋即匆匆离去。   姜荆愣住,看了看手中的法器,又看向女孩身影,心里不由涌起暖流。   他隐藏了修为,所以她……是觉得他没有修为,所以留了个法器给他防身。   就因为他随手扶了下。   姜荆握紧匕首,缓缓勾起唇角,快步追上白衣倩影。   远处望着这幕的悠悠轻叹,摇摇头。   完了。   这么快就陷入爱河,待进入道府,两人同行一起历经磨难,姜荆越陷越深,后面追去妖界也不足为奇。   想到原著里的描写,姜荆如山般巨大的饕餮原形,如杀人兵械,一掌下去死伤无数。   容辛在他掌中,被活生生捏死的,身体只剩血淋淋的狐皮,其他地方血肉模糊。   悠悠深吸口气,盯着姜荆消失的身影,面色凝重了些。   许是她在沉思之际,泄露了些许不安,身边两个小家伙敏锐地察觉到了。   被悠悠拉着手的青团,微掀起纱幔看她,另只小手伸来,轻轻覆盖在悠悠手背。   不肯被拉手的姜政,抱着手臂,顺悠悠的视线看向姜荆,脑海轰隆一下,被震了震。   察觉到同族的气息,姜政混沌的意识变得清晰了些。   另只手,忽地被握了下。   悠悠诧异望去,之前别扭不让她拉的姜政,板着小脸,一脸冷酷:“我……保护你。”   悠悠愕然,尚未反应过来。   下一刻,小孩看了眼她,冷酷的脸颊变得红扑扑。   “你是饭桶,管饱……所以我、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悠悠:“??”   什么饭桶,那叫金主!!!   发表完要保护饭桶的言论,姜政把手缩了回来,往后一退,背靠大树,酷酷地抱着手臂。   悠悠正打算给他纠正她的定位,身旁的青团拉了下她。   小青团拍拍胸膛,像在向她承诺什么,悠悠明白过来,摸了摸她脑袋:“好。”   话落,悠悠抬手准备去拉姜政,青团却迫不及待带她消失在原地。   姜政反应慢了一瞬,伸去的小手抓到空气。   他沉了脸,猛地一拳砸在树上。   砰!   参天大树四分五裂。   姜政愤怒地坐下来,从悠悠系在他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私藏的鱼尾巴,狠狠咬一口。   他生气啦。   *   “这是你家吗?”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悠悠一手拉着青团,不知道触碰到什么,周围亮起青色的纹路。   泛着青芒的线条,在黑暗中交织,汇成一幅宏大的画卷。   画上山川数之不尽,飞禽走兽一应俱全,日月同框,万物共生,一派和谐安宁之景。   画卷中央,是棵苍翠的参天古树,树身比山还有高大,粗壮的树根深深扎入地底,在画中甚至看不到尽头。   悠悠感到一抹熟悉,摸出太微境的地图,按着山川一一对照。   这画,竟是太微之境的全貌。   悠悠神色不定,看向身旁的青团,她在四周摸索起来,这里好像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一片寂静。   *   道府内,法宝束仙绫所在地。   一群有幸进入道府的修士正在厮杀,遍地尸体。   其中一个青年男子,顷刻捏碎冲上来的修士脖颈,将白衣少女护在身后。   替她解决危机后,姜荆回头,见少女惊愕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很厉害的。”   “原来你这般厉害,我还以为……”女孩垂下卷睫,红了脸。   姜荆心脏砰砰直跳:“还以为我修为低弱是吗。”   他语气温柔,大胆地拉住白芙雪手腕,“你想要束仙绫是吗,走,我给你拿。”   白芙雪羞涩地跟着走,路过一个分岔口时,忽然看到有些熟悉的身影。   但她还没看清,一袭玄衣便消失不见。   “主上,这次一定不会错!”幽蛟在空中游动。   苍天可见,他本仗着记忆中的道府地图,想带主上来夺取太微至宝,谁知,这地方弯弯绕绕,把他都绕晕了。   找了一下午的地方,眼见少年脸色愈来愈沉,幽蛟胆战心惊。   它唯一欣慰的是,这脸色,还不及昨夜它在竹林找到主上时的阴沉。   想到顾赦脸颊红的那一块,幽蛟的心沉了下去。   主上昨夜,怕是……被强吻了。   难怪心情那般糟。   不难想象,路杳觊觎主上已久,趁夜黑风高将主上掳走,再趁其不配,在竹林狠狠亲了口。   幽蛟心里满是悔恨。   身为守护灵,它竟没保护好主上!   它若在场、若在场的话,定舍身取义,让路杳放开主上!大不了……冲它来啊!   想到主上心里的痛,幽蛟打起精神。   它要助主上得到太微至宝,这样主上才能得到些许慰藉。   它可真是个贴心的守护灵。   幽蛟摇着尾巴,充满干劲,照着脑海中的地图,这次终于找到了至宝所在地。   “主上,就在这里面!就在这!”   幽蛟嗓音低颤,整个身体因过于激动颤抖起来。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石门上,顾赦推开沉重的门扉,入目空荡寂寥,只一幅人高的棺椁横在地面,布满尘埃。   “太微至宝,漫天华彩,举世无双,摄人心魄?”   一个淡淡的嗓音响起。   听着曾从它嘴里吐出的话,幽蛟干笑。   它一边怀疑是不是又走错了,一边眼巴巴看着棺椁:“主上,大道至简。”   顾赦手落在棺椁上,运起灵力,忽然间,从棺椁内传来巨大的灵力波动。   一道封印浮现,将他骤然斥退。   “就是这个!”幽蛟失声。   千万年,无数人从这棺椁前经过,虽然不知这里面藏着太微至宝,也不乏有人心动,想一探究竟,可无一例外,都被封印斥退。   “主上看这封印,可有解决之法?”   幽蛟焦急万分,它残缺的记忆中,没人能解开这上古封印,别说寻常修士,就是大罗神仙都无能为力。   可若解决不了封印,只有同其他人一样,与里面的至宝失之交臂。   赤红的封印映入顾赦眼帘,一刹那,黑眸好似染了血。   他盯看良久,道了声:“退开。”   顾赦拔剑。   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鲜红的血滴落在地。   他以血为介,在左掌画下复杂的印纹,幽蛟分明睁大眼睛看,脑海却一片空白,怎么都记不住那印纹模样。   就在他还在迷蒙的时候,顾赦左掌落在棺椁上,半空赤红的封印骤然化作碎光。   与此同时,整个道府剧烈的颤抖起来。   太微至宝现世,天地颤动,日月无光。   “太微至宝,得之可得天下,获得无上力量的太微至宝!”   棺椁缓缓打开,从内散出柔和的青芒,幽蛟激动得近乎昏厥,随后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提醒。   “主上快伸手进去,抓住它,这种等级的至宝都是有灵识的,别让它逃了!”   它在那边激动的鬼哭狼嚎。   棺椁前的顾赦,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苍白的手探入棺椁,黑眸才浮现些许期待。   幽蛟所说的太微至宝,究竟是什么,他很好奇。   修长的手探进去,顾赦抓了抓,随后不知道摸到了什么,神色有片刻的古怪。   “主上,怎么了?”幽蛟游了过来。   顾赦没说话,长指触碰到柔软毛绒触感,他愣了愣,再摸的时候,从棺椁里传出一声绵软的低吟。   顾赦浑身一僵。   从这音色里,竟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下一刻,女孩从青芒流动的棺椁里,冒出了脑袋,乌发雪肤,头顶着他的手掌。   她一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被他揉捏着,白皙脸颊布满红意,整个人好似连呼吸在打颤。   看着熟悉至极的女孩,眼尾泛红,顾赦捉住狐耳的手指一软,思绪霎时乱了,神色由惊愕,到茫然,呆愣。   最后,他危险地看向幽蛟。   小黑蛟僵住。   “……” 第54章   悠悠被突然捉住了耳朵。   她在黑暗中, 观赏描绘太微之境全貌的画卷,手指触上画里苍翠大树,心里有所怀疑。   这树多半就是顾赦的机缘, 太微至宝万古青。   万古青乃鸿荒至宝,一棵神树,是天地间所有灵气的源头。   妖族来太微境想要得到的灵源,就是万古青所孕育出的,不过沧海桑田,万古青在演变中早已化作朽木。   好在,留了下希望的种子。   神树将死之际, 结出了一个神果,这神果长大后能如它一般。   原著里, 神果就是顾赦的机缘,后期能为他提供无穷无尽灵力, 叫做小万古。   悠悠望着神树顶端的果子, 手臂传来青团挨蹭,一抹违和感产生。   她指着画卷里的神果, 正要询问青团是不是它,整个空间剧烈地晃动起来,一丝光亮从头顶绽开。   忽然一只手,落在悠悠发顶。   那人冰凉的食指擦过狐耳, 悠悠浑身僵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毛茸茸的狐耳一下被捏住了。   她纤长的手撑住画卷, 脸颊发烫, 忍不住低吟了声。   不知是不是外面的人听到了,他的指尖一下顿住, 没了动作,悠悠回过神,咬牙切齿地向光亮处探出脑袋,找罪魁祸首。   谁知抬眼,看到个熟悉的面容。   她卷翘长睫微颤,狐耳白绒浮起粉意,看了顾赦半晌,憋出句话:“能先松开吗。”   女孩嗓音少见的绵软。   顾赦眸光微暗,移开落在她脸颊的视线,被柔软细绒包裹的指尖,缓缓收了回去。   悠悠长松口气,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呆住的幽蛟身上。   她心头咯噔了下,莫非顾赦是来寻万古青的,青团在一旁,怯生生地冒出了脑袋。   环顾四周,它惊奇地看着被掀开的棺椁,又看向站立着的玄衣少年,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事,瞪大眼睛,小手反复摸着棺材板。   顾赦看向再次见面的小东西,幽蛟游来:“主上,这个才是!”   青团被黑蛟吓了跳,一下缩到悠悠身后,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悠悠略一思忖,将小青团从身后抱出来,塞给微愣的顾赦,坐在一旁袖手旁观了。   这是顾赦的机缘,她自然不会抢。   有灵智的法宝,与修士之间是互相选择,何况是青团这类的神物。   原著里,万古青在顾赦破开封印后,便认主了,她瞧青团的模样,也有些蠢蠢欲动。   见她主动将青团给顾赦,幽蛟目瞪口呆。   虽然这结果喜闻乐见,但路杳疯了吗?竟然不抢。   “你不知道它是什么吧。”它游到悠悠面前,疯狂试探。   悠悠白了眼它。   明白意思,幽蛟心里无比震撼,重新打量面前的少女。   莫非她对主上的喜欢,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吗!   “就算你主动让出,主上也不会被感动的,除非……”幽蛟打量她的储物袋。   “你若把引魂灯交出来,我幽蛟愿直接称你为顾夫人!”   悠悠:“……滚。”   一旁顾赦将青团放下,探出手,之前划伤的地方血迹未干:“若愿认主,便凝一滴血,到你的额前。”   青团盯着他的手,又望向被打开的棺椁,踌躇片刻,小手指伸去,粘了滴血,点在自己的额间。   整个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四周的灵气开始翻腾。   刺目的青芒将顾赦包裹起来,待散去后,悠悠发现小团子不见了。   顾赦没错过她眼底的失落,唇角微抿,抬起手掌,一个圆滚滚的果子浮现:“认主后,它会暂时变成这样,过段时间能变回去。”   意识到顾赦在向她解释,悠悠略感惊奇,看着圆果子点点头。   太微至宝万古青认主,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人赶来,两人迅速离开,走前还把那副棺椁给揣上。   道府内,外面一群人神色惊慌,脚步匆匆地朝外赶去。   太微之境的震动,由顾赦收服万古青作为开始,随后愈演愈烈。   出了道府,悠悠才发现外面动静,是道府内的数倍。   偌大的夜城变得四分五裂,横穿城池的弥河,被不知何处来的黑水融入,水位不断上升,即将漫过河岸线,漂浮在水面的花灯,被荡起的浪尽数吞灭。   夜空布满了重重叠叠的乌云,豆大的雨点细密落下,一道闪电,划过了整个太微之境。   轰隆巨响,震耳欲聋。   “发生了何事?”   盘踞在太微之境的各大凶兽,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夜城,那里是道府所在地,同时道府的背面,是一望无际的冥海,曾搅起腥风血雨的夜魔兽封印之地。   “道府有动静!”   “莫非是夜魔兽要出世了?”   “我去趟夜城。”   ……   自从数千年前一场祸端,四大凶兽再不相见,各居一方,但今夜异变突生,意识到不详的气息,不约而同赶往夜城。   大雨倾盆,有缘进入道府的众人站在檐下,没有急着回到地面。   原本长长的玉阶,短短半个时辰,已被黑水淹没大半,一眼望去,夜城几乎变成汪洋。   四周闹哄哄的,一群人盯着黑气环绕的洪水,面色凝重。   悠悠抬手接了点雨,在掌心打量,发现雨水被黑气萦绕,她微微抿唇,给顾赦递去:“师弟,你快闻一下。”   原来望着洪水看的顾赦,侧过脸:“闻什么。”   悠悠欲言又止:“魔气。”   正低头去嗅她手掌的顾赦:“……”   “魔气不是靠嗅的。”他抬起头,瞥了眼被水面浮起的黑雾。   “确实是魔气,很厉害的魔。”   悠悠心下微惊。   原著里,顾赦拿走万古青后,太微之境也是天地变色,不过动荡没有持续太久。   这段未细写,以致于她不知道,原来动静如此之大,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万古青引起的。   竟然涉及了魔,连顾赦都说这魔厉害。   悠悠沉思之际,旁边响起一声“路杳”,方辰脸上带着莫名的激动,挤了过来。   待走近,他看到悠悠身边的少年,激动的神情一顿,摸摸鼻尖。   他与顾赦关系并不好,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外出历练,他瞧对方的龙纹玉佩独特威风,便‘友好’地与其交换玉佩,想过会瘾。   魔蛛洞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时,腰间的龙纹玉佩已消失不见,他估计多半是顾赦拿回去了,就没管了。   本是个外门弟子,他没在意,谁知顾赦一夜之间变成亲传弟子,隔三差五要打照面,弄得他尴尬极了,只能假装没有这事发生。   犹豫片刻,方辰还是勇敢地站到悠悠身边,找人与他说道说道。   “你看这魔气滔天的洪水,路宗主真厉害!”   悠悠被他前言不搭后语,弄得有些懵:“和爹爹有何关系?”   “你竟不知道!”方辰讶然。   他掏出卷轴,带着点恨铁不成钢道:“宗主少时来太微之境历练过。”   悠悠想起通天阵里,路天沉留下的少年神魂,原来也是为了来太微。   “数千年前,宗主来历练的时候,太微之境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方辰指向卷轴,里面的记载不仅有文字,还有图案。   “有魔在夜里横空出世,吞噬了穷奇、饕餮、梼杌和混沌四大凶兽,结合他们的力量,变成了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兽,世人称它为夜魔兽。”   悠悠眨眼:“别告诉我,是爹爹打败了夜魔兽。”   要是现在的路天沉,她还信几分,可数千年前,路天沉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要是能击败吞下四凶的大魔,假的离谱,开挂也没有这般开的。   果不其然,方辰道:“那倒不是。”   悠悠心道这才对,男主反派这个年龄都还在沉浮,再厉害也不能超过主角光环啊。   “但宗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方辰指向卷轴里的图案。   悠悠看去。   画里一个拉着弓箭的少年,在滔天巨浪中,凌空而立,箭矢对准的方向,是个巨大的魔兽黑影。   魔兽身边,是围攻它的各大凶兽。   “四大凶兽也不是吃素的,族人被吃,单挑不过他们便群起攻之,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消灭夜魔兽,死伤无数。”   方辰的声音,伴着雷雨声低沉沉响起。   “后来,凶兽们合力将夜魔兽困住,宗主拉开轩辕弓,带着封印之力的箭矢,射中夜魔兽的兽核,将夜魔兽封印在冥海之中,这才平息霍乱。”   “那轩辕弓威力无穷,是宗主从道府内拿出的神器,可惜伴着夜魔兽一起被封印在了冥海。”   悠悠知道轩辕弓,原著里介绍十大神器的时候,提到过。   此弓不同于其他九个神器,即使到结局阶段,都未现世,她看书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落入冥海的缘故。   方辰小心地合起卷轴:“因太微之境独立一方,这事修仙界的人少有知晓,若非这地方有浮云阁,我也不知这段往事。”   黑水沉沉,将整座城池淹没其中。   悠悠神色微凝,夜魔兽多半察觉到万古青这般的动静,起了挣脱封印之心,引发这场动乱。   不过它并未成功,至少原著里,这番动荡很快过去,众人安全离开太微之境。   但悠悠周围人心惶惶,低声议论。   “轩辕弓已落入冥海,封印松动,夜魔兽若挣脱出来该如何是好?”   “听闻当年夜魔兽一缕神魂逃出来了,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说不定,已经筹划好如何破开封印!”   “别危言耸听!只要封印之箭在夜魔兽身上一日,它便不可能挣脱!那可是轩辕弓的原箭,能摧毁它的只有它自己!”   “你这话说得,令人毛骨悚然,别忘了,落入冥海的不止有轩辕弓,还有一支毁灭之箭!那也是一支原箭,而且专克封印之箭。倘若有人用毁灭箭,射中夜魔兽兽核上的封印箭,将其毁掉,封印不就被破了吗!”   “急什么,轩辕弓又不是谁都能拉开……”   人群中,白芙雪打量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束仙绫,唇角弯起几分得意。   她瞥了眼身旁的饕餮,见其眉头紧皱,眸光微转,温温柔柔地开口:“你怎么了,脸色不好。”   姜荆望着洪水里升起的魔气,面色凝重。   他身为饕餮一族,关于夜魔兽,比这些人知道得要多些。   屠妖宫宫主有块神器昆仑镜碎片,能看到些许未来。   碎镜曾显示,有个身影模糊的妖修,从妖界来到太微之境后,进入道府引起动荡,随后站在冥海上,拉起轩辕弓,搭上毁灭之箭,要破开魔兽封印。   眼下,道府异变突生,竟然一步步朝镜中的未来走去。   听到白芙雪关切的话语,姜荆停下思忖,侧过脸道:“我只是想到些不好的事。”   见白芙雪疑惑,他一五一十说了。   白芙雪神情微变,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一弯。   她摆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此说来……碎镜里的那人,是近日来的妖修了,正好……嗯,还来到道府。”   姜荆点头,见她支支吾吾,若有所感道:“芙雪,莫非你知道什么?”   女孩捂着嘴,慌里慌张道:“没、没有。”   她目光飘忽不定,脸色微白,仿佛在为某个人辩解说话:“一定是巧合,她怎会是……不可能。”   姜荆目光一厉,抓住她的手腕:“芙雪,那人是谁,此事事关重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被他握住手腕的白芙雪,像是被吓到了,目光不自觉朝一个方向望去。   姜荆顺她视线,看到了人群中的红衣少女,乌发间的狐狸耳朵,在狂风中微动。   在道府檐下躲避狂风骤雨的人群,忽然泛起骚动,惊声尖叫。   悠悠正看着滔滔洪水,身侧突然传来仿佛山崩时的劲力,她尚未反应过来,一股极大的力道从腰间传来。   顾赦收拢手臂,将人猛地拽入怀里,在姜荆袭来的瞬间,纵身急退。   砰!   悠悠之前站的地方,不少人被殃及无辜,在姜荆一掌中丧命,方辰踉跄逃脱,吓得脸色惨白。   一击不成,姜荆冷眼看向护着女妖的少年,再次袭来。   “吼——”   他直接化作原形,身形巨大的饕餮站在洪水中,遮天蔽日的爪子朝凌空而立的两人袭去。   兽爪带来的阴影,仿佛是天塌了下来般。   身为凶兽,与生俱来的强悍力道与速度,被其近身攻击,只有被碾碎的份。   檐下众人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眼看姜荆一掌朝两人袭去,心惊胆战,已预见到两人的惨况。   白芙雪指尖绕着耳发,眼神阴狠地看向一抹红衣。   路杳性情大变,坏了她诸多好事,留她不得。   就借这饕餮之手,将她除掉。   白芙雪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期待地看着血腥一幕,却不想,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吼。   姜荆落下的兽爪一顿,看到比他小些的饕餮,涉水奔来。   他愣了下,认出是谁,尚未露出狂喜之色,便被小饕餮“砰”地一拳,揍歪了身体。   “吼——”姜政双目赤红,怒不可遏。   竟然想杀他的饭桶,简直不可饶恕!   “少、少族……”   姜荆话未说完,面前小饕餮又一拳打来,好似不认得他,还把他当杀父仇人了。   他只能边躲边嘶吼,试图让小饕餮冷静下来。   饕餮族族长随穷奇等人赶到夜城,一眼看到在洪水中厮杀的两个小辈,气得就要上前一兽一脚,谁知靠近,发现小饕餮熟悉的身影。   “吼——!”是吾儿!   还以为早就死在了雷劫中,竟然还活着!   饕餮族长一脚踹开姜荆,将小饕餮高高举了起来,下一刻,姜政抬脚踹在他大脸上,发出危险的低吼。   “你谁呀?”   饕餮族长愣住,心凉了半截。   半个时辰后,魔气环绕的洪水退去,天空放晴。   恢复人形的姜荆,捂着肿起的脸颊,面对姜政的控诉,叫苦不迭:“族长,这狐妖可能是镜中持弓之人,所以我才出手击杀,以绝后患。”   “你说什么?!”   原本顺着姜政的饕餮族长,脸色一变,同其它三个凶兽族长,望向悠悠的眼神变了。   “姜政,你过来。”饕餮族长沉声。   姜政皱起小眉头,见一群人面色不善,反而离悠悠更近了些。   他低哼一声,拉住悠悠的手。   悠悠顺势摸了摸他的头,嘴角微抿。   她说姜荆为何无缘无故朝她袭来,原来把她当成要放出夜魔兽的人了。   “谁告诉你的?”她问。   姜荆看向白衣女子:“是芙雪。”   站在白芙雪身旁的方辰愣住,想起之前姜荆袭来,自己与死亡失之交臂,不可置信道:“芙雪,你何时认识这人的,是你对他说的?”   白芙雪手指嵌入掌心,脸色有些难看。   她没想到,这都让路杳活了下来,反倒她现在,有了麻烦。   在一众目光下,白芙雪脸色微白地站出来。   她挡在悠悠面前,做出维护的举动:“诸位族长可能都误会了,路杳是我们清筠少宗主,不可能会是释放魔兽的妖!”   “少宗主?”众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饕餮老族长姜煌,与穷奇族族长赢麒对视一眼,看向悠悠的杀意退去。   “你是路道友的子嗣?”   悠悠微微点头:“晚辈路杳,见过各位族长。”   站在几个族长身后的一个佝偻身影,咳嗽了声,目光深深地望了眼悠悠。   姜煌等人商议一番,回头对身影道:“眼下魔兽在冥海生事,我等要去镇压,罗纪,夜城就交给你屠妖宫了,路小友和清筠小友是贵客,你好生招待。”   屠妖宫宫主咳了声:“罗纪领命。”   悠悠愕然,前不久才被屠妖宫的人追杀,现在对方竟然要招待她,世事难料。   她收到妖盛星的传言,他们已经安全地回到了之前的秘境,而慕天昭正往夜城赶来。   按原著,明日他们便要离开夜城了。   大敌当前,饕餮族长姜煌将姜政留在了悠悠身边,前往冥海。   此刻还未到子时,悠悠谢绝罗纪的邀请,在家客栈落榻,顾赦刚收服万古青,需要稳固体内灵力,很快回了房间。   悠悠也在室内打坐,耳边不断响起姜政吃东西的声音,就像在听吃播一般。   这时候,门口忽然响起敲门声。   “师姐。”一个少年嗓音淡淡响起。   悠悠睁开眼,面带疑惑地打开门,顾赦立在门外,脸色微白:“师姐,能与我出趟门吗。”   悠悠见他神色不对,担心是收服青团遇到了什么麻烦:“等我片刻。”   她回身,对姜政道:“我出趟门,很快回来,你就在房间等我。”   姜政吃着糯米糕,瞥了眼门口的身影。   他认得,在道府前救过悠悠的少年,姜政点点头,继续吃糕点。   待悠悠离开后,他吃完东西,百无聊赖地走到门口,忽然在空气中嗅到什么,小眉头紧皱起来。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正在打坐的顾赦,黑眸沉沉望去,看到急步走来的小身影,眉头一皱。   悠悠出门后,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今夜的顾赦格外话多,还一个劲地将往暗处走,月色穿破云层,如银霜落在身姿挺拔的少年身上。   悠悠目光微斜,瞥见地面上他的影子,却是个佝偻的模样。   她袖口轻摆,不动声色地摸出三根夺命针,在‘顾赦’低声说话时,骤然退身,朝人掷出火、冰、毒三针。   屠妖宫宫主只有元婴境修为,她这三个暗器,足以让重创对方。   悠悠突然发难,顶着顾赦面容的罗纪始料未及,接连中了两针,在第三针即将落入时,忽然一缕轻纱拂过,替他挡住这针。   悠悠寒了脸,看向从暗处走出的白衣少女。   罗纪也未想到竟有人相助,恢复原来模样,意味不明地看向她,嗓音嘶哑,道了声“有趣”。   白芙雪操控束仙绫,朝悠悠袭去。   悠悠闪躲之际,听到一个铃铛发出脆响,声音入耳,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罗纪看向白芙雪,眼里露出嘲讽:“虽然不知你与她有何恩怨,但你应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白芙雪嘴角勾起冷笑:“你是夜魔兽逃出的那缕魂吧,附身在罗纪身上。”   罗纪佝偻的身影挺直了些,看向她,眼神变得阴冷:“你知道的倒不少,很有胆量啊。”   白芙雪:“我劝你不要对我动手,你的时间不多了。”   罗纪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束仙绫,一转身,带着悠悠离开。   他有正事要做,在此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白芙雪看着身影消失,轻咬丹唇。   她能看到罗纪身上的一缕魂,是魔兽的身影,便一直暗中盯着他,万万没想到。   昆仑镜中持弓的女妖,真的是路杳。   若路杳放出夜魔兽,就是闯下弥天大祸,成为太微之境的千古罪人,愤怒的凶兽会将她碎成碎片,到时候,路天沉都救不了她。   白芙雪掩嘴轻笑,不紧不慢地回房,还没到房间,便见到方辰慌里慌张道:“芙雪,路杳不见了,你看到她了吗?”   女孩面露诧异,有些担忧地摇摇头:“不知。”   方辰皱眉,继续去寻。   冥海无事,黑水尽数退去,一片安宁之景。   几个凶兽族长放心地回到夜城,脚还没踩热乎,便听属下来报。   路杳不见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屠妖宫宫主罗纪。   饕餮族长姜煌愕然,眉头紧皱。   在他眼里,罗纪就如条狗一般,需要依附他们凶兽才能存活,对他们言听计从,绝对臣服。   这闹一出,他尚未想明白,穷奇族族长却是脸色一变,难看至极。   “不好,去冥海!当年夜魔兽的一缕魂多半附在罗纪身上!”   他蛰伏数千年,等来了路杳。   多半是察觉到,路杳是能拉开轩辕弓之人,将其带到冥海,再把当年与他一起被封印的轩辕弓与毁灭之箭交给路杳,就能利用破开这封印。   姜煌亦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众人急匆匆折返。   *   一望无际的冥海,黑压压的水面,与半柱香前不同,此刻波涛汹涌。   被海浪卷起的红衣少女,披着乌发,双目缓缓睁开。   在她身前,海水从中间裂开,浮起一把散着灼日金芒的弯弓,与一支象征毁灭的银箭。   “拿起它——”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伴着铃铛轻响,悠悠双目无神,不受控地拿起轩辕弓。   “糟了,快阻止她!”   一声大喝,赶来的众人望着眼前这幕,急红了眼,上前阻止。   但这时候,从冥海里涌出数不尽的猛兽,将他们拦住。   罗纪站在一只魔气入体的猛兽肩上,笑得无比张狂,指着姜煌等人:“终于等到这天了,今夜,便是吾重临之日,尔等皆当死去!”   夜魔兽的一缕魂,控制着罗纪,表情近乎狰狞。   “那射箭的小子可曾想到今日,他女儿会落到我手上,待我破出封印,定让他的血脉碎尸万段,以慰我千年之怒!”   话落,他站在猛兽肩上,摇铃催动悠悠行动。   悠悠意识逐渐清醒,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她咬破舌尖,试图挣脱掌控,依旧于事无补。   更可怕的是,她握住轩辕弓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教她如何做射箭。   “搭箭。”“扣弦。”……   悠悠如梗在喉,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别说话了爹!   她本对射箭不甚了解,受夜魔兽操控,动作也十分僵硬。   此刻听到路天沉指点的声音,这下可好,眨眼完成拉弓搭箭,如鱼得水。   悠悠被海浪托起,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魔兽身影从海面浮起,它的周身有无数枷锁,心口兽核所在处,插着一支金色长箭。   “瞄准它。”铃铛声响起。   银色箭矢在悠悠动作中,缓缓指向了带着封印之力的金箭。   来不及阻止的姜煌等人,脸色煞白,眼前一幕,与昆仑镜中场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镜中画面模糊,此刻却清晰无比,红衣少女站在巨浪之上,乌发轻舞,手持轩辕弓,搭弓射箭,箭矢瞄准了拥有封印之力的金箭。   恍然间,竟与当年的少年身影重合。   只不过,彼时路天沉是从道府带出了神器轩辕弓,用其中的封印之箭,助他们将夜魔兽封印在冥海。   而此刻,少女手持毁灭之箭,要将魔兽的封印破除……   想到夜魔兽被放出的后果,众人遍体身寒。   然而在无数猛兽的阻拦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扣弦的三指张开,银箭离弦而出。   “咻——”   众人目眦尽裂。   伴着夜魔兽令人毛骨悚然的张狂大笑,银色的毁灭之箭带着撕裂时空的力道,朝封印之箭而去。   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毁灭之箭在无数目光中,还没靠近夜魔兽,忽然向上拐弯。   “啪。”   它后半截炸成一束烟花,在半空绽放出光彩。   某个近乎癫狂的笑声一停,整个海面忽然安静了下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那支继续飞向天空的银箭,中间那截“啪”地一声,又炸成一束烟花。   接着步步高升似的,只剩前面一小截的银箭继续飞翔。   最后,它也在高空炸成了烟花。   刹那间,璀璨美丽的烟火,照亮了整个冥海上空,渐渐形成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路”字。   与此同时,一个少年嗓音在高空响起。   “……夜魔兽逃出的一缕神魂,成功找到可拉开轩辕弓的人。”   “……夜魔兽主动将轩辕弓与毁灭之箭从封印地送出。”   “……有小笨蛋不受控制地拉开弓,射出了夜魔兽期待千年的希望之箭。”   “……然而希望之箭却没有飞向它,而是飞上了天。”   跨过时空的嗓音,微微一叹:   “轩辕弓有两支箭,封印金箭与毁灭银箭,金箭封印只有银箭可破……不会当真了吧。”   站在猛兽身上的罗纪,陡地变了脸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高空。   那里没有身影,只有一个声音。   少年语调微转,低沉轻缓的嗓音,带着几分嘲弄:“我开玩笑的,兄弟。”   “轩辕弓从我拿出道府时,就只有一支封印之箭。”   “至于毁灭之箭,是我做的烟花箭……好看吗?送给你了,作为夜魔兄神魂即将完整的贺礼……”   一群人目瞪口呆。   伴着逐渐消失的璀璨烟火,少年嗓音消散。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罗纪,这一刻,竟对藏在里面的夜魔兽,产生了一丝丝同情。   而冥海中浮起的巨大魔兽身影,好似凝固了。   一片死寂中,罗纪“哇”地吐出大口鲜血。   “畜、畜生——” 第55章   翻涌的海浪逐渐平息, 黑暗中巨大的身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枷锁中重新被海水淹没。   藏在罗纪体内的夜魔兽, 噗了大口血,手里的铃铛掉落,被姜煌等人擒住。   托着悠悠的水柱落下。   她重新掌握身体控制权,凌空立在水面,带着轩辕弓打算离开,谁知体内的灵力消失殆尽,直接“噗通”落入海里。   悠悠不会水, 身体在海水冲击中起起伏伏,拼命扑腾之际, 不知抓到了什么。   她手脚并用,像八爪鱼缠了上去。   一只手顿了顿, 落在她后腰,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被带着离开冥海, 悠悠重获呼吸,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她看向被自己抱紧的人。   顾赦额发湿漉漉的,水珠从眉间流淌而下,漆黑的眸盯着她, 薄唇抿成条线。   “在岸上了。”他提醒道。   腰后传来些许动静,那只手放开了。   悠悠也松开手臂,顾赦颈间冷白的皮肤, 被勒红了圈。   她站稳身体:“谢、谢谢。”   海边风吹得极冷, 打在湿透的身上,引起悠悠打起寒颤。   她长发湿润, 苍白脸颊,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顾赦语气微冷:“我很难辨认吗。”   悠悠正想从储物袋拿件衣服,闻言愣了下。   顾赦在说罗纪扮成他的事,想起上次,姬元嚣也变成顾赦的模样,把她骗到了。   这种事防不胜防。   没人喜欢别人假扮成自己的模样,招摇撞骗,想必顾赦心里十分恼火。   悠悠想了想,凑了过去。   顾赦身影有刹那的僵硬,颈间传来窸窣动静,悠悠埋头在他颈侧嗅了嗅,带着几分笑意:   “那我记一下你的气息,下次就不会弄错了。”   顾赦手指蜷了蜷,半晌按在女孩凝着水珠的乌发上。   一股暖意将悠悠包裹起来,她浑身泛起热意,眨眼衣裳发丝都干了。   冥海边,诸多目光凝聚在悠悠身上,准备来讲,是她手中的轩辕弓。   其中一道视线,吸引了悠悠的注意。   她挑了下眉,朝视线主人的方向,指尖在弦上一搭,扣弦松开,做了个射箭的动作。   白芙雪娇美的脸蛋变得扭曲,指尖嵌入掌心,脸色难看至极。   偏偏这时候,识海里被束缚的身影,察觉到她心境波动,剧烈挣扎起来。   识海里。   她掐住少女的脖颈,忍无可忍:“你是我,该与我的思想一致,谁允许你肆意妄为生出另个意识的!”   “谁是你,你走开!”白芙雪眼眶泛红。   “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我才是白芙雪。”   “一个破名字,谁稀罕。”女子嗤笑了声。   她容貌与白芙雪一模一样,穿着炫目的霓裳羽衣,额间画着金钿,恍然若仙。   一双美丽的眼睛,满是轻蔑:“我是霓罗,你也该叫这名字,有我才有你,别本末倒置了。”   她纤长手指,深深嵌入白芙雪的喉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给你最好的命格,竟活成这幅窝囊样,让我该有的东西,快被路杳抢走了,真没用!”   白芙雪浑身冰冷,这时,霓罗察觉到什么,退出识海。   慕天昭赶来了。   他得知都在夜城,从屠妖宫杀手们手中逃脱后,便赶来汇合。   海边狂风大作,白衣女孩急急走去。   慕天昭御剑而来,远远视线略过众人,在悠悠身上稍稍一顿,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轩辕弓,片刻,又缓缓看向白芙雪。   君雪剑在足下消失,青衣少年落地,带着几分风尘仆仆。   霓罗拥住他:“天昭,总算见到你了,你没事吧。”   慕天昭顿了下,手落在她后背轻抚了抚,唇角弯起笑意:“我无事,你有没有受伤。”   不远处,悠悠看着拥在一起的身影,嘴角微抿。   龙须秘境,本就是男女主感情大增的地方。   撞见这幕,若是平日她自然高兴,但眼前这个白芙雪,不知哪来的野魂,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你无需管这些。”察觉到她心里的些许想法,系统少见的出声。   悠悠惊了。   女主都换芯子了,系统无动于衷就算了,还阻止她动手。   原著不是篇狗血万人迷女主文吗?   系统:“你只要记住任务,盯紧顾赦便可,别让他从慕天昭手中抢走白芙雪。”   悠悠琢磨半晌,品出了点意思。   连女主体内的神魂是谁,系统都不在意,这不就是……只馋女主身子的意思吗。   悠悠原本以为,系统是维护修补原著剧情之类的东西,男女主都是它的宝,现在看来,这家伙并不公正,似乎有站队的嫌疑。   “你到底是哪边的?”   系统:“什么?”   悠悠微眯起眼:“你是男主控?”   系统不想回答这问题,陷入一贯的装死,只不过在悠悠找法器的时候,诈尸了下。   “我劝你别动她。”   悠悠从储物袋找出把低品灵剑:“不行,她之前害我,我得以牙还牙。”   她指尖轻弹锋利的剑刃。   上次用暗器重创黑芙雪,才让白芙雪回来,这次悠悠打算给其一剑,报仇的同时,看白芙雪能不能回来。   她学了回灵术,倒不担心真把女主弄死了。   悠悠提着灵剑,大张旗鼓地走去。   这幅模样,惊到了众人。   慕天昭将怀里的女孩微微推开,正欲说什么,发现悠悠持剑走来,眉头微蹙:“师妹,你做什么。”   “她助夜魔兽擒我。”   此言一出,原本看戏的众人,脸色瞬变。   “我没有,你、你胡说什么。”白衣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悠悠。   她看了眼慕天昭,又看向周围盯着她的人,发现一众怀疑的目光,逐渐红了眼眶,清丽脸颊浮起苍白之色。   “既然都不信,我便愿立誓以证清白。”女孩仿佛心如死灰地咬破食指,一滴血滴落,她举起手。   “我白芙雪在此立誓,若助过夜魔兽,必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众人哗然,修士不能随意立誓,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会灵验的。   悠悠也惊到了。   原著里,就有立誓之人被反噬的例子。   她没想到这人如此肆无忌惮,仿佛天雷是她家的。   霓罗这一立誓,众人神色都有了变化,信了大半,好几人看着悠悠欲言又止,一副想要相劝的模样。   这时候,霓罗朝悠悠走去,露出宽容善意的微笑,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看得众人心里一软。   “路杳,我知道你看到我与天昭亲近所以不高……”   话说到一半,霓罗心口一凉。   她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发难的悠悠。   路杳疯了吗?!   这么人看着,相信她的清白!她竟敢直接给她一剑!   “你竟敢……”   “我有何不敢。”红衣女孩勾唇,笑得有几分恶劣。   “杀你就杀你,还看别人的脸色不成。”   鲜血染红霓罗雪白的衣裳。   一群人惊呆了。   “玲珑?!”幽蛟心脏骤停了下。   顾赦神色有微妙的变化。   身侧一阵风刮过,悠悠右腕被只手用力按住,腕骨险些被捏碎。   剑柄从她手中松开,耳边传来压抑着怒意的声音。   “师妹!”   慕天昭胸口起伏不定,死死盯着悠悠,似乎有话想说,最终没开口,松开了她。   他扶住倒地的霓罗,用灵力止住她伤口的鲜血,向来温润面容,眼睫垂下,显得有些阴沉。   霓罗虚弱地倒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悠悠第一次瞧见慕天昭如此动怒,换位思考,倒也能理解几分。   喜欢的姑娘被人在眼皮底下刺了一剑,慕天昭动怒实属正常。   悠悠眨了眨眼:“不会死的,一会就好了。”   她给了一剑后,运转回灵术,将灵力通过剑身传入白芙雪体内。   白芙雪每次受了重创,体内的神魂就会交换,现在昏死过去,多半醒来的时候,就是真正的白芙雪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盯着偏离女孩心脏一寸的伤痕,探察她的气息。   “主上,快去看看!玲珑可不能有事!”幽蛟有些急。   顾赦置若罔闻,黑眸盯着一袭红衣。   她垂在身侧的右腕,浮出红痕,不知道疼不疼,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着青衣少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后只眨了眨眼,抛出一句“不会死的。”   顾赦冷冷地收回视线,正打算离开,无意瞥见不远处一道赤红的眼眸。   一道身影骤然向悠悠袭去,带着滔天巨怒。   悠悠发现动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姜荆带着碎裂山河的力道,握拳袭向她。   “轰——”的一下。   冥海的水面荡起些许波澜。   “姜荆?!”   饕餮族长暴怒的声音响起,不假思索地将人按到在地,使劲踹了几脚,地动山摇。   “你疯了,老子打死你清理门户!”   姜荆硬挨了几下,“哇”地吐出鲜血。   “她伤害芙雪,可恶。”   饕餮族长这下明白了,气得跳脚,直接一拳把人砸得濒死,再也说不出话来。   “路小友,你可有事?”   悠悠从呆楞中惊醒,盯着在眼前垂下的玄袖,嗓音微紧:“师弟……”   将人圈在怀里的顾赦,放下手,往后退了些。   揉了揉手臂,他抬起黑眸,望见女孩苍白的脸色,顿了顿。   “他只用了三四层力,吓唬你的。”   吓成这样,脸上都没了血色。   悠悠长睫微颤了颤,没说话,嘴唇也是白的。   顾赦皱起眉头,眼神不悦。   之前在桌底偷听被逮到,脸都没白成这样。   路杳在他面前,可从来胆大得很,这会不过被饕餮突然袭击了下,虽然确实有危险,但他给她挡了,竟还吓成这幅模样。   难道在她看来,姜荆比他还厉害吗,都没被他吓得白过脸。   顾赦莫名看不了她脸色惨白的模样。   想了想,他伸出左手,捏住了女孩柔软细腻的脸肉,往外扯了扯。   悠悠还在担心他挡下一击的手臂,脸色惨白,还没来得及询问伤势,猝不及防被揪住了脸。   她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顾赦竟然挑这种时候报复她。   有点卑鄙。   但这时候她没法还手,悠悠忍了忍。   顾赦见她动都不动,松开手,发现悠悠右脸恢复了些血色,他抬起另只手,揪了揪她左边脸颊。   悠悠额角青筋微动,握紧手,在少年不住的捏捏中,最后整个脸都红了。   一半是被捏的,一半是被气的。 第56章   心侧的剑伤, 逐渐愈合。   白芙雪趁霓罗受到重创,重新夺得身体掌控权,睁开眼, 发现被人半抱在怀里,愣了两秒。   她抬头,正巧对上少年一双浅眸。   眸光里,满是阴冷森然。   白芙雪惊了惊,再看时,那双眼眸恢复如常。   她松口气,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她与慕天昭相识多年, 少年温润如玉,眉眼总是柔和的, 平日连半点冷意都看不到,哪会露出那般可怕的眸光。   “你没事吧。”他轻声问。   白芙雪摇头, 低头看向胸口的鲜血,回过神, 眼眶有些红。   “路杳太过分了!”方辰赶来,怒不可遏。   “是、是路杳?”记忆逐渐恢复,白芙雪神色微变。   “是她!竟然无缘无故对你动手,芙雪, 我给你报……”   方辰话没说完,看到白衣女孩撑着手臂起身,急匆匆朝路杳走去。   方辰心里一紧, 跟了上去:“你不是路杳的对手, 小心……”   话没说完,他心头一梗。   白芙雪扑到红衣女孩身上, 抱着她,像受了委屈抱着唯一的亲人,哇哇大哭。   “路杳,我以前错怪你了。”   “你竟然给我一剑,你太好了呜呜呜!”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将头埋在悠悠颈间,不住哽咽。   方辰:“???”   围观众人,表情一下微妙起来。   这姑娘……   别人给她一剑,伤害她,她怎么反而如此欢喜。   这是什么癖好。   悠悠衣襟被哭湿了,眼见白芙雪越哭越厉害,抬手抚了抚她后背,安慰道:“好啦,没事了,别怕昂。”   白芙雪一听,哭得越发厉害了。   “杳杳,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可坏了,经常诅咒你吃饭被噎着,走路被绊倒呢。”   “结果你……”想起神魂被锁在识海里,无助的景象,白芙雪一度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不计前嫌给我一剑,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呜呜。”   悠悠一哂:“都是往事,小问题。”   白芙雪脑袋埋在她颈间,逐渐止了哭腔,细肩一耸一耸的,只剩小声抽噎。   她手臂仍紧紧抱着悠悠,任谁都看得出,她是舍不得放开,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对其满满的依赖。   一群人傻了眼。   方辰呆若木鸡,难道他一直以来搞错了方向?   芙雪喜欢这样的,别人对她越不好,越伤害她,她反而越喜欢……   垂死的姜荆,原本觉得给白芙雪报仇,被打死也值了,此刻却满是茫然。   他脑袋沉沉的,就要昏死过去。   冰冷的水打在他身上,将他意识拉了回来。   姜荆抬眸,是恢复原形的姜政。   小饕餮去海边含了口海水,走来喷在姜荆身上,将他淋醒,兽眼红红的,一巴掌呼打在他脸上。   啪!   “这一巴掌,打你伤我的饭桶。”   啪!   “这一巴掌,打你脑子不清醒,喜欢女孩能当饭吗,你是饕餮!最重要的是吃!发家的东西都忘了!”   啪!   “这一巴掌,再打你伤我的饭桶。”   啪!   “这一巴掌,还是打你伤我的饭桶……”   旁边姜煌虽有意阻止,饕餮族本就人丁稀少,但瞧失而复得的小饕餮,他的眼里满是慈爱。   姜政揍完人,恢复人形,想去悠悠身旁,却被姜煌抓住拎了起来。   “政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快给爹爹瞧瞧。”   姜政皱起小眉头,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他爹。   他嫌弃地推开凑来的大脸:“走开,我要去找我的饭桶。”   姜煌:“饭桶是谁?”   姜政努了努嘴,姜煌顺他眼巴巴的视线望去,哈哈大笑。   “不可以这样叫路小友,是她捡到你的吗,我带你去道谢,然后回族里。”   姜政挣扎起来:“我要跟着她。”   姜煌皱眉:“不行。”   “为什么。”姜政绷着脸,生气了。   姜煌:“太微之境才是适合饕餮生存的地方,若去修仙界,你现出原形,会引发恐慌。”   “我、我可以不现原形。”姜政露出乖巧的模样,食指戳了下软乎乎的脸。   “这个样子,就不会引起恐慌了。”   姜煌失笑,知道小家伙真的想跟着路杳,无奈摇摇头。   “傻小子,你是凶兽,外界并不像你以为那般欢迎你,到时候暴露身份,会给路小友惹来麻烦。”   姜政抵着脸腮装乖的食指,缓缓放下,露出失落的表情。   姜煌:“要哭了?”   “我才不会哭呢!”姜政冷哼,远远望着红衣身影。   半晌,他耷拉着小脑袋:“那让我与她道个别吧。”   悠悠安慰完哭红眼的白芙雪,低头看到姜政。   他小脸绷紧,拽了拽她衣摆,仰头嘱咐道:“你回去后,不许忘了我,等我长大了,会……会出去检查的!”   悠悠蹲下来,摸了摸他发顶,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可惜她不能把小姜政带走,太微之境才是饕餮生活的乐土。   她点点头,随即看了眼半死不活的姜荆,心里估量他能爬起来追去妖界的可能性。   有所察觉的姜政,冷哼着扬扬下巴:“我会盯住他的。”   话落,他两只小手抬起,握住悠悠的手,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不必怕他,我是少族长,你是少族长的饭桶,就是整个饕餮族的饭……”   悠悠捂住他的嘴:“是金主!”   臭小鬼。   强调过很多遍了,给饭的是金主爸爸,不是饭桶!   轩辕弓被悠悠收起来后,明里暗里,仍有无数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   意识到太多人觊觎,甚至有凶兽蠢蠢欲动,姜煌与穷奇族长商议,将人尽快送离太微。   穷奇一展双翼,遮天蔽日。   一行人坐在它背上,犹如坐在大象背上的蚂蚁,空间广阔极了。   结界罩在周围,挡住了冷厉的风。   悠悠在储物袋里翻找药瓶,师弟说姜荆只用了三四层力,她是不信的。   虽然他一脸云淡风轻,还有闲情逸致捏她的脸报复,但悠悠感觉得到,姜荆那愤怒一击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不知顾赦手臂如何了,他也不给她看。   悠悠轻咬了咬唇,见姜荆袭来时,真以为自己要死在饕餮手中。   她此行是来给容辛化解死劫的,很有可能,死劫化解的方式,就是作为变数的她,挡下原本该落在容辛身上的一劫。   悠悠心有余悸,看了看盘腿坐着的少年,垂下眼,发现没有合适的草药,有的都是丹药。   这时候,一帘淡青衣摆出现在她眼前。   慕天昭蹲下来,将玉瓶放在她身前,目光落在悠悠还残留着红痕的手腕。   “还疼么……”   悠悠摇头:“不疼了。”   他默了默,清润的嗓音,带着微叹:“抱歉师妹,我当时……太着急了,伤到你了。”   悠悠不甚在意,注意力都在玉瓶上:“这是什么药?”   慕天昭:“清凝膏。”   悠悠眸光亮了,千金难买的好东西:“师兄还有吗?能卖给我一瓶吗?”   慕天昭打开玉瓶:“这是最后一瓶。”   悠悠面露遗憾之色,见他把药膏倒在自己手掌,赶忙主动接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   悠悠把药膏抹了些在手腕,原本泛疼的骨头,瞬间不疼了。   她惊奇道:“不疼了,果然厉害!”   慕天昭脸上的笑意一顿,盯着她的细腕没说话。   悠悠揉着手腕,随后摸出一个长长的小勺子,宽窄正合适,能伸入玉瓶。   “师兄,我能再要一勺吗。”   慕天昭:“本就是给你。”   “太贵重了,我要一勺就够了。”悠悠将小勺子伸进去,搅了搅。   慕天昭眉梢微动,发现女孩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小勺子伸出来后,把玉瓶还给他。   “谢谢师兄。”   慕天昭接过,玉瓶出奇的轻,垂眸一看,药膏见底了。   对上少年怔愣的表情,悠悠得意地笑了两声: “哈哈,这是法器。”   她念法诀。   小勺子瞬间变成巨勺。   慕天昭表情露出些许无奈,似有若无地叹了声:“师妹。”   悠悠笑得更欢了。   慕天昭看着她,眼眸深处,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这是法器。   他当然看得出。   “师妹不客气地收下了,师兄帮大忙了。”悠悠带着勺子起身,再次道,“谢谢师兄。”   慕天昭见她起身要走,愣了下。   他目光跟着,看着她一溜烟跑到玄衣少年身旁,蹲到他面前,挥着小勺子不知在说什么,眼睛亮晶晶的。   慕天昭如玉的手指握着玉瓶,脸上不知是何表情,看了半晌,起身离开。   “不要。”顾赦直截了当。   悠悠伸出右腕:“很好用的,你看我手腕都好了。”   顾赦垂眸,她撩起袖子露出雪白手腕,扎眼的红痕,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天昭之前使出的力道,绝对不小。   她倒是好哄。   一瓶药就够了,眉开眼笑的。   顾赦心底冷笑一声,充满嘲意。   他又忽然想到,若险些捏碎她腕骨是自己,路悠悠还会不会如此心宽,也这般‘体贴懂事’。   他设身处地想了想。   悠悠突然疑惑地“嗯”了声。   顾赦一顿,脸色微变,沉思之际,他竟不由自主问出来了。   少年沉了脸,俊脸露出莫名的恼怒。   不知在气什么。   发现悠悠迟迟不回答,他眸中的冷意更甚了:“怎么,很难回答吗。”   悠悠认真琢磨了会:“要听实话吗?”   顾赦冷声:“听假话。”   “当然是原谅啦。”悠悠眉飞色舞,快乐吟唱。   “我的好师弟,我怎么会怪我的好师弟呢,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一定可以被洗白的,我是不会怪他的……”   女孩悦耳的嗓音,不断传入耳中。   顾赦心里不知何处来的愤懑,忽然像被阵清风吹走了,来得莫名其妙,消失时更是悄无声息。   他漆黑的眸盯着她,手指微蜷。   悠悠说了一长串,停下喘口气时,红唇忽地一凉。   她愣了愣,看着顾赦,他身后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洒落下来,照亮了天边,却没照亮他眼底的黑暗。   少年冰凉的指尖,落在她唇间,狭长黑眸看着她,喉结微动,带着莫名的渴求。   “以后只对我说假话,好不好。”   悠悠心头忽地一紧,有些说不出话来。 第57章   穷奇挥动遮天羽翼, 斜飞落入下方茂密的树林。   众人约定汇合的秘境到了。   穷奇落地的瞬间,抵住悠悠唇瓣的指尖像被烫到般,收了回去。   顾赦垂眼, 嘴角抿着条线。   他指尖蜷入掌心,遮得严严实实,好似这般藏一下,就能把方才愚蠢的举动揭过去。   几许沉默,悠悠眨了眨眼:“师弟。”   不知是这两字太吓人,还是不想听后面的话, 顾赦下颌线紧绷,满是威胁地看向她。   无声说着“闭嘴”两字。   悠悠有点懵。   这就是原著里阴晴不定, 喜怒无常的反派?   秘境穷奇无法进入,将他们放在外面便展翅离开了。   一行人进入秘境, 苍郁大树间, 等着他们的妖盛星几人坐在树下,一只小狐狸在中间蹦跶。   “嚯嚯, 既然大家都想看,我勉为其难地变吧!”   容辛高昂脑袋,尾巴一甩,变成了九条真尾, 毛茸茸的雪色狐尾,瞬间掀起一声声惊呼。   九尾狐族向来神秘,在妖界甚少出现, 近千年更是成了传说中的存在。   容辛一直以单尾示人, 这会趁监管人悠悠不在,忍不住在模样漂亮的朱雀小公主, 还有相貌俊美的妖族殿下面前,展露九条尾巴,彰显魅力。   祝霓裳第一次看到九尾狐,抑制不住好奇,怯生生地投去目光。   容辛大概觉得柿子要挑软的捏,特意跑到她面前,用尾尖扫了下女孩的手。   手背传来柔软触感,发现众人视线望来,祝霓裳脸颊红得像番茄。   她看着被尾巴尖扫动的手,想收回来,又觉得这般不礼貌,眼睛红彤彤地,像被调戏了般,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悠悠走近,看到在那玩孔雀开屏的容辛,眼皮微跳。   她过去,一把将容辛拎了起来。   容辛没见过这般不经逗的女孩,他用尾巴打招呼,就羞涩成这样。   他坏心眼地继续,正乐在其中,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   “……悠悠,你回来了。”   容辛九尾一下收了,变成孤零零的独尾,小心翼翼道。   “别告诉舅父我露九尾了。”   悠悠:“你刚才在做什么。”   容辛吱唔了声,手里多了只笔:“她长得好看,我想问能不能让我给她画幅画,妹妹要化形了。”   悠悠捏了捏它后颈:“不许欺负人。”   容辛委屈地埋下头,小声嘀咕:“只是用尾巴扫了扫。”   话落,它忽然想起:“小萝卜呢?它回到家吗?”   悠悠望了眼斜边一道身影,点头道:“到家了。”   容辛悬着的心落下,有些想家了。   外界虽好玩,新鲜玩意多,但离家久了,他不由想念起涂山。   他用脑袋轻蹭了下悠悠手掌:“等回到妖界,我便回涂山了。”   悠悠嘴角微扬:“好。”   姬元嚣说不能干涉容辛的选择,所以知道他死劫在妖界,在容辛不肯离开妖界情况下,也不能将其强行带走。   如今容辛主动回涂山,只要平安地离开,这劫便是过了。   悠悠纤长手指嵌入狐绒,揉了揉,将他放下。   “几日未见,如隔三秋!”   方辰混入妖族几人中,拿出了卷轴,开始噼里啪啦说起来,什么夜魔兽,轩辕弓,宗主……   不一会儿,悠悠收获一堆目光。   她揉了揉额角,让众人聚来后,用灵力催动掌心的阵纹,他们脚底一道笼罩整座秘境的阵法出现,华光闪烁,带着所有人消失在原地。   巨大的青铜门在身后合上,白雾散去,一个盘腿坐在玉石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发现从太微之境回来的一行人,眸光发亮地看着他,青稚面容满是崇敬之色。少年路天沉俊眉微挑,神态自若地起身,从人群中捉出红衣女孩,带到一旁通天玉柱后面。   “看着我,眼睛睁大。”他道。   悠悠虽不明所以,但努力睁大了眼。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凑近的英俊面容。   凝视女孩瞳孔半晌,少年松开手,直起背脊,语气带着些许纳闷:“没变俊啊。”   悠悠:“……”   她拿出轩辕弓:“或许是因为这个。”   路天沉恍然大悟,长指抚过弓身,眼底浮起笑意:“当日神器落入冥海,我还为它惋惜,不知有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你们做得不错。”   他看向悠悠,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危险地眯起了眼。   其他人,都是一脸崇敬。   为何她一脸无动于衷,难道在这位小朋友眼里,他的形象不够伟岸。   是了……   他现在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之前,甚至把他当作……好大儿?   路天沉眼帘微压,长指蜷起,在女孩额头轻弹了下。   “把神魂交出来。”   他要走了,回去与她算账。   冷不丁被弹了下脑门,虽然不疼,但悠悠懵了懵,摸摸额头后,反应过来:“爹爹,我正想与你说此事。”   她不想留一缕神魂当阵灵,有更适合的人选,他们是一行人过的阵,按理谁都可以当。   “不想当阵灵?”他猜到。   悠悠点头。   少年手负身后:“通天阵是上古大阵,成为里面的阵灵,好处很多。要是野心大一些,吞噬掉其他阵灵,然后炼化通天阵,收为己用,就能上天下地,在六界横行。”   他认真问:“真的不当?”   悠悠瞠目结舌:“这么好吗?”   路天沉轻“嗯”一声,还要再蛊惑小朋友两句,对方期待不已地看着他,眸光闪亮。   “那爹爹继续当阵灵吧,我等着爹爹炼化通天阵,带我上天入地,六界横行!”   路天沉:“……懒虫。”   悠悠眉眼弯笑,随后正经道:“爹爹,这有更合适的人。”   少年瞅了眼她乌发间的耳朵:“好吧,就他了。”   “我还没说是谁。”   路天沉漫不经心道:“除了那妖族殿下,还有谁。”   通天阵的规矩由阵灵定,妖盛星若留下一缕神魂成为阵灵,以后放放水,让妖族去太微之境拿灵源,再容易不过。   悠悠:“爹爹英明。”   少年扯起嘴角:“可惜,你看起来不太聪明。”   悠悠:“?”   “这么大个阵法,至关重要的乾位阵灵,随意交给别人,虽是好心,却可能酿成恶果。待我考验他的心性,有没有资格作阵灵,再做抉择。”   悠悠明白过来,若妖盛星利用通天阵,没有节制地让妖族穿行在妖界与太微境之间寻找灵源,可能会破坏太微之境原本的祥和。   这还只是轻的,更有甚者,妖盛星可利用阵法四处挑起战争,反正他可用通天阵将妖军随意送到任何地方。   悠悠抿唇:“事关重大,是我没考虑周全。”   路天沉垂眸,看女孩低着头,愣了下,手掌落在她发顶,不甚习惯地揉了揉:“无妨,我英明就够了,至于你嘛……路小朋友,差不多就行了。”   悠悠瘪嘴。   虽然知道是爹,但被个同龄少年这般说,着实恼人。   “把轩辕弓收好,出去吧。”他放下手,提醒道。   悠悠愣了下,她还等着看妖盛星能不能通过考验,若不能,她要顶上才行。   路天沉看出她心中所想:“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悠悠:“他没通过怎么办?”   都走了谁来当阵灵。   她不解抬眸。   少年眉宇间,露出几分无奈:“没通过就恭喜你了。”   悠悠尚未琢磨出意思,与其他人一起被送出去。   “乾”字门关闭,一群人面面相觑。   “悠悠,宗主与你说什么?”   “殿下呢?!”   悠悠在门口解释之际,妖后带人疾步走来。   身姿妖娆的女子将她狠狠抱住,按在怀里揉了揉脑袋:“果然不负我所望,我还以为,那混蛋不知道‘放水’两字怎么写的!”   悠悠被香气环绕,晕乎乎的。   她还没被娘字辈的女子抱过,只觉对方的怀抱,温暖又柔和。   妖后道:“小路杳,我可太喜欢你了,不如你留在妖界当下任妖后吧,我儿也有几分姿色……”   悠悠清醒过来,赶忙摇头,妖后惋惜地叹了声,只好把人松开。   妖宫外。   山海之巅,热闹欢腾的气氛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二样。   不过有一艘灵舟,已等候在半空多时。   是清筠宗的。   悠悠愣了下,以为宗门出了什么事,看到桅杆上,不知谁挂的喜庆大红花,才明白多半是喜事。   不知宗内有何喜事,悠悠迫不及待要登上灵舟。   妖后拉住她:“之前答应你的,可想好了。”   悠悠琢磨了下:“没有。”   “看来我偌大的妖族,竟没有一样让你动心的。”妖后拿出一块美玉,上面刻着“妖”字。   “既然如此,你把它收下,任何时候想好了,都可来寻我兑换承诺,你帮我妖族大忙,这份恩情,妖族上下不会忘的。”   悠悠想了想,点头接过玉佩:“妖后言重了,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   妖后又派人搬来不少好东西,给清筠宗其他人分。   悠悠趁着空隙,走到祝霓裳身边,摸出个小瓶子。   “这是我的独家秘方,待我走后,你把这些东西分给有姻缘花的人,让他们淋一些在姻缘花身上。”   瓶里是她的血,混着其他东西,让人看不出成分。   祝霓裳乖顺地点头,也不多问,接过瓷瓶子:“你要走了吗?”   悠悠点头,祝霓裳红扑扑的脸颊微白,低头看向瓷瓶,神色有些落寞。   “会再见的。”   祝霓裳愣了下,抬眸看笑颜明艳的女孩,也笑着点点头:“嗯。”   悠悠与妖族一群人告别,登上灵舟,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只小狐狸。   “你不回涂山吗?”   “我是偷跑出来的。”容辛两只狐狸爪子,可怜兮兮扒着她衣摆。   “舅父也不来接我,找不到回涂山的路了……”   悠悠无奈,拎起他:“那你先与我一起回宗门。”   容辛的狐狸尾巴,欢快地在半空摇了摇,悠悠带着他回到房间。   宗门灵舟不及方辰家的大,每个人房间空间有限,容辛四处跳来跳去,闹得悠悠轻扶额角,捏住他后颈。   打开门,悠悠打算把狐狸扔出去玩。   门口站着个身影。   换了身衣裳的顾赦,站在门外,不知来了多久。   头顶灯笼在风中轻晃,洒下的柔和光线,勾勒着少年清晰的五官轮廓,他宽大衣摆泛起涟漪,薄唇微动。   “有人要见你。”   一个果子,在顾赦手掌滚了滚。   悠悠眼睛微亮,意识到走廊不适合,本想让顾赦进屋,回头发现容辛在房内蹿来蹿去,只好道:“去你那吧。”   顾赦房间与她的没有两样。   进了门,顾赦手里的果子消失,下一刻,悠悠被小团子抱住了。   青团仍是初见时的小孩模样,白白嫩嫩,穿着翠绿衣裳,青色发丝披散,只不过,额间多了抹红印,像点在上面的朱砂。   它脑袋埋在悠悠衣间,亲昵地蹭了蹭,发出唔唔的声音。   悠悠蹲下来,意识到青团在与自己说话,遗憾道:“我听不懂。”   青团一扭头,眼巴巴看向倒茶的少年。   顾赦抿唇:“它说,想见你了。”   悠悠愣了愣,反应过来,认主后,顾赦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我也想见你。”她摸了摸青团的脑袋。   青团欢喜,摇动翠色的裙摆,软乎乎的小脸,在悠悠掌心贴了贴。   “唔。”花,香香。   顾赦眼神微变,瞥了眼它,悠悠好奇道:“它在说什么?”   “说……”   顾赦指腹摩挲着茶盏,顿了顿,垂睫品尝。   “你颈间有花香。”   悠悠讶然,低头就近嗅了嗅。   有这回事吗。   不知想到什么,青团握住她的手。   它将悠悠拉到床边,小手指捻了捻被褥,又指了指桌前的顾赦,最后仰头一双碧色眼眸,眼巴巴看着悠悠。   它还不会说长句,像咿呀学语的小孩,捡到一句算一句。   想留下悠悠,它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表达,只好借用听到的妖后的话。   “唔——”   “团团可喜欢你啦,不如今夜留在这睡一宿吧,我主人也有几分姿色……”   茶盏落在桌面,发出低沉的响动,打断青团的吱唔。   悠悠听不懂,只知道说了一长串:“它说什么?”   她看向桌边的身影。   “说你……”顾赦修长的手指松开茶盏,长睫低垂,漆黑眼眸盯着茶水。   “有几分姿色。”   话落,室内安静几许,就在悠悠以为只有这句的时候,少年唇角向上弯起,眼底浮起一抹恶意。   “又说你,与慕天昭不般配,没有善果。”   悠悠愣了下。   “哈?”   小青团这般通人性吗。 第58章   青团虽不太能说话, 却可以听懂一些,发现不对劲,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它扭头去看出声的少年。   “唔?”   团团说的不是这些呀。   顾赦落指, 漫不经心地扣在桌面:“它说,它认真的。”   悠悠面露狐疑之色,看向他。   窗外轻风吹入室内,灯火摇曳,穿着素衣的少年,眉宇清冷,面色平静,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悠悠半信半疑。   她难以理解青团为何如此说,但思来想去, 顾赦没必要编话骗她。   “……不般配就不般配,没关系。”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 埋在小团子青色发丝间, 揉了揉。   “你知道的真多。”   得到回复,顾赦长睫微颤了颤。   青团眨着碧色眼睛, 短暂地思考了会,发现想不明白,便抛之脑后,小手指锲而不舍地捻了捻被褥, 又指指悠悠。   这下悠悠明白了点,青团想和她一起睡觉。   可她记得,刚认主没多久的灵物, 无法离开主人太久的。   悠悠看向顾赦。   他沉默了会, 起身凝了滴血点在青团额间:“去吧。”   青团化作果子,落在悠悠手中。   悠悠将它带回房间, 容辛趴在窗柩呼呼大睡。   青团变回人形模样,悠悠与它玩了会,有些好奇道:“为何认他作主人。”   像万古青这类的神物,按理十分傲然,顾赦能收服它,即使是原著里存在的情节,在她看来也很神奇。   青团抬手,做了个掀棺材板的动作,眼睛闪烁着碧幽色光芒。   悠悠若有所思地点头。   原著里,顾赦解印确实厉害,就像慕天昭会些奇怪的法术,危急关头,总能有无数保命的招式,顾赦亦有自己的能力,与生俱来般。   回答后的青团,倚着她闭上眼。   悠悠盘腿坐在床上,拿出此行的收获。轩辕弓,引魂灯,能联系到妖鸦的传音符……   全部整理好后,悠悠支起下颌,想起白芙雪与她谈论之事。   那女子叫霓罗。   夺舍之事不为正道所容,悠悠本让白芙雪回宗告知宗门长老,解决掉霓罗,但女孩吞吞吐吐。   “她说是我占了她的身体,鸠占鹊巢的是我,不该存在的是我,告诉其他人,信不信且不说,若谁对付霓罗,我应该会比她先死,最多也是同归于尽……”   这事有些棘手,悠悠只能让她回宗后,寻些与神魂相关的法术修行。   神魂强大起来,未必对付不了霓罗。   系统对这事表现得很冷漠,悠悠甚至感觉,在它的认知里,霓罗才是最符合原著的女主,它是站霓罗的。   系统察觉到她的腹诽:“你还记得,自己从何处来的吗。”   悬在心间的警钟被敲了下,悠悠心神一震。   “你只是这的过客,做任务就要离开,别真把自己当作路杳,小心落得与她一样万劫不复的下场。白芙雪处境再糟糕,她都拥有世间最好的命格,唯一的困境来自自身。”   系统没有起伏的嗓音响起。   “你和他们可不一样,你……说不定何时就触碰到天道禁忌,死在天雷下,多担心自己吧,做完任务,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它这番话虽冷酷,却是阐述事实。   悠悠听明白了,无论是慕天昭还是白芙雪,甚至是顾赦,都有这世界的天道罩着。   她不一样,是个外来者。   天道对她并不友善,找到机会会诛杀她的。   悠悠拿出勾莲玉,望着玉间碎裂的痕迹。   若是没有路天沉给路杳的保命玉,她已经任务失败,从这世界消失了,系统说的不错,她都自身难保了。   察觉到悠悠沉甸甸的心情,系统语调往上扬了点,趁机道:“以后专心做任务就好,别触犯天道禁忌就能安然无恙。”   听到任务,悠悠将勾莲玉收了起来:“这次回宗后的任务是什么?”   她只依稀记得男女主回宗后,路杳发现两人你侬我侬,心生妒忌。   不同于以往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次路杳变厉害了些,所作所为,成功让男女产生隔阂,女主误会男主期间,还给了反派趁虚而入的机会。   重拾自我,悠悠打起精神,准备好好做任务。   在她翘首以盼中,系统道:“回宗的首要大任务,就是把路宗主气到再次闭关。”   正重整旗鼓的悠悠:“……”   她记起来了,这次路杳变厉害的原因,不是别的,就是靠山路天沉出关了。   她搬出她爹压男主。   慕天昭为了报答路天沉的恩情,连与路杳订下婚约都答应了,他当时承诺会照顾好路杳。   路天沉的出关,顿时像盆冷水将少年淋醒。   他陷入两难,艰难抉择的时候,路杳把路天沉气到闭关了。准确来讲,是她被混入清筠宗的魔修蛊惑,让路天沉受了伤。   路天沉大概没想到她如此蠢,气得以疗伤为由,再次闭关了。   没了路天沉做依仗,路杳一朝回到解放前,男女主解除误会,再次你侬我侬,感情更进一步。唯一不同的是,女主心里某个角落,有了反派的身影。   事情变得狗血起来。   想到要把路天沉气到闭关,悠悠有些头疼。   以她目前所见,路天沉不是好对付的,搞不好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系统察觉到她的顾虑:“原身都成功。”   虽然是夸她的意思,悠悠却高兴不起来。   系统难得鼓励她道:“你只要老老实实走路杳的剧情就不会出错,原身在魔修唆使下,都能成功暗算路宗主,重创他,你更没问题,大不了,不成功就成仁。”   悠悠:“哦。”   能去掉最后一句就好了。   想起桅杆上,朴实无华表示喜庆的大红花,悠悠眨了眨眼。   该不会,是庆贺宗主出关的吧。   *   灵舟在清筠宗山门处落下,悠悠‘惊喜’的发现,还真是!   “宗主出关了!!”   乘灵舟回来的一行人,落地得到这消息,集体振奋起来,迅速融入清筠宗上下欢腾的气氛中。   只有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悠悠沉默,望向与她一样脸色难看的少年。   说起来,路天沉是顾赦的杀父仇人。   上个统治灵魔界的魔君释九阴,就是葬身路天沉之手,不过这件事,顾赦是喜闻乐见的。   因为他在乌霄殿过得并不好。   在释九阴的子女中,顾赦排第九,“九”这个顺序冲撞了身为魔君的释九阴,加上灵魔界流传的预言,导致他一出生,释九阴便要杀他。   怎么活下来的,没人知道,但他一直是释九阴的眼中钉。   那时释九阴如日中天,威震四方,顾赦小时候在他掌控下生存,在乌霄殿过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故而,路天沉诛杀释九阴,反倒救了他。   若到此处,顾赦说不定还会念着路天沉的恩情。   可路天沉不知看中顾赦什么,千里迢迢把人从乌霄殿掳到清筠宗。   一个三四岁的小魔修,在修仙界第一大宗中生存,头顶时刻悬着灵魔界噩梦,仙道第一人路天沉的凝视,没有被吓死就算胆大了。   不仅如此,路天沉还给他下了毒,导致他灵脉受损,无论如何苦修,修为都难以精进。   这对于修士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算前不久,他成功将毒素逼出灵脉,能够正常修行,可那毒仍徘徊在体内,让他体弱如凡人,连辟谷都做不到,时不时还要忍受毒发的痛苦。   悠悠眨了眨眼,想必顾赦心中,恨极了路天沉。   察觉到她的视线,顾赦回望。   他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像暗不见天日的深渊。   “这就是仙宗?”   蹲在悠悠肩上的容辛,好奇地张望四周,狐狸尾巴左右摇摆。   清筠宗,仍是一副宁静祥和的模样。   清风拂过,来来往往的弟子们,要不手持灵剑,要不拿着卷轴,都在去修行的路上。   回到宗门,悠悠凭着多出的毛茸茸狐耳,收获了诸多目光,而且是个人,都想上前告诉她:“宗主出关了!”   悠悠让容辛自己去玩,闷头回了旭日峰。   推开久别的房门,悠悠脸上才露出笑意,兴冲冲奔向坎坎的小窝。   谁知,坎坎不见踪迹。   窝里垫着的软毯冰凉,铺了层浅浅的灰,像是许久没用过。   悠悠心头咯噔了下,起身去问灵落,却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她心慌慌的,四处找不到坎坎的时候,忽然想起,坎坎是她的守护灵,她能感应到对方的所在地。   悠悠闭目,凭着心灵感应,来到青云峰一处瀑布前。   水源飞流直下,轰轰的水声中,她穿过瀑布,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勾莲玉发出微弱光芒,悠悠没注意,大步走了进去,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幽湖映入眼帘。   这里风景极美,亭台楼榭,青山环绕,宛如世外桃源。   悠悠在湖边苍翠大树前,看到小团的身影。   坎坎正埋头刨坑,看起来,比她走时长大了点,浑身绒毛仍是似雪一般白。   悠悠扑了过去,把它捉住。   坎坎愣了下,反应过来,脑袋在她颈间欢快地拱了拱:“汪!汪汪!”   忽然响起的狗叫,让古树上茂密的叶片微微动了下。   悠悠正疑惑它为何在这,抱起坎坎四处走动,身前涌起大量的白雾。   是灵气太过浓郁形成的雾气。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悠悠把坎坎放下,盯着逐渐消散的白雾。   一大一小身影浮现。   悠悠下意识伸出手,接住朝她倒来的身影,少年浑身冰冷,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人已经昏厥了。   没倒下,全是红着眼眶的青团,在旁边用强大的灵气支撑着他。   悠悠反应过来,扶着顾赦来到树下,让他靠着树干。   原著里,顾赦回到清筠宗,毒便发作了。   这次毒发作的厉害,来的凶猛,他甚至没机会拿出乌金石压制,便陷入昏厥,幽蛟与青团打不开储物袋,束手无策。   最后,顾赦全凭毅力挺了过去。   现在小青团认识她,所以把人带来了。   悠悠不假思索,从顾赦储物袋里拿出金乌石,用灵力托起小太阳般耀眼的石头,让它洒下的光辉照在顾赦身上。   过了会,少年长睫凝着的寒霜,渐渐融化。   悠悠伸手探了探他的吐息,绷紧的脸色缓和,松口气,回头对青团道:“没事了。”   青团红着眼睛,点点头。   悠悠边用灵力撑着乌金石,边看着寒霜之气散去的顾赦,随后不知看到什么,眸光微凝。   树枝间,翠叶摇动。   一道视线悄无声息注视着下方。   清风拂过,一片静谧中,树底红衣女孩鬼鬼祟祟,做贼心虚般左右望了眼。   见四下无人,她伸出白皙的指尖,在少年长睫微微一压。   将他湿漉漉的睫毛,压弯了点。   不知这有何乐趣,古树下,女孩像偷了腥的猫,止不住笑了起来,乌发间,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微动。   古树上,身形修长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闭起左眼。   刚跃上树的坎坎,歪头疑惑道:“主人,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   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   他整个人似在思索,又似在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几字。   “睁只眼,闭只眼。” 第59章   拳头大的石头悬在空中, 一只金乌被包裹在内,绽放出刺目光芒。   灼热气浪散开。   靠在树下的素衣少年,阖着眸, 周身环绕的湿气逐渐散去。   他还处在昏厥之中,肤色透着一抹病态的苍白,薄唇却泛红,在悠悠作恶指尖的压迫下,他鸦羽似的长睫翘了起来,显得分外精致。   悠悠心满意足地收回手,环顾四周, 不见坎坎身影。   她本起身去寻,回头看了眼还未醒来的顾赦, 想了想,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背靠着树, 悬在斜方的金乌石暖洋洋的, 悠悠轻阖了阖眼,小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顾赦意识回拢,注意到旁侧动静,睁开眼便看了去。   一袭红衣的少女,头枕着树, 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散落的一缕青丝被风吹得微微荡起。   金乌石失去灵力的催动, 光芒淡了些。   顾赦嘴角微抿, 瞥向两人间隔着青团,心里有了大概。   四周静谧, 他漆黑的眼眸看了悠悠半响,手指蜷起,刚微微抬起,一片落叶划过他的指尖。   顾赦顿了顿,若有所感地向斜上方望去。   这树极大,树干数十人展臂都难以围住,虬枝盘曲,如片乌云笼罩在上方的树冠间,不知何时,倚着个身影。   他长指捻叶,眉宇透着散漫,对上少年的视线,似笑非笑道:“你长大了点,现在是魔修,还是仙修?”   顾赦眼神瞬变,没有回答,黑眸紧盯着他。   路天沉……   一阵清风刮过,树间发出簌簌声响。   悠悠睁开眼,金乌石在头顶悬着,顾赦与青团的身影却消失不见,坎坎蹲守在旁边,见她醒了,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   “汪汪汪~”   快抬头看看呀,小主人。   坎坎有些着急,甚至想吐出人言,担心吓到悠悠,只能脑袋向上拱暗示。   悠悠没能领会意思,摸了摸它的脑袋,将金乌石收起来后,看着石头皱了皱眉。   金乌石对顾赦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他要走,不会将其落下,除非走得很急,根本顾不上。   悠悠略一思忖,让坎坎在此等她片刻。   她回到旭日峰,本想去顾赦的房间看看,把金乌石给他,谁想御剑路过竹林的时候,看到林间一处角落,弥漫着黑色冷雾。   她心里一咯噔,御剑落下。   阴冷的魔气在碧竹间穿梭,少年乌发散落,苍白的手指嵌入竹内,冷白肌肤下青筋迸起。   他微低着头,脸色很是难看,努力平息着失控的魔气。   顾赦没想到,魔气在这时候失控了。   他不确定,是不是与路天沉有关,只能迅速离开那里。   幽蛟从袖下探出脑袋,瞳孔印出他的模样,不知看到什么,欣喜道:“主上,你的魔纹出现了!”   幽蛟很是兴奋。   魔纹是大魔才拥有的东西,代表在众魔之间绝对的地位。   然而它的喜悦没持续多久,注意到顾赦瞬白的脸色,愣了愣:“主上?”   顾赦指尖冰凉,刚被乌金石照暖的身体,如坠冰窟,心里涌起层层寒意。   魔纹……   这两字,让他不受控制地勾起糟糕的回忆。   顾赦唇色发白,空中宛如有道利刃,将他的发带隔断。   待乌发垂散下来,他神色才稍安,站在原地半响,手微微松开修竹,抬头打算离开。   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前方,握着金乌石,一动不动看着他。   “咔——”地脆响。   顾赦手中的长竹应声倒地。   悠悠愣在原地。   她知道顾赦有魔纹,但还是第一次看到。   少年下颌左边,浮现出了乌青痕迹,顺着脸侧一路蔓延至耳畔。   诡异的纹路,像一道深深的疤痕,透着森冷的气息。   悠悠瞳孔不自觉缩了缩,分明是第一次看到,却恍然间,仿佛在哪见过。   她脑海闪过一个模糊画面。   是个小孩。   漫天飞雪中,他周身散着黑色冷雾,朝她走来,黑雾将她包裹起来。   小孩脸颊浮起乌青魔纹,眸若染血,令人毛骨悚然。   她吓得呆在原地,没见过这模样,本心生怯意,结果没等她害怕,小孩似是清醒过来,脸色比她还白,看着她,随后仓皇无措地捂住左脸的魔纹。   像在遮不能见人的丑陋疤痕,踉跄地跑了。   悠悠认得那身影,是小顾赦。   在灵魔界,所有人以有魔纹为荣,这是魔修力量的象征,只有大魔才有的东西。   但在修仙界的人眼里,这是最狰狞可怖的东西。   “主上……”   察觉到顾赦心境,幽蛟欲言又止,它虽疑惑不解,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魔纹不是荣耀么,所有魔以它为荣,为何他感觉少年在厌恶难过……   一切像在重演,顾赦手指蜷入掌心,除了脸色过于苍白,神色还算平静。   他看着在前方吓呆的女孩,换了个方向离开,这种时候,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路悠悠。   悠悠回过神,赶忙道:“别走!”   她身形一闪,上前抓住顾赦的衣袖:“师弟。”   顾赦眉头拧紧,近乎恼怒地甩开她,大步离开,可身后的人又追了来,他心神皆乱,拉扯之际,被悠悠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倒在地。   黑发从脸侧滑过,他脸上的魔纹,一下赤裸裸地暴露在女孩眸中。   她微微睁大了眼,盯着他的魔纹发愣,顾赦感到前所未有的恼怒难堪,恨不得戳瞎她的眼眸。   在悠悠意犹未尽地凑近脑袋,细看的时候,他甚至想杀了她。   顾赦眼神冰冷。   见她打量个不停,索性抬手扣住悠悠的后脑勺,迫使她弯下细腰,原本低着的头,与他更贴近了几分。   “好看吗,让你看个够。”   女孩细软的发丝垂落,在他脸侧轻晃,顾赦眉间戾气横生,黑眸浮起血色,里面像藏着看不到尽头的血海。   滔天的凶煞之气,将两人笼罩起来,一般人受不了这可怕的魔气。   女孩按在他肩膀的手,开始细细颤抖起来。   她小脸吓得惨白。   顾赦心里原本的愤怒,突然平息了,反而涌起莫名的快感,他充满恶意的想,把她吓傻算了,以后见到他就夹着尾巴逃的那种,去宗门告状,找人抓他也无所谓。   但悠悠经过短暂的呆楞,后脑勺微动,像是在他掌心蹭了蹭,竟又凑近了脸。   一瞬间环绕而来的香味,让顾赦有片刻的恍惚。   她在他耳边低低的笑,原本惨白的脸色,因这笑变得红润起来:“师弟,你不会觉得我会被吓到吧,虽然这魔纹确实吓人。”   顾赦脸一下黑了,阴冷的眸光盯着她,这时候,他左脸却传来温热软意。   悠悠抚上他的魔纹,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红眸,收敛了笑意,神色前所未有的正经。   “骗你的。”她轻声道。   “不吓人,我半点都不怕。”   顾赦落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半响,他冷冷地弯起嘴角,将人掀翻在身下,一手掐住她的脖颈。   她青丝凌乱散在地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些许疑惑,被他掐住最脆弱的脖颈,奇怪的是,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惧色。   顾赦垂眸打量许久,没发现想看到的东西,脸色变得阴沉。   为何不怕他,也没有厌恶之色。   为何不摆出当年那个厌恶的模样,给他一剑,让他清醒过来。   “快说你在骗我。”少年一双红眸盯着悠悠,恶狠狠地威胁。   “不然杀了你。”   悠悠懵然地眨眨眼,旋即自暴自弃般,闭上眼:“没骗你,就是不吓人,你杀了我吧。”   在顾赦冷冷的审视目光中,她纤长的睫毛轻颤,合上眼后,小嘴还在倔强地嘀咕:“哪有这样威逼的,本来就不吓人……”   顾赦抚着细腻白皙的肌肤,指尖微颤,头一次意识到,面前女孩有多可怕。   好像只要她想,就能轻易哄好他。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闭目的悠悠,不知看了多久,眼底的血色散去。   数不尽的竹叶被风吹落,簌簌声响中,他突然难以抑制地,低头朝她凑近。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高喝:“这是什么,有魔气!快来人啊!”   悠悠闻声一惊,睁开了眼。   她看着凑近脸颊的顾赦,愣了下,担心他继续失控,手起掌落,击中他的后颈。   顾赦毫无防备,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晕倒了。   悠悠不假思索:“团子,快逃到刚才的地方去!”   那里没人,安全。   黑雾中,浓郁的灵气释放出来,青团拽着两人消失。   *   参天古树下,被坎坎挖过的土壤微动。   悠悠将压在身上的少年推开,长松口气,起身将人再次扶起,坐靠着树。   她蹲在顾赦身前,打量他左脸的魔纹。   就像书里所写,魔纹本身狰狞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但落在顾赦左边脸侧,却不让人觉得可怕。   她记得,顾赦不同于其他魔修,尤其厌恶魔纹,觉得这格外丑陋,书里后期带着面具遮挡,这像是他心间的一道疤,不知被谁伤疼了,之后就知道要小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   方才在竹林间,她瞧顾赦仓促离开,就知道他前所未有的在意,所以死命把人留下说清楚。   悠悠指尖落在乌青痕迹上,不知为何,这轮廓酷似疤痕的魔纹有些熟悉。   倒不是小时候见过,而是更久的时候。   她看着被打晕的少年,眼神复杂:“一点也不难看,也不会吓到谁,你怕什么……”   坎坎待在树上,欲言又止地张张嘴,还没开口,被只指节分明的手按住。   树下两道身影,发丝间都掺着竹叶,像刚在竹林地里打过滚。   倚着树的少年,昏迷不醒。   红衣女孩的手指,落在他脸侧乌青痕迹,凝视半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贴了贴他的胸膛。   发现心脏在跳,松口气。   不到半个时辰,梅开二度。   树冠间的身影,早早闭了另只眼,手枕后颈倚着树,修长的双腿随意摆着,直到树下身影消失,才重新睁开眼。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坎,我在她这个年岁,连女孩指尖都羞于触碰。”   坎坎迟疑片刻:“主人,我知晓天下事的。”   身影静默一瞬:“不,倘若如此,你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坎坎。”不远处传来声音。   去而复返的悠悠,寻着坎坎的踪迹。   顾赦周身的魔气消散后,悠悠将人带回旭日峰。   他短时间不会醒来,悠悠不能一直守着他,她还有重要的事做,比如拜见出关的路天沉。   任务来了。   *   系统的声音,在悠悠脑海里响起。   【请前往筠梧殿拜见路天沉,被拒之门外后,恼羞成怒,摧毁路天沉悉心照料多年的花圃报复,致其愤怒。】   书里路天沉闭关前,路杳曾让其作主,给她与慕天昭定下婚约。   路天沉答应替她询问慕天昭的意见,不过,要她用少主令来换。   路杳从出生起,便配有专门给她制作的令牌,这是象征少宗主的身份与权利的东西,对于所有清筠门人,威慑力仅次于宗主令。   如此关键之物,路杳却觉得可有可无,在她看来,反正谁都知道她是少宗主,这只是个虚物罢了。   她不假思索答应。   谁知众弟子此次历练回宗后,不知哪来的传闻,说路天沉要把少主令交给白芙雪,收她做义女,让她成为清筠少宗主。   路杳听到这消息,眼前一黑,急忙跑去找路天沉。   谁知却被拦在殿外。   她没有少主令,要见宗主,得按普通弟子面见宗主的规矩来。   路杳哪受得了这待遇,越发觉得,传闻是真的,路天沉要把少主令给白芙雪,她在极度愤怒之时,遇到了潜入在宗内的魔修。   在魔修三言两语的挑拨下,开始作死惹怒路天沉。   悠悠回忆完原著剧情,回房休息片刻,趁时间还早,换了身衣裳,赶去路天沉所在的筠梧殿。   *   到了地方,悠悠不出所料被拦住了。   “路师妹抱歉,你不能进去。”   悠悠佯装愤怒:“为何?”   守在殿外的弟子,解释道:“路师妹现在没有少主令,一切待遇与寻常弟子相同。按规矩,见宗主需提交拜贴,待长老通过后,再交给宗主抉择要不要见。”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见爹爹还用着这些,快些让开!”   悠悠说着要硬闯,却被师兄们拦住,善意提醒道:“路师妹三思后行,闯筠梧殿不是小事,会进戒律堂受重罚。”   闻言,悠悠从善如流地退下。   与原著情节一模一样,接下来,她只要假装愤怒,让暗中的魔修看到,对方就自然会来寻她,助她完成任务。   筠梧殿外广场,密密麻麻聚集了不少,除了本宗弟子,还有不少宗外人士。   路天沉出关,各方势力前来贺喜与拜见者多不胜数。   “路师姐别难过,宗主出关不久,日理万机,你们一行人回宗,他连慕师兄都没见,就见了一个弟子。”有人注意到悠悠,安慰道。   “还是与路师姐有关。”   自从悠悠在仙门大会夺得榜首的消息传回宗,得知她一人团灭剑宗、上弦等。宗内弟子们,快要将她奉上神坛了,尤其是年纪小的师弟师妹,瞧见她都是一脸崇拜。   此次路天沉出关,道明少主令之事,放在往日,他们必拍手称快,路杳德不配位,没资格做少宗主。   但如今,众人惋惜不已,都道她太傻太痴情了,为了与慕天昭订下婚约,竟放弃少主之位。   最近宗内流传的消息,白芙雪是下任少宗主,换作往常,众人自是喜闻乐见,可这个时间点,悠悠在古原秘境的事迹刚折服了大家,冷不丁听到这消息,一群人为她不平。   此刻见她被拒之殿外,一群人心生怜意。   “与我有关,是谁?”悠悠不解。   那师弟道:“方辰师兄。”   悠悠愣了下,听他道:“方师兄拿出从路师姐这买到的仙柏,成功吸引了宗主的注意。”   一旁师妹感叹道:“毕竟是宗主亲手种的,给路师姐的生辰礼物,想必再次看到,会心生诸多感慨,念及父女之情,很快就来见师姐了。”   悠悠心虚地眨眨眼,那棵卖了二十万的小松柏吗。   这时候,人群忽然传来阵骚动。   之前出声的师弟激动道:“是宗主!从房间出来了!”   悠悠张望半响,才看到他们说的宗主在哪。   筠梧殿内,有座专门议事的明轩阁,高耸入云,此时数十楼的廊栏前,出现数道身影。   离得远,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袭墨绿长袍的身影,手负身后,周围几个身形轮廓倒有些眼熟,是宇文离等长老。   四周人群已经沸腾起来。   “宗主千年前就已大乘境后期了,此次出关,听说突破至大圆满了!再往前一步,就是飞升境了!”   “不可能吧,都未见渡劫天雷。”   “宗主闭关之地,向来神秘,纵使有天雷我们也瞧不见。”   “我倒听闻宗主早该到飞升境了,只不过尘事未了,惦记着咱们清筠宗,算到修仙界有大难,所以迟迟没有离开!”   “唉,宗主若得道飞升,虽是天大的喜事,但我们清筠宗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还有慕师兄路师姐他们!宗主就是在他们这个年纪,横空出世,那时什么七大仙宗,如日中天,咱们清筠宗只是个小宗门,去参加仙门大会,受尽欺凌。结果,宗主还不是把各大天之骄子按在脚下踩!这就是实力为尊,我们清筠宗无所畏惧!”   “我听说以前的仙门大会,十分残酷,比武台见生死不论!”   “当然,几千年前的修仙界可不像现在平和,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我突然想起一则传闻,说宗主当年被七大仙宗暗中追杀,眼瞧被上千人包围,众人以为他走投无路,要命丧黄泉,结果宗主用了三千化身,反围剿了他们,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宗主三千化身又不止出现过一次,当年七大仙门与宗主斗到最后,发现被寄予厚望的宗门后辈,竟然都是宗主的化身,他们直接断层绝后了!”   “就像现在有人告诉我们,慕天昭,路杳,白芙雪……其实是一个人,就是剑宗萧町!与那七大仙宗而言,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更加夸张,毕竟那时宗主,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哈哈哈,恐怖如斯!”   “那是相当恐怖,宗主的化身让人找不到半点破绽,就算此刻藏在我们之间,也没人认得出来。”   一片欢声笑语间,不知谁说了句“宗主朝这看过来了!”   悠悠正感叹视力真好,四周陡然拥挤推搡起来,一股力量从后方涌来,她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手臂一紧,不知谁扶了下她。   悠悠目光斜落,看向扶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握住她手臂的力道,不轻不重。   悠悠侧头看了眼。   一个面容俊朗的青年,看衣着打扮,是宗内的师兄。   莫名的,看着他,悠悠心里浮起微妙的感觉。   她略一思忖,心里有了大概。   大家都在看明轩阁的路天沉,这青年师兄,却能在她摔倒的瞬间扶住她,显然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原著里,这段剧情有个蛊惑路杳的师兄存在,那人是魔修,灵魔界的卧底。   在暗中观察路杳的一举一动,察觉到路杳的愤怒,趁机挑拨父女之间的关系,利用路杳对付路天沉。   悠悠不动声色地道了谢,怀疑那魔修,就是这青年。   她眼神微变,决定刻意在其面前,表现出对路天沉的不满,抛出诱饵试试。   站稳身形后,红衣女孩抬头,望向明轩阁上的身影,手握成拳,脸上露出滔天愤怒。   “呵,把我的少主令收了给白芙雪,他到底是谁的爹!”   “还不肯见我,难不成白芙雪真是他的私生女,我绝对不原谅他!”   “还不肯见我,欲盖弥彰,可恶,我一定不让他好过!混蛋爹爹!”   站在悠悠身旁的青年,听到这低声怒斥,眉梢微挑,若有所思道:“这是传闻,路师妹担忧什么。我看路宗主对你有求必应,不如去求求他,说不定宗主就把少主令给你了。”   悠悠唇角不动声色地一勾,果然,这魔修耐不住试探起来。   “什么有求必应,都是假象罢了。”   女孩不知想到什么,红了眼眶,仿佛受了无数的委屈。   “师兄莫要为他说话,他其实表里不一,私底下对人又凶又恶,小时候我稍有不慎,惹怒他,他会气到把我手中饭碗都踹翻,不给饭吃。”   “不可思议。”青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点评道。   “丧心病狂。”   话落,他又带着几分怀疑。   “可我在筠梧殿做事数年,没发现宗主是会踹人饭碗的恶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悠悠耳朵微动。   这魔修还在试探,不仅如此,还向她抛出了诱饵,故意说“在筠梧殿做事”,好让她知道,他是路天沉身边做事的人,可以帮她接近路天沉。   悠悠再接再厉。   “什么误会,莫要在为他说话!”她低埋着头,几近哽咽。   “我在路天沉手中,十年饮冰,冷暖自知!其中的酸楚,师兄是理解的不了,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一定要报复他!”   青年好似被震撼到了,沉默了瞬,语气沉重。   “路师妹受苦了,想不到宗主是这种人,我瞧师妹脸白似雪,原来是饮冰十年冷的。”   他摸出手帕,递给快要落泪的女孩,听她欲展报复的言论,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   “可惜。”他缓声道。   “我只是个看守花圃的小弟子,帮不了师妹什么。”   悠悠接过手帕,心道:来了!   果然触发了情节!   悠悠仰头,一双红眸看着对方。   “花圃?师兄竟是负责看守花圃的人。”   青年微微颔首:“大家都知道,宗主寝宫前有片花圃,他很看重,从不许任何人触碰,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有野草长出,都是亲手去除。”   全宗上下都知道这花圃,关于它的来历,众说纷纭,其中最靠谱的,是宗主为宗主夫人种下的。   因为宗主夫人是凡人,这花圃里又是凡间花。   凡花不及灵花生命力顽强,需要悉心照料,隔三差五,地里还会冒出野草。   路天沉不用法术,也不让别人帮忙,时常挽起袖子,亲自浇水除草,故而清筠所有人都知道,他极为看中了这花圃。   原著里,路杳被气昏了头,在魔修煽风点火下,拔了花圃里的一朵花,一下惹怒了路天沉。   路杳被罚,也不服,觉得在路天沉眼里,自己连多朵花都不如,于是愈发怨憎他。   父女俩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才有了后来的,路杳重伤路天沉。   悠悠眉梢微挑,这魔修把任务送到她面前,她哪有不接的道理。   许久没听到悦耳的“叮——”声了。   悠悠摩拳擦掌:“师兄如何称呼?”   那青年道:“尘。”   “尘师兄,师妹想拜托你件事。”悠悠也不懒得装了,反正在原著魔修里,路杳就是个蠢货。   “我要去报复爹爹,毁掉他的花圃,正巧师兄是负责看守之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青年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推脱道:“不好吧,被发现我就完了。”   悠悠听着这假意推脱:“放心吧,我绝不会供出师兄。”   话落,她抓住青年衣袖,纤长的手指因愤怒,用力到泛白。   “他先不仁,要立白芙雪为少宗主,那我也不义,我倒要看看,难道在他心里,我连多花的地位都不如吗!”   似是感受到她的酸楚,青年想了想,下定决心般,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小铲子。   “既然如此,我帮师妹,宗主的花圃里,每一朵都是他的命根子。今夜,就让宗主感受到路师妹十年饮冰的痛楚!”   悠悠暗啧一声。   这魔修,想整路天沉的心思太明显了,幸而遇到的‘路杳’,换个人,谁不怀疑他的身份。   只有灵魔界的人才如此痛恨路天沉。   原著里,这段未详写,悠悠只知道路杳信了魔修的话,随后在对方的帮助下,成功折了圃里的花。   这尘师兄的心思呼之欲出,她却装傻充愣,假装信了。   两人约定夜晚见面的时间后,各自离开了。   远处一位面色冷酷的师兄,正要靠近悠悠,忽然发现人走了。   他愣了愣:“?”   *   是夜,月色浓郁。   青年悄无声息打开偏门,将悠悠放入筠梧殿。   “宗主在明轩阁与众长老议事,后半夜,还要与剑宗、上弦等几个宗主见面,今夜都不会回寝宫,路师妹不用着急,可慢慢折磨他心爱的花圃。”   悠悠暗自心惊,这魔修,竟对路天沉的动静了如指掌。   待她完成任务,就过河拆桥,顺藤摸瓜,解决掉这些灵魔界的卧底。   察觉到身后的杀意,在前面领路的青年,唇角弯起饶有兴致的笑。   快到地方,他脚步微停,低缓的嗓音在夜里响起:“路师妹,折一朵花有何乐趣,难得来此,不如要干就干大的。”   悠悠扬起小铲子:“我确实打算如此。”   这花圃的每朵花,对路天沉而言都很珍贵,她虽要完成任务,却不能真毁掉人家心爱之物。   悠悠早有计划,告知了对方,尘师兄表现得比她还高兴:“师妹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到了地方,他脚步一停,转身抬手在悠悠额间点了下。   正探出脑袋想看花圃的悠悠,不自觉眨了眨眼,感觉视线有片刻的模糊,但很快恢复如常。   尘师兄解释道:“有只飞虫。”   悠悠不疑有他,青年挡住她视线的身影移开。   月下,一大片花圃映入悠悠眼帘。   路天沉闭关数年,又不让旁人触碰,悠悠本以为,这地方会杂草丛生,只剩零丁花朵夹缝生存。   谁知,她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的花儿随风摇曳,夹缝生存的,只有几根可怜兮兮的野草。   悠悠暗自感叹,传闻都是假的。   外面一群人谈起路天沉亲手拔草,仿佛是件多么震撼,感人肺腑的事,但现在看来,他闭关数年,花圃里就长了这么点杂草,亲手除草倒不是什么难能可贵的事。   就这么几根,有何好歌颂的。   感叹完,悠悠翻进花圃,开始小心地用铲子,把这些花的花根挑了出来。   尘师兄说的不错,时间充足,要干就干大的。   为了让路天沉足够的愤怒,她打算把这里所有的花,全部移走,在路天沉暴怒,任务完成后,就拿出来还给他,毕竟是他心爱之物。   月色如轻纱洒落,夜深人静。   红衣女孩拿着小铲子,气喘吁吁,身影像勤劳的小蜜蜂般,忙碌地穿梭在花圃间。   在转角处望风的身影,斜倚着墙,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后半夜,也靠了过去。   悠悠小心挖出花朵之际,无意抬头望了眼。   天边明月清辉洒落,坐在廊栏上的青年,长腿懒懒散散交叠着,手枕后颈,背靠朱红柱子,一幅悠闲自得的模样。   这魔修,也太猖狂了。   悠悠微眯起眼,越发坚定地想,等完成任务,饶不了他。   花圃里的花太多了,悠悠铲了一夜。   次日早晨,天边绽开一丝光芒,被簇拥着的高大身影,不紧不慢地朝寝殿走去。   “宗主一夜未眠,不如休息片刻,再去修整花圃。”   “无妨,好不容易得了空,要整理一番才行。”   说话的男子身着墨绿长袍,玉冠一丝不苟地束着发丝,行步间,修长的手微抬。   “我说的热汤备好了吗。”   “备好了。”随行长老答道。   路天沉微微颔首:“闭关许久,想必杂草丛生。”   “是啊,宗主亲力亲为,这次有的忙了。”夜明长老感叹。   “我之前来看过。”   拐了个弯,苍越长老抬头望向花圃,凉飕飕道。   “那草都长满了,我看的头皮发麻,宗主,我看你还是用法术吧,或者找个弟子帮……”   话未说完,苍越陡地瞪大眼睛。   一群人停下脚步,看着偌大的花圃里,陷入愕然。   他们目光一转,看到个女孩,灰头土脸地倚着花圃旁的石头。   她一手握着小铲子,身上盖着件墨绿大氅,看样子,睡得正香。   一片沉默中,苍越心疼道:“我说吧宗主,你瞧路丫头现在变得多懂事,都知道替宗主分忧了!”   话落,他看向路天沉。   只见面容冷峻的宗主,目光注视着红衣少女,薄唇抿着,神色间,恍然也浮现出几分动容。   其他人也感动道:   “少宗主,一片孝心啊!”   “是啊,看样子,弄了一夜,想必累坏了。”   悠悠挖了一夜花,全身酸疼,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嗡嗡的声音。   她长睫微掀,揉了揉酸疼不已的胳膊,模糊的视线中,闯入宽大的墨绿衣摆。   悠悠愣了下,倏然惊醒。   对了,任务。   她把路天沉的花都给铲完了,要迎接路天沉的雷霆之怒了。   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悠悠长睫微颤,摸了摸腰间储物袋,打算等“叮——”的任务完成提示音响起,就把挖出的花朵还给路天沉。   她可不想真的受罚。   大不了,再给他种回去。   见来的人还不少,深吸口气,悠悠正要抬头念出路杳嚣张的台词,一只手落在她发顶。   “是你做的吗?”   居高临下传来的嗓音,听不出喜怒。   悠悠倚石坐在地上,有些担心他捏爆她的脑袋,偏了偏头,才哼声道:“是我做的,怎样,我知道你喜欢这圃里的花,我偏要……”   “很好。”一个声音打断她,带着些许欣慰。   “看来闭关几年,你确实乖了不少,都知道帮我除草了。我正苦恼,这么多杂草该如是好,你就帮我解决了麻烦。”   正打算迎接暴怒的悠悠:“?”   她不甚理解地仰起头,正巧对上一双狭长深眸。   女孩怔愣之际,路天沉微微俯身,手指在她眉间点了下,随后微扬下巴,示意她朝花圃望去。   悠悠回过神,下意识扭头望去。   只见一片花圃里,半根杂草不见,只有七朵欣欣向荣的花儿,沐浴在旭日光芒中。   她愣了瞬,正要揉揉眼睛看个清楚,手腕被路天沉扣住。   “全是土泥。”他将手帕递给她,“擦了再揉眼。”   悠悠看着这手帕,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莫名的,心里浮起不妙之感。   悠悠打开储物袋,拿出一捆昨夜连根带叶的花朵,却不想,入目是一捆杂草。   “???”   她明明挖的是花,留的是草!   悠悠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尚未反应过来,墨绿衣裳的男子蹲下来,抬起手,一人将盛着热汤的碗放在他掌心。   “喝点热汤。”   在众长老惊愕的目光下,路宗主将汤匙在玉碗轻搅,随后递到悠悠嘴边,亲自喂她。   一群人不由感慨,宗主还是疼路杳的啊。   少主令一事,不少人说宗主对她的耐心到了极限,眼下看来,纯粹是谣言。   一个帮爹爹除了一夜草,一个心疼女儿亲手喂汤,多么和谐美好的画面,造谣之人其心可诛!   悠悠确实又累又渴,一边迟疑地张嘴喝了口,一边长睫微掀,打量面前的身影。   她还在猜测之际,路天沉见她喝下热汤,薄唇勾起一抹浅笑。   “多喝点。”他语气低柔。   “毕竟饮冰十年,我真怕你被冻坏了。”   悠悠一呛,剧烈咳嗽起来。 第60章   电光火石间, 真相浮出水面,悠悠心头一梗。   她被路天沉当免费劳动力了,给他的花圃除了一夜的草!   不知是气的, 还是呛的,悠悠掩嘴咳了半响,路天沉耐心十足地等着,待人缓过气来,才将汤匙重新递去。   “慢点喝。”他嗓音低缓,提醒道。   若抛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悠悠可能真以为,他不知她为何会被呛到。   悠悠忿忿张嘴, 把热汤喝下去,被呛到泛红的眼眸, 紧紧盯着面前的身影。   在女孩长睫下, 堪称凶恶的目光中,路天沉神色依旧, 不紧不慢地问:“味道如何?”   悠悠嘴角扯起一抹笑:“暖暖的,很贴心。”   大概没想到她这般能‘忍辱负重’,路天沉略显诧异地挑了下眉,眼底浮起笑意。   “再来一碗?”   悠悠:“好啊。”   反正有人伺候, 她喝死他,让他喂汤的手臂与她一样酸疼!   旭日东升,洒下的光辉照在两人身上, 一袭墨绿衣裳的身影, 耐心十足给女孩喂了一碗又一碗热汤。   这温暖和谐的画面,让后方长老们无不动容。   往日, 宗主与路杳的关系实在冰冷。   宗主对她一向不管不问,没有要教导的意思,路杳之前无法无天的蛮横性子,很大原因就是这么养出来的,没人管她,她当然肆意妄为了。   宗主对她好像也没什么要求,活着就行。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从路宗主身上,看到对路杳的疼爱。   然而被疼爱的本人:“十碗热汤,冷暖自知。”   *   清晨微风吹过,寂静的庭院里。   坎坎吃着悠悠给它买的肉脯,吃的正香,毛茸茸的脑袋歪了歪。   它迟疑地看向肉脯。   小主人喝汤它吃肉,这样不好。   坎坎放弃肉脯,两只毛绒小脚按着苹果啃,啃了起来,门口忽然传来吱呀一声。   浑身白绒的小狐狸,叼着鸡腿,从门缝挤了进来。   四目相对,容辛嘴里的鸡腿落在地上。   圣兽?!   怀疑自己看错了,容辛纵身一跃,凑近坎坎,鼻尖轻耸像只小奶狗的圣兽。   “你是圣兽吗?”   坎坎微眯起眼,面对九尾狐族的小辈,装傻充愣:“汪。”   听到一声犬吠,容辛愣住,不可置信地又嗅了嗅。   这气息,是圣兽没错。   听不动犬语,容辛挠了挠脑袋上的绒毛,思忖半响,恍然大悟。   圣兽意外失忆,沦落成狗,忘记了昔日荣耀。   容辛怜爱地看了眼坎坎,打起小算盘,用爪子按了按它:“小白,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别学狗叫了,你是我涂山的,是我容辛的小弟,我来接你回去了。”   坎坎忍无可忍,拨开它的爪子:“走开,九尾小辈。”   容辛吓了跳,悻悻地收回爪子:“原来没失忆。”   坎坎冷哼,扭头离开,容辛却一下跳到它前方,好奇道:“你为何变成狗,待在这里,这不是悠悠的住处吗。”   坎坎:“她是我小主人。”   容辛愕然,费解地挠挠脑袋:“那、那你为何学狗叫。”   一朵蒲公英在风中轻摇,坎坎用爪子刨了刨:“小主人喜欢狗。”   它当日欢喜地睁开眼,女孩期待地看着它,朝它“汪”了声。   它不甚明白,想了想,这是犬的叫声,意识到小主人喜欢狗,它就学了声狗叫,果不其然被摸摸头了。   容辛深深地同情起来,族中长辈要见圣兽一面,请它解惑,都是件极难之事。   没想到堂堂圣兽,如今为了讨小主人欢心,还得伪装成狗。   见圣兽精神不振的模样,容辛一跃而起。   “罢了,我来陪你玩吧。”   悠悠回来的时候,庭院草地间,两个白影窜动。   大白团用脑袋将雪色小毛球拱翻,小毛球还没站稳身体,又被它从另个方向拱倒了。   容辛虽是小狐狸,对比坎坎幼小的身体,却称得上大了。   坎坎头晕眼花,气得一巴掌呼在容辛脑袋上,容辛还以为它在与他打闹,更高兴地拱了。   悠悠感受到坎坎的处境,赶忙上前。   这时候,一只带着伤痕的手拎起容辛后颈,身影浮现,道了声:“无礼。”   容辛兴奋的表情一变,蔫蔫道:“舅父。”   姬元嚣拎着他,看了看地面的坎坎,视线落在门口的身影上。   “换个地方说话吧,中秋。”   悠悠听到“中秋”两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起是上次胡诌的名字,四周景象已经变了。   不是上次的竹林小屋,这次姬元嚣带她来的地方,是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   一阵清风穿过,桃花簌簌落下。   “我这珍藏了不少美酒,可惜。”想起半杯酒后,女孩红扑扑的脸颊,姬元嚣嘴角勾笑。   他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在悠悠面前,见她一直盯着他的衣袍看,眉梢微挑:“我的衣袍很奇怪吗?”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香,悠悠揉了揉胳膊,端起茶盏:“看脸容易晕。”   姬元嚣曾言,这是两人之间修为差距太大的缘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旁人无法直视其容。   可她看路天沉却不会,按理路天沉是仙道第一人,又曾击败灵魔界的上任魔君,是三界最厉害的存在。   “你比我爹爹还厉害吗?”   姬元嚣愣了下,看出她心中所想:“不一样。”   他本欲解释,想了想,索性带着几分得意道:“那是必然,我要是来真的,轻而易举就打败他。”   “既然如此。”悠悠瞥向他的手,“爹爹怎么打伤你的。”   姬元嚣顿住:“……对吧,你也觉得奇怪,我更奇怪!”   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沉沉:“当年因为此事,我受不了打击,心境崩乱,心魔都出现了。”   “不过。”姬元嚣话音一转,隐约可见的紫色眼眸,微眯起来。   “察觉到他不对劲,不同寻常,我就使劲挖,使劲挖,挖到最后……”   悠悠乌发间的狐耳微动,正凑近脑袋细听,姬元嚣看了眼手背的伤口,抬指抵住她额头,笑容满脸。   “就释然了,往事不提也罢。”   悠悠:“……”   她端起茶盏尝了口,听姬元嚣转移话题道:“容辛的死劫已经消失了,作为报酬,之前答应你的,你可想好了?我可是很厉害的,什么都能做到。”   悠悠意有所动:“你知道天道吗?”   “我早已不受天道约束,怎么,你有麻烦?”姬元嚣露出意外之色。   悠悠点头:“总有天雷要劈我,可有规避之法。”   她方才任务就失败了,路天沉并未有被她惹怒,反而心情大好……好在晴空万里,没有乌云袭来。   “这个简单,等我片刻。”姬元嚣盘腿坐着,一阵华光环绕在他周身。   片刻他睁开眼,面露遗憾之色:“没法帮你。”   悠悠目光幽幽:“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   姬元嚣一噎:“不是做不到,是不能做。”   他语重心长道:“我方才算了算,就跟容辛的死劫一样,我若插手,许多事就变了,你爹爹都睁只眼闭只眼,我轻举妄动,怕会铸成大错。”   悠悠摸了摸衣襟里的勾莲玉,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反正就是不帮……唔。”   姬元嚣剥了颗葡萄,塞到她嘴里:“要不你去问路宗主,天雷要劈你该如何,他渡了那么多次劫,想必很有经验。”   悠悠咬着果肉,心道有几分道理。   勾莲玉能挡下天雷,给路杳这玉的路天沉,应当也能做到。   可如此一来……   “啧,九尾天狐,不过如此。”在姬元嚣惊愕的目光中,悠悠起身。   “送我回去吧,反正唉——”   姬元嚣:“?”   这蔑然的小眼神,是什么意思。   果然路天沉出关,有靠山了,对他态度都不一样,之前一口一个前辈呢!   “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不过。”姬元嚣起身折了一截桃枝,略一施法,插在悠悠发间。   “戴着吧,不是防不防天雷的问题,主要是戴着好看。”   得到想要的,悠悠心满意足。   回到庭院,容辛被姬元嚣拎走,她动了动狐耳,按姬元嚣所说,将两只毛绒耳朵收了起来。   悠悠身形一晃,变成只绒毛泛红的狐狸,半响,又恢复人形。   她虽感到新奇,但一番折腾,四肢更酸疼了。   拔了一夜的草,悠悠摸了摸坎坎,本打算抱它回去休息,忽然想到一夜过去了,不知顾赦醒了没。   昨夜有弟子发现魔气,吆喝后,旭日峰戒备森严了许多。   悠悠略一思忖,朝顾赦房间走去。   *   躺在床榻间的少年,仍是悠悠昨日离开的模样,不过此刻额头布满冷汗。   顾赦意识昏沉,脑海里的画面,一会是小女孩吓到血色全无的面容,将匕首刺入他胸口,说着“我最讨厌魔修了!”,一会是少女按住他肩膀,轻声细语:“不吓人。”   他藏到深处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有的回忆起来,是暖的。   曾有个小女孩,故意堆丑的雪人,激他动手一起堆,在他堆出四不像的雪人后,她软乎乎的手凑来,握住他的手教他。   冰天雪地里,女孩的手触碰了许久的雪,却是暖的。   他想回握,又怕自身的冰冷冻到她。   有的回忆起来,却是冷的。   他曾在深夜,踩着叠高的石头,从窗口,朝被狰狞魔纹吓坏的女孩房间,小心翼翼探去脑袋。   里面烛火明亮,一个瞧着比他稍微大些的男孩,穿着质地甚好的青衣,腰系美玉,她口中的师兄,路天沉的亲传弟子。   是个天赋异禀的仙修,可以不用像他这个小魔修一样,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绞尽脑汁躲过守卫才能来。   他光明正大坐在小女孩床边守着,握着她的手,肆无忌惮。   顾赦低头,摸出龙纹玉佩戴在腰间,又掸了掸被关在戒律堂三天三夜后,脏兮兮的衣裳。   他踩着石头踮起脚,两只小胳膊铆足力气,想要翻过高高的窗户,进入室内。   被他吓到的小女孩,该他亲自哄。   他要告诉她,自己脸上的魔纹已经消失了,别怕他……   “师兄。”一个细弱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别离开,我好怕呀……”   翻窗的小身影顿了顿,长睫垂落,将原本漆黑明亮的眼睛,遮得有些暗淡,他摸了摸左脸,良久,小心地将冰葵放在窗前,安静地离开了。   窗外雪地,留下的一串小脚印,很快被簌簌落下的大雪覆盖。   顾赦浑身发冷,分不清此刻身处何地,迷迷糊糊间,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人般。   “骗你的,不吓人。”   “我叫悠悠。”把大氅另边分给他的女孩,像圣白的月色,干净的雪,眉眼弯笑,眼尾有一颗红色小痣。   那时候就有,但突然就没了……   一杯凉水,猛地泼在昏睡的少年脸上,他长睫微动了动,幽蛟再接再厉,尾巴卷起茶盏又是一泼。   青团踩在椅子上,递给它茶盏:“唔?”   有用吗。   “有用。”幽蛟再次卷起茶盏。   “你瞧主上都没说胡话了,刚才还说什么不仅学会堆雪人,还会捏小泥人……分明陷入梦魇了,这时候,得用冷水泼醒他才行。”   话落幽蛟又要动作,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抓住它,顾赦起身擦去脸上的水渍。   对上冰冷的眸光,幽蛟激动大叫:“主上醒了!”   它仿佛没意识到危机,扭头朝青团使劲眨眼。   小青团愣了下,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起来。   “呜呜呜——”   幽蛟哥哥说了,这种时候,是在主人面前表示忠心的好机会,需要用大哭表达自己对主人的担忧。   一滴水珠,沿着顾赦绷紧的下颌线滑落。   他看了看呜咽起来的青团,又看向抽泣到快咽气的幽蛟。   半响,松开被捏住的黑蛟:“行了。”   幽蛟尾巴立即一摇,哽咽的青团收了哭泣。   这么快吗。   它以为要哭三天三夜呢。   顾赦换了身衣裳,打开房门,外面正值晌午时候。   竹林没有风吹过的时候,寂静无声,他不自觉走到熟悉的地方。   前方传来窸窣动静,他一抬头,揉着胳膊的纤瘦身影,闯入视线。   “师弟?”   悠悠正拖着酸疼的身体来看望人,半路抬眸,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穿着玄衣的少年,长身立在前方,轻风卷着竹叶,从他背后慢悠悠飘落。   他长睫微颤了颤,黑沉的眸光看着她。   已经醒了。   悠悠快步走去,上下打量后,松口气道:“不是故意打晕你的,没事了吧。”   “你怎么了。”顾赦开口,嗓音还些沙哑。   他注意到女孩走来时,身形微颤,尤其是脚步变急时,走得格外不稳。   悠悠愣了下,揉了揉胳膊,忿忿道:“被阴了,我除了一夜的草,所以胳膊酸,腿也疼,走路都是抖的。”   不知想到什么,她眉眼弯笑。   “看师姐对你好吧,都这样了还赶来看你。”   悠悠随口一句,本以为顾赦会像往日垂睫抿唇,谁知他轻“嗯”了声:“是很好。”   悠悠愕然,又听他缓声吐出三字:“路悠悠。”   难得的称呼,让悠悠不自觉绷紧心弦,顾赦漆黑的眼眸盯着她,似乎在她脸颊寻着什么。   后来,少年忽而笑了,似是从寒冬腊月中醒来,眼前春暖花开。   他靠了过来。   悠悠茫然地立在原地,下一刻,腰肢被顾赦伸手环住,他另只手臂穿过她的膝盖弯。   清风拂过,他将女孩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悠悠下意识伸手攀住他的肩膀。   “师弟……”她嗓音微紧,带着几分慌乱。   “你做什么?”   顾赦垂眸: “不是四肢酸疼吗,我抱师姐回去。”   离得近,悠悠感觉他就在耳边说话般,低沉温热的气息环绕而来,她耳根有些红,挣扎起来。   “不用了,我还没疼到走不动路。”   顾赦沉默一瞬:“师姐可是嫌我是魔修,才不肯。”   “怎么会。”悠悠止住挣扎,见他神情低落,下意识安慰起来。   “魔修没什么的,你别在意。”   顾赦圈住细腰的手臂收紧,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里拢近了些,随后神色黯然地“嗯”了声。   悠悠见他眉间难掩落寞之色,心跟着沉甸甸的,一路安慰。   直到快到门外,她才回过神,陡地止住话音。   “到了?!”   顾赦嘴角往上弯起,悠悠惊醒,想起灵落可能会在,赶忙道:“快把我放下来。”   顾赦俯身正打算将人放下,手指忽地一动,将怀里的身影扣紧了。   他抬起头,看向从旁侧路口走出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悠悠心底悲叹了下,扭过头,正要叫灵落小姑娘不要误会,入目的却是个青衣少年。   他玉白的手握着瓷瓶,停住脚步,浅眸凝望而来。   悠悠如遭雷击,瞬间面红耳赤,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与之前腿脚受伤不同,这次她好胳膊好腿的,被师弟抱在怀里,本以为是灵落撞见,已经够糟糕了,谁知是慕天昭,更尴尬了。   “稀客,师、师兄怎么突然来了。”悠悠咬了下舌头。   边说边拍了拍顾赦,示意把她放下,但对方将她腰身搂得更紧了。   慕天昭眼帘微垂,温润如玉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没看到这幕。   他走了过来,把手中瓷瓶递给她:“我刚去见了师父,这是师父让我拿来给你的,止酸疼的药。”   正找地缝的悠悠一顿,她说慕天昭怎会来,原来是路天沉让他拿药来的。   ……好爹爹,这时候让人来送药。   系统呢。   任务!她要做任务! 第61章   悠悠接过白瓷药瓶, 看向顾赦,暗示性地又拍了拍他。   “师弟。”   顾赦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半响, 将她放了下来。   “多谢师兄前来送药。”悠悠拱手道谢,想了想,又朝顾赦道,“多谢师弟送我回房。”   她站在门口,只道谢,不提留人进屋小坐片刻, 只差没吆喝师兄师弟慢走了。   相信两人能领会她的意思,悠悠眨了眨眼, 期待地看去,本以为慕天昭会先善解人意地离开, 谁知是顾赦先出声。   “既然如此, 师姐好生休息。”   待他身影消失,慕天昭才道:“药粉需融入水中, 浸泡片刻,再涂抹。”   悠悠点头,望了眼掌心:“师兄,你近来可有身体不适?”   慕天昭负在身后的手, 指尖微紧,脸上不动声色道:“不曾,师妹何出此言?”   悠悠迟疑片刻, 摇摇头:“随口一问。”   慕天昭走后, 悠悠才抬起左手,最近掌心的梦魇纹时不时发烫。   本以为慕天昭被梦魇困住了, 但他说没有,见他气色尚好,悠悠只好作罢。   她转身回房,将一晚上的战果,三大捆野草放在庭院里显眼的地方,警钟长鸣。   “汪~”   坎坎摇着尾巴。   悠悠揉了揉胳膊抱起它,正打算回房躺到床上,大门传来“吱”地轻声。   门缝间,一个小泥人挤了进来。   悠悠愣了愣,迟疑拿出自己的小泥人,操纵着走过去。   “师弟?”   她在妖后的法器里,教过顾赦泥人术,还给过他一个小泥人。   不过眼前这个,似乎是顾赦重新捏的,因为她通过泥人的视线,发现门口的泥人,竟比她要高些。   悠悠微眯起眼:“你怎么捏的比我高?”   “是吗。”少年的声音响起。   悠悠点头,微扬下巴看他,正抬手比划身高,顾赦的小泥人凑过来,双臂展开轻轻地抱了下她,下巴在她额间蹭了蹭。   “好像是高些……”   替身术到了一定境界,泥人替身所感知的,本体也能感受到。   抱着坎坎的悠悠,额头传来微末痒意,她真人瞅向门口抱着她比身高的小泥人,不自觉摸了摸额间。   她一心二用,对顾赦道:“你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派泥人来了。”   顾赦:“练习替身术。”   悠悠恍然大悟,把一缕神识落在泥人身上,其实尤其孤独。   以泥人的视角,变大的世界十分陌生,连个同类都没有,所以她才发展了泥人军团,来抵抗练习替身术时的孤零枯燥。   意识到师弟的泥人来寻她玩,悠悠大方地一挥手,派出另四个小泥人。   “我让它们陪你练习。”   一缕神识操控,也不耗费体力,悠悠回房躺在床上,闭目操控小泥人们,带着顾赦的泥人在庭院上蹿下跳。   同样在自己房间的顾赦,盘腿坐在蒲团上,阖着双眸。   才学会替身术没多久,需要专心致志才能操控泥人,他透过泥人视线,看着憨态可掬的小身影,指向三捆野草:“师姐,这是什么?”   “……是可恶的爹爹。”她忿忿。   顾赦透过泥人的神色,都能想象到女孩此时的模样,不由嘴角微勾。   “幽蛟哥哥,快来看呀。”   青团眼睛睁得大大的,指了指蒲团上打坐的身影。   “怎么了。”幽蛟游过去。   只见少年肩背挺直,一袭玄衣坐在蒲团上,向来透着冷漠的眉宇,缓缓舒展,嘴角少见地微微弯起。   青团托着脸腮。   “唔。”   主人好像很高兴。   幽蛟:“笨蛋,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青团:“唔?”   比它更能感知到顾赦心境的幽蛟,用尾巴摸了摸它发顶,语气沉重地吐出六字:“温柔乡,英雄冢。”   青团不甚明白,歪了歪头。   *   分出一缕神识在泥人体内蹦跶,悠悠本体躺在床上睡了会。   坎坎待她睡着,藏在毛绒里的小角散出淡光,将人包裹起来。   一觉醒来,悠悠神清气爽。   她胳膊肘热乎乎的,掀开被子,底下的坎坎,雪绒绒身子歪斜着,小脑袋枕在上面,浑身绒毛被压得扁扁的。   悠悠小心将手抽出来,蹑手蹑脚下了床,穿好衣物出门。   庭院内,顾赦的小泥人在休息,窝在杂草里,悠悠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脸。   与顾赦本人瘦削的脸颊不一样,泥脸很有弹性,肉感十足,一想顾赦神识在里面带着,捏泥如捏人,这感觉尤为奇妙。   师弟难得主动来寻她,悠悠觉得稀奇又高兴。   此刻时辰尚早,还没到傍晚。   悠悠略一思忖,换了身衣裳,到法器室领了把弓箭,赶去习武场修行。   轩辕弓还在她手中,苍越与宇文离都来询问过,没让她上交宗门,只嘱咐她好生保管着。   习武场内,四处分布着诸多弟子身影,悠悠在专门供练箭的地方,练习拉弓射箭。   “咻——”   离弦之箭直中靶心,四周一片欢呼响起。   悠悠沉默地放下长弓,环视激动的师弟师妹们,她现在在宗内,太引人注目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箭术超群呢,事实上,她射中的是最基础的固定靶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她一个都还没射。   被胡乱吹捧了一通的悠悠,正打算把人赶走,有人朝场外望去,小声道:“是巫族的人。”   习武场外,数道纤细的身影路过。   穿着统一的灰色长裙,轻薄蓝纱遮住下半张脸,看起来神秘异常。   为首少女手里握着七彩石头,对着四周转动。   旁边一人提醒道:“庆乐,快把留影石收起来,别乱看。”   庆乐道:“怕什么,等会我还要为姑姑照路宗主呢!到时候把路宗主的身影给姑姑,她一定很高兴。”   “别胡说,圣女早断情绝爱了。”说话之人呵斥。   庆乐不以为然,视线朝喧哗之处望去,看到一袭红衣被簇拥着,长指搭弦,好奇道:“那是谁?”   负责接引的清筠宗弟子道:“是我们少宗主,路杳。”   一行人神色,有了微妙变化,清筠宗弟子只当没看到,引路道:“诸位巫族道友这边请。”   近日宗主出关,各方势力前来拜访,宗内穿梭着不少外宗人士,清筠宗弟子们习以为常。   悠悠来习武场的路上,遇到了好几波。   方才离去的一群人,却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望了眼窃窃私语的几个弟子,悠悠收弓,悄无声息地凑了去,听到他们议论:   “那是巫族的吧!”   “听说当年,巫族圣女对宗主倾慕极了,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   “算不上可惜,要我说,还是当年蓬莱仙岛那位少主最可惜!”   “那我得提一嘴容家小姐了!”   说话的都是年长些的弟子,知晓往事。   悠悠耳朵微动,混入其中:“红颜知己这么多,宗主夫人呢?”   众人正八卦得起劲,没人注意到她。   听到来自后方的问话,有人下意识答道:“这些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宗主夫人来得晚,也来得突然。”   有弟子回忆道:“那可不,本以为宗主会一心修行,直到飞升,谁知有日他出了趟门,没多久就带回了宗主夫人。”   “我还记得宗主走时,说给自己算了卦,回来的时候会带个姑娘,让宇文等长老准备些女子常用的东西,衣裳首饰……虽说宗主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大家还是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   “我在现场!”一师兄激动道,“宗主当时拉着宗主夫人,出现在山门口,对来迎接的众长老说要与其成婚,一群长老险些炸成了烟花,消息传出,更是全修真界轰动!”   “当年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宗主夫人是何许人也。原本对宗主抱有一丝幻想的众多芳心,全部碎了。”   “可不是吗,得知宗主夫人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有偏激不甘者,派了杀手来,要除掉她!”   “宗主夫人也是可惜,凡人寿命本就短,她体弱多病,眼睛还……唉,早早香消玉殒,也没能陪宗主几年。”   “话说回来。”横插进来的嗓音,有些幽冷。   “都说宗主要把少主令给白芙雪,难不成白芙雪真是宗主私生女。”   “别胡说!”有人反驳,“宗主不是拈花惹草的人。”   悠悠目光微转,落在方才说话之人身上。   是个师兄打扮的模样,面色冷酷,腰间挂着“温”字玉佩,看起来不是喜欢八卦之人,却凑了过来。   悠悠微眯起眼,原著里怂恿路杳的魔修师兄?   这时候才来,之前被路天沉捷足先登,效率太低,灵魔界要完啊。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没急着试探,不动声色地打量。   这人一幅笃定路天沉与其他女子关系不清不楚的模样,刻意说与她听,应当不会是路天沉的化身。   悠悠假意冷冷抿唇,仿佛受了那些言论的刺激,黑着脸离开。   不一会儿,温师兄追来:“少宗主!”   悠悠回头,他朝她行礼。   “不必多礼。”她轻叹,脸上流露出几分落寞,“我的少主令被没收了,担不起少宗主的名头。”   温师兄攥紧手,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随后将悠悠带到一旁,将一封信件交给她。   “少宗主,你且看信。”   悠悠打开信封,里面洋洋洒洒数千字。   温师兄在旁怒道:“当年宗主夫人,就是因发现宗主与白芙雪的娘有染,气到香消玉殒。”   悠悠心底“哦”了声,装出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不可能,一定是假的,证据呢?”   “信不信由你。”温师兄冷声,“想想近来传闻,都说宗主要将少主令要给白芙雪,这事不会空穴来风。”   悠悠眉梢微动,心道为何有这传闻,不就是你们散布的么。   她表面脸色难看:“为何告诉我这些?”   温师兄沉默一瞬,神色流露出几分温柔,将腰间的玉握住:“这是宗主夫人给我的,当年受过她一些恩惠,不愿她逝得不明不白。”   他语气诚恳,若非悠悠有原著傍身,真要信了。   原著里,路杳倒是信了。   虽然只有一封在讲狗血故事的信件,一块假玉,但魔修打蛇打到七寸,提及白芙雪、少主令,成功让路杳失去理智,全部信了。   不过她虽然相信,却也知道路天沉是靠山,不能真的与其正面对峙。   她只是想让路天沉把少主令还给她,不许给白芙雪。   她思来想去,偷走路天沉的印章,给她所打听到的,对路天沉有意的女修,诸如巫族圣女,蓬莱主等私下传信,让那些仍痴心不改的女修,满怀期待地赶来清筠宗相会。   谁知到了才发现,竟是她的一场闹剧,路杳把这些人变成荒诞的笑柄,以作报复。   此举令人发指,一时间,人神共愤。   巫族、蓬莱、少卿等诸多势力,立誓再不与清筠宗往来。   路天沉亦是勃然大怒,直接将路杳扔进了戒律堂,让宇文离重罚,废了她的修为,留条命便可,将路杳吓破了胆,不过,她依旧敢作死。   悠悠揉了揉额角,揣上信件离开。   “一定要如此吗?”   那些女修是无辜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本一直心如死灰倒罢了,路杳突然给人希望,又揭开血淋淋的真相让人绝望,此举实在可恶。   系统冷声:“这是原著情节。”   “哦。”悠悠摘下桃枝,在手里把玩。   系统默了默,提醒道:“这桃枝只有三朵花苞,最多帮你挡三次天雷,你可要想好了,珍惜机会,现在的剧情简单,你便如此用了它,来日……”   它话没说完,听女孩惊喜道:“竟然挡三次?我还以为一次性的!”   系统沉默,换了个角度,晓之以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惹怒路宗主,他怎么见你就讨厌,气到闭关。”   它又动之以情:“他不闭关,你的师兄如何成长挑起大梁,如何与白芙雪发展感情线,他碍于路宗主,不是要与你发展感情么,难不成你想……”   “打住。”悠悠喊停。   想了想,她道:“只要能惹怒他就行了对吧,把他气到闭关,后面剧情就不会乱。”   系统:“理论如此。”   悠悠握了握桃枝,仰头望向变暗的天空,思量之际,蓦然想起路天沉的化身尘师兄,拿着小铲子怂恿她:“要干就干大的。”   ……可恶。   悠悠微眯起眼,既然路天沉不仁,她也不义,到时候送他一个与原著不一样,但同样‘惊喜’的场面。   有了主意,悠悠给方辰发了张传音符,打道回府。   夜幕降临,清冷的月色洒落在地,一道身影从她门前的阴暗处走出,玄色衣袍在月下泛起冷沉的光泽。   “师弟?”   悠悠脚步放快,一团黑影被扔到她面前。   刚分开不久的温师兄,被顾赦五花大绑,丢到她面前:“他方才与师姐说了什么,他是魔修。”   悠悠没想到会被顾赦看到,略一思忖,道:“我知道,不过……”   她眨了眨眼,瞥了眼被打晕的魔修师兄,将顾赦拉到一旁:“我只是将计就计,并未信他。”   顾赦脸上有片刻的茫然,视线低垂,落在她抓着他袖子的手上:“师姐想做什么。”   悠悠小声讲起来,顾赦与路天沉有仇,她不担心顾赦去揭发她。   一阵夜风吹过,女孩肩头青丝拂起,白皙脸颊露出诡异的笑,她身旁的少年听完计划,少见的,扬起难以理解的声音。   “路宗主……赘婿?”   出门迎接女孩的坎坎,徘徊在原地,毛茸茸的小身影瑟瑟发抖。   小主人好可怕,它要不要告诉大主人呢。   坎坎还在纠结之际,被与师弟告别的悠悠抱起回了房。   室内灯火亮起,悠悠刚倒了杯茶,一张传音符浮现在半空。   方辰的声音,从符里飘了出来。   自从凭松柏面见路天沉,方辰已兴奋了几天几夜,整日抱着松柏挨蹭。   夜里收到悠悠的传音符,他先兴奋地回道:“路杳!你当真没骗我!这松柏真是仙柏!”   意识到路天沉没有挑破,悠悠掩嘴轻咳,听传音符里的声音继续道:“留影石虽珍贵,但我方家就是做生意的,这类东西多的是,给你打个半折,七万一块留影石。”   悠悠被这价格吓了跳,难怪用的人少,太贵了。   好在,她是来赚钱的。   方辰的声音继续道:“还有你若要拍卖东西,我这有直接联系修仙界各大家族的手段,寻常家里商会有好东西拍卖的时候,都是一齐通知他们,价高者得。”   悠悠放下心,回了张传音符,来到书案前。   灯火摇曳,夜深人静时,她提笔在宣纸上编起小故事。   *   次日,从方辰那取完留影石,悠悠出了趟宗门,找人将她写的小故事制成话本模样。   明早便是原著里,路天沉勃然大怒的时候。   万事俱备,悠悠待天色渐暗,操控泥人躲开守卫,踩着树叶,嘿咻嘿咻地进入了筠梧殿。   一袭墨衣的身影,披着夜色朝寝宫走去,路过盛开七朵花的圃园时,脚步微顿。   路天沉看向蹲在石头边的小泥人,眉梢微挑。   “爹爹。”小泥人抓住他衣摆,仰起脑袋。   “我在练轩辕弓,你来教我片刻吧。”   路天沉狭长眼眸微眯,半响,弯腰将它捏了起来:“在哪?”   悠悠说了地方。   夜凉如水,一袭墨衣出现在竹林间,清风拂过,掀起簌簌声响。   悠悠正拉开轩辕弓,路天沉看了眼,嗓音淡淡响起:“叫我过来,就是让我看这么丑的拉弓姿势。”   悠悠:“……”   路天沉指节修长的手,握住弓身:“心神不定的时候,莫要修炼。”   见被看出,悠悠不装了:“我只是找个缘由,让爹爹出来见我。”   路天沉打量了她一会儿,眼皮微压,轻拂衣袖,随意地坐在铺了层竹叶的地面,指尖拂过轩辕弓:“说吧,闯祸了吗。”   “没有。”悠悠眨了眨眼,跟着坐下。   她问道:“爹爹现在修为是何境界?”   路天沉露出思忖的神色:“似乎是大乘境。”   这个‘似乎’实在神奇,悠悠好奇道:“我在通天阵看到爹爹年少时的神魂,爹爹以前就是那样的吗?”   “差不多,以前……年少时,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夜色浓郁,轩辕弓散出的金芒落在路天沉脸庞,他五官端正英俊,说话间,眉宇染上些许黯然。   “后来……”   悠悠心神一动,不自觉凑去脑袋。   后来什么,惨遭社会毒打?   喜闻乐见!   路天沉侧过脸,将女孩期待的神色收入眼底后,似笑非笑地补完下句:“后来发现,我真的无所不能。”   悠悠:“……”   她碰了碰鼻尖,干巴巴道:“好厉害,我听说高手都是寂寞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孤独又寂寞,爹爹也是如此吗。”   “高手寂寞吗。”路天沉思索片刻。   “会,一直都是寂寞的,总想找个人来对战。”   悠悠嘴角微不可察地弯起弧度,随后摸出一个拨浪鼓:“这是通天阵里,爹爹少年神魂给我的。”   咚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路天沉看了眼拨浪鼓,正要问几岁了,目光一转,对上女孩黑亮的眼睛,她满脸期待地摸出一个话本。   “爹爹,给我念话本吧,我听说别人家的小孩,从小都是爹娘读话本哄着睡的。”   她长睫低垂,说着说着耷拉脑袋。   “我也想要。年少爹爹答应了,可他迟迟没出来……”   路天沉修长的手放下轩辕弓,将话本拿来,看到封面四个字:“凌家赘婿”。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悠悠,翻开书页,低缓的嗓音才随着周围簌簌的竹叶声响起。   竹林幽静,墨衣身影一字不落地念完话本,见女孩昏昏欲睡,用话本敲了下她脑袋,不紧不慢道:“回房睡。”   悠悠揉了揉眼睛,见他拂袖离去。   迷迷糊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忽然想到什么,悠悠弯起嘴角,走到后方,将藏起来的留影石拿了出来。   话本带着余温,悠悠感动地摸了摸,随后一转身,拿出张商会专用的红色灵符。   她先给自己画了个十字架祈祷,旋即在符面落下文字,将消息传递出去。   “高价出售留影石!”   “震惊,路宗主深夜直呼寂寞!” 第62章   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 因突如其来的留影石,变得暗潮汹涌。   路天沉出关,一举一动都被各方势力密切关注着, 带着“路宗主”三字的留影石,自然而然,吸引了无数目光。   配上“寂寞”两字,一石激起千层浪。   收到消息的各大家族,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路宗主哪会寂寞,他一招手,不得一群人涌上来!数千年前便站在了修仙界顶峰, 身边从不缺爱慕之人。   眼下这来历不明的留影石,深夜放出这般微妙的消息, 令人措手不及,不知是何居心。   就在得到消息的各方势力, 琢磨不定的时候, 红色灵符又是一闪。   【千真万确,路宗主又给自己算了卦……】   世人上次知晓路天沉算卦, 还是十几年前,路宗主离宗前说给自己算个卦,此行会带一位女子回来,让宗内长老多做准备。   十几年过去了, 他竟再次算卦,莫非……   联系‘寂寞’两字,意识到留影石的重要性, 原本观望的大小势力, 再也坐不住了。   “族长回信,不惜一切买下留影石!”   “我蓬莱要了!”“我白玉京势在必得!”   一番热火朝天的报价争抢, 五块留影石,被卖出了天价。   最后买到这些留影石的,都是几个赫赫有名,财大气粗的修仙世家。   方家办事效率极高,派出一日万里的小灵舟,没到半个时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将灵石与留影石安全地送到买卖双方手上。   出价最高的白玉京盛家,最先得到梦寐以求的留影石,家主融入灵力一瞧。   月色浓郁,一道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的墨色身影,坐在林间,斑驳的竹影洒落,他背对着留影石。   “寂寞吗……”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不知是不是被无边夜色感染,充满寂寥之感。   “会,一直都是寂寞的,总想找个人……”   众人哗然,激动得说不出来。   竟是真的,宗主竟真的寂寞了!如此,家族内那些美人或许有机会!   没等他们激动完,留影石的画面接着一转,路宗主嗓音低缓,像在与谁交谈。   “我给自己算了卦,会经历一场入赘,本以为还有些日子,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明日,按理就是……”   含混不清的声音停了停,像是有谁问他,待他回答时,再次变得清晰,   “应当是凌家,对啊,凌家在哪呢,我不知道,说不定明天人就来了……”   围着留影石的众人,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得知了什么迷辛。   【路宗主与神秘人深夜密谈,画面流出,坦言寂寞,或要给凌家当赘婿,就在明日!】   剩下的留影石陆陆续续抵达各大家族手中,看完留影石,其中瀛洲凌氏,几近疯狂。   “凌家、我们不就是凌家!是我们是我们吧!”   一向稳重的凌家主,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得头晕目眩,靠人扶着才勉强站稳。   “快!快备礼!我要连夜启程去清筠宗!务必明早抵达!还有封锁消息,勿让别的凌氏得知,捷足先登!”   深更半夜,瀛洲凌家瞬间沸腾起来,一边喊着封锁消息,一边派人准备厚礼。   然而虽只有五个大家族买下留影石,留影石里的内容,仍插了翅膀般,在深夜传遍了修真界。   一时间,莫说“凌”氏家族,但凡与“凌”字相关的姓氏,“灵”、“陵”、“宁”……全部激动起来。   哪怕是个小家族,都勇敢地备上厚礼,连夜前往清筠宗。   路宗主都说了,不知是哪个“凌”家,说不定就是他们!   搏一搏,万一破艘变灵舟,一步登天不是梦!   即便不是凌氏,也蠢蠢欲动。   “其实祖上十八代,与凌家有些渊源,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什么你的凌氏,现在剥夺你的姓氏,是我的了!”   今夜,各大家族间风起云涌,无人入睡。   浩浩荡荡的各方凌氏族人,连夜赶路,热血沸腾地带着厚礼前往清筠宗,誓为家族千年兴荣搏上一搏!   此时的清筠宗,仍是一幅祥和安静的景象。   灯盏上的烛火摇曳,一群小泥人蹲在山丘般的灵石堆上,被耀眼光芒闪烁的几乎睁不开眼。   “哇,几百万灵石,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   “悠悠人间最强!生财有道!”   “呜呜,我也想有个路宗主做爹爹,背靠大树好赚钱,一夜暴富不是梦!”   众泥人上蹿下跳。   悠悠一人分饰五角,操纵泥人活蹦乱跳,完美扮演围观群众,使得整个房间热闹极了。   任谁来,都会以为泥人成精,而不是由一人自编自演。   顾赦操控的泥人,也混在其中。   对比之下,他的泥人显得呆呆的,望着四周欢喜雀跃的小泥人,视线又落在坐在小凳子上的纤瘦身影。   女孩衣摆垂在地面,白皙的手数着灵石,一一放入储物袋。   灵石折射出的光芒落在她脸颊,乌发雪肤,眉眼如画,时不时抬头与闹腾的小泥人互动,笑靥如花。   远在竹林另端房间的顾赦,在昏暗光线中,睁开漆黑的眼眸。   太过热闹的场面,似乎容易让人忽略,那房间,其实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顾赦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他不确定这是什么,等反应过来,人却已经站在悠悠门前。   后半夜,穿过云雾的浅淡月光,落在少年身上,他束发的银扣,泛起冰冷的银白光泽。   他站在门外良久,听里面闹哄哄的声音,敲了敲门。   泥人雀跃的声音一停。   悠悠疑惑地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少年,拎起半梦半醒的小青团,塞到她怀里。   “它嚷着要来寻你。”   悠悠愕然,低头看翠绿小团子。   青团揉着眼睛,不明白睡得好好的,怎么被主人拎起来了。   它迷迷糊糊地仰头,嗅到花香气息,意识到是谁后,小手从善如流地抓住悠悠衣襟,挨蹭起来。   “唔。”   怎么来这了,不管了,抱住再说。   悠悠摸了摸它青色发丝,带着人进了房间:“师弟来的正好,我赚了许多灵石。”   “方才你的泥人都看到了吧。”   悠悠眉飞色舞,下巴微抬,示意顾赦看满地的灵石。   “不过亲眼看,震撼度更大。”   若是有尾巴,她的尾巴该翘起来了。   尝试了一夜暴富的滋味,得意过后,悠悠不安地拿出十来个储物袋:“师弟,我存些灵石在你那行吗。”   “她要把家当给你!她好信任……”   脑海里响起幽蛟的声音,顾赦按住袖内的黑蛟。   “为何放我这。”他问。   “明天我要被逮入戒律堂了。”悠悠眨了眨眼。   “听说受重罚的弟子,全身家当都要上交宗门,以儆效尤,你帮我藏着些。”   顾赦提醒:“这是一百多万灵石。”   悠悠不明所以地点头:“是啊。”   沉默了瞬,顾赦修长的手落在储物袋上,收起来:“我知道了,给师姐存着。”   悠悠满意地继续捡地面灵石,顺口道:“你也可以用。”   话落,她握起一块灵石,不知想到什么,低声道:“师弟,你若看到白芙雪与师兄在一起,会生气吗。”   “不会。”他回答的干净利落,仿佛不用思考。   悠悠面色一喜,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幽蛟黑色脑袋从顾赦袖下探出来:“不行!玲珑得是主上的!我们必抢!”   悠悠微眯起眼,扔下灵石,将它抓了过来。   “抢什么抢,不许抢。”   幽蛟难得一身傲骨,被她拿捏着,还倔强道:“就抢!才不让给别人!”   悠悠原本雀跃的心情,低沉下来。   可恶的黑蛟,摆明不让她轻松完成任务。   “汪~”坎坎凑来,把幽蛟叼走。   到了门外,它用毛绒爪子按住幽蛟:“你若真为你主上好,便别怂恿他去抢补药,老老实实地修行,否则以后有的是麻烦。”   幽蛟龇牙咧嘴,难得眼露凶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都向着那慕天昭,想把好东西给他,我才不上当!”   坎坎松开它,叹气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只是迟早的事。”幽蛟冷哼,尾巴甩了甩。   “我主上的意识也在苏醒,等他反应过来,才不会如你们的愿!”   坎坎沉默片刻,道了句“这里是修仙界。”   它意有所指,随后扭头走了。   室内,地面所有的灵石装入袋中,悠悠抬眼看了下窗外。   不知不觉,天已经蒙蒙亮了。   算时间,一些人该到了。   *   天色微亮,清筠宗山门口。   守在山门处的两名弟子,正有一句每一句地交谈,忽然发现不远处竖起了一面旗帜。   迎风招展,旗面用耀眼的金线,勾勒出硕大醒目的一个“凌”字。   “是瀛洲凌家的家旗。”   站在左侧的弟子认出,露出疑惑表情。   宗主出关,来道贺的人不少,但这些在出发前都会提前知会,好让清筠有所准备。   这凌家突然来访不说,还大张旗鼓地带着家旗,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挑衅攻打清筠呢。   “怎么突然来了,这般声势浩大。”   “别管了。”传音给长老后,右侧弟子拍了拍同门肩膀。   “先去迎接,不能失了礼数。”   方才那弟子点点头,两人正上前,不远处又是一面巨大的旗帜竖起,无独有偶,旗面亦是个“凌”字。   “白玉京凌氏……”   两人面面相觑,白玉京有凌氏吗?   正当俩弟子压下疑惑,上前的时候,远远第三面凌氏旗帜竖起,不仅如此,一眼望去,后面竟是成群结队的凌氏旗帜。   两人:“……?”   *   一大早,清筠宗不少人还在睡梦中,被大声唤醒。   “快!速去筠梧殿,出大事了!”   得到消息的众人纷纷赶去,还没到,远远望见筠梧殿外的广场上空,飘着数百面旗帜,旗面整齐划一地绣着“凌”字。   生怕旁人看不到般,‘凌’字一个比一个醒目,分别是瀛洲凌氏,白玉京凌氏,蓬莱凌氏……   “盛老兄,何时改姓归顺我凌氏一族了”   “顺手买的旗帜而已,凌兄也来拜访路宗主,巧啊。”   “让让,别挤在前面!江奇凌氏哪个穷乡僻壤来的,也好意思拜见路宗主?能不能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我江奇凌氏小!若路宗主入赘我凌家,定教你好看!”   “哈哈哈哈,痴人说梦!”   ……   筠梧大殿外,闹闹嚷嚷,场面混乱得可怕。   清筠宗众人短暂的震惊后,都打听了个大概,一群弟子看着浩浩荡荡的凌氏大军,瞠目结舌。   “不可能,留影石内宗主所说一定有误会!”   “倒退十几年前,有人说,宗主会娶没有修为的凡间女子,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得了!凡人寿命短短百年,宗主算一卦,就出门把人找回来娶了,如今他又算一卦,发现自己要入赘,你觉得他做不出来这事吗?”   “……糟了,是宗主能做出的事!”   一群年轻弟子讨论完,吓得魂不守舍,悠悠混在其中。   她此刻矛盾极了,一边有些心虚,担心闹得这么大要被罚,一边心底某个角落,幸灾乐祸的小人笑个不停,迫不及待看路天沉出来后精彩的脸色。   “宗主出来了!”   不知谁说了句,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从殿内走出的墨衣身影,刹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瀛洲凌氏拜见路宗主!”   “白玉京凌氏拜见。”   “蓬莱凌氏……”   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路天沉脚步微顿,挑了下眉:“怎么回事?”   面色凝重的苍越等长老,将刚得到的留影石递去。   路天沉手指放在留影石片刻,眼皮微撩,在人群中捕捉到红衣身影。   她赶忙埋下脑袋,就近往玄衣少年身后躲了躲。   “宗主,是、是假的吧。”夜明长老惴惴不安地问道。   路天沉没答,对上一个个家主炙热无比的目光,一眼望去,竟还有几个分外熟悉的面孔。   一袭紫衣的上弦宗主贺婉儿:“是这样的,我道侣姓凌,路宗主考虑的时候,莫忘了我这。”   剑宗主萧默:“我夫人姓凌,家中有一小妹,国色天香……”   “阿弥陀佛。”   身为佛修的聆音宗宗主,缓缓走来,   “不错,我姓凌。”大师轻轻阖眼,复又睁开,从怀里摸出张女修手绢。   “我有个私生女。”   所有人惊呆了,这一刻,连路天沉都动容了。   顾赦衣袖微紧,从后方传来小股拽力,他垂眸望去,属于女孩纤白的手指蜷着,紧紧抓住他衣袖,像在害怕般。   顾赦回过身,正打算安慰。   谁知身后的女孩,并不是在怕,而是在低低发笑,仿佛乐坏了。   悠悠确实被逗乐了。   原著里,受骗赶来的红颜知己们,倒还含蓄,这群来搏一搏的家主族长宗主们,却生怕路天沉看不到他们般,一个个目光狂热,把“选我选我”写在了脸上。   路天沉此刻,已陷入与原著里一模一样的困境。   告知众人真相,说是自己在念话本《凌家赘婿》,眼前这些凌氏,势必认为自己被耍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老脸往哪搁。   这些势力不敢拿路天沉泄怒,但与清筠宗,定然老死不相往来,记恨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路天沉不告知真相,把遭遇魔鬼剪辑的苦咽下去,他就得面临一群人激动的‘逼婚’,为了维护宗主金口玉言的形象,还得硬着头皮选一个凌氏。   但他真的要选,也不是简单的事。   他选这个凌氏,其他凌氏必然耿耿于怀,都是凌氏,谁比谁差,路宗主难道瞧不起他们。   如此,各方势力又回到了原著里的,与清筠宗再无交集,甚至反目成仇。   路天沉虽无需把这些放在眼里,但清筠宗在修仙界立足,作为众仙门的表率,四面楚歌,会元气大伤。   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方天地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路天沉回复。   “如何了系统。”悠悠捂了捂脸,不忍直视墨衣身影。   “任务完成了吗,他现在是不是恼怒非常!”   系统沉默一瞬:“不,路宗主现在,心情出奇的好。”   本打算路天沉大怒,完成任务后,把一切推脱给那魔修师兄的悠悠,愣了下。   “为何?”   路天沉不该惨遭背叛,怒火中烧,在两难的境地内,愤怒地看向她吗?怎么反而心情好起来了。   悠悠正茫然不解,前方把玩着留影石的身影,短暂的沉默后,应了声:“是我说的不错……入赘,倒是有几分意思。”   亲口听路天沉如此说,各凌氏一族,激动得快要疯了,满天凌氏旗帜摇动起来。   清筠宗众长老集体心头一梗,面如死灰。   不详的预感发生了,宗主偶尔任性起来,果然什么都做出来!   悠悠也惊呆了。   她本以为路天沉会同原著般,选择揭露残忍的真相,没想到,他竟然应了下来。   可他应下来了,面对更加激动的凌氏们,处境会更遭,毕竟选哪一个,都无可避免得罪剩下的,一个不选,就是得罪所有。   一想到路天沉此刻的处境,悠悠心情复杂,发现比起愧疚,心里竟是幸灾乐祸多一点。   没想到自己是这种人,悠悠难过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候,她周身的灵气,忽然泛起颤动。   四周景象一变。   突然来到前方的悠悠,愣愣地看着面前狂热的家主们,还未反应过来,左肩被只修长的手扣住,防止她逃跑般。   路天沉将埋头闷笑的女孩,从人群中抓到身旁。   在对方懵然的表情中,他伸长手臂环住细肩,微微俯身,低缓的嗓音在其耳边响起。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在场所有人也能听到。   “悠悠,喜欢哪个凌家,说出来,爹爹带你一起入赘。”   悠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侧头望去。   路天沉唇角勾起微末弧度,堪称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紧不慢道:“我全听你的。”   悠悠:“?!!”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转移了,纷纷落在悠悠身上。   没想到,路宗主竟是个女儿奴,全听路杳的话,如此说来,只要被路杳选中,就能一步登天了!   众家主死死盯着悠悠,紧张地握紧了手,家族千年兴荣,全看这女孩的一句话了!   来此的女修们,心中更是小鹿乱撞,恨不得朝悠悠扑上去。   若能获得宗主夫人之位,别的不说,能与修为高深的路宗主双修,一夜飞升不是梦,谁不想轻而易举获得无上修为!   一时间,悠悠耳边响起无数的传音。   “路小友,我瀛洲地大物博!” “我白玉京遍地金银珠宝!”   “路宝,娘亲在这!快看过来!”   悠悠:“……”   面对一众狂热的视线,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意识到。   路天沉之前的困境,好像一下转移到她身上了……   她无论选不选,选谁,似乎都要完蛋…… 第63章   无数的声音传来, 闹哄哄的,悠悠听得头晕脑胀,肩头被路天沉轻拍了拍, 那些传音才消失。   “别急,慢慢选。”他莞尔。   悠悠:“……”   抬头对上诸多炙热的目光,悠悠发现,她现在的处境比路天沉之前难多了。   路天沉给出的答复,若令这各方势力不满,碍于对方高深的修为,他们会把不满转移给清筠宗。但她不一样, 若她亲口摧毁了他们一步登天的机会,他们的失落愤然恼怒会直接落在她身上, 路天沉与清筠宗倒能全身而退。   柿子挑软的捏。   满天挥舞的旗帜,怕要全部插在她身上。   悠悠恨不得随便指个, 让路天沉入赘去, 但她一指,别说其他势力不满, 宗内死死盯着她的长老们,都会炸。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她若谁都不选,在场所有凌氏也会把怒火落在她身上,认为路宗主卦都算了, 她却违背宗主的天命,强行不让宗主入赘。   半响,左右为难的悠悠, 重重咬字:“爹爹。”   前方众凌氏屏息以待, 以为她有了决定,心提到嗓子眼了, 然而,却听她道:“会不会你算错卦了。”   众人:“?”   别胡说,宗主哪会算错卦!   悠悠无法抉择,只能从源头把锅抛回去。   是你算错卦,你的锅!   路天沉侧过脸,没直接反驳,语调微扬地“嗯”了声,似乎有些诧异。   他迟迟没表态,直到袖间传来微弱坠力,才眉梢微挑道:“你如此一说,倒也有可能,或许是我领悟错了卦象。”   悠悠紧张地无意识抓了抓袖子,闻言亮起眼睛。   “对对,爹爹入赘一事,我本就觉得不可思议,一定是弄错了!”   路天沉面露沉吟之色:“如此说来,那卦象原本该是何意,我算的卦中,确实与赘婿有关,难不成……”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身旁女孩,点到为止,陷入沉默。   悠悠敏锐地嗅到不对,她一直暗示是路天沉算错卦,路天沉却咬住是误会了卦象的意思。   赘婿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   对上路天沉意味深长的眼神,悠悠愣了下,看她做什么……   数百面凌氏旗帜随风招展,底下各家主族长陷入短暂沉默,不约而同想到一点。   路宗主入赘之事,本就匪夷所思,他们是抱着万分之一,搏一搏的心态而来。   但此刻,路天沉看着路杳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提点了他们。   或许路宗主真误会了那卦象的意思,卦象显示“赘婿”,并不代表一定是路宗主入赘,他有个女儿,说不定是有人入赘路家,给路家当赘婿!   如此一来,‘赘婿’这事就不那么匪夷所思了,很合理。   电光火石间,真相浮出水面。   众人心思百转,望向被路宗主拢着细肩的女孩,看得出来,路宗主很疼爱路杳,方才连终身大事都交给她来抉择,是个女儿奴。   若自家子弟能与路杳喜结良缘,成为卦象中的凌氏赘婿……带领家族一步登天不是梦,与之前好像没差!   “路宗主的卦术好生厉害。”   众人思量之际,聆音宗凌宗主最先打破寂静,感叹了句。   他颈间的佛珠微动,摸出一柄小剑,带着几分怅然。   “是的,龙凤胎,我还有个私生子。”   众人:“?!!”   这就是一代宗师的魄力吗,太拼了!   吾辈楷模!!   其他人被刺激的,也不甘示弱起来。   筠梧殿外画风一转。   “路少宗主,我儿凌霄天纵之才,小小年纪已达金丹,不仅如此,我凌氏好儿郎,各种模样各种性格的都有,绝不会让少宗主失望,瀛洲大门时刻为少宗主敞开!”   悠悠:“?”   “我族中小辈虽方满三岁,但少宗主只要耐心等上几年,他必成为一代枭雄!”   悠悠:“!”   一时间,各大家主族长集体化身媒婆,开始介绍自家优秀子弟,其中不乏有就在清筠宗的子弟,直接被拖了出来,灌输搏一搏的理念。   厚礼变聘礼,一一摆了出来。   悠悠后脑勺被抚了抚,身旁传来欣慰的声音:“路小朋友,原来这般受欢迎,很有福气。”   悠悠腮帮微鼓了鼓,里面全是气。   这福气不是你给的吗,还给你要不要!   眼看不少凌氏年轻弟子被逮到她面前,悠悠多少有些羞恼,咬牙切齿地躲到路天沉身后。   路天沉身影高大,她躲在后面,被遮得严严实实。   前面如豺狼虎豹,热情说谋的众人,一下瞧不见她了,只能把目光落向路天沉。   路天沉道:“私下谈。”   众家主恍然大悟。   女孩儿家,脸皮薄,当众谈亲事害羞了。   “失礼了!私下谈私下谈!”   悠悠手成爪状,隔空对着眼前宽大的墨色衣裳抓了抓。   可恶。   她从知事起,就没吃过这亏!   *   自那天起,悠悠收到的落款为凌某某的情书,堆积如山。   更可怕的是,动心的不止那些家族,清筠宗内,不少凌姓子弟蠢蠢欲动,谁不想平步青云,一步登天,放着捷径不走的才是傻瓜!   于是悠悠一出门,不少腰间挂着凌字玉佩的弟子,便有意无意地来她周围晃荡,短时间内,悠悠已对‘凌’字产生了应激症。   看到听到这字,便头皮发麻。   唯一高兴的是,本以为要浪费一朵桃花苞,谁知任务失败,天雷也安静如鸡。   这几日,清筠宗上空,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糟糕的是,她气不着路天沉,反而把自己气到待在房间陷入自闭。   系统都担忧起来:“路宗主心情愈发好了,闭关一事恐怕难了。”   悠悠坐在床榻撸坎坎,埋头蹭了蹭浑身雪绒的小家伙,找到些许安慰后,磨了磨牙。   原著里,路宗主便是被路杳的操作三番四次气到,最后干脆借着受伤的由头,眼不见为净,闭关去了。   正如系统所担忧,他不闭关,后面剧情就走不了了。   悠悠想了想:“还有时间。”   这还只是开始,书里路天沉也没那么快闭关,路杳受罚短暂安分一段时间后,还要借他,破坏男女主感情。   系统静默片刻,声音在悠悠脑海响起。   【请于今夜,完成‘路杳以死相逼,得偿所愿’的情节。】   原著里,路杳伪造路宗主书信,使得一众红颜知己误会,得知真相后,这些女修倍感羞愤,身后的势力因此仇视清筠宗。   她闯下大祸,被路天沉扔进戒律堂,受了十分严酷的惩戒,按宗规,她甚至要被废掉修为。   路杳哪受得了成为废人,走投无路之际,赌路天沉还是在意她的,于是以死相逼,不许宇文离废她修为。   这招倒真的有效,她被从戒律堂放了出来。   路杳受完苦楚回来,没人来看望她,只有慕天昭带着药来了。   路杳因此陷得更深,伤好些出门,看到慕天昭与白芙雪黏在一起的身影,她被刺激得面容扭曲。   这次她学聪明了点,没有直接上前阻止,而是请求路天沉趁难得有时间,将徒弟与女儿带去镜花水月,悉心教导。   她言语间,充满请求的同时,话里话外,都是‘放任我不管,我可能一时想不开,只有跟着爹爹和师兄,才能安然无恙’的意思。   路天沉最终同意了。   师父要传授法术,慕天昭求之不得,哪会拒绝,路杳有自己小心思,也乐在其中。   两人便被路天沉带去镜花水月,闭门教了段时间。   也是这段时间,在外的女主白芙雪,时不时收到路杳挑衅的传音符,传音的内容,都是与师兄彻夜长谈,与师兄累了共卧一榻等言论,导致男女主心生间隙,产生诸多误会。   这些误会在路天沉闭关后,才解除,男女主感情经此一劫,更上层楼。   悠悠望了眼窗外夜色。   她摘下桃花枝看了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做任务。   桃花苞只有三朵,不走任务万一天雷降下,用一朵少一朵,而且正是有书里路杳的助攻,才让慕天昭在路天沉那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短短的时间,修为精进得飞快。   她不能把男主增长修为的机会断了。   是夜,梅开二度。   悠悠操控小泥人溜进了筠梧殿,这次没等多久,路口出现熟悉的身影。   圆头圆脑的泥人,站在花圃边的石头上,小手招了招:“爹爹日理万机,忙完了吗。”   路天沉握着张纸,缓步走来:“忙不完,要来报名当赘婿的青年才俊太多了。”   悠悠一噎,自知理亏地搓搓手。   好在路天沉没有找她算账的意思,她操控泥人从石头蹦下来,抓了抓路天沉绣着卷浪图案的衣摆。   “我与爹爹商量件事,爹爹难得出关,既然化身诸多,不如派出一个,在镜花水月那般幽静之地,教我与师兄法术吧。”   路天沉拂袖:“原来还惦记着天昭,我还以为,你忘了与他有婚约。”   悠悠愣了下,还真忘了,路杳是与慕天昭有婚约在身的。   最近凌姓赘婿闹得沸沸扬扬,还好男主不介意,求之不得有人取代他,不然换个正常的未婚夫,可能得气死。   悠悠吱唔了声:“没忘。”   “我闭关数年,确实未尽师责,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路天沉捻起泥人。   “就依你所言,明日来寻我。”   悠悠没想到如此顺利,正暗中欢喜,后脑勺传来些许触感。   路天沉指腹落在泥人脑袋,轻按了按,另手拿着的纸展开,放在她眼前:“这是这些天,宗门招待凌氏各族的费用。”   悠悠没想到,这也归她负责,不过此事因她而起,确实要承担责任。   而且,她现在有钱,嘿嘿。   悠悠不甚在意地看向账单,目光迅速落至末端。   下一秒,看到数字后,她瞪大了眼。   一百八十五万灵石?!   那些人是饕餮都吃不了这么多!这些钱不多不少,正好是她卖留影石赚到的。   悠悠正要怒斥有黑幕,上方响起路宗主的声音:“这些钱不必交去戒律堂,明早来寻我时,交给我就好。”   悠悠心头一梗,听明白了。   这是在暗示她,明早不把小金库上交,别想与慕天昭一起去镜花水月。   路天沉垂眸,看着埋头腮帮鼓鼓的泥人,指腹抚了抚它脑袋,唇角弯起微末弧度。   “不过看你最近这么乖,交一百八十万灵石就好了,剩下的五万,留着当私房钱。”   话音落下,他微低了低头,注视着小泥人,目光仿佛透过它,落在了房间里气呼呼的女孩身上:“这般待你如何?”   烛火摇曳,狂饮茶水冷静下来的悠悠,握紧拳头,一脸忍辱负重。   “爹爹待我很好,我很感动——”   墨衣身影失笑,半响,嗓音在夜色里低低地响起。   “乖。”   迟早都是你的。 第64章   泥人回来后, 悠悠起身去寻顾赦。   之前防止上交小金库,她特意将大部分钱都放在师弟那了,以免被搜刮走, 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上交。   穿过熟悉的竹林,悠悠透过寂静的夜色,看到顾赦的房间。   他的住处也有庭院,只不过比她的小些,此刻室内不见灯火,一片昏暗。   悠悠敲了敲门, 在门外等了半响,没有人应。   她用泥人从窗户翻进去, 站在桌上扫了眼,室内空荡荡的, 摆着简单的陈设, 不见人影。   深更半夜,不知去哪了。   悠悠琢磨了会儿, 原著里,这段时间顾赦没什么异常情况,歇息了两日,随后才与其他弟子一起启程去幽都。   这几日, 上弦、剑宗等宗主来清筠,便是为了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幽都。   这地方曾一夜空城,白天城门紧闭, 到了夜间, 消失的人才重新出现,城内一切又恢复如常, 十足诡异。   众宗主商议着让各宗弟子前去历练,找出幕后黑手。   书里,众人出发时,慕天昭还在镜花水月闭门修炼,所以错过了。   不知顾赦去了何处,悠悠惦记着明早交灵石,派出五个泥人去寻,在小竹林,习武场,飞升台……四处寻找。   最后,她操纵泥人在一座阁楼前,停下脚步。   这是法卷阁,里面放置着各种类型的法术供弟子们翻阅,一楼对所有弟子开放,二楼是内门弟子专属,三楼则只有亲传弟子才能进入。   大半夜,三楼窗户透出灯火。   悠悠若有所感,操控泥人踩着树叶,从半敞的窗户飞了进去。   入目一排排书架,记载法术的卷轴悬在其间,这里的卷轴不能拿出去,只能在楼内翻阅。   泥人御叶穿梭其间。   悠悠隐隐看到最后一排书架处,有道熟悉的轮廓。   她操控泥人御叶往上飞,悄无声息落在最后一排书架上的第五层,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朝下方望去。   背靠在墙壁上的少年,穿着清筠宗服,白衣上勾勒着图案的金线,在烛火里闪着碎光。   他一手执卷,眉宇清冷,黑眸注视着卷轴上的文字,专注极了,另手拿着吃了小半的馒头,似是因为看得太认真了,馒头放在嘴边,却忘记吃了。   悠悠好奇地去看卷轴的名字,想知道什么法术让顾赦看得如此认真。   一片寂静中,小泥人垫了垫脚,半边身子探到书架外,目光望去,隐约看到个“卦”字。   悠悠愣了下,一个不察从书架边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翻阅法术的顾赦被惊醒,余光扫到坠落身影的刹那,手臂几乎下意识朝前伸去。   “啪哒——”   泥人落在及时伸来的卷轴上,避免落地摔扁的命运,圆圆的脑袋撞到顾赦手指。   短暂的错愕后,顾赦想起两只手上的东西,无论哪一样,都不想给路悠悠看到。   他沉了脸,阴郁的眸光落在泥人上,小身影起来晕头转向,脚步都是虚的,瞧着一脸懵然。   顾赦阴沉的脸色逐渐淡去,似有若无地叹口气,将东倒西歪的晕泥人扶正,握住放到地第三层书架。   他收起卷轴,将馒头也一并收了起来。   “师姐有何要事?”   悠悠摔得头晕眼花,被放在书架呆了会,视线才重新清晰。   她操纵小泥人,搓了搓摔歪的脸蛋:“我来拿灵石。”   寂静的楼层内,响起女孩嘀嘀咕咕的声音:“爹爹让我把灵石交给他,作为招待凌氏远客的费用。”   听到凌氏远客,透着暖意的灯火照耀中,少年眉间浮起躁意。   “在这。”   他二话不说取下腰间的储物袋,放在泥人身旁。   绣着“顾”字的储物袋里,装着十来个悠悠放在他这的储物袋。   泥人摸了摸储物袋,铆足力气,发现提不起来,无奈地摊摊手:“我拿不动。”   顾赦沉默半响,将卷轴放回原处。   他回身一手拎起储物袋,另手正要拿起泥人,悠悠操控泥人一翻,抱着顾赦修长的手指,小身影挂在他手掌间。   “我挂在你手上就好。”   顾赦语气淡然:“随你。”   离开法卷阁,回旭日峰的路上,像挂件一般的泥人摇摇摆摆,不知不觉,悠悠倦意来袭,打了个哈欠。   被她抱着的手微转,将泥人抖到掌心。   周围变得平坦,悠悠从善如流地坐好,突然想到什么,泥人仰起小脑袋。   “对了师弟,我明日要去镜花水月,闭门修行。”   托着她的少年,不置一词,悠悠习以为常,想到法卷阁与旭日峰有些距离,她干脆悠闲地躺了下来。   路过红枫亭的时候,风吹得格外大,掌心侧卧着的泥人,在风中蜷缩起身子。   顾赦垂眸看了眼,手掌向内收了收,几乎贴着温热的胸膛。   周围空间狭小了,却缓和了许久,悠悠睡意越发浓郁,快要睁不开眼。   不远处,一道纤细的身影蹲在路边。   她穿着灰色长裙,轻薄蓝纱遮住小半张脸,蹲在地面给受伤的白兔疗伤,无意抬头看到这幕。   身为巫族人,练蛊时经常与各种蛊虫打交道,庆乐对小东西的出现尤为敏锐,发现少年手中有个一闪而过的小身影,她好奇地起身。   “你那是什么?”   顾赦未作答理,踩着青石板兀自离开。   庆乐见状,跟了上去:“我问你话呢,你手里那是什么?”   顾赦:“与你无关。”   “可我好奇。”她说着,腰间系着的碧色铃铛,响个不停。   手掌中的泥人翻了翻身,醒了过来,顾赦终于停下脚步,漆黑的眼眸看向身前的女孩。   他眼底的冰冷,让庆乐有些心惊。   不过作为下任圣女继承人,庆乐很快压下心惊。   她来清筠宗有几日了,听闻清筠最厉害的弟子就是慕天昭,见眼前弟子气势惊人,不由将两人联系起来。   “莫非你就是慕天昭?”   听到这声音,悠悠揉了揉眼,从内探出脑袋。   看到戴着面纱的女孩,她愣了两秒,认出来,这是……巫族未来的圣女庆乐。   原来这个时候,已经与顾赦相遇了,悠悠眨了眨眼,回头看向他。   巫族一行人来清筠宗,主要目的就是借清筠的风,进入幽都,庆乐要完成在幽都的考验,才能成为圣女。   原著里,庆乐在幽都爱上了大反派顾赦。   可惜费尽心力都打动不了对方,她穷追不舍,甚至因顾赦对女主白芙雪的上心,对女主出手,做了不少错事。   直到后期一次危急关头,她终于意识到顾赦的冷酷无情,彻底死心,随后在慕天昭的相救下,幡然醒悟,爱慕之人换成了慕天昭,继续将白芙学视为情敌。   悠悠刚探出脑袋看了眼,便被顾赦抬手捂住,将她盖了起来。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嗓音泛着冷意:“与其盯着别人的,不如多关心自己的。”   庆乐愣了下,看向空空的手,忽然反应过来,看向被落下救到一半的白兔。   血流了大半,快死了。   她急忙回去,等治好兔子,抬头一瞧,少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清筠宗几日,还是第一次看到对她这般冷漠的弟子,庆乐不满地冷哼了声。   “别让我再看到你。”   顾赦将泥人与储物袋,一起交给悠悠,转身离开的时候,悠悠叫住他。   “幽都的事,你听说了吗?”   顾赦轻“嗯”了声,五大仙宗都准备派弟子前去调查,不日就要启程。   他会去。   不知悠悠说此事做什么,他疑惑地看去,女孩欲言又止,踌躇片刻,开口道:“我去不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多备些解尸鬼煞气的药。”   顾赦愣了下,唇角微微弯起:“我知道了,师姐。”   幽都一行与顾赦而言,十分凶险,悠悠稍作提示后,带着泥人与储物袋回到房间。   *   镜花水月,就是在那片瀑布后的地方。   悠悠之前寻坎坎来过此地,不过这次进入,里面景象与之前截然不同。   这里像是幻境般,时刻在变换。   原著里,因路杳前期惹是生非,慕天昭对她近乎厌恶,但因路天沉在的缘故,他将这些情绪都收敛了,只表现得有些冷淡。   此刻,悠悠与慕天昭一同来到此处,慕天昭对她倒并无冷意,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两日掌心的梦魇纹恢复宁静,她见慕天昭脸色,比上次瞧着好,放心了些。   慕天昭来此,是为了向师父路天沉请教。   他准备诸多问题,这些问题既刁钻又深奥,悠悠修为还未到那境地,听不太明白,于是自主去修炼了。   她来到一处宽阔的地方,这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弓箭,前方没有靶子,只远远有座山头。   山顶独树一帜,几近光秃的大松树,零丁松叶在风中摇晃。   “汪~”   坎坎凑到她脚边,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衣摆,悠悠俯身摸摸,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又跟来。   与坎坎玩了会,她拿起弓箭,兀自练习起来。   “咻——”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她练了一整天,放下弓箭,悠悠揉了揉酸疼的手臂。   似乎察觉到她的疲倦,坎坎“汪”了声,摇着尾巴迈开步子,朝东边奔去,时不时回头等她。   意识到坎坎要带她去哪,悠悠跟上去,半响,来到一片极广的灵植茂盛之地。   “汪汪。”坎坎在棵树下停住,仰头对着淡青色果子,叫了两声。   悠悠心领神会,按住树枝,摘下两个掌心大的果子,她递给坎坎一个,自己也坐在树下,吃了起来。   这灵果味道甘甜,散发着淡淡清香,吃完她全身的力气回来了,胳膊的酸意也散去。   悠悠多摘了几个,给坎坎分了一半,随后边吃着淡青果子,边在四周逛了起来。   这地方极大,果树草木诸多,悠悠只认得小部分,走一路摘一路,咔咔地吃起来。   其中一棵枝叶繁茂的果树,满树坠着的红色灵果,微风下,被暮色侵染的果子轻轻荡起。   悠悠摘下咬了口,红红果肉散发着令人甘洌醇香的气息,像美酒一般。   她慢吞吞咽下一口,发现整个人轻飘飘的,迟疑地盯着果肉看。   “不会吧……”   她嘀咕了声,视线很快飘忽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烫。   悠悠一边皱眉苦恼,一边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回走,打算离开这地方,赶回去休息。   但视线的晃动,让她有些站不稳身体,悠悠扶着树,慢吞吞地寻找方向。   “汪~”   吃完果子跟上来的坎坎,第一时间发现女孩微醺的状态。   它望向她手中吃到一半的果子,脱口而出道:“小主人,你吃酒果了。”   悠悠吓得一激灵,低头看向脚边说话的小白团。   完了。   她醉得不轻,竟然出现幻听。   悠悠摇了摇头,弯腰抱起坎坎:“天要黑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她在林间寻找回去的路,但混沌的意识,让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完全暗了下来,悠悠扶着海棠树坐下。   她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知为何自己在这里,脑袋晕乎乎的,只想埋头睡一觉。   但潜意识里,她知道这里是外面,不能倒地就睡。   悠悠咬了咬指尖,试图清醒过来,但牙尖都没有力气,咬不疼。   她背靠在海棠树上,半响,被酒果后劲冲击得越发晕乎了。   坎坎蹲坐在她身旁守着,“汪汪”的叫声吸引了悠悠的注意力。   她扭头看向白团,含混不清道:“你怎么、怎么跟着我,你也是流浪狗吗,好可怜……”   她低声,抱起毛茸茸的小东西,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沮丧地埋起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眼睛快闭上,几近睡着的时候,怀里的坎坎动了,叫声将她惊醒。   “汪~”   悠悠揉了揉眼睛,扭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墨绿身影。   模糊的视线看不清脸庞,只能看个大概轮廓。   等人走近,悠悠察觉到一丝熟悉,但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抱紧坎坎一言不发,后背往海棠树下贴了贴。   路天沉缓步走到坐在树下的女孩身旁。   女孩眼眸浮起一层薄雾,飘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因为看不清,闷闷不乐地垂了垂长睫,熏醉状态,白皙的脸颊都变得红扑扑。   察觉到有人靠近,分不清是敌是友,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见她这幅模样,路天沉语气带着点笑:“哪来的小酒鬼,闯入我家园子里了。”   悠悠愣了下,意识到这地方是这人的,自己是不速之客,原本泛红的脸颊更红了。   她低声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马上走。”   她醉醺醺的,这句话倒说得熟练,像是经常被人赶。   路天沉眼底的笑意,一下消失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半响,在女孩局促不安地想要离开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你叫我爹爹,我的地盘也就是你。”   他嗓音微沉:“没人能赶你。”   悠悠愣了愣,不甚明白地眨眨眼。   她抓到“爹爹”这个字眼,还在琢磨时,胳膊被松开,一股引力让她不自觉往前靠了靠,扑到不知何时,在她身前蹲下来的路天沉背上。   一朵海棠花从枝头落下,砸在悠悠手背上。   她视线移去,纤白的手抓住对方宽肩,脑袋歪歪靠着,小狗似地嗅了嗅后,大概察觉到某种亲切的气息,便老老实实待在他背上。   四周景色不断变化,视线摇摇晃晃,悠悠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再有些意识的时候,一床软被盖在她身上。   察觉到身影要走,悠悠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袖子:“爹爹……”   路天沉脚步微顿,回过头,看向眼睛迷离的女孩,她唤了声后,迟疑片刻,纤长的手指又缓缓松开了。   “……我忘了。”   她语气平静:“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   她收回手臂,防止自己夜里着凉似的,再三掖了掖被子,一头青丝散在枕间,乖顺地阖上眼眸。   路天沉盯着安静的睡颜,看了半响,没有再离开,而是拂袖坐在刚出现的椅子上。   坎坎趴在被子间,扭过头。   室内没有点燃灯火,唯一的明亮,来自从窗外泄入的月光。   路天沉坐在床边,狭长深目盯着女孩,不知是不是受了光线昏暗的影响,他平静的眸光让人莫名胆寒。   本以为路天沉在看小主人的坎坎,困惑地歪了下头,头顶两只小角,散出淡淡的光芒。   片刻,它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在看小主人。   不知何时起,悠悠睡的朦朦胧胧间,恍然听到脑海里,系统小心地“叮——”了一声。   片刻,它又不安地“叮”了声,像是拉起了警报。   “叮——”   悠悠再醒来,愣了几秒,倏然坐起身。   坎坎兴奋跳到她面前,用小脑袋拱了拱她的掌心:“汪汪~”   悠悠记忆停留在吃红色灵果,剩下的,只依稀记得,有道穿着墨绿长袍的身影朝她走来。   “是爹爹送我回来的吗?”   坎坎点头:“汪!”   悠悠扶了扶额头,环顾四周,这房间摆设装饰都十分精美,像是女子的闺房。   悠悠起身出了门,在水榭边,看到负手而立的墨绿身影。   “昨日给天昭解惑,今日教你些法术,你想学什么。”路天沉回过身。   悠悠想了想,比划了个三:“我想学三千化身。”   她对那日的化身尘师兄,耿耿于怀。   “不错,志向远大。”路天沉抬手,一个卷轴浮现在手中。   “先化出一个分身,再来寻我。”   悠悠接过卷轴,研究起来,化身术与替身术有异曲同工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化身术更高。   不像替身术,有泥人能承载神识。   化身术,完全是凭空幻化出一个分身,将神识落在上面。   好处是,这化身能够不断变强,不像泥人等能力有限,坏处是,要幻化出一个分身,难如登天。   悠悠照着卷轴里的方法,手指捏诀,在脑海里勾勒化身的模样。   片刻,一团黑呼呼的人形东西,“嘭”地落在她前面。   悠悠沉默一瞬,不忍把神识落在上面。   路天沉提醒过,一开始想幻化出人形很难,让她先幻化个简单的,诸如灵兽等,再以灵兽之身修炼,幻化成人形,结果是一样的。   悠悠略一思忖,开始新一轮的塑造化身。   傍晚时候,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狐狸,出现在路天沉眼皮底下。   它单着一个左耳,右前脚折瘸了,像是饱经风霜,遭受了人世间极大的苦难,已经快没有狐样了。   路天沉默了瞬,大概被这身残志坚的模样打动,微微颔首:“很好。”   悠悠左耳微动,泛红的狐狸眼亮起,这已经是她幻出最好的化身了。   路天沉施法,帮她稳固好这模样。   “你现在这个化身很弱小,首要保证化身不死,倘若死了,真身也会有所损伤,待你用这化身,修炼成人形,以后,便多条命,即便真身陨落,也能靠化身活着。”   悠悠懂了。   她真身能修炼,化身也能修炼,相当于她的另一个壳,多了条命。   初学者,她没法向路天沉那样,只分出部分神识操控化身。   她全部神识都在这狐狸化身里,自己的真身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保持捏诀的姿势。   悠悠打定主意,待在镜花水月,等化身修炼成人形,有自保能力再出去,否则这脆成张纸的化身,只怕没多久,就要一命呜呼了。   但悠悠没想到,她一觉醒来,竟在灵舟上。   她茫然地跃上窗,这竟是清筠宗的灵舟。   哐当。   灵舟落地,悠悠被抖落掉在地上,一个个穿着宗服的弟子,从灵舟走了下去。   悠悠默了默,明白过来。   路天沉不让她在镜花水月安稳度日,这是要让她用这狐狸化身,出来历练。   可这化身没有灵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还缺耳朵折腿。   悠悠怀疑自己活不过三日。   灵舟落下的地方,是幽都郊外十里处,除了清筠宗,上弦、剑宗等灵舟陆陆续续来了。   幽都大门,将在子时打开。   悠悠意识到处境的危险,很快反应过来,当务之急,必须抱个大腿,找个人美心善的人捎上自己。   不然进了幽都,身残志坚,连话都没法说的小狐狸,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但没有人会乐意带个大麻烦,悠悠略一思忖,躲在灌木中。   所有的清筠宗弟子都下了灵舟,从她前方的小路一一走过,悠悠盯着走在后方,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蓄势待发。   当对方从她眼前走过时,悠悠如离弦之箭,骤然站起跃出。   她笔直撞上少年劲瘦的小腿,发出“嘭”地一声,旋即努力在半空翻转两圈,故作惨然地“嘭咚”落地,一动不动倒在对方脚边。   听到动静的清筠众人,纷纷回过头,愕然地看了看地面奄奄一息的狐狸,又看向玄衣少年。   他们欲言又止。   今夜月色太暗了吗,顾师弟竟然没看清路,把一只小狐狸踢伤了。   它那微微颤抖的前爪,看样子,被顾师弟踢折了。   好可怜……   顾赦被迫停下脚步。   对上前方诸多意味深长的视线,他一言不发地垂眸,看向横倒在脚前方的狐狸。   林间一片寂静,在少年的注视下,全身灰扑扑的狐狸,小舌头吐出微微一歪,在他面前作假死状。   诶嘿。   碰瓷成功。 第65章   幽都外, 阴气浓郁异常。   夜晚的郊野,寒气从地底涌出,穿梭在林间的风, 犹如厉鬼哭嚎。   灰扑扑的小狐狸,看起来还是幼崽,浑身浅灰绒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倒在地上小小一团,微微蜷缩身子,瞧着可怜极了。   但造成它重伤的少年,似乎是个毫无同理心的人, 冷漠地看了眼,跨过它走了。   清筠宗其他人目瞪口呆。   未免太过分了, 将狐崽一脚踢得前爪断折,竟然理都不理。   有人忍不住想谴责, 但话到嘴边, 思及本就与顾赦没什么交际,按过往对顾赦的印象, 一个默默无闻,突然成为亲传弟子的外门人。   如此出身,毕竟与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亲传弟子的品性有所不同,倒不必对他抱有期待。   意识到顾赦离去, 悠悠眼睛小心地睁开条缝。   顾赦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当事人自然知道她是碰瓷的,那吐舌头未免太明显了些。   众目睽睽下, 这种情况有的人会默默把锅背好, 给她疗伤,有的人脾气暴躁, 说不定气不过要真踹她一脚。   好在顾赦两者都不是,知道她故意的,但他没有对弱小狐崽动手的兴趣,又不在意这些同门的看法,自然冷漠地走了。   这正中悠悠下怀,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因他群情激愤的清筠众人。   顶着背后诸多视线的凝望,悠悠试图痛吟一声,但这狐声还未迈入修行之道,无法吐出人言。   不知狐狸如何叫的,她酝酿片刻,含蓄地发出表达痛苦的通用声。   “呜嗷、嗷呜。”   折了的前爪,也适当地抬了抬。   这幕落入涉世未深的仙门弟子眼里,孱弱的狐崽,在用细微的低呜声音向他们求救呢,被顾赦踢折的前爪,看样子疼到不行了。   “顾师弟不管,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不知谁语气沉重地道了句,一群人快步赶来,打量她的伤势。   有人抬起了悠悠毛绒绒的爪子:“前爪折了,我这有药。”   “我这有给灵兽吃的丹药,不知它能不能吃。”   “林间阴气太重了,我给它贴张灵符。”   在一众嘘寒问暖中,悠悠缓缓睁开眼,动了动包扎好的前爪,吃掉递来的丹药,体内泛起一阵暖意。   化身不同于真身,真身修行需勤勤恳恳,能增长修为的丹药及灵草仙株不能多吃,以免拔苗助长,但化身不同,她无需顾忌,可以随意吃天灵地宝来增加修为。   见她吞下丹药,一群人露出担心之色,普通狐狸吃丹药,可能会爆体而亡,也可能会得到修仙机缘。   等了会,没发现异常,众人松口气。   这狐狸倒是有福。   在众人注视下,灰扑扑的狐崽歪了下头,一双红色幽光的眼眸眨了眨,毛绒绒的小耳朵微动,看得人手指发痒,想要撸撸柔软的绒毛。   “要不把它带上吧。”一直沉默的白衣女孩,提议道。   “不行,据说幽都都是魑魅魍魉,我等进去都自身难保,带它去就是送死!”   白芙雪面露遗憾之色,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了握。   是小毛团。   她两只手就能把对方完全捂住,看得心都化了。   但那人说的有道理,白芙雪暗道可惜,留下几颗适合灵兽吃的丹药,其他人也纷纷慷慨地拿出东西。   不一会儿,悠悠身前堆满了个小山丘,一群弟子念念不舍地与她道别,前往各宗集合点。   悠悠先把所有丹药挑着吃了,待消化完毕,在上好丹药的作用下,她浑身充满力气,一跃能十丈不成问题,小爪子都变得锋利许多。   她抖落满身的灵符,一一叠好后,继续埋伏在灌木里。   前方是五宗弟子集合处,清筠宗是第二个来的,后面还有上弦宗,剑宗,聆音宗。   悠悠正打着算盘,不远处行来的一群身影。   为首弟子背负长剑,遗憾地摇摇头:“此次路杳没来,可惜了,我还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你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他身后对话的少年,一副清秀小白脸的模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咬了咬牙。   古原秘境已过去了许久,谈及此事,萧町仍耿耿于怀,听出调侃之意,黑着脸哼一声。   “师兄不必遗憾,她没什么好看的,就狡黠地像个狐狸,若是在此处,我定然……”   话未说完,一小团身影在夜色中,蹭上他的小腿,旋即摔倒在他前方。   萧町脚步一顿,灰色的狐狸在他目光下,歪头昏厥了。   身前的师兄回头,意味不明地看来:“萧师弟,路过的狐狸,是无辜的。”   萧町:“……”   他沉默一瞬,看向沾满灰尘的小狐狸:“不是我做的,没把它当路杳报复,路杳……也没这么丑。”   悠悠眼皮跳了下。   很丑吗,这狐狸也就缺了个耳朵,折了个前爪,灰毛瞧着脏兮兮而已。   “虽然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萧师弟,你不该如此迁怒,还把它的前爪踢折了。”师兄教训道,“先看它的伤势。”   萧町只能蹲下来,打量悠悠伤势,后方的剑宗弟子赶来,一群人围着遭受无妄之灾的小狐狸。   第二次驱寒问暖后,悠悠又收获了大堆东西,一柄独特的小灵剑。   她照例吃完大补的丹药,把灵符收好,继续埋伏。   上弦宗的音修们来了。   “碰。”   悠悠又吃了大量丹药,多了灵符,一个驱鬼的铃铛。   聆音宗的佛修们来了。   “碰。”   慈悲为怀的年轻佛修直呼罪过,被悠悠碰瓷的小沙弥,更是脸色苍白。   “牧芥,你险些杀生了。”   “阿弥陀佛,是小和尚的错。”牧芥取下一串佛珠,给悠悠挂在脖子上。   这佛珠泛着润泽,是个法器。   一旁佛修道:“倒也不必如此。”   牧芥:“可它的眼神告诉我,它看上了佛珠。”   “那也不能给。”   “出家人慈悲为怀。”   一番争论,佛修安然无恙地挂在悠悠脖颈。   吃了四宗弟子给的丹药,近百颗,悠悠肚子热热的,趴在地上消化了会儿,起身找了片荷叶,将所有得到的东西包裹起来,随后用绿藤缠绕。   若无意外,在百颗灵丹的作用下,她很快能结出妖丹。   用妖丹修行,便有法力了,又有各种驱邪符在身,进了幽都,一般的鬼魅也不敢吃她,等再吃个化形果,她就能变回人形。   林间静悄悄的,整理完收获,悠悠看了看折瘸的爪子,幽叹口气。   开局一只狐,装备全靠碰。   她虽想找个大腿抱,但理智一点,没人想带个麻烦,无论是为她好还是为自己好。   好在这届仙门弟子,与她一样秉性纯良,大家都明白这点,所以心里过意不去地塞给她东西补偿,不然,她估计得放弃这化身了。   把之前抹掉的药,重新裹在折掉的前爪上,天空下起了雨,悠悠拖着比她还大的荷叶包裹,赶紧朝众人集合点走去。   但走到一半,她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小灰团在夜里泛起红芒。   这化身要结丹了。   没结过丹,悠悠不知该如何是好,本以为疼一会就过了,谁知持续了许久。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身上,她疼得蜷缩起来,视线模糊,几近昏厥的时候,一股似曾相识的丹药清香袭来,窸窣动静响起,翠绿的衣摆在她眼前轻晃。   “唔?”   *   乌云笼罩上空,夜里细雨飘落。   离子时还有些时候,集合地点处,陆陆续续赶来五宗弟子,各自为伍,只偶尔有人蹿来蹿去。   清筠宗来得较早,占据了前排位置,一群人要不在盘膝打坐,要不在积极画符,为进入幽都做准备。   往日便少有人靠近的顾赦,因之前对小狐狸的冷漠,周围更清冷了。   他倒乐意如此,最厌有人打扰。   独坐一隅,顾赦在棵枫树下打坐,坠着雨珠的红枫,在冷风中从他眼前掉落。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神暗了暗,揉碎了刚接住的枫叶。   慕天昭也没来……   “唔。”   以果子身出去溜达的青团回来了。   它变成人形,带着小斗篷,长长的黑纱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顾赦察觉到它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侧头望去,尚未开口,怀里多了个热乎乎的小毛团。   顾赦认出来,是之前故意撞他腿的狐狸。   不过没了之前朝他吐舌头的嚣张劲,似乎刚在被雨浸湿的泥泞地滚过。   原本就灰扑扑的毛,变得脏兮兮,毛茸茸的小脑袋歪着,背着沉甸甸的东西,气若游丝,这次真蔫了。   青团:“主人救救。”   顾赦轻嗤了声,看向陷害他的坏崽,很想吐出“活该”两字。   话到嘴边,他瞥了眼小家伙背着的荷叶包,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瞬。   曾经他被关在戒律堂的时候,有个小泥人,拖着沉甸甸的包裹,披星戴月地来找他。   师姐也有过狐耳,都是狐狸。   还都带着坏。   青团:“主人……”   它虽能释放诸多灵气,却无法用灵力助狐崽稳固妖丹。   顾赦垂眸,半响,他一只手落在小狐狸软绵绵的肚子上,灵力探入其中。   悠悠模糊的意识,被体内突如其来的灵力唤醒,这股灵力蛮横霸道,让她本能瑟缩起来,可这灵力又没伤害她,只将散着赤芒的妖丹包裹起来。   痛感逐渐消失,悠悠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舒适。   紧绷的小灰团,在顾赦掌下放松起来,毛绒绒的爪子抱住他修长的手,柔软的绒毛在指间蹭动,像在撒娇一样。   顾赦神色漠然。   他不喜欢撒娇粘人的。   顾赦正打算抽回手,不远处传来“咦”的一声,路过的上弦宗弟子停住脚步。   “兄长,这不是你之前不小心踹到的狐狸吗?”   贺清淼指向红枫树下,被玄衣少年抱在怀里的小狐狸。   “不会是顾赦的灵宠吧。”   贺清山面露尴尬之色:“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过,既是顾道友的,该去与他说一声。”   兄妹俩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呦,这不是慧眼识英雄的贺兄吗。”   贺清山听到这声音,脸一下垮了,不甘示弱地回头:“彼此彼此,萧兄的目光也很独到,就是害人不浅。”   萧町哼了声,还要再说,被同行凌师兄敲了下脑袋。   “没有礼数。”   萧町撇嘴,目光随意一扫,余光落在枫树下的少年身上。   “那是……”   凌师兄也看去,叹了声:“去道歉吧,你把人家灵宠爪子都踢折了。”   萧町百口莫辩,带着满腔郁结过去,发现贺清山堵在前方:“别挡路。”   他抬眸,贺清山欲言又止:“你来的路上,踢到只狐狸?”   萧町脸色难看:“是不小心、不对,是狐狸自己撞上来的……罢了,你们爱信不信。”   凌师兄:“这样狡辩,不好。”   后方剑宗弟子连连点头。   萧町长叹一声,几近绝望的时候,发现死对头贺清山道:“我信!”   他怔了下,看到贺清山说着同道中人才知道的苦,悲愤道:“我也被迫踢伤它了!”   上弦与剑宗两边弟子,齐齐一愣。   “诶?”   “他们在做什么?”   位于最前方的缥缈宗弟子,回首发现,各宗弟子都聚在枫树叶。   “……显而易见,我们被排挤了。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竟因为我们来得早,就心生嫉妒,哀哉。”   细雨渐歇,一阵冷风吹过,殷红的枫叶簌簌落下。   摊在少年腿间的小灰团,成功结丹后,毛绒绒的四肢伸展着,睡的正酣,对四周的视线一无所知。   “阿弥陀佛,这真不是顾道友的灵宠吗?”   面对突然围上来的众人,顾赦冷声:“不是。”   他说着,抬手捏住,准备将脏兮兮的狐崽放在地上,这时候,抓着他衣裳的毛绒爪子微动。   意识到有人捏她后,悠悠迷迷糊糊睁开眼,顾赦顺势松开她。   悠悠慢吞吞起身,不明所以时,捆在背后的荷叶包裹掉了,叮叮当当的东西落了满地。   灵符、小灵剑、铃铛、佛珠……五花八门,集四大宗所长。   目睹这幕的各宗弟子,齐默了默。   全是他们给的,独独没了丹药。   之前还是个普通狐狸,现在却已经结丹了,毫无疑问,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少不了他们人人献出的一颗丹药,一份爱。   瞬间清醒过来的悠悠,也陷入沉默。   她短暂地环顾四周,搞清楚情况后,小爪子握紧,想了想,从顾赦怀里跳了下去。   结丹之后,她身轻如燕。   一块平地上,悠悠用爪子写道:“谢谢,你们是好人。”   众人愕然,一时不知该哭笑,还是该惊叹她竟会写字。   这不是结出妖丹就能会的,显然这狐崽非同一般,他们之前都看走眼了。   仙门弟子大都良善之辈,虽然会恼,却不会真对个狐狸幼崽做什么。   趁着人都在,悠悠微眯了眯眼,用爪子继续写道:“幽都,家,鬼狐。”   这下,大家的脸色微变,看向悠悠的目光顿时变得有所不同。   竟是幽都的鬼狐,如此说来,岂不是对幽都十分熟悉,他们正好要去幽都做任务,对里面一无所知,若有这鬼狐指引,能方便不少。   “咳。”   萧町蹲下来,朝小灰团伸去手,笑得纯然无害。   “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贺清山见被萧町抢前一步,暗道了声卑鄙,随后拉着妹妹过去:“小鬼狐,跟着仙修姐姐走,才更安全噢。”   萧町险些吐了:“还‘噢~’,骗小孩呢,要点脸吧!”   贺清山冷哼,抓着贺清淼细白的手递去:“要不要跟我们走?”   见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悠悠蠢蠢欲动,准备把爪子搭在贺清淼手上。   原著里,兄妹俩运气不错,比萧町好,跟着他们会安全些。   “阿弥陀佛。”   又一只手朝悠悠伸来。   牧芥白净的脸颊泛红,被师兄们压着递来手。   “相逢即是缘,鬼狐,跟着牧芥走,你若想超度哪个鬼同伴,我们义不容辞。”   悠悠小爪子转了转,心动了。   幽都是佛修们的主场,跟着天赋异禀的牧芥,更安全。   “顾师弟!”   眼见其他被鬼狐撞过的人,都在积极争取,顾赦却没有动作,清筠宗众人急了。   悠悠背对着顾赦的,听到有人唤他,不假思索摇了摇小脑袋。   不可以,绝对不行,跟谁都不跟顾赦。   他是要单挑幽都鬼王的人,她跟着他,估计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顾赦看着摇起来的小脑袋,眼睛微眯起来,原本不准备动作的手,伸了过去。   他苍白的指尖,轻碰小灰团后颈。   悠悠浑身一激灵,假装没感觉到,要把爪子搭在其他人手掌上敲定。   这时候,后颈又被轻碰了碰。   少年不啃声,悠悠却莫名被碰得心烦意乱,不回头,都知道对方幽深的眼眸正盯着她。   悠悠如坐针毡,看着面前几个手掌举棋不定,半响,她闷闷不乐地扭过身,毛绒绒的小爪子搭在顾赦掌心。   选你选你。   不许戳了。 第66章 (修)   粉嘟嘟的爪垫搭来, 掌心的软绵,让顾赦有瞬间的错愕。   面前灰扑扑的小狐狸,被雨珠打湿的绒毛稍干了些, 把诸多橄榄枝抛在身后选择他后,在生闷气般,低埋着脑袋,哼哼唧唧闹别扭。   搭在手掌的爪子,重重踩了踩他。   顾赦默了默,他天生不是招灵兽贴近的体质,也不喜爱灵兽。   不过, 这小狐气呼呼的模样……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主上!”   察觉到顾赦些许心境的幽蛟,难以置信悲嗥一声, 朝悠悠龇牙咧嘴。   这种孱弱的小东西,它喷一口火就能吃烤全狐, 主上身为魔族, 怎会喜欢这种一无是处只会卖萌的家伙,可恶啊!   它堂堂幽冥鬼蛟, 蛟中王族,上古时期纵横幽冥界的存在,差哪了!   “呜嗷呜嗷~”   难道小黑蛟不可爱吗。   “小狐狸,没眼光, 不跟我,没肉吃。”萧町在呼啸的风声中, 碎碎念, “没肉吃,饿死死……”   话没说完, 被剑宗的凌师兄敲了头:“没有礼数。”   萧町悻悻道:“我逗它呢。”   悠悠听他如此说,还真感觉到饿意,化身未辟谷,也是需要吃东西的,之前吞下的百枚丹药,结丹时一扫而空。   从掉落的荷叶包里,叼出个灵果,悠悠朝贺清淼微微点头致谢。   “它记得是我给的!”   没得到小狐狸的搭爪,刚感到失落的贺清淼,登时高兴起来。   是个知恩图报的小狐崽啊。   郊外阴风阵阵,悠悠浑身绒毛在风中凌乱,她叼着灵果左右望了望,寻找栖息之地,不经意,与黑眸对视了眼。   顾赦坐在树下,衣袍被她身上的泥泞弄脏了些。   林间一阵厉风吹来,将悠悠吹得险些摔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知道不能等了,她一跃到少年怀里。   幽蛟:“?”欺蛟太甚!   对幽蛟敌意一无所知的悠悠,蓬松的浅尾微动,学坎坎吃东西的模样,两只毛绒爪子按着灵果,张嘴大口咬下去。   意料之中的脆声没能响起。   与吃入口即化的丹药不同,灵果有一定的硬度,狐崽幼牙只能在表皮留下浅浅的印记,一口咬下果肉,是绝无可能的。   悠悠只能一点点给灵果刮痧。   没能得到鬼狐,其他人短暂的面露遗憾之色,一阵夜风刮过,缥缈宗赶来。   “你们在私下密谋什么,幽都城门快开了,此行凶险,还不做准备。”为首弟子道,“贺道友,听闻上弦之前派了不少来打探消息的人,结果无一例外,进入幽都便了无音信,你们便是来寻他们的吧。”   说起此事,贺清山面色凝重:“正是!”   最近上弦掌管的地界,接连失踪了数百人,矛头均指向幽都,上弦派来幽都调查此事的弟子及长老,进入幽都后,也全部失去了消息,上弦宗主察觉到严重性,才与其他宗主联系,共同商议此事。   “若这幕后黑手,是某个鬼修所为,倒也简单,怕就怕,是背后掌管幽都的鬼王在捣鬼,如此事态就严重了。”   数千年前,大陆还没有鬼修之说,也没有幽都的存在。   众人身处的这片地,是远近闻名的驱鬼世家,赫家居住之地,明月城。   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夜封城,外面的人进不去,站在高处眺望,只见明月城内空无人烟,好似变成了荒城,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待子时,城门缓缓打开,外界修士进入,发现白日从远处看到的空城,变回了曾经繁华的明月城。   街上人来人往,与过往并无二样。   他们问可有怪异之处,城内的人一脸莫名,并未发现端倪,直到有位大师前来,道了声“阿弥陀佛”,颂读经文,才打破了表面的平和。   原来当夜在明月城内的人,已全部死了,夜里重新出现的,只是他们的魂魄,这些人却以为自己还活着,像往常一夜忙碌着。   他们不敢相信,在赫家的庇护下,自己竟然无缘无故地死了,集体赶往赫家找说法,到了才发现,曾经以捉鬼驱邪为使命的赫家人,竟全部变成了恶鬼,相互厮杀。   而其中,赫家嫡系六个子弟,更是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煞。   修真界最久负盛名的驱鬼世家,落得如此下场,轰动一时。   一些侠义之士试图消灭这些邪煞,付出极惨重的代价不说,依旧无济于事,在六大邪煞的上头,还诞生出为世间不容,地狱不收的鬼王。   这鬼王极其强大,取黄泉之水环绕明月城,一手打造了幽都,聚集了徘徊世间的鬼魂,重塑鬼道,这才有了鬼修之说。   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度让世人不安,好在这些鬼修寻常只在幽都行动,并未危害人间,久而久之,便认同了鬼修的存在,当然,不认同亦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徒显无力罢了。   转眼两千年过去,没想到,幽都会起波澜。   “这是火雷符,专震鬼邪,威力非凡。”贺清山从储物袋里拿一叠灵符,交给众人。   此事由上弦宗发起,离宗前,宗主特意让他们多带些防身之物,交与其他宗弟子。   “还有恶鬼铃。”贺清淼拿出一串长长的铜铛,挨个剪下,交与众人。   “若遇到有杀意之心的恶鬼,铜铛便会变成红色。”   如人修一般,鬼修也有好有坏。   顾赦将铜铃挂在腰间,临近子时,要向城门靠拢了。   他打算起身,卧在衣裳间的小狐却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挨着咬不动的灵果,毛茸茸的四肢伸展开来,像个摊平的饼,随着酣睡才有的呼吸,整个身影起起伏伏。   它破烂的荷叶包裹,被好心的贺清淼重新找了片荷叶,包裹起来。   顾赦捏了捏它的后颈。   摊在温暖的地方,悠悠睡得正香,冷不丁被捏住后颈,后脚迷迷糊糊蹬了下。   她打滚似地翻了个身,半梦半醒捉住作恶的手掌,张嘴咬了口。   嘶,牙疼!   顾赦盯着指节上多出的两排小牙印,半晌没说话。   子时来临。   幽都城门在浓雾中缓缓打开,远远看去,一簇簇灯火从黑暗中亮起,城墙之上悬挂的白色灯笼,在风中摇晃。   阴煞之气从城内涌出,空中呼啸的风声犹如厉鬼嘶吼。   悠悠蹲坐在顾赦肩膀,爪子紧紧拽住他衣袍,一双黑夜闪烁着红芒的眼睛,朝城内望去。   高大的城墙宛如一层结界,城内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踏入城门,入眼黄泉之水滚滚流动,里面鬼影窜动,随着水浪起起伏伏,传出似哭似嚎的鬼叫。   黄泉水环绕的中心,便是鬼修的圣地,众星捧月的鬼城,远远看去五光十色,俨然是世间夜半三更时,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黄泉河上方,横跨通向鬼城的两条路,阳关道和独木桥。   一群仙门子弟初来乍到,见其余人都走的阳关道,不假思索跟了上去,谁知刚踏上,便遭遇了恶鬼的纠缠。   依附黄泉水存活的鬼,修为最低,同时也最贪婪,对来此地的仙修垂涎三尺,五大仙宗的弟子,唯有聆音宗弟子未被纠缠。   佛修体外覆有金色薄芒,魑魅魍魉不敢靠近,其余人就没有那般幸运了。   好在扑来的厉鬼虽多,却实力平平,众人八仙过海,各展神通,轻松赶走了前来吓人的厉鬼。   顾赦行步阳关道间,也有鬼修纠缠。   一个打扮得披麻戴孝的白衣女鬼,在他身旁飘来飘去,试图恐吓,顾赦未做搭理,女鬼不甘心地看向他肩头瑟瑟发抖的身影。   阵阵阴风中,悠悠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地将荷叶挖了个洞,想从里面掏出小沙弥给的佛珠。   但没等掏出,头顶微痒,好似有只手从上方摸了摸她。   师弟?   悠悠疑惑抬头的瞬间,一个脑袋倒掉下来,惨白的脸与她正对着。   没有五官,却让人感觉它在笑。   这种笑,还极为诡异。   一种在灵魂深处涌动的恐惧,让悠悠狐毛都炸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   四下无人,从顾赦袖下探出脑袋的幽蛟,刚打算教训这胆大包天蹲在它主上肩头的鬼狐,还没开口,就看到三魂七魄,从幼小的狐身飞了出来。   “??”   “呜呜。”其中一魄,呜咽起来。   前方听到动静的众人,回头看到悠悠飘走的三魂七魄,目瞪口呆。   怎么突然魂飞魄散了?!   他们却不知道,这是悠悠的化身,神魂弱小不说,本就与这化身未完全贴合,此刻受到极度的惊吓,心神剧震之际,魂魄直接飞了出去。   “快!捉住它的魂魄,别让其他厉鬼吃了!”   不知谁大喝了句,众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捉小狐狸飘走的魂魄。   黄泉水边伴着数不清的鬼,在幽都,吃掉小鬼,是大鬼修为增长最简单容易的方式,令外界闻风丧胆的六大邪煞,就是通过吞噬其他鬼祟诞生出的。   悠悠的三魂七魄近乎透明,干净极了,与鬼修而言是大补之物,几乎飘走的瞬间,周围厉鬼便朝她涌了去。   顾赦皱眉,目光落在飘走的三魂上。   三魂乃主意识所在。   悠悠三神粘着一魄,朝底下的黄泉之水直接落去,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从水底蹿起,大张开嘴,欲作吞噬。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悠悠,发现自己在下落,低头看到下方的血盆大口,险些吓得再次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   悠悠三魂连着魄,努力地往上飘,但无济于事,黄泉水对她格外有吸引力,让魂魄无法控制地坠落。   眼看要落入虎口,别无他法的悠悠,三魂泛起红芒,张开小嘴与这恶鬼对吞,这时,一道符落在恶鬼身上。   轰——!   一道惊雷掠过,击中青面獠牙的恶鬼,顾赦站稳身形,在悠悠落入黄泉河水的前一刻,接住了她。   黄泉于鬼物是绝对的乐土,于常人而言,其中蕴含的阴煞之气,却会带来销骨融血的痛楚。   河水漫过小腿,顾赦面无表情将袭来的恶鬼击飞,朝岸边走去。   坐在他掌心的小魂魄,表情有些懵,像是惊魂未定。   “就这点胆量。”   听到熟悉的声音,悠悠只觉蛊人般悦耳,她疑惑地扭头望去。   托着她的少年涉着黄泉水,一步步朝岸边走去,面色苍白,仅有的一点红润在唇间。   莫名的,悠悠心跳如擂鼓,脸颊随之烫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黏在顾赦的脸上,尤其是薄润红唇间。   她咽了咽口水。   一缕狐魄顶着三魂,不自觉站了起来。   发现掌心的魂魄又不安分地飘起来,顾赦皱眉,正要抓紧些,散着莹白光晕的狐魄飘到他面前,举止怪异。   七魄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怨,不知这是哪一魄。   “安分些,否则将你……”警告的话未说完,那一缕狐魄踮了踮后脚,凑近小脑袋。   顾赦唇角微痒,冰冷的黄泉从脚下淌过,他身影顿在原地。   “快把这怒魄拿走!”方辰忍无可忍。   在他面前,一只作威作福的小狐魄,凶神恶煞地学狼叫,仿佛要化作恶狼撕碎他。   “嗷~”   “嘘,小声点,吓到它了。”贺清淼护崽似的,合掌将瑟瑟发抖的惧魄拢起。   “阿弥陀佛。”牧芥闭了闭紫眸,脸颊微红。   他摊开手,悠悠一缕喜魄围着菩提子跳舞,蹦蹦哒哒好不欢快。   刚从恶鬼嘴里救下一魄的萧町,瞅了眼牧芥的,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   “唉。”哀魄叹气。   萧町懵然,看着朝他不住叹气的狐魄,他很糟糕吗?还是命不久矣,为何一直对着他叹气?!   “对着别人叹好吗。”   萧町将狐魄身子一扭,转向旁人,谁知那魄认定他似的,又扭了回来,凄凄惨惨望着他。   “唉。”   萧町:“……”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这欠揍的小模样,都快追上路杳了!   他看向姗姗来迟身影:“快把魂魄塞回去,我受不了了!”   待顾赦走近,萧町才发现他手里的魄,还顶着三魂。   不知是不是有三魂主意识在的缘故,顾赦手里的狐魄瞧着格外乖巧,两只毛绒爪子虚抱着他的手腕,小脑袋贴贴,一幅乖顺的模样。   萧町难以置信,垂眸再看了看掌心,悠悠哀魄同时仰头。   四目相对:“唉——”   萧町沉默,头一次感觉到世界的参差。   他手指摁了摁不住叹气的哀魄,准备交给顾赦时,迎面走来手握折扇的上弦宗弟子。   扇前坐着缕魄,左顾右盼,神色茫然,还有几分垂头丧气。   萧町:“这是何魄?”   “欲魄。”那人眸中含笑,“不过她的欲魄尚小,不知该做什么,所以显得呆楞。”   众人东找西寻,七魄集齐了六魄,最后一魄却不见了踪迹。   *   白芙雪从恶鬼嘴里救下一魄,本想揉揉小狐狸,谁知对方一点也不友好,朝她龇牙咧嘴,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   意识到是恶魄,她长叹口气,运气不佳。   幽都之行本不该来,她本想待在宗内修习能压制霓罗意识的法术,可此行慕天昭不在,她修为是弟子中的佼佼者,前往幽都的弟子名单里,便早早有她的存在。   不过来之前,白芙雪便想通了,之前两次遇到受伤,霓罗便趁机出现。   倘若她在幽都这地方受伤,想必霓罗不会放过机会,既然如此,遇到大恶鬼她便主动退让,让霓罗来面对,最好与恶鬼两败俱伤,她再趁机夺回身体掌控权!   “过来吧。”白芙雪伸手。   她指尖触碰到悠悠恶魂的刹那,脸色却骤然一白。   “你在人前惺惺作态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冷笑传来,白芙雪瞳孔微缩,眼前狐魄仿佛幻化为女孩模样,红衣如枫,歪头一脸阴狠地望着她。   那姣美脸蛋上近乎扭曲的恶意,白芙雪再熟悉不过。   “路杳!”   “此处无人,这副柔弱无辜的模样给谁看。”恶魄逼近,纤长的手掐住她脖颈,“还是你入戏太深,把自己都骗了。”   白芙雪难以呼吸,面带惧色地红了眼眸:“你在说什么呀,路杳,你快放开我。”   “我便不放。”恶魄挑眉。   “哼,我在世间一日,你便不得安宁一刻,你想要的都不会得到!”   白芙雪眼神骤变,额间闪过一缕金色,她周身爆发出的纯正仙气袭去,将恶魄击得轰然倒地。   风云涌动,无人窥见的角落,纤细的白影站在恶魄身前。   “区区蝼蚁敢与我争。”不屑地瞥了眼昏厥的恶魄,拂袖之间,她掌中多了片金箔,命道:“大司,将我体内神魂除去。”   金箔里飘出声音:“霓罗仙主不可,此乃自损,必受重创。”   “那该如何,反正你要给我想办法。”霓罗气极。   “还有这路杳,竟敢伤我,异界孤魂,既已察觉她的气息,为何让她从雷罚中逃脱了。”   “仙主息怒。”大司道。   “此事颇有蹊跷,雷冥回禀,当时有外力相护才让其逃走。”   雷冥受天命,负责守护三界秩序,凡有违天道者,都由他降下雷罚诛杀。那异界来的神魂露出马脚,雷冥捕捉到她的气息,欲将其灭杀,让一切重回正轨,谁知天雷被股神秘的力量阻拦,异魂的气息随之消失了。   “只有待她再露出破绽,天雷才能捕捉到她,不过。”大司欲言又止。   “据雷冥所言,那股外力隐隐透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或与那位有关,倘若是真,事关重大……”   “就她?痴人说梦。不过是又如何。”霓罗将金箔变为簪子,插在发间,清丽的眉眼染上几分洋洋得意,“不知父君与你们为何如此畏惧,我可是偷偷……”   “慎言!”   大司脸色大变,斥喝道。   “此事与任何人无关,望仙主谨记!”   “知道了。”霓罗轻哼,神色有所收敛。   她发间金簪上的流苏,无风自动,大司提醒道:“有人来了,望仙主牢记使命,勿生事端。”   “还有一魂在这。”   匆匆来寻魂的众人,远远看到宛若披雪的少女,捧着狐魄走来,嫣然一笑。   “她睡着了。”   藏在袖下的幽蛟,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怎么有股讨厌的气息。”   顾赦目光从白芙雪脸上掠过,在簪上微微一顿,接过一副酣睡状的恶魄。   在佛修的诵经声中,悠悠浑浑噩噩的七魄归位,恢复原样,她甩甩脑袋,朝将魂魄捞回来的众人鞠躬道谢。   “嗷。”   堂堂鬼狐被鬼吓得魂飞魄散,担心身份被怀疑,想了想,悠悠用爪子在地面写道:“久未归家,见笑,朝夕阁,安全。”   方家生意遍布修真界,即便是鬼修所在的幽都也不例外,原著里,方家在鬼城设有朝夕阁。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原本对她的怀疑,顿时减了不少。   过了黄泉河水,地面无数条蜿蜒小路指向中央的鬼城,一行人赶去,路上两侧树林黑影蹿动,阴气滲人。   颈侧泛起微末痒意,顾赦眼角余光瞥去,蹲在肩前的小灰狐,昏昏欲睡地将头埋在他颈间,那些柔软蓬松的绒毛,不时蹭到他。   不知想到什么,顾赦指节擦过嘴角,眉头微蹙,晦暗的眼神混着几分困惑。   察觉到他些许心境的幽蛟,愕然探出脑袋,大惊失色。   主上单身太久,竟看只狐狸都觉秀色可餐?!   唉,也是可怜。   “别难过主上!我与你同在,汪汪!” 第67章 (修)   幽蛟的突然狗叫, 并未得到任何理解,被顾赦掐着脖颈,摁回了袖下。   悠悠被狗叫声吵醒, 揉揉眼睛,一条繁华的街道破开夜色,映入眼帘。   鬼界看起来,与外界并无多大差别,街边商铺卖着胭脂水粉,街头小贩吆喝着糖葫芦,还有迎亲队伍架着大红花轿从街中穿过……只有满天飘落的冥币, 提醒着外来者,这里是鬼修遍地的幽都。   不似依附黄泉河水才能生存的恶鬼, 只有吓人的本领,在城内的鬼修, 修为高了不少, 都不屑用这等无用的手段。   一行人的到来,很快吸引了路人注意, 打量他们的目光好奇诸多,不怀好意的亦不少。   众人腰间悬挂的铜铃,一路亮着红芒,暗处蠢蠢欲动的鬼修多不胜数, 不过没探清众人的底细,没有敢真正上前惹事的。   贺清山手持乌色玉简,这是来幽都后, 失去音信的上弦弟子的魂简。   魂简未碎, 代表人还活着,倘若那人就在附近, 魂简会泛起光亮,贺清山时刻盯紧魂简。   对于悠悠提到的朝夕阁,是安全的落榻之地,众人半信半疑。直到来到门口,方辰看着颇为熟悉的装潢,挠了挠头,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我家开的。”   众人:“……”   不一会儿,阁主健步如飞赶来,“少主怎么来幽都这等邪煞之地了。”   方辰摆手:“前来历练。”   朝夕阁的大门在一行人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   得知众人此行目的,阁主找来一张卷轴,道:“自从半月前,确实陆陆续续有上弦宗人士来幽都。”   贺清山神色微紧:“敢问赵前辈,可知他们后来去了何处。”   赵阁主吐出三字:“鬼啸坊。”   贺清山一握灵剑,欲作起身,却被赵阁主按住:“稍安勿躁,鬼啸坊不是能擅闯之地,那是鬼无忧的地盘。”   鬼无忧是幽都六大鬼煞之一,排名第三,擅长驱使毒蜮,手段狠辣,乃是个阴毒小人,平生最喜看和睦友善的一伙人,受毒蜮操控后,互相残杀的场面,比起诛人,他更喜欢诛心,成名之战,便是用小小一只毒蜮轻松灭掉一国,他饲养的蜮毒如瘟疫般一传百,百传千,最后以摧枯拉朽之势覆灭了整个国家。   “诸位要去寻人,最好等到白日。”赵阁主解释道,“白日鬼修修为会大减,躲在暗处不敢现身。”   贺清山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众人稍作休整,悠悠随顾赦进入安排的房间,蹲坐在软垫上,前爪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盏,伸出小舌头舔了舔。   不知是不是被她这幅‘人样’吸引注意,顾赦目光望来,悠悠眨了眨眼,小心又倔强地再舔了几口,才把茶盏放下。   她从荷叶包里刨出个灵果。   又饿了。   这化身不仅弱得令人发指,还饿得快,困得多。   窗外吹入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了下,顾赦淡淡地收回视线,看了眼粘了泥的衣裳,带上储物袋出门。   悠悠打了个哈欠,用稚牙磨了磨果皮,果然咬不动。   她用爪子摁住灵果,微眯起眼。   靠勤勤恳恳的修行幻化成人,不知要多久,路天沉说化身能靠吃天灵地宝增长修为,得用这方面入手,但幽都极阴之地,难以诞生供她吞噬之物,原著里,这段剧情也没有出现过……   等等。   悠悠突然想到一物,鬼无忧的圣蜮,养了千年的毒蜮之王,与化身而言是大补之物。   若是吃了,化身能一步登天,悠悠舔了舔唇,用爪子碾碎果肉,吃的起劲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化身嗅觉很是灵敏,悠悠提前嗅到气息,仰头望去,房门“吱”的一声开了。   廊灯风中轻摇,浅光照耀着一袭红衣的顾赦,他乌发披散,带着湿意的长指推门而入。   顾赦微眯了眯眼,发现看到他,小狐狸明显愣了下,擦拭嘴边被果汁打湿的绒毛,余光却不住望他这边瞅,像在惊讶什么。   要说奇怪,只有这身衣物,是他从未穿过的颜色。   出门时,聆音宗弟子给的。   朝夕阁是做生意的对方,见不少衣裳,牧芥等佛修抽空在这些衣裳印下驱邪的法咒,送给了其他宗弟子。一来避免邪气入体,二来虽对鬼煞等无用,但寻常恶鬼绝不敢近身。   顾赦正好沐浴换衣,顺手接过了,他看着灰狐诧异的模样,眉梢微挑了下。   悠悠在他的目光下,走出坐垫,她本打算把床让给顾赦,自己在坐垫睡一宿,忽然想到,顾赦才是需要坐垫的那个。   他在宗内夜间都很少睡觉,多把时间用在修行上,更不说来幽都这种危险地方,夜里定是要打坐的。   不出所料,悠悠让出地方后,顾赦望了眼她,从善如流地到垫上。   待他闭上眼眸,悠悠目光才大张旗鼓落去。   甚少见顾赦穿颜色艳丽的服饰。   这一身似血红衣,让他本就冷白的皮肤,越发显白,一头微湿的长发披散,在阴气环绕的幽都,粗粗一瞧,比起人,更像俊俏的鬼修。   悠悠打量之际,视线无意落在顾赦唇边。   脑海不由自主浮起的画面,让悠悠心头一梗,两只小爪子捂住嘴,埋头蜷缩进被窝。   打死也不暴露身份。   带着这念头,悠悠沉沉睡去。   在她睡着后,室内的寂静持续到深夜,打坐的顾赦睁开眼,视线落在榻间。   他起身走近,修长身影背对灯火,垂眸打量卧被酣睡的小狐狸,心底的怪异感越发明显。   说起来,这狐理撞人挑选的对象颇为讲究。   清筠宗的自己、剑宗的萧町、上弦宗的贺清山、还有聆音宗的牧芥,从众弟子中挑选得如此精准,撞得如此巧妙,就像认得他们一样。   撞的人中独独少了缥缈宗弟子,也是奇怪。   缥缈宗弟子最先到,若那时小狐不在,错过了倒是合理,如此的话,它是在清筠宗灵舟抵达前后,到的那片地方。   抑或它与灵舟同时抵达,更有甚者,乘坐清筠宗的灵舟而来……   顾赦指尖微动,想起小爪子搭在他掌心时,灰狐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心跳忽地快了些。   它似乎认得他……   一片阴影落在床上,笼罩着沉眠的悠悠,顾赦微俯了俯身。   “师姐、”   悠悠毛茸茸的耳朵,微动了下,从窗缝吹入的细风,将她浑身灰色浅绒吹得打旋。   “师姐、”又是一声。   寂静的室内,再次响起熟悉的嗓音,悠悠耳朵动了动,小爪子微扬。   “嗷~”   迷迷糊糊应了下,发现出口的声音不对,悠悠睁开泛红的眼眸,愣了两秒后,睡意全无。   她眨了眨眼,故作镇定地歪头,躺在床上露出疑惑茫然的表情,假装听不明白。   顾赦黑眸盯了她半响,道了声:“师姐常与我讲狐族。”   悠悠松了口气,正纳闷自己讲过狐族吗,床边笼罩的阴影压了下来。   她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修长的手拢到怀里。   悠悠下意识挣扎起来,顾赦下颌被浅绒蹭得微痒,他侧了侧脸,黑眸不知在看何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片刻嗓音才低低响起。   “常听师姐说,小狐狸适合暖床。”   悠悠:“?!”   六月飞雪,她何时说过了!   悠悠毛茸茸的脑袋拱了半响,从顾赦颈间冒了出来,她长呼口气,明明在少年怀里埋了没多久,浑身绒毛却热得发烫。   她仰起头,看到顾赦分外清晰的下颌线,不客气地掏出小爪子,透着粉色的肉垫“啪”地按了上去。   “嗷——”   可恶。   向来只有坎坎给她暖床的,从来没有她给别人暖的份。   但她化身那点力气,与顾赦而言,像在给他挠痒痒般,他一动不动,任其闹腾。   悠悠挣扎了会,累得气喘吁吁,那几根没入她灰绒的长指,安抚似的揉了揉。   老实说,格外舒服,像在按摩一般。   悠悠不自觉眯起眼,挣扎的动作小了些。没想到,顾赦也好这口。   以往她抱坎坎入眠,坎坎总感叹似的叹气,仿佛充满了无奈,如今轮到她了,不过被抚绒毛确实享受,但她是有骨气的。   短暂的休息片刻,悠悠四肢发力,继续努力从顾赦怀里挣脱出来。   这时候,她嗅到一股清香,顾赦解开储物袋,拿出丹药。   意识到什么,悠悠止住挣扎,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看向泛着青晕的丹药。   是上好的丹药,一枚更比百枚强。   顾赦眼帘微掀,他记得那些人给的丹药,全部被吃干净了,想必她会喜欢。   果不其然,他话语落下,就看到小狐狸不客气地凑了过来,细软蓬松的绒毛,划过他冰冷的手指。   顾赦指尖微暖。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涌向妖丹,对这番投喂很满意的悠悠,从善如流地把小爪子从顾赦下颌收了回来。   太上道了,师弟!   脑袋重新埋到少年颈间,悠悠蜷着身体,惬意闭眼,消化起丹药。   不是丹不丹药的问题,主要是狐毛暖和,适合暖床。   控制化身的神魂易困,悠悠很快陷入沉眠,但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她来到一面镜前。   镜内倒映的身影十分模糊,但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眸子是冷的,浑身上下透着戾气。   那人像被锁在了镜中,对世间的一切充满怨念。   悠悠尚未看清是谁,脑海响起系统惊呼:“慢着,慢着!”它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向来平静无波的嗓音,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是我随意找到路人吗?!”   悠悠半梦半醒听到,险些气笑了。   她在原来的世界,好歹是可以靠脸但靠才华吃饭的,怎么就是丢进人堆找不出来的路人了。   似是听到她心中嘀咕,系统默了瞬:“我检查一遍。”   话落陷入良久的寂静,悠悠险些再睡着时,系统又是一声惊呼:“没有!你为何没有幼时的记忆?!”   悠悠忍无可忍。   “我那世界不修仙,不早熟,小朋友就是小朋友,长大后谁记得二三岁的事,再说了,我要是记得,还用给你做任务?我自个找。”   系统再次沉默,半响,又不甘心地道:“我再试试。”   不知它用了什么手段,睡意全无的悠悠,本打算睁眼,却忽然感觉极其疲倦。   她模模糊糊来到一个陌生之地,是片清湖,冬季湖面飘着冷雾。   湖畔旁,立着一座庄严的神像,手指掐诀,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像的脸虽极为模糊,但神情隐约透着慈爱。   不知为何,悠悠却有种莫名的恐惧。   一片寂静中,逆着神像飞舞的雪花,忽而向她飘来,这时候,玉石神像突然动了。   低头朝她微微一笑。   悠悠冷汗涔涔,像被蛛网扑捉到了般,挣扎越厉害缠得越紧,就在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惧的时,下颌传来异动。   悠悠从梦中惊醒,瞪着狐狸眼,对上漆黑熟悉的眼眸。   没错过那抹惊吓过度的眼神,顾赦眉头微皱,松开毛绒绒的脸颊。   “梦魇了。”   悠悠迟迟没出声,脑海中回放着面容模糊的神像,爪子死死抓着被子。顾赦眸光掠过,见她宛若惊弓之鸟,想了想道:“你可知论道。”   被神像诡异笑容冲击的悠悠,此刻完全被恐惧笼罩,浑浑噩噩点头。   无论仙修魔修妖修……说到底都是修道,只是道不同才产生了划分,而论道,就是指讲述自己悟得的道。   寻常说论道,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单人论道,即修为高深之辈进行传道解惑,与听者而言,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书’的功效,可遇不可求。   这种论道十分和谐,而另种论道则充满火药味了,即多人论道。   诸多德高望重之辈聚在一起,你说你的道,我谈我的道,谁也不服谁,无形的硝烟弥漫全场。   顾赦:“三界最久负盛名的一次论道,便是万年前,道君与佛子在古神遗址进行的论道,相传当时旁听者千万,其中不乏三界大能,论道结束后,这些人突破至化神境者数不胜数,更有佼佼者,一夜飞升。”   “此番论道流传千古,直接奠定了三界万年局势,但……”   顾赦话锋一转。   “即便是如此厉害的道君与佛子,论道也输给了狐族,完全不是狐族的对手,你可知为何。”   悠悠紧抓被子,被梦中神像勾起心底深处的恐惧,整个人惊慌极了,但难得听顾赦讲这么多话,她忍着惧慌,思索了一秒,呆呆摇头。   顾赦垂眼解释:“因为强如道君与佛子,论道,也只能论六道,而狐族却能在他们之上。”   悠悠愕然。   为何狐族能在这两人之上?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顾赦微抿了抿唇:“因为,胡(狐)说八道。”   悠悠紧抓被子的爪子一僵。   被诡异神像笼罩的恐惧,刹时烟消云散,她默默裹紧小被子。   有点冷。 第68章 (修)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 会从顾赦嘴里听到冷笑话,悠悠边用爪尖扣床,边努力“嗷嗷”两声示意:   好笑!真的好笑!   不过照这么说, 论道最厉害的不是狐族,是‘胡’啊。   似是看出她的质疑,顾赦不紧不慢道:“这个是张冠李戴,但还有一个,却是千真万确。”   悠悠眨眼:“嗷?”   师弟这么多冷笑话,她裹好被子,一脸期待, 既如此,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但意料中的冷潮没来, 顾赦将幽蛟放出,捏着他后颈。   一簇火从幽蛟嘴里吐出, 落入顾赦掌中, 幽紫色的火焰照耀着少年轮廓分明的脸庞。   “这是幽冥鬼火。”他低低的嗓音响起。   “以后害怕的时候, 可以叫顾赦。你一叫,鬼火就会出现保护你,因为……鬼火狐鸣。”   顾赦垂眼:“记住了吗。”   火焰倒映在狐狸眼中, 悠悠怔愣,微张了张嘴,还未出声, 被震耳欲聋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   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的幽蛟, 突然领悟,在半空打滚大笑起来。   “原来是‘狐’说八道, ‘狐’说八道!主上说的是‘狐’啊!”   悠悠:“……”   顾赦:“……”   室内一片沉寂,悠悠钻回被窝重新合眼,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系统也安安份份,对之前的失态只字不提,习惯性装死。   次日。   旭日东升,喧闹繁华的城池,一夜之间鬼去城空,幽都通向外界的城门已经合上。   昨夜街道五光十色的灯笼,被写着“奠”的白灯笼覆盖,街边小摊消失不见,各大店铺房门紧闭,地面洒落的冥纸被风吹得卷来卷去。   路上零丁几人,皆是外界来的修士。   鬼修惧怕阳光,早早躲了起来,今日是艳阳天,更是连半个鬼影都看不到。   早在天亮时刻,各宗子弟便出发寻找线索了,悠悠趴在顾赦左肩,一路悠哉悠哉,直到远远看见一道倩影。   离得远,看不清其额间有无金钿,她微眯了眯眼:“系统,这人是谁?”   脑海里安静极了。   系统喜欢装死,悠悠都习惯了。   最初发现霓罗的存在时,她以为危及女主,系统会十万火急地想办法救白芙雪,谁知系统并不在意,仿佛女主这幅躯体里的神魂,是白芙雪或是霓罗都无关紧要,只要撮合对方与男主便好,顺道将潜在威胁顾赦除掉。   可原著分明是万人迷女主文!   悠悠思来想去,系统不在意白芙雪,将顾赦视为威胁,只能是偏向男主慕天昭了,与她做交易,“阻止顾赦破坏男女主感情线”的任务也一定是为了慕天昭。   略一思量,她试探性道:“我瞧白芙雪与师兄更般配些,霓罗心思不正,恐对师兄不利,你觉得呢?”   脑海静了两秒:“都可。”   悠悠磨了磨牙,果然时刻都在,只有涉及慕天昭才会忍不住回话,她继续道:“霓罗来路不明,你当真放心她鸠占鹊巢取代白芙雪,与师兄修成正果?”   “无妨,只要她不蠢,就不可能害他。”系统斟酌道,“而且本就一体,谈何鸠占鹊巢。”   悠悠眉头微皱,之前白芙雪也提及,霓罗说是她占了她的身体。   “生死轮回,前世今生,到底是同魂同人还是同魂不同人,此事从来争论不休。”   系统沉声道。   “何况人还有三魂七魄,再恶的人也有向善的一面,此乃善魂。虽几乎不可能出现,但……若善魂主管灵体,她就会向善。同理,若一人的魂魄,只余下恶魂主管,无论之前如何,之后都会变得恶毒,以最坏之心立于人世,就像……”   系统微顿,没有再说下去,闪烁其辞道:“我都昨夜才想明白,你就更不必思索其中缘故,记得……记得完成任务就好,就像我们最开始约定的那样!你做任务,让剧情照着原著发展直至结局尘埃落定,我帮你找到血脉至亲。”   系统蛊惑道:“你不想再像无根浮萍一样,在原来的世界无论做什么都像过客一样无法融入了吧,我帮你改变,那种好似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的滋味,想必很不好受。”   悠悠眼神微变,不再像以前一样,闻言就打了鸡血似的积极起来。   她爪子下意识抓了抓顾赦的衣袍。   像原著一样的结局,不就是邪不胜正,主角带团打赢大反派,得道飞升,千古留名,受万世敬仰嘛……   看书时是很爽,但顾赦,与原著不一样。   会对着小狐狸讲冷笑话的少年,哪里会是原著里喜怒无常,暴虐冷戾的大反派魔君。   “你是不是给我看了盗版?”   系统察觉她的动摇,忙道:“别被轻易蛊惑!想想原著,顾赦回到故土后,才逐渐展露出獠牙,眼下他只不过把所有狼子野心藏起来了而已,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悠悠一言不发。   系统倒是提醒了她,原著鬼城之后,暴露身份的顾赦连宗门都未回,直接离开清筠回到了灵魔界,随后继任了魔君之位,再出场,已是三年后。   彼时,少有人叫他顾赦了,他有个更为广为人知,却无人敢直呼的名讳。   “魔君释玄。”   系统掷地有声:“别忘了,按剧情你迟早会落入他手中,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悠悠:“……那我为何不逆天改命。”   系统沉默一瞬:“不妨抬头看看天,再谈‘逆天’二字,我只是想保证一切走向正轨,而天雷,可是想要你的命。”   悠悠算了算保命符,一块勾莲玉三朵桃花苞。   很好,她决定战略性投降!   在悠悠思绪百转千回的时候,顾赦朝一座破旧的大门走去。   歪倒的门匾上,隐约能看到个“赫”字,此处曾是修真界名声显赫的驱鬼世家,赫家的遗址。   数千年过去,即便有人用法术维护,赫家府邸也早已变得破旧不堪,不见半点昔日荣光,旁人只能透过其府邸占据四分之一鬼城地界的面积,窥探到些许曾经的繁荣。   眼前的赫家大门,只是个侧门,顾赦迈入其中,一股滲人的寒意扑面而来。   悠悠想起阳关道吓人的鬼怪,浑身灰毛微微竖起,两只爪子蓄势以待,随时准备捂住眼睛,埋到顾赦颈间藏起来。   诞生了六大鬼煞的地方,阴气十足,即便阳光照在身上,都是冷的。   这地方极大,顾赦不紧不慢在里面走动。   悠悠本以为他会去赫家正堂。   赫家覆灭后,觊觎赫家驱邪捉鬼之术、宝物者,多不胜数,尤其是传说中的神器,六道轮回镜,更是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因此这里早被翻了个底朝天,其中正堂,以及家主少爷等人的住处,毫不夸张地说,地下每寸土都被挖过。   稍有个好的宝贝,两千年前就被抢走了。   原著里,顾赦此行来幽都,就是为神器轮回镜而来,与其余人分开后,独自来到赫家遗址。   由于书里没写他在此处发现过什么,悠悠也一头雾水。   眼看顾赦若有所感地走到一间偏僻的小屋前,悠悠好奇地探去目光。   小屋是间柴房,比起被破坏得不成模样的正堂等地方,这难以引人注目的柴房,竟是把曾经模样保留得最好的。   不知顾赦察觉到什么,才会前来,悠悠安静地蹲坐他肩膀上,两只爪子半遮眼。   “吱呀”一声,顾赦推门而入。   破烂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下刻就要倒塌,外界的阳光被布满灰尘的屋檐遮挡,无法照入室内,门方一开,森然寒意便从里面涌出,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   室内光线昏暗,堆积着的枯柴,几乎占据了房子的大半,这些干柴东倒西歪,不少倒在地上,显然有人来翻找过了。   悠悠环顾四周,没发现异样,直到顾赦打量片刻,停留在一个墙角。   他垂眸看着墙角的碎石,拾起在墙壁划了下,墙面厚重的灰尘掉落,隐约有字迹浮现。   顾赦将灰尘全部抹去,刹那间,密密麻麻拥挤的字落入悠悠视线中。   她细眼看去,写字顺序应由下而上。   最底端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写字的稚气小孩落笔,石块代笔,力气小,以至于落在墙面的划痕极轻,已经浅到快看不见了。   那小孩写的是:“不是我。”   透过轻浅的字迹,隐约能感受到落笔者的丝丝委屈。   仿佛曾有只小手紧紧抓着石块,没人诉苦,只能待在阴暗潮湿的柴房,对着墙面生疏地写下这三字。   接着往上一行,两行,三行……也都是这三字。   “不是我!”那人恼怒起来。   “不是我!!”脾气越发暴躁。   之后墙面隔了一段空白,“不是我”三字又出现了。   笔者似乎长大了些,字迹变得端正,落字变得温柔起来。   “不是我。”像在对谁解释,带着无奈。   “不是我……”这一次,落笔者透着几分无力,与别样的难过。   “不是我——”仿佛被阴霾笼罩,那人当时沉闷的心情,从落笔的力道里透了出来,带着躁意与不耐。   “不是我!!”最后入木三分的落笔,墙壁都产生了裂缝,三字末端沾染了乌红的印迹,像是手掌用力握紧石块,被划破皮肤滴落的鲜血。   此后墙面又空格了大段,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落笔者再次回来。   “是我。”“是我!”“是我!!”   流畅的字迹,与之前的压抑感截然不同。   再次归来,那人似乎把曾经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了,带着怨憎,带着复仇的畅快,一气呵成地落笔。   而最顶端的一行,一切的结尾,是轻描淡写的两字。   “是我。”   刻字的力道出奇柔和,仿佛尘埃落定,所有事已成定局。   字迹干净利落,透出的平静,甚至能让人想到当时的画面。   那人手中拿着从小握到大的石头,游刃有余地在墙面刻下两字,唇角带着嘲讽,以及无与伦比的狂傲,像是即将登上王座,欣赏自己亲手编排的好戏,正无比期待这幕的到来。   顾赦盯着这些字迹,若有所思,察觉到悠悠的视线:   “有古籍记载,赫家覆灭时,那一代的赫家子弟,是有史以来最天赋异禀的,人才辈出。嫡系就有七个,其中三小姐天赋最高,上面两位大哥仅次与她,底下还有三个小弟。除了嫡系,庶出的子弟亦人才济济,导致赫家下任家主之位,迟迟无法定下。而且,相传赫家还有个养子。”   “后来,赫家主病陨,家主之位由三小姐继承,其他人辅佐。赫三小姐登上家主之位后,遵循父命,要与一个大家族联姻,当时是一桩美谈,强强联姻,所有人都觉得赫家会借此再上层楼,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盛极则衰。”   对上漆黑的眼睛,意识到顾赦在专门与她说,悠悠竖了竖耳朵。   “赫家三小姐大喜之日,便是祸起之时,明月城一夜人空,尽变冤魂,没人知晓当夜发生了何事。曾以驱邪捉鬼为荣的赫家子弟,化身厉鬼厮杀,互相吞噬彼此,最后诞生出六大鬼煞,而赫家三小姐从头到尾不在其中,有人说她魂飞魄散,有人说她是唯一逃脱灾祸之人,众说纷纭,数千年过去,此事依旧没有定论。”   顿了顿,他道:“鬼煞无忧,就是曾经的赫家二少爷,赫无忧。”   悠悠“嗷”了声,表示明白了。   这些原著只交代的一点,她只知道鬼煞无忧是赫无忧,其余倒不甚清楚。   趴在顾赦肩上,悠悠浑身灰绒忽地颤了颤,之前听得入神没留意,听完发现外界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四周悄无声息暗了下来。   悠悠背后发凉,总感觉有人在阴暗的柴堆里窥探一样。   再看墙面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在“不是”与“是”之间徘徊,落笔之人像透着病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个极端。   悠悠汗毛倒竖,爪子挠了挠顾赦衣袍,脑袋挨着他脖颈,使劲拱了拱。   “嗷。”   快走快走。   颈侧泛起柔软的痒意,顾赦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弧度,他没急着走,而是垂眸打量石块,忽而道:“落笔之人怨念极重,此处阴冷,或许是有怨鬼徘徊的缘故。”   闻声,肩上的抖动更厉害了,也叫得更厉害了。   “嗷嗷。”   悠悠使劲嚎了两嗓子,试图让顾赦明白,可只听到少年用迟疑的声音道:“你是想躲到我怀里吗。”   悠悠赶忙摇头,又叫了两声,可师弟好像真没弄清她的意思,兀自将她从肩上接过来,拢到怀里:“好了,按你说的做了,莫把嗓子叫哑了。”   悠悠:“……”   她无奈叹气,毛绒脑袋贴了贴少年温热的胸膛。   笨蛋,说好的鬼火狐鸣呢。 第69章   离开压抑阴冷的柴房, 乌云散去,烈日洒下的光芒照在悠悠身上,驱散了寒意。   她被顾赦单手拢在怀里, 低埋的脑袋微动,逐渐冷静下来。   顾赦当时看到墙角石块,多半就猜到墙面有刻字了,所以捡起后,不假思索地往布满灰尘的墙面划。   悠悠心道:他或许在以己度人。   原著里,对顾赦幼年在乌霄殿的日子,着墨甚少, 但有过一段描写。   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可以隐藏后背的墙角, 与幼时的顾赦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没人教他识字, 他躲在学堂外偷听, 回房的路上,随手捡起路边的小石块, 蹲在地上练习起笔画……   许是如此经历,顾赦没有选择去正堂那些明亮显眼的恢宏地方,而是来到熟悉的领域。   悠悠微眯起眼,若真是以己度人, 他“度”得是谁。   鬼煞无忧吗。   悠悠挠了挠绒毛,赫无忧当年是赫家光风霁月的二少爷,不可能住在阴暗潮湿的柴房, 遭受如此待遇。   一时没想明白, 思忖间,悠悠朝逐渐远离的偏僻小屋望了眼, 还未被阳光晒暖的身体,忽然打了个寒栗。   半敞的柴门内,隐隐站着个红衣小孩,低着头,背后充斥着昏暗。   似乎察觉她的注视,他抬起头,缓缓掀起干瘪的眼皮。   一只修长的手遮住悠悠的视线。   顾赦将呆住的小灰团按回怀里,斜睨了眼,站在门口的红衣小孩睁开眼,露出两个黑窟窿。   他一双眼睛被挖去眼球,从里面,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嘴角裂起,像在哭,又像在笑。   顾赦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将怀里暖物带走。   晌午时候,能光明正大现身的鬼影,怨念深而强大,头顶的烈日都暗了几分。   远离了赫家遗址,悠悠迟钝的意识逐渐清醒,抓住顾赦的衣袖,想问有没有看到那红衣小孩。   可她一抬眸,红衣映入眼帘,一个恐怖的想法让悠悠如坐针毡。   她的师弟不该如此温柔,难不成……   顾赦本以为出来后,会好些,谁知怀里的狐狸幼崽,更呆了。   悠悠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头顶的烈阳,又看向沐浴在日光里的红衣少年,他垂着眼,苍白面色因阳光多了几分血色。   悠悠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是真人。   此时正值晌午,整条街只有顾赦与她,躲在街侧两边房间内的鬼修,都在暗处盯着他们。   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仙修少年和狐狸,一个个投来的目光,透着羡慕又憎恶的情绪。   回到朝夕阁,没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贺清山脸色难看地回来,掏出十来个留影石。   “找到鬼啸坊了,魂简在门口泛起光亮,师兄师姐多半在里面,但鬼啸坊的门打不开,我只在门口寻到这些悬挂起来的留影石。”   贺清淼拿出张传音符,点头道:“我与哥哥本欲传信回宗,谁知发现传音符不起作用。”   如今发现失踪之人与鬼煞无忧有关,以他们的修为,难以与之为敌,本想请宗内长老前来支援,但消息传不出去。   萧町回来,看到一桌子留影石:“这是什么,打开看看。”   悠悠猜到是何物,端起茶盏,默默舔水喝。   鬼无忧擅长驱使毒蜮。   凡是被他种下毒蜮的人,会不受控制地去通过咬人传递毒性,被咬的人,会变成毒尸,毒尸再继续去咬下一个人,就此一传十,十传千。   因此,鬼无忧特别喜欢给两类人下毒蜮。   一类是良善之辈,不忍伤害其他人。   这类人中招之后,受毒蜮驱使,会在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情况下,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毒尸。   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他们咬人时绝望崩溃的表情,是鬼无忧最喜欢看的。   还有一类,是有诸多倾慕的人。   这类人,鬼无忧折磨的是爱慕他们的对象,心爱之人变成毒尸,要来咬自己,杀还是不杀。   杀了,痛苦一生。   不杀,不止自己,还会有愈来愈多的人变成毒尸。   难以抉择的挣扎表情,做出决定后的痛苦悲痛,亦深受鬼无忧喜爱。   为了时刻欣赏到这些有趣的表情,鬼无忧每次动手,都会用留影石记录下来。   原著里,贺清山受了留影石内场面的刺激,待鬼啸坊开启后,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上弦一行人紧随其后,陷入危险。   其他宗弟子不能见死不救,于是葫芦娃救爷爷,全军覆没。   他们被鬼无忧抓住,困在鬼啸坊,鬼无忧挑选的种蜮之人是白芙雪,许是女主光环,他用的还是独一无二的珍贵圣蜮。   被种圣蜮的白芙雪,犹如僵尸,咬了不少仙门弟子,传递毒性。   鬼啸坊一行,死伤惨重。   一群仙门弟子变成毒尸,剩下的,勉强逃出后,只能四处逃窜,试图把消息传回宗门。   想到圣蜮,悠悠舔了舔茶水。   这对于狐狸化身而言,是大补之物,若鬼无忧把圣蜮种在她身上,要不了多久,别说修成人形了,她能直接突破到元婴境。   鬼无忧的毒蜮,分黑、红、金三种,圣蜮便是独一无二的金色,等级最高。   圣蜮拥有者,可化解中黑蜮与红蜮之毒的人体内毒性,哪怕变成毒尸,只要还能动便有救。   但圣蜮的毒性不同,没有解救之法。   书里那些被女主咬到的仙门弟子,永远地变成了毒尸,最后为了防止他们危祸世间,赶来增援的仙门人士,只能将其当作邪祟除掉。   悠悠放下茶盏,埋头用牙齿咬了咬爪下的粉色肉垫,随后看向顾赦时刻把她拢着的修长手指,跃跃欲试。   这时候,留影石光芒大作,浮现出的画面,是数千年前的夜晚。   明月当空,银纱般的月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皇宫。   太平盛世,皇宫内一片安宁祥和之景。   年轻勤勉的凡间帝王,结束了奏折的批阅,揉着眉回到寝宫,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歇息了。   寝宫烛火熄灭,月色透过窗户照入,忽然一道影子投落在地。   入睡没多久的皇帝,虽是凡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他坐起身,一手掀开床帷,脖颈间挂着的骨哨晃动起来。   一个戴着鬼面的颀长身影,站在他床边,将把刀递给他。   月色下,刀刃闪烁着寒光,来人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笑:“自刎吧,人皇墨月。”   凡世最年轻的北辰国皇帝墨月,沉默地看着刀刃。   此人能悄无声息闯入他寝宫,显然非等闲之辈,多半是修真界的人。   不知对方为何找上他,墨月抬眸,一字一顿道:“恕难从命。”   他以凡人之身面对修士,不见半点惧色:“寡人可以战死沙场,可以伏倒案前,唯独不能草草结束性命。”   一国之君自刎,如此,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北辰国,会陷入动荡,百姓会处在无限的恐慌之中,民不聊生。   鬼面人盯着他,发现这少年眼中有他最厌恶的东西。   他面具后的脸阴沉下来,半响,想到个好玩的法子,才重新笑了起来。   “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他捻出只红色毒蜮,抬手一点,轻易制服了人间帝王,将毒蜮种在他体内。   “既然如此,墨月,我便让你亲手毁了你的北辰国。”   望着留影石内这幕的仙门弟子,脸色纷纷一沉,恨不得将鬼面人碎尸万段。   这两人身份昭然若揭,   鬼无忧,与他成名之战被灭国的人间君主。   修真界的人对凡人出手,是最有违天道,令人不齿,这鬼无忧不知深夜发什么疯,到凡间找墨月自刎,对方不同意,竟给人种了毒蜮。   接下来的一幕,众人甚至不用看,都知发生了何事。   被种毒蜮的墨月,根本控制不住咬人传递毒性的欲望,他的意志力已是少见的强大,手背青筋迸起,用力扯下帷幔,试图将自己绑住,以免出去咬人。   可这幕落入鬼无忧眼里,岂能如他所愿。   鬼无忧只端起茶盏,松开任其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门外立马传来声音。   “陛下。”   墨月唇色惨白,死死扼住身体想要出去咬人的本能欲望。   他不知咬到别人会发生什么,但直接告诉他,后果会很可怕。   别……进来。   他试图开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豆大的冷汗划过眼前,他死死盯着鬼面人,凡人与修士之间实力的差距,在这刻血淋淋的展现出来。   迟迟没得到回复,宫人推门而入。   看到人影的刹那,墨月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动作变得格外敏捷,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门口宫人面前。   一声惨叫,划破了皇宫的宁静。   乌云遮月,夜间巡逻侍卫,提着灯笼赶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侍女,脚步踉跄,为首侍卫上前扶住她,欲询问时,侍女眸种凶光一现,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侍卫一声惨叫。   其他人见状拔刀刺去,却发现杀不死她,举止怪异的侍女哪怕身中数刀,依旧能站起来,朝他们一个个扑来。   不到须臾,整个北辰皇宫沦为人间炼狱。   接下来半个月,鬼无忧抓着墨月,带他去看他的江山,去看北辰国百姓变成毒尸,行尸走肉最后无助死去。   存活下来的人们纷纷逃离北辰国,却发现,整个北辰被看不见的结界笼罩了,悄无声息。   等外界发现时,已是半月后,整个北辰已毒尸横行,为了防止继续扩散,得到消息赶来的修士,只能用天雷之火将北辰国烧了十天十夜。   其中一些躲起来的人,也被活活烧死。   整个北辰国无一幸免,最后只剩毒蜮进化后,终于能控制自己的年轻君主。   彼时他已是满头白发,跪在国土之上,嘶哑的哭喊让苍穹如染了墨般,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他十二岁登基,用了五年的时间,昼夜不歇地将大厦将倾的北辰国,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但这鬼面人用一只毒蜮,半个月的时间,玩闹似地让北辰灭了国。   十七岁的少年君主,白发垂散,握着颈间的骨哨,头一次哭得像个手脚无措的小孩。   他想起多年前,给他骨哨的修士哥哥,曾告诉他。   没有灵根,无法踏入仙途也不必遗憾,来日他成为一国明君,造福万千百姓,就是比修士还厉害,还值得敬仰的存在。   可是他现在!他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要守护的百姓,化作冤魂,要守卫的疆土,化作焦土……他没能兑现承诺,在修士面前,终究只是个如蝼蚁般的凡人。   “早些自刎,不就没这事了。”鬼无忧嘲讽地笑了,将刀掷到少年面前。   “与你的子民一起赴死吧,继续活着,我不介意带你去祸害其他国家。”   墨月扣紧骨哨,望向天边。   天好似快亮了,即使下着雨,依旧会有光亮从天边绽开。   他记得鬼面人总在夜间行动,或许是因为惧怕日光的缘故,若上天垂怜,洒下一缕日光……   雨点不断坠落,墨月缓缓握住刀柄。   寒光闪烁,他刺向了自己。   电闪雷鸣中,鬼无忧猖狂大笑,笑少年懦弱,有刀在手却不敢向他复仇。   待墨月倒在血泊中,他不紧不慢地过去,探去手,谁知这时,少年陡地拽住他,与此同时,捏碎了挂在颈侧的骨哨。   “缚——”   骨哨内钻处的蜮虫,霎时吐出红丝,形成牢笼将墨月与鬼无忧一起关了起来。   鬼无忧起初不以为然的一抬手,试图破开,谁知这红丝竟坚韧无比。   一阵清风拂过,原本还有半个时辰才亮起的天空,不知为何,早早有旭日从东边升起,第一缕阳光穿破乌云,洒下化作焦土的大地。   日光所到之处,阴霾尽散。   鬼无忧发现迟迟破不了牢笼,终于慌乱起来,他惨白的手掐住奄奄一息的少年,嗓音低狠。   “快解开!”   年轻君主咽下血沫,学他之前大笑:“恕难从命!”   话落,他一把掀开了鬼无忧的面具:“藏头露尾的鼠辈,果然见不得光……”   话未说完,墨月嗓音骤没,面具从他发颤的指尖掉落。   盯着似曾相识的面容,少年在那一刻,浑身血液倒流,青稚的面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赫……”哥哥?   一缕阳光倾洒而来,即将灰飞烟灭的恐惧,笼罩着鬼无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与愤怒。   他怒红了眼,用力掐住墨月脖颈,已不顾鬼王所说,准备直接杀了人皇。   谁知这时候,少年用最后一丝力气,吐出满口鲜血,道了声:“解——”   牢笼如雪初融,消散在空中,阳光照落在身上的前一刻,鬼无忧带着墨月没入阴暗的森林。   昏暗的林间,他将少年尸体扔在地面,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待平复了心境,鬼无忧看向逐渐冰冷的尸体,视线又落在少年滴在他手背上的鲜血,脑海有一霎那,浮现起少年死前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道了声“解——”   但这画面仅在他脑海持续了一瞬,鬼无忧冷漠地擦拭掉手背上的血迹。   可他的指尖在颤抖。   不知是受到惊吓,还是被少年鲜血的温度烫到。   用力擦拭干净,鬼无忧打算召出毒蜮,毒蜮初入宿体,是与宿体同生共死的,但进化之后,便可以安然无恙地取出来了。   他捏诀召蜮,却怎么都与毒蜮产生不了联系,鬼无忧盯着墨月体内插着的冷刀,突然发现不对。   毒蜮死了!这年轻的君主发现了毒蜮藏身之处,用刀刺向了它,与其同归于尽。   鬼无忧黑了脸,红色毒蜮他只有三只,珍贵异常,竟在这地方折损了一只。   事关鬼王大计,他忍住毁掉少年魂魄的念头,抓起尸体。   此行倒是凶险,来之前,鬼王拍着他肩,说人皇的尸体只有他能带回来,其他鬼煞有去无回。   所有鬼煞不以为然,让个凡人自刎而已,有何难度,如今看来,他确实幸运,换个鬼煞说不定就灰飞烟灭了。   谁能料到,墨月有修真界的法宝,还猜到用太阳对付他们。   想起少年落在耳边的“解——”字,鬼无忧褪去面具的脸颊,浮现出片刻的茫然,眼底流露出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悲伤。   但很快,一切消失不见,他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冷笑。   结果是好的。   六道轮回里,人皇归位了。   画面到此一没。   留影石光芒暗下,厢房内一片寂静。   众人心头百味陈杂。   有人不解,墨月最后关头,怎么放过了鬼无忧,好不容易……   有人沉思,原以为鬼无忧是随意挑选了个国,用来做毒蜮试验,原来,是冲年轻君主而去,他称墨月为人皇,以他的修为取其性命,轻而易举,却非要逼人自刎,此举为何。   有人愤怒,想替天行道,诛杀鬼煞……   半响,贺清山打破沉寂:“下一个。”   他伸手催动留影石,这个比之前的简单许多,画面里皆是片段,女修被毒蜮操控挣扎痛苦,道侣难以抉择,持剑欲杀不杀,最后两人共赴黄泉。   这留影石有数百年了,没有被精心保存,画面变得模糊粗糙。   剩下的留影石相差无几,全是鬼无忧令人发指的恶行,到了最后一块留影石,贺清山不安起来。   他将手按在留影石上,画面中,上弦宗弟子熟悉的数道身影浮现出来。   “快!你们快杀了我!”大师兄弃笛怒喝。   “师兄,不、不……一定还有办法!”   青年师兄主动撞上灵剑,却被鬼无忧阻拦,随后短短数秒,师兄不受控制地抄起法器,朝同门扑去。   他修为最高,其他人本就不是对手,需合力才能制服他,但因之前的犹豫,错过了最佳时期,很快有人被他咬住传去蜮毒,随后场面便失了控,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画面最后定格在,青年师兄惨白的脸颊,和一众变成毒尸的同门。   “咔嚓”一声,留影石在贺清山手中碎裂。   他一言不发地捏碎留影石,就要离去,萧町骤然拽住他:“冷静!贸然前去,只是送死!”   “现在消息无法传回宗门,增援之人不知何时能来。”贺清山咬牙,一字一顿道,“师兄师姐,撑不到那个时候!若是你的同门,你也无法袖手旁观!”   萧町厉喝:“他们已经变成毒尸了,就算救出来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找到解毒之法!”   贺清山胳膊甩开他:“解毒之法,只有鬼无忧知晓!所以才要……”   “啪。”、“啪。”   贺清山话没说完,与萧町一起,被纸团击中脸颊。   他们带着愠怒望去,书案上的小狐狸竖起张纸,纸上写着:“我有办法。”   带上笔墨,悠悠朝两人勾勾爪子,找了个安静地方商议。   片刻,三人回来,悠悠给了贺清淼一个纸条,让她交给聆音宗弟子牧芥。   聆音宗的佛修们,还未归来。   根据原著筹划好一切,悠悠想了想,按住顾赦的手掌。   虽然此举有些自作多情,但她还是不放心地,在少年掌心轻轻写道:“我无事,等会,别急。”   写完,她咬了咬顾赦指尖。   狐狸幼崽的牙齿没什么力气,咬不疼人,顾赦只觉得指尖泛起微痒。   他盯着手指间的小牙印,不知猜到什么,嘴角紧抿,脸色忽然难看起来。   天色渐暗,未到子时,鬼城已逐渐重现昨夜的夜景。   鬼啸坊大门开启的瞬间,贺清山带领上弦弟子闯入其中,不一会儿,里面一片死寂。   晚来一步的萧町,带领剑宗冲了进去,一阵刀剑交错之声后,也没了声音。   后面赶来的清筠宗与缥缈宗弟子相对冷静,留下部分人在外,其余人也闯入鬼啸坊救人。   然而片刻后,再次恢复宁静,鬼啸坊像吞噬人的巨兽,吃人不吐骨头。   不到半个时辰,仙门五宗,只剩姗姗来迟的聆音宗在外。   鬼啸坊内,被鬼藤五花大绑扔在大堂地面的各宗弟子,在众鬼嘲笑声中,一个脸色比一个难看。   “萧町!”凌师兄怒斥。   “你怎么回事,摆剑阵的时候出了差错!你是内鬼吧!”   萧町磨牙:“师兄,我真不是故意的。”   凌师兄恨铁不成钢地蹬了眼他:“行了,别解释了。”   他压低声音道:“以你的力量,应该能挣脱鬼藤,待会伺机逃出去,不必管我们。”   萧町表情一言难尽:“师兄高看我了,我真的挣脱不开。”   凌师兄:“?”认真的话,他就发怒了。   幽蛟在顾赦袖下,难以置信地道:“主上,你、你也太……”弱了。   别说鬼煞无忧,顾赦竟然被这群鬼啸坊的鬼修擒住,被鬼藤束缚动弹不得。   幽蛟无法理解,实在不行拿出乌金石呀。   三足金乌陨落所化的石头,蕴含的太阳之灵,足以吓得这群喽啰鬼修们灰飞烟灭。   它准备代主出征,幽冥之火蠢蠢欲动,脑海里却响起顾赦淡淡的声音:“勿轻举妄动。”   一阵笑声从二楼传来,众人曾在留影石内看到过的鬼面人,踱步走出。   男子身着黑衣,面上毫无血色,清俊脸庞透着苍白之气。   “无忧大人。”一鬼修邀功道。   “还以为仙门弟子有多厉害,原来,只是纸老虎,我等轻而易举便捉到他们了!”   鬼无忧不啃声,目光朝下逡巡了圈,视线缓缓落在一个小身影上。   着急的灰色小狐狸,努力咬着鬼藤,试图救出被困住的年轻弟子们。   察觉到他的目光,悠悠扭头,泛红的眼眸里流露出愤然之色,没有畏惧,眸光坦荡清澈。   鬼无忧莫名厌恶这目光,沉了脸,身形一闪,将躲在萧町身后,试图解开他手腕束缚鬼藤的小狐狸抓了起来。   “嗷。”她吃痛般哀呼了声。   众人脸色齐齐一遍,目光望去,露出担忧之色,萧町更是脸色煞白,失声道:“别伤害小狐狐,她是无辜的!”   没想到一个小狐狸,引得众人皆一副紧张的模样。   鬼无忧低头,弱小到可怜的小狐狸,在他掌心低呜,瑟瑟发抖,却又颤巍巍地用爪子挠他,试图伤害他,救出仙修伙伴们。   鬼无忧饶有趣味地笑了声,另手按住小狐狸脖颈,登时又一人失声道:“闯鬼啸坊的是我!鬼无忧,你放开阿狸,有本事冲我来!”   话落,担心他伤害狐狸般,贺清山拼命挣扎起来,面目近乎狰狞。   一旁上弦宗弟子有些愕然。   阿狸?   贺清山何时与鬼狐有如此深厚的情谊了。   鬼无忧唇角笑意越发意味深长,目光微转,落在红衣乌发的身影上。   少年未置一词,但黑眸死死盯着他,被鬼藤束缚的手握紧,冷白皮肤下,青筋一根根迸起。   鬼无忧看了半响,陡地笑了。   “……这么受欢迎。”   他想到悠悠之前努力弄断鬼藤的模样,再看了看全身心牵挂着她安危的修仙弟子,冷笑一声,缓缓将木盒打开。   金色的毒蜮,安静地待在盒内。   一人惊道:“无忧大人,圣蜮……”   各种毒蜮中,圣蜮毒性最高,全天下仅此一只,连化神境强者都躲不过它的蜮毒。   鬼无忧将其拿出,无非是要用圣蜮对付这群人,在众鬼修看来,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鬼无忧有自己的思量。   鬼王最近在寻仙体,迟早要与修仙界对上,不如趁早下手。   这些仙门弟子如此在意小狐狸,小狐狸又是那般纯善,就给它种圣蜮,让它咬这些弟子。   到时候,两边的表情一定都痛苦万分,绝望充斥在脸上,有意思极了。   等这些弟子变成毒尸后,他将他们扔回修仙界,这些弟子是各大仙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若把蜮毒带回宗门,以圣蜮毒性的厉害程度,能让蜮毒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   至于小狐狸,等圣蜮稳定下来,到了能与宿体分离的时候,杀了她便可。   有了思量,鬼无忧施法将圣蜮种入小狐狸体内。   意识到什么的小狐狸,立即挣扎起来,但于事无补,黑蜮与红蜮或许能给她喘息的时间,但圣蜮不同。   它不受控制地迈开步伐,朝被鬼藤束缚,动弹不得的仙修朋友们走去。   靠近时,泪珠儿从小狐狸眼睛滚出,一颗颗,啪嗒啪嗒落个不停。   众鬼修感受到她的悲伤,一时间,看热闹的笑声渐没。   无忧大人这癖好,确实狠了些。   被绑住的仙门弟子,看到可怜无助的小狐狸,心跟着揪起来了。   “别怕,不怪你!”   “大不了一死!”   在场唯一开怀大笑的鬼无忧,看着小狐狸痛苦到恨不得咬舌自尽的模样,拍手称快:“很好,动作再快些,这些人都给你绑着的,想咬谁就咬谁!”   他阴冷的视线落在顾赦身上:“我瞧那红衣少年,最适合。”   听到他的话,悠悠不受控制地来到顾赦身前,咬人的欲望如潮水般涌来。   一片寂静中,她张了张嘴。   恶狐咆哮,狠狠咬上红衣少年指尖。   清筠宗等人脸色齐齐一白,   距离最近的萧町,悲痛万分:“不——顾兄啊——”   他看上去,比被咬的顾赦还痛苦。   贺清山亦是面如死灰:“是我……是我连累了你们,我罪该万死。”   鬼无忧:“哈哈哈哈哈——”   整个鬼啸坊,回荡着他的笑声。   许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画面了,一出好戏,看到这些人痛苦万分的模样了,让鬼无忧无比畅快。   小狐狸的眼泪掉个不停,咬住少年指尖后,小身子无助地颤着。   鬼无忧笑得更欢快了,这笑声持续了良久,随后不知为何,渐渐弱了下来。   鬼无忧看向面无表情的顾赦,皱起眉头。   以圣蜮的威力,被咬传递毒性后,少年早该变模样,成为毒尸了。   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顾赦冰冷的眸光望来,正欲说什么,指尖传来微弱动静。   他默了瞬,低“嗯”一声。   “是的,我被咬了,要变成毒尸了。”少年顿了顿,吐出两字。   “……痛苦。”   鬼啸坊所有人:“???”   毫无起伏,仿佛念台词一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在演戏还是真情实感,如果是演戏,至少应该真诚点吧!   悠悠默了默,顺着身体欲望,狠狠咬了咬他。   零分!   顾赦嘴角轻抿了抿,一手任小灰团发泄咬着,看了眼她后,冷戾的目光朝鬼无忧看去。   到了这地步,鬼无忧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   他沉了脸,以为圣蜮出了问题,捏诀催动。   可圣蜮很快做出了反应,小狐狸埋头,急切地咬了咬少年指尖。   既然不是圣蜮的问题,只能是这狐狸的问题了,鬼无忧视线落在低埋的小脑袋。   它咬得不可谓不专心,不努力。   对着顾赦左咬右咬,浑身上下每根灰色绒毛似乎都在用力,可少年就是没……   等等!   鬼无忧死死盯着顾赦手指,只见少年被咬过的地方,只留下了浅浅小牙印,一点水渍,连皮都没破。   鬼无忧倏地睁大了眼,这时候,悠悠抽空朝他张了下小嘴,露出雪白幼牙。   “嗷。”   尽力了,真的咬不动! 第70章   少年赏心悦目的修长手指, 骨节分明,在悠悠留了牙印后,多了好几处轻浅小窝。   不疼, 就是泛痒。   顾赦垂眸望了眼,苍白指尖变得红润,原本的冰凉,也被小狐狸舔暖了。   她咬得很起劲。   身为当事人,他最能感受到她的努力。   凝视片刻,顾赦手指挪了下,逗人似的, 让悠悠咬了个空。   登时引得恶狐嗷嗷咆哮,两只毛绒爪子按住, 固定了继续啃咬。   旁若无人打闹的一幕,让鬼无忧的脸, 更黑了。   他不是来看修士与灵宠打闹的。   鬼无忧目光阴沉, 圣蜮在狐狸体内,短时间内无法取出, 它咬不动人,与未开刃的刀剑没有区别。   但事已至此,只能将狐狸抓回去,等奶牙长大, 足以咬人传递毒性,抑或圣蜮能与宿体分离时,取出圣蜮。   他冷着脸, 一只惨白的手从地板伸出, 抓向悠悠。   “小狐狐——危险!”   眼尖的萧町大喝一声。   沉迷撕咬的悠悠浑身一抖,不是被鬼手吓得, 是被‘小狐狐’三字震的。   察觉到阴寒之气,她浑身灰绒微微竖起,有心躲开,但咬人的本能让她无法松开顾赦手指。   就在鬼无忧动手的同时,束缚顾赦手脚的鬼藤裂开一条条缝隙,阴煞之气被冷戾的魔气冲散。   在鬼手触碰到悠悠的前一刻,顾赦将她捞走。   啸坊内,望见这幕的众鬼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少年从鬼藤束缚中挣脱了。   但一转眼,又见大喝过后的萧町,闭目一瞬,周身凝出数十道剑气。   凛冽的剑光交错,将缠绕的鬼藤纷纷斩断。   众鬼瞠目结舌,这个竟然也逃脱了。   原来之前被擒都是装的,这些仙修的心真脏!   不过他们倒是误会了,鬼藤是首屈一指的捆人之物,连元婴境都难以挣脱,被擒住的仙门弟子,只有顾赦与萧町成功了。   鬼无忧捉人不成,见顾赦挣脱鬼藤,担心再生事端丢了圣蜮,直接身形一闪,朝顾赦袭去。   这时候,坊外忽然传来诵经声,四面八方金光大作,将鬼啸坊包围起来。   声音落入仙修耳中,自是舒服,鬼修们却一个个捂头痛苦起来,仿佛下刻要灰飞烟灭了。   将众人死死缠住的鬼藤,也如有灵智般,纷纷退去。   但这种程度的佛光对于鬼煞而言,并无作用,强大的鬼气朝顾赦袭去。   少年衣摆拂动,一手拢着小灰团,另手动作极快,持剑挡住扑来的鬼气。   灵剑顷刻碎裂,顾赦趁此间隙,从储物袋掏出一物。   宛如小太阳般的金乌石,从半空腾起。   霎那间,鬼气被一扫而空,坊内惨叫连连,诸鬼争相逃窜,躲得慢的已化作一缕轻烟。   鬼无忧疾退,用宽袖遮挡脸庞,第一时间避免了直接接触耀眼的光芒。   黑色的三足金乌在石内飞舞,散出的日光虽不及天空烈日,但对付一般的鬼修足以,即便是身为鬼煞的鬼无忧,修为也受到了压制,不得不暂避锋芒。   悠悠脑袋埋在顾赦颈间,隔着衣裳,小爪子搭在他肩膀啃咬。   知道机会难得,她压下只知道咬人的欲望,仰头“嗷”了声。   霎时间,地底传来动静,鬼啸坊下还有一层毒尸活动之地。   听到圣蜮者召唤,轰隆一声地板裂开,数十道身影跃出,皆是如行尸走肉的毒尸,其中不乏有穿着上弦宗服饰的。   “师兄师姐!”贺清山欣喜。   他的师兄师姐却不认得他,变成毒尸后,这些人皆惨白着脸,双目空洞无神,只寻着本能咬人传递毒性。   受圣蜮的影响,他们听悠悠的驱使,全部朝鬼无忧袭去。   鬼无忧在佛经、金乌石、毒尸等多重攻击下,脸色格外难看,阴测测地望了眼悠悠后,退到暗处消失不见。   失去攻击目标,毒尸们停住动作,立在大堂中显得有些茫然,嗅到众人鲜活的气息才蠢蠢欲动。   贺清山等人忙找到绳索,将他们绑住。   鬼啸坊内不见半个鬼影,众人紧绷的心弦微松,目光朝小狐狸望去。   被一手托着的悠悠,脑袋埋在顾赦颈间,周身被温暖气息包裹,对着少年冷白皮肤,修长的颈线,凶恶地释放啃咬的欲望。   这幕落在旁人眼中,却像她在撒娇一般,小脑袋拱来拱去,扒着顾赦不肯放开。   萧町过去伸出手指,啧啧称奇:“真的咬不动吗?”   悠悠听出笑意,想狠狠给他来一口,转转脑袋,却忽地被顾赦摁住。   “这些毒尸……”   悠悠想起此事,探出爪子,朝贺清山摆动示意动手。   贺清山用匕首,在她爪子上划了条口,流出的几滴血混入符水里,略一搅拌,众人将水灌入龇牙咧嘴的毒尸嘴里。   划破的伤口不大,贺清淼还是给悠悠敷药,用块布包扎起来。   这伤无伤大雅,但悠悠有些难受,不是别的,是咬得牙酸了。   她抓了抓顾赦衣襟,发出嗷嗷叫声,试图传递消息。   “你怎么了呀?”刚给她敷完药的贺清淼,轻声道。   “贺清山下手没轻没重,多半给它弄疼了。”萧町轻啧一声,屈指弹了下悠悠爪子。   “好娇气的小狐狐。”   悠悠恨不得对着他脸挠一下。   她的幼牙没力气,爪子可不是吃素的!   发现没人明白意思,她闷闷不乐地嗷叫了声,嘴下却本能地继续咬着。   她浑身柔软的灰绒,沿着顾赦下颌线蹭来蹭去。   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顾赦略一沉吟,低声问:“咬累了吗。”   悠悠耳朵微动,赶忙嗷了声。   顾赦了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方形小木头,通体紫色,散着淡淡清香。   悠悠咬了上去。   这木头不软不硬,咬起来透着清甜气息,咬上去后,靠自己无法吐出,正好能止住她咬人的举动。   不过叼着方木,没有咬人舒服。   小灰团哼哼唧唧地,不安分地在少年怀里动来动去,一身绒毛蹭得有些凌乱。   鬼啸坊不是久留之地,众人达到目的,带着毒尸回到朝夕阁。   这些毒尸除了失去音信的上弦宗弟子,还包括了之前失踪的修士,奇怪的是他们掌心处,皆有条伤口。   悠悠被种下圣蜮后,血能解毒,这些变成毒尸的上弦宗弟子,被灌了解药后,比之前清醒了些。   但意识仍昏昏沉沉的,问及伤口,含混不清地吐出“仙体”两字。   鬼无忧抓修仙界的人,是为了仙体。   “得道飞升方是仙,鬼无忧要仙体,也不该在修仙界找。”贺清山皱眉。   “去修真界之外,传说中的仙境,有机缘的话或许能寻到一两个神仙,那才是正经的仙体。”   萧町哼笑一声:“修仙界万年才飞升零丁几人,得道成仙,他就是遇到了,也不是对手。”   “阿弥陀佛,他要仙体作甚,罪过。”   悠悠眨了眨眼,想到留影石内,鬼无忧抓走的人皇尸体,心道:莫非与轮回镜有关。   原著里,鬼无忧只是表面的那个,藏在后面操控一切的是鬼王,神器轮回镜,在他手中。   书里鬼啸坊伤亡惨重后,众人走散,描写白芙雪逃窜中被鬼王抓走的字里行间中,提到过仙体两字。   “还有一事,今夜城门未开。”佛修道。   众人脸色一变。   消息无法传到外界,如今城门又合上了,事情比想象的严重得多,只怕此事不止涉及鬼无忧。   一片沉默中,剑宗凌师兄开口道:“与其在此惴惴不安,不如留部分人守夜,剩下的去休息,拖到天亮,再离开朝夕阁想办法。”   圣蜮在悠悠体内,鬼无忧定然不会放过她,轮流守夜,以免鬼修来袭。   众人纷纷点头,不约而同地朝悠悠投去担忧的目光。   却见浑身灰色绒毛的狐崽,叼着方木,追着少年修长的手,两只小爪子扑来扑去,试图按住对方。   瞧着精神抖擞,快乐极了,没有半点被鬼煞盯上的危机感。   有人忍不住笑了声,气氛一下松快了不少,顾赦、萧町等刚与鬼煞动手,被让先回房休息,恢复灵力。   方才嬉闹了会儿,悠悠有些累了,回到房间后,毛茸茸的四肢懒洋洋地伸展,摊在床上。   她叼着小方块,看了会打坐的顾赦,揉揉疲倦的眼睛。   昏昏欲睡之际,她灰色的绒毛泛起金芒,体内妖丹汲取着圣蜮的力量,源源不断散出暖意。   隐约感觉到什么,悠悠钻进被褥里,哼哼唧唧地滚来滚去。   圣蜮力量很强,她吸收了些,好像要化形了。   悠悠忽然想到化形后,身份就暴露了,要不要换个模样。   但妖兽化形,只有一次固定容貌的机会,容辛当日就是为了他妹妹化形一事而来。   悠悠摇摇脑袋,打定主意就用自己的,至于身份暴露……罢了,被鬼吓到三魂七魄飞走之事,原地失忆就好。   躲在被褥下的黑暗中,悠悠眨了眨眼,心道等会化形后,叫声“师弟”狠狠地吓顾赦一跳。   她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这时候,整个身体热了起来。   察觉到床间的动静,顾赦睁开漆黑的眼眸,起身过去。   他掀开被褥,看向底下小团身影,灰色绒毛变成淡金色,叼着方木,小爪子挠着被单,浑身不安地动来动去。   顾赦皱眉,抬手落在她身上,在半空游动的幽蛟,惊奇道:“它是不是要化形了!”   顾赦触碰柔软绒毛的指尖,微微一顿,烫到般收回手,将被褥放了下来。   化形……   他抿了抿唇,将探头探脑的幽蛟抓住,按回袖内。   顾赦转过身,长睫微垂,解储物袋解了半响,才从里面拿出自己的衣裳。   显然不合身的。   只能让师姐将就一下,等她化形后稳定了,他再出门给她买衣物。   烛台灯火亮着暖光,床榻上的窸窣响动,在寂静的室内变得格外清晰。   立在床边的少年,神色还算平静,只是拿出玄色衣裳的指尖,难得透着红,仿佛被咬后还未缓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垂在身侧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下。   顾赦长睫微颤,头也不回地将玄衣递去:“先穿我的衣物,稍后……”   “师弟……”   一个糯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顾赦神色一顿,迟疑地看向拽着他衣袖的手,默了默,回头望去。   化形后的身影,只在被褥下鼓起了个小包,从里面探出的嫩白小手,拽住他的衣袖。   “师弟,我是你师姐。”   说着,她脑袋钻出被褥,仰起白皙粉嫩的小脸,眼眸乌亮,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   “我好像不太会化形,这个模样可以吗。” 第71章   悠悠对妖兽化形之事所知甚少, 事来得突然,只觉全身暖洋洋的。   再一睁眼,十根小手指攥着被单, 她用力抓了抓,使不上力。   变成人形了,只是……变小了。   悠悠伸出手,又探出脑袋,仰头望去,立在床边的少年身形,变得格外高大修长, 朝着灯火,投落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她抓住顾赦垂下的衣袖, 问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顾赦回头,唇角紧抿。   床榻间, 一个瞧着三、四岁的小女孩, 从被褥下钻出脑袋,仰起一张似曾相识的小脸。   她乌发雪肤, 五官精致可人,带着点婴儿肥,说话时,还能隐约瞧见两个小梨涡。   “师弟。”她眨了眨眼, 嗓音脆生生的。   顾赦恍然回神。   面对突如其来的小师姐,他神色微紧,递去玄衣的手停在半空, 顿了顿, 才将玄衣盖在被褥上,把悠悠的脑袋也遮住了。   “我去找衣物。”   “等等!”一块方木被小手握住, 递给顾赦。   顾赦垂眸,看到她带着软乎乎的气息道:“我要咬人了。”   体内的圣蜮短暂沉寂后,又躁动起来,悠悠抑制不住咬人的冲动。   她牙齿变厉害了,努努力,咬破人皮肤不成问题。   顾赦默了瞬,虽然没从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威胁,还是施法将方木变大了些。   悠悠咬上去,慢吞吞钻回被窝,含混不清地吱唔了声:“那我等你。”   顾赦拿出青果,将睡着的青团放在床头,让它守着悠悠,转身离开。   他走出朝夕阁大门时,被拦住。   “阿弥陀佛。”负责守在此处的牧芥道。   “顾道友,外面危机四伏,不妨等到天亮再出门。”   顾赦看了眼他:“有要事。”   牧芥双手合十,道了声“原来如此”,就要让开路来,但整个人还没移开脚步,就被按住肩膀,拍了拍。   “让你守门,不许进不许出,你就这么守。”   牧芥回头,欲言又止:“师兄,我看他的眼神,确实有要事。”   赶来的佛修无言,转而道:“顾道友,不知有何要事,可否告知一二。”放人出去容易,但谁知回来的是人是鬼。   顾赦:“买衣物。”   佛修松口气:“原来是衣物,朝夕阁就有。”   顾赦默了瞬:“有小孩穿的吗。”   “当然……”佛修一顿,露出怪异的眼光,“问问赵阁主吧。”   朝夕阁有。   顾赦从一堆衣物中,寻到所需的,正打算装入储物袋,周围一群探头探脑的年轻弟子,一个个眼睛瞪得极圆。   少年挑选的,都是小孩的衣物,其中一件粉色小袄裙,最为醒目。   闻声而来的方辰道:“顾赦,你要小孩衣裳做什么。”   “等会就知道了。”顾赦没有直说,以免好奇心旺盛的众人,一窝蜂挤到房门去。   他将袄裙递给牧芥:“能否请牧道友,在这衣上施以驱邪法咒。”   牧芥愣了下,点点头接过。   这么小的衣裳,他还是头一次拿在手上,想不出谁要穿这么小的衣物。   牧芥白净脸颊微红,在衣裙落下法咒。   不一会儿,金光笼罩着袄裙。   待施法完毕,顾赦道了谢,带着衣物踏上楼梯,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特意找牧道友施法,是有人要穿吧。”   “他回房了。”一个面容清俊的缥缈宗,腰间坠着“魏”字玉佩的弟子道,“里面莫非藏着小姑娘?”   “小姑娘!”有人失声。   他们此行带任务而来,危险重重,谁家纵使有弟妹,也不会选择让其跟着。   何况,一路也没瞧见顾赦带人了。   “不如跟上去。”方才说话的魏姓弟子建议道。   牧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样不好。”   佛修师兄笑眯眯道:“无妨,你要在此守门,又不用跟着。”   牧芥一顿,委屈地摸出木鱼。   师兄摸摸他光亮的脑袋,拂袖跟着其他人追去。   顾赦知晓一群人跟在他身后,到了房间,他迈入门槛,合上门,隔绝了外界探究的视线。   他带着衣物来到床边,被褥下的小身影起起伏伏,像睡着了。   顾赦等了会,她就动了。   悠悠困得厉害,小憩了会,可没睡多久,想要咬人的强烈欲望将她唤醒。   她揉了揉眼睛,听到顾赦的声音:“师姐,衣服拿来了。”   悠悠打起了点精神,伸出小胳膊,抓住莫名暖洋洋的衣裳,拖进被窝。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门外,廊道灯笼随风摇曳。   顾赦朝外望了眼,走了过去,一群拥挤在门口的身影,在灯火照耀下,倒映在门扉上的阴影,宛如群魔乱舞。   悠悠穿好衣物,小胳膊小腿,比狐狸化身还让她不习惯,掀个被子起身的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   她想下床,平日一落脚轻松能勾到的地面,此刻变得与她格外遥远。   望了眼朝门走去的顾赦,打算自力更生的路悠悠,翻了身,胳膊枕在床边,想顺着床滑下去。   她两只小脚在半空扑腾了会,接着“扑通”一声,摔在坚硬的地板上。   顾赦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床榻间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原本该待在上面的悠悠,出现在床边地面,她小手捂着脑袋,乌发乱乱的,一身粉色衣裳,像个掉落在地的粉色小团子。   顾赦身影一闪。   悠悠险些摔晕了,被紧紧握住小胳膊扶起来,懵了片刻,顾赦将她衣裳上的灰轻掸了掸。   “我没事。”   她缓过神,咬着方木含混说了句,随后下颌微抬,示意门外的身影,吱唔了声。   顾赦道:“他们好奇我房里藏了什么。”   悠悠眨着乌亮的眼眸,抓了下他的衣袖,摇摇头。   顾赦颔首:“我知道,不会让他们知道是师姐。”   悠悠心满意足,小脸蛋笑出两个梨涡,有师弟在太省心了,不说话,都能猜到她的意思。   这个化身相当于另条命,不到万不得已,悠悠不想暴露。   对徘徊在门外的一群人,便说是捡来的小孩,或者直接说鬼狐化形,都无伤大雅。   迟早要见面,悠悠准备出门。   顾赦长睫微垂:“我抱师姐出去。”   话落他手指微紧,直直地朝小女孩伸去。   悠悠赶忙摇头,咬着方木吐出两字:“自己。”   她不是真的小朋友,至少神识不是,怎么能让人抱着。   闻言,顾赦没有强求。   事实上,他没抱过小孩,方才扶人都不知用何力道,手心都冒出汗来。   他只会像拎小兽一样,将人拎起来。   顾赦起身,打算先把房门打开,知会众人一声。   可顾赦没走两步,便又听到“扑通”一声,他回过头,突如其来的平地摔,让悠悠再次扑倒在地。   这次摔疼了。   再次被扶起来的悠悠,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摔下床,膝盖摔疼了,走路没注意,才踉跄了。”   给自己挽回点颜面后,悠悠重新咬上方木,这时候,她衣袖被挽起,露出玉藕似的手臂。   顾赦一言不发地看向她擦伤的地方,破了些皮。   在顾赦不死就是轻伤的认知里,这点小伤,他甚至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可不知为何,这根本不算伤的破皮,落在小女孩手臂上,就格外严重了,白白嫩嫩的肌肤被擦破,隐隐有血滲开,醒目得可怕。   顾赦长睫低垂,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拿出膏药敷在伤口处。   敷完后,他放下悠悠袖子,低声道:“是我粗心了。”   悠悠咬着木头吱唔了声,摇摇脑袋,是她高估了自个。   顾赦道:“我抱师姐出去。”   悠悠望了眼高高的门槛,突然觉得前路无比坎坷,皱起小眉头,做出不符合外表的惆怅叹气。   她点了点头。   于是顾赦伸出手,捏住了她衣领。   悠悠:“?”   她仰头,想起被扶起时,短短几秒,一会极轻一会极重的力道,神色骤紧地看向顾赦。   做什么。   说好的抱,可不许像拎小兽一样拎她!   “你若是不会抱小孩,我可以自己走的。”   顾赦对上她的眼眸一默,手指转落在她衣领皱巴的地方,理了理。   “师姐不必多言,我知道如何做。”   悠悠松口气,主动举起双臂。   下一瞬,她腰肢一紧,少年掐住她的腰,就要举起来。   悠悠:“我不想起飞。”   顾赦:“……”   察觉到他的紧张与僵硬,悠悠长叹口气,决定自食其力。   在倔强的少年,还在努力证明自己有照顾小师姐的能力,绞尽脑汁地想姿势该如何,手掌是落在后腰还是后背的时候,悠悠主动凑了去。   她靠在顾赦温热的胸膛上,两只小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一下钻进少年怀里。   顾赦浑身僵硬。   因柔软娇嫩的小姑娘靠近,他心弦骤然拉紧,如临大敌般神色紧绷。   “抱这里。”悠悠摆弄他僵住的手,圈着自己。   兀自捣鼓起来。   门外,说好先去休息的萧町与贺清山等人闻讯而来。   “什么小孩衣服?”“听说顾道友金屋藏娇了?”   “嘘。”耳朵贴着门扉的方辰道。   “小声点,听不到了。”   “如此听不到什么。”缥缈宗魏姓弟子道,“若谁能透过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就好了,真相大白。”   佛修师兄一拍手,朝楼下守门的牧芥道了声:“快来!”   有人与牧芥换了位置。   见师兄面露急色,牧芥匆匆上楼,还没到,佛修师兄将他肩膀一揽:“把你的天眼开了,瞅瞅里面是何情形。”   “天眼!”萧町在旁惊叹。   传闻能看穿一切魑魅魍魉的眼睛。   “还能隔空看物吗?”   牧芥不可思议:“天眼岂能用于做窥探隐私之事,罪过罪过。”   “无事,没人会知道的。”   师兄将他往门前推,牧芥不肯,这时候,不知谁推了两人一把。   他们撞上房门,一声惊呼,门被撞开了。   与此同时,顾赦一手抚在悠悠脑后,将小身影抱起。   跌入室内的佛修师兄弟,一仰头,就看到顾赦抱着个粉装玉琢的小姑娘,穿着他之前挑选的小袄裙,裙边绣着盛放的海棠花,漂亮极了。   她被少年抱着,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长睫像两把扇子,忽上忽下,眨着一双雪亮的眼睛,肌肤瓷白。   因为嘴里咬着东西,她雪白的脸腮涨鼓起来,带着点婴儿肥,像个软白团子。   众人看得呼吸一屏。   好精致漂亮的小女孩。   “这位妹妹我见过。”萧町微眯起眼。   悠悠:“……”   贺清山听罢,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她的神韵,可爱中透着……令人咬牙切齿的熟悉。”   一旁的清筠宗弟子,有人迟疑道:“她与少宗主小时候,有些像。”   白芙雪凑近:“是像,不过路杳小时候,瞧着比这可恶多了。”   方辰:“岂止是像,根本一模一样!”   听到这些言论,萧町脸上一变,几近失声道:“难怪有些眼熟,她像路杳!”   悠悠:哦豁。   她忘了清筠宗众人的存在,这些年轻弟子与路杳一起长大,认得她年幼时的模样。   顾赦道:“她是鬼狐,化形后变成的这样。”   众人一愣,看向悠悠含着的方木,恍然大悟。   但有人道:“不对,鬼狐去哪看路杳幼时的模样,若没见过路杳小时候,如何照着变。”   “此言有理,说不通呀。”   “可她叼着方木,确实是鬼狐所化不错!”   “或许这鬼狐与路杳有所联系……”魏姓弟子沉吟道。   悠悠目光落在他身上,狐疑地眯起眼,左边的小眉梢微挑了下。   “她与路杳能有什么联系。”贺清山不明所以。   “路宗主只有路杳一个独女,路杳又尚未婚配。”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萧町精神一震,上前俯身,盯着悠悠白皙小脸,微眯了眯眼。   “路杳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娘亲。”   “胡说什么呢!”清筠宗弟子怒道。   “莫要污蔑宗主清白!”   “是啊,宗主不是那样的人!”   悠悠:“……”   喂喂,她的清白怎么没人来维护一下。   “路杳才十五六岁。”不知是不是听到她的呼喊,白芙雪细声细气道。   “不可能是路杳的吧,总不能十二三岁就……”   闻声,义愤填膺的清筠宗众弟子,回过神,纷纷点头:“对啊,少宗主十二三岁还在对慕师兄穷追不舍呢,哪有时间去找男狐狸!”   悠悠腰间微紧,趴在顾赦肩膀的脑袋动了动,静观其变。   萧町摊手:“既然如此,你们说这小孩哪来的。”   一片沉默,眼见走向死局,缥缈宗魏姓弟子沉思道:“妖族与人不同,年岁到了模样也不同,说不定她才三个月大。”   众人一听,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既然如此,不能排除是路杳幼女的可能,事情一下变得扑朔迷离。   “不是师姐的。”顾赦忽地开口。   悠悠咬着方木,赞同地点点脑袋。   见顾赦排除一个答案,有清筠宗弟子道:“之前宗内有个传闻,说宗主有个私生女,不知大家可还记得。”   “传闻是我,可吓人了,我一看就是假的。”白芙雪说着,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了悠悠,“不会她才是真的,我是背黑锅的吧。”   三言两语,众人心中的天平倾斜,看来是宗主的私生女了。   方辰急了。   这消息若是做实,路宗主的名声势必受损。   他目光落在顾赦身上,猛地一拍手:“哈哈,顾赦你想瞒天过海,这是你与路杳的孩子吧!”   悠悠:“?!”   顾赦视线下意识落在悠悠的脸蛋上,不知想到什么,长睫微垂,神色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他静静看着方辰,后者恍如包拯再世:“一切早有征兆,莫忘了,在妖宫的盛宴上,有只小狐狸叫路杳娘亲,而你当日亲口承认,是你的!”   众人哗然。   萧町等不知此事,如今听方辰所言,才惊觉错过了许多好事。   恍然大悟般的魏姓弟子,轻声道:“如此说来,难怪鬼狐当时选择了顾道友,原来是……”   大家在幽都外,好几人向鬼狐抛出橄榄枝,她却选择了与顾赦走。   细思极恐。   众人看向顾赦的眼神,登时多了些意味深长的东西。   悠悠心中警觉,发现若不暴露化身的存在,今夜她和师弟两人的名声,路天沉的名声总得没一个。   几番衡量,悠悠决定献祭……   就在众人准备给这事盖棺定论的时候,脆生生的嗓音响起:“不是的,路杳姐姐没有狐族血脉,我娘亲是狐族的。”   悠悠说完,咬了咬方木。   圣蜮的力量被不断吸收,对她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了,不过咬人的冲动仍旧频繁。   “宗主夫人或许不是凡人,有狐族血脉。”方辰哼声。   “路杳去妖宫的时候,就有个狐狸耳朵。”   悠悠低估了方辰对路天沉的崇敬,眉梢微挑了下,乌亮的眼眸红了一圈。   “虽然不知在妖宫发生了什么,但你们一定上当了,路杳姐姐就是为了让你们认为我是她的女儿,才学法术变得狐耳,让族内的小狐狸叫她娘亲,她与顾哥哥串通好的。”   顾赦神色微动,侧过脸,看到小女孩委屈地埋下头,闷声道。   “这一切,都是路杳姐姐知道我的存在后……为了替爹爹掩盖此事,未雨绸缪,路杳姐姐她……真的很孝顺宗主爹爹呢。”   众人一愣,发现原本浮出水面的真相,又被罩了层迷雾。   方辰所说的东西,竟是路杳提前设的局?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让萧町毛骨悚然,咬牙切齿道:“差点又上当了,路杳做的出这事!”   贺清山深有体会地颔首。   方辰没料到她如此说,想反驳,又一时想不到说什么。   这时候,旁边沉寂许久的魏姓弟子道:“即便同父,可异母的话,也不可能如此像,而你与路杳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若完全随路宗主,我瞧路宗主也不长这样。”   悠悠眯眼看着他,白皙腮帮鼓了鼓,里面全是气。   那弟子朝她挑眉,温和地笑了下:“我说的不对吗?”   方辰一拍手:“对!就是这个!即便是同父同母,也没这般像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众怀疑的视线再次袭来,悠悠冷静下来,故作沮丧地低下头。   “其实。”她长睫微垂。   “是我娘亲与宗主夫人长得像,所以我与路杳姐姐长得像。”   众人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悠悠对着那不断煽风点火的弟子,皮笑肉不笑地总结。   “很简单,白月光替身。”   这下,反应过来的众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好绝的解释。   这下说得通了!   不难想象,有个女狐与宗主夫人长得极像,路宗主偶然看到,将其当作宗主夫人的替身,与之有了这小姑娘,所以她才与路杳才如此像。   “这……”   有人感叹了一字,不知该说什么了。   想了半响,不好评判路宗主所作所为,只能点评路杳。   “生女当如路杳啊。”   “是啊,得知路宗主有个私生女的存在,她不吵不闹,一个人默默承担下来,不惜毁掉自己的名声,也要维护路宗主,这样懂事体贴的好女儿,提着灯笼也找不到。”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变成路杳夸夸会。   悠悠被夸得小脸微红,本想往顾赦颈间埋了埋,随后想到什么,先朝对面的魏姓弟子吐了吐小舌头。   想坑她。   收到挑衅的魏氏青年,长指握着折扇,似笑非笑道: “既然是路宗主血脉,为何变成幽都的鬼狐,我想,路宗主不至于对自己的血脉,不管不顾到这地步吧。”   清筠宗弟子们登时道:“对,宗主不是那样的人!”   之前小狐狸缺耳朵折腿的可怜模样,大家都还记得,就算是替身所生,也难以想象,路宗主会如此对待一个无辜小孩。   “爹爹之前不知道我的存在。”悠悠慢条斯理道。   一人愣了下:“你的意思是。”   悠悠吱唔了声:“狐族娘亲带球跑。”   哗然一片,众人惊奇地发现,又说得通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难怪宗主不管不顾,原来都不知私生女的存在!   “至于我为何变成鬼狐,流落幽都。”悠悠可怜兮兮地吐出四字。   “真假千金。”   大家看向悠悠的眼神,不经多了同情。   可怜的小狐狸,都经历了什么啊。   方辰难以置信:“我还是不信,宗主为人……他、他会卦术,替身有孩子不可能瞒过他的!”   悠悠抿唇,一下沉默了。   方辰立即如找到救命稻草般:“你看,你说的不通,根本不可能,宗主一定知道……”   话音一顿,方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在场临时组成的吃瓜群众,也纷纷闭口不谈。   只看向悠悠。   小女孩垂着眼睫,像是被人打破了最后一丝防御,乌黑的眼睛闪烁着泪花,又扁着嘴,倔犟地不肯让泪珠滚落。   “宗主爹爹才不知道呢。”她小声,带着泣音。   “他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情此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大家万万没想到,路宗主原来真是这样的人,知道白月光替身带球跑,知道私生女的存在,却顺着替身的意思,假装不知晓,以此麻痹自己。   悠悠抬眸,室内此刻的气氛,竟比得知关闭幽都城门关闭时,还要沉重。   方辰还在挣扎:“宗主就算不承认替身与私生女,也不会任由旁人调换血脉的,至少、至少真假千金,他一定不知情!”   “是、是啊。”清筠宗弟子纷纷道。   “别的不说,我们宗主从不允许谁在他眼皮底下撒野!此事,宗主绝不知晓!”   悠悠想了想,点头道:“宗主爹爹确实才知此事。”   她小手指戳了戳顾赦的肩膀,给宗主爹找补道:“他得知我被掉包后,立即让顾哥哥来幽都寻我了,让他带我回清筠宗。”   众清筠弟子的心,总算安了些。   “你被骗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把玩折扇的魏姓弟子道:“他既不承认你,怎会让你顾哥哥带你回清筠宗的。”   “很简单啊……”   悠悠挑了下小眉梢,嘴角弯了起来,一字一顿道:   “宗主爹爹他,追妻火葬场了。”   魏姓弟子:“……”   众人:“哗——”精彩! 第72章   寂静中, 悠悠微眯起眼,望向沉默下来的魏姓弟子。   从陌生清俊的脸颊上,悠悠凭直觉捕捉到一丝熟悉气息, 再瞧对方不动声色地煽风点火,心里有了大概。   想到对方是谁。   她仰了仰下颌,仿佛打了胜仗的小将军,志得意满。   顾赦侧过脸,看到她嘴角弯弯,抓住他衣襟的手,五根小手指蜷了蜷。   兴奋异常。   顾赦黑沉的眸光, 望向混在众弟子间的魏姓弟子,若有所思。   “顾道友, 既然你身兼重任,务必照顾好路二小姐。”年岁长些的剑宗凌师兄道。   “今夜朝夕阁的警戒便交由我等, 你们且在房间休息。”   众人回过神,纷纷点头, 陆陆续续地离开,缥缈宗的魏姓弟子却留下了。   他看着某个得意的小模样,眉梢微挑。   认出来了。   转眼室内只剩三人,悠悠嘴角的得意渐渐收敛, 担心被揍,率先脆生生地道:“爹爹。”   她装乖,一脸欣喜:“爹爹怎么来了。”   路天沉手持折扇, 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你的化身已幻成人形, 我来,自然是为了带你的化身回去, 完成后续。”   悠悠险些忘了这茬。   她幻出来的化身趋于稳定,需接真身三血,施法加深两者之间的联系。   化身要靠一次次汲取真身精血,不断的修炼进化,才能如真身般随心应手。   “可是,城门现在打不开,出不去。”   担忧的话说完,悠悠才发现说了废话,将方木默默塞回嘴里。   虽不知幽都门关是何缘由,但显然,困不住修为高深莫测的路天沉。   悠悠面露迟疑之色。   她都打算好了,利用原著相助顾赦等人,以免这些仙门弟子像原著剧情的那样,死伤惨重。   鬼啸坊一劫过了,剩下的……若她就此离开,这些人或许重蹈覆辙。   顾赦将她神色敛入眼底,手指微紧,将怀里软乎乎的小团子,递给路天沉。   “回宗。”   鬼城危机四伏,师姐体内有圣蜮,鬼无忧也不会善罢甘休。   路天沉既然来接她,回宗是最安全的。   悠悠愣了下,小手从顾赦衣襟滑落,想再抓的时候,对方已经退开了。   她够不着。   “好了。”路天沉出声,将她带走。   出门后,他似笑非笑道:“放心,化身承血稳定后,我会再把你丢回来的,到时候,哭着让我接你回宗,都没用。”   悠悠:“我才不会哭。”   发现与自己想的差不多,悠悠不知是松口气,还是心悬了起来。   路天沉不会出手干涉幽都之事,此行来,单纯为了接她的化身回去承血。   听他的意思,之后还要把她扔回幽都。   夜凉如水,发现只剩自个和路天沉,悠悠眨了眨眼。   担心路天沉提起方才之事,与她算账,悠悠主动取下方木,迅速找话题道:“爹爹,你当日为何要将师弟带回清筠宗。”   这也是原著未解之谜。   书内字里行间透出的蛛丝马迹,不足以让人猜到路天沉对顾赦的态度。   “顾赦。”路天沉略一沉吟。   “我见他是个有趣的小孩,就带回来了。”   悠悠耳朵微动,取下方木,正要说话。   路天沉抬手将一颗金色的珍珠,喂到悠悠嘴里:“含着珠子,不用咬木头了。”   悠悠试探性的等了会,发现牙齿微痒,想咬人的时候,一股凉意就会从珠子里涌出,冲散这欲望。   悠悠将方木收了起来,又问道:“什么有趣?”   路天沉笑而不语。   十几年前,修仙界与灵魔界大战,魔君释九阴身陨后,魔修大军兵败如山倒。   乌霄殿内外,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   他与宇文离察觉到非比寻常的魔气,前去搜寻,结果发现了顾赦。   黑夜中,一个三、四岁的瘦弱小孩,在死人堆翻找着什么,最后一点点地,拖出了个已经发烂发臭的尸身。   他挖了个坑,将其埋了。   寂寥夜色,枯黄的杏叶飘落在地,小孩找个块木板竖在土堆前,像模像样地建了座纹。   “你给过我一碗饭,我为你建一座坟。”   面色平静地说了句后,他独自坐在地上,沾满泥泞的小手摸出压扁的馒头,慢吞吞吃了起来。   灵魔界的夜空,完全是片黑幕,难见星月。   极黑的夜里,周围一片寂静,面朝着坟堆的瘦小背影,孤寂而坚韧。   路天沉突然觉得有意思,决定把人带走,不杀了。   宇文离极力反对,想到从顾赦身上感受到的魔修力量,坚持要除去小魔头,以免来日危害世间。   路天沉我行我素惯了,安慰地拍拍师弟肩膀,就不由分说地将小孩拎起。   于是顾赦,建座坟的功夫,就遭到了飞来横祸。   他在乌霄殿艰难沉浮,终于释九阴陨落,灵魔界各方势力大洗牌,即将迎来光明。   谁知,先被封印了与生俱来的力量,后中毒灵脉受损,体质弱如凡人,随后没有半点选择余地,被扔进了清筠宗。   “他很冷静,虽然怨恨我,但知道现在是以卵击石,所以藏得很好。”   悠悠心道:确实如此。   想到原著临近结局的剧情,悠悠神色微变,抓紧路天沉的衣襟。   这一抓,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路天沉抱在怀里的。   “?!”   两人之前交谈的功夫,已离开了幽都,来到清筠宗附近的小镇里。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天蒙蒙亮,街道行人不多,商铺小贩却有不少。   “我要下来。”悠悠面红耳赤。   她虽一口一个爹爹,但纯粹碍于‘生存’两字,心里清楚着,路天沉是原身的爹,不是她的,对她偶尔的纵容,也是因原身有个女儿身份的缘故。   平日就算了,这会真像个被爹爹抱着的小女孩,悠悠难以忍受。   路天沉脚步微顿,将她放下:“既然如此,跟紧我。”   悠悠点头,但她很快发现难处。   路天沉走在前方,两条长腿不紧不慢走着,与她而言,却几乎得小跑才能跟得上。   不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   不知路天沉要买什么,迟迟不回宗,在街上闲逛,悠悠只能紧跟着。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知不觉,悠悠已落后一大截,越来越跟不上了,好在这时候,路天沉在个卖糖葫芦的地方停下。   悠悠喘息,加紧步伐,这时候,一条小狗从她身后蹿出,大摇大摆地走在她前面。   悠悠愣了下,被勾起不甚美好的回忆。   好像也是这么点大的时候,她饥肠辘辘,看到路边座椅下有人吃剩的东西,想去捡起来,谁知旁边蹿出条狗。   对方四只脚,如飞一般跑在她前头。   悠悠小胳膊小细腿,完全跑不过它,争抢中还摔了一跤,扑到水坑里。   泥水溅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乱乱的头发上,她手脚被石头硌得生疼,一仰头,眼睁睁看着野狗抢走吃食。   悠悠扁嘴,委屈地蓄起眼泪。   要是长大一点就好了,她能跑得快些,不会这般弱小。   悠悠不喜欢如今的模样,于她而言,变成小狐狸都比变成小孩舒适,至少小狐狸动作敏捷,抢吃的速度都快,安全感十足。   望着一溜烟,跑得极快的小狗,悠悠迈开小步子,跟它争了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两条腿跑不过四条的,小狗已从路天沉脚边路过,悠悠还在路上。   路上一块石头,悠悠跑红眼,未曾注意,踩在上面一个踉跄,直直朝地面摔去。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将她整个人抱起,悠悠贴着温热宽阔的胸膛,脑袋被只大手抚了抚,头顶传来含笑低声。   “急什么,差点摔了。”   悠悠埋头没吭声,被摸了摸后脑勺后,心里莫名一酸。   她情绪一下涌了上来,接着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泪珠像断线掉落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润湿了她雪白的小脸,抽抽噎噎哭到停不下来。   “饭……我、我连小狗都抢不过。”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路天沉眼神微沉。   他薄唇轻抿,默了瞬,长指抚上细软的头发,将小脑袋按到怀里:“以后不会了,有爹爹在。”   怀里的小身影也不知道听到没,脑袋埋在他颈间,细肩轻耸,不一会儿泪珠打湿了他的衣襟。   十根小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袍。   只不过没跑赢小狗,悠悠却好似从未这般委屈过,哭了个天昏地暗。   她两只小胳膊不知圈着谁的脖颈,迷迷糊糊间,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酸疼的眼皮垂了下来。   路天沉轻抚她后脑勺,将糖葫芦放在她怀里,长腿一迈,带人出现在镜花水月。   慕天昭抬眼,看到走廊另端走来的身影,正过去行礼,发现路天沉怀里抱着个小团子。   “师父,这是……”   路天沉:“私生女。”   慕天昭倏地睁大了眼,骇然的目光落在枕着他肩睡着的小女孩。   乌黑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看不清全容,只看到她眼睛红了一圈,安静垂着的长睫,悬着细碎的泪珠,眉眼透着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悠悠隐约察觉到凝视,长睫微颤,隐隐约约看到少年温润面容。   她愣了下,意识完全清醒后,慢吞吞把眼睛闭上,扭头将小脸完全埋在路天沉颈间。   救命!   清醒过来的悠悠,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她竟抱着路天沉哭个不停……   阴霾自此笼罩在悠悠心头,她陷入自闭。   路天沉将她带去真身所在的房间,手指点在悠悠真身额头,凝出三滴血,喂给闷闷不乐的小化身。   “没跑赢小狗,就哭鼻子?”   不知是不是消化精血的缘故,悠悠白皙小脸涨得绯红。   听到路天沉这般说,平日定要揭竿反驳,此刻她却默默把两只小手放在身前,低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路天沉眉梢微挑:“生闷气呢。”   他眼帘微垂,抬手落在她嘴边,轻笑:“来,弯起嘴角,让我看看模样还乖不乖。”   悠悠嘴角向下一弯,摆了个哭脸。   路天沉失笑。   他抚了抚她发顶,从房间一个柜子里,拿出一堆小玩意:“精血要消化些时间,晚上送你回幽都。”   悠悠瞅了眼面前堆成小山的东西,都是小孩玩的,她一手握着糖葫芦,怀疑路天沉真把她当三岁小孩了。   不过不知为何,这些东西,让悠悠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随手翻了翻,发现不止是玩的,还有诸多宝贝,金色软甲,可做长明灯的鲛油,小老虎形状的飞行器……   每个小东西上,都标志性的,写了个小小的“路”字。   意识到这是路杳小时候的东西,悠悠轻啧一声,摸了摸透着稚气的“路”字。   这字迹,与她的倒是相像……   悠悠长睫垂了垂,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吃起了糖葫芦。   下午时候,悠悠没有出门,守着自己的真身。   吞下精血的化身,体内热热的,悠悠吃了不少冰凉的果子,想到储物袋里有许多丹药,可以养化身。   她打开储物袋,又吃起了丹药。   惬意悠闲的过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精血消化完毕的悠悠,感觉化身长大了些。   她托腮等着路天沉来,百无聊赖中,看向那堆小玩意里。   传说中点燃永不熄灭的鲛油。   悠悠做了盏小灯,放在门前,试试从幽都回来,灯还是不是亮着的。   慕天昭结束修行,休息回房之际,看到路悠悠的房门半敞着。   门外走廊间,放着一盏小桔灯,在夜里亮着柔和光芒。   慕天昭愣了愣,拾起似曾相识的小灯,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紧了它。   *   路天沉踏入虚空,一步来到幽都上方。   冷风阵阵,浓重的阴气在空中肆虐,他怀里抱着的小团子,被墨绿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到了。”他提醒道。   悠悠钻出脑袋,朝鬼城望了眼,忽然想到什么,她眨了眨眼:“爹爹,我怕鬼。”   路天沉垂眼,看到一双闪烁着期待光芒的乌眸。   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将卷轴交给她,告知了法术:“这是百鬼幡。”   悠悠按耐下兴奋,接过百鬼幡。   好爹爹!   悠悠就是想要这法宝,原著后期,有人曾向路天沉借过百鬼幡,这法宝内,封印着百个凶恶厉鬼,施法时,可借百鬼之力行事。   书里此法宝的威力,里面任何一个厉鬼,至少能与鬼煞打个平手。   有了它,就能在幽都叱咤风云了。   路天沉不会插手属于弟子们的历练,老实说,就算全军覆没,他也不会出手相救。   与姬元嚣明知容辛死劫,却不插手一个道理。   悠悠只能曲线救国,向路天沉讨要法宝对付那些鬼煞。   得到心仪之物,悠悠喜上眉梢,小嘴角弯着,看起来高兴极了。   路天沉笑而不语,抬手给她罩了层金色光圈,将人缓缓放到地上:“多寻些好东西,把化身养好,长大再回来。”   悠悠乖顺地点头,吃了一下午的丹药,她能感觉到变大了点。   这化身借助外力,能快速长大。   路天沉的修长身影,消失不见。   悠悠收回视线,朝前面望去,朝夕阁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只离开了一天,鬼城却发生了剧变。   还是走向了原著,除了鬼无忧外,另五大鬼煞出手了,各宗弟子走散,在城门紧闭中的幽都,众人犹如瓮中之鳖,在鬼煞追杀中拼命逃窜。   悠悠稍作回忆,快步朝鬼城郊外一处密林走去。   *   “快逃!”   如银丝般的鬼气,将一群清筠宗弟子包围。   被鬼气粘着手脚的弟子,瞬间如傀儡般,四肢不受控制地,挥舞着灵剑朝同门斩去。   操控他们的鬼煞,立在半空,血红的十指不断跳动,从指尖溢出的鬼气如蛛丝般纤细,不过与蛛丝不同,鬼气是气体,灵剑无法斩断。   棘手极了。   白芙雪一剑挡住朝她袭来的同门攻势。   “快、快逃。”同门痛苦怒喝。   “别管我们!”   白芙雪有苦难言,她、她也想逃,这不是逃不掉吗!   “运气真好。”   鬼煞无炎感叹了句,视线落在白衣身影上。   他食指微动,一缕鬼气化作的细丝朝白芙雪袭去,眼见要触碰到对方,却意外被拦截了。   黑色冷雾将鬼气笼罩起来。   是魔气。   鬼无炎抬眸,一个红衣少年站在参天大树上,不知看了多久的热闹,终于出手了。   他饶有兴致地舔舔惨白的唇。   魔修见过不少,但能遏制住他鬼气的魔气,这少年还是第一个。   “主上,鬼无炎实力非同小可,救下玲珑就跑!”   幽蛟从袖下探出脑袋,对于顾赦终于出手救玲珑,欢喜不已。   但下一刻,他见清筠宗被操控的弟子身上,那些鬼气也被魔气驱散了。   “……主上,这样太耗体力了。”   昨夜天亮前一刻,朝夕阁受到袭击,顾赦刻意地与众人走散,他习惯独来独往,孤身一人更有利。   但他没料到,今夜会意外撞见看清筠宗弟子被鬼无炎追杀。   顾赦生性淡漠,本不打算出手,可要拂袖离去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起一人。   想了想,顾赦还是出手了。   不过对方是有数千年道行的鬼煞,他没有把握,这些人也不值得他拼命。   顾赦只试一次,将众人身上的鬼气驱散,剩下的,这些人再逃不掉,就自求多福了。   尽完同门之谊,顾赦就要离去。   鬼无炎生性好战,从未见过这么有意思的魔气,哪会放他轻易离开,他指尖操控一条血丝将白衣身影捆住,朗声道:“站住,不说的话,别怪我对这小姑娘动手了。”   白芙雪呆若木鸡,她被当作人质了。   “你、你抓我没用!”   鬼无炎冷笑。   她哪里知道,他抓她是一箭双雕,既完成鬼王嘱托,又能威胁这小子。   “谁说没用,他不是……”   顿了顿,鬼无炎发现红衣少年快没影了,脸色骤然冷了。   这时候,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仿佛天降正义。   手持卷轴的悠悠,浑身散着点点金芒,虽只有小小一团,却不容旁人忽视。   陷入困境的清筠众弟子,纷纷将目光望来。   “喂——”   悠悠含着珍珠,稚气的嗓音响起。   “你放开她,不然我不客气了!”   悠悠认出鬼无炎,原著里,同为鬼煞时,他是比鬼无忧讨喜的存在。   悠悠决定先礼后兵,但对方好像并不领情,哈哈大笑之后,身形一闪,带着白芙雪来到她面前。   鬼无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东西,你怎么不客气?”   见状悠悠不再多言,默念法决,手中的卷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   天地色变。   黑夜在那瞬间亮如白昼,一面长幡在悠悠手中渐渐成形。   天空亮起的时候,鬼无炎有片刻的惧色,但随之恢复正常的天色,让他嗤笑一声看向悠悠。   小女孩手中拿着通体白色的旗幡,老实说,并未让他感觉到任何威胁,反而让他有种想融入进去的冲动。   “就这?”鬼无炎惨白着脸,轻嗤一声。   悠悠微眯起眼,将手中的百鬼幡一展,念出召唤幡鬼的口诀。   “受死。”   她稚喝一声。   阴冷的风吹过,将鬼无炎发丝吹动,接着,这方天地陷入短暂的寂静。   对上凉飕飕的视线,悠悠默了瞬,忽然察觉到些许不对,她看向旗幡正面。   一片雪白,比她的脸还干净。   “……”   怎么回事?   原著里,这幡上画着满满当当的鬼,爹爹给她假货?!   悠悠不可置信,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到一事。   百鬼幡出现在原著后期,幽都的剧情靠前,难不成这个时间点,路天沉还未往百鬼幡里装入厉鬼。   悠悠心里一咯噔,发间扎着的小丸子抖了抖。   既然是空的,路天沉为何要给她,难道……想让她替他收服几个鬼煞装入其中?   ……天良丧尽!   “怎么不说话了。”   鬼无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手中鬼气环绕。   “嗯?”   悠悠绷着小脸,被问得默了默,随后慢吞吞将长幡调转了下,变成白色旗帜。   “投、投降有用吗。”   走投无路,她挥动小白旗问。 第73章   月黑风高。   冷风穿过树林, 掀起一片簌簌之声。   悠悠掂量敌我实力。   化身虽孜孜不倦地汲取圣蜮的力量,可一两天的功夫,现在顶多有筑基期的实力, 而鬼无炎有数千年的道行,她若无百鬼幡相助,正面对敌无异于自寻死路。   挥白旗之际,悠悠用圣蜮感知这方天地的毒尸。   原著里,幽都作为鬼无忧的老巢,藏有可供他差遣的毒尸大军。   悠悠有圣蜮在体内,只要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心念一动,便能将其召来当作保镖。   她边拖延时间, 边向感知到的毒尸发去求救信息。   鬼无炎在她身前大笑,笑过后, 盯着挥旗投降的小身影, 一手按住白芙雪,另只惨白的手朝她探去, 指甲极长,像是能穿破她的头颅。   他不带杀意,悠悠却更怕了。   鬼无炎不是嗜杀成性之人,对没有威胁力的小孩, 出奇的包容。   但书里,他有次摸小孩脑袋,结果力道过大, 直接一掌捏碎了对方头颅, 场面血腥到令人作呕。   悠悠看到他锋利的指甲,想往后退, 整个人却被不知何时缠上的鬼气包裹,动弹不得。   眼见鬼无炎像对待不听话的小朋友一般,手掌落下,要拍她的脑袋,一团黑色冷雾忽然挡在她身前。   束缚悠悠的鬼气被黑雾包裹,吞噬其中。   一个少年身影立在参天大树下,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模糊轮廓。   红衣若枫,修长苍白的手垂在身侧。   待他走近,一张未褪去少年青涩的俊容逐渐清晰,他薄唇冷冷抿着,眉眼阴郁,看向鬼无炎的眼神冰冷。   悠悠腰间一紧,细长的蛛丝缠绕着她。   是千魔洞内,顾赦得到的魔蛛丝,逆着风,将悠悠骤然拉到树下。   顾赦俯身将她抱起,眉头微皱:“怎么回来了。”   这次他抱小团子的动作熟练了许多,像是私下练过,悠悠抓住他的衣襟,嗓音稚气。   “我还想问你呢。”   她来的时候,瞧见一闪而过的红衣身影,本以为人走远了,谁知又回来了。   悠悠有点感动。   师弟果然放不下白芙雪与清筠宗的大家。   顾赦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冷声道:“我最多能带你逃走。”   悠悠眨了眨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拖延一会时间行不行,我的毒尸大军快来了。”   顾赦修为自然比不上数千年道行的鬼煞无炎,但他的魔气,某种程度能克制鬼无炎的鬼气。   顾赦耳朵微痒,对上乌润清澈的眼眸,半晌才道:“好。”   悠悠大喜过望,被放下后,赶紧召唤周围百里的毒尸。   另一边。   突然察觉到毒尸异动的鬼无忧,脸色难看至极,他忍了忍,立在原地没有去寻圣蜮。   在他前方,一缕轻烟从紫金香炉吐出,两侧红色帷幔掀起,露出一方血池。   血池内,披发坐在其中的男子,肤色苍白,红衣与血池颜色融为一体,怀里抱着个骷髅。   在他身后,摆放着一面三丈高的铜镜,镜面倒映出一烛幽色灯火。   铜镜四周,六个玉棺从外看颜色各异,其中大都封闭的严严实实,里面装着身影,只有正面一座金玉棺大敞,里面空荡荡的。   “你虽损失了圣蜮,阴差阳错,却让我寻到了仙体,是好事。”   男子握住骷髅纤细的手指,在手里把玩。   “去把仙体带回来,他们五鬼已经去了,我答应了,谁能将仙体带回,我便送他去轮回。”   鬼无忧神色一变,看向沉寂的铜镜,眼底带着几分渴望。   “我知道了。”他哑着嗓音,消失在原地。   鬼无忧走后,偌大的血池泛起波澜,男子抱着不知名的骷髅,下颌缓缓地,在对方脸骨亲昵地蹭了蹭。   “我快找到你,怕吗。”   无人回答,他低声笑了起来,嗓音透着滲人的愉悦与森然。   “怕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   鬼无忧离开房间后,迅速朝鬼城外一片密林赶去。   一路上,他看到精心制造的毒尸,动作敏捷地奔去同个方向,不由面若寒霜。   圣蜮对毒尸的控制远在他之上,如今,给他人做嫁衣了。   鬼无忧带着愤怒,化作黑烟,转眼出现在密林里。   这里一片混战,密密麻麻的毒尸将仙门弟子护在身后,围攻中间的鬼无炎。   “鬼无忧!”   没看到那只狐狸,鬼无忧身影刚落,准备寻找圣蜮宿体,一声怒喝响起。   鬼无炎身形一闪,躲开毒尸攻击,朝鬼无忧袭去。   “总算来了,卑鄙小人!”   六大鬼煞内部关系如履薄冰,鬼无炎本对仙体势在必得,结果被毒尸拦住。   毒尸听谁的指令,大家心知肚明。   鬼无炎不由大怒,这鬼无忧为了在鬼王面前请功,连脸都不要了,派毒尸缠住他,害得他一时不察让仙体跑了,这会鬼无忧还当着他的面,去抓仙体,欺人太甚!   鬼无忧挡住一击,脸色难看:“毒尸已不听我命令了,这群人里有我的圣蜮。”   鬼无炎不知当日之事,哪里信,冷笑一声,再攻过去:“休想如愿!”   两人缠斗内讧之际,底下清筠宗弟子趁机离开。   悠悠抵着顾赦肩膀,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心头微紧。   方才顾赦与鬼无炎斗法拖延时间,她全神贯注召来毒尸,没有余力注意两人对战。   悠悠在红衣上寻了寻,嗅着味儿,找到一处针尖大小的湿润红点。   她心下微沉。   鬼气化成的细丝穿过顾赦肩膀,阴气浸入,很快会蔓延至五脏六腑。   “你受伤了。”   顾赦垂眸,淡淡地“嗯”了声。   他面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像极了原著里,只要不致命,就当作轻伤对待的态度。   悠悠嘴角向下弯了弯,却也知道,这不是因为顾赦天生抗打能力强,抑或感受不到疼痛,而是不显露于色,才能迷惑敌人,让人难以知道他现在情况。   眼下虽然暂时摆脱了两大鬼煞,但人在幽都,仍处于危险之中,他不能松懈,所以不会将伤势暴露出来。   悠悠抓着衣襟的手指紧了紧,片刻,朝少年肩膀受伤的红点处,轻轻吹了口气。   顾赦穿梭在林间,疾步中,呼啸冷风迎面扑来。   这一缕热乎乎的吐气,在风里,微弱到难以察觉,他只感觉到怀里的小脑袋动了下,以为被风吹冷了,将人抱紧了些,用衣袖遮得严严实实。   城门不开,便上下无路,整个幽都被无形的结界笼罩着。   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迟早鬼煞会追来,除非找到破解结界的办法。   悠悠回忆原著许久,倏地扬起脑袋:“圣坛!”   制造出这结界的法宝,在鬼城中心的圣坛洞里,名曰寂印。   书里便是顾赦寻到寂印,打开了结界,数千年前明月城一夜空城,北辰国被灭,里面天翻地覆,却未引起外界丝毫注意,便是因为有寂印的存在。   用寂印形成的结界世间最强,基本无法破解,结界内就算天崩地裂,也向外传不出半点动静。   若无此印,明月城与北辰国不至于一人也逃不出来,要想出去,必须去圣坛找到寂印打开结界。   听到“圣坛”两字,原本像无头苍蝇逃窜的众人,总算有了个方向。   圣坛洞在鬼城中心,曾是赫家用于请求神灵庇佑,诚心祈福之地。   那里戒备森严,重兵把守。   悠悠本以为要有场恶战,到了才发现,圣坛洞四周的鬼兵,早已如行尸走肉般,木楞地走来走去。   “巫术。”顾赦道。   悠悠恍然大悟,巫族一行人乘清筠宗灵舟而来,落地便消失不见,原来盯上了圣坛洞。   有巫族人士在前,众人未费吹灰之力进入圣坛洞,一路走到深处,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   顾赦走在前端,快步过去,一座高大的玉坛引入眼帘。   坛上摆放着悬在半空的寂印,寂印被幽火笼罩,四面石壁,镶嵌着夜明珠,在洞内散出莹白柔光。   庆乐等巫族人,手持罗盘,在玉坛四周来回走动,发现有人到来,先是露出警惕之色,见清筠众弟子,神色才放松了些,但脸色依旧莫名的难看。   庆乐抬眸,看到率先从通道走出的少年,红衣乌发,抱着个粉装玉琢的小孩,夜明珠光辉落在他身上,阴郁苍白。   庆乐认出是那夜冷漠的少年,冷哼一声:“来也没用,找不到宝库的。”   顾赦看了眼她,目光一转落在寂印上。   幽蛟从他袖间探出脑袋,吐出小团与笼罩寂印相同的火焰:“主上,是幽冥鬼火。”   它得意地吐出小火苗:“这火专克魑魅魍魉,世间鬼魂,我当年炼化了拳头的鬼火,可以无视鬼火伤害,这就为主上取来寂印。”   顾赦按住它:“勿躁。”   悠悠一来,目光便落在寂印上,听到庆乐所言,条件反射地歪了下头,看向她们手中的罗盘。   宝库……   原著里只有一个宝库,天帝宝库!   在书的后期现世,原来这么早,巫族就知道宝库的存在了。   听庆乐的意思,莫非就在圣坛洞附近。   “你说的该不会是天帝宝库吧。”紧随其后的方辰,一脸莫名。   “那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   他打开赵阁主给的卷轴,里面记录了明月城相关秘辛,其中就提到了宝库的存在。   悠悠凑近脑袋,看向卷轴。   相传万年前,明月城所在的之地,阴雨绵绵,闷雷阵阵,夏天飘起雪花,天空异象持续了半月,直到一个深夜,漫天金光穿破了乌云,照亮了这方天地的上空。   刺目金光中,没人能看清是何物,只知有宝物降世,落在这片地上。   无数人纷至沓来,却一无所获。   赫家第一任家主也在其中,他是最先提出‘天帝宝库’四字的人群之一,虽未发现宝物,但遇到了其他机缘,于是在此地建立了明月城,发扬了捉鬼驱邪之术,成为远近闻名的修仙世家,明月赫家。   悠悠眨了眨眼,她只知道宝库后期在一座秘境现世,那秘境离幽都有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这类天宝,不拘泥一地,沉寂太久挪地方也不足为奇。   宝库虽是天大的机缘,但眼下与众人而言,比不了玉坛上的寂印。   有人纵身一跃,来到玉坛之上,尚未触碰到寂印,便发出一声惨叫,玉坛上的幽冥鬼火将其笼罩。   那弟子翻身滚下玉阶,浑身冒出火焰,其余弟子赶紧上前相救,幽冥火对鬼魂有克制作用,对寻常修士,亦威力非凡。   一些人祭出法器试图击落寂印,这些法器也被燃了个干净。   “没用的。”庆乐道。   “这是幽冥鬼火,除非有谁炼化过,才能无视它的伤害。”   幽蛟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展示它的英勇,但众目睽睽,它逞一时之快,让人瞧见它的存在,后患无穷。   悠悠察觉到一人一蛟的心思。   原著里,当时来此地的只有顾赦,故而很容易拿走了寂印。   悠悠正琢磨如何把这些人赶走,好让幽蛟卷走寂印,夜明珠散出的莹光,忽然暗了些。   鬼无炎与鬼无忧追来了。   不仅如此,另四大鬼煞也来了。   半空浮现出的六道身影,出现的那刻,目光齐齐落在白衣身影上。   显而易见,他们得到了某种指令,短暂地达成了共识,捉走白芙雪。   气氛一下凝重到极致。   悠悠衣袖被拽了下,却见白芙雪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快,给我一掌。”   悠悠心领神会,同时有些惊讶,白芙雪放着那么多人不开口,竟选择了自己化身,这就是女主的直觉吗。   她搓搓小手,这种时候也不废话,直接一掌打在白芙雪心口。   “噗——”   其他人只见白芙雪忽然凑近小女孩,接着狂吐一口血,晕倒在地。   “???”   六大鬼煞都惊了。   顾赦垂眸看向悠悠,袖下偷偷吐着火苗的幽蛟,吓得浑身一激灵。   悠悠后知后觉,当面攻击女主,她会不会被大反派投篮似地扔出去。   顿了顿,她朝顾赦无辜地眨了眨乌眸,抓紧了他的衣襟,紧张兮兮地绷着小脸。   顾赦神色还算平静,只是眸中多了几分打量,反应最大的方辰,两步上前,正要将人扶起来,一道从底下腾起的金光,将白衣身影笼罩起来,将方辰震开。   女子额间亮起金钿,睁开眼。   嘴里的血腥气息,让霓罗有片刻的茫然,她愣了瞬,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缓缓站起身。   环顾四周,伴着脑海中的记忆,霓罗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该死。   想让她当替死鬼。   她冷冷地看向悠悠,立在半空的鬼无忧等,瞧见她周身的金光。   “果然是仙体!”   顿时,无数鬼手直接朝她袭去。   霓罗闪躲不能,气得急火攻心,吐了口血怒声道:“放肆!”   敢觊觎她的身体,大逆不道,不怕遭天谴!   但纵使她身份多高贵,此刻也不过是个修仙界的小弟子而已,鬼煞压根不会被她吓到。   走投无路之际,霓罗忽然注意到环绕她的金光,隐隐透着几分熟悉,她愣了瞬,娇柔的脸蛋露出喜色。   霓罗双手结印,所施展的法术并非出自清筠宗术,少有人能看懂,她那晦涩神秘的手印。   接着她手指按地,不知低声念了什么法决,整个圣坛洞剧烈颤抖起来,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地面四分五裂,从底下散出的刺目金光将白衣身影笼罩起来,将鬼手隔绝在外。   霓罗眼神轻蔑,正要出声时,一道幽火从地下钻了出来,在它冒头的那刻,灼热的温度便席卷了整个山洞。   半空一声惨叫。   跟随鬼煞而来的鬼兵,几乎瞬间灰飞烟灭,鬼无忧脸色骤变,不假思索地离开逃离此地。   幽冥鬼火!   圣坛下,竟埋着幽冥鬼火。   鬼无炎不以为然,直到发现不止一处冒出幽火,才意识到严重性。   这下方的幽冥火恐怕范围不小。   他看向玉坛上的寂印,心下微惊,莫非笼罩寂印的鬼火,就是鬼王从这地下取得的,他早知道幽冥鬼火的存在。   “无忧已经逃了,带走仙体,逃。”鬼煞无罗道。   霓罗周身的金光被幽火冲散,没了防御,直接被身形一闪的鬼无罗带走。   他是六鬼煞中,修为最强的。   饶是如此,手臂也在接触鬼火的刹那,被烧成一缕轻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混乱中有人道:“寂印!”   有人道:“快逃!”   整座圣坛洞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快放我下来,去取寂印。”悠悠赶忙道。   此刻是取寂印的好时机,幽蛟虽然不惧幽冥火,但外面一层结界他破不了,需要顾赦相助。   抱着她,顾赦无法施法。   顾赦抿唇,对上乌润眼睛,点头将她放在通道处,这里离出口最近,幽火还未蔓延来。   “在这等我。”   他身形一闪,带着幽蛟出现在玉坛之上。   一道目光落在顾赦身上。   庆乐惊讶地睁大眼睛:“蓝姨你看……”   身旁女子打断她,拽着她离开:“还看什么,快逃!”   但没走两步,之前逃走的一些人回来:“鬼煞把出口封了!”   被唤蓝姨的女子脸色难看,回头望了眼,前方被鬼煞封住,后方能落脚的地方,已变得寥寥无几,到处是蹿起的幽火。   女子一咬牙,从怀里拿出一物:“庆乐,你带着巫族的大家走!我用巫灵珠给你们照路!”   庆乐不假思索:“不行!”   巫灵珠是巫族秘宝,可自生一路,通天地阴阳,但这过程中施法不能断。   若蓝姨催动巫灵珠凝出一条生路,她们是能逃,可施法的蓝姨只能葬身在此处了。   庆乐哪里愿意。   她夺走巫灵珠,朝清筠众人喊道:“喂,你们想死还是想活!我这有法子救你们出去,但是你们得牺牲一人,成全大家。”   她一喊话,整个空间静了静。   庆乐见无人回应,撇嘴道:“不是吧,不是说清筠弟子各个根正苗红,原来也都是贪生怕……”   她话未说完,数十道身影朝她掠来。   “我是师兄,理当我来!”   “我修为最低,最划算,大家快逃!”   “……弟子大比不能逞威风,这种机会,就让我逞逞威风吧!”   庆乐愣了愣。   悠悠站在通道口,看着清筠众弟子你争我抢,原本躲得远远的方辰,都红着眼冲进去,又被无情地一脚踢出来。   “方辰,你不行,还指望你继承家产给清筠再捐几座灵霄宝殿!”   悠悠弯起嘴角,笑出声。   庆乐握紧巫灵珠,脸色阴晴不定,这时候,她腰间忽然一痒。   “哈哈,别挠……”   突然被挠痒痒,她大笑两声,手忍不住松开,一只小手顺势握住了巫灵珠。   “唔。”   悠悠吞下巫灵珠。   整个空间寂静下来,众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小身影。   宗主的私生女。   “小、小少主……”   头顶的石头渐渐崩塌,悠悠咳了声,朝他们安抚似地摆摆手,看向呆住的庆乐。   “告诉我法决。”   庆乐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掐住小孩脖颈,让她把秘宝吐出来,但冷静下来,秘宝虽珍贵,却比不上命。   庆乐神情复杂地交代法诀。   她没想到,清筠宗一个三岁小孩,觉悟都如此之高,手段还如此狠绝,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直接吃掉,断了旁人替代她的可能。   事已至此,一群清筠宗弟子脸色煞白,如遭重击。   悠悠又咳了声,稚气的嗓音带着笑:“别说你们要陪我留在此处,做无谓的牺牲,那就太愚蠢了。”   话落,知道刻不容缓,她转过身,正打算朝背对着出口的地方施法,以免众人出去,遇到门口的鬼煞。   但她一转身,就对上幽深的黑眸。   顾赦不知何时从玉坛下来,立在她身后两步之遥,一手拿着寂印,另只手半抬着,似乎在伸向她。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微蜷,盯着她,眼眸如夜一般黑沉。   悠悠莫名有些心虚。   或许是察觉到少年平静面容下,涌起的怒意,悠悠挠了挠发丝,踮起脚,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   “我不会有事,你知道的呀。”   顾赦知道的,她这是化身,死了神识会受损,但终会回归真身。   又不是真的一命呜呼了。   话落,一串幽火从顾赦身后钻起,整个空间除了玉坛,只剩他们这一处落脚之地了。   悠悠赶紧朝一处石壁按去,如夜明珠一般的光辉,刹时在石壁亮了起来。   虚空之中,一条散着莹白光芒的通道亮起。   巫族一行人率先走了进去,庆乐离开时,不知看了悠悠一眼,还是看了她身旁的少年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悠悠催动体内的巫灵珠,对众清筠宗弟子道:“我灵力有限,最多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快走!”   众人面露迟疑之色,悠悠皱眉,稚气的嗓音带着肃然。   “快走!”   话落,她看向顾赦,正要出口,他轻嗤一声,语气冰冷。   “放心吧,少宗主如此大义凛然,舍己为人,我自然不会辜负少宗主美意。”   顾赦冷冷弯起嘴角,一步踏入光芒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悠悠愣了下,看着红衣身影消失在眼前,长睫微垂,腮帮鼓了鼓。   “快走吧。”她对其他人,小声道。   众人见状,只好紧跟着离开,待最后一人消失在眼前,悠悠又等了许久,待体内灵力所剩无几,才收回手。   石壁恢复如初,她轻咳了声,一缕乌黑发丝,被逼近的火焰烧得卷了起来。   这个地方只剩她一人,与翻涌的火海。   悠悠用最后一丝灵力,跃到玉坛上,虽然早晚都是个死,但她也想晚一点。   除了被封住的通道口,这片空间,只有玉坛未坠入火海。   她踩在玉坛上,脚底滚烫,豆大的汗滴不断顺着额角滑落,悠悠擦了擦汗,小身影蹲在坛边看向四周火焰。   不怕是不可能的。   且不提被幽冥鬼火灼烧的痛苦,谁知道这化身死了,真身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世上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也许哪出了差错,她就没了。   要是真的死了……   悠悠眨了眨眼,眼眶有些红,又忍不住笑了笑。   好像也没有很遗憾的,至少在这边,她认识了不少朋友,想寻找的爹娘……   悠悠想到墨绿身影,嘴角微抿。   不管了,她都叫爹爹了,就算是单方面的,路天沉也是她爹爹了。   虽有遗憾,但这种时候也不失为一朝圆梦。   玉坛一点点坍塌,悠悠发现等死的时候,时间过得仿佛格外慢。   她看了眼小手,又看向穿着的粉色袄裙,想起少年走时冰冷的眼神,闷闷不乐。   顾赦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知道她不会死的,可是……说不定她真要陨在这了,虽然不知在生什么气。   好歹、好歹给她笑一个吧。   悠悠低埋着头,发现火焰蹿到她脚边了,脸色微白地往后挪了挪。   这一退,悠悠发现自己似乎要准备遗言了。   她朝底下无尽的火焰望了眼,脸色苍白地咽了咽口水。   “不怕不怕。”悠悠嘀嘀咕咕,安慰自己。   她嘴角硬扯起一抹笑,正打算吐一吐小舌头,抬眸视线落在被火焰包围的通道口,嘴角扯起的笑意忽顿。   一道熟悉的身影轮廓,闯入她视线中。   悠悠怀疑出现幻觉了,直到耳边响起幽蛟哭天喊地的声音。   “该死的鬼煞,设的什么准进不准出的禁制,不能完全隔断吗!呜哇~”   悠悠愣住。   隔着炙热的幽冥火海,黑眸看着她的少年,面色平静。   “我回来陪你。” 第74章   鬼火沿着玉阶攀爬上来, 一缕火苗在悠悠眼前蹿起,她腰间一紧,被转瞬出现的身影抱起。   空气中弥漫的灼热气息, 被阴冷黑雾短暂地冲散。   顾赦垂眼,看到苍白的脸蛋,心道,原来也是怕的。   他轻抚了抚女孩后背,转而看向嗷嗷直叫的幽蛟:“去火下察看。”   幽蛟炼化过幽冥鬼火,并不惧怕,他需要知道这火的尽头是什么, 能否找到生路。   悠悠脑海一片混乱,嗅着熟悉的气息, 呼吸微窒。   她小手抓紧顾赦的衣襟,面无血色, 甚至无暇去问顾赦为何回来了, 只能绞尽脑汁想让他离开此地的方法。   但她发现,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巫灵珠催动一次需要大量的灵力, 她没有灵力催动,六大鬼煞合力设下的禁制,若有足够的时间或许能破解,但此刻迫在眉睫, 也无解决之法。   四周皆是火浪,悠悠却浑身发凉,小手翻转, 凝练灵力试图催动巫灵珠, 但此刻留下的灵力,并不足以打开条路。   她眼睛微红, 稚气的嗓音发颤:“回来做什么……”   顾赦不答,只抱紧了她。   他不会把是不是与她的最后一面,赌在化身术上。   卷起的火浪从四面八方涌来,玉坛上最后一处落脚点,即将消失殆尽。   火急火燎的幽蛟从底下钻出来,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主上,火海下方果然是空的,别有洞天,不过,十丈高的火层,足以将主上烧得灰飞烟灭。”   悠悠闻言想仰头,却被顾赦修长手指按住后脑勺,她被魔气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感受不到鬼火灼热的气息,只听到耳边响起低声。   “那就搏命了。”   话落,一袭红影抱着怀里的小团子,在黑雾环绕下,纵身跃下幽色火海。   他下落的速度极快,但鬼火更快地穿破层层魔气,幽蛟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候,一个青果从顾赦袖里滚了出来。   翠绿的树枝,从火焰下伸展出来,摇曳生姿。   万古青繁茂的枝叶将两人包裹,一并吞噬,沉入火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火面逐渐恢复宁静。   幽冥鬼火底端。   一只抓着顾赦衣襟的小手微动,悠悠睁开眼,发现自己卧在顾赦胸膛上。   她耳朵赶忙贴了贴,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从顾赦身上下来,仔细打量发现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   她抹了把额头汗滴,打量四周。   一望无际的幽色火海,悬在上方,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在外。   地面铺着极好的白玉,前方一扇散着金辉的恢宏大门,门匾落着碧色的‘宝库’两字。   悠悠心下微惊,原来天帝宝库在幽冥鬼火底下,如此看来,冥火倒像是保护层一样,隔绝了外界众生对宝库的觊觎。   “唔。”   一旁的青团,眼睛水雾雾的,摸着半焦的绿色发丝,难过地扁嘴。   “团团丑、丑了。”   它已经学会说写简短的话了。   闻言,悠悠用发带给青团绑了两个小揪揪,把烧焦的部分藏起来。   “这样就好了。”   青团小脸满是惊奇,摸了摸左边揪揪,又摸向右边揪揪,立即抛去悲伤,好奇地玩起头发。   安慰完青团,悠悠视线落回顾赦身上。   他灵力耗尽,陷入昏厥之中,眉头微微皱着,肩头一缕卷起的黑色发丝,泛起焦味。   悠悠抬手落在发上,指尖微紧,乌黑眼眸盯了少年许久,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搭在细沙上的手微动。   顾赦缓缓睁开眼,视线还处在模糊中,薄唇翕动,下意识道:“师……”   话未说完,一张雪白小脸便闯入视线。   待在旁边的小身影弯腰看他,乌眸润亮,笑吟吟道:“我在这呢。”   顾赦嘴角向上弯起,这时候,幽蛟一声惊呼:“天帝宝库!”   之前探查的时候,时间紧迫,他没能细看,此刻发现金碧辉煌的大殿,瞬间激动起来。   见他那般兴奋,青团蹑手蹑脚地过去,好奇地敲敲门。   “你、你好呀。”   顾赦起身后,环顾四周,熟练地抱着悠悠,朝大门走去。   “有人来过。”悠悠低头望了眼,开口道。   宝库大门半敞,门前细沙有脚印,看痕迹大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   此处无风无浪,时间仿佛静止的,看不出何时留下的。   听闻有人来过,幽蛟一声悲怆,迅速游了进去。   宝库极大,里三层外三层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宝物,看得人目不暇接,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世间罕见。   处于正中的地方,圆台上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拿走了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些格子是空的。   幽蛟绕着圆台打转,嗅了嗅味道:“相传天帝宝库里,有神器六道轮回镜,看样子已经被拿走了。”   他道了声可惜,不过瞅四周其他宝物,亦满意地点点头。   富贵险中求,赚了赚了。   悠悠突然想到什么,让顾赦将她放下来,随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去寻宝。”   在宝库存放仙药的地方,悠悠按原著里的记忆,挑挑选选,抱着瓶瓶罐罐找到顾赦。   她一抬眼,顾赦身前堆满了灵果,看其模样,最次也是五六千年的。   “没寻到丹药。”他修长的手指握着个乌红果子,喂到她嘴边。   “这是万年炎果,师姐化身既然能靠吃天材地宝变强,就多吃些。”   悠悠怔了下,想到手里抱着药没法接过,从善如流地张嘴咬了口。   满满一口香甜的果肉,她腮帮鼓了鼓,边吃边将仙药一一摆在地上:“这是圣体髓液,能将肉体凡胎,变得如先天圣体般厉害。”   顾赦体质如凡人般,最需要这东西了。   顾赦微愣,看到她献宝似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又一个摆下瓶罐。   待她把东西都摆出来,介绍完,顾赦才继续喂去灵果。   万年灵果不愧是万年的,悠悠每吞下一点,体内的灵力便立即增强不少。   顾赦苍白的指尖染上乌红汁液,垂眸看她,小女孩穿着粉色袄裙,雪白脸颊,嘴唇红红的,介绍仙药的时候,神色认真到严肃,边咬灵果边含混不清地告诉他药效。   方才跑去寻宝,原来是给他寻药去了。   顾赦嘴角微弯,心底某处好似被人碰了下,变得柔软起来,就像许久以前,冰天雪地里,小女孩凑近了,把大氅分给他一半。   两人蹲在树下,挤在一件衣服里取暖,他侧过脸,看到地面雪色带来的光亮,落在她精致脸蛋上,眼睫纤长,唇红齿白。   女孩昏昏欲睡,小脑袋靠在他肩膀时,他呼吸都是紧的,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听到漫天簌簌雪声中,轻轻浅浅的呼吸,心底又莫名发软。   悠悠吃完炎果,又咬了口补药灵芝,大快朵颐。   很快,她身旁堆了不少果核,和一只流着哈喇的小黑蛟。   悠悠打算给他几个,被顾赦按住:“千年的灵果都给他了,自己吃得快。”   话虽如此,许是念及幽蛟有功在身,顾赦还是大方地把果皮扔给了他。   “吃吧。”   话落,他把晶莹剔透的果肉,喂到悠悠嘴边:“师姐吃自己的。”   悠悠努力张大嘴,狠狠咬了口。   但她嘴巴小,一次只能咬一小块,吃完一个果子需要耗不少时间。   顾赦倒是有耐心,拿着果子,黑眸看着她一点点吃掉果肉,继续下一个。   不知不觉吃了半个时辰,悠悠看向小手:“师弟,我是不是变大了些。”   顾赦双手落在她腰间,往上轻掂了掂,斟酌道:“重了些。”   悠悠扬起稚气的嗓音:“长大了,才重了。”   话落,她发现自己又长大了点,不断消化灵果,化身成长速度飞快。   顾赦也察觉到了,指尖落在她软白的脸腮,婴儿肥快消失了。   顾赦从储物袋拿出件较大的衣服,在朝夕阁挑衣裙时,他顺手把阁内大半女孩穿的衣物都买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悠悠身上的袄裙已经小了。   她抱着衣裳,躲到了一扇屏风后,窸窣声音响起。   顾赦拎着幽蛟,远远地站在一面墙壁前,目光落在壁画上。   等到屏风后的动静消失,他黑眸望去,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屏风后冒出脑袋,乌发垂肩,一身碧色衣裙,水灵灵的。   长高了些,悠悠心情甚好地走近,仰头看向顾赦身前高大的壁画。   只见画中日月隔海相望,苍穹之下,八个形状各异的神器,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其中一个,正是轩辕弓。   悠悠依次看去,视线落在前端两柄长剑上,一柄金光环绕,存着天地间最纯粹的浩然正气,一柄黑红色泽,散出阴冷黑雾。   是神剑与魔剑。   悠悠目光一转,不自觉落在顾赦身上。   原著后期,顾赦得到魔剑,如虎添翼,世间再难寻到敌手,那是他与灵魔界,最鼎盛无敌的时期。   顾赦之前看的却不是神器,而是壁画左侧,一行行似文字又似图案的东西。   悠悠看不懂,勉强识别出几个字,是“七”、“心”。   “写的是什么?”   “记载了天地间除了神器,还存在的一些神物,奇花异草,仙果补药。”   悠悠恍然大悟,抬眼发现顾赦伸手来,赶忙摇摇头:“我能走稳了。”   顾赦沉默了瞬,收回手。   幽蛟在旁叹口气,怅然若失:“养女儿是这样的,长大了就不需要……”   话未说完,顾赦冰凉的指尖摁住他脑袋,冷声道:“闭嘴。”   悠悠眨了眨眼,不确定地看了眼顾赦,师弟不会真把自己放在爹爹的位置上了吧。   并不想感受到师弟父爱的悠悠,警觉起来,赶紧捧着灵果啃了口。   那可不行!   她一边危机感十足地吃着灵果,一边在宝库里内外转悠。   原著里,天帝宝库周围没有了幽冥鬼火的环绕,进出很容易,但眼下,因四面鬼火的存在,他们被困在了宝库里。   “既然有人来过,拿走了宝物,一定有离开的方法。”   悠悠催动巫灵珠,路是有的,可惜幽火穿入其中,形成一条火路。   不解决幽冥鬼火,插翅难飞。   接下来的时间,悠悠寻路无果,只能先待在宝库里,吃着灵果长大。   半日的功夫,在诸多灵果的堆积下,她已快变成真身的模样,修为更是直接突破到元婴境。   悠悠感觉浑身都是劲,弹指能力破山河。   她抑制住兴奋,抬眼看向顾赦。   被困在此处,顾赦半点不急,甚至神色比在外悠闲许多。   他倚坐在玉柱下,只在她每次变大一点的时候,抬眸望来,嘴角微抿后,低下头,拿起天帝宝库里的卷轴,继续翻阅起来。   卷轴里记载的文字与悠悠而言,晦涩异常,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文盲,好在幽蛟也一头雾水,看不懂还嘀咕起来。   “不过尔尔,天界就喜欢装高深,其实没有我大魔界厉害。”   看不懂,悠悠没有去打扰,自顾自地吃灵果,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增强修为。   可吃到一半,悠悠突然想起一事。   她继续吃,会不会一直长大,变成十七、十八,乃至二十岁。   顿了顿,看了眼啃到一半的灵果,悠悠乌润的眼眸,倏地亮了起来。   还能这样?!   原本枯燥的吃果修行,一下变得刺激起来。   悠悠抱着一堆灵果,抱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气质,躲在了屏风后,默默啃起果子。   青团跟在她左右,欣喜地说着:“花花。”   顾赦眼皮微撩,远远望了眼屏风,放下卷轴,修长的手持笔,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幽蛟啧了声,吃着悠悠给他的灵果:“主上不用画啊,妖兽成年后,可以随便变大变小,变回原型都不在话下,你让坎坎小主人,到时候给你变就好了。”   沾墨的笔尖微顿,顾赦意味不明道:“成年?”   幽蛟琢磨道:“她吃了那么多天灵地宝,别说成年了,再吃下去,恐怕要原地飞升了。”   说到这,幽蛟心下微酸:“她竟没有天雷,竟没有天雷,我当年都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道渡劫天雷,才成为震慑古今的魔蛟,哼,她这样、这样投机取巧,是走不远……”   顾赦:“是化身,无妨。”   幽蛟心里一噎,面前的灵果突然不香了。   “团团呢。”   他扭身去找青团,抬眼发现屏风后走出一道身影,他定晴一瞧,缓缓长大了嘴,尾巴卷着的灵果“啪”地落在画卷旁。   顾赦冷了脸,正要挥开他,忽然若有所感侧过脸。   一道倩影倒映在黑眸中,他愣了愣,不自觉屏住呼吸。   站在屏风前的红衣女子,乌发及腰,肤白胜雪,眉眼精致无双。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完全长开的容颜美得摄人心魄,盛放在屏风上的红莲万千,不及她眉间半点瑰丽。   “好看吗?”   悠悠束紧腰间长长的系带,好奇地捏了捏自己的脸,抬眸看向师弟。   没能找到铜镜,她只能透过顾赦反应判断以后长大的模样。   对上漂亮的眼眸,顾赦长睫微颤,近乎仓促地移开视线,将宣纸收起。   片刻,他才嗓音微紧道:“好看。”   悠悠眉开眼笑,她埋头一番苦吃,就长大成这模样了。   可惜,再吃就不顶用了。   稀奇地看了看纤长手指,不知想到什么,她瞅了眼还是少年的顾赦,快步过去。   对着少年刻意摆出的淡漠神色,悠悠白皙下颌微扬,语气带着莫名的得意。   “现在我是大师姐了。”   这几日小孩模样,悠悠近乎时刻与顾赦挨着,变大后也习惯性地靠近。   她蹲在顾赦身前,长发垂散,不由自主地凑近时,几缕发丝凌乱地落在少年衣服上,肆意挨蹭着。   顾赦目光落在上面,扣住卷轴的手指微蜷了蜷。   他喉结微动,嗓音低低道:“师姐,头发散了。”   悠悠不以为然,歪了下头想看他垂着的眼睛,不经意,瞥见了少年微红的耳梢。   悠悠微微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后,笑得只偷了腥的猫。   师弟羞赧了。   换位思考,若是顾赦变成青年模样……悠悠想起原著里阴郁冷漠的青年,摇摇头,罢了,师弟现在就很好。   她在思忖间,一朵红色的纸花浮现在眼前。   “送你。”黑蛟叼着花,仰起脑袋。   “坎坎的小主人,你比花儿还好看。”   悠悠震惊,看向一旁地面的碎纸,这花竟是幽蛟亲自折的。   他用的是尾巴卷,还是脑袋拱?   幽蛟见美人惊讶,得意地摇头晃脑,正打算传授秘诀,冰冷的指尖降临。   他被捏得喷出幽冥火,纸花瞬间化作一缕轻烟。   幽蛟正要愤怒地嘀咕两句,回头对上顾赦阴冷的眸光,浑身一寒,怯生生地缩起脑袋。   他蔫了许久,直到听见悠悠说要一直这模样了,才豁然打起精神:“我教你怎么变回原形。”   他是妖兽,对变形之事再了解不过了。   瞅了眼顾赦,见他神色没有异常,幽蛟甩着尾巴,游到悠悠身前传授起来。   接下来几日,仍没找到出口的悠悠,试图炼化幽冥鬼火,结果差点引火烧身,幸好顾赦及时赶来,将她从鬼火包围中捞了出来。   悠悠安分些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宝库里,增强修为,修习法术。   宝库内卷轴有数百张,顾赦几乎所有时间都用在翻阅卷轴上,起初悠悠没打扰,后来她待烦了,只能去时不时拨弄一下。   困在宝库内的第五日,修行完后,悠悠百无聊赖地折起纸玩意。   顾赦身旁堆积了小山丘似的卷轴,手中执卷,学习秘术时,一只纸制的青蛙落在卷轴上。   他习以为常地施法,捻起小青蛙放在地上,让它跳回去,这时,小青蛙活灵活现地发出“呱呱”两声。   顾赦勾唇,不一会儿,一个纸质的小飞船在卷轴上降落。   他握住飞船,放在身边地面。   片刻一只千纸鹤,又挥舞翅膀飞了来。   被三番四次打扰,顾赦也不恼,将千纸鹤放在身旁,和小青蛙、飞船待在一起。   于是一会的功夫,他身边堆积了许多纸玩意。   派去捣乱的小兵全军覆没,悠悠只能亲自上阵。   顾赦余光扫到个小身影,慢吞吞朝他走来,愣了下,佯装没发现。   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拽住他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   “顾赦哥哥。”   顾赦心头微痒,像被这四字挠了下,尚来不及说什么,一转眼,她又变成他最熟悉的少女模样。   “师弟呀。”   顿了顿,她又变成年轻女子的模样,笑靥如花地喊着“小师弟。”   最后,悠悠甚至变成小灰狐,见顾赦不说话,于是捣乱用毛绒小脑袋拱了拱:“嗷~”   闹完后,她想问师弟喜欢哪样的,还没开口,顾赦不知是被烦的还是什么,按住了灰扑扑的小毛团。   修行时最忌有人打扰,悠悠以为他忍到极限,仰起头,悻悻地想要辩解两句。   顾赦却微微低头,在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吻了下,嗓音低低地响起,透着点无奈的笑。   “别闹了,师姐。”   悠悠陡然僵住,半响,小脑袋往爪下粉色肉垫埋了埋。   师弟,喜欢毛茸茸吧。 第75章   自从隔着绒毛被亲了下后, 悠悠前所未有的安分起来。   两日后。   小灰团趴在顾赦左肩上,埋着脸,不知睡了多久, 四肢懒洋洋地伸了伸。   换了个姿势,她继续酣睡。   顾赦合上卷轴,宝库内记载法术秘幸的卷轴已被翻阅完了。   他反手落在悠悠耳边,指尖轻拨绒毛,落下隔音术后,朝叠着纸花、摇头晃脑的黑蛟望去。   幽蛟欢快地模样一顿,黝黑的眼睛谨慎地回望。   “我看的卷轴里有记载, 幽冥鬼火的火灵随天帝宝库一起降世,如今鬼火在外, 火灵多半就藏在附近。”   顾赦问道。   “将火灵找到, 驱赶过来, 你能做到吗。”   像幽冥火这类的异火,早已诞生出灵智, 火灵便是他们的灵智所在。   幽蛟瞪圆了眼,明白过来:“主上想收服火灵?”   收服火灵不同于炼化鬼火。   火灵是活的,鬼火是死的,前者比后者难上不知多少倍, 当然,好处亦是无穷。   炼化鬼火,是炼化了多少, 能用多少, 幽蛟炼化了拳头大的鬼火,人前虽时不时喷出火苗, 暗地里,却对鬼火节俭着呢。   收服火灵,则意味着来日有无穷无尽的幽冥鬼火供其驱使,无论是谁,只要能成功,修为将能暴涨。   但从古至今,鲜有人能成功收服火灵,更何况,幽冥鬼火是在异火榜排名前几的火种。   不过……   幽蛟浑身一震,激动地蹿了起来。   若顾赦收服火灵,就等于他收服火灵,往后有无穷无尽的鬼火吐了。   原本的担忧被兴奋取代,幽蛟摇着尾巴,游出宝库,一头钻进火海寻找。   悠悠睡得迷迷糊糊,发现周围安静极了,茫然地睁开眼,耳朵被摸了下后,才听到了声音。   她听到的第一声,便是从门外涌来的尖叫。   “主上,救命啊——火灵来了!!!”   悠悠睡意全无,仰头看到一条小黑蛟飞快游了进来,在他身后,拳头大的东西,浑身冒着紫幽色火焰,紧紧追赶。   半个时辰前,幽蛟成功寻到火灵。   可惜,对方并不理他,悬在火海中一动不动,幽蛟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它动一动,更不提将它引到顾赦面前。   别无他法的时候,幽蛟想起在千魔蛛洞曾望见的一幕。   于是他酝酿几许,朝不理人的火灵 “tui——”了一脸唾沫。   再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幽冥鬼火本就是异火中数一数二的狂暴,处于沉眠状态,所以才懒洋洋地不愿理幽蛟挑衅。   但被吐唾沫,火灵可忍不了,失去理智地从老巢奔出,要将幽蛟烧个灰飞烟灭。   寻常幽冥鬼火,伤不到炼化过它的幽蛟,但火灵身上纯正的本源之火,能将他瞬间吞噬。   狂奔回来的幽蛟,眼看要被身后火灵追上吞没,他尾巴一卷及时躲过,俯身猛冲藏到顾赦背后的青团身后。   悠悠在幽蛟冲进大门的时候,就被顾赦交给青团。   她及时变成人身,本欲上前相助,却被青团拉住。   “不,不怕。”   青团顶着两个小揪揪,变成原形,苍翠繁茂的枝叶,将悠悠与幽蛟一并包裹起来。   与此同时,迟迟追不上的幽蛟的火灵,暴怒中,爆发出席卷整个宝库的幽紫色火焰,正中顾赦下怀。   遭到攻击的天帝宝库,瞬间绽放出刺目金光,顾赦长指结印,借用宝库的力量,凝成一个从天而降的金色牢笼,将拳头大的火灵囚住。   待火焰消失不见,宝库内诸多东西化作一缕轻烟,尽数被鬼火吞噬。   顾赦抹去嘴角一丝殷红,咳了声,周身魔气散去,衣袍被烧得破破烂烂。   火灵在囚笼中挣扎,这牢笼最多困它三日。   事不宜迟,顾赦望了眼树枝合拢的万古青,盘腿坐在地上,双掌上下覆盖变小的牢笼,闭目将灵力推入。   被万古青包裹着,悠悠只能透过枝叶间隙看到外界。   想到方才外界碰撞的两股力量,悠悠心有余悸,见顾赦背对着坐下,不知他可有受伤,她道:“团团,放我出去。”   幽蛟脑袋微动,咬住悠悠衣袖:“主上让我告诉你,在他成功收服火灵前,莫要出去,火灵随时会暴走,里面安全。”   悠悠拧眉,凑近叶缝盯看少年背影,半响,点了点头。   放弃了出去,她仍时刻关注着外面的情况,幽蛟倒在一片叶子上睡觉,看起来半点不担心。   思及他是顾赦的守护灵,倘若顾赦有事,他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可能这幅悠闲做派,悠悠放心了些。   过了两三日,原本呼呼大睡的幽蛟,忽然蹦了起来。   “糟了!”   悠悠脸色一变,捏住他脖颈拎了过来,还未询问,幽蛟长呼口气:“做了个噩梦。”   悠悠手指捏了捏,想掐死他。   这时候,四周的枝叶散开,察觉到没有危险,万古青撤下防御。   悠悠拎着幽蛟,快步走到顾赦身前。   他脸色极白,额头满是冷汗,双目紧闭,额间一缕火焰形状,浮现出幽紫色的痕迹。   金色的牢笼与火灵一并消失不见。   “成功了!”幽蛟欢呼雀跃。   他尾巴一扫,正要钻进顾赦的衣袖,忽然顿了下,大呼道:“糟了!”   悠悠冷眼望去。   幽蛟尾巴碰了碰顾赦手背,失声道:“这次真糟了,我察觉不到主上的神识!”   收服异火的过程极其痛苦,无人能忍受,故而施法者,通常会选择封闭六感,将神识藏在识海之中,仅凭身体本能与异火缠斗。   古往今来无数人缠斗失败,无声无息间,连自己都未察觉到,就已经烈火焚身而亡。   顾赦虽成功收服了火灵,但他待在识海里的神识,尚未发现这一切,所以无法醒来。   “需要有人进入主上的识海,将他的神识带出来。”   识海是一名修士最私密的地方,里面储存着大量的记忆,只有在对方完全信任,允许的情况才能进入。   擅闯进去的神识,在对方主宰的识海里,会被撕碎。   环顾四周,幽蛟挺了挺小胸脯。   这种时候,当然只有备受信任的守护灵,才不会被主上排斥。   他掷地有声道:“身为守护灵,我义不容辞!”   悠悠覆上顾赦的手,不像平时的冰凉,变得滚烫异常。   她蹙眉道:“既然如此,你快些。”   幽蛟不再废话,黑色小脑袋抵着顾赦额头。   可一炷香时间过去,他蛟尾在动,小半时辰过去,他蛟尾还在动。   悠悠虽对这些所知甚少,却也知道,神识离体,身体没了控制该一动不动才对。   幽蛟显然没能成功进去,还在死命挣扎呢。   她将幽蛟抓了回来,还没说话,小黑蛟“呜哇”嗷了起来:“是人蛟识海有璧的缘故,才不是我被主上排斥在外了!”   悠悠给足颜面:“知道知道。”   幽蛟这才止住哀嚎,瞅了眼她:“你来试试吧。”   悠悠不是没想过自己来,但进入识海的条件苛刻,守护灵都没能进去,她哪来的本事,而且,她不知如何进入识海。   “此处就你一个是人,你试吧。”幽蛟微扬尾巴。   “抵着额头,聚拢神识向接触的地方靠近,在心里叫主上就好。”   明明死马当活马医,不抱几分期待,与少年额头相抵的那刻,悠悠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浓密的长睫微颤,缓缓闭上清澈的眼眸。   她聚拢神识,一点点向顾赦挪去,心里正要唤他的名字,前方好似有股极强的吸引力,将她猛地拽了进去。   悠悠睁眼。   天空乌沉沉的,冷风阵阵,数不尽的晶莹雪花,从半空簌簌飘落。   这里是顾赦的识海,所有的东西都是根据他潜意识创建出来的,悠悠好奇张望,下一刻,一道身影蹿到她身前。   她定晴一瞧,目瞪口呆。   进入识海,悠悠便变成了三、四岁的小模样,而突然来到她面前的身影,比她稍微高了点,面容熟悉至极。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瞅了眼悠悠,接着就走了。   悠悠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懵了懵,四下无人,她只有跟着她。   不知走了多久,悠悠仰头一瞧,前方竟有一群‘她’。   小家伙们都穿得很厚实,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在冰天雪地里排队。   而队伍最前端,正面朝着她们的小男孩,穿着单薄衣裳,眼眸漆黑,身旁放着一大捆冰葵。   他小手握住其中一株,放在女孩摊开的掌心上。   得到冰葵的女孩走了,后面排着的继续上前,他分着铺满寒霜的冰葵,两只小手冻得通红。   悠悠沉默。   顾赦的神识不出去,原来是藏在识海里,忙着给她批发冰葵呢。   悠悠快步上前,要将沉迷分葵的顾赦神识唤醒,可她还没靠近,就被‘路悠悠’拦住。   “不可以插队。”她充满正义道。   悠悠默了瞬,面对四面八方的凝视,老老实实站到了队伍末端。   这队伍很长,悠悠以为要排很久,谁知不一会儿就到她了。   小顾赦递来冰葵时,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瘦弱的手臂:“师弟醒醒!这里是识海,该出去了!”   他疑惑地看着她,像是在思索话中意思,片刻,将冰葵再次递来。   “给你。”   悠悠抿唇,意识到当年路杳没能收下冰葵,成为顾赦多年的遗憾,所以潜意识在识海里,进行着自我修补安慰,才会冒出那么多的“她”。   思及此,悠悠迟疑地接过,看着漂亮的花朵,默了默,眉眼微弯。   “知道了,没有生气。”   她话音落下,看到顾赦黑眸亮起,勾了勾嘴角,一副心愿达成的模样。   周围的‘路悠悠’全部消失不见,整个雪地里,只剩她与顾赦。   悠悠成全完,想带着他离开,谁知他还是不肯。   顾赦神识化作的小男孩,看着她,目光沉沉。   “你还想做什么吗?”悠悠不解。   顾赦不答,黑眸盯着她。   片刻,他两只冰凉的小手,捧住她的脸蛋,微微低下头。   悠悠愣了愣,眼尾小红痣所在的地方,传来些许痒意。   有薄唇凑了来,轻轻吻在她的小红痣上。   “师姐,我还想这样。” 第76章   宝库内, 散着鬼火余温。   将顾赦神识从识海带回来的悠悠,变成了只剩巴掌大的灰狐。   这是她能变成的最小形态,灰扑扑地缩成一团, 小脑袋埋在两只粉色爪垫下。   看起来像睡着了。   悠悠眼眸在暗处,却睁得极大,心脏扑通跳得厉害。   若绒毛能随情绪变色,她浑身此刻已经不是浅灰,而是要滴血的红了。   回想起被捧起脸蛋,亲了下眼睛,悠悠不堪回首般深埋脑袋。   羞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那瞬间,她感受到顾赦的情绪里, 似乎在诉说着喜欢。   悠悠脑海一片混乱。   师弟喜欢她么……或者,是喜欢路杳, 他不知道这身体换人了, 把她当作路杳了。   “师姐。”   寂静的宝库内, 声音响起,小灰团抖了下。   慢她几许睁开眼的顾赦,侧头看向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悠悠,发现听到他的声音, 她战栗了下。   顾赦手指微蜷,眼底的欢喜逐渐散去,长睫垂下。   悠悠暂未想到解决之法, 贼遛遛地瞅了眼顾赦, 不确定对方是否记得识海里发生的事。   不记得最好,倘若记得, 她只有坦白从宽了。   她不是原身。   “师姐躲在那做什么。”   对上她的视线,顾赦嗓音轻轻响起。   悠悠被他双手拢到怀里,她仰起头,少年神态自若,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幽蛟在旁道:“主上,为何我进不了你的识海。”   “是么。”顾赦眉宇透着清冷。   “不知道,不记得了。”   悠悠紧绷的心弦一松,短暂地松口气后,小爪子挠了挠绒毛。   如果那是师弟的潜意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知道师弟的心意便罢了,既然知道,总不能继续心安理得,任由师弟把她当作那个小路杳,迟早要说清楚。   在悠悠绞尽脑汁想对策之际,知道不到时候的顾赦,将天帝宝库内,诸多的宝物装入储物袋。   门口留下脚印的那人,依空格来看,拿走的东西屈指可数,多半冲宝库中央圆台上的神器而来。   宝库被幽冥鬼火包围,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方法,来去自如。   顾赦一手拢着小灰团,另手弹指,浮现出深紫色的灵力所到之处,火海一分为二,露出直通外界的隧道。   幽蛟兴奋的上蹿下跳,以后有用不完的鬼火!   悠悠埋着脑袋,思忖良久,心乱如麻,干脆短小的后腿一蹬,呼呼大睡起来。   亥时,一道火焰冲天而起。   卷云飘过,悬在高空的圆月,散着诡异的昏黄颜色。   两人被困在天帝宝库内近七日,外界已乱成一团。   悠悠嗅到新鲜空气,揉了揉惺忪睡眼,环顾四周,昏黄月光照耀下,鬼城内硝烟四起,看起来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糟糕的是,幽都的结界仍未消除,消息无法传递到外界。   顾赦回圣坛洞寻悠悠时,将寂印交给了其他人,不知后门发生了何事,幽都结界仍未打开。   远远一缕金光掠向幽都南边,顾赦身形一闪,跟了上去。   察觉到灵力波动,牧芥回头,看到站在顾赦左肩上,拿着佛珠朝他摆爪子的小灰狐。   他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果然吉人有天相。”   圣坛洞幽冥鬼火之事,他们已知晓。   “可惜,寂印被鬼王夺走了,结界无法打开,萧町正带领诸位道友,在地宫讨伐鬼王,夺回寂印。”   “萧町?”将佛珠戴在脖颈上的悠悠,惊声道。   “带队讨伐鬼王,好生厉害!”   萧町天生剑骨,实力确实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原著里,鬼城之战中,他爆种击败了六大鬼煞之首,鬼无罗,一战成名。   但悠悠没料到,他直接去打鬼王了,原著里,是顾赦单挑的鬼王。   悠悠倍感惊讶,下意识看向顾赦,少年额前黑色碎发在风中轻拂,垂着眼,神色莫名。   “我也可以。”   悠悠愣了下,意识到他说讨伐鬼王之事:“那当然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晃了晃毛绒小脑袋。   柔软浅绒划过脸颊,泛起痒意,顾赦原本阴郁的情绪散去,压了压嘴角想要扬起的欲望,心头好似被塞了块糖。   躲在袖下的幽蛟,一脸莫名。   主上心境倒退了吗,为何一会阴霾密布一会晴空万里。   心如止水,才是成大道的境界啊。   “阿弥陀佛。”小和尚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我要赶去增援,两位可要同行,贵宗的白道友,也被鬼王抓到了地宫。”   幽蛟浑身一震,急了。   玲珑!   顾赦蹙眉,看了眼悠悠,问道:“地宫在何处。”   牧芥引路,三人朝幽都南面掠去。   地宫是鬼王居住之地,一手建造的地下宫殿,戒备森严,阴兵无数。   地宫入口,三人赶到时,密密麻麻的阴兵将一个身影包围起来。   方辰被堵在入口几天几夜了。   与同门走散后,他急于救白芙雪与夺回寂印,抱着赴死之心闯地宫,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被这些阴兵硬生生拖了这么多天。   这些阴兵威力比寻常鬼修差不多,但难对付的是,寻常法器、法术杀不死他们。   就在方辰被缠到气急败坏的时候,一圈幽紫色火焰从天而降,暴虐灼热的气息散开。   刹那间,将所有阴兵一扫而空,三人落地,方辰目瞪口呆。   悠悠朝他一招爪子:“没时间耽搁,走。”   压下震惊,方辰快步跟上,朝总算被打通的入口走去。   这地宫极大,入眼一条长长的阶梯,两侧篝火明亮,又有阴兵赶来,无一例外,被天克的幽冥鬼火烧得一干二净。   长阶下,足有六个通道口。   时间紧迫,几人抉择选哪个通道时,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从右侧通道走出。   来人身着锦衣,头戴玉冠,面容俊朗,看其打扮,像是某大家族的公子,气质非凡,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温润和善,心生好感。   他向众人招手,双手比划,不断做出各种手势。   悠悠意识到,他不能说话。   “是鬼修。”牧芥道。   他开了天眼,双目透着淡淡紫光,一眼看穿青年。   “死了至少上千年,一剑穿心而亡,生前被割过舌头,无法说话。”   悠悠看其比划的手势:“他说要救人,就跟着他走。”   顾赦看了眼那人:“既然如此,走吧。”   青年朝顾赦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困苦多年,已忘了如何笑,生硬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转身引路,没走多久,在转角处,手指插入石缝间一转。   一扇石门打开。   门后暗道的潮湿之气涌了出来,他提着灯笼,率先步入其中。   一滴凝结的水珠,自上而下落在青年肩头,将衣上金丝绣成的貔貅图案打湿,方辰目光一凝,神色微变。   他似乎认出是谁,欲言又止。   悠悠注意到,爪子朝他刨了刨,方辰靠近,低声道:“他衣上的金丝瑞兽,像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没听过季家,歪了下头。   见她疑惑,方辰解释道:“几千年前,季家曾被比作小‘方家’,势头很旺,不少人都认为季家将会成为下一个方家,或者说与方家并驾齐驱的存在,所以我方家对他们关注较多。谁知,季家风头正盛之际,季家主与夫人惨遭横祸,死于非命,家中只剩一子,季朝木,随后季家便落寞了。”   “看这青年服饰,该不会是季家那位……”   “咳。”   牧芥轻咳一声,深吸口气,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望了眼。   虽然他也想听,但两人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尤其是方辰逐渐拔高的声音,回荡在暗道中,听得一清二楚。   方辰收到提醒,尴尬地瞅了眼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的青年。   后者眼神流露出温柔与哀伤,却宽和地笑笑,手指比划起来。   “无妨,小友见多识广,我确实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眨了眨眼,见他青年才俊,出自名门望族,不由想到传闻中,与明月赫家三小姐有过婚约的世家子弟。   “阁下为何沦落至此。”   青年不答,示意先走。   到了暗道尽头,这里竟有条水路,水面漂浮着朵朵莲花灯,亮着幽光,一艘小船停靠岸边。   水流自动,待坐上船只,青年才握着块石头,眉目哀哀,在船板上刻下字。   “季深。”   这个名字与悠悠等人而言,太过陌生,直到他继续写下另两字。   “鬼王。”   害他沦落至此的人,是鬼王。   方辰神色一变,悠悠盯着四字,捏紧了爪子,暗示性地抓了抓顾赦衣服。   顾赦将她从肩上接到怀里,心领神会地“嗯”了声,微挑眉梢。   “阿弥陀佛。”牧芥合掌。   “莫非阁下就是传闻中,与赫家三小姐定过亲事的季家公子,季朝木。”   明月城城门紧闭,一夜空城之后,最先进入城内察看的一批人中,就有聆音宗凌宗主,牧芥比另三人知道的要多些。   当年一群人趁着夜色进入明月城后,街上人来人往,城内百姓一如往常,没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鬼魂了。   正是凌宗主念了声佛法,才让城里众人惊醒,他们昨夜已经亡故。   凌宗主超度他们前,问及当夜之事。   这些人皆不知,只道那夜是赫家三小姐与季家公子大喜之日,全城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不曾想,一夜剧变。   作为喜事源头的赫家,亦无人生还,全部变成恶鬼,不知疲倦地厮杀,手足相残,吞噬其他人后,从数百人中诞生出六大鬼煞。   这些鬼煞已不记得前尘往事,只听令与鬼王,故而,没人知晓当夜赫家发生了何事,身为家主的三小姐去了何处。   “阁下可知内情?”牧芥问。   季朝木用石块,在壁上又落下一个名字,赫无荆。   这人名字,与赫无忧、赫无炎等辈分相同,颇有关联。   当年赫家处在最鼎盛的时期,人才辈出,家中七个嫡系子嗣各个天赋异禀,赫家主因病逝世后,由三小姐继承家主之位,另五人辅佐,其中悄无声息地少了一人。   少的那嫡系,正是赫家四公子,赫无荆。   不知季朝木为何写下此人名字,悠悠望去,看到他在‘季深’两字下方,添了养子,随后从‘鬼王’两字下,画了两个箭头,一个指向养子季深,一个指向嫡子赫无荆。   悠悠愕然。   鬼王竟然既是赫家养子,又是赫家嫡子,要不一人分饰两身,要不……   “他夺舍了赫无荆。”顾赦道。   季朝木颔首,比起手语,悠悠懂个大概。   鬼王曾是赫家养子,家主见他可怜,便带回家中悉心照料,谁知却是引狼入室。   鬼王擅修鬼术,恩将仇报,悄无声息将赫家四公子赫无荆夺舍后,将赫家骗的团团转,最后惨遭灭门。   季家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果然可恶。”方辰愤然,愈发担忧白芙雪处境。   “阁下可知他抓我同门,意欲何为。”   季朝木写道:六道轮回镜。   所谓的六道便是天神、人间、修罗、地狱、恶鬼与畜生道,要开启神器轮回镜,需要找到符合每道之人。   鬼王抓走白芙雪,是欲开启轮回镜。   悠悠想到曾在留影石内看到的,被鬼无忧唤做人皇的北辰皇帝,多半就是六道中,人间道对应之人。   被抓走的白芙雪,鬼煞唤作仙体,莫非她对应的天神道。   从原著里,悠悠只知白芙雪被鬼王抓走,却不知其中这些内情。   她暗自感叹,不愧是女主,竟是仙体之身。   旁人肉体凡胎修仙,她早早便是仙体,旁人叫渡劫飞升,她或许叫元神归位,可惜结局戛然而止,并未谈及这些。   众人交谈间,被水流推动的灵舟不知不觉到岸边了。   上岸后,只有一面石墙。   隔着厚重的墙壁,悠悠耳朵微动,本以为石墙另端会是刀剑铮鸣,谁知出奇的平静。   季朝木按向墙面机关,轰隆声响起,石墙缓缓打开。   一座高大的祭坛引入眼帘,祭坛中央摆放着三丈高的铜镜,正是神器轮回镜,对着镜面的寒床躺着一副骷髅,骷髅四周,六副玉棺将其环绕。   祭坛四周阶梯上,四仰八叉倒着一群仙门弟子。   轮回镜光芒大作,他们在柔和光辉照耀中,宛如陷入梦乡,有的在笑,有的却在哭,神态各异。   轮回镜前,盘腿而坐的身影,穿着红袍,长发披散,肤色透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唇色泛着淡青。   他就是人间鬼祖,振兴鬼术的鬼王季深。   民间话本传闻,涉及魑魅魍魉,恶鬼阴兵,皆形容青面獠牙,长相丑陋不堪。对于幽都鬼王,更将其描述得三头六臂,形似怪物,但事实上,鬼王季深不仅长得与丑字沾不上边,容貌甚至出众的俊俏。   若抛开他周身的死气,只观相貌,谁都想不到他就是声名赫赫的鬼王,还以为是哪的乖巧良人。   鬼王安静盘腿坐着,场面出奇的和谐,与想象中厮杀完全不一样,仿佛在比谁安静。   牧芥默了默,看向睡得正香的萧町,又看了眼悠悠。   想起之前所说的萧町率领众人讨伐鬼王,不经有些脸颊发红。   悠悠也被这和谐的一幕震住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萧町等人多半受了神器影响。   算时间,原著里,顾赦未在天帝宝库耽搁时间,这个时间点,已经成功阻止鬼王救出白芙雪了。   可眼下,他之前被困在鬼火下,与原著发生了偏差,恐怕鬼王已经开启过轮回镜。   悠悠望向天神道对应的玉棺,魂灯在棺材上,还燃烧着。   她松口气,看向靠在石门上的季朝木。   顾赦突然出手,朝此人袭去。   灼热的火焰烧毁了他的伪装。   眼前的季朝木,完全变了模样。   他身量颀长,衣裳红如染血,目光灼灼,唇角勾起轻描淡写的笑,容貌与坐在轮回镜前的鬼王一模一样。   “何时发现的。”他开口,嗓音悦耳。   顾赦手中运转鬼火:“字。”   ‘季朝木’在船板用石块落下的字,字迹与赫家遗址的柴房中,用石块在墙壁落下的字迹一模一样。   顾赦方才出手的幽冥鬼火,贯穿了鬼王胸膛,他却并不慌张。   “原来如此,百密一疏,你差点成功了。”他胸膛的洞口愈合。   “可惜,我的弱点不在此。”   牧芥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思,鬼王的伪装如何躲过了他的天眼。   趁对方恢复真身,他眸中幽光一闪,喝道:“他弱点在心下三寸!”   鬼王神色微凝,面露意外之色:“你有天眼。”   牧芥见他精通,瞬间明白过来,多半鬼王也有天眼,所以他无法看穿对方的伪装。   鬼王脸上露出几分怀念,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低头吻在盒上,笑道:“好巧,我也有。”   炫耀完,他慢条斯理地将盒子揣好,扬手拍了下。   原本盘腿坐在镜面前的‘鬼王’,变成了季朝木的模样。   他才是真正的季朝木。   “你们想救那仙体是吗。”鬼王道,“她还没死,还有机会。”   幽蛟悬着的心落下,玲珑可不能没了。   顾赦黑眸看向祭坛中间的骷髅:“你进入过轮回镜了。”   鬼王大方承认:“是,不止一次,我回到过去,但正如你所见,依旧没能改变任何事。”   他看向祭坛东倒西歪的仙门弟子:“我需要有人助我寻破解之法,他们已经试过了,不出所料都失败了。”   悠悠愕然。   匪夷所思后,有些理解了。   鬼王像在做一道题,知道最后是错误答案,于是重做一遍,这次答案不一样了,可依旧是错误的。   他没找到解决之法,眼看时间快要结束了,才急着找人算题,直接抄正确答案。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鬼王看向顾赦。   “我一直在等你,帮我找到带回她的方法,你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顾赦眉梢微动:“为何?”   鬼王摊开手,一块碎石头在掌心:“因为只有你看到我在石墙上刻下的字,你我是一类人。”   “不是。”顾赦冷声,看了眼人行骷髅,手指轻抚小毛团。   “我与你不一样。”   他不会伤害师姐的。   鬼王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神色莫名地嗤笑了声。   他并未多言,施法落在轮回镜上,一束白光将顾赦与悠悠笼罩起来。   “我送你们进入我轮回过的场景,顾赦,你记住,此刻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悠悠敏锐地捕捉到“你们”两字,懵了懵,来不及挣扎,便陷入头晕目眩之中。   再睁眼时,悠悠看到一缕初生的乌阳从东边升起。   寂静的山顶上,女孩盘腿打坐,清风将她的发丝微微吹起。   她瞧着七、八岁,眼睫纤长,穿着白衣,腰间束着红色系带,肌肤白如雪,与悠悠面容有几分相似,年纪虽小,却已能看出往后绝美之姿。   悠悠试图起身,却动弹不得,目光只能随这身体从山顶俯瞰下方。   城池热闹非凡,街道小巷的布局,有些眼熟,其中占地甚广的府邸,俨然是她与顾赦曾去过的赫家遗址。   悠悠再仔细看了看,东城门上‘明月城’三字引入眼帘,这是存在与几千年前的城池,她腰间的玉佩,还刻着“赫”字。   悠悠:“……”   她长叹口气,几乎可以确定,那骷髅是赫家三小姐的尸骨,眼前她依附的身体,就是赫家三小姐,赫灵爻的。   鬼王想用轮回镜回到过去,改变赫灵爻身陨的结果,但不管回去多少次,他都没能改变结局。所以威逼利诱,要顾赦以及之前的一众仙门弟子,进入他的轮回,为他寻到解决之法,让赫灵爻安然无恙。   可是,她怎么也来了。   来就来吧,她还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像个傀儡般动作。   悠悠郁闷片刻,又逐渐发现了有趣之处。   赫灵爻在对着旭日修行,她发现,透过赫灵爻的眼睛,所有事物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紫气。   这是能看穿一切魑魅魍魉的天眼,不过赫灵爻年纪尚幼,自会用些皮毛。   悠悠暗道新奇,虽无法控制身体,但五感皆在,而且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她像咸鱼一般躺着,事就做完了。   悠悠就这般附在赫灵爻身上,待其修行结束后,与之一起回到了赫家。   与悠悠之前看到的赫家遗址不同,此刻的赫家府邸,气派非凡,一砖一瓦都透着勃勃生机。   “无忧哥哥呢。”   赫灵爻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品了品,拿起放置一旁的灵符问。   侍女道:“二公子外出历练了。”   赫灵爻露出艳羡之意,她也想外出历练,可惜不到年龄,爹爹不准。   她正嘀咕自家爹爹,抬眼看到一行人绕过假山走来,为首男子面色沉稳,一派正气。   赫灵爻赶紧上前行礼:“爹爹。”   她爹爹赫家主赫立山,凭一身驱邪捉鬼的本领,维护一方安宁,是远近闻名的正义之士,德高望重之辈。   前不久,更是除掉了一个化神境修士陨落化作的厉鬼。   可不知为何,这次捉鬼回来,爹爹满面愁丝,人都苍老了不少,或许是因为最近,四弟弟赫无荆卧病在床的缘故。   见他带着心腹,朝府门方向走去,赫灵爻道:“爹爹去哪。”   赫立山勉强露出抹笑,慈爱地抚了抚她的脑袋:“去林城,拜访季家主。”   赫灵爻知道林城季家。   近些年季家蒸蒸日上,风头正盛,不过她知道季家,却是因为话本。   季家主与如今的爱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近些年流传甚广。   季家主与爱妻曾是青梅竹马,早早约定终身,谁料他遭家族势力雄厚的程家小姐相中,被棒打鸳鸯,与爱慕的女子就此分别。   后来,季家主得到机缘,逐渐有了地位,而程家日益落寞,为弥补以前的遗憾,季家主将曾经的爱人找了回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于那程夫人,生下独子不久后,身殒了。   季家主便光明正大地将爱人扶正,成为季家夫人,两人历经重重磨难,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一时美谈。   悠悠附身在赫灵爻身上,吃瓜之际,想到如今化作鬼王的顾赦。   程夫人的独子正是季深,顾赦作为他待在季家,想必过得十分艰难。   就在悠悠念叨的时候,顾赦在林城季家,睁开了眼。   他附身在季深幼年时,不过与悠悠不同的是,他若想强行改变季深的行动,是可以的。   他答应鬼王进入轮回道,助他寻解决之法,是为了得到轮回镜。   三番四次进入轮回镜,破坏世间轮回,逆天而行,季深命数要到尽头了,对方心甘情愿,他不介意推波助澜。   执念越深的鬼,越难以对付,鬼王已达不死不灭之境,替他解决了执念,当他放下的那刻,反而是终结之时。   此时季深约莫五、六岁,顾赦目光随他视线转动,率先看到小孩的手里,拿着个布老虎,接着是桌面摆放的饭菜,和一只小猫。   小猫是季深昨夜回家时,路过臭水沟,听到“喵喵”的哀叫声,朝内望了眼。   有只小猫被石头压住,在臭水沟里快被淹没,他赶紧搬开石头,抱起它。   小猫浑身又臭又脏,季深给它洗干净后,绒毛倒变得雪白。   顾赦看向桌面的饭菜。   季深住的地方宽敞,像生在富贵之家,可吃的东西并不好。   全是素的,比季家仆人吃的都不如。   季深却很高兴,因为意外发现被翻过的菜里,有片鱼干。   多半是恶奴挑漏的。   他给小猫分了一半饭菜,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笑吟吟地把剩下的一半也喂给它了。   他只有布老虎伴在左右,如今多了只小猫。   摸了摸有些饿的肚子,季深抚猫,磕磕绊绊道:“以、以后跟着我吧,就算我饿、饿着,都不会让你饿的,我保保证。”   季深生母便是棒打鸳鸯的程氏。   季深曾是季家嫡子,但现在,程氏逝世后,季家主将徐姨娘扶正了,两人的爱子季朝木顺理成章成为嫡子,季家大少爷,季深在季家的身份便尴尬起来。   季家主早年受够了程氏,连带对季深也无比厌恶,季家下人们也都多多少少受过程氏的责罚,如今便母债子偿,通通报复在季深身上。   季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少有出门。   寒冬将至,今日却暖阳高照,屋外许久未有的暖意,他忍不住出了门。   小猫跟着他出门,有个尾巴跟着,让他感觉没那么孤独。   可他没欣喜多久,小猫不见了。   傍晚时候,寒气从地面蹿了起来,季深出门去寻。   他在花园的草木间穿梭,着急之际,无意撞上出门迎客的季家主。   看清是谁,季道鸿一脚踹在他身上,气恼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季家主没用多少力,但足以不过五六岁的小孩,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季深捂着腹部,脸色惨白,解释道:“父父亲,猫、猫不见了。”   在季家,没人愿意与他说话,他只有自言自语,久而久之,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冷,得快、快些找。”   现在秋末,夜晚寒风刺骨。   小猫不足两月大,在外待一夜可能会冻死。   季家主拧眉,嫌恶地看了眼他:“没出息,对猫猫狗狗上心成这样。”   念及客人在外等候,他呵斥了句,带人拂袖离去。   季深看着他身影,小手握紧,嘴角往下弯了弯,做出似哭非哭的表情。   他穿着单薄的衣裳,夜风吹得浑身生寒,他轻耸鼻尖,继续去寻小猫,这时候,他听到一声慈爱的“朝儿”。   季深望去,看到没走两步的季家主停下脚步,笑容堆满在脸上。   在他面前,一个孩童抱着只猫出现。   孩童看起来八九岁,着一袭青衣,面容温润,隐隐透着几分熟悉。   顾赦微眯起眼,鬼王确实懂得如何让他切身实地感受到他的处境。   这张脸,像极了某位师兄。   季道鸿抬手抚猫:“何时养的,这猫毛雪白,千万别让你娘瞧见,否则定与你抢。”   季朝木道:“下午捡的,它饿坏了,喂了不少小鱼干。”   “还给我。”一个严肃而稚气的嗓音响起。   季深指向小猫:“这是我的。”   季朝木尴尬地抿唇,没想到是有主的,他正打算还给季深,却被父亲制止。   季道鸿皱眉,面若寒霜。   从前季朝木的娘,就在程氏那毒妇手下受了诸多苦楚,处处忍让,如今,他再也不愿重蹈覆辙,让季朝木在季深那忍让一点。   “别抢你兄长的东西。”他冷声警告。   “尊卑有别,季深。就算是你的,只要朝儿想要,你不让也得让。”   听出怒意,季深低埋着头,一声不吭。   若平日,他必然转身就走。   可小猫还在季朝木手中,他对小猫说过只要跟着他,就一定会照顾好它,现在小猫迷路了,他要把它带回家。   清冷的月光落在男孩身上,他握紧两只小手,倔犟地立在中间,一动不动。   “爹。”季朝木温声道。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是深弟的,该还给他,一只猫罢了。”   季家主面露无奈之色,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跟你娘性子一样,心太善了,这样会让别人骑在你头上的。”   季朝木笑着将猫放在地上,推了推它:“快去吧。”   季深赶忙去接,手指触碰到小猫的刹那,猫儿却一转身,绕着季朝木喵喵直叫。   它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对方衣摆,仰起头,求他收留一般,眼巴巴看着他,模样可怜极了。   季家主嗤笑了声,冷瞥季深僵在半空的小手:“良禽择木而栖。”   周围的侍从也纷纷道:“朝木少爷,不如把这有灵性的小猫收了吧,它都求你呢,若真让他与深少爷回去,只怕未来……”   “饿得像皮包骨。”“暴尸荒野。”   “莫要胡言。”季朝木蹙眉。   他想了想,掏出一袋鱼干,全部喂给小猫:“吃饱了就赶快与深弟回去吧,以后饿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可小猫吃完,更粘他了。   季朝木无奈扶额,最后望了眼不知何时,收回手的季深。   他摸出一块珠子:“万物有灵,看样子我与它有缘,深弟,我用这个珠子,与你换它可以吗?”   季家主皱眉:“朝儿,这是法宝!”   “没事的,爹。”季朝木道,“这是凝神珠,我这多得是。”   “好。”季深点头,目光从小猫身上划过,接过珠子。   “它不是我的了。”   在路上捡了块石头后,季深安静地回到房间。   他抱着布老虎,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小石头,在地面不紧不慢地磨着。   顾赦低头看着越来越尖锐的石块,眉梢微动。   过了两日,小猫被剥了皮,血淋淋与后厨晾晒的鱼干挂在一起,它曾经被季深洗干净的毛皮,沾满了血,被奉季朝木之命前来寻找的侍从,在臭水沟里捡到了。   季朝木得知小猫惨状,哭得泣不成声,把季家主心疼坏了。   他怒不可遏地踹开季深的门,一巴掌将他扇到在地:“你与你娘如出一撤的恶毒!小小年纪,怎么做得出如此狠毒之事?!”   季深脑袋被打得嗡嗡响,握紧手指染血的石块。   “不是我。”他面不改色,只磕绊道。   “父、亲,是有人陷、陷害我。”   季道鸿下意识不信,但细想,府内一些奴才对程氏的恨意,栽赃嫁祸也是有可能的,季深毕竟还是个小孩。   不过,想到哭红眼的朝儿。   他还是选择不信,冷笑一声:“季深,你果然是骨子里的坏种,无药可救。”   季道鸿没有继续动手,不过此事给他提了个醒,继续放任季深成长,说不定有朝一日会威胁到朝儿。   想到明月城赫家主,千里迢迢来此与他商议之事,季道鸿原本还有几分犹豫与不忍。   此刻,看着季深不哭不闹,城府极深的模样,他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罢了。   “赫家有意收你为养子,收拾好东西,明早我叫人来接你。”   听到这话的仆人,面露怪异之色。   原来那夜赫家主来,是说收深少爷做养子之事,可家主尚在,季家又不缺粮,赫家门丁兴旺,好端端的,哪有去做别人养子的道理。   任谁,都觉得有蹊跷,可是又想不明白。   季深表现得极为平静,没人看的时候,嘴角才微微弯起。   他听过赫家,传闻家风极好,都是正派人士,弟子间和睦友善,还能在赫家学驱邪捉鬼的本领。   得知明日就要离开季家,季深没有半点不舍,时间有些仓促,好在他没什么东西整理的。   但季深颇为紧张,听说初次见面,都要备上礼物,可他实在没什么好东西。   他娘好东西倒是多,可是后来全变成徐姨娘的了。   季深看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衣物,去水池边清洗了番。   回来的路上,清风明月,他仰头看到一树盛放的海棠花,不知想到什么,小嘴角弯起。   忙活了一夜,他终于准备好了见面礼。   凝神珠给大哥的,银色蝴蝶给二哥,海棠花环给三姐姐,小老虎是自己的,与他同龄的赫无荆,则是他攒了许久的一盒糖。   忙活了一夜,季深揉了揉眼睛,背起包裹,从季家后门被送走。   来接他的人,用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像是怕别人看到了般。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坐在一柄剑上,不知过了多久,灵剑有下落之势。   昏昏欲睡的季深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想整理衣裳,可抱住他的人,让他一动也没法动。   清晨一缕阳光落在身上,他看不到,却感受到暖意。   但这份温暖,转瞬即逝。   到了赫家,季深并未见到任何人,便被推进了柴房。   在季家,他虽不受待见,房子至少干净宽敞。   季深看向柴堆黑暗深处,体型大到像只猫的老鼠,他握紧尖锐的小石子,对方发出吱吱的尖声警告。   房门被紧锁,他出不去。   仅剩的一扇窗户,高度与他而言,也遥不可及。   来赫家的第一夜,季深被关在柴房。   他意识到不对劲,打开包裹,将凝神珠揣在身上,目光时刻盯着房门。   夜里过得格外漫长,他抱着小老虎,后半夜,倦意不断涌来时,窗外传来窸窣动静。   季深瞬间警觉,不一会儿,窗前探出个女孩的脑袋。   四目相对。   女孩眼尾一颗小红痣,让顾赦心情变得愉悦。   悠悠透过窗户,看向蜷缩在室内角落的小孩,望着与顾赦相像的面容,眨了眨眼。   是师弟没错。   赫灵爻来此,全是白日瞧见一位长老鬼鬼祟祟,带了个包裹严实的东西进入柴房的缘故。   她特意在深夜来察看。   发现原来是个小两三岁的弟弟,赫灵爻做的几乎与悠悠想做的一样。   悠悠从善如流地手臂一撑,纤瘦的身体,从窗间灵动地翻了柴房。   嘿,师姐来了。 第77章   悠悠迫不及待翻窗进屋, 她能感受到赫灵爻此刻心中的疑惑。   事实上,她也满是不解,化身鬼王的师弟, 为何被关在柴房了。   赫家是名门正派,此时的季深,还不是鬼王,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   没有任何威胁之处,赫家为何要把他从季家要来,锁在柴房。   赫灵爻随月光一起从窗外入屋。   她穿着一身白衣,衣上绣着别致的花纹, 腰间束着细长的红色系带,随她翻窗动作, 在皎洁的月色中飘舞。   顾赦视线随着鬼王移动,看到熟悉的面容, 虽想弯起嘴角, 可化作鬼王,无法轻易动作。   面对突然翻进屋的女孩, 季深睁大了眼睛。   他愣了愣后,小手握紧石块,浑身绷紧,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来人。   赫灵爻打量着, 见他像只警觉的小狼一般,不由莞尔。   “我叫赫灵爻,你是谁。”   听到她的名字, 季深顿了顿。   意识到是赫家三小姐, 心弦放松了些。   他握小石块的力道,逐渐松开, 甚少与人交谈的他,说话都是磕磕绊绊的。   “季、季深,我我叫季深。”   没听过这名字,赫灵爻眨了眨眼,想起不久前说去季家的爹爹。   “你是林城季家的吗。”   季深默了瞬,摇摇头。   季道鸿告诉过他,既然离开,以后不许再说他是林城季家的人。   “我是被赫家主收、收来做养养子的。”   赫灵爻讶然,心中疑惑更盛。   爹爹收养子,为何要让长老将人关在柴房。   季深突然想到什么,将架在柴房上的包裹取了下来。   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物,但手摸到花环,嘴角微抿。   方才他察觉不对劲,着急找出唯一的法宝醒神珠,把花环弄扁了,枝叶间的花朵落了个七七八八。   季深默默将花环塞了回去,赫灵爻却眼尖地瞧见他指间的海棠花,凑近道:“这是什么?”   季深抬头,借着月色,看到赫灵爻白皙漂亮的小脸,乌长发丝,他又低头看向只剩三朵小花的扁环。   她那么好看,破破烂烂的花环完全配不上。   季深小手握紧,磕绊道:“没、没什么。”   话落,他垂眸要将花环塞进去,一只手却伸了来。   “这是你自己编的吗。”赫灵爻指尖轻拨枝叶,眼眸清澈。   “好厉害呀。”   季深脸颊发烫。   从未被人夸奖过,他羞涩地红了脸,借此生出了些勇气,慢吞吞地递给赫灵爻:“嗯,想送,送给你。”   赫灵爻愣住,反应过来后,小心地将花环接过,一边瞅与四弟弟差不多的小男孩,一边戴在头上。   “好看吗?”她眉眼弯笑。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   季深黑眸倒映出如花笑靥,从未如此满足与喜悦过。   他不自觉跟着笑。   赫灵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这个送给你,季深,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是偷溜出来的,不便久留,现在天色已晚,只有明日向爹爹问清此事。   天边一轮明月被浮云遮住,赫灵爻翻窗离开,就在她走后不久,一行人出现在柴房外。   赫家主面色凝重,身旁夫人紧张地捏着手绢,两人身后跟着几个心腹。   “荆儿真的有救了吗。”赵夫人泪眼朦胧。   “立山,明夜可就是万鬼咒发作的时候。”   夜里风凉,赫立山一手环住女子,温声道:“这孩子与荆儿同年同月同日,还都是子时生,让他代替荆儿,不会被任何恶鬼发现。”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落锁的木门:“只不过此举,有违正道……”   “我不管!”女子一下激动起来,抓紧赫家主衣襟。   “若非你为了救那些人,荆儿怎会被恶鬼诅咒!那些人的命是命,我儿的难道不是!他不足六岁,哪受得了万鬼的残害!他会死的!!!”   赵夫人浑身颤抖,越说越激动,眼见她情绪失控,赫立山赶忙抱住她。   “好好好,我一定救荆儿!他不过是季家弃子,季兄厌足了他,答应了任我们处理,别担心。”   话落,他朝心腹使眼色。   立即有人上前,拿出早备好的灵符红线等,开始布置起来。   明夜,赫立山要施展换魂之术。   他的四子赫无荆中了万鬼术,好在命不该绝,被他寻到了季深这个替代人。   最初得知季深是林城季家子弟,赫立山本绝望了,好在调查后,发现季家主对季深的态度称得上厌恶,这让赫立山燃起些许希望。   他向季道鸿开出了极好的条件。   起初,季道鸿或念及父子之情,有所犹豫,但不知怎么,昨夜突然改了主意,传信前来。   赫立山立马派人将季深接来。   一门之隔。   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季深,蹲坐在角落,垂眸看向手中的短笛,嘴角往上弯起。   *   次日,木门没有半点响动。   没人来看望季深,也没人给他送饭,他像被遗忘了般。   按下不安,季深靠近窗户。   他小手握紧短笛,从天亮等到天黑,没能等到说要来的赫灵爻。   临近子时,他还定定站在窗前,脚底像被粘住了般,终于在某刻,外界传来动静。   季深正露出惊喜之色,以为是赫灵爻,门锁被打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季深侧退两步,试图逃走,但小胳膊小腿完全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他被轻易抓住制服,挂上了一串串铜钱。   短笛落在地面,季深剧烈挣扎之际,听到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他不自觉停下反抗动作,魂魄被一缕红线指引,渐渐脱离了身体。   夜色如墨,滚滚乌云席卷涌来。   季深不知道自己已经魂魄离体,只觉全身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出了门,在有节奏的铃铛声中,随着红线走动。   不知不觉,他来到一间别致的厢房。   顾赦目光随着季深望去,看到床榻上的男孩,瞧着与季深差不多大。   他若有所思,而季深已经躺了上去,变成了对方。   赫立山摇动着招魂铃,见换魂成功,一招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季深意识处于混沌中,对于室内众人的离开,却有所察觉。   房门被关上,四周变得阴冷,他想离开,手脚却被束缚了,动弹不得。   烛台上的灯火熄灭,急促的铜铃声响起。   子时到了。   “你就是赫立山之子?”猝不及防的阴冷嗓音响起。   一个滲人的银勾,勾住季深的魂魄,将他从万鬼咒发作的赫无荆体内勾住。   季深脖颈被勾住,疼得惨叫。   一扇冷雾环绕的大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青年男子,面色惨白,手中银钩将季深魂魄拖入门内。   门后,无数恶鬼兴奋起来。   “我被赫立山所灭,苍天有眼,他的子嗣竟落入我手中!”   “父债子偿!”   “是鲜活年轻的魂魄啊,好香!”   待男子将季深魂魄勾进去,这些恶鬼迫不及待地涌来,张开森然牙齿。   季深一条手臂被咬住,被恶鬼硬生生拽了下来。   魂魄撕裂的痛楚,远在肉体之上,季深崩溃大叫起来。   他极度恐惧,还有恶鬼撕烂了他的耳朵、手指,季深隐约明白了什么,小魂魄挣扎着朝门口爬去,却又被无数只手拖拽回去。   密密麻麻的地狱恶鬼爬来,亮出森然的牙齿,撕下他的四肢,啃噬他的皮肉。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地狱门传出,落入室内一群人耳中。   门外最前排,站着的皆是赫家心腹,赫家主与夫人站在后方。   赵夫人听到惨叫,心有余悸地看向手中的魂鼎。   鼎内一个小孩魂魄,安然地睡着。   赵夫人心惊胆战地流下泪来,还好,还好不是她儿!不然她可怎么活得下去,真真心疼死了!   庆幸过后,她又害怕极了。   被万鬼折磨后,季深不死也要变得痴傻,不知下次荆儿的万鬼咒发作,他还能不能替荆儿受过。   赵夫人紧张地盯着房门,心里祈求着神明,让季深撑过去。   不然,她儿下次该如何度过万鬼咒。   室内的惨叫声,持续了数个时辰,在黎明到来之前,终于偃旗息鼓。   赫立山撕下门口灵符,大步迈入其中,床榻上赫无荆的体内,已不见季深的魂魄。   他的魂魄四分五裂。   满屋都是季深破碎的魂魄,躲在床底,桌柜,鞋袜……各个角落。   每个碎魂都映出稚气的小脸,或在哭泣哀嚎,或在瑟缩怯弱,也有像痴傻了般,双眼空洞无神。   赫立山叹口气,露出悲悯之色。   他一生光明磊落,无愧天地,从恶鬼手下救下的黎民百姓无数,仅此一个私心,希望上天不会怪罪。   赫立山将所有碎裂的魂魄捡起来,施法粘在一起,送回季深在柴房的身体里。   顾赦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但季深再睁眼时,已经变得痴傻。   *   悠悠待在赫灵爻体内,在鬼王的轮回道里,像条咸鱼般,感受着赫灵爻的生平。   唯一让她精神抖擞的,就是去见师弟。   但悠悠没想到,再见师弟时,有着师弟皮囊的季深,已经变成疯傻之人。   那夜赫灵爻回房后,次日,本想找赫家主问此事,见不到人,只能向她娘赵夫人说起此事。   赵夫人脸色大变,让她莫再前往。   赫灵爻不解。   赵夫人强装镇定:“那孩子身世可怜,是你爹故人之子,你爹念他孤苦伶仃,接到府中抚养。但他从小患了疯病,时不时发作,你爹一直在寻名医救治,在他病好前,你莫再前往。”   赫灵爻皱眉:“阿娘,我见季深一切正常,不像有疯病。”   “那是因为他这病是好是坏!”赵夫人脸色难看,几乎动怒,“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女子少见的发怒,让赫灵爻吓了跳。   以为是四弟弟赫无荆病了,母亲照顾得身心疲倦,赫灵爻不想再惹她生气,连忙道是。   随后,她与大哥等人被叫离府邸。   再回来,已是三天后,虽然赵夫人再三叮嘱,赫灵爻还是趁着黑夜去了柴房。   却没想到,那夜赠她花环的季深,变得目光呆滞,孤零零地抱着膝盖,蹲坐在柴房角落。   室内传来啃咬的声音,一只猫大的老鼠,正饥不择食地咬着他的手指。   赫灵爻瞳孔震动,看着硕大的老鼠,头皮发麻,又气得怒火中烧。   她学的法术都是对付恶鬼的,对待恶鼠还真没办法。   赫灵爻硬着头皮赶走老鼠,给季深被咬伤的手敷药包扎好后,从外捡来砖块,手持柴棒,用最朴实无华的方法,在房内上蹿下跳打老鼠。   追了一个时辰,终于打死老鼠后,赫灵爻小脸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继而哇哇大哭起来。   她最怕鼠虫了。   哭完后,赫灵爻凑到季深面前,捡起地面的短笛,试图与他说话。   可无论她说什么,季深都在不知道对着谁说:“不是、不是我。”   她拿出花环,季深也不认得了。   赫灵爻想起母亲说的疯病,长睫微颤了颤,看着与她四弟差不多大的季深,神情沮丧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季深灰扑扑的小脸蛋。   “别怕,爹爹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   这几日,赫立山将痴傻的故人之子接入府中照顾的消息早已传遍,府内上下无不称赞家主的德行义气。   赫灵爻却不明白,为何要将季深关在阴冷潮湿的柴房。   她找到赫家主,想为季深换个好的住处。   赫家主神色有一瞬的古怪,随后和蔼无奈地看着爱女,问道:“那柴房地处何处。”   赫灵爻学过风水,道:“极阴之处。”   正是因为那地方阴气慎重,对人不好,所以她才想……   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赫灵爻抬眸道:“爹爹的意思是,极阴之处有助于他病情的恢复。”   赫家主看着年幼的女儿,笑着点点头:“正是这意思,那屋内陈设最好也不要改动,只能苦那孩子一段时间了,等他养好病,我自然会安排他出来。”   方向对了,可惜答案错了。   赫灵爻不疑有他,离开后,开始一天的功课。   她功课繁重,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只有晚上才有空闲,知道母亲不希望她与季深接触,赫灵爻只在深夜前往,翻窗进去。   秋末时候,夜里格外寒。   赫灵爻从储物袋拿出大氅,给缩在角落的季深披上。   这次悠悠透过她的视线,发现能从季深身上,看到模模糊糊的虚影。   赫灵爻的天眼变强了,已经无需法器辅助,也能窥见魂魄。   赫灵爻也发现了此事,揉揉眼睛,下意识唤了声:“季深。”   虚影轻轻动了下。   赫灵爻睁大泛起紫芒的眼眸,面露欣喜之色。   季深魂魄是有意识的!   她知道如何让季深恢复正常了。   自此后,赫灵爻每夜多了项功课,偷溜到柴房里,用法术与季深的魂魄交流,试探唤醒他的意识。   *   半月后,初冬下着细雪。   赫灵爻一如既往地来了,乌发间点缀着几片雪花,指尖施法落在季深眉间,唠唠叨叨与季深说着白日发生的趣事。   赫灵爻每说两句,就要唤一句“季深”。   季深魂魄只对这两字,以及布老虎会做出反应,近两日,魂魄反应愈来愈大。   赫灵爻拿起小老虎,看向季深的手。   他被老鼠咬伤的左手,食指根处留下了道伤痕,抹去不了。   赫灵爻用老虎的布爪子,刨了刨那道伤口,季赦的小食指,突然动了下。   他伸出手,抱住了小老虎。   “我、我的。”他哑声道。   在赫灵爻惊喜的目光中,季深眼神变得清明了些,不过这只是短暂的,很快又变得呆滞。   赫灵爻嘟了嘟嘴,有些失落,不过这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赫灵爻准备再接再厉,但这日后,她与一众兄弟姐妹再次被支离了府。   一走,就是大半月。   这半月中,赫无荆的万鬼咒发作了三次。   季深在赫灵爻离开的第二日,彻底清醒过来,但随之而来的铃铛声响,如噩梦降临。   赫无荆的万鬼咒发作,替代他的季深,魂魄又碎了一遍,在万千恶鬼的撕咬中,意识再次变得浑浑噩噩。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面对寻仇的恶鬼,在一声声逼问中,甚至模模糊糊道:“是我,我就是赫无荆。”   不过赫灵爻许久的努力并未白费。   凄冷孤独的夜里,少了喋喋不休,与总在面前捣乱的小老虎。   季深本能地察觉到少了什么,偶尔会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后,他会用小石块,在墙壁上写着“不是我。”   他不断提醒自己,那些恶鬼寻仇的是赫无荆,不是他,一旦他也如恶鬼一般认定是自己,他将再也无法清醒。   半月中,赫无荆第二次万鬼咒发作。   季深破破烂烂的魂魄,越发脆弱,再次被赫家主粘了起来。   当夜,季深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握着短笛,张嘴咬住布老虎的耳朵,漆黑沉寂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顾赦若有所觉,季深不打算坐以待毙了。   万鬼咒一共发作了三次,季深听了三遍招魂的铃铛声。   他闭着眼眸,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忆招魂铃响起的声音、律动。   渐渐的,他的魂魄自行离体。   顾赦讶然,难怪能振兴鬼术,在这方面,季深确实天赋异禀。   子时,小魂魄飘出门外。   季深来到了放置魂鼎的地方。   这是赫无荆万鬼咒发作时,赵夫人用来藏匿他魂魄的灵鼎。   季深魂魄钻入鼎内,过了许久,才重新回到柴房中自己的身体里。   没多久,万鬼咒再次发作。   意外却发生了。   子时,守着门外的赵夫人一声尖叫。   魂鼎竟然碎了!   她来不及阻拦,赫无荆的魂魄便不自觉飘回房间,回到自己的身体。   探出银钩的男子,发现中万鬼咒的身体里,竟有两个魂魄,他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赫无荆,索性将两个魂魄一起勾走。   赫无荆魂魄在睡梦中,陡然惊醒,发现是四周密密麻麻的狰狞恶鬼,一脸惊恐。   他挣扎地爬回去:“爹娘,救我!”   “不!不要!”   被阻拦在门外的赵夫人,听到他的求救声,撕心裂肺地敲门大喊。   “荆儿!我的荆儿!不要啊!求求你们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他没伤害过你们,荆儿是无辜的!”   赫无荆不知自己来到了哪,只觉自己在炼狱里。   他被恶鬼倒吊起来,脑袋埋进滚烫的油锅,烫的面目全非,被像狗一样栓住脖颈,在地上拖拽。   恶鬼不断谩骂。   “狗日的赫家子嗣,也有今天,父债子偿,定叫你生不如死!”   这些恶鬼大都是作恶被赫立山除掉的,如今借助万鬼咒,把怨气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赫无荆吓疯了。   黎明之前,在外的众人终于能闯入室内。   赵夫人一进门,面对屋里破碎的魂魄,无法接受地晕了过去。   赫立山脸色难看,季深与赫无荆的魂魄都被撕碎,混在一起,甚至分不清谁是谁。   赫家主斥退所有人,慢慢挑选赫无荆的碎魂。   季深数道碎魂,悄无声息挨着赫无荆的,与他的魂魄粘在了一起。   午后,一束阳光穿过轩窗落入室内,厢房内暖洋洋的。   季深睁开眼,床边响起惊喜的声音:“荆儿!”   他侧过头,看到赵夫人的泪水刹时落下:“你总算醒了,哪里不适,疼不疼,都是娘不好,没能发现魂鼎已经碎了。”   季深弯起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   他乖乖地道了声:“阿娘,我没事。”   是啊,他没事,有事的是赫无荆。   这个身体内,属于赫无荆的魂魄虽多,但他已经变得痴傻,季深凭着几片碎散魂魄,从他手中争抢到了这个身体的掌控权。   现在的季深,是赫家四公子。   他在柴房中的真身里,残缺的魂魄,则继续扮演着痴傻的养子季深。   占据赫无荆身体后,修养了数日,季深走出房间,抬眸看到一束冬日暖阳。   他探出手,阔别已久的日光落在掌中。   季深静静看着苍白陌生的小手,再感受不到记忆中的温暖。   头顶的乌阳再不能吸引他了,他平静阴郁的目光,缓缓落在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赫灵爻身上。   乌云遮日,一片阴影笼罩。   他长睫垂下:“阿姐。”   *   悠悠惊讶的发现,赫灵爻出去半月后,家里病弱的四弟弟,变得粘她了许多。   她走哪,对方都像小尾巴一样跟着。   悠悠想起鬼王夺舍的传闻,心道多半这时候,赫无荆已换人了,变成了季深。   赫灵爻却不知道,见四弟弟粘着,便走哪都捎上他,修行时对方也在身边。   四弟弟早到了该修习法术的年龄,只不过因病一直没有开始修行,赫灵爻修行时,抽空也会教他。   她发现四弟弟天赋极高,甚至在她之上,本欲向爹娘说起此事,不知为何,四弟弟修习法术的能力又一下弱了起来。   到了夜间,赫灵爻一如既往去看望季深。   遗憾的是不知为何,出门一趟,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季深身体再未做出那夜清醒过来般的动作。   意识到什么。   赫灵爻沉默着,却始终如一。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风平浪静,直到一个深夜,置于宗祠的禁术被盗。   赫家主第一时间发现此事,开启宗祠法阵,将胆大包天的贼人困在阵中。   赫灵爻随众人进入大阵寻找贼人,却意外看到个小身影。   “阿弟——”   她快步过去:“你怎么在这?”   四弟弟小脸稚嫩,背对着宗祠外的荷花池,手里握着翠绿的荷叶。   刚下过雨,荷叶凝着晶莹的水珠,他眼眶蓄着泪,低下头:“我来寻莲子吃,可是,迷路了。”   赫灵爻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失笑道:“方才有人擅闯宗祠,盗走禁术,爹爹开启了大阵,你当然走不出去。”   她上前,握住他冰凉的小手:“这里很危险,我先送你回去。”   ‘赫无荆’抬眸,乖乖道了声“好。”   季深紧张到狂跳的心渐渐平和,原来,他还是有好运相伴的。   悠悠心下微沉,这禁术怕就是鬼术了。   盗走禁术的贼人未能被捉到,赫立山惴惴不安了许久。   此禁术乃邪术,赫家驱鬼术就是对抗这邪术而生,宗祠戒备森严,那人能擅闯,对宗祠一定十分熟悉,多半出身赫家。   赫灵爻并未向任何人说过摘莲子的四弟弟,以至于,赫立山派人追查,始终未寻到蛛丝马迹。   *   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上元佳节,明月城内热闹非凡。   护城河水面漂浮着起起伏伏的花灯,来到河边的女孩,白衣红襟,乌发雪肤。   她蹲身将两个用细线绑在一起的花灯,放在流动的水面,轻轻一推。   “阿弟,快许愿。”   季深看着从上流飘下的花灯,看得入神,周围闹哄哄的,他没听清。   赫灵爻见花灯都飘走了,四弟弟还在呆楞,赶忙握住他的两只小手,双手合十:“赫无荆,快闭眼许愿。”   季深垂眸“哦”了声,闭上眼,心道:将愿望寄托于神佛的行为,无用而可笑。   他从来不信神佛,何况,这是赫无荆的花灯。   不过既是赫灵爻亲手做的花灯,想要他许,他便帮赫无荆许一个愿。   就许,最疼爱他的赵夫人有个全尸。   天边明月渐暗,季深悄无声息弯起嘴角,心底嗤笑了声。   不过这由不得神佛,由他,或许他有这份仁慈。   他的手被赫灵爻放开,冷风吹过指间,暖意散去后泛起凉意。   季深侧过脸,赫灵爻也在双手合十许愿。   两人的花灯是系在一起的。   赫灵爻说他总迷路,说不定花灯也要迷路,一入河水就沉下去,干脆用细线将他的花灯系在她的后面,反正平日就像小尾巴。   扮赫无荆扮久了,季深尝过各种意义的众星捧月,很多人喜欢他,父疼母爱,兄友弟恭,交友四方……都是他以往可望不可及的。   如今唾手可得,他却觉得乏味无趣。   季深心底如明镜,这些人给予的对象是给赫无荆,不是他。   唯独赫灵爻,他能从她身上,看到些许被遗忘的季深的存在,也唯有她,让季深心中认定的东西有所动摇,偶尔会想,若他是赫无荆就好了。   赫灵爻便真的是他的阿姐。   他可以像扮演的赫无荆一样,与她那般亲密。   夜风拂过河面,万千花灯从季深眼前划过,没有一个是他的,赫灵爻花灯后方拉着的小灯也不是。   季深眸光淡淡:“阿姐,该走了。”   “等等,还有一个。”   季深不解,抬眸倒映出女孩白净的面容。   她弯嘴轻笑,一个小老虎模样的小灯,映入季深眼眸。   “还有一位小朋友的。”   季深愣住,赫灵爻将小老虎灯放入河流,嘀咕道:“不知道替旁人许愿灵不灵。”   话落,她闭上眼,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   虔诚的模样,让落在她脸颊的暗淡月光,都变得圣白明亮。   夜风吹来,河面亮着点点星火,季深额前黑色的碎发轻拂。   小老虎灯融入河灯大部队,随波上下起伏,季深合手闭眸,对着属于他的灯许愿。   他天生不信神佛,此刻,却也向诸天神佛低了头。   许愿身旁的女孩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第78章   上元节。   夜晚放完花灯, 两人回到赫府,迎面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季深顿住脚步,眼神瞬变。   化身赫灵爻, 拉着他小手的悠悠,眨眨眼,看着与她个子差不多的季朝木,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小孩竟与师兄长得有七分像!   季朝木穿着锦袍,蓝扣束发,背负长剑,瞧着清隽疏朗。   望着回府的姐弟俩, 季朝木短暂地怔愣后,通过俩人腰间悬着的玉佩认出身份, 行礼道:“在下林城季家子弟,季朝木, 见过赫家妹妹和小弟。”   今日他随季家主前来拜访。   悠悠反应过来, 这位就是鬼王之前假扮的季家弟子,险些与赫灵爻成亲那位。   不明白为何此人与慕天昭相像, 她与顾赦是因为在轮回道中,化身为赫灵爻与季深的缘故,季朝木又是为何。   悠悠在梦魇中见过慕天昭小时候,眼前的季朝木与他模样相似, 不过细看,还是分辨得出。   慕天昭自幼经历过灭门之痛,嘴角虽总噙着浅笑, 但整个人像被沉甸甸的山压着, 从未有过喘息。   他眸色虽浅,却让人看不到尽头。   此刻的季朝木却不同, 眉目清隽明亮,看起来没有半份压抑之感。   悠悠回礼,侧头看向季深。   顶着赫无荆的壳子,季朝木认不出这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季深,季深却认得他。   季深长睫垂下,握紧她的手:“阿姐,走了。”   季家与赫家往日并无交情,赫家主向季家要来季深后,逐渐开始有了交集,越走越近。   上元佳节,季家主带着季朝木前来拜访。   赫家主原本有些担忧,季深如今因万鬼咒变得痴傻,整日被关在柴房中,若季家主反悔要带走季深,上哪赔一个季深给他。   好在,季道鸿并无此意,单纯来拜访后便携子离去了。   送走季道鸿,赫立山来到房门紧锁的柴屋外,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嘱咐下人道:“今日佳节,给他准备些好吃的,屋子也打扫干净。”   他倒不是故意让季深住在简陋的柴房,而是这块地,处在极阴之处,最易滋养出阴魂,方便万鬼咒发作时,他施展换魂之术。   季深留在赫无荆身上的两缕魂,已经歇息了。   季深从房屋角落起身,目光透过窗户,看到夜空烟火漫天,热闹非凡。   一个倩影在烟花消散之际,翻窗而入。   “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赫灵爻从储物袋里,拿出油纸包裹的鸡腿,热腾腾的板栗,芙蓉糕……摆在茶几上。   她环顾四周,爹爹总算肯让人整理这屋子了。   柴房里多了桌椅床榻。   为了降低赫家主的警惕心,季深真身一向以痴傻面容示人,对赫灵爻也是。   他呆坐在地上,静静看着面前东西,没有要吃的意思。   赫灵爻习以为常,将鸡腿肉分成小块小块的,用玉著喂给他。   她弟弟多,府内虽有下人伺候,她闲暇时间也会照顾,因此对待与四弟弟差不多大的季深,也得心应手。   季深长睫微颤了颤,吃了大口,脸腮涨的鼓了起来。   他目光落在对面,女孩斜支着脸,浅笑嫣然,比外面绽放的烟花还漂亮。   *   万鬼咒并非永久的诅咒,有消失的一天。   季深知晓,若他不在赫无荆身上的万鬼咒消失前,让被关在柴房的真身逃离赫家,他将被赫立山灭口。   赫家主不可能让这等事流传出去。   寻常的法术救不了他,无法让他短短几年,变得足以与世家抗衡。   只有禁术,能救他。   他从赫家宗祠盗走的禁术,是鬼术,极其凶恶。   赫家的驱鬼术,便是为了对抗它诞生。   以赫无荆的身份修习鬼术容易被发现,季深用真身修习。   偏僻的柴房,少人来打扰,为他形成天然的保护层。   春去秋来,几度轮回,季深逐渐成长为翩翩少年。   他仍想像往日一般粘着赫灵爻,可惜赫灵爻在府内的时间,愈来愈少,她总外出历练。   这几年,季家与赫家来往密切,关系甚好。   “季朝木”三字,季深从赫灵爻与赫家之人嘴中听到的次数,变得愈来愈多。   两边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近些年的密切走动,外界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是季赫两家有婚约之说。   季家嫡子季朝木,拜于第一仙宗门下,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   而赫家三小姐,更不必说,花容月貌,小小年纪驱鬼之术直追赫家主。   两人称得上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季深每每听到这番言论,心情便跌到谷底,更让他不悦的是,赫家不少人竟也信了。   有的人心胸开阔,海纳百川,装着黎民百姓天下苍生。   有的人心里却只有块小地方,只装得下寥寥数人。   在数不清多少次的万鬼咒折磨下,季深心里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只装得下,他唤做‘阿姐’的赫灵爻。   其余众生,与他无关。   也因此,他愈来愈无法容忍,赫灵爻身旁有其他人的存在,无论是谁占据了赫灵爻的视线,季深将其毁掉的念头,便如潮水般涌来。   好几次险些付之行动,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   迄今为止,他仍是阿姐最亲近的存在。   白日,他在赫灵爻面前扮演乖巧的四弟弟赫无荆,夜间,他扮演赫家可怜的呆傻养子。   赫灵爻每个在赫家府邸的深夜,一如当年,会偷溜到柴房来看望他。   今夜亦是。   悠悠熟练地翻窗,落入昏暗的房间。   在轮回镜中,化身赫灵爻久了,长年累月,体验赫灵爻的喜怒哀乐,悠悠意识变得模糊,身为路悠悠的记忆被淡化了,变得真如赫灵爻一般。   她一双泛着紫眸的天眼,越发厉害,任何人的魂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眸。   “我明日要去历练,不能来看你了。”   穿着一袭白衣,襟带深红的少女,蹲在季深身前,拿起布老虎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道小老虎对季深的重要性,她极为爱护,用法器给它铺了个干净的小窝,以免受潮生霉,但质地不好的布老虎过了多年,饱经风霜,不少地方破烂了,里面的白絮露了出来,   悠悠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针线,将破烂的地方缝补了番,又塞还给季深。   不知不觉,八年过去。   当年送她海棠花环的小孩,变成与四弟弟一般的小少年。   可惜他的双目依旧无神,无论她如何做,对方始终不肯多做出半点表情。   修行了整日,悠悠眉间染上倦意,坐在茶几前,斜支脑袋小憩了会。   室内寂静半晌,坐在对面的少年,一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低唤了声:“师姐。”   顾赦抿紧唇角,在轮回镜待久了,师姐快以为自己是赫灵爻了。   这不同寻常。   有人在刻意淡化她作为路杳的记忆,才会如此。   至于这人是谁,显而易见。   鬼王送他与师姐入轮回镜,不单要他替他找到正确答案,还存在着其他想法。   不过,正合他意。   顾赦拨开悠悠额前碎发,眼神晦暗。   他不仅要得到轮回镜,还要得到,她一缕情思,不然她永远只把他当师弟。   *   次日,悠悠离开了赫家,前去古灵渊历练。   此行她是受季师兄的邀请,季师兄便是季朝木。   几年前,她拜入仙宗。   小几岁的四弟弟嚷着要一起,可他从小病弱,比同龄人孱弱些,随悠悠去仙宗后,时不时被同门欺负。   担心被她发现,会不让他继续待在仙宗,赫无荆便忍着疼痛,谁也不说。   后来悠悠无意发现他身上的伤,怒不可遏,将欺负过季深的弟子全部教训了顿,上告宗门,宗门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因为季深也有不对之处。   悠悠一言不发,看着遍体鳞伤的季深,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   那宗门,正是季朝木的师门,他入宗早,辈分高些,虽与悠悠年岁相差无几,悠悠也唤他一声“师兄”。   到了约定的地方,悠悠看到一群曾经有过半月同门之情的仙门弟子。   为首少年背负长剑,容貌温润俊逸,看到她,弯唇浅笑,起身将她迎了过去。   悠悠坐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一群仙门弟子都神色萎靡,闷闷不乐,她看向季朝木,他眼底带着青晕,仿佛许久未睡好了。   察觉到她的疑惑,季朝木轻声道:“别介意,此次仙门大会,大家都未表现好。”   悠悠恍然大悟,前几日仙门大会闹得沸沸扬扬,据说各大仙宗的天之骄子们,被个名不经传的小仙宗弟子一一击败,让人在头顶上夺得了榜首。   那小仙宗弟子,似乎姓路。   悠悠记得大会前,季朝木是最被看好夺得榜首的弟子之一,没想到,早早遇到路姓弟子,出局了。   看出季朝木眼底的灰败,悠悠想了想,安慰道:“那姓路的,一听就不是好人。”   季朝木失笑,眉眼间的颓意淡了些,摸向储物袋:“我上次去妖界,带回些……”   顿了顿,他收回手:“罢了,待回去后给你。”   悠悠不明所以,百无聊赖地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灵珠。   这是四弟弟送她的,每次她外出历练,他都嚷着要她戴上,说这样,就像他跟在她左右般。   想到赫无荆,悠悠有些头疼。   从小就像小尾巴跟着她,现在都不改,她做什么,哪都有他,像块年糕一样,又甜又粘人。   她抚摸灵珠之际,珠身悄无声息地闪了闪,里面有个小纸人形状的身影。   休息片刻,悠悠随众人一起前往古灵渊。   三日后,远在千里之外的赫家府邸。   一缕若有若无的笛声,回荡在空中。   明月高悬,坐在飞檐之上的少年,一袭红衣,修长的手指握着短笛,皮肤苍白,仿佛从未见过乌阳般。   几个纸人向他弯腰行礼,嘀嘀咕咕禀报着什么。   皎洁的月光洒落,清风拂面,季深看向其中一个纸人。   “古灵渊,危险危险。”   安排跟随阿姐的纸人着急禀告。   季深抚着短笛,俊美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古灵渊曾是上古神灵陨落之地,灵渊底下,埋葬阴魂无数,历经千万年间,早已化作恶鬼。   他让阿姐莫要前往,她坚持。   古灵渊最近不太平,不少恶鬼从深不见底的渊底爬了出来,为祸四方,她无法坐视不管。   而那群邀她前往的仙门弟子,初出茅庐,妄想还古灵渊四周小镇一个太平,季深心道,有这个功夫,不如花些钱财,劝小镇百姓搬离灵渊。   不过他们可能不愿。   前不久仙门大会,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宗门弟子击败,他们就指望阴灵渊之行,捍卫宗门地位,扬名立万。   季深拂袖,所有叽叽喳喳的纸人消失不见,独留跟去古灵渊的那个。   他捏住纸人,坐在泛着凉意屋脊上,左腿支起,借着月光打量纸人许久,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阴郁。   “让你与他同行,遇到危险,看谁救你。”   对付恶鬼,与对付修士不同,季朝木等仙宗弟子或许实力非凡,但面对恶鬼,少有经验,到时候只会拖阿姐的后腿。   季深虽想同行,但以病弱的赫无荆身体前往,帮不了阿姐,以真身前往……   他看向月光中,苍白皮肤下泛青的血管。   修习鬼术后,他开始惧怕阳光,白日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寂静的黑夜,才敢光明正大的走出房门。   而这些,不能被阿姐发现。   冷风吹过,纸人忽然扭动起来,在季深眼皮底下,化作一团轻烟,灰飞烟灭。   季深愣了愣,眼神顺变。   一袭鬼魅般的修长红影,消失在皎白的月色下。   *   狂风呼啸,犹如刀刃刮在身上。   悠悠不断下坠,被一股恐怖力量拖入深不见底的阴灵渊。   头顶光亮愈来愈小,隐约可听到几声焦急的“灵爻!”、“赫灵爻!”   古灵渊的鬼物非比寻常,就在方才,她帮一群人挡下鬼物袭击,自己却不慎被抓住。   渊下,鬼哭狼嚎。   黑暗的深处,无数只饮血茹毛的鬼物涌来,要将悠悠瞬间吞没。   灵渊边上,一群仙门弟子脸色大变,季朝木看着掉落下去的身影,素来稳重温润的面容浮现出惊慌之色。   “灵爻!”他大喝一声,就要跃下。   旁边同门死死拉住他:“季师兄,冷静些!”   千百年,掉入古灵渊的人都无一生还,尸骨无存,赫灵爻为救大家已经牺牲了,他们不能让季朝木跟着送死。   “从长计议!”   密密麻麻的鬼物涌来,悠悠受伤过重,视线一片模糊,浑浑噩噩地阖上眼。   就在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唤着她熟悉的称呼。   “阿姐。”   在鬼哭狼嚎中,这清晰的两字落入悠悠脑海中,如一滴水珠坠入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   悠悠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有千斤重。   她颈间挂着的灵珠一闪,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将坠落的身影揽腰抱起。   渊中扑来的鬼物,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又兴奋地扑了上去。   季深洒下一堆纸人。   这些纸人手持刀剑,变大环绕在四周,与扑来的鬼物死斗。   不知过了多久,季深抱着怀里的女孩落在渊底,纸人阴兵快用完了,渊内的鬼物却层出不穷。   他抿了抿唇,这时候,地面颤动起来。   包围他的鬼物纷纷散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   在灵渊底下,吸收了千万年阴气的怪物,足有十丈高,三头六臂,粗壮的手脚布满猩红的眼睛,随手一扫,将就近的鬼物吞入喉中。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它背上多了只眼,这鬼物靠吞噬同类变强,   渊底骷髅满地,常年与死尸鬼物相伴,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个鲜活气息,怪物兴奋起来,一拳朝季深袭去。   光线昏暗的渊底,陷入一片混乱。   鬼物嚎叫声此起彼伏,许久之后才消失,动荡不安的古灵渊底,逐渐恢复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   一条藏在草间的小蛇,警觉地缩起身体。   乌靴从它上方跨过,季深满身血污,踩着遍地鬼物的残肢,背着昏厥的女孩离开。   他衣袍都是血,好在穿着红衣,看不真切。   常年被关在柴房,季深未曾见过天日的皮肤极白,红衣雪肤,眼眸透着近乎妖冶的红。   他落在地面的染血脚印,深浅不一,身形摇摇欲坠,全身都是伤,最严重的一处在胸膛。   那里有个血淋淋的窟窿,被怪物的手穿破,差三寸直取心脏。   季深环顾四周,渊内生长了一种名为死生藤的东西,藤上长满刺,靠吸食阴气而生,能长到万丈高。   他体内灵力空空如也,将悠悠绑在背上,一手抓住死生藤,借此藤朝上方渊口爬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有一缕明亮的光线出现,临近渊口了。   季深精疲力尽,走不动了。   外界似乎是白日,有猛烈的阳光从渊口照入。   鬼物都畏惧猛烈的阳光,季深以人身修鬼术,也是怕的。   临近渊口的地方,有个石洞。   他将悠悠靠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阳光落在她身上,那面无血色的脸颊,变得红润了些,   被放下时,悠悠若有所感,搭在季深肩膀的手微动,摸到陌生的花纹。   她湿润的长睫微颤,沾染了血渍。   季深伸手,欲抹去那碍眼的猩红。   毫无防备地,他的手暴露在烈阳下,原本被死生藤上尖刺扎得血淋淋的手,冒起焦烟。   剧烈的疼痛从手背传来,比胸膛被贯穿的地方都疼。   季深苍白的手指蜷起,狼狈地收回。   阳光洒下的面积变大了些,季深不得不整个人缩到昏暗狭窄的洞内。   悠悠被他放在洞口有光的地方。   他躲在与她光影一线之隔的地方,脸色煞白,静静看着她,威慑暗处觊觎女孩鲜活气息的鬼物。   这时候,上方传来动静。   一道身影借助死生藤,不断下落。   又一鲜活的气息传来,原本在暗处,被季深威慑的鬼物,不假思索朝来人扑去。   季朝木挥动赤剑,一一斩杀。   季朝木本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谁知垂眸便看到,唯一日光笼罩的地方,纤瘦的身影浮现。   他大喜过望。   灵爻运气很好,竟落在了凸石上,阳光猛烈,这些鬼物也不敢轻易靠近她。   季朝木迅速落下,打量悠悠伤势后,给她喂下丹药。   此地不宜久留,他迅速将悠悠背了起来。   悠悠意识昏沉地醒来,手指落在他衣裳,触碰到肩膀上的叶纹,浑噩的意识有些茫然,分不清在梦境还是现实。   丹药在她体内发挥作用,她微动了动。   “灵爻。”   察觉到背上的动静,季朝木微紧的嗓音响起。   悠悠纤长的手指微蜷了蜷,沉沉的眼皮虽无法掀起,却听出了是谁。   是季朝木的声音。   隐隐感觉到有阳光落在身上,格外的温暖。   悠悠垂睫,昏睡过去。   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红衣少年捂着心下三寸之处,也撑到极致,面色苍白而不甘,倚着石壁倒了下去。   *   再睁眼时,悠悠已身处赫府。   此时正值深夜,烛灯静静燃烧着,她掀起长睫,抬眸便对上一双浅眸。   悠悠有瞬间茫然,记忆里,好像有个相似的面容。   想不起来,她摇了摇头,被侍女搀扶坐起身。   悠悠靠在床头,看到侍女端来的药碗,不习惯旁人喂,她欲伸手接,一只手拦在她前面。   “我来吧。”侍女一愣,抿唇轻笑地交给季朝木。   “不用了。”她唇色苍白。   季朝木浅笑:“别与我客气。”   汤药递到眼前,她只好张嘴喝下,润润嗓子后,朝季朝木道谢。   “季师兄舍命相救,灵爻不甚感激。”   季朝木摇头:“是你运气好,没有落到渊底。”   她没说话,看向他缠着药布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季朝木抓着死生藤下来寻她,持剑的双手被刺扎伤,若非她落在凸起的石壁上,季朝木此行,怕也有去无回,这份情谊,未免太重了些。   她一声不吭地喝着药,长睫微颤,看了看季朝木的肩膀,又看向自己的手。   她那时意识不清,摸到的肩上绣纹,最初似乎是花纹。   还有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叫她“阿姐”。   “阿弟呢?”悠悠忽然道。   三小姐虽有好几个弟弟,却只唤赫无荆‘阿弟’,侍女心领神会,道:“四公子昨日患疾,在房内休息。”   四弟弟身子骨弱,时常闭门养病。   悠悠不疑有他,思忖间,低头又喝了勺药,结果咬到了块糖。   喂她糖的少年轻笑。   她眨了眨眼,也弯唇笑了下。   嚷嚷闹闹闯入室内的几个弟弟,瞧见这幕,一个个睁圆了眼。   来看望女儿的赵夫人,见他们一脸八卦的模样,没好气地将小儿子们轰出去。   赫无鸠是赫灵爻最小的弟弟,赫家七公子,被赶出房门后,还探头探脑地趴在门前,与五哥六哥道:“他是不是喜欢三姐姐。”   “不知道。”赫家六公子摇摇脑袋。   年满十岁的赫家五公子,略一思忖,神神秘秘地朝两个弟弟招手:“我有办法知道。”   悠悠在床上躺了几日,终于养好了身体。   得知赫无荆还在昏睡中,能下床后,她去看望。   少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盖着厚重的被褥,手脚却冰凉至极。   守在一旁的赵夫人,说起他病倒时,不住抹泪。   “晌午阳光正好,他在院里的花树下,正拾起几朵海棠,突然吐了口血,昏倒在地,之后一病不起,请来的医药师也寻不到缘由,只说可能是神魂受到了惊吓伤害。”   悠悠皱眉,手抚上赫无荆的额头,想起落入灵渊时,隐约听到“阿姐”两字。   不是赫无荆的声音,她回忆着音色,不自觉想到季深。   离开赫无荆房间后,悠悠本欲去柴房,出门便遇到即将离去的季朝木。   赫无荆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海棠树。   晚风吹过,花并着叶子簌簌飘落,季朝木站在树下,前来告别。   悠悠走过去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启程。”   季朝木摇头:“家母来信,有要事。”   几个躲在暗处的小身影,瞬间激动起来。   “五哥,真的有用吗。”赫无鸠睁着圆溜的眼睛。   赫家五公子拿出刚让季朝木吃过的糖:“当然有用,这加了诱情散,但凡他对三姐姐有一丝情意,都逃不过,且看着吧。”   季朝木从储物袋拿出一个檀木盒子。   “这是我去妖界时,摘到的姻缘花,此花遇到命定的姻缘,才会绽放,我觉得有趣,便多摘了几朵,送给你。”   悠悠对姻缘花有所耳闻,将盒内一个粉色的花苞拿了出来。   “多谢。”   “需要滴血。”季朝木提醒道。   他将盒内另朵取出,率先凝了滴血在上面。   悠悠见状,好奇地跟着凝了滴血,她正怀疑是不是真的,就发现季朝木手中的姻缘花,在夜色中,绽开娇艳的花瓣。   季朝木愣住,握住姻缘花的手指微紧,心脏忽地跳快了许多。   是她。   真的是她。   他近乎痴迷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做出平日绝对不会做的逾礼举动。   “阿姐呢。”   室内,真身还在古灵渊的季深,在赫无荆体内的碎魂终于清醒过来。   他哑着嗓音,又问了遍:“阿姐呢。”   侍女忙道:“三小姐刚来过,才离开不久。”   知晓她无事,季深松口气,得知才走不久,起身披了件厚重的裘衣,   他在下人簇拥中,走出房门,廊道悬灯风中摇曳,   季深抬眼,停下脚步。   他看到院子里,亲手种的海棠树下,白衣少女斜靠着树干上,身前少年俯身吻了她。   两人手中,各拿着朵盛放的姻缘花。   季深脑海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静静站在原地,眼眸深处的歇斯底里,没有任何人察觉,直到唇间鲜血溢出,“噗”地吐了口血,昏倒在地。   另边,忽然被按在树上,面对凑近的温润面容,悠悠险些吓呆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骤然侧过脸,左脸与对方嘴唇堪堪擦过。   她推开季朝木,惊呼声在走廊响起。   “四公子!”   悠悠侧头望去,看到倒地的赫无荆,顾不得其他,赶忙过去。   身前一下变得空落,季朝木有片刻的失神,望着手中的姻缘花,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这时候,草木后钻出数道身影。   几个赫家少爷摸着脑袋,尴尬地看了看他,随后掩饰什么似的,火急火燎地朝走廊奔去,嘴里唤着“四哥哥”。   *   季府。   近几年,季家蒸蒸日上,季道鸿身上威压渐深,眉眼间多了几分傲慢。   走出书房,他抬眼看到曾经的挚爱,浓妆艳抹的女子。   季道鸿皱眉,忍无可忍道:“够了,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他想不明白,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才短短数年,为何变成与季深的母亲一样。   “不过多了个妾室而已,威胁不到你,你如今是家主夫人,还有何不满足的。”   徐夫人面色扭曲。   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才过了多久,他就厌倦起来。   别以为她不知晓,在外的不止这一个狐狸媚子,这些年,她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但即将入季家的这个,肚子里有个孩子了。   这私生子,说不定会威胁到她儿子的地位,她岂能容忍。   季道鸿拂袖而去,却不理她。   季朝木收到徐夫人的传信,急赶回去,得知季家从近来刚出世的仙府中,得到了上古秘卷。   “东西放在你爹的秘格中,我偷听他与心腹聊天,这法术是上古秘术,非同小可,学了之后无人能敌,这种好东西,你爹却舍不得交给你。”   徐夫人拉住他的手,拿出一枚银钥。   “好在我趁他不备,偷拿到了锁钥,此刻他在书房议事,你快去拿出秘卷。”   季朝木蹙眉:“娘,你说什么呢。”   “朝木,你还小不明白,你爹在外有人了,要迎进季家,还有个私生子!”徐夫人浓妆艳抹的脸颊,神色变得狠厉。   “他不给你,多半想留给外面的贱种!”   她紧紧握住季朝木的手:“娘知道你需要这秘术,若能修习此术,你在仙门大会,岂会惨败给那姓路的小子!你难道不想一雪前耻!”   季朝木脸色难看。   他想到比武台上前所未有的挫败,想到古灵渊边,眼睁睁看着赫灵要落入渊底,束手无策。   半晌,他握紧了锁钥。   季朝木打开秘格,将秘卷取出,粗粗一阅,发现了不对劲。   这是邪术。   若是修习,修为必然大增,可自古修习邪术者,都为世间不容,没有好下场。   季朝木赶紧将卷轴放了回去,秘格合上的刹那,他又迟疑了。   若能修习此处,他修为能翻几倍,说起来,这法术没有那么大的副作用,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   就在季朝木内心挣扎之际,一个鬼纸人,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   与此同时,一道红影从古灵渊跃出,眼眸猩红。   *   悠悠在府内,照顾了几日赫无荆,终于得了空闲,打算去看望季深时,一则消息连夜传来。   季家被灭门了。   季家主与夫人,连带季家百余人都死于非命,凶手是季朝木。   悠悠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如此认为的,不止是她。   她与众人匆匆赶去,看到才分开不久的季朝木,跪在血泊中,痛苦至极地捂着脑袋。   季家主与夫人的尸体横在他身前。   “季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季朝木抬头,他眼睛里布满血丝,双目通红。   “不,不是我……”   他哑着嗓音,神色浮现出极度的痛楚与无助,仿佛身处在地狱里。   季深握着糖葫芦,慢条斯理地咬了口红通通的裹糖山楂。   赫无荆容貌与他真身不同,生得白净,脸颊有些肉,瞧着颇具憨态,没有任何侵略感,亲和力十足。   以至于他在惨案现场,吃糖葫芦吃的咔咔响,与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模样,也没人指责他对死者不敬。   他尝着甜味儿,看向瞪大眼睛,死不瞑目的季道鸿。   父子一场,季深蹲身,抬手温柔地将他眼睛合上,却发现,对方不肯配合。   “不闭上,就挖眼了。”   受到恐吓,那双死目突然诡异地闭上了。   季深心满意足地勾唇,尽完孝道,环顾四周,看到季灵爻靠近了季朝木。   她抬手覆在季朝木冰凉的手背上,听他低喃不是自己,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季师兄,你没理由,也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季深静静看着这幕,唇角的笑意凝住。   察觉到季朝木浓郁的不安,悠悠道:“我信你,我爹爹来了,也是信你的,没有人怀疑你,你别怕,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有了悠悠的靠近,原本不敢上前的众人,也纷纷过去询问起来。   季深神色逐渐茫然。   他看向手染鲜血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围在季朝木周围,小心翼翼问着话的悠悠,与对季朝木驱寒温暖的众人。   府内所有人皆死于季朝木之手,不是吗?   为何大家反而可怜起季朝木,将他当作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对待,季府上下死去的人不可怜么,为何没人想着替他们报仇。   眼前的场景,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季深前所未有的困惑,叫了声:“阿姐。”   阿姐没理他,在轻声安慰季朝木。   季深更惑然了。   是不是有的人,天生招人喜欢,即使犯了再大的错,也有人前仆后继替他辩解。   而有的人,犯一点过错就会被口诛笔伐,划分为十恶不赦的一类。   没等季深想明白,麻烦就落在他身上。   主动调查季家灭门之事的赫立山,在季朝木身上发现了鬼纸人的存在,一瞬间,想到了几年前被盗的禁术。   他用灵线束缚着纸人,第一时间怀疑是季深,此子怨恨季家。   他之前以为季深早已痴傻,放松警惕,可前几日,季深悄无声息地从赫府消失了,这个关口,季家灭门,多半就是此人用的鬼术。   但赫立山不解的是,就算这些年季深在装傻,他也无法盗走禁术。   宗祠只有赫家后人能进入其中,盗走禁术的不可能是他,除非有赫家人与他合作。   赫家认识季深的人寥寥无几,谁会帮他,百思不得其解,赫立山心下愈发不安。   被带回赫府的季朝木,得知鬼纸人的存在,灰暗的眸光一下有了光彩:“是它……是它附在我身上!是它在操控我!”   赫立山按住他肩膀,轻拍了拍:“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幕后凶手,为季兄报仇。”   突然得知季深是林城季家子弟的悠悠,愣了许久,回到赫府后,她推开柴房木门,里面空无一人。   悠悠蹲身,拿出放在法器中的布老虎,指尖微紧,神情复杂地叹口气:“这就是你一直装傻充愣的原因吗。”   站在她身后的‘赫无荆’,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   她怎么,知道的。   季深不解,直到看到她泛紫的眼眸。   他忘记了。   她有双天眼,能看到人的魂魄,这些年,他真身虽表面装得像痴傻之人,但魂魄真实的反应瞒不过她。   季深手指微蜷了蜷。   她假装不知,数年如一日来看望他,是在,等他愿意卸下伪装的那天吗。   悠悠握紧小老虎,想起赫立山所说的鬼纸人,她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少年。   “阿弟,当年在宗祠,是你盗走了禁术对吗。”她对上季深平静的面容。   “你与季深什么关系,他威胁你了么。”   季深不答,忽然朝她出手。   悠悠早有防备,不仅躲过一击,反手击中他。   赫无荆的修为不高,季深不是她对手,额角撞上地面的石头,鲜血直流。   他站起身,指尖落在额角,道:“阿姐,好疼啊。”   悠悠盯着他被染红的额角,有瞬间的怔然,下一秒,她后颈遭到击打,眼前陷入黑暗。   一袭红衣接住悠悠,将她打横抱起。   *   悠悠后颈泛起疼意,醒来时,听到细碎的声音。   仿佛一阵风穿过,悬在屋檐下的铜铃,发出脆响,窗外鸟叫虫鸣,伴着簌簌的落叶声。   她睁开眼,坐在床边的锦衣少年,一只冰凉的手落在她脸颊,眉目明亮,灿若星辰。   他弯唇道:“阿姐。”   他额角有道伤,滲出殷红的血,看起来是新伤。   悠悠头晕目眩,抬眼就看到这道碍眼的伤痕,几乎下意识道:“谁欺负你了。”   季深愣了愣。   那年,他在仙宗受了欺负,阿姐连夜带他离开了仙宗,之后,她每次瞧见季深哪有伤了,总免不得问一句,谁欺负他了。   季深的手微顿,眼神变得温柔。   其实他不是打不过那些人,他故意不还手。   那段时间,阿姐初入仙宗,身边围了一群有一群的人,师尊师叔,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千百位同门。   季朝木也在其中。   季深发现他的身影,快这些人被淹没了。   阿姐要看不到他了。   季深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虑,故意挑衅一些同门,然后不还手,只挨打。   他想要阿姐多看看他,想要她的眼里,只有他。   那次,他不仅如愿以偿,阿姐还会拉着他的手,谢绝了所有人的挽留,带他离开了刚加入不久的仙宗。   季深从未如此满足过,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甜的蜜饯。   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变得越发贪婪的,想要从阿姐那,索取更多。   悠悠一语毕,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手腕被戴上了锁灵扣,体内的灵力被封,浑身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悠悠挣扎了下,脸色发白,她不大相信赫无荆会伤害她,但此情此景,难免有些茫然。   “你做什么,四弟。”她问。   季深拨开她脸颊一缕碎发,淡淡道:“阿姐,那天我看到了,季朝木在亲你。”   悠悠想说没亲到,还没开口,就听少年道:“我讨厌他。”   以前,季朝木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抢走了他的父亲,他的身份地位。   如今,又要抢走她。   季朝木灭了季家,所有人却在为他辩解,没人相信他会如此。   上天为何如此偏爱他。   悠悠眨眼,想说自己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可少年又道:“其他的我可以不在意,但是阿姐,他想抢走你,我是死也不让的。”   悠悠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四弟弟粘她,于是道:“没人会抢走我,你是我四弟,我始终是你阿姐。”   季深轻笑,握住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蹭了下。   悠悠抿唇,以前季深惹她生气的时候,就会如此,凑到她跟前来,无不乖巧地说:“阿姐,我错了。”   这次还没犯错,怎么先撒起娇来了。   察觉到季深不对劲,悠悠看向锁灵扣:“四弟,你先给我解开。”   季深却不肯,他凑近,躺在她身旁,像是小时候一般脑袋挨着她,一手落在她腰间。   悠悠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能将她轻松拢在怀里。   “四弟……”   季深轻笑打断:“阿姐今夜一直在唤我四弟,平日都是唤的阿弟,是不是察觉到了。”   悠悠喉间微梗,面露疑惑之色:“察觉到什么。”   季深道:“阿姐的潜意识很强大,本能的反应,常常快于意识的苏醒。”   “你察觉到了不是吗。”   他漆黑眼眸看着她,商量般轻声道:“阿姐,不要喜欢旁人,喜欢我吧。”   不出所料,女孩瞳孔骤缩,季深低笑。   阿姐很多时候,迟钝得厉害,或者说,潜意识太敏锐强大了。   她的潜意识察觉到了他的情感,知道他要表明什么,所以三番四次,无意地提起“他是四弟”,试图阻止他的意图。   从震惊中回过神,悠悠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你疯了!赫无荆……我是你阿姐,你是我四弟!”   “不是四弟,就行了吗。”   他这话,让悠悠一愣,尚未明白何意,一袭红衣出现在床边。   少年将‘赫无荆’拽走,靠近了她,陌生的嗓音,以一种熟悉的腔调唤她:“阿姐。”   悠悠瞪大眼眸,看着季深真身,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在脑海中冒出。   季深夺舍了赫无荆!   可是不对,赫无荆的魂魄分明是他自己的模样……   悠悠神色不定,而凑近的红衣少年,忽地掰过她下颌,轻轻吻在她唇上。   顾赦在那刹那,心满意足起来。   而唇间的温度,让悠悠只觉天崩地裂。   她一巴掌落在季深脸上。   纵使被封住灵力,但由于受到刺激的过大,她一掌力道不小。   季深挨了一下,侧过瘦削的脸颊,唇角溢出殷红的血迹。   他眼眸变得猩红,令人生寒,悠悠的手被他捉住。   少年歪了下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继而吻上她柔软红润的掌心,笑得浑不在意。   问她: “疼吗。”   悠悠头皮发麻。 第79章   眼前的季深, 前所未有的陌生,悠悠无法想象,当年送她花环, 眸光那般纯澈的小孩,为何变成了眼前这个邪恣的少年。   “你到底想怎样。”她颤声道。   察觉到她的害怕,季深长睫微垂,在她耳边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悠悠:“那你给我解开锁灵扣。”   “那可不行。”他轻笑。   “解开阿姐就跑了。”   季深确实如他所言,没有伤害她。   悠悠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接下来几日, 就带她四处走动,到树上给她摘果子, 到河里给她捉鱼,编花环给她戴上, 一天一个。   他还道:“阿姐, 你不是一直想云游四方,行侠仗义吗, 我带你去吧。”   不过这话,他没能实现。   赫道鸿找来了。   悠悠提前察觉到赫家焚鬼符的气息。   她问季深:“季家被灭满门,是你所为吗?”   季深反问:“阿姐为何觉得不是季朝木所为。”   悠悠:“他身上贴有鬼纸人,是你放的, 不是吗,你能操控他。”   “确实是我放的。”季深黑眸望着她, 只说了这一句。   悠悠默了默:“你把锁灵扣给我解开。”   以赫立山的性子, 得知季深夺舍赫无荆,必然让他神魂俱灭。   季深发现她今日话多了起来, 猜测道:“他们来了是吗。”   她沉默,季深弯唇:“阿姐在担心我吗。”   悠悠冷声:“没有。”   季深依旧笑得很开心:“阿姐不必担心,他们杀不了我。”   事实证明,他没有虚言。   得知一切的赫立山,愤怒赶来,带领赫家众人召唤九天阳雷,要将季深诛杀。   可季深像拥有不死之身般。   赫家的驱鬼术,是为了抵抗禁术诞生出来的,相对应的,季深修习的禁术正好克制。   季深游刃有余的化解危机,甚至戏耍起他们,笑吟吟地将纸人贴在这些人身上。   他再操控这些纸人,让前来围剿他的人,自相残杀。   他杀红了眼,自己却没察觉,甚至忘了起初只是要带阿姐离开,逃离他们的包围。   悠悠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妖冶的邪笑,看到诸多熟悉的族人面孔,被鬼纸人控制,痛苦地厮杀起来。   她浑身发凉。   季深以人身修鬼术,入了魔。   季朝木手持长剑,朝季深袭去,招招致命。   “都是你,让我家破人亡!”   季深笑开,笑得极其大声:“季朝木,你真是世上最会演戏之人,演到最后,把自己都演进去了!”   他躲开攻击,掐住季朝木的脖颈:“你比任何人都懦弱,敢做不敢认!”   季朝木刹时红了脸,旁边一人袭来,欲杀季深解决季朝木。   季深身旁的纸人手臂一划,将其一斩为二,淋漓的鲜血溅在季深身上。   他眼眸猩红,更兴奋了。   赫立山又一击袭来,打中他,想逼他松开季朝木。   但这是无用的,因为杀不死他。   季深舔舔嘴唇的血,道:“没用的,你找不到我的弱点。”   他压根没有命脉。   赫立山显然也知道这点,脸色难看至极,季深小小年纪,总是修习鬼术,也不该如此厉害,只能说他天赋高的可怕,鬼术简直是为他而生。   意识到今日不除季深,来日人间必遭大祸。   赫立山厉喝:“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   季深红眸泛起笑意:“那我成全你。”   他准备先送季朝木归西,再送面前的老东西入地狱,这样,以后谁都不会阻碍到他了。   但这时候,他胸膛陡然一凉。   赤红的长剑穿破他心下三寸之处,分毫不差。   季深愣住。   这赤剑他认得,是季朝木的配剑,可季朝木被他掐着脖颈,又是谁在持剑。   身后的人没有用灵力,或者说,用不了。   她拔剑。   季深松开季朝木,缓缓回过身,看着视线中的白衣女孩,整个人愣愣的,像没反应过来。   “我看得到。”   她开口,一双漂亮紫眸看着他。   季深的鲜血,顺着她手中长剑滴落。   她道:“你的命脉,在心下三寸处。”   此言溢出,赫道鸿最先反应过来,继而所有人,朝季深心下袭去。   一击又一击。   这样的攻击,让季深不再毫无反应了。   他跪倒在地,视线中,只能看到女孩握住持剑的手。   她紧紧握着剑,指尖发白。   季深抬起血淋淋的手,想去触碰,可她的衣袖从他指尖划过。   她没有看他一眼,到了季朝木身前,蹲身察看他的伤势,   季深心下三寸被搅烂了,血肉模糊,被痛的血窟窿,比在古灵渊受的还大。   他倒在地上,疼得全身蜷缩起来,翕动的薄唇吐着血。   阿姐去救季朝木了……   那、那他呢。   阿姐是不是忘了他了,还是……她也要丢下他了。   季深愣愣看着她,想她回头看他一眼,可直到眸光变得灰暗,都没等到。   这时候,一扇阴阳门突然出现,所有人惊呆了,除了赫立山。   季深的魂魄四分五裂。   万鬼咒发作,这次无需守门人的银钩,也无需赫立山的换魂术,他碎散的魂魄自行进入门后。   无数恶鬼朝他扑来,阴阳门永久地合上。   季深变成了与恶鬼同样的存在,再也无法来到门的另一头,他每一魂每一魄都将沦为恶鬼的盘中餐。   守门人抱臂在旁看着,面色平静道:“欢迎来到鬼界。”   好歹钩过季深魂魄多次,守门人对他印象颇深。   千百年,在中万鬼咒后不死不疯的人,季深是第一个,可惜仅此而已了。   他能感觉到季深的怨念,但沦落到鬼界,谁不带着怨。   之前碍于他是活人,众鬼只能撕扯他的魂魄不能吞噬,最多过过嘴瘾。现在不同,在弱肉强食的鬼界,一群十恶不赦的恶鬼,可以大快朵颐了。   守门人的银钩化作长鞭,漠然地望了眼被密密麻麻恶鬼包围的可怜魂魄,打算离开。   他转过身,脚步却忽然顿住。   守门人回过头。   恶鬼们四处逃窜,少年散碎的魂魄在吞噬他们,夺取他们的鬼气。   季深意识逐渐回拢,不知过了多久,吞噬万鬼后,他变强的魂魄重聚在一起,不过三魂七魄再也不全了。   他损失了两魄。   一为喜魄,一为爱魄。   适逢鬼界风云变幻、动荡不安,乱局中,诞生出四大令九天神灵都头疼不已的鬼王。   不入轮回,鬼身不灭,在各界肆意妄为,难以管束。   季深正是其中之一。   季深从未如此畅快轻松过,仿佛身上厚重的枷锁都消失了,如今他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曾经万般执着的,求而不得的……在他眼中变得如尘埃一般,在人世间的沉浮十四年,与新生后,迎来的无穷无尽岁月相比,实在是沧海一粟。   以致于,他甚至提不起报复的念头。   达到一定境界,面对蝼蚁,他连抬脚碾碎的欲望都没有。   偶尔,他会想起赫灵爻,比起憎恨,更多的是淡漠。   季深心想,即便与其擦肩而过,他也能淡然地将其视作莫不相关的路人。   直到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   中元节,华灯初上。   修仙界南边一座城池里,集市熙熙攘攘。   走在人群中的男子,手持折扇,额角一朵盛放的莲花,不满地啧啧。   “人间夜景,不足鬼界三分。”   “鬼界不分昼夜,反正头顶永远黑暗,白日比不过人间,夜晚再比不过,未免太可怜了。”   一个少年模样的身影,无意看到小摊边的鬼王面具,嘴角微抽。   “好丑。”   摇着折扇的男子望去,见面具上的刻字,一手落在身旁的红衣青年肩上:“哈哈哈,永夜鬼王,阿深,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两句“竟然是你”,一声比一声高。   男子笑得前仰后俯:“咱们鬼界最俊的鬼王,在人间原来是这幅鬼样子。”   灯火璀璨,被他拍肩的红衣青年,俊美如铸的面容,引来街上路人诸多目光。   青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目光朝鬼王面具望去。   下一瞬,他懒散的神色消失殆尽,驻足在人流中,目光落在从小摊前缓缓走过的女子身上。   摇扇男子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个盲眼姑娘。   一袭白衣,纤腰系着红色的长腰带,眼睛缠着三指宽的青色纱布,肤白若雪,下半张脸唇色红润惹人。   赫然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方才那少年皱眉道:“兄长,她身上有危险的气息。”   持扇男子笑着摸摸他头:“直觉不错,你不是这姑娘的对手,中元节,这座城池连个小鬼都没看到,还以为是我们存在的缘故,原来另有其人。”   他侧过脸:“阿深,你认得?”   身旁空空如也。   夜间集市熙熙攘攘,视线一片黑暗的悠悠,不紧不慢地走在人群中。   她眼盲许久了,但凭灵力能感知到四周,她行动自如,不会撞上人。   正这般想着,她却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额头撞上温热的胸膛,悠悠还没反应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扣住她胳膊,将她身形扶稳。   “抱歉。”   站稳后,她又道。   “谢谢。”   那人一言不发,悠悠只好颔首离去。   绕过此人走了两步,悠悠突然停下,若有所感地回头。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了她的视线,细密的雨点滴落,她歪了歪头:“我们认识吗?”   顾赦莞尔,极致的思念在心底荡开。   但他化身的鬼王,却对她化身的赫灵爻一哂,笑道:“素昧平生。” 第80章   目不能视, 悠悠对声音变得极为敏感。   那人低声轻语,应是个青年男子,气息犹如飘渺轻烟般难以捉摸, 修为高深莫测。   街上人来人往,她回头看不到对方,闻“素昧平生”之言,只当刹那间的心悸是错觉。   想到前方还有人在等,悠悠只能作罢,略一颔首。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季深神色平静, 与无数次深夜里设想的重逢一样,他很冷静,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   不知目的,跟着她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直到一个青年身影出现, 季深才停住脚步。   烟雨朦胧,那人一袭天青色衣袍, 背负长剑,一手拎着干灵草和蜜饯,另手撑着伞,站在街口等她。   待悠悠走近, 两人并肩而行,低声说着什么。   她嘴角弯起,温柔地点了点头。   除了眼盲外,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云游四方,驱鬼除邪, 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如今,看样子是实现了,还有个道侣相伴。   以为自己早已放下的季深,陡然发现,原来他并非能做到心无波澜。   他看向路边小摊,摊上悬挂着的永夜鬼王面具,青面獠牙,在浓郁的夜色里,那般丑陋滲人,狰狞可怖。   他现在的神情,与这面具一样的扭曲。   季深的手指按在心下三寸。   为何感到痛楚的只有他一人。   *   夜晚,雨下的越来越大。   季朝木将伞往对身旁女子倾斜了些,温声道:“回去后,我给你加些糖,把这些干灵草熬了。”   悠悠道:“无需劳烦,我自己来就好。”   季朝木神色露出几分无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客气。”   她离开赫家已许久了,四处云游,没人知道她的踪迹。   季朝木昨日发现她的踪迹,匆匆寻来,正巧中元节,陪她下山驱邪以免邪灵作祟,路上买了些补药。   季朝木视线落在她被青纱遮挡的眉眼,片刻,又看向悠悠戴着的手链。   链子细长,其上有九朵莲花点缀,系在她细白的手腕上,其中六朵闪着金色碎光,漂亮极了。   季家当年虽遭重创,但家大业大,奇珍异宝之多仅此与方家,季朝木自幼见多识广,许多稀珍之物,旁人不知,他却能一眼道出何物。   这是功德链。   季朝木握伞的手微紧,正欲询问,听她道:“季师兄如今是一宗之主,又要掌管偌大的季家,想来日理万机。”   季朝木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   悠悠说:“笑什么?”   “笑自然是因为高兴。”季朝木温润的嗓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时间过了太久,我来之前,总担心被你忘记了。现在我知道,你没有。我继承宗主之位,不足半月,你在千里之外就已知晓,我自是高兴。”   悠悠莞尔:“我周游四方,又不是闭关修行,自然会听到你的消息。”   见她没有听出半点意思,季朝木无奈,两人一路交谈,在大雨将歇的时候,来到群山环绕的一座小院落。   悠悠推开门,到角落的柜子里,拿出一盏铺满灰尘的火烛。   “我在一个地方不会待太久,这是暂时的容身之地,室内简陋,见笑了。”   灯火照亮室内,屋子里陈设简单,看起来空荡荡的,只有书案满满当当,笔墨纸砚皆有,画好的符纸整齐地叠放在上面。   趁悠悠沏茶的功夫,季朝木在院内熬着补药。   夜风拂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声声脆响,季朝木不时朝门内望一眼,看到纤瘦的身影,眸光柔和。   他摊开手,一朵盛放多年的姻缘花浮在半空。   当年海棠树下,他赠赫灵爻一朵姻缘花,两人的姻缘花都开了,此次重逢,也是有姻缘花的指引才寻到她。   他与赫灵爻有着天定的姻缘,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季朝木小心地收好花朵,一阵夜风吹过,落叶簌簌,药炉下柴木燃烧的火焰,忽然暗了几分。   季朝木骤然警觉,手落在赤剑上,抬眸看向不速之客。   狂风卷起枯叶,漫天纷飞。   在门口现身的青年,皮肤煞白,红唇如血,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别来无恙。”季深想了想,话中带笑。   “兄长。”   他从未叫同父异母的季朝木兄长,如今道出这声,不过是表明身份而已。   季朝木看着似曾相识的面容,原本尚在猜疑,闻言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季深……   竟然没死?!   不,不对,他是死后变成恶鬼!   季朝木心生寒意,不假思索拔剑,朝季深刺去。   季深漫不经心地一躲,抬手掷出寂印,这法器形成的结界,将两人笼罩起来,把所有动静藏在结界内。   保证室内的人察觉不到这里的动静,季深才收敛起懒散的神色。   他掀起眼皮,目光刹那变得冰冷。   悠悠孤身一人多年,也没有饮茶的喜好,许久未沏过茶,如今又看不见,慢吞吞捣鼓了半晌才弄好。   发现外面一片寂静,她走出房门,一手落在门框上:“季师兄?”   结界内,本就落于下风的季朝木,闻言神色微变,被季深毫不留情的一掌击碎了灵核。   在悠悠又道了声“季师兄”后,冷光闪过,一条舌头被割落在地。   季朝木嘴里溢出满口鲜血,痛苦地呜呜直叫,跌倒在地,季深不紧不慢地用捆仙绳,将他绑在就近的桃花树下。   “为何不使用邪术,我本想领教几招呢。”季深居高临下看着他。   “莫非这么多年,你不曾修习过?真以为不修习,就能抹去自己当年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吗。”   季朝木双目猩红,剧烈挣扎起来。   季深端详他的模样,发现谈及此事,他用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不由哂笑。   “时至今日,你竟还以为自己是被鬼纸人操控,才杀了季家上下几百人,骗完别人,连自己也骗,真是怯懦得,令人作呕。”   季深看向掉落在地的姻缘花,它染着血,沾染了灰尘,盛放得更漂亮了。   季深冷漠地踩过,走出寂印结界。   来到院中的悠悠,在离季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去:“季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吗。”   想了想,季深悄无声息勾起唇角,变换了嗓音,用季朝木的声音道:“方才有鬼物袭来。”   他弹指释放的鬼气,在院里徘徊,让悠悠不疑有他。   季深瞥了眼结界内的身影,将烫药倒在碗里,碗旁摆放着一堆干果。   担心她喝药怕苦,季朝木贴心地准备了不少甜蜜饯,还有一瞧就是附赠的几片酸梅干。   可他不知道,赫灵爻不怕药苦,喜欢吃酸的,并不喜欢甜的。   季深拂袖将酸梅干扫到地上,捻起大片蜜饯,一股脑倒在碗内,递给她,温声细语:“药好了。”   悠悠端过碗,一口尝下许多,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好甜,甜得腻人。   她欲言又止,耳边传来‘季朝木’期待的话语:“我特意加了点蜜饯,好喝吗?”   悠悠蒙眼的青布下,眉头微蹙,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口喝,而是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埋着头,含混不清地“嗯”了声。   季深险笑出声,笑意淡去后,眼底的寒意却挥之不去。   她对他,好生容忍。   咬牙喝完甜水一般的药汁,悠悠放下碗,估摸天色,踌躇道:“进屋喝点茶吧,我再练会符,就休息了。”   不知‘季朝木’听明白意思没有,只听他轻应一声,悠悠转身回房,刚走两步,被不知哪来的石头绊倒。   她向前倾倒之际,一只修长的手臂环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揽腰抱起。   “我抱你回去。”   灯火摇曳,悠悠被放在床上,身形有些僵硬。   不知是分别太久,季朝木变了还是其他缘由,今夜的季朝木,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   略一思忖,悠悠道:“帮我把桌面的灵符拿来好吗。”   季深视线落在桌面的驱鬼符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她有所怀疑,想用验鬼符试探他,可惜这些灵符与他无用。   季深将灵符递给她,悠悠摸着完整无缺的灵符。   不是鬼物,她多虑了。   季深打量她的床榻,只有一个枕头,他眉梢微挑,透过窗户,看向结界内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本以为两人早已同榻而眠,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季深勾起唇角,高看了季朝木。   他真是个废物。   悠悠放下灵符,打消了疑虑,她心里仍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仿佛被人用阴暗的眼神盯着。   她想了想:“喝茶吗。”   季深:“不喝。”   话落,室内陷入寂静,悠悠散着乌发,坐在床边,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上闪着金色碎光的花链。   季深看到了莲花手链,目光却被她床柜上的摆件吸引。   几个淡紫色的灵炉,掌心大小。   在赫家待过多年,他对这东西不陌生,这是安魂炉,用来封锁恶鬼生前的煞戾之气,爱恨怨憎。   借着烛火光亮,季深在安魂炉上,看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季深眼眸微眯起来,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白衣女子,修长的指骨蜷起。   难怪……   他逐渐淡忘前尘,甚至提不起报仇的念头。   他以为自己是看淡了,心境提升,原来是人间有个大师让他修身养性,消减了他的怨憎。   今日再见故人,季深心底的怨念被唤醒,安魂炉出现了条裂缝。   悠悠却不知晓。   季深眼底浮现出戾气,不受控制地要打碎这些安魂炉。   他冰冷的手伸去,被悠悠察觉到了,及时拦住。   “别碰。”她嗓音发紧,用灵力将他的手推走。   季深手指蜷了蜷,赫灵爻从小一惯沉着冷静,能让她紧张的东西不多。   发现这与他相关的东西,能让她这般紧张,季深歪了下头,无不嘲意的想:她这般在意,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发现自己反应有些大,悠悠回过神,道了声抱歉。   “这是安魂炉。”她解释,“给……”   念及提及季深,季朝木会想起季家灭门之祸,悠悠沉默了下,‘季朝木’却主动道:“是给季深的。”   “当年多亏了你看穿他的命脉,不然,放任他在世间作恶,不知要残害多少无辜。”   季深走到桌边,将茶水倒在杯中,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垂着,遮住眼底情绪,不紧不慢地细数罪恶。   他背对着悠悠,身后响起她的声音:“那不是他的命脉。”   季深倒茶的手微顿,外界的风顺门吹入,带着丝丝凉气拂过他的脸颊。   听到她清越的嗓音响起,用极为平静的语气道:“他没有命脉,心下三寸,只不过是他受了重伤,未能痊愈的地方。”   季深嗓音莫名:“是吗,他运气真不好。”   “是我运气不佳。”她轻声道。   “若非我掉下古灵渊,他不会为了救我,受此致命伤。”   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了下,季深端着茶盏,漫不经心道:“原来如此。”   他将茶盏递给悠悠,想了想,估计季朝木得知此事的反应,宽慰道:“不必介怀,你做的很对。”   “他擅修鬼术,当日心智被杀戮之念蒙蔽。”悠悠握着茶盏。   她眉眼被青布遮住,白皙精致的下半张脸,浮现出少见的淡漠之色。   “已无药可救,我不曾后悔。”   室内灯火倏然熄灭,阴冷的风灌入室内。   无边的黑暗中,有那么瞬间,季深想要抬手,扼住她漂亮纤长的脖子,啖其肉嗜其血,将满腔怨憎尽数发泄在她身上。   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知晓他没了爱之后,恨意有多可怕!   但最后,季深只无声地笑了。   他垂下青筋迸起的手,嘴角往上弯起,眼中却酝着暴虐的情绪。   “时间不早了。”他温声道,“好生休息。”   悠悠点头,门阖上的声音响起,察觉到人离开了,她紧握住茶盏的手,才缓缓松开。   她指尖发白,嘴角紧抿。   季深没有走远,出了院落,修长的身影倚在院外的大树下。   一个嗓音响起,手持折扇的男子现身道:“怎么,舍不得走了,不回鬼界了。”   “不走了。”   一片落叶飘下,落在季深掌心,他垂眸,漠然碾碎。   “我要在人间玩玩。”   君烬莞尔。   他额角一朵莲花,被夜色染黑,瞧着诡异而阴沉。   “别把自己玩进去了。”他忠告。   季深侧头看向小院:“放心,我只是,要毁掉她而已。”   不曾后悔……好啊,既然如此,他便让她瞧瞧,何为真正的恶鬼。   劝告完,君烬转身离开,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少年,回头望了眼,低声道:“兄长,为何总对永夜鬼王多加照顾。”   “呦,吃醋了。”君烬摸了摸少年脑袋。   少年脸色刷的黑了,拍开他的手,叫嚷着:“我认真的!”   君烬神色散漫,点了点额角鬼纹莲花:“因为他最干净了,都是鬼王了,连个鬼纹都没有。”   少年懵懵懂懂,掀起衣袖:“是这个吗?”   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青纹,宛如厚重的枷锁,将他束缚着。   君烬唇角笑意淡了些,抚着他后脑勺:“是这个。”   少年恍然大悟,想了想,又道:“那眼盲的女修,兄长说我打不过她,是不是她身上有厉害的法器,我之前靠近,手臂疼得厉害。”   君烬道:“不是法器,那是女修身上的功德之力,莫说你,我靠近都会受到影响。”   少年不可思议:“她不就是个人间的修士吗!修为都没到化神境,能影响到兄长?”   君烬失笑,折扇敲他脑袋。   “这女修身上积攒的功德非比寻常,你可知鬼界的往生池,像你我这般罪孽深重者,落入其中会灰飞烟灭,可那些功德加身者,甚至能原地飞升都有。”   “这女修如今的功德,落下去,能诞生出六品莲花。这等级别,她若想突破,渡劫时雷劫都会为她让步,天道不会为难她,她若继续积累功德,得道飞升只是迟早的事。”   少年恍然大悟:“多行善事。”   君烬:“道不同,你我已坠阎罗,用不着。”   少年“哦”了声,忽而道:“永夜鬼王与我们一样,为何他不怕她身上的功德之力。”   “所以说他干净。”君烬再次点了点额角,感慨不已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鬼界的人谁没这个,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家伙。”   *   悠悠歇息了一夜,次日醒来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她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懵了会,起身下床。   好在她平日出门时,也是夜间,因为恶鬼只会在夜间出来作祟。   悠悠揣上昨夜画好的灵符,出门时,听到院里一声轻笑:“我与你一起去。”   悠悠推辞不过,只能由他跟着。   两人离开院子时,季深斜睨了眼被结界笼罩,昏死过去的季朝木。   换做旁人,悠悠不可能让其跟着,但季深不同,从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他最知道,如何能说动她。   趁着夜色,两人来到一座府邸,这地方有邪气。   一个邪灵附在女子身上作恶,悠悠不费吹灰之力,将邪灵铲除,随后未作停留,前往另个邪祟作恶之地。   季深跟在她左右,见她马不停蹄,整个夜晚都在奔波,重复着枯燥无味的驱邪任务,不知疲倦。   黎明来临,她才停下,摸着手腕上闪着细碎光芒的花链。   “这是什么?”季深问。   “功德链。”她微扬下巴,头一次露出点笑。   季深明白过来,看着手链上,点缀的六朵金光环绕的莲花,这般彻夜不歇,是在积攒功德。   他冷冷地想,自己也是她功德之一。   既然如此,他帮她多积攒些。   季深随意抓了个人,凝血让其吞下。   承了他血的人,会失去理智,化为嗜杀成性的鬼物,以活人为食,犹如地狱出来的怪物。   没多久,悠悠便与他饲养的鬼物相遇了。   那人正在啃噬活人,被悠悠逮住,他足以与元婴境修士匹敌,在悠悠面前却不堪一击。   弥留之际,他意识逐渐清晰,脸上露出迷茫而胆怯的表情。   不知自己为何变成了嗜血的怪物,那人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悠悠,向她求救,可她看不到。   看到也无用,赫家人对作恶的鬼物,无论有何苦衷,从不手下留情。   悠悠熟练地将灵符贴在对方身上,抬指灭其生机,季深在她身后,眼神晦暗,他开始制造更多的鬼物。   刚随悠悠解决了一个变成炼狱的小城镇,季深看着遍地的鬼物尸体,蠢蠢欲动,这些嗜血食人的鬼物,作了恶,可也是身不由己的无辜之人!阿姐会不会因这点无辜,对这些已无药可救的鬼物,多几分怜悯,会不会后悔杀了他们,还是觉得死不足惜。这些人同曾经的他一样,变成她的功德,她若得知,会是何心情,季深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的手却被握住,悠悠从怀里摸出药瓶,把药倒在他伤口处,撕下一块布,将他受伤的手腕包扎起来。   这是方才,有鬼物突袭,他抬手替她挡下落的伤。   季深垂眼,一言不发,之前内心叫嚣的东西,忽然沉寂下来,像滩死水。   他心想来日方长,再等等好了。   “对付鬼怪,寻常法术没用的。”悠悠道,“我教你一些驱鬼术吧。”   赫家法术季深学过,他都会,不过他不能用。   如今他是鬼,用驱鬼术会反噬。   于是之后悠悠兴致勃勃地教,季深总故意学不会。   昨夜教过的咒语,今早问,季深就忘了。   悠悠茫然地歪了下头,表情懵然,天纵之才的她,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学不会。   季深还时不时问:“我是不是太蠢了。”   “不蠢。”她迟疑着,想安慰词。   “只是没开窍。”   季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开怀,半个月过去,他仍未学会任何法咒,也未画出一张符。   再一次画灵符失败后,悠悠面露沮丧。   季深看着她低埋脑袋,鬼使神差道:“再来一次。”   悠悠便摸索着,轻轻握住他的手,教他用符笔在纸上勾勒,这次落笔后,悠悠感受到符纸的灵力,弯唇笑了。   “你成功了。”   风吹过她温柔的发丝,唇角少见的笑,季深忽然想起,那双令他憎恶的紫眸。   他曾无数次,想要将那罪魁祸首的天眼剜掉。   可此刻,他却不由自主地怀念起来,若那双紫眸还在,此刻一定亮晶晶的,漂亮极了。   是谁,伤了她……   在悠悠为季深画出驱鬼符而高兴时,季深手背一片皮肤,被符纸之力反噬,像是受到灼烧般,烫起了层皮。   皮肉绽开,烧焦了。   悠悠嗅到味儿:“什么焦了?”   季深捂着手,语气带着点笑:“粥焦了。”   悠悠在院子里煮了粥,闻言,她眼睛突然像能看到了般,急匆匆出门,将火堆熄灭。   她搅动着锅里的粥:“怎么样?”   季深捻出一块黑炭似的东西,放入口中,嚼了嚼:“锅巴很香。”   悠悠:“……”   季深捻起一块,喂到她嘴里。   苦涩的味道在悠悠齿间绽开,抛开苦味,她在粥里放着的青菜、胡萝卜,还有肉末,其实焦了的味道也不错。   悠悠盛了碗,递给季深:“给它吃吧。”   她煮粥是为了给院子里的那条狗吃的。   昨夜她听到些许动静,季深说有条流浪狗来了,讨要吃的,他便将其拴在了桃树下。   这狗还有些可怜,被人拔去了舌头。   悠悠小时候被狗咬过,至今都有阴影,不敢靠近,听季深说对方龇牙咧嘴,是个恶犬,更不敢靠近了。   她只将煮好的粥递给季深,让他给对方。   季深从善如流地接过,蹲在被困结界中的季朝木身前,想到昨夜险些让人用秘术知会悠悠。   他将粥倒在地上,眼神冰冷。   “老实些,不然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下地狱。”   *   几个月后,两道身影在暮色中,并肩前行。   悠悠道:“你用驱鬼术,越发厉害了。”   她身旁的红衣青年,双手没一块好肉,全是被法术反噬的伤口,他唇角却不自觉扬起,轻笑着。   事实上,失去了喜魄,季深感受不到喜悦。   但他嘴角却不受抑制弯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时光清浅,季深逐渐变得惜血。   他不再饲养鬼物,只随与悠悠四处驱邪,一路上,不乏有人将他们当作道侣。   每当这时候,悠悠脸颊便泛着红,匆忙解释道:“是师兄。”   她每声季师兄,都如警钟敲响,惊醒日渐沉溺其中的季深。   可时间一久,警钟也没用了。   这日两人驱邪回来,天已经亮了,谈及昨夜偶遇的一对有趣的师徒,季深有意逗她:“我瞧那对师徒,徒弟帮忙驱鬼,师父还给他灵石作为报酬。”   听出了点弦外之音,悠悠摸了摸扁扁的储物袋。   她离开赫家多年,又乐善好施,身上灵石所剩无几,囊中羞涩,寻了半晌,才摸出一块灵石。   悠悠默默把灵石塞回去。   季深轻笑,当没看见她的小动作,推开窗户,外界的清风闯入室内,   “那师徒是一对,我瞧见,她亲了徒弟一下,然后趁机把灵石抢走了。”他回过身。   “那徒弟发现被我看到了,过来惆怅地问,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我哪里知道,我连个灵石都没有。”   季深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半点不像季朝木,而像曾经伪装的赫无荆,吃了其他几个弟弟的醋后,向阿姐嘟囔着不在意。   他自以为伪装得极好,实则那些幼稚的掩饰,早把他的心思暴露了出来,让悠悠感到无奈又好笑。   季深站在窗前,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说给对方听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正说着的时候,肩膀忽地被按了下。   一阵花香袭来,窗外的桃花盛开得艳丽,季深脸颊微微一热,被柔软的唇轻触了下,清风变得柔和,搭在他肩上的指尖细颤。   “现在你也有。”季深手掌又多了块灵石。   “给你。”   季深愣住。   他握着唯一的灵石,好半晌,另手冰凉的指尖,才敢碰一碰脸颊,他修长的身影呆倚在窗边,从天亮到天黑,一动不动。   他漆黑的眼眸看着熟睡的身影,看了一夜,黎明之际,低哑的嗓音才响起。   “阿姐……”   “当日你持剑穿过我心下时,可曾有过犹豫。”   没人回答,室内一片寂静。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七年过去,悠悠手腕上的功德链,坠满了金光闪闪的莲花。   与季深同为鬼王的君烬,来过一趟。   “你心软了,你爱上她了。”   季深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我的爱魄早就没了,不知爱为何物。”   君烬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季深不以为然:“我在等个好时机,告诉她,她这些年积累的功德都沾染了无辜的血,这些人本不该死的,若非她当年费尽心力,将我痴傻的意识唤醒,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养出了个恶鬼,这恶鬼回来了。”   君烬:“何时是好时机。”   季深侧过脸,看室内的身影,低声道:“再等等。”   君烬手指穿过寂印的结界,将姻缘花拾起,瞥了眼被捆仙绳拴住的季朝木,又看了看变幻嗓音,在女子面前伪装成对方的季深。   他失笑,额角莲纹如墨,提醒道:“季深,不是你幻化成这人,就能与她有姻缘的。”   季深神色莫名,认真道:“你想多了。”   君烬耸肩:“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心中也坚信不疑,但往往,身不由心。”   当局者迷,多说无用,君烬将姻缘花塞到他手中,不知想到什么,淡声道:“最后给你个忠告,若她命里的姻缘是这人,莫要让她为你动情,否则她不会有好结果。”   季深神色骤冷,将属于季朝木的姻缘花碾碎。   他不信神佛,更不信这些。   什么命里的姻缘,他不信,何况就算两人有姻缘又如何,如此更好。   他便要强求。   季朝木一直被困在结界里,被捆仙绳绑在树下,他灵核碎了,每日在树下,看着季深与悠悠来来往往。   面对没有洞察季深身份的悠悠,他无能为力,不知该如何救她。   季深曾问他为何不用邪术,季朝木只觉荒诞,他何时修过邪术,当年他就是被季深的鬼纸人操控,才酿成大祸。   若是他真修过那邪术,也不会落在这境地。   季朝木死死盯着回到房间的季深,他只能寄希望于赫家,赫家不会让她继续在外漂泊,要不了多久,就会接她回赫家。   谁来都行,告诉她,这人是季深。   在赫家找来前,他只能盼着她安好。   但一个深夜,季朝木发现,两人回来的时间比平日早了许多。   远远看到季深抱着纤瘦身影,季朝木心中一紧。   她受伤了吗。   季朝木挣扎起来,待季深走入院子,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悠悠脑袋埋在季深颈窝,素白的手紧紧抓着季深衣襟,乌发凌乱。   路过桃花树时,季深看了眼他,抱紧怀中的女子,笑了。   他这笑让季朝木心里涌起不详之感,这时候,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吟,从他怀中溢出。   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红唇微启,隐约溢出难以忍耐的泣音,在夜里散开。   她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   季朝木陡然心生寒意,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她!   快放开她!!   但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恶鬼将白衣身影抱进房内。   门在季深身后缓缓合上,没多久,里面的灯火熄灭。   悠悠意识不清,全身上下都热得厉害,不知抓了谁的衣襟,只觉熟悉至极,用不着防备。   对方身上冰凉,贴着舒服极了。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哑着嗓音问。   悠悠茫然摇头,想不起来。   “是师弟。”他道。   这称呼陌生又熟悉,悠悠只觉好似唤过很多遍,又好似从未唤过,她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任何能领走‘师弟’这称谓的面容。   她意识朦朦胧胧的,被哄着唤了对方两声‘师弟’,之后那人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   月色被浮云遮住,只有轻薄的月光透了出来。   季深手指穿过赫灵爻乌发,托起后脑勺,在她的唇间细细啃噬着。   什么命定的姻缘,天作之合。   无关爱恨,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她乌发被汗润湿,如瀑布般散开,凌乱地铺散在床榻间,雪肤乌发黑白分明,刺激着他的眼球。   季深难以自持,眼眸染上浓郁的欲色,狭长眼眸露出妖冶的猩红。   ……要疯了。   他实在温柔不起来。   她在他身下,哭湿了精致白皙的脸颊。   “记得我是谁吗?”传入耳中的嗓音,又在问她。   悠悠意识混沌,不知道,也不记得。   见她不说话,对方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像要在她心头也烙下印记般。   悠悠脑海中模糊的身影,在他锲而不舍的描述中,终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如他所愿,颤声道:“师弟……”   一声落,悠悠倏然睁开眼。   *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悠悠在良久的呆滞后,不知身在何处,四周一片白雾朦胧,身前只有面镜子。   准确来讲,是个长着手脚的镜宝宝。   它说自己是轮回镜。   悠悠可不管它是什么镜,兀自蹲在角落,低埋着头,手指在地面画着圈,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境地。   清醒后,化身赫灵爻的经历,与她而言,仿佛做了漫长的梦,梦里一举一动有些模糊。   不过再模糊,她也记得,梦见的结尾有个小春梦。   她好像与师弟神交了……   她与顾赦白纸般纯净的同门之情,烟消云散,连点纸屑都没留下。   呜哇,悲怆!   *   一夜过去,天边翻起鱼肚白。   紧闭许久的房门,忽然开了,从内走出的恶鬼,穿着松垮的红衣,衣襟不甚在意地半敞着,神情透着餍足。   他掀起眼帘,看到双目血红的季朝木,也不恼,斜倚着门,半阖着眼眸。   半月后,季深将大把糖撒在季朝木面前,他带阿姐回了赫家,季朝木仍被困在小院里。   “这是喜糖,阿姐是我的,我要娶她。”   红衣青年神色得意,却没敢说出口,请帖上,是赫灵爻与季朝木的名字。   但那又如何,季深不在意。   赫灵爻的嫁衣是他亲自挑的,即将戴着的大红盖头,盖头四角,都有他私心绣的小老虎。   他去四海仙境采了好看的仙花,编成花环,也要给她戴上。   不过他做这一切,不是因为爱她。   他只是要让她知晓真相的那日,痛不欲生。   至于何时让她知晓。   再等等。   等她与他百年千年万年后,他再告诉她真相。   让她这一生都留在他身边,困在他的恨意中。   但季深没料到,在他无比期待的大婚前夕,阿姐得知了他是谁。   季深不明白她如何得知的,只不过,碰了下他左手食指一个旧伤罢了。   不过知道也无妨。   他甚至有些高兴,可以亲口问:“阿姐,你持剑穿过我心下时,可曾有片刻的犹豫。”   赫灵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曾。”她道,“你当日入了魔,你不死,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可是阿姐。”季深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像小时候放了错,向赫灵爻撒娇一样。   “他们并不无辜。”   他有许多话要说,可阿姐轻声击碎了他的幻想。   “我知道。”   季深嗓音微哑:“知道什么。”   赫灵爻:“万鬼咒。”   季深身陨时,出现了与万鬼咒相关的阴阳门,赫灵爻追查,很快从她父亲赫家主那里,得知了真相。   季深浑身冰凉,原本被满府邸的喜庆红绸冲昏的脑袋,如大梦初醒。   “阿姐如今知道,仍觉得……该死的是我。”   “当日你不死,会死更多的人。”赫灵爻重复着这句,神色平静到近乎淡漠。   季深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被布遮住的眉眼,庆幸她看不见,不然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会怎样嘲笑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赫灵爻蜷缩在掌心,握紧的苍白指尖,逐渐松开。   “你何时,变成的季师兄。”   季深好似终于找回了点颜面:“中元节。”   发现赫灵爻脸色微白,季深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功德链:“说起来,阿姐修的功德里,有我些许的功劳。”   赫灵爻摸着功德链,唇角微抿:“你行善事,是好事,功德不会在我这,在你自身。”   “不,阿姐误会我的意思了。”季深淡声道。   赫灵爻不甚明白,直到眼前无边黑暗中,响起季深冷漠的嗓音。   “为了帮阿姐多积攒些功德,我散血养了点儿鬼物。反正与阿姐而言,只要是沾了人血的鬼物,无论缘由,都该死不是吗,阿姐对我就是如此。”   赫灵爻脸色瞬白,难以置信地握着功德链,季深在她耳边,充满怨憎的呢喃:“他们一个个罪恶滔天,才能像曾经的我一样,为阿姐的功德肝脑涂地啊。”   镇压着季深怨憎的安魂炉,彻底碎裂,他紧紧拥住面无血色的女子。   “阿姐,是不是又想杀我。可是,以前希望你一生喜乐,敬你爱你,能被你随意杀掉的人,已经死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你既杀不了我,也生生世世逃不开我,就是身殒,也一样。”   “我能追你,到六界任何角落。”   但季深输了。   鬼界的往生池边,她一身白衣若雪,乌发披散,神色疲倦地朝他笑了下。   在他眼皮底下,跳入池中。   季深并未阻止。   像他这种罪孽深重,业障满身的恶鬼,跳入往生池,才会灰飞烟灭,而赫灵爻这种功德加身之人,跳入往生池,会得新生。   季深以为她想得道飞升,甩开他,想嘲讽她的天真,因为飞升成仙,也甩不开他了。   可季深垂眸,看到赫灵爻的魂魄在消散。   他在姗姗来迟的君烬惊呼声中,跟着跃下往生池。   他落入池中,却未如想象般灰飞烟灭,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莲花从池中绽放,其中的九品莲花,将他托起。   季深茫然地捞起森森白骨。   不对……不对!为何他金光环绕,功德加身。   他的业障呢?   他满身的罪孽呢?   “阿姐。”季深突然害怕起来。   赫灵爻肉身已毁,附在白骨上的魂魄变得近乎透明。   她素白的手,轻点在他额头,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像小时候,每每要原谅他了一般。   “季深,我仍不后悔那日取你性命。”   “但我有憾,有愧,你自六岁常伴我左右,我知道你很好,从小就特别好,若能早些发现你的苦痛,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地步……”   “是我没保护好你,阿弟。”   “对不起……”   往生池内,绽放的九品莲花,是赫灵爻为季深攒了一生的功德。   她身上,背负着他过往的罪孽。   “以后,莫作恶了。”   季深耳边,赫灵爻声音几不可闻,又前所未有的温柔。   “也不必再躲在阴暗的角落,畏惧温暖的阳光,你可以……干干净净地,信步乌阳之下。”   “就像那年上元佳节,我为你放花灯时的祝愿一样。”   “暖日相随,一生欢愉。” 第81章   整片天地白雾环绕, 灵气充沛。   悠悠蹲坐在陌生的地方,在地面画完第一百个圈后,脸颊烫意逐渐散去。   她恢复冷静, 小心翼翼摸了摸眼睛。   还在!   想到赫灵爻一双紫眸天眼,悠悠轻叹口气。   当日鬼王季深身陨,阴阳门的出现让赫灵爻意识到不对,她勉强护住季深在赫无荆体内的几缕碎魂,阻止碎魂进入门后。   失去主魂的碎魂,没有任何意识,原本要消散了。季深反噬了那些恶鬼, 主魂活了下来,那几缕碎魂才得以保留。   随后季深入鬼界成了鬼王, 赫灵爻不知这些,以为他入了森罗地狱。以季深的业障, 难入六道轮回, 就算能入,也会坠入三恶道, 她只有将季深的几缕碎魂,放在安魂炉中,消除他的怨念。   得知万鬼咒之事,赫灵爻虽不认同爹娘的行为, 但木已成舟,身为人女,她亦无法指责两人所为, 只能离开赫家, 四处驱邪行善,为他积攒功德。   也是万鬼咒之后, 许多事浮出了水面。   得知季深是相伴已久的四弟弟,赫灵爻回想起古灵渊,陌生又熟悉的一声“阿姐”,当时她身受重伤,迷迷糊糊间摸到少年衣上的绣纹,最初隐约是花纹,不是季朝木衣上的叶纹。   她重回古灵渊,顺着布满荆棘的死生藤滑下,在季朝木寻到她的地方,发现山洞阴暗的石壁上,有大片陈旧的血迹。   赫灵爻手指触上血迹,站在石壁前许久,恍然明白了什么。   是季深背着她,离开了黑暗的古灵渊底。   她用天眼看到的,他心下三寸的弱点,不是命脉,而是他为了救她时留下的伤。   赫灵爻将季深生前的东西,小老虎,还有干枯的海棠花环,放在了棺椁里,在她给季深建的坟前,剜了一双看穿他弱点的眼眸赔给他,余生积攒功德,替他背了那些罪孽。   她依旧不后悔,当日取他性命。   那时季深已经杀疯了,鬼术是禁术,反噬起来他控制不了自己,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智被杀欲以及常年积累的怨念蒙蔽,继续下去,他会变成只知道杀人的怪物。   但她有憾……   想起化身赫灵爻时,数十年没见过光亮,眼前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日子,悠悠珍惜地摸摸眼睛,四处张望。   这一瞧,她看到面前歪着头,好奇盯着她的小孩。   这小孩瞧着与青团差不多大,一丝不苟穿地着道服,乌黑发丝用发扣紧紧束起,发扣是个铜钱大小的黑白八卦,脖颈挂着缩小版的轮回镜。   它右额角红通通的,布满蛛丝网般的裂缝,溢着血。   悠悠想到原著里,对轮回镜的描述,略一沉吟:“你是轮回镜灵?”   轮回镜是上古神器,八大神器中历史最久远的神器,从未有主,属于六界共有之物,早早诞生出镜灵。   镜灵颔首:“这地方是轮回镜内景,外人无法闯入,你为何能到此处?”   悠悠挑了下眉,入轮回镜后,她化身赫灵爻的那些时日就像做了场梦,梦醒,就在此处。   就在她自己也疑惑之际,地面朦朦薄雾间,一枚青色果子滚到悠悠脚边,转了两下。   悠悠嗅到清新的嫩叶气息,一低头。   是小青团!   那青果在她眼皮底下,幻化成人形,翠绿衣摆摇了摇,白白胖胖的小身体挨蹭着她。   “是主人让我抓到它,还有。”   它白嫩的小手指,指了指镜灵,又点了点悠悠。   “带你来。”   终于看到熟悉的东西,悠悠感动地将小团子抱到怀里,揉了揉它细长的青色发丝。   太亲切了。   镜灵在青团一出现,便露出警惕之色,用挂在颈间的小轮回镜照去。   只见镜面,倒映出一棵苍翠的参天古树,在神秘的太微之境,这苍树身姿比山峰高大,粗壮的树根扎在深不见底的地下。   镜灵呆楞在原地,虽与青团差不多高,却用一种仰视的姿态看着它。   原来是太微至宝,万古青啊。   青团想起正事,趁镜灵不备,拔下一根青色发丝变长,将自己肉乎乎的手臂,与镜灵缠绕起来,绑在一起。   “不许再逃了。”它嘱咐道。   镜灵躲在内景,旁人寻不到,青团随顾赦入轮回道,按顾赦所言,找了许久,才找到镜灵所在,完成任务。   悠悠一听顾赦相关,浑身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小声道:“师弟现在何处?”   青团吱唔了声:“还、还在轮回道中,本来花花也在。”   话落,它鼓起腮帮,生气地看向镜灵:“不许害花花,不然揍你!”   悠悠发现青团头顶一撮发丝,长出了小叶片,正惊奇,听闻此言,知道它指的是自己,不由看向轮回镜灵。   害她?   在旁的镜灵,见青团与悠悠这般亲昵,面露疑惑。   万古青是上古神树,万灵之源,世间灵气最初的来源,怎会与一个凡人这般亲昵。   镜灵正要悄悄用小轮回镜照悠悠,还没照到,猝不及防被威胁了,手一抖,冷哼撇过头。   “我没有。”   要害她的不是它,是使用它的人。   “骗人!”青团气呼呼。   万古青是最和善的神物,但小团子少见的生气,它倏然挣脱悠悠怀抱,一巴掌呼在镜灵额角流着血的地方。   两个小身影,瞬间扭打在一起。   悠悠过去阻止,才将一边倒的战斗结束。   轮回镜竟不是万古青的对手。   镜灵被青团按在地上锤打,被悠悠从树枝里捞出后,它扁扁嘴,眼里蓄着泪珠,原本伤痕累累的额角,裂缝更大,更严重了。   悠悠扯下块布,将它额头包扎起来。   揍完人,青团乖乖坐在悠悠身旁,斜靠着她,不知哪弄来的嫩绿小树梢,扫动地面的薄雾。   镜灵的黑白八卦发扣也歪了,悠悠理正:“你之前如何受伤的?”   镜灵摸着额角的布,看向她,沉吟一瞬:“轮回镜开启太过频繁所致。”   悠悠若有所思,进入天帝宝库,拿走轮回镜的就是鬼王季深。   那宝库四周,天克鬼物的鬼火,竟没将其烧得灰飞烟灭,听镜灵的意思,季深得到轮回镜后,数千年来,开启了很多遍。   但悠悠记得,开启六道轮回镜需要凑齐六道之物,如人皇,仙体等。   白芙雪是季深找的仙体,此次来幽都才被抓住,在此之前,季深如何开启的轮回镜。   悠悠问起,镜灵道:“寻常开启不需要六道物献祭,要将人从原来的时空带过来,才需献祭这些。”   悠悠恍然大悟。鬼王发现回到过去,无论如何改变,依旧改变不了现状,想把赫灵爻直接从轮回镜中带出来。   这种逆天之举,怎会成功。   悠悠虽对世间法则所知甚少,却也知道,鬼王这想法是不可能的。   回到过去将曾经的赫灵爻带到现在的时空,过往的赫灵爻就消失了,相当于没有这人的存在,总不可能有两个赫灵爻。   思及此,悠悠顿了顿,电光火石间,嗅到了点危险的气息。   没等她想明白,倚着她的软糯团子动了动,摊开手掌露出叶片,左右摇晃:“在这里,主人。”   悠悠心头一咯噔,耳根泛起不正常的红意,有些发烫。   她环顾四周,感觉亟需缝隙钻进去。   *   顾赦在悠悠走不久,也离开了轮回。   他入鬼王的轮回道,是为了让青团也进入,找到镜灵,如今达成所愿。而且他也找到了,季深不能改变结局的原因。   他不是救不了赫灵爻,而是不愿。   季深入轮回,早早就发现,唯一能救下赫灵爻的方法,就是放弃鬼道,不修那禁术,与她一般走入正道。可如此,无论他如何努力,最后都如姻缘花预言的那般,赫灵爻与季朝木会结为道侣,共度一生。   季深哪里肯,他不愿,最终无一例外,他再次坠入鬼道,与原本的结局一样。   这是死局。   季深的爱魄早已消散,数千年,支撑他寻求复活赫灵爻的,依旧是他的不甘,怨憎。   赫灵爻落入往生池消散后,季深去了她给他立的坟墓,在棺椁里,看到了海棠花环,缝缝补补的布老虎,还有个紫木盒子。   他打开,里面是双紫眸。   与记忆中的美丽不一样,血淋淋的,眸上鲜血未干,却奇怪的,没有半点滲人之感,亦没有半点怨气,那染血的眼珠像珠宝,甚至透着几分温柔。   季深抱着紫木盒子大笑。   原来他的阿姐不仅对他狠,对自己也半点不留情。   宁愿承受剜眼之痛,也不愿意、也不愿留出一丝温情,不愿改变当初的选择。   当日赫家主带领众人来袭,不是他死,就是这些人亡,修真界弱肉强食向来如此,阿姐不过是舍弃了他,选择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选择让他死。   她因这些对他愧疚,可即便再来无数次,她依旧会如此选择。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她的愧疚。   他不要她的眼眸,即便这双天眼是害他身殒的罪魁祸首,他也不要她积攒的功德,习惯了阴暗的角落,他早忘了行走在乌阳之下是何感觉,纵使与记忆中的温暖如出一辙,他也不要。   他只要她……只要她……   后悔吗。   要她后悔曾经杀了他,还是,要她像两人结伴驱鬼除邪的那段时光一样,偶尔再主动亲他一下,他其实,可以为了那片刻的温存与爱意去死。   可失去了爱魄,季深只固执地,坚定地,认为是前者。   他入轮回千万遍,依旧救不了赫灵爻。   长时间往返轮回,他也到极限了,顾赦是他最后的尝试,倘若不行,他也留了后手,就是同入轮回道的路悠悠。   用她替代赫灵爻。   在路悠悠之前,季深也尝试过其他人,但无一成功。   或许就像他在顾赦身上,看到了点儿曾经的影子,阿姐也从路悠悠身上看到了什么,她没有排斥她,才让路悠悠在轮回道中成功化身为她。   季深刻意淡化悠悠的记忆,让她逐渐以为自己就是赫灵爻,就是为了让她替代赫灵爻,永久地留在轮回中,再把真正的赫灵爻带出轮回镜。   但季深没料到,被顾赦察觉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把路悠悠唤醒了,更令季深恼怒的是,路悠悠明明已对自己就是赫灵爻深信不疑,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相信了顾赦所言。   她潜意识信任着顾赦。他的阿姐,却不信他……   即便到死的那刻,依旧觉得季家灭门之祸,是他用鬼纸人操控季朝木所为!在阿姐心里,与世人一样认为,修习鬼术的他,就是那般恶人,季朝木这般光风霁月的仙门弟子,绝不可能做出那等恶事!   ……可又与世人不同,即便在阿姐看来,他是这般坏事做尽,为世间不容的恶鬼。她还是想将他引回正途,在这方面,她从未放弃过他。她固执地,想要找回初见时,一脸羞赧送她花环的小男孩,认为他只是被逼着不小心走错了路,想带他走回正途。   可她不知道,他早已回不去了。   *   顾赦握着青叶,进入轮回镜内景时,悠悠已在等待中睡着了。   她坐在起伏的白雾中,低着头,睫毛轻垂,怀里的小团子歪着头,窝在她怀里呼呼大睡。   头上包着圈布的镜灵,也斜靠着她,霸占了左边的位置。   两个小东西与女孩依偎着一起睡觉,场面瞧着竟有些和谐,顾赦神色微动。   镜灵是上古神器的灵智所化,神器都有自个的脾气,不会与凡人亲近,但师姐,好像向来招这些开了灵智的神物喜欢。   顾赦来到悠悠右边,曲腿蹲下来,端详着她恬静的睡颜。   他伸手,小心触上悠悠眼眸。   那浓黑的长睫微颤,仿佛下刻就要掀起。   隔着薄薄一层眼皮,感受到里面的眼珠,顾赦心下微松,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鬼王淡化悠悠的记忆,察觉到对方的意图,在青团抓到镜灵前,他无法带师姐离开,多次尝试唤醒师姐的意识无果,提起往事她总面色茫然。   好在……最后或许刺激够大,成功唤醒她的记忆。   内景一片白雾环绕,寂静中,不知想到什么,顾赦修长的手指蜷了蜷,少年向来苍白的指尖,微红。   他一开始只是想趁此机会,让犹如草木般的师姐,萌发一缕情思,莫总把他当小师弟,这认知不好,谁知后来……   顾赦收回手,坐在悠悠身旁。   在轮回道待久了,极耗神识,她睡得很沉,低垂着头,暴露在外的白皙脖颈,弯着漂亮流畅的颈线。   这般姿势,等醒来时,脖颈酸疼在所难免。顾赦轻手将人拢了过来。   他五指埋在乌发里,小心让悠悠脑袋歪到自己肩膀,完成一切后,静了会儿,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   顾赦整个人放松下来,阖上眸。   不出所料的话,鬼王很快会赶来。不过对方强大的修为,在数千年间频繁使用轮回镜中,早已遭受反噬,虽然与其之间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但不至于绝望。   顾赦神识在长久的轮回中,也有了倦意。他小憩了会,朦朦胧胧间,右侧传来窸窣动静,几缕细软的发丝在他颈间蹭了蹭。   他轻扶着悠悠的手不觉收紧,下一刻,手中却空了。   顾赦睁开眼,一只浑身灰色绒毛的小狐狸,落在白雾缭绕的地面,两只爪子蒙着脑袋。   哼哼唧唧,埋头不起。   悠悠没想到一醒来,枕着顾赦在睡觉。   他长睫垂下,轮廓分明的侧脸熟悉之极,悠悠思绪一乱,不假思索变成了狐狸模样,努力缩小存在感。   她变得匆忙,落在地上,不小心被冰凉的薄雾呛了口,担心咳嗽把人吵醒,悠悠硬憋咳意,这才哼哼唧唧地扭来扭去。   没等她把咳意压下去,头顶传来一声“师姐”,悠悠动作一顿,呛呛咳嗽起来。   有指尖落在她背后,轻顺了顺。悠悠身体骤然绷紧,过了会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仰起头,对上顾赦漆黑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耳朵浅灰绒毛不自觉泛红,想了想,眨眼道:“出轮回道后,我化身赫灵爻的记忆好像消失了,只记得……”   她扬起爪子,努力握了握,把底下粉色肉垫挤成条缝。   “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顾赦默了瞬,面对一张小狐狸脸,难以看出神色,窥探出蛛丝马迹。   他不知悠悠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轮回道一行,本以为多少能在对方心头留下点痕迹……可惜。不过,不记得也好,看不到光亮的日子,师姐一定难熬极了。   顾赦薄唇紧抿,片刻,唇角微勾了下:“师姐不记得也好。”   悠悠肯定地点头,一转眼,就瞧见少年英俊的眉眼间,难掩落寞。   他勾着唇,鸦黑的长睫却垂着,修长的手指反复蜷起,像在估量那条细缝般的一点是多少。   悠悠迟疑片刻,往后退了两步。   目光从握手细缝移开后,担心鬼王追来,顾赦正要带将人出去,一抬眼,眸中倒映出的小灰团,把两只握紧的爪子放在眼前,从肉垫细缝里看他。   女孩笑吟吟的嗓音响起。   “不是还记得一点嘛,师弟在里面呀。”   顾赦愣了愣,半响,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悠悠放下爪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姐与旁人不同。”   悠悠耳朵微动,正要问哪里不同,少年黑眸注视着她,压着嗓音,带着别样的缱绻,一字一顿道:   “师姐,特别好。”   好到,他不愿旁人染指分毫。 第82章   站在往生池旁的身影, 修长身形摇摇欲坠。   长期驱使轮回镜,季深的真身早已不堪重负,手探入池水中, 苍白的皮肤开始龟裂,疼痛难忍。   他唇角却勾起笑,看起来高兴极了。   路杳是他见过唯一能替代赫灵爻的人,虽然这次被破坏了,但是无妨,再来一次便是,把路杳神魂送入轮回道里, 就能把阿姐带出来。   罪孽深重者坠入往生池,会神魂俱灭, 不存于六界。他耗费数千年的时间,终于找到办法。   季深注视着池水中血肉模糊的手, 几许, 挖出埋在池底功德链。   手链上九朵莲花坠不似当年的金光闪闪,变得灰暗, 仿佛铺满尘埃,他轻抚坠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总不如你愿,不差这一回。”   戴上功德链, 季深仰头望向永无白昼的鬼界上空,鬼界有无数的阴气供他驱使,修仙界没有, 他的修为因此受到限制, 如今那点修为已不足以支撑开启轮回镜。只有打破结界,让源源不断的鬼气涌入修仙界, 才能发挥全部力量。   而幽都,正处在鬼界与修仙界交汇点。   季深神情难见喜怒,笼罩周身的鬼气,却以雷霆之势骤然扩散开来。   *   “这个小东西是六道轮回镜灵?怎么可能!我可是见过镜灵的,分明是个白胡子老头!”   尾巴一甩,幽蛟游到镜灵头上,低头打量。   眼前小孩一丝不苟穿着道袍,严肃地绷着张小脸,束发的黑白扣格外别致。黑白两色,乃传闻中的八卦扣,是六道轮回镜不错。   幽蛟愕然。   他对过往的记忆虽模模糊糊,却也记得,曾见过轮回镜镜灵。那是个威仪万千的白胡子老头,身着道袍,白发用八卦扣束起,满脸肃穆。   六道轮回镜与其他神器不一样,既不像弑神诛魔两剑主攻,也不像玄武甲那般主防,它却最为重要,掌管世间所有生灵的轮回,无论神魔仙鬼人妖,无一能避开,它乃六界共有之物。   作为轮回镜的镜灵,自然非同小可,怎么可能是面前这个与青团差不多高的奶娃。   可那道袍与八卦扣假不了。   幽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只凑到镜灵面前,幸灾乐祸。   “我记得你们是道行越高,年岁越大。上次见你白发苍苍,道威惊人,如今再相见,却越长越回去了,变得如此羸弱,该不会犯了什么大错,道行消散,被制裁成这模样了吧哈哈……”   看了看突然蹿出来,摇头摆脑嘲笑它的黑蛟,小镜灵摸摸额角伤口,扭头将脸转到一旁。   它是神器,才不会被这般低劣的嘲弄戳到心扉。   “呜哇~”   一发不可收拾的哭声,回荡在整个轮回镜内景,它哭声虽小,在内景却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令人听着头晕目眩。   幻化成小狐狸模样的悠悠,被四面八方的泣声包裹,震得险些从顾赦肩膀摔下去。   她稳了稳身体,正要抬起爪子,两只毛绒耳朵连带小脑袋被顾赦修长的手捂住,隔绝了嚎哭。   “先离开此处。”   顾赦另手抓住得瑟的幽蛟,朝青团望了眼。   轮回镜具有灵识,不认主,随时能消失离开。不知鬼王如何束缚住镜灵,将轮回镜归为己用,但好不容易抓到镜灵,以防万一,他让万古青盯着镜灵,以免对方逃走销声匿迹。   一身翠绿衣裳的小青团,懵懵懂懂地点头,扭头看哭个不停的镜灵,摸摸它的脑袋。   “不哭呀。”   “哭也没用哦,你挣脱不了我的束缚。”   稚气而真诚的安慰在身后消失,周围灵气一变,悠悠睁开眼,环顾四下。   这里是鬼王的地宫,三丈高的轮回镜伫立在身后,镜面光芒消失,围绕镜身的六座玉棺发出轰隆响动。   “醒醒。”   一群仙门弟子横七竖八倒在祭台上,悠悠纵身一跃,用爪子挨个拍了拍。   脸上顶着红通通的爪垫印,方辰捂额坐起身,清醒过来后,下意识看向一座玉棺。   他是来救芙雪的,怎么稀里糊涂睡着了!   “啊!”一声悲鸣,萧町也睁开了眼。   在轮回镜光芒笼罩下,他刚梦到自己一剑破苍穹,帅到掉渣,就要得道飞升的时候,一只狐狸爪从天而降,将他拍醒。   “喂!你……”   愤怒的话在嘴边,萧町发现身旁的灰狐,爪垫在他衣袖上反复摩擦,一脸苦恼。   “你怎么了?”   “中招了。”悠悠声音包含痛苦。   萧町神色微凝,正要询问,一阵清风吹过,他湿润润的脸颊泛起凉意。   若有所感后,萧町食指竖在嘴前,“嘘——”字还未出声,听到悠悠边擦爪子边大声呼救:“救命啊,这人口水都流到脸上了!”   萧町:“……”   这狐狸与路杳一样,属狗的吧!   属于萧町的配剑察觉主人心情,发出鸣声,悠悠火速扭身跳回顾赦肩上,朝人吐了吐舌头,看他气得不清才乐呵呵转过头。   顾赦视线落在六座玉棺上,他袖间的幽蛟探出脑袋,恨不得化作离弦之箭,救出其中的白衣身影。   悠悠歪了歪头,若有所思。   眼下鬼王不见身影,是救人的好时机,但守在玉棺左右的鬼无忧等人不可小觑。一个鬼使倒也罢了,这里有六个,且各个实力远超化神境。   在修仙界中,只有五大仙宗的宗主来,才有一战之力,原著里,除了绝境中爆发的剑宗奇才萧町能与之交手外,其余仙门弟子皆不是对手。   追书时,悠悠还为真情实感为如何解决这些鬼使着急了下,好在顾赦单挑完鬼王后,鬼无忧等人便回归鬼界了。   鬼王季深实力还在这些鬼使之上,原著里,尚且年少的顾赦能将其击退,很大部分原因便是季深真身遭轮回镜反噬,早已难以支撑,且修仙界不同于鬼界,季深身在修仙界修为被压制了的。   还有部分原因,便是顾赦使用了魔威。也是此因,彻底暴露了他魔族的身份,他也从善如流地离开了清筠宗,他与季深一样,都是无法在修仙界立足的人,这里都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   但眼下,情节已脱离了原著。   悠悠心虚地挠了挠绒毛,扭过头,顾赦修长的颈线引入眼帘,冷白皮肤,在阴气浓重的地宫中,浮起一层淡淡青色。   像是被冷到的。   如一团浅灰毛球的悠悠,下意识往右挪了挪。   “完了完了,我感觉玲珑没气了!”幽蛟一声悲鸣。   被他寄予厚望的玲珑没了!   顾赦望向玉棺旁的六名鬼使,沉思间,一缕细绒挨上他的脖颈,在阴湿的地下宫殿里,传来热乎乎的气息。   一时间,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顾赦长睫微垂,唇角勾起微末弧度,这时,地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地面开始裂开一条条裂缝。   黑冷的阴气从缝间蹿出,仿佛张牙舞爪的鬼手,与此同时,轰隆巨响从上方传来。   察觉到某种疾速而来的危险气息,顾赦眉头一皱,悲嚎中的幽蛟哭腔顿住,难以置信地仰起头。   “这是……”   轰——!   幽都漆黑的苍穹,突然泛起红光,仿佛被一把刀刃划过,天穹被生生撕裂开一条口子。   无数碎光飘落,属于鬼界的气息扩散开来,以雷霆之势席卷了幽都方圆数千里的夜空。   一时间,八方震动。   鬼界与修仙界之间的虚空界破了!   刚从地宫内脱身的各宗弟子,抬头看到夜空被撕裂的口子,面露骇然之色。   这是何等的力量!   在众人震惊之际,混在人群中的顾赦,额角滑过一滴冷汗,令人窒息的威压落在他身上,在他难以动弹之际,蹲坐在肩上的小灰团,悄无声息消失了。   顾赦垂着眸,握紧的指节发白。   幽蛟察觉到不对,之前的不妙感在此刻变成现实,他屏了屏呼吸,暴跳如雷。   这不是该在修仙界出现的力量!   六界有个约定成俗的规矩,不管修为多高,身处在何界,就得遵循那地界的规矩。别说鬼界的鬼王,就是神魔界的那些人物来修仙界,也得将修为压到修仙界能承受的范围,否则修仙界早乱成一团,被超越界内能承受的力量摧毁得支离破碎。   故而一开始看到季深,知晓他是鬼界四大鬼王之一,幽蛟并不慌张,毕竟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使出全部修为。   可眼下,为了修为不受限制,季深竟然把鬼界与修仙界之间的结界打破,连接了两界虚空,让鬼气涌入修仙界,助他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幽蛟难以置信,这已经不是不要命的程度了,季深简直是疯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   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捏住,下一瞬,被扔在了地上,悠悠摔得头晕眼花,恢复成人身。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居高临下看着她。   是鬼王季深。   他面色惨白,唇色泛青,周身环绕着阴冷森寒之气,一双阴鸷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但不知是不是受赫灵爻的影响,悠悠倒没那么怕他。   她只环顾四周,想着如何逃离,突然听他道:“季家灭门之祸,你觉得是谁?”   季深问的不是阿姐,而是她。悠悠迟疑片刻,在她拥有的赫灵爻记忆中,并未亲眼看到季深灭门,不知是谁。   “我觉得,是不是你动的手不重要。”悠悠嘀咕道,“重要的是,你确实有那心。”   季深脸上的笑意顿住,指腹摩挲着紫木盒子,静了许久。   不错。   他是打算,不过晚了一步。   季深眼神浮现些许迷惘,阿姐会不会也像这小姑娘说的那样,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认定他有了那心思。   “可我没错。”   但迷惘一闪而逝,冷漠重新回到季深脸上。   “她也没错。”悠悠帮腔。   季深敛着眸子,忽而露出玩味的笑:“若你那小情郎,你会杀了他吗?”  悠悠暗戳戳施法的动作一顿。   小情郎?   她哪有小情郎!   “那是我师弟,不过。”悠悠心头微痛,惆怅起来。   拜这鬼王所赐,在轮回镜里,她与师弟实在算不上清白了。   呜哇,悲!   罪魁祸首冷声:“回答我就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悠悠,撇撇嘴,随即欲言又止地回答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打不过他呢?”   空气突然陷入诡谲的寂静。   季深沉默了,悠悠愤愤然,喋喋不休起来:“他修为不高,可是你很快就会明白,有些人的修为不讲道理,尤其是……”   显然,季深并不想听到这些,他兀自打开紫木盒子。   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悠悠心生不妙,下一刻,她便瞧见季深剜下自己的双眼,血淋淋的眼珠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一双保存得极好的紫色眼眸,被他小心握住。   悠悠瞳孔微缩。   她在轮回道里化身赫灵爻时,便是这双紫眸,赫灵爻的天眼,可窥天机,直视神魂,一切魑魅魍魉在天眼下,无处遁形。   悠悠自知不妙欲作逃离,可强大的威压从季深身上散出,让她几近窒息,别说逃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季深眼角滲着血,瞧着有些狰狞,他蹲下来,食中两指并着朝悠悠额头点去,悠声道:“虽然我想温柔些,但可惜,做不到,就幸苦你了。”   他话语落下,冰冷的触感落在悠悠额心,直击神魂,悠悠脑海“轰”得下,陷入一片空白。   季深一双染血的紫眸中,倒映出她体内神魂的模样。   人死魂在,就可借尸还魂,神魂是承载着一切的根源。他要用路杳的神魂替换赫灵爻,必须先用净魂术洗去她神魂关于过往的记忆,让神魂宛如一片白纸。   到时候,在纸上书写任何东西,路杳都不会有所怀疑。   季深要让她坚信自己就是赫灵爻,如此才能通过轮回镜,用她将过去时空中的赫灵爻神魂替换过来。   神魂不由自主脱离了倒地的身体,悠悠坐起来,茫然地看向地上的‘自己’,还没弄清是何情况,一缕缕魂力化作囚笼将她笼罩起来,刹那间,撕裂般的疼痛遍布全身。   宛如有尖刀从她神魂一寸寸刮过,痛不欲生,不止是疼,在记忆不断消散过程中,悠悠心底无端涌起恐惧。   这抹不知从何来,却透着丝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惧意,让她神魂止不住颤抖起来。   施法的季深,很快察觉到不对。   女孩缩在魂笼角落的神魂,蜷着身躯,在净魂术的作用下,单薄苍白得好似风一吹便要消散。   季深紫眸盯着她,神色露出些许意外。   “难怪……”   数千年间,他寻了无数人替代赫灵爻,都未能成功,独独路杳可以。   他原以为路杳与赫灵爻的命格相符,才在轮回道里,成功融合了赫灵爻的记忆,如今看来,不是两人命格相符,而是路杳……压根没有命格,或者命格被人剥夺了。   女孩神魂在净魂术下,白得近乎透明,细看出现了丝丝裂缝。   这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季深眼眸微敛,一边施法,一边将自身魂力渡去相助,净魂术对神魂损伤极大,却不至于如此,除非不是第一次受此术。   季深眼底露出似嘲讽,又似怜悯的幽色,不过掌下法术,却未有丝毫停顿。   时间缓缓流逝,悠悠躺在地上的灵身,气息全无,眼尾一点朱红小痣,逐渐暗淡,如一缕风中烛火。   *   顾赦仍被死死定在原地,直到无计可施的幽蛟,颤巍巍咬了他一口。   鲜血溢出,化作红色雾霭将顾赦包围起来,无形中,魔气与鬼气对抗起来,顾赦借此得以喘息。   他抬手落在肩头,指尖的空荡让他眼神骤沉。   “快看,那是什么?!”   一声惊叫,顾赦望向天边。   只见苍穹之上的冷月,忽而幻作了六道轮回镜的模样,与此同时,六座装着‘祭祀物’的玉棺,迸发强烈的金光,冲天而起,形成的阵法将轮回镜奉至中央。   刹那间,无可比拟的神器之威爆发开来,凡月光所至之地,众人仰头,入目皆为轮回之镜。   远在万里之外的清筠宗,平静的夜色,也被这瞬息转变的天象惊动。   一众长老现身,站在山门口,脸色剧变。   身在清筠宗都感受到浓郁的鬼气,难以想象,此刻幽都的情形,还有夜空上的轮回镜,让人不安到极致。   “速去禀报宗主!”   除清筠宗外,各仙宗也纷纷察觉,自修仙界与灵魔界大战结束后,各大仙宗再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气氛,四处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而诸方目光聚来的幽都,此刻,身处其间的一众仙门弟子,虽是各宗佼佼者,说到底,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都被眼前景象震得不轻,不知该作何因对。   唯一的好消息是,笼罩幽都的结界消失了。   “先行离去,将消息传回宗门!”   一人大喝,周围阴鬼对他们虎视眈眈,天裂处,更是有令人头皮发麻的鬼物从鬼界涌出,显而易见,这种情形不是他们能左右的,只有等各大宗主们前来,不然只是无谓牺牲。   众人闻声纷纷朝幽都城门撤去,混乱拥挤中,萧町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握紧悬在腰间配剑,勉强站稳身形,正欲随同门离去,余光注意到一道残影,逆着人流,朝玉棺形成的阵法快速掠去。   “喂!那个——”   有瞬间忘了那位清筠宗朋友的名字,他还酝酿中,后脑勺被狠敲了下:“还不快跑,发什么呆!”   同门魏师兄拽着他,御剑离去。   “宗主等人已经赶来了,等他们到了再行商议。”   萧町张嘴灌了口风:“那轮回镜怎么办?”   “轮回镜主掌六道轮回,它是保证万物轮回秩序的存在,并非邪物,虽不知这鬼王想做什么,但左右不会对世间的生灵造成危害。”   魏师兄回头望了眼,皱起眉头,“比起轮回镜,更让人担忧的是结界碎裂。”   “师兄你知晓的可真多!”萧町头一次用膜拜的语气道。   魏师兄呵呵:“这都是《上古神器录》里记载的,但凡你平日多用功……”   话未说完,他手中一空,萧町落地摆手,头也不回地朝来时地奔去:“既如此,我便不逃了。”   魏师兄额角青筋蹦出,他知晓萧町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爱凑热闹,却没想到,连这种热闹都敢往前冲。   与此同时,幽蛟也急得小黑筋一条条蹦出。   “主上你要做什么!”   笼罩在顾赦身上的威压已然消失,他来到开启六道轮回镜的阵法之外,穿过刺目的金光,顾赦隐约看到阵中一道红影。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紫眸遥遥望来,勾唇轻声宣告着什么。   “主上可千万要冷静!”   眼尖的幽蛟,一眼看到季深身旁,倒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下意识拔高嗓音。   “这会季深可不比之前,他是鬼王,背靠鬼界,有得天独厚的力量,轮回镜的开启也比之前强大千百倍,不可能打断的!”   作为守护灵,能察觉到少年心情的幽蛟,心悬到嗓子眼了,生怕对方做出危险的举动。   此刻,饶是他一千个一万个担心玉棺里,被当作仙物祭祀的玲珑,也不会傻到让顾赦破坏大阵救人。   之前顾赦一同进入轮回镜,将悠悠意识唤醒,又有青团抓住镜灵,两人才成功离开。如今大阵汇聚了六道之力,季深坐镇阵眼,身披鬼界之力,别说顾赦了,就是大乘境修士,甚至天界诸仙下凡都难以破阵,阻止不了。   阵法形成的光圈,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顾赦抬手落在上面,运转灵力的刹那,便被震开数十里,勉强稳住身形后,“噗”得吐了口鲜血,他的灵力与其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诶,顾道友你没事吧!”   半路总算想起对方的名字,萧町刚赶来,瞧见顾赦嘴角溢血,脚下地面鬼裂,吓了跳。   以为对方同他一般,不畏生死来看神器之威,他欲上前结伴,却见少年侧头,露出阴鸷冰冷的眼眸。   萧町下意识顿住脚步,堪称危险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腰间佩剑上。   “借剑。”   萧町下意识捂住佩剑。   身为剑宗弟子,剑在人在是最基本的礼节,而且他可宝贝这剑了,虽只是其貌不扬的低品灵剑,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赠给他的,陪他从小长到大,情深义厚,连名字都是他取的,斩灭。   方才逃跑,他都不像同门师兄弟们那样御剑飞行,就是舍不得踩,平日摸都不给人摸。   拒绝的话到嘴边,瞥见顾赦衣间的血色,萧町拧眉一瞬。   湛蓝的剑穗轻摇,他转手将灵剑掷去:“罢了,虽然不知你想做什么,但斩灭认主,就看你能用出它几成了。”   剩下的话萧町没说,那就是,用出百分百剑力也没用,低品灵剑能承载的灵力有限。   顾赦一言不发,划过他长指的剑穗,被风吹得微微荡起。   宝贝剑在顾赦手上,萧町紧盯着他,全神贯注到身旁有人靠近都没注意,直到对方一声“阿弥陀佛”,才蓦然惊醒。   他侧头一看,是聆音宗的小沙弥,据说幼时便能诵万卷佛经的天才佛修,牧芥。   “你怎么也在这?!”   牧芥双手合十,夜色里泛着淡紫的眼眸,望了望取代冷月的轮回镜,又看向阵中的身影。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轻叹了声。   “阿弥陀佛,小和尚一直在此处,看到有人进入镜中,现在,又有人要走出镜中了。”   六座玉棺形成的大阵中心,躺在地上的女孩,白皙的手指忽地动了下。   蹲在她身侧的季深,呼吸一窒,整个人都不自觉紧绷起来。   倒映在紫眸中的神魂逐渐清晰,他一动不敢动地守着,直到女子神魂在轮回镜的照耀下,完全归位。   “阿姐……”   “什么进入出来?”   牧芥的话,萧町听得云里雾里。   这时候,一片叶子从轮回镜内探出,像在察看外面情形,动来动去。   幽蛟一眼认出是青团,以为顾赦在让青团阻止:“行不通的主上,大阵开启,镜灵也只是按规则形势,就算青团抓着它也……主上?!”   话未说完,幽蛟一声惊呼,吓得几近失声。   不知何时,斩灭剑出鞘。   顾赦右手握住剑柄,阴沉目光盯着轮回镜,另只手抓住剑刃,殷红鲜血,刹时染满了剑身。   幽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是魔蛟,顾赦的血与他而言既具威慑力,又因守护灵的缘故,极具吸引力。   “主上。”体内的魔性沸腾起来,幽蛟使劲摇摇头,尽力保持清醒。   “这大阵破……”   不及说完,幽蛟忽然发现,顾赦望向的不是大阵,而是苍穹之上,如冷月高悬的轮回镜。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吓得浑身血液倒流。   该不会,见破不了大阵,主上要一剑毁了轮回镜吧。   “万万不可!!!”   此事要是做了,后果比季深打破两界虚空还可怕!那可是六道轮回镜,掌管万物轮回的东西,有半分差池,六界生死轮回都要大乱!   幽蛟毫不犹豫甩开尾巴,要缠住顾赦的手腕,一条长着嫩叶的枝条,抢先一步。   察觉到顾赦的杀意,原本在轮回镜内景的小青团,立马钻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万古青坚韧的藤蔓束缚住顾赦的动作。   “主人,不可以。”   顾赦垂眸看它:“你想找死吗。”   青团小脸一白,这种举动已是叛主了,可它是神物,即便顶着叛主的反噬之痛,也要维护世间安稳。   顾赦语气漠然:“看来你我情份,今日到了尽头。”   青团神色露出无措,缠在顾赦手腕上的枝条,却未曾松开,它虽对一切事物处在懵懂阶段,却本能的,知道轮回镜重要性,必须保护。   “主人……”   它声音极小,苍白地试图挽救什么,可顾赦已不再看它。   “你呢。”   黝黑的小尾巴抖了下,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回荡在都城上空,刹时山摇地动。   幽蛟:“吼——”   它自然无论何时都站在主上身边的!它可是最忠实的小黑蛟!   一条巨大的黑蛟凭空出现在顾赦左右,激起尘土漫天。   不远处的萧町目瞪口呆,看着缠绕在顾赦手腕上的藤枝,化作断枝残叶,纷纷飘落,斩灭剑在他手中,泛起冷锐光泽。   被森冷鬼气层层笼罩的幽都,突然间,一股强大的魔气冲天而起。   *   清筠宗。   明月阁空旷的高处,一袭墨绿长袍负手而立,眸如夜色般沉寂。   “宗主!”   一众长老匆忙赶来,望着廊栏前的身影,欲作禀报,话刚到嘴边,远处传来碎裂响动,他们抬头望去,下一秒,难以置信地望着苍穹上的轮回镜。   一柄染血的长剑,竟斜斜插入镜面!   众人惊得愣在原地。   刹那间,整个天地仿佛沉寂下来,只有湛蓝的剑穗在风中摇晃。   *   “你是……阿弟么。”   许久未见光亮,睁眼看到一袭红衣的紫眸男子,屈膝半跪在她身旁。   这人呆呆看着她,脸部轮廓透着几分熟悉,与记忆中一个少年身影颇为相似。   附在悠悠灵身上的神魂,记忆停留在跳下往生池的时候,不知眼前是何情形,她带着几分迟疑开口。   对方不言,她又轻道了声:“阿弟?”   季深仿佛如梦初醒,薄唇翕动,微微颤抖的手朝她伸去,但下一刻,头顶上空发出碎响。   “咔嚓——”   镜面碎裂的声音,响彻夜空,笼罩着女子神魂的轮回镜芒,骤然暗下。   季深愣了瞬,双目充血。   不行!还差一点!阿姐神魂还没完全与路杳灵身融合!   他张皇失措地想拥住神魂,手掌却穿过了对方。   赫灵爻的神魂脱离了悠悠灵身,轮回大阵被强行中断,神魂从何处来自会归向何处。   “不……阿姐!阿姐!”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赫灵爻,仿佛要将她从这个时空强行抽离。   赫灵爻浑浑噩噩地张望四周,一片宛如末世之景,鬼物从天裂处爬出,带着鬼界的阴冷气息,被长剑击碎的轮回镜,还有陌生又熟悉的城池……   她愣了愣,最终看向面前的身影。   她已经听不到季深的声音,视线也变得模糊,只能看到他拼命朝她抓来,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喊着什么。   戴在他手腕上的功德链,曾经遍布金芒,如今已变得灰暗。   赫灵爻定定看着季深,半晌,无奈地叹了声。   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她曾想守护的人间,变得满目苍夷,她从小看到大的阿弟,看起来……还是那般的痛苦。   或许天命不可违,赫灵爻眼神流露出悲伤,神情有些沮丧与释然。   神魂濒临透明。   弥留之际,赫灵爻缓缓伸去了手。   原本几近癫狂的红衣鬼王,骤然安静下来,一只透明而白皙的玉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脸庞。   “也许不该丢下你,天命终究难违。”她温声道。   “来往生池吧,与我一起灰飞烟灭,阿弟……”   功德链灰暗,她曾给季深留下的万千功德,已被耗费干净,如今他再一次业障满身,再入往生池,会如她一般再无轮回,永远沉寂在往生池底,如阵清风拂过,消失在世间。   镜面四分五裂。   夜空摇摇欲坠的轮回镜,最终随着长剑一起坠落,被遮挡在镜后的月光重新洒向人间。   目睹神器坠落的清筠宗长老们,齐齐皱起眉头,面露忧色。   路天沉拂袖,负手立在前方,一缕乌黑的血顺着他指尖,滴落在地。   站在后方的众人注意到,大惊失色,上次见宗主受伤,还是他诛杀魔君释九阴的时候。   “宗主?!”“怎么回事?!”   众人惊慌失措,比看到轮回镜碎裂还要慌乱几分,唯一猜到一二的宇文离拧眉,脸色难看极了。   寻常灵剑岂能伤到神器,想到那笼罩剑身环绕的魔气,还有此刻身在幽都的顾赦,一抹不详之感,涌上宇文离心头。   莫非咒禁被冲破了……   宇文离担忧地看向滴落的乌血,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路天沉拿出锦帕,随意擦拭两下:“我一人前往,你们留在宗内镇守,以免灵魔界的人趁机来袭。”   话落,他掷下乌红的锦帕,修长身影消失在原地。   *   “怎么回事?!!”   逃至城门的魏师兄,发现击碎神器的灵剑异常熟悉,细看那飘动的剑穗,湛蓝细长,像极了萧町的佩剑斩灭。   他吓得眼前一黑,匆忙折返回去。   找到人时,萧町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魏师兄狠拽了他两下,暴怒道:“萧町你闯大祸,你的灵剑……”   话到一半,魏师兄忽然止住,顺萧町的目光望去。   开启轮回镜的大阵余威散去,处于阵心的地方,已是一片废墟。   轮回镜碎片散落,斜插在地的斩灭剑,是被个玄衣少年握住的。   鲜血沿顾赦手指滴落,他半跪在地,面色苍白,借剑之力勉强撑着摇摇欲坠的清瘦身形。   在他身前,静静躺着一袭红衣。   “噗——”   喉间血腥狂涌出来,顾赦视线变得昏暗,他半垂着眼,松开了斩灭,将地上的身影抱到了怀里。   “师姐?”   轮回大阵被破坏了,按理神魂该归位了,可人迟迟没有醒来。   顾赦视线愈来愈模糊,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看清了悠悠的脸颊。   这一眼,他愣住了。   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顾赦有些冷。   额角鲜血没入他的眼睛,眼前一切变得猩红,怀疑是这缘故,才忽略了某个小红痣的存在,顾赦用手狠狠抹了两下眼。   他再次看向那张白净恬静的脸,随后,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走了……她走了……   天裂处,从鬼界探出脑袋的鬼物,嗅着修仙界内浓郁的活人气息,垂涎三尺,为首鬼物裂开血盆大口,正欲跳入幽都,底下突然传来轰隆巨响。   一股震慑天地的力量爆发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屹立千年的鬼城轰然倒塌。   顾赦体内无法抑制的暴虐魔气纵横开来,伴着幽冥鬼火,将幽都内外顷刻化作一片焦土。   夜空,星辰尽暗。   *   悠悠意识模糊,整个人仿佛浸入水中,缓缓沉入暗不见底的深处。   四周没有光亮,声音,她像来到死亡的尽头,朦朦胧胧间,忽然她听到一个苦恼急切的机械音。   “该死!被横插一脚,全盘乱了,别走!任务还没完成,别走啊——”   悠悠意识回拢了些,这种时候,系统的声音都变得亲切起来,她试图抓到这根救命稻草,但系统声音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无边无际的寂灭再次笼罩而来。   悠悠心里充满恐惧。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没有记忆,漫无目的地在陌生地方流浪,世间热闹得纷纷嚷嚷,好像只有她,被遗留在这不知名的角落。   “……师姐……”   在悠悠最后一点意识消散之际,一个沙哑的少年嗓音传来,带着近乎乞求的低腔。   “别走,求你……别走……”   悠悠在这刻有些茫然。   她已不记得这声音是谁,仅存的一点意识慢吞吞思索着,这人是谁,还有……要消失的人是她,为何这人声音听起来如此得难过,好像……比她还痛苦。   “……”   顾赦。   你是在害怕么。 第83章   悠悠指尖微动, 长睫向上缓掀,守在床边的慕天昭察觉到,嗓音微紧。   “师妹。”   悠悠试图说话, 但嗓子疼得厉害,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将目光望了去。   一袭青衣的少年站在床边,神情透着忧色,两根长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见目光涣散,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慕天昭。   原身的师兄, 原著男主……   记忆逐渐恢复的悠悠,头痛欲裂。   浑浑噩噩想到, 刚来这世界的时候,第一个见到也是这位师兄, 还是对方把自己从寒潭里捞出来的。   慕天昭拿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 丹身浮现出细密金纹。   这是养魂丹。   师父交代,路杳醒后喂其吃下。   温热的丹药在齿间融化, 药草清香袭来,悠悠脑袋在枕上动了动,试图起身,可惜睁眼没几秒, 连句话都未挤出来,在丹药作用下又沉沉睡去。   见人重新阖眸,慕天昭托住那斜歪的脑袋, 手掌微动, 将其掰回枕间。   几张传音符在他手中消失。   将醒来的消息传出去,慕天昭坐在床边, 静静等着灵药长老等人前来。   室内一片寂静,他浅眸落在女孩苍白的面容。   这场景,倒有几分熟悉。   路杳幼时生了场大病,也是如此,他在床边守了几个日夜,不过那时,是路杳一直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她仿佛陷入梦魇,在宗主长老等人来看望的时候,迷迷糊糊叫着“师兄”,宗主因此古怪地瞥了眼他,似是诧异,带他来清筠才短短半月,怎么路杳与他这般熟了,半梦半醒唤得不是爹爹,而是师兄。   慕天昭也不甚明白。   他思来想去,或许是因为,发现小师妹昏倒在地的第一个人是他。   当日情形他记得尤为清楚,天色灰蒙,白雪纷纷,路杳提着小木剑,一大早离开了旭日峰,走时还与他招手,说去卧龙峰找位朋友。   卧龙峰是外门弟子居住之地,她身为少宗主,时常混迹此峰,似是去寻一个叫顾赦的外门弟子,慕天昭有所耳闻。   他点点头,给了她一把伞遮雪,可到了夜间,路杳迟迟未归。   慕天昭不放心去寻,最后在一座神像旁,看到快被大雪完全埋没的小身影。   他跑过去将雪拨开,把她挖了出来,路杳一张小脸苍白,气息微弱,却还有几分意识,伸手紧紧抓住他衣袖,唤了声“师兄”,似乎想说什么。   可惜后面的话还未出口,袖间的小手滑落,路杳昏厥过去。   他匆忙将人背起,中途一个嗓音柔柔响起。   “我来帮你。”   慕天昭侧眸,才注意到神像后的白衣女孩,一张容颜最是雪白无垢,嘴角挂着的笑,让人莫名的心中一动。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   “我徒儿醒了?!甚好,可惜老夫现在无法抽身,这些该死的鬼物可恼人了,路丫头就交与你照料了!”   一道传音符亮起,从内飘出的声音打断慕天昭回忆,他揉了揉额角,眸底透着淡淡青晕。   幽都惊变已过七日,天下大乱。   先有结界崩塌,鬼界阴物自天裂涌出,生灵涂炭,三界难安,后有神器碎裂,生死轮回陷入凝滞,天道紊乱,六界震动。   如今修仙界五大宗主齐聚幽都,修补结界,阻止更多鬼物闯入,各宗长老亦出动了大半,合力剿灭为祸人间的鬼物,而破碎的轮回镜……   悠悠再醒来,疼痛消减了许多,她扶额抬眸,开口嗓音沙哑极了。   “师弟呢?”   慕天昭将养魂丹递给她,闻言默了瞬:“如果你说的师弟是顾赦,那他在戒律堂。”   悠悠接过丹药的手微顿,眼底的疑惑尚未浮现,听到慕天昭下一句。   “他在戒律堂,天诛阵。”   悠悠手中的丹药,“啪”地落在地上。   戒律堂共有九扇门,顾赦曾因涉及一名弟子身殒,而被关在第三扇门后,那座破败的院落,是关押门内犯事长老的地方,与他而言已属重罚。   而天诛阵更在第九扇门后,那里是戒律堂,乃至整个清筠宗最核心的地方。   自建立以来,只关押过一人:灵魔界大荒之主释九阴,那个曾在修仙界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魔君。   “师弟犯了何错?!”   悠悠仓促下床,落地瞬间险些摔倒,慕天昭扶住她,眉头紧皱。   “他打碎轮回镜,闯下弥天大祸,师父到现在还在幽都用自身修为修补轮回镜!”   悠悠抿唇不言,指尖发白地捡起丹药吃下,体内灵力恢复后,便甩开了人朝戒律堂赶去。   一路上,她发现不仅有清筠弟子在巡逻,身着上弦、剑宗等服饰的弟子也在其中,各个神色肃然。   越靠近戒律堂,巡逻的弟子越多。   远远看到庄严的大门,还未上前,悠悠便被拦在外面,“没有长老之令,不得靠近。”   守在大门外的皆是修为已达元婴的弟子,悠悠一眼望去,都是模样陌生的师兄师姐,这些弟子平日都在外历练,收到急召才会赶回宗门。   悠悠负在身后的手微动,几个小影子从袖下掉落,迅速没入草丛。   她朝人微微颔首,望了眼沉沉夜幕中的大门,嘴唇紧抿,转身退去。   *   戒备森严的戒律堂中心,一座占地十里的大阵里,用九道玄铁链囚着个唇色苍白的少年。   宇文离负手立在阵前,身为戒律堂长老,他是唯一一个能到此处来的人。   “再问你一遍,为何要毁神器。”   无人作答。   宇文离习以为常,目光落向阵中的少年身影。   他伏跪在地,背脊却十分笔挺,即便气若游丝也未曾低过头。   宇文离看了良久,不知想到什么,淡声道:“你父君便是在此处身陨,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你了。”   粗壮的玄铁链泛起响动,顾赦抬眸,睫毛残留着冷风吹干后的血迹。   “就是这个眼神,与释九阴一样让人讨厌。”宇文离皱眉。   顾赦:“你说这话,也让人讨厌。”   他与释九阴实在没有所谓的父子之情,或许幼时曾对其有过一点憧憬,但这份憧憬很快被碾碎。   被人说像释九阴,饶是顾赦心境超脱,也十分接受不了。   “事实证明,师兄仁心留你一命,带你回宗是个错误的决定。”   宇文离出声,打断少年思绪。   “即便他用咒禁封印你的魔性,为你改名,让世间再没有大荒魔君的九子释玄,只有清筠弟子顾赦,可惜,你体内终究流淌着魔族血脉,生而为魔,免不了要掀风起浪。”   时至今日,顾赦终于知晓为何从小灵脉受损,即便付出比旁人百倍的勤苦,修为也难以精进,原来不是中毒,而是被路天沉施以咒禁。   咒禁,世间最神秘莫测的法术。   “要我感恩他的大德吗。”他垂眼嘲道。   “无需。”宇文离拂袖离去。   “你只是师兄残留的几分天真,便留在天诛阵中,等待判决吧。”   九扇门在身后一一合上,宇文离走出戒律堂,与看守大门的弟子嘱咐了几句。   远处树林草丛里,几双眼睛望着这幕,待其走后,一堆泥人开始用金色小铲子,挖起坑来。   远在旭日峰的悠悠,盘膝坐在榻上,操控着小泥人挖掘通向戒律堂核心之地。   不同于上次顾赦被关,她用泥人遛进去,这次看守森严,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地上无门,上天更是无路,悠悠想去看望顾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抄起路天沉曾给她用来铲草的金铲,挖地道。   她不知能否成功,只能尽力一试。   于是戒律堂外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   宇文离走后,天诛阵内恢复宁静,四周雷光环绕,顾赦轻咳一声,点点血迹染红苍白唇色。   被关了七天七夜,加上神器反噬,身体早已支撑不住。   顾赦闭了闭眸,想起上次尝到大限将至的滋味时,也是在戒律堂,那时候,有个小泥人脚踏落叶,拖着沉甸甸的包裹来了。   无边寂静中,顾赦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知苏醒没有。   最好没醒,如今的境况,他实在不希望师姐过早醒来。   顾赦敛下眼底情绪,思绪万千之际,充斥在阵内,细若游丝的雷光忽地泛起异动,聚集在一个角落上方,蠢蠢欲动。   “嘿咻~嘿咻~”   隐约间,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地下传出,顾赦皱眉,怀疑出现了幻听。   但他的视线中,却有一层地面裂开,紧接着满头土灰的小泥人,钻出身来,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铲子。   看到少年的瞬间,悠悠双眼放光,但“师弟”两字还未出口,头顶上空的雷光狠狠闪烁两下。   “滋啦。”   勇敢的小泥人被劈成了焦土。 第84章   看着一团焦土, 顾赦脸色一变,下意识挣扎起来,囚住他的九条玄铁链, 发出刺耳嘈杂的响动。   紫雷迅速沿着铁链遍布顾赦全身,他吐了口血,脸色越发苍白。   听到动静,原本藏在地下的其他小泥人,担忧地从洞口探出头。   又是“滋啦”一声,两抔焦土,堆在洞边。   远在旭日峰的悠悠:“……”   她咬牙切齿地从怀里摸出一截桃枝, 枝头点缀着三朵花苞。   这是姬元嚣给她防天道的,九尾天狐的东西, 能拦天雷,理应也能防下天诛阵内紫雷。   悠悠稍作准备, 顶着花骨朵的泥人, 背着小包裹从旭日峰出发。   遮月的乌云飘过,她没察觉到, 小泥人从出门的那刻,便被一双浅眸敏锐发现,紧随其后。   阵内许久没了动静,顾赦唇角轻抿, 黑眸望着土堆,时间一点点流逝,忽然, 那洞口再次传来动静。   一朵粉色花苞率先冒了出来, 交织的雷丝在上方闪烁,却迟迟没有落下。   悠悠心下微定, 操控泥人慢吞吞爬出洞口。   安全后,她长呼口气,转身对上熟悉的黑眸,心头像被狠狠揪了下。   顾赦衣上血迹斑斑,被九条骇人的玄铁链囚在阵中,紫雷环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安好,皮开肉绽,布满深浅不一的伤痕。   她没见过如此虚弱的顾赦。   “师姐来看望我吗。”见小泥人闷站在原地良久,少年歪了下头,沙哑的嗓音含着一抹轻笑。   悠悠咬了咬唇,努力平复心情后重新仰起头,泥人圆润的脸蛋扬起笑意,她靠了过去,将背上的小包裹取下:“我给你带了糕点,还有水,丹药……”   顾赦愣了愣,几许轻笑。   他漆黑的长睫下,浮现出少有的温柔。   “师姐还记得。”   他仍是凡人之躯,没能辟谷成功,再关押半日,无需任何外力便能让他饥寒交迫而亡……虽然如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喉间涌起一抹腥味,顾赦轻咳,将混杂着内脏碎物的腥血咽了下去。   “好些了吗?”将丹药喂去后,悠悠轻声问。   “好些了。”顾赦颔首。   悠悠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没有说话,转而从包裹里掏出一朵带枝叶的桃花苞,塞到他衣襟里。   顾赦不知这是什么,不过看其与泥人头顶的花苞如出一辙,猜到几分:“师姐收回去吧,只要我不动,阵雷不会伤我。”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悠悠道。   不知是太久没操纵泥人,还是神魂受损的缘故,以往操纵泥人几天几夜都不会感到疲倦的悠悠,渐渐有了倦意。   她摇摇头,真身吞下枚师兄交给她的养魂丹,才重新打起精神。   将空掉的包裹扔回洞内,悠悠操控小泥人回到顾赦身旁。   天诛阵内寂静片刻,她坐在少年衣摆上,低声道:“那时候,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顾赦长睫轻颤。   “师弟是因为我才损毁轮回镜的吧。”悠悠透过泥人的视线望去。   雷光闪烁,斑驳的光影落在顾赦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矢口否认。   “不是。”   悠悠沉默,没有再问。   顾赦视线落在地面拳头大小的洞口:“师姐该回去了,被发现会受罚的。”   悠悠闷着头,随口道:“我留了两个泥人放哨。”   洞口另一端,虽然藏在戒律堂外草丛里,不易被发现,悠悠还是留了两个泥人看守。   但她神魂受损,控制泥人极耗精力,加之心不在焉,负责放哨的泥人早已蹲坐在草丛里,蔫了吧唧的,连负责巡逻的弟子靠近,都未察觉。   “这里靠近戒律堂,仔细搜查,魔修诡计多端,谨防他们来此救人。”   夜空乌云密布,下起细雨,一群巡逻弟子行至戒律堂外的树林,为首之人回头嘱咐。   一行人应是,持剑拨弄草木,当真一花一草都不放过,这时,方才说话的弟子脚步一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蒙蒙细雨笼罩的林间,除了虫鸣,落叶簌簌,风声……隐约间,还掺杂着几不可闻的窸窣动静。   那弟子视线落在前方大树,警惕地望向树边茂盛的草丛,正要持剑靠近,一个声音叫住他。   “王师弟。”一道身影从林间走来,提着灯笼,   “这么晚还在巡逻,诸位幸苦了。”   看清模样,为首弟子紧绷的神色顿松,收剑行礼:“慕师兄。”   慕天昭微微颔首,寒暄了几句,目送他们离开,待一行人走后,林间归于宁静,他立在雨幕半晌,才转身朝一丛野草走去。   方才传出动静的草丛里,藏着悠悠放哨的泥人。   微凉的雨夜里,两个小家伙守在通向天诛阵的洞边,埋着脑袋,肩膀轻耸,圆润的脸蛋有水珠滚落,啪嗒啪嗒砸落在地。   慕天昭站在后方一步之遥,垂眸注视良久。   失去魂力控制的泥人,除了反应出真身主意识外,对周围一切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没能发现他。   林间萦绕的淡雾,微微遮住慕天昭眸光,他神情复杂,想起初见这些泥人,一群闹闹哄哄,嚷着天寒地冻来给师兄暖床,那般鲜活,如今也变得痛苦起来。   慕天昭无声轻叹,一片桐叶从他指尖划落,盖住两个伤心的小泥人。   清风吹过,他也消失在原地。   *   一阵脚步声传来,泥人在悠悠操控下,赶忙一个翻滚,躲到顾赦衣摆下。   宇文离去而复返。   他手持闪烁的雷符,眉头紧锁,站在阵法外,目光环视了圈,雷光闪烁的阵内只有顾赦一人,阵法也未遭破坏。   但总觉哪里不对。   略一沉思,宇文离向阵法上方虚无之处问:“师兄,可有……”   话未说完,顾赦衣摆下一小团鼓起的地方,下意识动了动。   这点动静常人不会发现,但对于修为已达化神境的修士而言,再显眼不过了,他眼神凌厉起来。   宇文离手指捏诀。   “是师姐。”顾赦及时开口。   险些袭去的灵力在指尖一散,宇文离看向从衣下钻出来的小泥人,沉下了脸,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两字:   “路杳——!”   *   月色破开薄云,给戒律堂外的树林披了层银纱。   藏在草丛里的洞口旁,几个小泥人耷拉着脑袋,宇文离看着似曾相识的金色铲子,脸色阴晴不定。   戒律堂该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地方,他道什么铲子能挖入堂中。   原来是神农铲!   两千年前,修仙界不可一世的九大仙门,曾为这宝物争得你死我活,却不想,最后被灵魔界大荒之地出来的一个年轻魔修,九死一生得到了。   后来,又到了路天沉手中。   “师兄给你的?”宇文离险些气笑了。   “呵,没一个省心的。”   被迫赶来的悠悠真身,撇了撇嘴。她泥人分身被宇文离拎了起来,小铲子也被没收了。   “暂时放在戒律堂。”宇文离收起神农铲,施法将洞口堵住,回头见悠悠一脸忿然。   “怎么,还想靠这救人。”   悠悠抿唇:“我会救的。”   “自身难保,先救自己吧。”宇文离甩袖冷哼,将她带到戒律堂关了起来。   “擅闯戒律堂,闯的还是天诛阵,按宗规,逐出宗门都是轻的。”   悠悠知晓犯了宗规,被发现后不能善了,好在她早有准备,在外还有一个化身。   宇文离不知这后手,但见悠悠孤零零待在戒律室内,眉眼却不见丧意,猜到未打消救人之心,不由皱起眉头。   换个人,倒不用如此操心,关在戒律室内出不去,还能如何闹事,但眼前的路杳,有些像多年前那不省心的师兄般,好似怎么防都防不了。   宇文离有些头疼。   如今宗主与众长老在外,宗内只有他主持大局,天诛阵内还关押着无数人盯着的顾赦,形势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便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个时间点,路杳若是不安分惹了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悠悠坐在椅子上,等待戒律长老亲审。   神农铲被放在一旁,宇文离冷厉的眼神盯了她良久,最后妥协般,递给她一粒种子:“看看这是什么?”   悠悠不解其意。   食指落在种子上,感受到种子内蕴含着一股生机,除此之外,没看出有何玄妙之处。   “一个普通的种子。”想了想,她又道。   “活的。”   宇文离: “这是荒域上任魔君,释九阴相赠的。”   悠悠愕然。   释九阴这三字并不让人陌生。   顾赦的父君,令无数仙修闻风丧胆的上任魔君,曾带领万千魔修大军势如破竹地攻入修仙界,掀起一番大浩劫,生灵涂炭,若非路天沉的存在,修仙界早已沦为魔修的乐土。   不过,如路天沉一般,原著里对释九阴描写的笔墨也甚少。   宇文离拿起神农铲:“此物早年曾是释九阴的,后来,他交给了你爹爹。”   悠悠哑然,捏了捏种子,指尖感受到些许生机。   她来到这里后,偶尔听闻旁人谈及释九阴,皆道此人心狠手辣,残暴非常,葬身于路天沉之手。   听宇文离之意,似乎还其他隐情。   宇文离问:“你可知荒域?”   悠悠点头。   灵魔界地域极广,是修仙界的数倍,共分有九域。   荒域正是其中之一,又称荒泽,大荒。   释九阴出自大荒,为大荒君主,其余八域也有统领一方的魔君,但与世人而言,尤其是修仙界,魔君几乎是释九阴一人的专属词。   释九阴在位期间,荒域实力远超另外八域,其余魔君在他面前黯然失色,正是如此,才有攻占修仙界的实力。   “两千年前,荒域还是九域最弱一脉,遍地荒芜,尘沙漫天,难以窥见生机。释九阴即位不久,孤身来到修仙界,从众多大能者手中抢到了神农铲,被追杀时,遇到了师兄与我。”   宇文离目光落在神农铲上,神情有些复杂。   “他化名顾九……”   那时候,在山洞里奄奄一息的少年,怀中紧紧抱着金色神铲,将此物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渴望用神农铲,将修仙界的仙草植株带到寸草不生的荒域,给那片魔土带去新的生机。   那个跨过亡灵海,孤身来修仙界为魔土求福泽的年轻魔君,伤好后,曾站在狂风乱舞的峰顶,头顶满天星辰,一遍又一遍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总有一天,我会让大荒成为与修仙界一般的乐土,灵气充裕,山青水绿,到处是仙草灵花,我荒泽的魔修子民,再不受冬炎夏寒,阴阳逆乱之苦。”   悠悠难以置信,想象不出踏着尸山血海,残暴异常的魔君,用神农铲悉心栽种小树苗的模样。   “他是我见过,仅次于师兄的人……无论从各个方面。”宇文离指腹抚着铲柄。   他同修仙界多数人一样,讨厌魔修,自然对顾九也难以喜欢,得知顾九魔修身份,少年意气,甚至想一剑戳死他。   但他的师兄,却与顾九志趣相投。   彼时修仙界极乱,并非如今的太平,顾九发现修仙界比想象中的黑暗,仙门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人,还曾道:“看来无论修仙界还是灵魔界,受苦的都是黎民百姓,两界千万年纷争不断,若来日,我位极九域之巅,必止了这纷争,让天下安宁。”   悠悠不解:“既如此,为何……”   “没人知晓释九阴为何突然发难,我只知大战前夕,神农铲从天而降,在师兄脚边摔成两半。”宇文离看着完好无损的神农铲。   知晓这是何物,意味着什么的他,当时脸色大变,路天沉拾起,沉默了会,在他紧张的视线中吐出四字:“暴殄天物。”   他愣了秒没反应过来,路宗主修好铲子,顺手挥了挥后却已经开始邀功了:“师弟你看,你还说我这个宗主不省心,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不省心,若你是乌霄殿的人,大战前夕,魔君白给宝物,这时候不得气个半死。”   不需要是乌霄殿的人,宇文离已经气得半死,旁人不知释九阴此举何意,他与师兄却是明白。   显而易见,魔修大军要来了,这种时候师兄还在说笑。   “师兄!”宇文离咬牙切齿。   “好啦好啦。”眼见师弟快恼怒了,路天沉才敛起笑意。   神农铲在他手中,泛起如日光般温柔而泠冽的金色光泽,路天沉默了会,低沉着嗓音道:“没办法了,只有,杀了他。”   宇文离思绪回拢,揉了揉额角,语重心长道:“路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悠悠抿唇,宇文离用释九阴警告她,不能以如今来判断一个人的往后。   “顾赦品性不差,但谁能肯定,他以后不会像释九阴一般,涂炭生灵。”宇文离语气微厉,“所谓魔,就是会为了一个目标,走入一种极端也不回头的人!我不知释九阴是为了什么,但他最后走的道,与少年时的自己相背,变得面目全非,顾赦……”   “防范未然固然正确。”悠悠突然出声打断,神色严肃,“但因未发生的事,便要扼杀他人性命,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宇文离一默,当年在灵魔界遇到小顾赦时,师兄说过一样的话。   “师弟,无论他以后是好是坏,此时他只是个无辜的孩童。若为了你口中的苍生扼杀一个无辜的生灵,便是本末倒置了。”   宇文离沉默,他第一次从路杳身上,看到了路天沉的影子。   “或许你说的对。”宇文离目光透过窗栏,看向高悬的明月。   释九阴身殒时,是他在天诛阵送的最后一程,释九阴当时并无悔恨,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他只道:“是本君败了,但你的师兄,路天沉也会败。”   “因为是人,会生老病死,是仙修,会陨落飞升,都有抵达尽头的一天。修仙界因他平定,也会因他的尽头而迈向终结。”   他因释九阴的话不安了许久,直到路天沉收了亲传弟子,慕天昭。   他瞬间松口气,还好,还好没把顾赦收为弟子,不然他真有一头撞死的冲动。   “你们说的都很正确,不能本末倒置。”   宇文离负手立在窗前,望着空旷夜空里,唯一散着光亮的明月,半晌沉声道:   “但是路杳,你可曾想过,你爹爹也有不在的时候,届时,若顾赦走上与释九阴一样的路,谁来阻止他,谁能承担这后果。”   悠悠心头骤紧,张了张嘴,发现无力反驳。   原著里,顾赦回灵魔界后,确实做得比释九阴更绝。   在灵魔界,没人知晓他叫顾赦,更多人的认知里,他叫释玄。荒域新一任魔君,即位时年方十五,尊为大荒魔君,十九时废除了不可一世的四大魔使。   及冠之年九域归服,一统灵魔界,世人不再称其魔君,畏之魔尊。   修仙界与灵魔界自古以来,便水火不容,但这份不容,是灵魔界九大地域与修仙界的纷争,九域之间也是明争暗斗,群雄割据的局面,但顾赦一统九域后,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九域合一,灵修仙界处在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原著后期,这个年轻魔尊的下一步计划便是……荡平修仙界,以慕天昭为首的主角团,便是拼了性命阻止他。   悠悠扪心自问,就像宇文离所说的,她无法保证顾赦不会像原著那样,涂炭生灵。   但是……她不能因这些,放任顾赦死在天诛阵。   宇文离大抵发现她的心思,长叹声后,神色变得冷厉:“你就在此关禁闭,待顾赦死后,再放你出来。”   悠悠知道宇文离此举是在变相保护她,将她关在此处,以免她去救人酿下大错。   她虽心生感激,但人她一定要救。   宇文离走后,悠悠闭目将神识附在修炼的化身上,再睁眼时,她在一座隐蔽的山头里。   狐狸化身的修为,经过在幽都进补后,已达元婴境,比她真身厉害,趁着夜色,悠悠在清筠宗穿梭,偷溜进神兵库,拿走了神器轩辕弓。   凭她一人之力,要救顾赦难如登天,她只能等待时机,顺风而行。   夜间月色正浓,悠悠估算着时间,来到在清筠宗最高大的山峰,在峰顶,整个清筠宗一览无遗,戒律堂所在的位置,隐约可见中间氤氲着雷光。   她盘膝坐下,擦拭着轩辕弓,脑海中系统惆怅道:“他若现在葬身于此,一切都崩了……满盘皆输。”   悠悠提醒:“原著已经崩了。”   “岂止原著,是一切。”系统叹气,“不过还能救,不如……你去求求你爹爹路宗主。”   悠悠冷声:“要救人,是我的事。”   她无需想,都知道此刻幽都糟糕的情形,一边是破碎的神器,一边是鬼界与修仙界之间被连通的虚空,还有在人间逃窜作恶的鬼物……哪一样,都十万火急。   听闻轮回镜至今没有找到修复之法,阴阳正常运转,六道轮回不歇,还是路天沉用修为强行支撑轮回镜的缘故,这种此刻,她帮不上忙就罢了,怎么可能还去打扰。   “你就没有能修补轮回镜的办法?”   “神器之所以是神器,就不是凡人能左右的东西,要修复谈何容易。”系统道。   “只能靠路宗主修为来填补了。”   悠悠与系统认识也有许久了,对它多少有些了解,听其语气,怎么都听出了几分如释重负,一石二鸟的暗喜。   “你想让他死吗。”   系统愕然:“怎么可能,他现在不能死,我还在与你探讨如何救人呢!”   悠悠道:“我说的是爹爹。”   系统一顿,“哈、哈”笑了两声。   “何出此言,路宗主可是修仙界千万年都难出一个的人物,我为何想要他身殒,相反,他若不得道飞升,天理难容。”   系统说的十分真诚,但悠悠莫名从它的笑声中听出几分心虚。   系统显然不愿多谈及此事,转而道:“凭你现在的力量,即便加上轩辕弓,也难如登天,其实顾赦另还有一线生机,你应该知道的。”   悠悠擦拭弓身的手一顿,装傻道:“我不知道。”   系统暗示道:“原著里,顾赦等人离开幽都不久,一则从灵魔界荒域传出的消息,致使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此事与顾赦半年后回灵魔界,接管荒域有直接关系。”   悠悠垂眸,望着弓上玄妙神秘的刻纹:“是吗,不记得了。”   系统不知她是故意装傻还是真不知,只好直白道:“现任荒域魔君,释九阴三子释净,身陨之日就在今夜!”   悠悠眉梢微挑:“所以?”   其实她等的便是这个,佯装不知,是想听系统说些原著里没有的秘辛。   系统见她不明,只能解释道:“神魔大战后,上古魔族血脉流传至今,只余九支,被天下魔修奉为王族血脉,掌管九域。千万年,虽不乏有修为高深的大魔,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无人敢直接称王,取而代之,纯正的魔血,是所有魔修骨子里敬畏又渴望的存在。”   悠悠摩挲着弓身印纹。   顾赦的血确实能威慑天下魔物,原著里,剧情推进到灵魔界,出现了与他这种能力差不多的魔族后裔,但其威慑力,都没有他的强大。   “魔修永远只臣服于比他们更强的力量,释九阴身殒后,他麾下原本老老实实的魔使便起了异心,扶持三子释净上位。不曾想,这释净虽贪于享乐极好掌控,却是个危机感极强的疯子。”   “上位后,释净担心同为真魔后裔的兄弟姐妹,威胁到他的魔君之位,在乌霄殿内杀死了所有手足,那些魔使也没想到,一夜之间,荒域一脉的王族只剩释净一人。”   悠悠心道,如此说来释净也不蠢。   独留他一人,荒域那些强大的魔使,必然不余遗力保护他。一旦他身死,整个荒域都会大乱。   在内,各大势力因无主分崩离析,在外,另八域虎视眈眈,都等着分一美羹。曾经释九阴一手建造的强大荒域,将彻底崩塌,这是众魔使不想看到的。   “释净虽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放过,却还是漏了一个,他的九弟,释玄。”系统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被路宗主从灵魔界带回宗,改名换姓的外门弟子,顾赦。”   “顾赦身份暴露,本是死局。”系统语气复杂。   “但恰逢释净身死之时,荒域众魔不想大厦将倾的话,除了来救他以外,别无他法,你可明白。”   悠悠拉了拉箭弦,眸光闪烁不定。   原著里,释净死后,知晓顾赦身份的人也极少,他迟迟未归荒域,但与书里不同,如今顾赦那毁坏神器的一剑,明月所照之处,皆能感受到那股陌生而强大的魔气。   三天的时间,足够各大势力探查出他的来历,荒域迟迟未有动静,全是四大魔使仍在犹豫的缘故。   虽有意外,但释净无疑是个极好的傀儡,胸无大志一心享乐,流落在外的九殿下他们却并不了解,何况,顾赦落入的是清筠宗,路天沉手中。这名字在他们魔修耳中,比释九阴三字在仙修耳中更如雷贯耳,更令人闻风丧胆。   虽说得到消息,路天沉在幽都坐镇,即便如此,要闯清筠宗也非同小可,想救人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与他们而言,好似并不值得。   但所有犹豫的前提是,他们手中握有释净这枚棋子……   弓弦在月色照耀下泛起冰冷的光泽,悠悠坐在山头,静静等着消息传来。   黎明前夕,悠悠浅灰眸瞳微眯起来,视线中,一只火鸟虚影从远处飞来,盘旋在宗门上空,方圆百里都清晰可见。   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传遍三界,让本就紧张的局势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石激起千层浪。   “急报——荒泽魔君释净就在方才,被生死棋反噬身殒!”   宇文离身前同时出现数十道传音符,听完第一张符后,当即袖袍一挥消失在原地。   他本打算等路天沉回来再处置顾赦,如今看来,绝不能等了。   “来人,随我一同开启天诛阵。”   *   破晓之际,满天乌云笼罩在宗门上空,黑压压一片。   天诛阵开启的刹那,如蟒蛇般粗大的紫雷穿梭在乌云间,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方圆百里,所有弟子被斥令远离戒律堂,退到天雷之外。   “这便是天诛阵。”   负责守在山门处的年轻弟子,望向远处天空,面露畏惧之色。   “相传即便是化神境修士身处其中,都会形神俱灭。”   “岂止化神境。”年长些的弟子艰难地咽下口水,嗓音微颤,“上次开启此阵,还是为了让释九阴神魂俱灭。”   “释九阴?”   在众弟子为大阵惊愕之际,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陡然冒了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方才说话的弟子本能拔剑,但腰间悬剑方一出鞘,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来。   “铮——”   一声清亮的剑鸣,剑刃被少年轻按回鞘。   “剑要对着敌人,指着自己人不好。”来人轻笑,夜风拂过他额前黑色碎发,一张充满少年气的俊容,瞧着格外随和。   一滴冷汗从持剑弟子额角滴落,此人不知是敌是友,但指尖看似随意的一扣,他用尽全力,竟无法将剑刃拔出分毫。   更可怕的是,这少年瞧着竟比他好年少。   似乎察觉到他紧绷的情绪,来人拍了拍他肩,笑得随和极了,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我是自己人。”他好脾气地解释。   众人这才注意到,少年服饰与他们有些相似,但又有细微不同,“你到底是何人?”   “路人。”   少年随口答,目光落在雷光闪烁的天幕,长眸微眯起来。   “比起这个,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   大阵笼罩之处,只剩两道身影,宇文离手持雷令面无表情道:   “你的三哥释净死了,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吗。”   释净一死,荒域的大魔必来救他,那股势力非同小可。   与仙修严格的修为等级划分不同,魔修分强弱,靠的是对战中的力量,荒域几个魔使足以与化神境大能交手。修为达化神境,足以横跨万里空间,这些大魔亦是如此,不到片刻就能横跨亡灵海,从荒域赶来故而一得知释净身死的消息,宇文离当机立断开启天诛阵,除去顾赦。   缠绕在顾赦的玄铁链收紧,雷光闪烁的细丝将他圈圈环绕。   他轻咳一声,唇间泣出血珠,缓缓扯出一抹笑来:“用天诛阵杀我,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他打碎轮回镜,亦受神器反噬,五脏六腑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其实无需宇文离动手,他也命不久矣。   不过宇文离素来谨慎,许是怕他有秘法,定要他在天诛下神魂俱灭才安心。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真魔后裔,值得这待遇。”   宇文离声音落下,拂袖消失在阵内,下一刻,他立在半空,掷出手中雷令悬于大阵之上。   九天雷罚在他的召唤中,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轰——”地从天而降劈向阵中身影。   悠悠站起身,攥紧轩辕弓的手指发白,直到嗅到空气中一抹沁人心脾的桃花香,苍白的脸色才缓和了些。   姬元嚣给的花苞,还好,还好有用。   雷罚消失。   宇文离难以置信地看着阵中安然无恙的身影,阵法内,散落着无数的桃花碎片。   他眉头拧了起来,无暇揣测是何缘故,再引来一次九天雷罚需要时间,他已经感受到四周空间的扭曲,荒域那些人要来了。   宇文离掌下运灵,打算直接了解顾赦,但一道强大的剑气陡然自远处向他斩来,剑气所过之处,草木凝起寒霜,变成一副寒冬之景。   宇文离面色一冷,闪身躲过剑气,趁此间隙,一道挺拔的身影掠来,手持长剑拦在他身前。   宇文离打量来人,眼睛微眯起来,来者并非魔修,而是一个身着布衣的剑修,脸上戴着面具,看起来尚且年轻,却能使出连他都不得不避的剑招。   而且这剑招,像出自剑宗。   “你是……”他想起一个颇有印象的剑宗弟子,曾经惊艳绝绝,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天才剑修。   赶来支援的剑宗长老,察觉到似曾相识的剑气,脸色微变。   正此时,狂风四起,大片乌鸦聚集在清筠宗上空,黑压压的云层如泼了血沫般,猩红一片。   不知何时,空中现出四道身影,服饰各异,唯一相同的便是透着诡异的魔纹。   “多年不见。”   率先开口之人,手背上睁着双血红色的眼睛,他笑吟吟地看向宇文离。   “宇文长老,别来无恙。”   荒域四大魔使之一的梦魇魔,曾闯入过仙门大比之地,但当时来的只是只手,此刻来的却是真身。   “嘎嘎嘎——”   令人心生不安的鸦声响起。   眼睛空洞的乌鸦如小傀儡般,站立在一个血衣魔修肩膀,男子抚着它墨色羽翼。   “是墨鸦……血魔使者。”一仙门弟子认出,颤声道。   他视线落在另两个魔使身上,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平日只在书籍与传闻中窥见的大魔,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魔君释九阴前部下,名响三界的四大魔使,无一不是脚踩如山枯骨,手下血流成河的大魔。   “夜来——安眠——”   那弟子正惊恐,闻声不自觉与梦魇魔的眼眸对上。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对方眼眸异常温柔。   眨眼间,同他一样,一群又一群的仙门弟子倒下,连几位长老都险些中招,陷入梦魇术中。   “叮——”   一道清铃声响起,让被梦魇蛊惑的众人豁然惊醒,远处数道身影转瞬赶来,众弟子见状,露出惊喜之色。   是从幽都赶来的各位宗主,上弦,聆音,剑宗和缥缈宗。   梦魇魔目光反复扫了几遍后,放心地咯咯笑了起来,拿出同上弦宗主手中,一模一样的铃铛。   “原来你们上弦每任宗主都会有个清铃,你猜,我手中这个从何处来的。”   上弦宗主死死盯着铃上血迹,手中指甲嵌入掌心,   当年释九阴掀起界战,各大仙宗死伤惨重,攻打上弦的便是梦魇魔,上任宗主落败战死,他们上弦与梦魇魔之间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魔族余孽,受死!”上弦宗主率先动手。   大能者之间的混战,爆发出的强大灵力令人窒息,寻常弟子莫说相助,连靠近都十分困难。   荒域魔使志在救人,血魔一边与宇文离交手,一边操纵墨鸦冲向大阵,但墨鸦一踏入阵法中,便被惊雷劈得灰飞烟灭。   “你到底行不行,老魔!”梦魇魔嚷叫。   “闭上你的嘴。”血衣魔使冷声,下瞬幻化出另个分身,出现在阵法上空。   千条血红的细丝凝成网转,将雷令包裹起来,血魔分身没入阵内,欲将顾赦带出,但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威压自阵眼散出。   阵眼处浮现出道虚影,抬手将其一掌挥灭。   血魔真身狂吐了口血,神色变得凝重,宇文离趁机袭去,将其击退。   梦魇魔见血魔将天雷拦下都救不了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阵法里有什么。”   “无论有什么,你们都别痴心妄想了。”宇文离冷漠道,“天诛阵你们破不了,顾赦今日必死无疑。”   然而他话音刚落,空气中所有的灵气微微颤动起来,仿佛受到急召般,全部汇聚到了一处。   宇文离眉头一皱,望了过去。   只见原本该被关起来的悠悠,持弓凌空而立,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她手中的神弓。   宇文离的脸骤然黑了:“路杳!”   远处在安全地带看热闹的霓罗,顶着白芙雪姣好的面容,轻咬唇瓣,脸色变得难看。   “大司,她为何能拉开神弓,她不是个凡人吗。”   她发间金簪在风中轻摇,回应着:“她能拉开轩辕弓,确有古怪。”   霓罗忿然:“去查!”   “天下的阵法都有阵眼,大法阵还有阵魂坐镇,只有破坏阵魂,才能将人救出。”   系统的声音在悠悠脑海中回响,她嘴角紧抿,手指扣紧弓弦。   她的灵力只够拉开一次。   但这一箭,连冥海的夜魔兽都无法抵挡,无论对准着谁,对方都必死无疑。   与轮回镜同为神器的轩辕弓在手,旁人无法近悠悠的身,宇文离只能在不远处死死盯着她,脸色难看至极,悠悠没有过长辈,不知道他严厉的眼神中透出的,是不是叫做失望。   但她没得选。   悠悠箭尖直指阵眼处的虚影,但随着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在阵魂身影彻底浮现时,悠悠拉弓的手僵住,脸色煞白。   “宗、宗主……”   “是路宗主!太好了!”   看清人影的刹那,欢呼雀跃声此起彼伏,不止是清筠弟子,各大仙门弟子也都沸腾起来了。   远处的霓罗见状,脸上的忿然妒意散去,唇角悄悄弯起笑来。   路杳这一箭若射去,从此就要背上弑父的罪名,何况对方还是人人敬仰的路宗主,到时候,整个修仙界都不会容她。   可她若放下,阵法中的弟子就要死了。   “昭哥哥。”她扭头故作担忧地出声,身旁的慕天昭,却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掠过,宇文离抬手按住欲上前的慕天昭:“神器周围灵气紊乱,靠近会被绞杀。”   慕天昭只好远喝:“师妹!把弓放下!”   悠悠被弦勒出血痕的手止不住颤抖,灰雾雾的眼睛望着阵法上空的虚影。   男子一袭白衣出尘,银冠束发,盘膝坐在阵法上方,他斜支着头,被足以让他这缕分魂灰飞烟灭的箭尖指着,神态也十分散漫,比起即将面临的危险,他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更感兴趣。   路天沉这缕魂来此十几年前,为镇杀释九阴所化,彼时路杳还是个小奶娃。   曾经坠入冥海的轩辕弓再现人世,大概猜到发生何事的路天沉,颇为欣慰,虽然此刻被箭指着的是自己。   “你想救下方的小朋友?”他问。   悠悠张了张嘴,嗓音却发不出声音。   她微微点头,视线中的虚影了然,斜飞入鬓的剑眉微挑,轻描淡写地笑了声:“那你在犹豫什么。”   悠悠说不出话来,脑海中系统不断道:“这只是路天沉十多年前的一缕魂,你恐怕不知道,他三千化身,分散出去的神魂更不再少数,少一缕,并不会伤到他毫毛,你不必自责。”   它急道:“雷令已显,下一道九天雷罚要来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半空中,束缚雷令的血网分崩离析,一道比之前更强大的威压伴着雷鸣落下,各宗主与魔使都迅速远离了大阵。   眨眼间,紫雷伴着灼火劈向顾赦,宛如天罚降世。   目睹这幕的众人无不露出骇然之色,震撼于强大的天威之中,但雷火落入阵法的前一刻,突然在半空止住。   神箭带着耀眼光芒朝阵魂破空而去,贴近的刹那,漫天雷火像阵风般逝去。   待刺目的光芒散去,众声哗然。   原本在天诛阵上的虚影,消失不见了,仅留下神箭余威,路杳身边却多了道身影。   是个凌风而立的少年,原本悠悠手中的轩辕弓,竟在他手上,天空黑沉沉的乌云散去,一缕晓光洒落,神弓在他手中散着柔和而泠冽的光芒。   看清面容,宇文离倏然睁大眼睛,底下清筠弟子各个目若充血,面对突然现身对宗主动手的陌生少年,拔出佩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但未等他们杀去,便听宇文长老低喝:“住手!”   众弟子不明其意,直到听宇文离不知是何心情地道了声:“师兄……”   群情激愤的众人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向半空中的少年。   “宗主?”“路宗主?!”   路天沉刚从妖界赶回来的一缕少年魂,望了眼幽都方向,在底下一众惊愕的目光中,抬手落在女孩耷拉的脑袋:   “如果连你也犹豫,这少年就死了。”   “我在外历练的时候,遇到过各种困境,但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一直坚定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轻拍了拍悠悠的头,轻笑道,“所以路小朋友,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就够了。”   悠悠低埋着头,近乎哽咽地“嗯”了声。   少年路天沉颔首,将弓放入她手中:“真身遇到了点麻烦,需众魂归一,我得过去了。”   “对了,这少年与我认识的一位叫‘顾九’朋友有些像,不过有一点不同。”路天沉望向阵内的顾赦,走前微俯了俯身,在悠悠耳边低笑道。   “至于哪点不同,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话落,身影转瞬不见。   悠悠握紧轩辕弓,随即深吸口气,落入天诛阵中,扶起早已昏厥的顾赦,欲带人逃走。   这时,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不知是哪位宗主或长老出的手,但在半路便被血魔拦住,与此同时,他向顾赦掷去一支浅蓝色的流苏发簪。   方才偃旗息鼓的混战,瞬间再次爆发。   这时候,一个黝黑小脑袋从顾赦袖口探出,一声低吼,化作庞然大物。   幽蛟尾巴一甩,将两人抛到背上,旋即以迅雷之势游向远方,将所有纷争甩在了身后。 第85章   修仙界南边偏远地带, 终年不见人迹的连绵群山,傍晚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耗尽所有力气的幽蛟,化作蚯蚓大小,气若游丝,悠悠将它放入玉盒里休养。   阴冷潮湿的山洞内,火焰噼啪作响,悠悠让顾赦半靠着自己,给他喂了许多丹药, 但效果甚微。   顾赦的灵力在消散,落在他脸上的火光都显得苍白。   “系统, 系统!”察觉到顾赦身体愈来愈冷,悠悠紧紧握住他的手, 声音有些慌张, “他气息越来越弱了。”   “比我想象中严重。”系统一声长叹。   “神器反噬, 加上咒禁发作,他体内的灵核已碎,无回天之力了。”   它自是不希望顾赦现在死的,与它而言, 顾赦身陨不代表终结,多年后,他还是会重临于世, 或许会变得更加棘手, 到时候,可能连身负天命的慕天昭都不是对手了。   系统长吁短叹, 沮丧起来。   悠悠无暇听它哀叹,紧咬着牙,将体内灵力源源不断渡给顾赦,直到顾赦指尖微动,反握住她的手。   “师姐。”   顾赦低唤了声,掀起眼睫看到女孩脸上前所未有的慌乱,他眉宇透着倦意,似乎累极了,嘴角却扯出一抹笑来。   “别担心,我没事。”   话落他右手微转,幽紫色的火焰纹在掌心浮现,在悠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幽冥鬼火的火灵顺着顾赦指尖,没入她的手腕。   悠悠察觉识海里多了簇幽紫色的火苗,脸色一变,顾赦扣着她的手腕,安抚似地摩挲了下。   “听我说师姐。”他唇色苍白,嗓音在昏暗的山洞里低低响起。   “万古青与我的灵契已经解了,我将它困在幽蛟体内,等幽蛟醒来,让他将万古青吐给你,还有……幽蛟虽有些蠢,但皮糙肉厚,值得留在师姐左右,遇到危险可让他……”   顾赦话音一顿,手背上滚过一抹温热,他愣了愣,听到悠悠低声道:“你别跟我说这些好不好。”   她嗓音轻颤,混着不曾有过的委屈与无助。   “我害怕……”   临死前,顾赦体验到了何为剜心之痛,他长睫微颤,抬手想帮女孩拭泪,一只发簪从袖中掉落。   火光照耀中,簪上流苏泛起柔和的浅蓝光晕,顾赦微微睁大了眼睛。   母妃……   不是,早就身殒了么。   “血魔给你的。”悠悠嗓音沙哑地解释,将簪子捡起放入顾赦手中。   依靠原著,她知道顾赦母妃没死,知道两人有团圆的一天,虽然结局不是想象中的完美,但终究弥补了顾赦幼时的遗憾,可他如今要死了,等不到那天了。   悠悠眼底泪珠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抑制不住地落下。   若是没有她的存在,一切会像原著那样,顾赦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灵魔界,成为荒域的魔君,一步步登上九域之巅,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很长很长的岁月,去完成万千魔灵的夙愿,去征服六界……而不是在这狭窄阴暗的山洞里,结束短短一生。   “ 对不……”   顾赦指尖抵上悠悠的唇,止了她的话,轻声道:“我很高兴。”   与他一起淋雪白过头的小女孩,曾是除母妃以外,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他一直以为对方受他脸上魔纹惊吓的缘故,才遭遇意外,神魂缺失,直到轮回镜的出现,他发现了另种可能。   “我很庆幸,不是我伤害了你。”   顾赦拿出一块染血的龙纹玉佩,他曾经无比厌恶魔修这身份,也厌恶这块象征他身份的玉佩,上面刻着他都快陌生的名字“释玄”。   “赦”有宽恕之意,他不知路天沉为何给他取此名,他不认为自己有何需要被宽恕的地方,也并不喜欢这名字,直到冒出个像甜糕般粘人的小女孩,虽然他从不回应,她还是每天笑吟吟对着他唤“顾赦”。   这名字在对方绵软嗓音下,出奇的好听,像是裹了糖一样。   最后是他败下阵来。   她已经认定他是顾赦,若再换名字,担心她会不记得,忘了他是谁。   “师姐……路杳。”   悠悠听到后两字微愣,朦胧泪眼望着顾赦,他漆黑的眼眸,变得深邃而灰暗。   “我死后,别相信任何人,轮回镜已废,没有任何人能将你带走……去寻路宗主,跟在他左右修行,但要记着……终有一天他也会离去,在此之前,师姐……你要强到能保护自己……”   悠悠手中多了枚玉佩。   “龙玉里凝有我一滴精血,法决幽蛟知晓……带上它,魔物不敢伤害你,就像我在……”   一阵凉风从洞口灌入,山洞内忽然安静下来,悠悠耳边一下静得可怕,她屏着呼吸,探向顾赦垂落的手腕,小心翼翼道:“师弟。”   无人回应,就像指腹感受到的脉搏一样,陷入死寂。   悠悠脸上失了血色,脑海一片空白地抱住顾赦:“没事,我带你去幽都找爹爹,他一定有办法……对了,还有轮回镜……我可以用轮回镜将你带回来。”   悠悠近乎魔怔地低喃,恍然间系统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踉跄地将顾赦扶起来,要将人带走。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按住她。   “我有办法救他。”   手的主人一身黑袍,带着玄色面具,不知何时出现在山洞中,他气息敛得严严实实,在系统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摊开了手,露出两枚棋子。   一枚黑,一枚白。   “苍生棋?!!”   系统的声音将悠悠彻底惊醒,她心脏跳得极快,死死盯着来人手中两枚棋子,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不知这棋子如何救顾赦,但苍生棋的大名她知晓,原著里最神秘描写最少的神器,苍生棋。曾为释九阴所用,威名响彻三界的生死棋,便是苍生主棋麾下的副棋之一。   相传苍生棋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黑白两色对应阴阳、正邪、日月……   “请、请前辈赐教。”悠悠嗓音发紧。   黑袍人淡声道:“你可以选一枚,打入他体内替代破碎的灵核,棋子与苍生连联,他可借苍生之力续命,不过……”   悠悠心下微紧,抬眸无意对上来人的眼睛,尚未窥见眸色,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涌来,险些让她晕过去。   那人微微一顿,继续道:“这只是保他性命的权宜之计,与棋子融合代价很大,只要棋子在他体内一日,他就会受其影响,这影响也许是记忆,也许是性情,也许是修为……而且,这些与你的选择有关。”   他将黑白两棋递给悠悠:“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话落,神秘人走出山洞,悠悠似懂非懂地望着手中两棋,脑海中,系统陷入前所未有的情绪波动,即便它拼命掩饰,悠悠还是感觉到了。   它近乎颤声道:“选白棋!白棋!”   悠悠:“为何?”   “白棋为正,你让顾赦与白棋融合,他的魔……魔性将彻底消失,摆脱真魔血脉,从此一心向善。”系统激动不已,“原著里的那些将不会发生,他不会攻打修仙界,不会威慑六界安宁,世间不会再有腥风血雨,天下太平!”   悠悠心中微动,望着白棋:“可是,如此不就与原著不一样了吗。”   “谁还管……”系统无意识拔高嗓音,顿了顿,轻声细语地解释,“无妨,无妨,比起原著虚无缥缈的情节,眼下他的性命更重要。”   悠悠眸光微闪,一言不发。   她不认为系统如此看重顾赦,系统在意的是师兄慕天昭,让她来此的目的,也是阻止顾赦挡慕天昭的道。   悠悠没听过系统这般迫切的语气。   系统察觉她的迟疑,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只能继续劝道:“我向诸天神灵起誓,绝无半句虚言,这白棋会唤起顾赦良善的一面,等他醒来,他会变得像你,像慕天昭,像所有的仙修一样,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他不会再陷入被修门追杀的境地,往后能与你一起留在修仙界,留在清筠宗。”系统道,“就像路宗主为他设想的那样,所有人都期盼的那样,不好吗。”   悠悠轻抿了抿唇,这样自是很好。   顾赦,本就是很好的人。   察觉到她心动,系统轻声道:“别等了,把白棋打入他体内,他就能醒来了。”   但悠悠迟迟没动,目光反而落在了黑棋上,系统瞬间警觉起来。   “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悠悠蹲在顾赦身前,凝望着少年苍白的面容,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她缓缓攥紧手中两枚棋子。   系统无法理解,它察觉到悠悠想选白棋,但不知她在犹豫什么,担心出差错,它道:“若你仍无法抉择,我便让你见识一下。”   它话音落下,悠悠视线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身处在潮湿的地牢里。   四周昏暗,空中弥漫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息,悠悠茫然之际,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由远及近。   不一会儿,淡淡幽光停留在门前。   铁链摩擦声响起,玄铁制成的牢门被打开,一个银发青年走入,头上戴着黑色抹额,袖间蝶纹涌动,长靴裹着劲瘦的小腿,冷漠地瞥了眼她。   “君上有令,带走。”   三个身着铁制铠甲的男子应声上前,悠悠几乎被拖着出了地牢。   许久是太没见过明亮的光线,离开地牢后,悠悠眼睛被外界的光刺得生疼,她忍着痛环顾四周,一道抱剑的身影率先映入眼帘。   那人立在空旷处,衣着简朴,背影如松柏挺立,冷风刮起,拂起的落叶与他衣摆一起微微摆动。   悠悠眼神微动,从这人身上,察觉到一点似曾相识之感。   像萧町一般的剑修。   不过萧町修为,显然与其不在一个等级,悠悠虽看不穿,通过周围侍卫看到对方的敬畏,却能估量一二。   “走吧,时间到了。”   剑修没有回头,待银发男子上前,两人一同朝远处宫门走去。   悠悠被迫跟在后方,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动,一个银发蝶纹,一个布衣剑修……   蓦然间,她瞪大了眼。   这是原著中后期出现的人物,顾赦的左膀右臂!   “快走!”押送她的侍卫警告道。   “两位大人亲自护送你,劝路少宗主收起那些小心思。”   悠悠一言不发跟上,斜瞄了眼,果不其然在侍卫手腕间看到了佩戴的银镯,镯上赫然有个“释”字。   悠悠微眯了眯眼,原本的猜疑得到证实。   不知系统搞了什么鬼,她身处在灵魔界,更准确的说,在顾赦的地盘里,押送她的都是顾赦的人,他们唤她路少宗主,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要带她去哪?   还是顾赦身边两名大将亲自押送。   原著里,这两人一个负责顾赦的安危,在顾赦初回灵魔界,无数人想取他性命行刺杀之事时,都被这一人一剑其阻拦在外。另一个在暗处掀着腥风血雨甚少露面,却操纵着灵魔界人人闻之丧胆的存在。   顾赦登上魔君之位后,便有两人一明一暗辅佐,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同时出现只为押送一个人,太过大材小用,匪夷所思了,就算是原著里……   悠悠顿了顿,嘴角艰难扯起一抹笑。   书里确实有这么一段剧情,灵魔界与修仙界关系微妙,剑拔弩张之际,恶毒女配路杳落入大反派顾赦手中。   彼时路杳已臭名昭著,得知她被抓的消息,修仙界内叫好者无数,没人想救她。但慕天昭不得不救,路杳终究是他师父路天沉的血脉,若让其葬身魔修之手,来日他无颜面见。   这个时间点,慕天昭已统领了清筠宗,其余仙宗也以他为中心,尽管众人阻止,他还是以身涉险来了灵魔界,不惜一切救走路杳。   可顾赦开出的条件,他无法接受。   “想要路杳,拿白芙雪来换。”   慕天昭自然不愿,但到了约定的时间,他不得不做出抉择,路杳也从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出来了,押送她的,正是顾赦两大的心腹,以免被人中途劫走。   以往看到书里这段时,悠悠直呼二选一刺激,没想到有天会身临其境。   她不知系统想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天空乌云密布,及至城墙,排列整齐的侍卫长长展开,面色肃穆,一身铁甲在冷风中岿然不动,目送两位大人押送悠悠走出城门。   城外一片辽阔的空旷之地,站着数道身影。   悠悠远远眺望,为首之人一袭长衫,面如冠玉,浅眸薄唇,立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气质比少年时更超凡脱俗,少了青稚,眉宇多了几分沉稳。   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女子,则如不染尘埃的高山雪莲,透着柔美之色。   慕天昭与白芙雪,长大后的男女主,确实如书中所言一俊一美,赏心悦目。   知道是系统的手段,悠悠并无惧意,打量完主角团,乖乖走出数里,在城门与慕天昭等人中间距离处停下。   城外冷冽的风吹来,夹杂着轻细的雨丝,悠悠打了个寒栗。   离得近了,她一眼望去,以慕天昭为首的仙门人士,并未把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一秒,而是神色紧绷地望着她后方庄严宏伟的城楼。   城墙内外,万千穿着铁甲的侍卫肃然陈列,威势逼人,站在城楼上的便是他们效忠的年轻君主。   悠悠若有所感地回头。   一道身影独自站在巍峨城墙上,身边并无近侍,他逆着光,穿着与少年打扮截然不同的白衣,颀长身形孤高而清冷。一眼望去,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白衣贵公子,任谁都难以将其与象征着杀戮的“魔君”两字联系在一起。   可在他出现后,周遭一切喧嚣都归于了沉寂,光影在他长袍暗纹间流动。   似是察觉到悠悠的视线,顾赦擦拭箭矢的动作微顿,狭长黑眸含笑朝她望去,清风穿过,他肩前发丝拂动的弧度,竟流露出几分温柔。   悠悠愣在原地。   她所熟悉的顾赦,仅限于十五岁的少年,彼时他只是清筠宗的一名弟子,而非高大城楼上,已登上魔君之位的身影,尽管仍保留着几分年少时的轮廓,能一眼认出,与她而言仍是无比陌生。   至少青年含笑望来的黑眸,深得她完全看不透。   四目相对。   视线交织的刹那,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隐约间,她听见顾赦轻笑道:“你期待的师兄,好像舍弃你了。”   此言一出,悠悠心底无端涌起愤懑,不知体内哪涌来的灵力,她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现的地方,只离慕天昭咫尺之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无人反应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路杳,慕天昭几乎下意识朝她伸出手。   “师妹。”   悠悠亦抬手,但触碰到慕天昭手掌的刹那,心口一凉。   她微微睁大眼睛,一支冷箭从她身体穿过,染血的箭矢随即没入慕天昭体内。   尖叫四起。   一群人朝慕天昭涌去,悠悠愣在原地,恍然明白了什么。   原著里,慕天昭身上有一片神鳞,无论什么神兵利器,都无法伤其分毫。   顾赦在她身上下了咒禁,在她碰到慕天昭的刹那,咒禁发作,让神鳞有片刻的瓦解,顾赦利用这转瞬间隙,一箭穿心。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交换。   诚然,倘若慕天昭身死,交不交换已无关紧要了。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悠悠,她逐渐涣散的目光,朝城墙高处望去,与此同时,脑海响起系统的声音。   “看到了吗。”   孤身站在城楼上的青年手握长弓,含笑的黑眸深处,冷得滲人。   陌生得,让人不寒而栗。   *   如噩梦惊醒,只不过眨眼间,悠悠额头布满了冷汗。   她回过神,手里还握着两枚棋子。   “看到了吗,他会杀了你!还会杀更多的人!别忘了是谁下令屠了剑宗让修仙界血流成河,你爹爹又是因何葬身雷劫之下!三界因谁而乱,因谁覆灭!”系统警告道。   “这还只是原著里的顾赦,若你将黑棋与他融合,黑棋为恶,为邪,受黑棋影响,他会更加变本加厉,意图伐天本就最无可恕,若不思悔改,他将万劫不复,但是……”   系统话音一转,轻声道:“眼下你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既可以救他,又可以为他逆天改命。”   悠悠心跳如擂鼓,握紧白棋朝顾赦伸去,系统说的不错,原著里成为魔君的顾赦太可怕了,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永无止境的野心与杀戮。魔尊的威名,是尸山血海换来的,他走的是条不归路。   如今,她可以在一切没发生前,进行挽救。   在一炷香时间到来的前刻,悠悠深吸口气,有了抉择,她取下颈间的勾莲玉,挂在少年修长的脖颈上,随即在系统愕然暴怒声中,将黑棋一掌打入顾赦体内。   “你疯了?疯了!!”   霎那间,系统愤怒到歇斯底里。   “你明明想选白棋,竟然最后用了黑棋!为何?究竟是为何!”   “其实我也不知该选哪个,不过。”悠悠托着腮,眼神有些冷。   “我只知道,不能选你想要的那个,因为你的选择里不会对他有利,哪怕一点点。”   系统怒不可遏,声音像是诅咒般在悠悠脑海中回响。   “你会后悔的路杳!你会后悔的!!”   悠悠长睫微垂,遮住灰蒙蒙的眼眸。   或许吧……   不过这种事要留到以后才知晓,至少现在,她认为是正确的。   夜晚的天幕如裹了墨般,黑沉沉望不到尽头,位于修仙界与灵魔界之间的亡灵海,在夜幕笼罩中,宁静的海面缓缓掀起风浪。   这片吞噬过无数神魔仙骨的海域,在风云诡谲的深夜,突然暗流涌动起来。 第86章   时值秋日。   秋高气爽, 丹桂飘香,修仙界大小仙门开始招收新弟子。   其中以清筠宗为首备受瞩目的五大仙宗,今年广受门徒, 仅是初试便举办得声势浩大,五宗合力在天华大山设下十八道关卡作为试题,吸引着五湖四海的年轻子弟前来拜入仙门。   十日为限,通过全部关卡抵达第九峰峰顶青云台,方才算过了初试。   此时已是第九日,在天华大山的试炼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焦灼的气息。   晌午时候,天华山划过数道长虹, 其中一道剑气逼人,足下铮亮的剑身与日光交汇, 折射出的光亮恍若一闪而过的流星, 刹时吸引了山内无数人仰慕的目光。   “是剑宗子弟!”   “中间那人就是剑宗的萧町,听闻前几日从望月洲回来了, 他脚下便是新得的灵剑,名为曳影,名剑榜前五呢!”   “萧师兄年少有为,已达元婴境, 如今也是剑宗的领军人物了。”   “哈哈哈,要点脸,还没入剑宗呢, 师兄先叫上了。”   第九峰最后一道关卡前, 临时组成破关小队的一行人,嘻嘻闹闹, 气氛好不欢快,与其他小队显得格格不入。   混迹其中的悠悠,扫了眼远去的残影,轻“啧”一声,继续嗑瓜子。   什么新剑,两年前就到手了,只不过藏着掖着不肯将“老婆”展露出来,这会肯拿出来飞过天华山,无外乎是向来参加试炼的少年少女们,展示剑修英姿,给自家剑宗拉人。   事实证明效果极佳,她身边一群人和一只乌鸦都露出了艳羡之意。   “嘎嘎嘎——”   自从清筠宗有教无类广受弟子,众仙门效仿,一些妖兽精怪前来参加试炼已不足为奇,小乌鸦全身羽毛漆黑,只有头顶处有撮彩绒。   涉世未深的小乌鸦,只觉御剑帅得掉渣,兴奋地扑棱着翅膀。   “比我飞得都快,悠悠,嗷嗷……大家,要不一起加入剑宗吧!”   “说了多少遍,叫傲天哥哥。”在树下睡觉的青年,懒洋洋翻了个身,“还有,我只入清筠。”   悠悠投去赞赏的目光,很有眼光。   “谁不想入清筠呢,但谈何容易。”一人感叹。明日抵达青云台,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去各自选择的宗门参加入宗试炼,通过后才能正式成为仙门弟子,清筠宗作为仙门之首,入宗试炼的难度可想而知。   “哎呀,我忘了,爹爹嘱咐过要加入清筠。”小乌鸦用翅尖摸了摸受过伤的脑袋。   “我得在清筠宗藏好才行,爹爹说了,先活着,才能为鸦族复仇。”   “你们鸦族发生了何事?”   “记不清了。”小乌鸦往悠悠衣袖下钻了钻,耷拉着脑袋,“只记得爹爹和族人都被抓走了,那些人说‘奉血魔大人之命’。”   众人脸色大变,再看向小乌鸦的眼神充满同情。   灵魔界的血魔使喜爱炼制墨鸦傀儡,多半因此,鸦族遭到灭门之祸。   “这些魔修欺人太甚!”一人愤然,“手都伸到妖界鸦族了,惨无人道!”   “唉,若是其他大魔倒也罢了,血魔在魔修中都是闻风丧胆的存在,出了名的残暴。别忘了,三年前便是他联合另几个魔使,将现任魔君顾赦救走,血魔使历经荒域三代魔君,连其他魔使都得让他几分。”   “说到灵魔界,听闻前日出了件大事,与荒域有关。”   悠悠耳朵微动,看向给她分享瓜子的人,那人低声道,“与荒泽同为九域之一的天墓惹上大事了!”   “我也听说了。”   说话之人也下意识压低声音,仿佛怕被远在万里之外的魔修听到,“听说前几日天墓魔君生辰,多方来贺,荒泽派去贺喜的魔修却死在了天墓!”   “当真?!”有人倒吸了口凉气。   即便他们对灵魔界了解不多,也知晓,九域中以荒域实力最为强大,其他八域无不忌惮。   “天墓本就九域之末,竟然惹上这等祸事,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   悠悠旁边的赠瓜人道:“当然!荒泽魔君可不是善茬,这几日,大批荒域魔军已聚集在两域交界处,稍有不慎,恐怕要引发域战。”   “至于吗?只不过死了一个送贺礼的魔修罢了。”有人忍不住道。   “话不能这么说,那魔修是代表荒泽去的,无端身死,荒泽必然要向天墓要交代,天墓若给不出满意的答案,凶多吉少。这几日荒泽大军压境,天墓上至魔君下至寻常百姓,没有不在担惊受怕的,听说给荒泽魔君送去的信件及宝物都堆积如山了。可惜,顾赦不是释净,送再多奇珍异宝倾城美人都无用。”   “顾赦……谁能想到,如今权势滔天的大荒君主,竟然曾是清筠宗一名小弟子,在清筠蛰伏多年,竟无人发现他的身份……好不容易暴露,竟也让他逃了!”   “唉,没办法,当时荒域最强的战力赶来救人了,何况路宗主也不在,时也命也。”说话之人感叹了句,见气氛有些凝重,转而道,“便让荒泽与天墓相斗,灵魔界最好大乱,鹬蚌相争,我们好渔翁得利。”   “哈哈,此言甚妙。”   众人神色恢复如常,其中一人看向小乌鸦:“乌乌啊,你就躲在清筠宗吧,以免被血魔盯上。”   乌乌漆黑的眼睛不安地望向悠悠,悠悠抬手摸了摸它。   “这里很安全,别怕。”   小乌鸦似懂非懂地点头,依偎着她。   悠悠心底轻叹,小乌鸦口中的爹爹就是当年在妖界遇到的妖鸦前辈,前不久,她收到对方的传音符,妖鸦族除了这只小乌鸦逃出来外,全部死的死,被抓的被抓。   她受其所托,找到了落难的乌乌,带它来参加入宗试炼。   不过她除了这目的,还有一个,那便是藏在天华山中的灵矿。   悠悠嘴角微弯,在没人知道的角落,她派出的小石头人们已经勤勤恳恳挖了九天了!   多亏坎坎,这次收获颇丰。   悠悠抓了把瓜子,继续磕了起来,坐在她对面那人沉吟道:“说到三年前,先有幽都鬼城之危,后有荒域魔使来袭,如今想来都令人后怕。”   “可不是嘛,修仙界多少年没如此动荡过了,这两件大事之后,五大仙宗宗主就退了三个,更别提各宗隐退的长老了,据我说知,清筠宗各峰长老已全部换人了,还有……”接话之人顿了顿,低声道。   “路宗主解决幽都之危后,再未现身过,如今宗内一切事宜,都是亲传弟子慕天昭代为处理,不知路宗主可安好。”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起来。   虽说慕天昭会成为清筠下任宗主,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事,但这份交接背后传递出的信号,实在令人惴惴不安。   悠悠嗑瓜子的动作微顿,闭目略一感应真身所在。   连绵的大山深处,瀑布之下。   她的真身:“定——”   飞流的瀑布停顿一秒,接着从悠悠头顶灌了下来,将她再次淋成落汤鸡。   趴在岸边等待的坎坎,心疼地叹口气,好可怜的小主人,“定”字吼了三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悠悠远在天华山的化身一口咬碎瓜子壳,咽了下去。   饮冰三年,她迟早报复回去的!   “依我看,诸位不必担忧。”见气氛低沉,一人道,“慕天昭师从路宗主,不到及冠之年已半步化神,修为精进之快,纵观千万年,仅次路宗主,宗主也算后继有人了。”   “那倒是。”与悠悠一同嗑着瓜子的散修道,“幸好清筠还有代宗主慕天昭,若是指望路杳,清筠就没了。”   悠悠眉梢微挑,想了想,对方说的有道理。   “三年前就被逐出宗门的人,还想当宗主,想的美。”旁边一人冷哼,“她的所作所为,换个人,岂是单单逐出宗门,希望她识点好歹,莫要再回清筠惹是生非。”   “她都三年没有消息了,以她的惹事能力,要我说,多半死在了何处,不然怎么可能安安静静的。”   悠悠打了个喷嚏,不是她要安静。   原著里,受魔修蛊惑对路天沉下手失败后,路杳就被逐出了师门,随后三年一笔带过,没有她的戏份。   “此言有理。”悠悠嗑瓜子的同盟道。   “若她在世,怎会容忍慕宗主与白姑娘这一对璧人,怕是早杀回来了,别忘了,她与慕宗主还有婚约呢,以她的性情,只怕早跳出来了,要对慕宗主霸王硬上弓!生米煮熟饭!”   悠悠瞪圆眼睛,过分了,岂能这样污人清白!   尤其是……还说对了。   悠悠嘴里的瓜仁突然不香了,原著里,在外流落三年的路杳确实又回到了清筠,继续作妖,把恶毒女配的身份进行到底。   逍遥了三年,好日子到头咯,悠悠仰头望天,生出几分惆怅。   恼怒了三年,不久前终于与悠悠和解的系统,冷飕飕道:“还把勾莲玉给他,现在好了,只剩最后一个能抵天雷的花苞,被天道捕捉到气息的话,看你怎么办。”   悠悠:要你寡。   系统深吸口气,假装听不到她心中碎念。   该死的,要不是轮回镜出了问题,骑虎难下,它一定将路悠悠悄无声息丢回去,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另找人来!   “时候差不多了。”众人谈论之际,原本在树下睡觉的傲天起身,望向前方关卡,提醒道。   “该破阵了。”   悠悠收起瓜子,多看了他几眼。   此人修为几乎为零,但这一路如有神助,过每道关卡的时机、方式都选得非常正确,仿佛能未卜先知。   她是因为有原著伴身,这人是因为什么。   最后一关尤其艰难,傍晚时候,众人才闯了过去,一群人气喘吁吁地躺在河岸边,许久才缓过来。   “真是多亏了傲天兄。”一人红着脸拱手道。   “说来惭愧,听闻傲天兄来自北辰国是个凡人时,在下起了轻视之心,实在羞愧。”   修仙界、灵魔界与妖界统称修真界,三界之下便是凡间,凡间大大小小的国家多不胜数,修士之间的斗争,通常不会波及凡人,一是有违天道,二是含着几分高傲的不屑。   凡人寿命有限,百年便会生老病死,没人不想修仙,求得长生不老,但从凡间到修仙界的路途艰险无比,鲜有人成功,更不提来参加五大仙宗的试炼了。   “傲天兄真是令人敬佩。”   “谬赞了。”傲天随口答了句,便神情恹恹地阖眼休息了。   这几日,大家习惯了他一副永远打不起精神的模样,笑了笑,便不作打扰。   初试已过,众人皆松口气,接下来便是明日挑选宗门,参加下一个试炼了,但选哪个宗门,是件需要万分谨慎的事。一旦入宗试炼淘汰,也来不及参加另四个仙宗试炼,意味着与五大仙宗无缘了。   “我打算去飘渺宗,把握大些。”   “我要去清筠搏一搏!”   “剑宗剑宗,萧师兄都喊上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半晌,见眉清目秀的女孩少有的沉默,似在沉思什么。   一路过关斩将,大家有了深厚的友情,见状关切地问:“悠悠,想好去哪个宗门参加试炼了吗。”   悠悠抿唇,她此行不为加入宗门,原本打算带乌乌过了初试就走。   但此刻,被问得有些心动。   她摸出珍藏许久的长笛,片刻,下定决心般:“上弦宗!”   她想好了,机不可失,不能让自己在音道的天赋被埋没:“我要去上弦宗证道!”   深夜,女孩铿锵有力的话语,眼里闪烁的光芒,让众人为之一振,沸腾地讨论起来,为她出谋划策。   “上弦修的是音术,门槛极高,入宗试炼是五宗中最简单明了,但也是最残酷的。”   “对,听闻就是选乐器演奏,将灵力混入音声中,悠悠你可学过音术?”   悠悠点头:“学过。”   随后她有些羞赧道:“曾经有个厉害的大音师,夸我天赋异禀,我还用音术击败过很多人。”   众人为她松口气,如此说来,问题不大,一旁磨爪子的小乌鸦,也仰头道:“我听过悠悠的笛声,可好听啦。”   话说到这份上,在大家无比期待的目光下,悠悠感觉不吹一曲对不起这气氛。   “既然如此,献丑了。”   悠悠谦虚了句,端起漂亮的红笛,纤长手指在笛身跃动。   笛声缓缓飘出。   这一听,众人惊呆了,全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小乌鸦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一曲毕,悠悠放下笛声,见大家都沉醉过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如何,许久没吹笛了。”   众人望着那闪亮期待的眼眸,锐评的话语哽咽在喉,正要规劝要不换个宗门,旁边飘来了一句:“卧槽——!”   原本在睡梦中的傲天惊坐而起。   他兴奋地四下张望,寻着什么,俊逸脸庞露出前所未有的激动之色。   “是哪的拖拉机在响?!!”   悠悠:……? 第87章   “拖拉机是何物?”   听着傲天嘴里蹦出的陌生词汇,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环顾四周不见熟悉的身影,傲天表情从激动变为疑惑, 当扫到悠悠手中长笛时,他顿了顿,惊愕地望向微眯起眼的女孩。   意识到是误会,他半晌才憋出解释的话来:“拖拉机,就是能发出轻缓悦耳声音的……乐器。”   “原来如此,哈哈,傲天兄在夸悠悠呢。”   气氛重新变得欢快。   傲天眼底落寞一闪而过, 正打算继续睡觉,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疑惑地望向悠悠,后者皮笑肉不笑地弯唇:“龙兄谬赞了。”   “客气。”傲天随口答道。   他重新躺下, 但刚一阖眼,便倏地坐起了身。   未曾透露过姓氏, 她如何知晓是龙?!   “你——”   傲天话未出口,天华大山上空传来龙吟,响彻云霄。   众人抬头,只见两条腾云驾雾的龙穿梭在黑夜中, 一白一红,交缠在一起似在打架,其中白龙身量较大, 另个红龙偏小, 但红龙显然气势更强,锋利的龙爪撕下了白龙大片护鳞, 两龙相争,接着以迅雷之势一同摔下天华山。   “轰”得巨响后,拥有九座山峰的天华大山被砸出巨坑。   悠悠神色一变,险些泪崩。   努力给她挖矿的小石头人全部被埋了,应烛、应烛……可恶啊!   她的悲伤没人能理解,前来参加入宗试炼的都是些涉世未深的年轻子弟,哪里见过龙族厮杀这等场面,一个个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回过神。   “听闻今年有北海龙族小辈来拜入清筠,莫非就是那条白龙?”一人吸了口凉气。   “是他!”悠悠磕瓜盟友信誓旦旦道。   “我那日远远瞧见,好几个清筠长老都亲自出来迎接了,前呼后拥可气派了!”   “那小红龙又是谁?竟然敢打他,北海龙族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可是能上达天界的存在!”两龙坠落之地,转眼已聚集了大量修士,离得远只能远观,有人忍不住为小红龙捏把汗。   “他瞧着虽小,凶狠却远胜白龙,想必也是来历不凡。”   “岂止是不凡。”傲天少见地加入议论,充满感叹地摇摇头。   若他猜得不错,那小红龙是名为“应烛”的烛龙了,全修真界最后一条烛龙,其祖辈是参加过先天神战的存在,什么水龙火龙,在拥有先天神脉的烛龙面前都黯然失色,以他所见,就是九天之上的仙灵都得敬其几分。   听闻应烛好战,桀骜不驯极了,如今看来当真如此,不过这些与他没什么关系。   傲天视线落回悠悠身上,心情忐忑地上上下下,直到她也朝他望来,眉梢微挑。   有那么刹那,他从这个平平无奇的姑娘眸中,感受到令他心跳加快的东西。   “姑娘……为何称呼我龙兄?”他主动凑了过去。   悠悠其实也有些激动,但碍于拖拉机在先,加上系统时不时会来监视,为了对方安全着想,她神情颇为冷淡。   思来想去,她低声道:“对个号吧。”   她话音落下,龙傲天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光,激动地仿佛下刻要扑过来。   悠悠想了想,用经典暗号:“奇变偶不变。”   话落,她含着几分期待看着傲天,但对方脸上的兴奋凝住了,神色变得茫然。   悠悠:“?”   她重复了遍,视线中,龙傲天无比困惑地低下头,像是怀疑起人生,就在悠悠忍不住再开口时,他忽然一拍双手,激动道:“看线线!”   悠悠:“??”   “奇现偶不现,就要看线线。”回忆起来的傲天大松口气。   “可能每个地方教的不一样,我们是奇现偶不现,差点忘了。”   悠悠瞪圆双眼,好半晌,指着天空的明月:“我寄愁心与明月。”   傲天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奈何明月照沟沟?”   悠悠轻嘶了声,险些战术性后仰:“苟富贵?”   傲天拍胸:“就相忘。”   悠悠陷入了沉默,看着一脸真挚的傲天兄,逐渐释然了。   罢了,参差才是世间的常态,就这么一个老乡,还能嫌弃不成。   “我姓路,路悠悠。”她伸出友好的手,“龙兄贵姓?”   两人欢快地握爪,后者也不装了:“免贵苍舒,苍舒孑。”   好不容易有个能说话的人,苍舒孑叽里呱啦说了起来,全然不见之前的没精打采。   “我三年前流落到此的,那夜鬼使神差地看月亮,结果月亮变成了六边形的镜面,再睁眼就来到了这鬼地方。”   悠悠眼神微变,听他语气含着几分愤懑,心虚地眨眨眼。   三年前,不就是幽都轮回镜那事吗,如此说来,他是无妄之灾了。   “你何时来的?”苍舒孑问。   悠悠冷静道:“也是三年前。”没骗人,只是比他早了一丢丢。   苍舒孑抛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以己度人,坚信悠悠与他一样思乡情切,他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摸清了这世界的大概,迟早回去。”   他又瞧悠悠纤瘦身形,容貌在全是俊男美女的修真界只能算平平,修为还低低的,不难想象,在这残酷的修真界,小姑娘在三年间吃了多少苦头。   轻拍了拍悠悠细肩,苍舒孑道:“以后跟着我吧,我会照顾你的。”   悠悠有点感动,虽说苍舒兄像九漏鱼,而且是条咸鱼的样子,但很有义气了。   她正感动开口,苍舒孑笑着竖起大拇指:“不过你也很聪明,竟然想到用吹出拖拉机声音的方式来传递信号,实在聪慧过人呐。”   悠悠默了默:“那是广陵散,你没听过吗?”   “当然听过,但是你那……”苍舒孑笑容一顿,发现女孩是认真的,想了想,温柔道,“抱歉,是我五音不全。”   悠悠表示理解。   “你们在谈什么。”同行几人见他们窃窃私语,上前提醒道。   “该上山了,再过一会天就亮了。”   破晓之际,通过初试的众人陆陆续续抵达天华山顶,悠悠一行人抵达时,山顶已是十分热闹,一部分人手中拿着宗牌,剩下的则还在犹豫中。   “听说了吗,昨夜两龙砸出了个灵矿!”   “还是个大灵矿,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听说抓到罪魁祸首了,是石头精。”   “哪来的石头精好大的担子,天华山可是五宗公有的地界,太岁头上动土!”   悠悠朝领取宗牌的地方走去,路上听人谈论,想起被俘虏的小石头人们,心如刀割。   那些石头人,是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做好的,可惜只能弃车保帅了。   “悠悠啊,要不……”   到了分道扬镳之时,一群人看着悠悠拿起上弦宗的牌子,欲言又止。   “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小乌鸦仰头,悠悠又拿起清筠宗牌给它挂在脖子上,闻言轻笑:“我也很舍不得大家,不过我的天赋在那里,不去的话终身遗憾。”   见她都终身遗憾了,大家视线交错,陷入要不要坦言的纠结之中。   苍舒孑晃着手中清筠宗牌,决定曲线救国,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修真界未来的局势,我偷偷告诉你,这世界的天命之人是……”   他话未说完,视线中悠悠忽然神色一变,手掩着脸,整个人往下蹲了蹲,似在躲藏什么。   “你做什么?”   苍舒孑不解,前方人群泛起一阵骚动,他顺众人视线望去,就看到高台上站着好几个仙气凌然的修士。   为首那人身量修长,穿着苍青色衣袍,腰间质地古朴的佩玉透着浅光,一手握着疑似石头的东西,微微侧首,听着身旁之人谈及什么,他神态谦和,分明是耐心安静地听人说话,却给人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苍舒孑隐隐猜到是谁。   他将其称为位面之子,天命之人的慕天昭。   一副俊雅温润的面容,眸光浅然,薄唇轻红,虽是如清风般随和的气质,却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分不清是内冷还是高深修为附带的气场压迫。   苍舒孑微眯了眯眼,不得不说慕天昭让人嫉妒的点太多了,尤其同为男性,在其面前很容易自惭形秽。   幸而他不会。   因为他是个只想回归故里的咸鱼。   在众人还在兴致勃勃的张望时,苍舒孑淡然收回视线,却发现,慕天昭望向了这片区域,眸光有意无意从他身上掠过。   苍舒孑瞬间警觉起来。   难道慕天昭发现了他外来者的身份,位面之子竟恐怖如斯?!   “你在看什么?”   代表剑宗姗姗来迟的萧町,本上前与慕天昭寒暄,见他听完飘渺宗主谈及抓到的石头怪后,神色微凝,扫了眼手里的小石头人,目光朝新生弟子们望去。   萧町顺他视线看去,一群陌生的年轻面孔。有个倒是模样颇俊,在那人身后,还有个躲躲藏藏的可疑身影。   萧町定眼一瞧,是个勉强称得上小有姿色的姑娘,皮肤倒是白皙,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反正扎在人堆里,他是一时半会找不出来的。   “认识?”萧町问道,转眼却发现慕天昭已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喧闹的人群忽地安静下来。   苍舒孑看着转瞬而至的身影,如临大敌,一手探入袖中已打算殊死一搏,对方却越过他,站在了努力埋着头的女孩身前。   悠悠挡着脸,余光瞥见近在咫尺的古质玉佩,知道还是被师兄发现了,心底悲嚎了声。   不想被当众拆穿,她先发制人,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慕宗主好。”   慕天昭眉头微微一皱,意识到四周的目光,于是颔了颔首,随后目光落在了一块刻着“上弦”两字的宗牌。   悠悠心生不妙,正打算把宗牌往后藏一藏,骨节颀长的手伸来,将上弦宗牌无情抽走。   在一众目光下,他又将“清筠”宗牌轻轻塞到她手中。   “你来清筠,更好。”   远处观望的上弦宗主:?   苍舒孑:?   聚集天华山头的新弟子及围观群众:?   #清筠代宗主公开抢人了!#   #她似乎不是地里黄的小白菜#   #五大仙宗看似同气连枝,实则已生间隙,清筠宗主当众打脸上弦,暗示上弦宗狗都不去!#   在一片沉寂中,唯有悠悠默默垂泪。   她的儿音梦……   呜啊。 第88章   被慕天昭在山顶一逮捕, 悠悠梦碎当场。   她老老实实揣上清筠宗牌,在一众诡异的目光下,走入参加清筠入宗试炼的大部队。   由于目睹者众多, 不过片刻,传闻已满天飞了,关于慕宗主与神秘女子的关系众说纷纭。小乌鸦最喜欢听这些,侧着耳朵听完一圈,就站在悠悠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说悠悠是慕宗主失散多年的妹妹呢。”   “说慕宗主对悠悠一见钟情了呢。”   “说悠悠是路宗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呢。”   ……   悠悠左耳进右耳出,念念不舍地收起长笛,惆怅叹息还未叹完, 抬眸对上目光灼灼的同行伙伴们。   她默了默:“传闻是真的。”   她回答得模凌两可,因为传闻多不胜数, 甚至千奇百怪,但同行的各位显然都有各自的理解, 闻言皆陷入‘不可思议’的震惊中。   苍舒孑忍了一路, 跟随大部队抵达清筠后,终于找到机会, 将悠悠拉到一个隐蔽的角落。   一阵轻风吹过,透着清香的竹叶飘落。   苍舒孑蹲在墙角,叼着片叶子,直勾勾的眼神不言而喻:“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虽是阔别三年,但再回来,一切仿佛什么都没变, 悠悠嗅着空气中的清香, 拾起竹枝在地面戳了戳。   “其实我还有个名字。”   苍舒孑:“什么名儿?”   “……路杳。”   苍舒孑嘴里的叶子一顿, 颤着尖掉落在地。   “?!!”   *   明月峰。   半山腰,一行弟子脚步匆匆,低声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道:“去瞧瞧就知道了,听闻那女子小有姿色,说不定真跟慕宗主……”   “谣言止于智者。”另人嗤笑。   “还一见钟情,别说小有姿色,就是倾国倾城,能比得上芙雪峰主半分动人么,我看你们……峰主?!”   几人脸色一变,抬头望去,前方路口站着个窈窕身影,雪衣乌发,一张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面容,额间点着金钿,神色柔和地看着他们。   正是夜明长老退隐后,掌管明月峰的白芙雪。   “峰主好。”弟子们赶忙行礼。   “晌午正热,修行虽要勤苦,但也要适当休息。”她开口,声音如阵柔风拂过心头。   一行人不由羞红了脸,芙雪峰主如此关心他们,殊不知,他们行色匆匆是为了去凑热闹。   待白衣身影离开,几人松口气。   “惭愧,幸而没被峰主听到那些话。”   “芙雪峰主真好,对我们这些弟子都如此温柔,也只有她配得上慕宗主了。”   “唉,希望峰主再无波难了,三年前从幽都被救回来后,不仅失了忆,还落了病根,这几年,多亏了慕宗主给她寻药补身体。”   “嘿嘿,那是,慕宗主对咱们峰主可好了!”   ……   一行人渐行渐远,没人察觉到,远去背对着他们的白衣身影,娇美的脸蛋早就黑了。   “他们说的是谁,怎么回事?”   金簪在她发间散着微光,里面飘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安抚她道:“仙主息怒,是谁都不重要,仙主才是慕宗主的姻缘,他只会对仙主心生情愫。”   “这事我比你早知晓,但……”霓罗脸色阴晴不定。   虽说慕天昭对她很好,但她还是觉得哪都不如人意,尤其是慕天昭跟随路天沉修行了两年,听闻路杳也在,谁知路杳有没有使什么手段,两人有没有日久生情。   霓罗沉着脸:“还有她能拉开轩辕弓的事,至今都没查清楚,还是大司命呢,半点用都没有!早知道我选少司,想来比你有用。”   簪上金光微闪,对方声音也冷了几分:“有件事,君上让小人提醒仙主。”   “行了,我知道,那条烛龙是不是。”霓罗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   “你们说的轻巧,自己来试试,一条没教养的臭龙,对它再好都没用,整天蹬鼻子上脸,烦死了。”   大司轻叹,霓罗瞬间尖声道:“你竟在想白芙雪!”   “仙主误会了,小人只是觉得仙主如今戾气太重,因果报应,不如放出……”   “什么报应,我看你是疯了!”霓罗无比愤怒。   “有人来了。”大司提醒。   一阵交谈声飘来,霓罗强忍怒气,挤出一贯温和笑容,拂袖离开此地。   待她离去,林间一棵参天大树上,缓缓冒出两个身影。   “虽然模样很美。”苍舒孑斜躺在树干上,若有所思地抽出咀嚼半天的灵草,点了点脑袋。   “但她是不是有毛病啊。”   苍舒孑听不到交谈声,霓罗也未张开过嘴,他只看到雪衣女子站在原地,一会黑脸一会竖眉,宛如在唱独角戏。   悠悠盘膝坐在树上,托着腮:“满足了吗。”   “看到美人很满足,不过让我再躺会。”苍舒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阳光穿过繁密的枝叶洒下,他微眯了眯眼,手枕脑后道。   “你的情敌很厉害啊,我看你要不算了吧。”   “都说了不是情敌。”悠悠道,“何况不是我说了算,我还有任务,被天道捕捉到气息,还要被雷劈呢。”   得知系统与天雷存在的苍舒孑:“这些东西太过分了!”   悠悠:“是吧,还是你自在。”   “欺人太甚,竟然让你做撮合慕天昭和白芙雪的任务。”苍舒孑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捏紧拳头,义愤填膺坐起来。   “你受委屈了,居然让单身狗当红娘,妈的,丧尽天良!”   悠悠感动的表情一顿,苍舒孑拍了拍胸膛:“迟早打爆它们,给你报仇!”   悠悠:“谢谢哦。”   苍舒孑:“不客气。”   为悠悠鸣不平后,苍舒孑重新躺好:“话说,你可找到解决天雷之法,总不能一直受人挟制,如果任务失败,这世界偏离了原先的轨迹,到时候天道捕捉到你的气息,你逃得了吗。”   悠悠:“学了个法术,不过未曾实践。”   苍舒孑轻笑:“那我就放心了。”   他话音落下,闭眼看起来准备睡觉了,悠悠忍不住道:“你不去修行?”   清筠入宗试炼明天就开始了,以两两对战的形势,输了直接淘汰,十分残酷,此刻除了她二人,其余人都在临阵磨枪,准备明日的对战。   悠悠难以理解,她可以悠哉悠哉,苍舒孑凭什么?   她上看下看,他浑身灵力凝聚起来还没她弹指间的灵力多,勉强有个炼气一层的水平,妥妥的战五渣,上比武台是个人都能秒他。   “不用担心。”苍舒孑扬起嘴角,从储物袋摸出床被子盖上。   “反正我谁也打不过,不如躺好。”   悠悠:“……不入清筠了?”   苍舒孑神秘地笑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我一定能留下来。”   悠悠估摸他有自己的手段,不再询问,见他闭眼躺得安详,提步离开了,她打算去找乌乌,给小乌鸦来场特训。   半路,几个身影迎面而来,与她擦肩而过。   悠悠脚步微顿,待一行人走远,她摸了摸胸口,神色不定地回头望了眼。   那行人里有魔修的存在,不止一个,且修为高深。   悠悠沉思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幸灾乐祸地笑了,她知道这些人是谁,有何目的了。   原著里,荒域大军压境,急得焦头烂额的天墓魔君,想尽一切办法,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荒泽魔君少时流落清筠宗,有个白月光,于是动用了安插在修仙界的所有力量,将女主白芙雪抓了去,准备用其讨好,必要时,也可以用其威胁。   悠悠掩嘴轻笑,说起来,天墓能成功还有路杳的鼎力相助。   想到霓罗即将落入魔修,饱经一番风霜,悠悠突然觉得任务美妙了起来,当个恶毒女配也没什么不好。   她抄着手,迈着愉悦的步子溜达走了。   *   乌乌正与一人练手,大多数人都没见过妖鸦战斗,吸引了一堆人围观。   悠悠赶到时,对战正激烈,一人一鸦打得如火如荼。   悠悠在树下阴凉处等。   这一等,堪称焦灼的战斗把她等得都睡着了。   待她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变得十分安静,白天在此练习的诸多身影一个都不剩。   “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悠悠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大氅,扭过头,一声不吭。   慕天昭失笑,看着把后脑勺对着他的人:“你是清筠少宗主,加入上弦宗,被发现会说偷师的。”   悠悠两边嘴角往下弯。   道理她都懂,可她不会被发现的,而且那可能是她此生仅有的证道机会了……   唉。   罢了,不圆满的才是人生。   悠悠蔫蔫地侧回脑袋,准备问慕天昭最近可还安好,毕竟两人也有许久没见了,但她还没开口,眼皮底冒出一堆小石头人。   “把这些给你要回来了,当赔礼好不好。”   悠悠难以置信,本以为幸苦造出的石人军团,随她挖了无数灵矿,为她立下汗马功劳的石头崽们,从此死生不见了,万万没想到,慕天昭把这些被俘虏的崽们要回来了。   悠悠眼里泪花闪烁:“师兄,我的好师兄!我命运般的师兄!我……”   慕天昭抬手打住,眉目含着浅笑:“好了,还没问你,师父可安好。”   “不知道。”悠悠后槽牙紧了紧,“我真不知道。”   见她神色不对,慕天昭略一思忖,脸上露出少见的错愕:“你的真身……”   两年前,他与悠悠都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不过与他不一样,悠悠的真身被困在了瀑布下,练习定术,一年前他离开了那里,本以为悠悠早脱困了,但看她神情……   “还在那?”   悠悠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是啊,她真身还在瀑布下没日没夜喝“定——”字呢,幸而她能分些神识在化身上,用化身溜达,不然早就憋死了。   至于路天沉安不安好,她不知道,毕竟看不着人,只隔三差五嗅到从山谷上方飘来的烤鱼香,想来过得很惬意,毕竟胃口那么好。   “想来师父有他的深意。”慕天昭安慰。   “放心吧师兄。”闭眼感受完瀑布洗礼的悠悠,手握成拳。   “我能明白爹爹的苦心。”   她道:“还有一事要拜托师兄。”   明日她想与乌乌对战,她不可能真与那些想拜入宗的人对战,把人淘汰,索性让乌乌打败她,名正言顺地被淘汰,也不会惹人生疑。   慕天昭道:“好。”   “多谢师兄。”   慕天昭代为执掌清筠后少有空闲,见天色不早,悠悠收拾起石头人,与其道别。   慕天昭看她身影消失在夜色后,也消失在原地。   安顿好石头崽们,悠悠心情甚好地回住处,路上,却再次察觉到魔修的存在,她摸了摸胸口微热的玉佩,长睫微垂。   那日将苍生棋打入顾赦丹田后,她感受到顾赦重新跳动的心脏,回拢的气息,但顾赦随后就被带走了。   那黑袍人说既然选择暗棋,他就不适合待在这里。   她没再见过顾赦,除了在梦里。   好在虽然离得很远,她还是能依稀感应到勾莲玉的存在,虽然这抹感应微乎其微,有时更像错觉……   秋风刮过,卷起几片地面落叶,悠悠抬头望向夜空。   灵魔界阴阳颠倒,修仙界夜幕浓黑之际,那里却是白日当空。   *   荒域,碧水山庄。   今日是荒域少有的好天气,晴空万里,白云飘浮在辽阔蔚蓝的天空上。   山庄里,一群新来的侍女端着茶盏,穿梭在游廊间,外界阳光明媚,长风吹过,一缕幽香弥漫在空气中。   “好香呀。”有人忍不住道。   中间身着鹅黄衣裙的侍女也道:“从未没闻过这种香味,是什么花。”   “是巫花。”年长些的侍女解释。   “巫族养育的稀有灵花,原本只生长于十万大山里,君上特意命人给夫人挖来的,连着息壤一起。”   “君上担心夫人思乡吧,对夫人可真好。”面容稚气的侍女眼睛发亮,想起那些传闻。   “庄主夫人也算苦尽甘来了,如今有君上庇护,连带山庄上下都能高枕无忧。”   “那是自然。”年长侍女言谈间,带着几分难以掩藏的骄傲。   “夫人是君上的母妃,他可敬重夫人了,时常来看望,碧水山庄一应物样,都足以与乌霄殿媲美。”   众侍女无不露出惊叹之色,谈话间,来到座庭院外。   “前面就有树巫花。”   一经提醒,众人忙朝里望去,入眼宽阔的庭院中间,有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巫树,其间绽放着状若桃花的花朵,花瓣乌红,幽香阵阵。   树下还立有一人,身着白衣,衣间繁复的暗纹在光下浮动,时值初春,巫花开了七分满,青年修长身影在大片乌红灿然中,却透着孤高冷淡。   在他不远处,一群人恭敬地候着,噤若寒蝉。   过于安静的庭院,充斥着不同寻常的气氛,鹅黄衣裙侍女同其他初来庄里的人一样,正好奇青年是谁,方才说话的年长侍女脸色大变,已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哆嗦道:“君、君上……”   刹时,庭院门口“哐当”声响了一地。   年轻侍女们吓得手指发软,端着的茶盏掉落在地,脸色惨白地又是跪又是收拾地面碎物,神情惊慌仓皇到极致。   赶来的管事姑姑见状,强忍怒意,压低声音冷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打扰了君上,不快退下!”   侍女们如获大赦,赶忙收拾地面碎物,低头离去,鹅黄衣裙的侍女站在最后,临走前,壮着胆子回头望了眼。   树下身影似乎并未被这边动静惊扰,立在树荫之下,折枝在手,那抹乌红的映衬中,他肤色愈白,倒映花影的黑眸也愈深。   这便是他们荒域年轻的魔君,释玄。侍女不由想到庄里的少庄主。   比魔君小六岁,虽都是庄主夫人所生,同母异父,两人瞧着却是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不仅是继承的王族血脉,这位年轻魔君身上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蔑,即便站在烈日下,垂眸轻笑,他唇角弯起的弧度也令人颤栗。   就像在昭告世人,他的血是冷的。   “拜见君上。”   夫人身边跟随多年的贴身侍女,庄里的管事姑姑,在离魔君十步之遥行跪礼道。   “看来本君来得不是时候。”顾赦回过身。   他语气温和,管事姑姑额头却冒出层冷汗,伏跪在地道:“回君上,公子昨日身体抱恙,夫人照顾了一宿,方才睡下,小人这就差人去禀报。”   “既如此,让母妃好生休息。”顾赦拂袖坐下,随手捻起石桌上的白棋。   斑驳树影洒落,光影勾勒着英俊深邃的五官,他漫不经心道,“退下吧,待母妃醒来再作禀报。”   管事姑姑发白的手指紧了紧,道了声“是”,起身欲退,这时,一股暗力不知从何处袭来,直朝棋桌旁的身影而去。   “铮——”   兵器相撞的声音在半空响起,在管事姑姑还未反应过来时,一声又急又怒的娇喝匆忙响起。   “是我!”   她身旁摔下个纤瘦身影。   看清是谁,管事姑姑近乎恼怒地呵斥道:“圣女!”   冰冷的剑鞘横在灰裙女子颈侧,剑未出鞘,透出的剑气却已在其白皙的皮肤落下血痕,再深片寸,已然性命不保。   女子脸色本能的白了白,待回过神,看着立在她身前的持剑之人,捂了捂脖颈,难以置信地控诉道:“你差点杀了我!”   她顿时红了眼,不由自主地朝顾赦望去,发现青年看着棋盘,从始至终连长睫都未掀起过,她咬了咬唇,又看向面前的布衣剑修。   “喂,你怎么这么凶,我不信以你的修为不知道是我。”   剑修面无表情道:“倘若不知是庆乐姑娘,姑娘已经死了。”   庆乐哼声,不满道:“既然知晓,还下手这般重。”   剑修眉头紧锁:“庆乐姑娘,你方才举动已涉及君上安危,换个人,已身首异处。”   庆乐瞥了眼顾赦,声音小了几分:“我这不是试试嘛,看是不是真有人在暗中保护,都说没人能靠近十步之内……”   “没有下次。”剑修收回剑。   庆乐还欲争辩,管事姑姑寒着脸道:“圣女!别再胡闹了!”   庆乐撇嘴,只好作罢,她从地上起身,发间的流苏长簪,随着她的动作在阳光下闪烁着浅蓝光亮。   察觉一缕目光掠来,庆乐摸了摸发簪,挑眉道:“姨娘给我的。”   她话音落下,发现顾赦已收回视线,不由咬唇哼了哼。   她很早就见过顾赦,那时在清筠宗,她还不知对方与姨娘的关系,彼时顾赦就一脸淡漠,现如今还是这态度,当真气死人了。   他们巫族世代深居十万大山里,虽非正非邪,却也不得不与外界诸多势力打好关系。   当年她姨娘便是大族长为了求得荒域庇护,让其成为释九阴的魔妃,她另个圣女姑姑,心悦路宗主,大族长也是极力戳合,可惜路宗主有眼无珠,白费了她圣女姑姑一番痴心,最后竟然还娶了个凡人。   她从小为姑姑不平,几年前去清筠,就是想瞧瞧路天沉究竟是何模样,人没见着,倒见到了路杳。   想到路杳,庆乐不自然地看向顾赦,他摆弄棋子,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庆乐被管事侍女强行拉走,庭院重新安静下来。   “还未领教过先生棋艺。”装黑子的棋盒被放在对面,顾赦捻着白棋,“陪本君下会棋,如何。”   萧善木收剑,点头。   两人在树下对弈,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庭院内,点着盏盏星灯,子落棋盘的脆响,在宁静的夜里不急不缓地进行。   这份寂静持续良久,终于响起另个声音,伴着扣棋声,“过几日要去趟天墓,让他们早做准备。”   萧善木神色微变:“君上亲自去。”   “不亲自去,怎么彰显本君的诚意。”顾赦打量棋盘。   萧善木皱眉道:“时佬性子执拗,恐怕不会轻易相见。”   顾赦笑而不言,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兴致乏乏道:“先生棋艺高超,本君自愧不如,就到这吧。”   “是君上心不在棋中。”萧善木道。   “不必宽慰了。”顾赦不甚在意,“三年来,本君就没赢过一局,已经不记得赢棋的滋味了。”   夜已深。   从下棋到现在,已过了四个时辰。   萧善木不善言辞,看着对面神情淡然的青年,不知该如何宽慰,想了许久才道:“昨夜少庄主遇刺,险些身亡,或许庄主夫人误会是君上才……”   剩下的话,萧善木有些说不出口。   冷风拂过,染了夜色的花香都透着凉意,顾赦把玩着棋子。   月色在他脸庞投下浓密的树影,他面色平静,许久,薄唇勾起一抹不知是何滋味的笑。   “母妃巫族出身,相传巫女可通天地,父君纳她为妃便是为此,可惜他失望了,母妃天资不算高,否则不会连圣女之位都拱手让人。”   “她不得父君恩宠,在乌霄殿的日子本就艰难,有本君之后,更是雪上加霜。本君记得她很怕父君,远远拜见都瑟缩地发抖,但这种时候,她都是将本君紧紧护在怀里,她还喜欢哼曲哄本君睡觉,可惜不记得是什么曲了,那时没人与本君玩,她驱使蛊虫做本君玩伴,黑蛊,白蛊,花色蛊……后来,她被带走,本君在殿门处等了很久很久,也是这般,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亮,最后,有人告诉本君,她死了。”   冷风吹过,庭院灯火熄灭,完全被夜色笼罩,顾赦低缓的声音停下。   许久他道:   “一片黑暗啊。”   *   修仙界,日上三竿。   清筠宗为入宗试炼准备的比试场地,一大早,便人山人海。   除了参战者,毫不相干的人士反而更多,穿着清筠服饰的弟子一群一群的扎堆,窃窃私语。   “昨夜有人瞧见了,慕宗主跟那女子在树下幽会!”   “嘶——难道传闻是真的?”   “原本我是不信,但你往那瞧,看站在那的是谁。”说话弟子目光所至,好几道身影站在空旷的高处,“宗主来了,看来兄妹、爱慕、私生女……总有一个是真的。”   “不急不急,等人拜入清筠,迟早弄清楚。”   “倘若她被淘汰了呢?”话音落下,说话之人迎来一众看白痴的目光。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那弟子有些委屈地说:“我听闻妖鸦族非等闲之辈,可变大红眼,使出幻术迷惑,说不定她就被淘汰了。”   众人一听,倒也有几分道理。   “先别猜了。”一人提醒道,“比试要开始了,瞧瞧她有何过人之处。”   “这么多人看着,你们能行吗。”苍舒孑扫了眼其他对战台,战斗之惨烈,场面之血腥。   “别被人看出你们打假赛,会惹众怒的。”   “放心吧。”悠悠自信一笑。   “昨晚与乌乌排练过,只能说,北影上戏馋哭了。”   “馋哭啦。”乌乌兴奋展翅。   不远处,来凑热闹的萧町,见一人一鸦登上比试台:“你在意的那姑娘能赢吗。”   慕天昭:“不能。”   见他不假思索,萧町有些惊讶,正要说话,比试开始了。   他目光望去,战斗场面异常火爆,只见那妖鸦低鸣一声,如离弦之箭朝女孩掠去,眨眼横跨了大半个比试台,接着它的速度诡异地放缓,再放缓……最后以龟速抵达女孩面前,用那黝黑的小脑袋,轻轻撞上女孩白皙额头。   “啾——”   然而,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却如同有星辰相撞的威力。   时间在这刻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吃下小乌鸦撞头这招的女孩,缓缓后仰,随后在万众瞩目下,以龟速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侧卧倒地,竟然再起不能。   一片死寂中,还响起了她不甘悲愤的声音。   “好厉害的一击,可恶,我、我输了……”   与此同时,小乌鸦迎着朝阳,骄傲地扬起脑袋:“哇——哇——哇——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萧町:……   台下众人:……   苍舒孑也沉默了。   他望着台上半眯着眼装死的悠悠,视线交错的刹那,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苍舒孑想了想,缓缓点头。   嗯,比博燃。 第89章   对战一结束, 全场寂静许久,最后负责裁决的弟子轻咳。   “比试结束,妖乌乌胜。”   悠悠一把抓过还在得瑟的小乌鸦, 在一众核善的目光注视下,光速下台,头也不回飞奔离开。   “还是不错的。”苍舒孑感叹道。   “谢谢你俩,让我看了一场卧龙凤雏的激战,还让我瞧见了清筠弟子的素养,竟让你俩活着出了比试场。”   乌乌害羞地埋起小脑袋:方才迎风展翅的它, 真的像小凤凰嘛。   一口气跑离众人视线的悠悠,扶着树长呼口气:“澄清一下, 我是为了配合乌乌。”   小妖鸦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死都不肯攻击她, 演练了一晚上,用小脑袋撞她已经是乌乌最大的让步了。   本来她血浆都准备好了, 结果一吐,乌乌哭得昏天黑地,自责得哇哇大哭,为了保护小家伙幼小的心灵, 悠悠只好把吐血环节去掉,后来越减越少,最终只能上演了一场把围观群众智商按在地上摩擦的对战。   这是悠悠演技史上不堪回首的泥石流, 乌乌却很兴奋, 在枝头欢喜地飞来飞去。   “卧龙凤雏,卧龙凤雏。”   听了她的解释, 苍舒孑露出包容一笑:“好啦,我都懂,没说你演的不好。”   他可不是那种喜欢苛责别人,人菜就不让人玩的人。   悠悠还欲维护自个惊为天人的演技,忽然注意到,苍舒孑身上多了件东西。   一阵风吹过,他背后的披风飘了起来。   苍舒孑拂袖转身,他个子很高,宽肩窄腰,披风随着他的动作,乘风而起,一时间,竟生出几分非同一般的气势。   “帅吧,专为这场对战买的。”   “你这是……”   法宝两字悠悠尚未吐出,苍舒孑解下帅气的大披风,塞到她怀里。   “等会就到我比试了,你在下面帮我拿着。”   悠悠愕然:“我拿着做什么。”   “你不懂吗。”苍舒孑讶然。   “打球赛上场前,都要脱外套让女生抱着的。”   “说来惭愧,我以前扔校服外套都是要被疯抢的。”他嘴角上扬,随后感叹似地摇摇头,额前碎发跟着扭了扭。   “如今落寞了,不过仪式还是要有的,光荣的校服任务就交给你了。”   悠悠恍然大悟,看着朝她露出俊朗灿笑的人,十分理解地握紧披风,给他来了个暴扣。   “惯你。”   苍舒孑:“……”   *   半柱香后。   “傲天对战林霄!”   被叫到名字的苍舒孑,一瘸一拐地登上比试台,在他对面,叫林霄的少年气势逼人,一瞧便不是等闲之辈。   “这两人对战有什么好看的吗。”站在远处高台上的萧町不解道。   慕天昭未答,望着台上一脸高深莫测的苍舒孑,皱了皱眉。   萧町不明所以地捏了捏下巴,那叫林霄的少年修为不错,是个好苗子,但也不至于慕天昭亲自来观战,而那叫傲天的人,更平平无奇了,唯一值得说道的点,就是他来自凡间,修仙界许久没有凡人能踏入仙道了,但他天资不高,显然走不远。   萧町左思右想,忽而注意到台下角落处的身影,恍然大悟,是为了来看那姑娘吧。   怕被认出,在角落观站的悠悠,心里满是担忧与自责。   她没想到苍舒孑是个脆皮,让披风一砸就倒地骨折了,修为本就低得可怕,现在胜算更低了。   然而在她沉浸自责中时,台上比试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苍舒孑轻描淡写地卷起白旗,揣回怀里,在对手惊愕的表情下,转身一瘸一拐地下场。   “我还会回来的。”他放话。   *   “跟你没关系。”   苍舒孑擦着药,边疼得龇牙咧嘴边道。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中。”   他五灵根,别说踏入修道的时间短,就是再努力个五百年,也不会是那些双灵根三灵根的对手。   悠悠叹气。   “那你如何拜入清筠。”   苍舒孑把药还给她,起身踢了踢腿后,回头一脸高深莫测:“别急,不是还能再住一晚吗,反正我肯定能留下来。”   悠悠见他胜卷在握的模样,微点了点头。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让乌乌修炼,偶尔指点一二,教它应对之后的比试。   傍晚时候,消失许久的苍舒孑,悠哉悠哉地回来,食指转着块木牌,挑起的眉角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但他靠近才发现,悠悠在树下睡着了。   苍舒孑正打算也躺下,乌乌叼着盛水的叶子焦急飞来,停在悠悠上方将水从头淋下。   苍舒孑眼疾手却不快,阻止的手才伸到半空,呼啦啦的水就淋在女孩乌黑的发丝上,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被浇了水的悠悠没有醒来,仅长睫微微一颤。   “醒不来,醒不来。”乌乌着急地叼起叶子,又朝远处飞去。   “悠,醒醒。”苍舒孑手落在细肩上,使劲摇了摇,正要去探悠悠鼻息,眼角余光一凝。   女孩乌发间,冒出了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浅灰色,打湿的细绒凝着晶莹水珠。   苍舒孑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片刻,他捡起地面一片落叶,用叶尖试探性地戳了戳。   这一戳,狐狸耳朵本能动了动。   苍舒孑惊呆在原地。   一阵风吹来,伴着交错的脚步声,苍舒孑回过神,赶忙捡起两个小树梢,一左一右盖住狐耳。   几名路过的弟子发现树下身影,投去视线。   “看什么看。”树下神神秘秘的青年,凶神恶煞道。   路过弟子:“……”   另一边,轰隆隆的瀑布声从上方传来,震耳欲聋。   悠悠全部神识回归了真身,倒不是她想,而是神魂遭轮回镜重创后,无法支撑长期游离在外。   往常悠悠通过给化身吃养魂丹,维持魂力,但近来忙于挖矿参加入宗试炼,忘了吃养魂丹,故而神魂毫无预兆地回到了真身修养。   短时间回不去,悠悠听着呼啦啦的水声,深吸口气,仰头施法低喝:“定——”   刹那间,飞流直下的瀑布陷入凝滞状态,时间仿佛静止了般,几条顺着水流落下的鱼儿,也停滞在半空。   一片寂静中,一个金灿灿的鱼钩忽然自上落下,从悠悠眼前一荡,勾起了停在半空的鱼儿。   “不错,有点用处了。”   不见人影,一个声音却飘了过来,话落,鱼钩挂着鱼儿不紧不慢离去。   悠悠看得心头一梗,轰隆声再次响起,瀑布劈头盖脸淋了她一身。   岸边的坎坎站起身,一个星光点点的光圈从它两角散出,飘到灵力几乎耗尽的悠悠身边。   “只差一点了,小主人。”   灵力重新回到体内,悠悠咬牙抹去一脸水,平复心境后,再次施法。   “定——”   这次不仅是瀑布,整片天地都陷入停滞,待在悠悠脚边的肥蛟,刚吐出的泡泡都凝在了嘴边。   垂落的鱼钩也被定了般,一动不动。   盯着僵住的鱼钩,悠悠难以置信,兴奋的表情刚浮上脸颊,下一刻,那鱼钩一动,随着细线摇摆起来。   “好可怕,要被定住了。”   悠悠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气到极致,伸长手臂去抓钩子,试图用物理攻击。   路天沉低笑声传来,鱼钩也消失不见。   “你可以走了。”他忽然道。   正打算拼命的悠悠一顿,瀑布四周的结界在天边余晖照耀下,如初雪消融,消失不见。   “我……那我走了。”悠悠环顾四周。   “嗯。”   没了下文,悠悠埋头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了回头。   待了三年的地方十分辽阔,青山绿水,风景独好,她一直被瀑布下修行,未曾熟悉过,也不知路天沉身在何处。   他不现身,她是找不到他的。   似乎发现她的犹豫,熟悉的声音飘来,含着点似笑非笑:“你若想继续留,我是不介意的。”   悠悠一手拎起肥了不止一圈的黑蛟,另手抱起坎坎,脚步如飞。   “爹爹保重!我会想你的——”   *   苍舒孑有些急了。   虽然呼吸平稳,但人迟迟未醒,眼看夜色渐深,苍舒孑决定带人去找慕天昭。   好歹师兄妹,不至于见死不救。   打定主意,苍舒孑蹲下来,将昏睡中的悠悠背到背上,正要起身,整个身影忽地顿了顿。   夜幕沉沉,他表情有些严肃,深吸口气后,一手用力撑在地上。   背个人而已。   “一,二,三起……哎呦。”   真身在路上的悠悠,恢复些的神识回到化身上,刚一睁眼,耳边传来低语。   “一、二……”   没等悠悠反应过来,她整个人便跟着面前的人一起倒在地上。   “不行……不行了。”面朝黄土的青年,气喘吁吁,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悠悠望着底下的肉垫,茫然地眨眨眼:“你在做什么?”   苍舒孑一顿。   “哟,醒啦。”他抹了把额头冷汗,努力笑得云淡风轻,“刚才在玩呢。”   悠悠耳朵微动,察觉到什么,摸向发间插着的两簇小树梢:“这是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   悠悠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神识飘走了,没法控制这身体。”   她解释的模糊,苍舒孑也没细问的意思,躺在地上休息了好一会,抬起手,一块木牌在掌下晃动。   悠悠定晴一看,木牌上刻有“南峰”两字,是清筠宗南峰弟子才有的身份牌。   她惊喜道:“南峰长老收你了!”   除了通过入宗试炼,还有个办法能加入清筠宗,便是让长老收徒,但后者显然比前者难上百倍,悠悠没想到苍舒孑还有这手段。   “可以呀。”她接过牌子打量,“这么厉害。”   苍舒孑坐起身,哼笑道:“还行吧。”   “别谦虚。”悠悠竖起拇指,“能让南峰长老收为亲传弟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苍舒孑眨了眨眼:“什么亲传弟子。”   悠悠:“嗯?”   苍舒孑将木牌挂到腰间,随后掏出一把大扫帚:“我是负责这个的。”   悠悠一噎。   苍舒孑眯起眼:“怎么,瞧不起光荣的劳动者。”   悠悠摇头,追加了一个大拇指:“没有,我觉得特棒。”   苍舒孑满意地收起扫帚,说起他如何力战群雄,从激烈的竞争中夺得扫地这一重任,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悠悠听得昏昏欲睡。   不管怎样,苍舒孑成功在清筠宗留了下来,倒是悠悠,次日便要随其他被淘汰的人一样,离开清筠。   目送悠悠离去,清筠上下还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走了?真走了?   但没多久,他们便顾不得挖掘神秘女子的真面目了,因为消失三年的清筠少宗主路杳,回来了!   悠悠现身的下一秒,消息便像插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宗门。   南峰山入口。   抱着扫帚在树下小憩的苍舒孑,微风吹过,几片枫叶飘落,一副岁月静好。   “看你过得不错呀。”女孩熟悉的声音传来。   知道是秽生转生回来的悠悠,苍舒孑懒散地掀起眼皮,张了张嘴,下刻一堆话堵在了嘴里。   落叶声簌簌,宁静闲适的午后,一片秋日下飘过的红枫,并着闯入视线的红衣女子,险些迷花了他的眼。   “……”   见人一言不发,悠悠眨了眨眼:“?”   苍舒孑亦:“?”   不怪他惊讶,习惯了悠悠之前只能勉强算眉清目秀的面容,猝不及防地闯入一个容貌昳丽,眉目如画的姑娘,能保持镇定才奇怪。   苍舒孑暗瞅了许久,终于适应了女孩绝美姿容。   “我说,路杳长得挺漂亮的啊。”他顿了顿,“不过你原来的模样,也还不错。”   悠悠听出了点安慰的语气,明白过来,捏着下巴道:“我本来也长这样。”   苍舒孑愕然:“身穿?”   悠悠摇头:“与你一样。”   苍舒孑难以置信,看着她的脸,半晌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你之后作何打算?”悠悠问。   她有任务在身,还有天道盯着,不像苍舒孑那般自在。   苍舒孑轻笑,重新靠在树下,双手枕着颈后:“我嘛,当然是先在清筠安顿下来,再继续找回去的方法。”   悠悠想了想:“那你最近得小心。”   她的任务快来了,倘若失败,天道将捕捉到她的气息,降下天雷,同为异界之魂的苍舒孑,或许被牵连。   看着表面人高马大,实则格外不经风霜的苍舒孑,悠悠嘱咐道:“到时候,你离我远些。”   苍舒孑明白了她的意思,略一思忖:“是白芙雪要被抓到天墓了。”   悠悠:“差不多就在这几日。”   苍舒孑垂眸思索,随手接抓一片飘过的枫叶,叼在嘴里咬了咬:“这么说,清筠现在有许多魔修了。”   悠悠点头,苍舒孑眼睛亮了起来:“我还没见过魔修,走,去瞧瞧。”   事实上,天墓安排在修仙界扎根的势力,早已伪装得天衣无缝,完全让人察觉不到他们是魔修,收到任务后,这些时日,他们滲入清筠宗也是滲入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不对。   唯有悠悠靠着玉佩能识别出来。   见苍舒孑一脸期待,当夜,悠悠带着他埋伏在魔修交流信息的据点。   月黑风高,一片寂静的竹林里,浮现出数道身影。   “如何,查清是谁了吗。”问话男子穿着宗服,手持镰刀状法器,背对着赶来的手下。   “查、查清了。”一人压着嗓音,带着几分忐忑道。   “好像,好像是……路杳。”   路杳两字一出,原本低着头的众魔修,不约而同朝说话之人望去,一脸惊色。   暗处的悠悠表情凝固,苍舒孑疑惑地瞥了眼她,正打算问什么是她,就听到那魔修欲言又止道:“据属下近日调查,是那路杳与大荒魔君有过一段情,想来,她就是梦魇使说的魔君心上人了!”   苍舒孑瞪大眼睛。   悠悠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比口型道:误会,误会。   苍舒孑勉强冷静下来,聚集在竹林的魔修们,却冷静不下来了,一时间,除了为首魔修镇定外,其余人都陷入了惊慌。   他们抓人是为了解天域之危,但若把路天沉之女路杳抓走,确定不是加速天墓灭亡吗。   “你确定是她?”为首魔修握紧镰器,心情也不似表面的宁静。   方才说话之人,浑身冷汗道:“十之八九,因为,因为听闻当年大荒魔君被困时,路杳曾相助荒域魔使救他,至于那白芙雪,没听说与大荒魔君有何关系。”   话音落下,整座竹林安静下来,没人吱声,气氛变得僵硬而焦灼。   所有魔修都意识到,多日的精心准备,周密的抓人计划,可能就要夭折了。   死一般的寂静中,最后是悠悠坐不住了,她操纵化身打晕一个赶来的魔修,伪装成对方后,身影没入竹林。   “属下有不同的见解。”她扬起粗里粗气的声音,恶狠狠地瞪了眼那魔修,开口道,“据属下多年见闻,梦魇使说的是白芙雪。”   “为何,快说。”为首魔修转身,露出阴鸷的双眼。   林间其余魔修,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看了过去,悠悠轻咳一声。   “大人只管去打听,别说清筠上下,就是修仙界诸多男修,哪个不将白芙雪当作梦中情人,那顾……大荒魔君想来也不能幸免,而且白芙雪出了名的温柔善良。大人细想,当年流落仙门,无人搭理的魔君小可怜,遇上人美心善的同门白师姐,一来二去,多番关照,对其动心再正常不过。”   方才喊出‘路杳’的魔修道:“可是……”   “没有可是。”悠悠掷地有声,“真正的喜欢,可不是浮于表面的。”   那魔修再道:“可是路杳救……”   悠悠撇嘴,被迫咳了声:“什么救不救,说不定单相思。”   魔修沉默了会,发现好像有些道理。   其余人也赞同地点点头,虽然恨不得杀了荒域魔君,但不得不承认,对方有副极好的皮囊,想来少年时在清筠宗,也掳获了不少姑娘芳心。   “可是我听闻,路杳爱慕的是她师兄。”   悠悠“啧”了声:“那你告诉我,她为何要帮荒域救人。”   那人被问话一堵,败下阵来。   为首魔修没有表态,许久握着魔镰,冷声道:“再给你们一日的时间,明夜我要准备的答案。”   众魔修噤声,畏惧地看了看镰器,离开后,便马不停蹄地继续调查。   这一次,却收获满满。   他们找到了一条扎根清筠多年的神秘肥蛟,看到同为魔的份上,魔蛟前辈点拨说:“玲珑!抓玲珑!本蛟保证,你把白芙雪抓去献给荒域魔君,对方会很欣慰,而且不止他,倘若献给其他魔君,但凡有点眼光与志向的,都会很高兴。”   不仅有魔蛟提点,众魔修还发现了一些白芙雪的画像,署名处,虽是无名,却烙有一个龙纹玉佩的印记。   众所周知,荒域王族都会拥有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至此,真相水落石出。   没了顾忌,众魔修决定速战速决。   是夜,平静的清筠宗掀起波澜,在宗内上下还无人察觉时,悠悠与苍舒孑早早躲在暗处看热闹。   “他们能成功吗。”苍舒孑遥望明月峰亭台间的白衣身影。   “我记得,清筠宗有守山大阵,一开启,没人能逃出去。”   悠悠一哂:“你以为恶毒女配是干什么用的。”   大阵已经被她关了,原著里,就是路杳暗中相助,才让天墓魔修得手后成功逃走。   苍舒孑哑然,目光所至,忽然发现亭台边还有一个身影。   他瞪大双眼,看了看那眉清目秀的身影,又看了看悠悠:“你……她……”   “是我的化身。”悠悠叹气。   没办法,她得露面,不然任务不算完成。   原著里描写道,白芙雪被金丝困龙网罩住,难以挣脱,即将陷入昏厥之际,看到了魔修冰冷的目光,还有暗处一张,阴笑着的熟悉脸庞。   ——是路杳。   悠悠担心任务失败,被雷捉到,特意留了个后手,让化身前往明月峰。   此时的明月峰,琴声已停。   霓罗放下抚琴玉手,低声问:“大司,你说昭哥哥听……”   她话说到一半,清筠宗上空忽然传来声巨响,霓罗下意识望去,下一刻,一张金光闪闪的魔网从她背后袭来。   霓罗有所察觉,却来不及了,身后响起魔修阴沉沉的笑,与此同时,她瞧见了前方从树下走出的身影。   悠悠朝人微微一笑,正打算变成原本的模样,完成剧情,视线中,扑向霓罗的金网,忽然拐了个弯朝她盖来。   下一刻,悠悠被漫天金光包围,双眼直冒金星。   远处的悠悠豁然起身,看着被网住的化身:“?!”   她第一反应是被骗了,那些魔修察觉她抛出的障眼法,将计就计,表面是抓白芙雪,实则是引蛇出洞抓她。   但悠悠很快发现,那抛出困龙网的四个魔修表情比她还震惊,脸色惨白,一副搞砸了大事不知所措的模样。   “走——”   远处声东击西的大部队,远远瞧见收网了,立马喝道。   “快走,来不及了!”   负责抓人的四个魔修陷入冥想状态,因为金丝困龙网开合并不是随心所欲能操控的,而白芙雪已有准备,再出手来不及,就算来得及,赶来的慕天昭与长老也不会放过他们。   一人咬牙:“先走。”   话落,他背起浑身金光闪闪,仿佛披了层金衣的陌生女子。   四人很快与大部队汇合。   “得手了?”手持魔镰的魔修,望向满身金光,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四人面面相觑,在魔镰威慑下硬着头皮点头:“金丝困龙网名副其实,确实威力非凡。”   只是,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其他魔修闻言,立即露出激动之色,太好了,天墓有救了。   为首魔修当即道:“走,所有人护送她离开。”   而此时,数道长虹已向他们追来,慕天昭随众长老转瞬而至,手持大镰刀的魔修应战,但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事实上,他们不得不停下。   清筠上空忽然乌云密布,风云色变,一股令人窒息的天威,伴着粗壮的紫雷从天而降,直奔逃走的魔修而去。   远处的悠悠真身与苍舒孑,不约而同缩了缩脑袋。   但事关化身安危,悠悠强忍着惧意望去,只见惊雷之下,一些修为低的魔修,在雷威下猝不及防地被劈飞数十里。   化身失去意识,身处一片雷光中,不知是何情形。   待天雷余光散去,悠悠已做好了化身变成焦尸的准备,却不想,一眼望去,她的化身竟被一把巨大的镰刀笼罩保护着。   悠悠震惊不已。   任务失败,天道察觉她的气息降下天雷,完全是冲她而去,那惊天之威她见识过,这个魔修修为纵使高深,也没到能抗下的地步。   天道放水了,还是魔修有特殊的避雷技巧?   悠悠思索之际,那持镰魔修吐了口血,显然也受到重创,他收回魔镰,正低喝“快走”,天空轰隆一声,一道惊雷竟再次落下。   这次,天雷似乎被激怒了,越发声势浩大,带着不将人诛灭不罢休的气势。   悠悠愤怒不已。   以前只劈一下,现在竟劈上瘾了。   她看着一众被天雷威慑吓到的魔修,咬牙切齿。   这都能抓错,这下一起完蛋了。   头顶满天雷光的天墓魔修,表情陷入了呆滞,眼看天雷再次劈来,急忙召出法器对抗。   这次有了准备,众人情况好些,试图远离雷心。   再次替悠悠挡下天雷的魔修,身形摇摇欲坠,已到了极限,他脸色苍白地收回伤痕累累的魔镰,又看了眼安然无恙的‘白芙雪’,正如释重负松口气,头顶上空又是一声闷响。   持镰魔修脸色一变,望向天雷动向,又看了看悠悠,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突然暴怒,持刀向天。   “贼老天,竟然要灭了我天墓最后一丝生机,好生卑鄙啊!”   此言一出,数百位魔修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   天道在阻止他们带走能拯救天墓的火种,试图抹灭天墓的生机!   醒悟过来的天墓众人,刹时群情激愤,一个比一个愤怒,纷纷奔回雷心。   “欺人太甚!怕不知道天墓为何叫天墓吧!”   “妈的,阻止我们的竟然不是清筠修士,而是这贼老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兄弟们,今日就是死也要带人走,咱们跟这狗天雷拼了!”   一时间,团结一心的众魔修,一起掠到悠悠化身上空,形成一道严丝合缝的人墙。   轰隆——   一声巨响,雷光闪过后,不少魔修从半空坠落,但紧接着,其他魔修立马填补了漏洞,前仆后继地挡在悠悠上空,一边抵御天雷,一边朝远处掠去。   因天雷威压无法靠近的清筠众人,远远望着这幕,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悠悠也惊呆了。   魔修们悲愤激昂的遗言,伴着满天雷声传来,尽洒沸腾热血。   “天要亡我天墓,我们今日便要逆了这天——!”   苍舒孑满脸惊叹地鼓了鼓掌:“果然,我还是喜欢他们,魔修自古以来就桀骜不驯,逆天而为,瞧瞧不管修为高低,每个都想逆天。”   夜幕沉沉,不断闪烁的雷光中,一个又一个天墓勇士坠落,上前挡雷的身影,朝远处掠去的脚步却不曾停歇。   这番众魔陨落的悲壮惨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围观仙修看了都沉默。   悠悠目送渐行渐远,被魔修们保护得严严实实的自己。   她内心有点感动。   还有点麻。   这能抓错,还不被发现,麾下有如此多做事缜密的能人志士,看来……   天墓药丸啊。 第90章   “此次损失惨重……”   逃离天雷追击的天墓众人, 一口气掠过清筠地界来到接应点,终于得以喘息。   他们像一团黑炭瘫在地上,伤势严重者浑身布满血丝, 已失去意识,伤势轻者,亦浑身寻不到一块好肉。   一人撕下手臂被烧焦的皮肉,见士气低落,鼓舞道:“但是我们胜利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啊。”众人精神一震,目光朝浑身冒着金光的女子望去。   抚着大镰刀的魔修, 看着刺目光芒,皱眉道:“把困龙网撤了, 太显眼。”   几个受伤较轻的魔修上前,小心地解开网子, 望着豁出命守护的女孩, 众人神色激动,唯有四个魔修神色与周围格格不入, 不约而同往后缩了缩。   金光散去,负责解网的魔修打量道:“大家放心,她气息很稳,安然无……”   话说到一半, 他望着陌生的面容,搓了搓眼睛,随后把困龙网盖了回去:“或许打开的方式不对, 再来一次。”   他深吸口气, 再次掀网:“……”   众魔修:“……”   *   “禀宗主,清筠上下无人失踪。”   乌云散去,夜空仍是一片漆黑,慕天昭负手立在明月峰顶,眉头微皱。   无人失踪,那金光附体的是谁。   他回过头,正欲问一脸心有余悸的白芙雪,忽然想起什么,浅眸微微睁大了。   旭日峰。   “呜啊——”   半张脸埋进灵兽白绒里的悠悠,委屈地快要哭出来,坎坎拱了拱脑袋。   “小主人不急,还能救回来。”   悠悠扁了扁嘴,想起那张拐弯的金网:“为何它朝我扑来了。”   “金丝困龙网是件没有器灵存在的法宝,完全由修士操控。”坎坎兽角散着浅浅星芒,“不是魔修有意为之,便是有人暗中使绊。”   悠悠回忆道:“当时没有其他灵力的存在。”   倘若有人施法,即便藏匿得再好,落在困龙网上的灵力也会被她察觉。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坎坎歪头。   “神器。”   悠悠愕然,听它解释道:“有神器存在的地方,灵器会受到影响,不过今夜之事不像巧合,或许有人借助神器,才让小主人察觉不到。”   悠悠微眯了眯眼,整个清筠宗,她只知道轩辕弓的存在,难不成谁还藏了神器。   悠悠思忖之际,屋外传来一声“师妹”,她从榻上坐起来,疾扣两声的房门开了。   微凉的夜风闯过,灯影闪烁,一袭苍青长袍的慕天昭走入室内:“师妹,你的化身……”   没等他说完,悠悠举起坎坎前爪:“嗯,被抓了。”   慕天昭眉头一皱,审问完抓到的几个魔修,这些人的来历目的他大概知晓,阴差阳错抓错了吗。   “化身可苏醒了?现在何处。”他问。   被抓的魔修供出了好几个接应点,却也不知是哪个,来旭日峰的路上他已派人前去,但多半来不及了,这些魔修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亡灵海,海域广阔,一旦踏入其中再难寻觅踪迹,要赶在之前截住。   悠悠摇头:“没醒。”   其实已经醒了,不仅醒了,她化身还在儒雅随和地鼓动一众魔修卷土重来。   见慕天昭沉思,悠悠开口:“不必兴师动众,师兄放心吧,我能逃出来。”   慕天昭看着她的脸,半晌,似有若无地叹口气:“你先休息,化身醒来告诉我。”   悠悠心虚地点点头,待人离去,藏在被下的幽蛟探出脑袋,尾巴卷了卷布满齿印的灵果,长叹口气:“竟然让玲珑逃了。”   “无妨,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悠悠笑着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黑蛟身上。   当初顾赦将幽蛟托付给她时,这家伙虚弱到像条小蚯蚓,如今看这个蛟又大又圆又壮又粗,身形胖得像个水桶。   悠悠很满意,是她养得好啊,毕竟没少给幽蛟吃好东西。   “你现在怎么不嚷着找师弟了。”   幽蛟咬灵果的嘴一顿,瞅了瞅自己臃肿的身形,它可不能让主上瞧见它这堕落的模样。   悠悠笑嘻嘻地捏了捏它胖嘟嘟的肉,幽蛟烦躁地扭过头,咬牙切齿地甩去尾巴,含泪道:   “这里肉多。”   唉,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天知道它这三年过得多么惊心胆俱,那可是在路天沉眼皮底下,它只能假装自己是条没用的饭桶蛟。   呜,好想主上。   幽蛟的苦,悠悠难以感同身受,乐呵呵捏够了,她起身出门。   坎坎提醒道:“小主人,莫忘了买养魂丹。”   悠悠摸了摸储物袋,肉疼地颔首,养魂丹极其珍贵,在修真界常常有价无市,她每次能吃上热乎的养魂丹,还是靠方辰提前给她拦下丹源。   这些年为了买养魂丹养自己,悠悠四处挖灵矿,还穷得叮当响。   方辰近日回了方家,不在宗内,悠悠传了封信后,见四下无人,身影迅速没入黑暗中。   没错,她又要去关守山大阵了。   *   “当时守着阵法的弟子皆被击晕,那人似乎对清筠很熟悉,宗主,我怀疑……”   慕天昭抬手,制止了长老说下去:“我知道了。”   长老不再多言,行礼退下。   临近破晓,黑沉沉的天边亮起微光,昨夜掀起的波澜逐渐恢复宁静,宗内一切像往常一样,不少弟子行步各峰之间,前往修行之地。   慕天昭站在一座避风亭内,垂眸望向扫着台阶落叶的青年。   他凝视良久,拂袖走去。   清理完最后一片落叶,苍舒孑长吁口气,正丢开扫帚坐到台阶上,眼前阴影洒落。   他微微一顿,掀起眼皮,对上居高临下望向他的身影。   “有事?”   “傲天。”慕天昭轻声吐出两字,意味不明道,“从北辰国到清筠,想来一路很艰辛,千里迢迢来此,就为了当个打杂弟子。”   “宗主哪里的话,我也想当正式弟子。”苍舒孑摊手。   “这不没办法,天资不够吗,只好先当个打杂弟子,努力修行,说不定以后能成为正式弟子,不是吗。”   “恐怕不行。”慕天昭道。   苍舒孑:“为何。”   慕天昭垂眸打量着他,缓声道:“你命不久矣了吧。”   苍舒孑眼角微敛。   片刻,他起身掸了掸衣上灰尘,状似无奈地叹口气:“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宗主慧眼,我此番来仙宗,就是为了寻救命之法。”   “凡胎肉体,灵基不够,修仙界的灵药对你无用,吃了只会爆体而亡。”   清风拂过,慕天昭腰间玉佩微微晃动,他目光掠过苍舒孑,落在远处寂静无比的北峰。   北峰终年无人,只屹立着大大小小,或新或旧的墓碑,无数仙门前辈长眠墓中,其中有几座墓,便是三年前幽都之变后修建的。   “我想你来,不是为了灵丹妙药,修仙界的东西救不了你。”   苍舒孑失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南峰位置不错,一眼能看到对面。”慕天昭视线重新落回他脸上,语气平静,“三年前,师父从幽都带回来了数座玉棺,其中一座是用于开启轮回大阵的人皇,这位倒与你的故国有些渊源,两千年多年前,北辰一任国君,死于恶鬼之手。”   苍舒孑面露讶然之色:“竟有此事。”   他感叹道:“凡人百年即生老病死,两千年太久,我在北辰国时,竟未曾听过此事。”   慕天昭:“不曾听闻?”   “自然,倘若知晓,我便捎些北辰国土来了。”苍舒孑望向北峰,惆怅道,“相比那国君,也很怀念故土。”   慕天昭神色微动,许久从袖中拿出一簇灵草。   “如此最好。”他道,“灵药虽不能吃,但熬些温和灵草饮下,对身体无害,虽无法根治,延年益寿或许可行。”   苍舒孑有些意外。   他接过,看了看温润如玉的青年,心中百感交集。   主角这么光风霁月可不是好事,不是所有人都会感恩戴德的,有时候,充满善意的土壤里也会滋生出恶花,不是它本性恶,而是以恶为食。   “多谢宗主。”苍舒孑行礼离去。   身影消失后,慕天昭目光斜落在一堆落叶中:“出来吧,别藏了。”   窸窣声响起,一个小泥人慢吞吞探出脑袋,小声道了句“师兄”。   悠悠派泥人跟踪慕天昭,本意是为了帮卷土重来的魔修盯梢,万万没想到,听到他与苍舒孑的对话。   她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听慕天昭的意思,苍舒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难怪整日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她不会医术,连搭脉都不会,迟迟未察觉到苍舒孑境况。   悠悠心事重重,准备回旭日峰问坎坎,转头却发现不知不觉来到了个陌生地方。   一片幽静的清湖。   水质清澈,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岸边杨柳随着晨风,细枝飞舞。   这里风景优越,悠悠却不知为何有种窒息之感,她喘了喘气,打算离开时,忽然瞥见湖边一块陈旧的石头。   悠悠不自觉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旧石旁的地面落了许多灰,她蹲身,纤白长指抚过灰尘,这块地方的石板比周围的凹了不少,像是曾经承载过重物。   是什么。   悠悠眉头紧锁,脑海闪过一片皑皑雪景,她努力回忆时,视线中出现一抹白影。   悠悠抬头,犹若仙姿的女子望着她,笑了笑,那张端丽到宛若精心雕刻出来的面容,在后方氤氲着白雾的湖面映衬中,透出一抹滲人的味道。   悠悠瞳孔微缩了缩,视线恍惚,有些分不清在梦境还是现实,直到霓罗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了,那人是你吧。”她轻扶发间金簪。   “竟然想联合魔人害我,哼,不自量力。”   悠悠回过神,起身擦了擦手,神色恢复如常。   昨夜化身尚未在霓罗面前露出真容,此刻她便猜出来了,发现人比想象中更不好对付,悠悠惆怅地叹口气。   “好聪明,那不如再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霓罗微眯起眼,脑海响起大司的声音:“有魔修来了,是昨夜那四个。”   它话音落下,一张金网从天而降,四个魔修从暗处现身。   霓罗眼底露出不屑。   一群低贱的魔人,以为她会上第二次当吗。   早有准备的霓罗,不紧不慢地施法掠出困龙网,这时候,她耳边突然传入一声:“定——”。   随着这字落下,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将她笼罩起来,竟压得她动弹不得了。   “怎么回事?!”   霓罗脸色大变,下一刻,尚未听到大司回答便被满天金光包围,她脑袋一沉,直接晕了过去。   “得手了!”   打算殊死一搏的四个魔修欣喜若狂。   但他们很快冷静下来,目光警惕地朝悠悠望去,后者捂着眼,摆了摆手。   早有耳闻,路杳与白芙雪不对付,没想到已是见死不救的地步,天墓魔修自是喜闻乐见,其中一人扛起金光闪闪的身影,便准备离开。   “慢着。”悠悠突然道。   四人脚步一停,抬眼见她面露无奈之色,指向另一头:“走这边。”   她都给这些人画好路线了,还能记错。   几人迟疑地摸出被汗打湿的图纸,发现真走反了,若非路杳提醒,他们就要走到清筠宗主所在的青云峰了。   一身冷汗的天墓魔修,赶忙换了个方向,临行前,前来戴罪立功的一人忍不住回头望了眼。   一袭红衣的姑娘立在杨柳下,肤白如雪,两只纤白的手紧紧捂住眼睛,一副我没什么都没看到的乖模样,瞧着竟有几分……   “糟了,我竟觉路杳有几分可爱。”   “醒醒,别忘了她是大魔头路天沉的女儿!”   “妈的,别说废话快逃啊!!”   ……   *   白芙雪失踪之事,午后才被察觉。   慕天沉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一众长老垂着头,不敢出声。   光天化日,魔修在宗内来去自如,还能悄无声息地将一峰之主绑走,此事传出去,恐被天下耻笑。   一片死寂中,早前禀报过的长老,硬着头皮上前:“负责看守大阵的弟子,虽有防备,却仍中了计,那人……伪装成路少宗主,才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此言一出,众长老眼神皆变。   伪装?   怕这才是真相吧。   路杳不仅有少宗主的名头,手里还有少主令,权限极大,宗内设下的诸多大阵暗道,手持少主令便可掌控,倘若有其相助,确实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宗主,我看……”   “查清前,我不希望在宗内听到任何流言蜚语。”慕天昭沉声打断,指尖叩在桌面,“另准备灵舟,让在天墓的人做好接应。”   发现迟了,再追上天墓魔修几乎不可能,要救人只能前往灵魔界。   待长老散去,慕天昭走出明轩楼,准备去趟旭日峰,抬眸看到抱剑倚着柱子的人。   “你们好像遇到麻烦,可要帮忙。”萧町笑吟吟道。   他已经在清筠待了好几日,此刻还热情地相助,慕天昭道:“若有要事,但说无妨。”   “瞒不过你。”萧町站直身,收敛了笑意,神色正经起来。   “我想问你,有关天碑之事。”   慕天昭眼角微敛,半晌没说话。   萧町抿唇:“所以是真的。”   这两年他也参与打理过剑宗,知晓了些大陆秘辛,天碑便是其中之一,传闻天碑是记载天地之史的东西,从创世之初便存在,后分裂为三块,分别记载了神魔仙三道传承。   其中一块,据说在清筠。   “我能……”   “不能。”慕天昭。   萧町哑然:“我还没说完。”   “总之不能。”慕天昭直截了当道。   师父曾带他去看过天碑的冰山一角,正如师父所言,并不适合任何修士观阅,抛开其他不言,道心不坚者,很容易走火入魔,陷入永恒的折磨之中。   天碑被封印之地,除了师父外,只有他知晓,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解开封印。   萧町见他神色肃穆,只好打消念头:“好吧好吧,我也是问问,小时候有个很重要的人牵扯其中,我想知道发生了何事……对了,你要去灵魔界吧,带上我如何?”   慕天昭没出声,萧町以为他不肯,正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忽然发现四周灵气在不断收紧。   他神色一变,有些惊慌道:“你要突破了?!”   慕天昭已是半步化神,再突破便是正经的化神境了,但灵级越往上,突破越难,在大乘境修士凤毛麟角的修仙界,突破至化神境已要面对最强的雷劫。   不一会儿,清筠宗被大片大片乌云笼罩。   悠悠对天雷来临极为敏锐,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走出房门,本以为朝自己来的,一抬头,听到系统惊喜的声音。   “要突破到化神境!”   悠悠恍然想起,原著里,白芙雪被抓走时,正巧是慕天昭濒临突破之际,因渡劫耗费了些时日,才赶去灵魔界救人。   慕天昭此刻离开了宗门,悠悠望着远处黑压压的天空:“师兄能渡劫成功吧。”   “那当然。”系统道,“突破至化神境后,他便能拿到神麟了。”   悠悠放下心来,转身回房,打算筹划前往灵魔界之事,半路她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环顾四周。   乌乌……   乌乌呢?!   飞了快一天一夜,小乌鸦寻着气息终于追上了魔修。   它来到一片幽暗的海域,趁着众人不注意,钻进了即将起航的魔舟,在舟内找到了悠悠的化身。   “啾啾。”   悠悠化身双手被绑在背后,意识到乌乌不见后,便在寻找小身影,冷不丁听到一声熟悉的鸣叫,她又惊又喜,接着掌心便被小脑袋拱了拱。   “我来救你啦。”   悠悠有些感动,没想到小乌鸦昨夜便追来了,但这艘魔舟是天墓魔修用来跨越亡灵海,回到灵魔界的,途中凶险异常,何况灵魔界还有喜爱炼制墨鸦的血魔使存在,她不能让乌乌跟着。   “你快回去,别管我。”悠悠低声道。   “我要去趟灵魔界。”   乌乌啄了啄捆着悠悠手腕的细绳,闻言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她为何要去那种恐怖的地方。   它想了想:“乌乌也要去。”   悠悠正要说话,乌乌道:“想爹爹……乌乌也想救爹爹。”   悠悠眉头紧锁,外界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赶忙把小乌鸦握在手中,藏了起来。   手持魔镰的男子走入舱内,视线掠过她,落在一旁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身上,皱了皱眉。   他手指探了探霓罗的鼻息:“怎么还不醒。”   担心出了问题,男子很快离开,找人来看究竟,他走后,霓罗却熟地睁开了眼,发间金簪在昏暗的舱内闪烁不定。   “路、杳、”她近乎咬牙切齿地看着悠悠。   悠悠眨了眨眼:“什么路杳,我不知道。”   见她装傻充愣,霓罗目若喷火,被绑在身后的手使劲挣扎起来,她环顾四周,知晓身处何等境界后,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也顾不得找悠悠算账。   “快想办法救我。”霓罗在心底默道。   她可不想去灵魔界那种地方,魔气肆虐,半点灵气都没有,损害她的仙体不说,灵魔界虽是下界,却也是仙家不愿轻易涉足之地,她若在那里遇险,恐怕没人能及时救她。   霓罗有些着急,附有大司神念的金簪散着微光。   “仙主莫急,小人已在凝聚力量,魔舟是魔修专为穿梭亡灵海制造出来的东西,运气好借助一道暗潮,甚至半日便可抵达灵魔界,眼下舟已起航,整片海域最安全的便是舟内,此刻若出去,孤身在亡灵海,只有死路一条。”   霓罗:“你是说,只有等到了灵魔界再想办法。”   “正是。”大司道,“等舟靠岸之时,小人助仙主脱困,先从这些魔人手中逃出去。”   霓罗脸色难看,知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忍耐。   负责看守的是个好脾气的魔修,大抵怕人半路没了,前功尽弃,隔半个时辰便要问了几句,“可要吃什么,喝什么。”   霓罗一脸厌恶,扭头不语,倒是悠悠会回答,还会问些天墓之事。   看守的魔修显然对悠悠这个遭受无妄之灾,还以德报怨立大功的仙门弟子,多几分和善,一路与悠悠讲了许多。   “我们天墓可曾是九域最强,最大的一脉魔族,可惜后来落寞了,倒是处在最荒芜穷困之地的荒泽,成了九域第一,现如今骑到我们头上了,实在可恶!”   他满脸愤然,随后有些怀念道。   “我有十年没回过天墓了,这次回去后,我要先去苍山拜见时佬。”   悠悠耳朵微动:“时佬?”   见她好奇,魔修带着几分得意道:“时佬可是整个灵魔界德高望重的人物,万年高寿,就是各域魔君见了,都要行礼以示敬重。”   修魔之人与循序渐进的仙修不同,魔修能在短时间获得极强的力量,但随后便会陷入不进则退的困境,故而,不少魔修百年便会陨落,即便是大魔也少有能熬过千年。   如时佬一般万年不死者,在灵魔界已是传奇的存在。   悠悠回忆原著,这个时间点,顾赦应当在拜访这位时佬了,不过这段书里写的模糊,不知顾赦所为何事。   提及时佬,魔修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你可知释九阴?”   悠悠颔首,他压低声音道:“传闻释魔君进攻修仙界前,曾去拜访过时佬,之后界战开启,时佬因此郁郁寡欢许久,闭门谢客多年,直到前不久才终于像往年一样,给前来拜访的魔修解惑。”   悠悠若有所思,那魔修还欲说什么,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天墓到了!   此时的灵魔界,正值破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魔修所说的苍山处,登顶的漫长阶梯间,散布着来自各地拜访时佬的魔修。   坐落苍山之颠的宫观内,晨风吹过,修竹掀起阵阵碧潮,响彻大山的钟声余音绕梁,悠远绵长。   一青衣小童跪坐在焚香室内,像往常读着刚收集到的惑问,旁边放着笔墨,准备待时佬解答后,将回复告知拜访者。   读到其中一个时,盘膝打坐的老者变了神色,睁开浑浊的双眼。   “再说一遍。”   小童愣了下,重复道:“一位姓凌的公子问,为何被灵气抛弃的地方,却要叫灵魔界。”   时佬手中转动的念珠停下。   室内一片寂静,许久后,他苍老嗓音夹着一抹低叹道:“请这位公子到挽风庭稍坐,老夫随后就到。”   小童讶然。   时佬可从未在挽风庭招待过人,天墓君主前些时候登门拜访,都只在焚香室内见了一面。   他下意识确认了一遍:“挽风庭?”   “去吧。”时佬垂下眼皮,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   “切莫怠慢。”   与此同时,承载着天墓希望的魔舟终于抵达了岸边,这时候,却异变突生。   前来接应的天墓众人,只见魔舟刚停下,便轰隆一声巨响。   魔舟四分五裂,一道白衣身影掠出,手持金簪,御风朝远处飞去,眨眼便要没了踪迹。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舟内传来急喝:“快追!她便是君上要的人!”   众人脸色齐变,立即追去,但女子速度出奇得快,眼见被不断拉开差距,忽而一道更快的身影如闪电般,从他们身旁掠过。   “交给我。”她掷地有声。   紧追不舍的魔修愣住,发现她使用的是灵力,同是修仙界的人,不由一头雾水。   随后只见说‘交给她’的女修,当真没有骗人,迅速追上白衣修士后,两仙修一前一后,掠过天墓上空,宛如神仙打架般在半空斗起法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迟迟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在他们呆楞之际,手持大镰刀的魔修迅速越过上方,嫌弃地瞥了眼底下同行们,握紧魔镰追了去。   这都看不明白。   不过是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   附在悠悠背后,给她添了两个小翅膀加速的乌乌: “?”   糟糕,它暴露了。 第91章   霓罗突然施法逃脱, 悠悠早有准备。   倒不是她未卜先知,而是系统察觉到霓罗身上的气息,提前告知了她。   一向寡言的系统, 主动助她擒住霓罗,悠悠有些惊讶,随后从善如流追了去,打算追回逃脱的霓罗。   化身斗法之际,悠悠真身也没闲着,已经乘坐灵舟扬帆起航了。   前日慕天昭因突如其来的雷劫,不得不停下所有事宜, 找宁静之地安心渡劫,但他一走, 宗内群龙无首,寻常几位长老尚可共同商议抉择, 但如今势力微妙。   这抹微妙来自灵魔界荒泽与天墓之间, 值此之际,清筠作为仙门之首, 做任何抉择都需谨慎。   众长老找上门时,悠悠已做好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万万没想到,长老们是来请少宗主主持大局的。   悠悠目瞪口呆。   三年前幽都之变后, 她的师父苍越长老,明月峰的夜明长老等全部退隐,眼下这些中年面孔, 她没几个认识的。   “慕宗主走时, 交代他不在期间,宗内事宜由路少宗主抉择。”一长老将卷轴递去,“这是近来各界近况,请少宗主过目。”   悠悠:“……”   她硬着头皮接过,展开的卷轴比她都高,一眼扫去,密密麻麻堆满了字,   她扫了眼其余等候一旁的长老,各个手持卷轴。   悠悠头皮发麻:“想必师兄过不了几日便能渡劫成功,眼下,只把最要紧、最十万火急的事交给我过目即可,其余的待师兄处理。”   最要紧的事?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大概就是被抓走的白峰主,但这事本就与少宗主有关,如何谈之。   略一思忖,一长老上前道:“慕宗主之前安排的灵舟,已在准备中,今夜便能抵达清筠,天墓那边的人也收到消息,做好接应的准备。”   悠悠微微颔首,峰主被抓,清筠必定要派人去救。   在她与众长老商议前往人选时,一张绝密的传音符出现在半空。   悠悠接过,一个微哑的嗓音传来,伴着此起彼伏的雷鸣。   这张传音符是慕天昭渡劫之时传来的,只有她一人能听到,涉及了清筠在天墓的最高机密。   传音符在半空闪烁不定,悠悠在长老们的注视下,眉头微皱。   有个糟糕的消息。   天墓的一个大魔使处境危险。   在灵魔界各域,魔使的地位仅次于魔君,是十分位高权重的存在,处境不妙的这位大魔使,对清筠很重要,关于他的身份都只有宗主知晓,眼下对方有危险,师兄交代她想办法相助。   传音符化作一缕轻烟消失,悠悠略一思忖:“我要亲自去天墓,还会挑选几人跟随,剩下的人选你们定。”   众长老脸色微变:“少宗主怎可亲自前往。”   倘若被擒,可不是小事。   “我意已决,退下吧。”悠悠挥手,抬眸看了看面露犹豫之色的长老们。   “罢了,还是我走。”   她利落地走开了。   “路少宗主,有模有样啊。”悠悠离开不久,迎面走来一个持剑青年。   悠悠:“彼此彼此。”   来者正是萧町,三年间,悠悠没少与其一起历练,两人十分熟络,萧町手中灵剑曳影便是与她一起夺得的。   “来的正好。”悠悠道。   “我要去天墓,可要同行。”   萧町脚步一顿,看着眉眼轻笑的女孩,恨不得上前揉揉她脑袋。   “我说你怎么越长大越讨人喜欢,完全看不出当年仙门大会的可恶样。”   修仙界与灵魔界之间隔着幽暗的亡灵海,传闻中的神魔禁地,要穿过亡灵海抵达灵魔界并非易事,即便化神境也不敢随意穿过,寻常人更不必说,要去一趟少不了大动干戈。   萧町虽一直想去,碍于剑宗不许,没有宗门支持前往只有葬身亡灵海的份。   悠悠知晓这些,才邀他一同前往。   悠悠见他面露兴奋之色,怀中佩剑感应到主人心情都闪了闪,不由道:“这么想去灵魔界做什么。”   萧町激动的神情褪了些,好半晌,瞥了眼悠悠。   “说起来,还与顾赦有关,我以前的佩剑名叫‘斩灭’,就是被顾赦拿去把轮回镜一剑断成两半的那个。”   他叹口气,抚着曳影。   “那是我小时候,一位义兄送给我的,后来义兄突然没了消息,宗内亦无人谈及他,若非斩灭真实存在,我都怀疑是不是有过这么一个人,直到三年前。”   萧町抿唇,一贯嬉笑着的脸庞没有笑意,他抬头,澄澈眼眸看着悠悠。   当年众魔前来救顾赦时,他也身在清筠,从赶来的魔修中,意外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我好像看到了他。”萧町皱眉,摇了一下头,“但时间太久,小时候的记忆也模糊,无法肯定。”   悠悠恍然大悟,想起原著中后期,出现在顾赦身边的剑修。   “既如此,去一趟比较好。”她道,“今夜出发,还有数个时辰,可以做些准备。”   萧町颔首离开,悠悠回到旭日峰,她没什么可准备的,带上坎坎与幽蛟,还有小泥人便够了。   这几年,她的泥人军团日渐壮大,自己都记不清捏了多少个。   悠悠召回散落在清筠各角落的泥人,不一会儿,一个个小身影在她的操控下,回到了旭日峰,其中一个路过南峰时,微微停下脚步。   当个打杂弟子并不容易,尤其是苍舒孑这种,扫地一炷香,休息两时辰的人来说。   清理落叶这事,他能从早忙到完。   念及师兄与苍舒孑之前的谈话,悠悠操控小泥人俯卧在树根后,暗中观察了许久。   苍舒孑没有任何异样,除了懒懒散散扫地外,只中途还了一位女弟子的储物袋。   那女弟子的储物袋显然不是今日掉的,本以为丢失的法器灵石失而复得,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向苍舒孑道谢后,带着几分困惑道:“你如何知晓是我的掉呢。”   “储物袋上绣着精美的荷花,我想是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丢的。”苍舒孑一指她衣袖,“再看姑娘袖间自绣的红眼小白兔,别致无二,估计便是姑娘落下的了,何况。”   他垂眸轻笑:“来来往往这么多弟子中,只有姑娘的手最纤细白皙,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女修微微红了脸,被其目光掠过的手像被烫到般,雪肤泛起红意。   她将储物袋系上后,小声道:“我叫古麟儿,谢谢你。”   “不客气。”苍舒孑不甚在意地转身,捡起扫帚继续扫着地。   古麟儿却没立即离去,在原地踌躇了会,从袖里摸出张绣着绿眼小兔子的手帕,红着脸递给他后,脚步匆匆地离开。   苍舒孑站在原地,好似发起呆。   躲在树根后的小泥人,轻“啧”了声,摇摇脑袋。   最后一个小泥人钻进储物袋里,悠悠将袋子系在腰间,想了想,去了趟紫清峰。   “嘤嘤嘤。”   乌石旁,随风摇曳着九片花瓣的岸生花,一瞧见她来了,便嘤嘤叫了起来。   悠悠蹲下来:“我有事问你。”   岸生花在《奇花异草录》排名第七,非凡尘之物,是路天沉当年闯禁地仙群山,为夙景长老摘来疗伤了,可惜一直未开花,后来骗取她一滴血后,盛开了,自此后,一直觊觎着再来几滴。   “什么事呀。”岸生花期待。   悠悠:“你们仙群山可有供凡人续命之物。”   她问过坎坎,坎坎说仙群山自古盛产仙株,那里得天庇佑,外界难以窥探,一些隐匿其中的稀世仙药,就是它也不能探清,仙群山出身的岸生花可能更为清楚。   “供凡人续命……”岸生花合了合叶子,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它被抓到这仙气缺失之地,若非尝了悠悠一滴血,早郁郁寡欢枯败了,如此可怜,怎能出卖朋友们。   “抱歉,我不能背叛花友。”它斩钉截铁。   悠悠:“给你一滴血。”   岸生花顿了顿,坚定摇头:“不行。”   “两滴。”   “……不要。”   悠悠:“十滴。”   岸生花:“……”告知好像也无伤大雅,毕竟花友在仙群山,这些人也闯不进去。   悠悠:“一碗。”   岸生花:“?!!”花友之间的事,能叫背叛吗!   “什么一碗?”   声音从后方冒了出来,悠悠吓了跳,回头看到苍舒孑咬着根狗尾草,一脸古怪,“你对着朵花嘀咕什么呢。”   苍舒孑扫完地来寻悠悠,老远看到她蹲在朵花面前,对着花嘀嘀咕咕。   “没什么。”悠悠眨了眨眼,站起身。   “你化身可还安然。”他问。   悠悠点头:“我今夜要启程去灵魔界。”   苍舒孑面露讶然之色,想了想:“魔修的地界,可比修仙界危险许多,既如此,我推荐你俩人。”   悠悠挑眉,听他道:“不对,应该是一条龙。”   悠悠心领神会:“我正有此意。”   师兄不在的话,若在灵魔界遇险,凭她的修为难以与大魔修对抗,得带个能打的。   “还有一个呢?”猜不出来,她期待道。   苍舒孑微笑,指向自己:“我。”   悠悠:“……”   她为难道:“若遇到危险,我不一定能保住你。”   “无妨。”苍舒孑一脸洒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悠悠最终点了点头,随后去了戒律堂,应烛因与北海水龙斗殴,将其打成重伤,被罚禁闭了。   悠悠透过铁窗望去,一张简朴的床上,蜷缩着个红发少年。   倒不是他吓得蜷缩,而是远超同龄人的高大身形,要想躺在床上,不得不曲起一双长腿,少年背对窗户,睡在逼仄坚硬的石床上,孤零零的身影无端生出几分萧瑟。   但他一出声,萧瑟感瞬无。   “我不会认错的,一山不容两龙。”听到脚步,应烛举起拳头。   “下次见了还要打。”   以为是来教训他的长老,少年一脸戾气说完,发现没人说教,他疑惑翻了个身。   铁窗外,许久未见的红衣女子朝他招手。   “你能出来了。”   应烛一愣,坐起身,困惑地看了看左右,最后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我吗。”   悠悠:“嗯。”   应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跃而起。   悠悠拿着钥匙走向门口,却不想下刻,坚固无比的玄铁大门,发出“砰”的巨响,瞬间化为粉末。   烟尘散去,披着一头红发的少年收腿,看着她,愤懑的神情中夹着一抹委屈。   “你们终于肯放我出来了。”应烛垂着脑袋,难掩沮丧。   “我还以为不认错要被关一辈子。”   悠悠默默收起钥匙,所谓画地为牢,大概就是这样吧。   一切准备妥当后,登上灵舟前夕,悠悠收到萧町的传音符:“我已牺牲。”   悠悠:“……”明白了。   他被剑宗长老逮回去了。   趁着夜色,灵舟没入幽色浓郁的亡灵海,而此时春日当头的灵魔界,悠悠化身正与霓罗斗得如火如荼。   霓罗所用招式她从未见过,好在系统相助,才能成功拖住对方。   反应过来的天墓众魔迅速追来,霓罗气急,眼瞧金簪光芒越来越弱,索性不逃了,反身朝悠悠袭去,带着同归于尽之势。   悠悠却是不怕一起落入魔修手中。   这是她的化身,怀里揣着顾赦给她的玉佩,魔修也是魔。   没一会,灵力耗尽的两人被赶来的魔修再次抓住,悠悠瞥了眼气急败坏的白衣身影,霓罗白净脸颊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涨得绯红,清眸泛起水雾,像是受到了莫大委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将她映衬得仿佛是个恶霸。   悠悠稍微反思了下:“系统,你未免太过分了,她是女主欸。”   “……”系统道,“成大事,不拘小节。”   悠悠若有所思地挑眉,大抵知晓它为何不让霓罗逃走,原著里,慕天昭在救女主过程中,有个转危为安的奇遇,倘若此刻霓罗逃出生天,慕天昭便没有来灵魔界的必要,那份机缘只有拱手让人了。   思及此,悠悠忍不住道:“你真是维护原著的系统吗。”   “当然。”系统仿佛人间正道的化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六界安稳,世界和平。”   悠悠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她与霓罗从亡灵海岸一路掠了数百里,围观者众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传了出去,动静之大,远在苍山都能察觉到些许。   此时的苍山,登峰长阶上的身影络绎不绝,行至峰顶,宫门却不像往常一般大开,俩小童站在门外谢客。   宫观内。   一青衫小童端着茗茶,走入挽风庭中。   庭内十分宽阔,亭台水榭,枫叶在微风中摇曳,清澈的池水里盛放着数株红莲,水面倒映着莲瓣嫣红,靠岸处,还有一抹颀长倒影。   是个站在岸边的年轻男子,着竹青色长袍,身姿挺拔,束发的缕空银扣精致非凡,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仅能窥见露在外的唇薄红,黑眸狭长。   他目光正望向池面,分不清在看水面红莲还是水底游过的灵鱼。   收起眼底的好奇,小童放下茶盏,轻手轻脚退去,在他离去后不久,一道步履缓慢的苍老身影迈入庭中。   “凌公子久等了。”沙哑的嗓音响起。   “算不上久,何况。”   立在池边的身影未动,薄唇浅勾,“能得前辈一见,等再久也是值得。”   “公子盛赞了。”时佬低咳一声,“老夫受不起。”   “前辈莫要自谦,隐居苍山,仍心怀天下为众生解惑,实在是灵魔界之福。”顾赦视线落在泛起涟漪的水面,话音轻转。   “不过前辈既知苍生苦,却不为苍生谋,未免让人觉得……”   他哂笑道:“沽名钓誉。”   时佬布满褶皱的脸庞,不见半分怒意,只轻咳道:“大动干戈带来的只有毁灭,届时世道更乱,苍生更苦。”   阴沉的天空下起细雨,风过莲池,水面浮起轻薄雨雾,顾赦衣袍沾了些许湿意。   他拂袖负手道:“毁灭也是新生的开始。”   时佬眉头紧锁:“当年有人如此,便输了。”   曾几何时,释九阴也是人人盛誉满身的魔君,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九域中最为艰难穷苦的荒泽,但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只落得“暴虐”二字。   “此言差矣。”顾赦不以为然地笑了声。   “倘若那人赢了,今日又是另番风景,结果是留给世人评说的,不是事情本身对错与否。”   时佬长叹:“凌公子涉险来此,并不值得。”   “值不值,全在前辈一念之间。”顾赦目光掠过池面,望向对岸飘落的红枫,“风雨即来,前辈若想独善起身,今日也不会相见,不是吗。”   时佬沉默良久,最后在簌簌雨声中,行礼道:“拜见荒主。”   岸边青年终于回身,一片朦胧雨幕中,揭面浅声:“时佬。”   “释玄有礼了。”他淡声道。   *   临近夜幕,两道身影沿苍山长阶而下。   其中一人撑着伞道:“时佬竟然倾囊相授,和盘托出,君上如何做到的。”   “因为本君很有礼数。”青年回答。   萧善木:“当真如此。”   顾赦一哂,摇了下头:“好吧,其实是我告诉他,天墓君主昏庸无道,本君不介意救天墓百姓于水火之中。”   萧善木默了默:“君上英明。”   “奉承话听了太多,但从先生嘴里听到,还是令本君有些受宠若惊。”顾赦凝望远处被雨雾笼罩的群山,似笑非笑,“先生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善木神色微顿,片刻颔首道:“今日天北传来些许风声,天墓从清筠宗抓来了一位君上的故人,说是……君上年少时喜欢的姑娘。”   “是吗。”   顾赦俊眉微微一挑,脚下未作丝毫停顿。   “哪位。”他问道。   “不知抓来的是谁。”萧善木迟疑道,“不过如此说,多半是清筠少宗主,路杳了。”   顾赦笑而不言。   萧善木知他在修仙界的记忆模糊,以为他不信,解释道:“当年将君上从天诛阵中救走的姑娘,就是路杳。”   “先生误会了,本君并非怀疑先生所言。”顾赦道,“但天墓抓来的人,不会是她。”   萧善木蹙眉:“为何?”   “路杳,路天沉之女,清筠少宗主。”顾赦淡声道。   “天墓若真拿她来威胁,本君倒要对他们刮目相看了。”   萧善木抿唇,沉默了会。   “倘若真是她呢。”   话音落下,萧善木带着少有的好奇,看向顾赦脸庞,试图从对方神情中窥探一二。   但他失望了。   青年并未回答,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抵达苍山底下,行人多了起来,顾赦抬手指向一个走过的路人。   “先生看那位姑娘。”   萧善木望去,不解之际,听到顾赦淡漠嗓音:“倘若本君告诉先生,那人曾舍命救过先生,先生会如何?”   萧善木眉头微蹙,看向渐行渐远的人影,稍作想象,发现面对女子全然陌生的身影,即便知晓对方有过恩情,内心也难以掀起任何波澜。   他想了想:“既舍命相救,便是大恩,倘若她有何要求,我定不予余力达成。”   “先生一贯心善。”   顾赦垂着眼,雨珠凝在他苍白指尖,透着冰凉。   他面无表情拭去:“但本君不是。”   *   “啊楸~”   连打了三个喷嚏的悠悠,裹紧身上的被子,目光透过木窗,看向一望无际的亡灵海。   海域深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却不似想象中的幽暗,海面上漂浮着星辰颜色的火焰,宛如幽灵充斥其间。但这番平静的场景持续了没多久,行于海域的灵舟遭到巨大危机。   修仙界对于亡灵海的了解,远不及灵魔界,灵舟亦比不上专为穿越亡灵海制造的魔舟。   悠悠化身乘坐魔舟时,不到一日便抵达天墓,一路风平浪静,此刻真身所乘的灵舟,却陷入了风暴之中。   巨大的风浪间,透着令人窒息的狂暴力量,仿佛无形之中有两股神魔之力在对抗,灵舟正巧夹在中间,顷刻便会被碾得粉碎。   灵舟危在旦夕之时,舟上有两个非人之物却异常兴奋。   幽蛟望向波涛汹涌的海域,眼里闪烁着游子归乡般的近乡情怯,仿佛下刻就要哭出来。   应烛则兴奋得上蹿下跳,血脉犹如被激活了般,若非被拦着,早已化出真身没入辽阔的海域。   眼见灵舟遭受危机,一龙一蛟对视了眼,“扑通”“扑通”两声后,两个庞然大物在狂风骤雨中,一前一后推拉着灵舟穿梭在海域中。   悠悠在舟内,在翻山倒海的力量中撞晕过去,再醒来时风平浪静,灵舟已抵达天墓,除了幽蛟与应烛外,所有人安然无恙。   “小主人不用担心。”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坎坎咳了声。   “幽冥鬼蛟本就诞生于亡灵海,烛龙更不必说,亡灵海是先天神魔大战遗留之地,深不见底的海下危险与机缘共存,他们去寻想要的东西了。”   悠悠松口气,听坎坎嗓音细哑,伸手摸了摸,掌心一片滚烫。   “你生病了。”   坎坎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许久,哑声道:“水土不服。”   它有些蔫地靠着悠悠:“休息一会就好了。”   这片魔土自古以来就是仙家禁地,如今虽落寞了,余威依旧慑人,它是圣兽,难免也受影响。   悠悠将坎坎白绒擦干后,抱了起来,跟随前来接应的修士到了住处,换好衣物后,才终于从眩晕中缓了过来。   她没闲着,按慕天昭的交代,直接前往了一座酒楼。   酒楼位于天墓主城之中,她要在楼内,与那位大魔使派来的人碰头,随她同行的苍舒孑等人却不知这些,只以为她迫不及待要尝天墓美食。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悠悠换上了素净衣裳,在晌午客流最多时,带人混入其中。   “味道不错。”   苍舒孑摘下面具,品着美酒佳肴,发现整张桌子除了他以外,无人动筷。   其他人倒也罢了:“悠悠,你怎么不吃?”   悠悠:“我不饿。”   其实她是戴着面具没法吃,这特质的银白面具就是她与接头魔修的暗号,不能摘下来。   苍舒孑不明所以,望向同桌的师兄师姐们,没等他问,众人严肃的表情透过面具都传了出来。   “不饿。”   苍舒孑默默摇头,随后忽然察觉到什么,疑惑地朝楼上一处雅间望去,从这角度,只能看到一扇半敞的窗户。   迟疑片刻,他继续夹起菜来,在灵魔界戴面具并不少见,他们一行人的到来,按理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多半是错觉。   与此同时,楼上雅间内。   一只飞舞的银蝶缓缓落在佩剑上,萧善木凝视片刻,抬眸看向窗边品茶,一袭竹青长袍的身影。   “清筠的人到天墓了,有路杳,还有圣兽白泽与几名弟子,他们现在就身处在这座酒楼中。”   顾赦不紧不慢“嗯”了声。   见他神色淡然,得知消息也不感兴趣的模样,萧善木欲言又止,待银蝶飞走,他到窗边朝楼下望去,雅间位置极好,底楼情形一览无遗。   逡巡一圈,萧善木视线锁定在一桌身影上。   他们隐藏得很好,周身还环绕着魔气,寻常魔修不会察觉异常,但对于他这个曾是仙修的人而言,一眼便能看穿他们体内蕴含的灵力。   除了一个面容俊逸的陌生青年摘下面具外,其余人都戴着形色各异的面具,萧善木凭着脑海中的一点记忆,几个来回后,从众人中寻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悠悠。   女孩坐在角落处,穿着不起眼的素衣,戴着面具,把浑身气息收敛得极好,全然不见当年红衣持弓的气势。   “君……凌公子。”萧善木收回视线。   “路杳就在其中,公子可觉眼熟,看出什么。”   顾赦眼帘半掀,反问道:“一袭素衣,银面遮容,先生以为仅凭这些,我能看出什么,忆起什么。”   萧善木愣了愣,视线落回女孩身上,默了一瞬后,低声道:“我还未告诉公子哪个是路杳,公子不是……不记得了吗。”   顾赦摩挲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片刻,他漫不经心地侧过脸:“先生今日话好像有些多。”   “该走了。”他道。   楼下。   对身份已经暴露一无所知的悠悠,成功与大魔使派来的人碰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交换了信物。   放下心来的悠悠,摘了面具加入苍舒孑的干饭行列中,边动筷边听酒楼里的动静。   酒楼茶馆,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但近来天墓局势紧张,连酒楼内的气氛都有些凝重,来此的客人大多愁眉苦脸,沉默寡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悠悠只听邻桌魔修谈了几句。   “到底是何人杀了荒域礼者,这么久还没查清,早点把凶手找出给荒域一个交代不好吗,弄得整日人心惶惶。”   其中一人握拳,愤慨道:“要我说,多半是其他几域下的手,想借荒泽的刀杀天墓!”   他身旁之人压低声音:“我倒听闻,与寒魔使有关。”   “别胡说。”有人轻喝制止,“寒陵大人与天墓鞠躬尽瘁,怎会做出这等恶事,要我说,指不定是荒泽自导自演,借此伐我天墓。”   “唉,无论真相如何,此事不能再拖了。”最先说话之人,长叹口气。   “荒域魔君已经派魇魔使来了。”   闻言,几人齐齐一默。   虽然各域都有魔使,但荒泽的四大魔使在灵魔界都是久负盛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尤其是血魔与魇魔两位,更是九域数一数二,传说级别的大魔。   冷不丁听梦魇魔被派来,一群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背后有些发凉。   悠悠眼角微敛,若有所思。   这些人口中的寒魔大人,正是对清筠很重要的那位魔使,殷寒陵。   牵扯到荒域礼者身死之事,看来处境确实不妙,悠悠眨了眨眼,不会背了黑锅要被天墓拿出去献祭吧。   事实上,悠悠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的信物抵达殷寒陵手中时,身着锦袍的冷面男子沉默了许久。   “见过殷大人。”   有模有样行礼的小泥人,踩着他掌心,抬起圆脸。   “大人叫我悠悠就好。”   殷寒陵是不是叹了声气,悠悠不知道,反正下一瞬,她便被其塞到衣袖里。   脚步声传来。   门外有人低声道:“大人,君上让您去一趟魔宫。”   尽管殷寒陵走路很稳,藏在袖中的悠悠还是被晃得头晕,等她缓和些,就听到殷寒陵沉声道:“拜见君上。”   天墓魔君?!   悠悠神色一紧,竖起耳朵,她透过袖口的目光,随殷寒陵行礼动作,正巧掠过了坐在高位上的天墓魔君。   小泥人眨了眨眼。   原来不是所有魔君都生得好看,这位天墓魔君倒是……长得很有福气,富态有余,看来日子过得很滋润。   “你来得正好。”   一份卷轴扔砸在殷寒陵脚边,天墓魔君含怒的声音响起。   “看看里面是什么!”   殷寒陵俯身捡起,藏在袖中的悠悠像是荡秋千般,摇摇晃晃,待她抓紧,听到殷寒陵沉声道:“君上明鉴,有人枉造事实,行栽赃嫁祸之事。”   悠悠感觉他侧了下头,就听到殿内另一个冷冰冰的嗓音响起。   “寒魔大人既喊冤枉,向君上自证清白即可,看我做甚,难不成见东窗事发,想找人泄愤。”声音不紧不慢道,“那大人可就找错人了。”   “魔炎,是不是你所为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知寒魔使再说什么,不过如今证据确凿。”魔炎淡声道,“君上,以我所见,应立即将寒魔使交给荒泽,平荒泽之怒,解天墓之危。”   魔君看了眼殷寒陵,握紧扶手,脸上露出几分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阴气十足的怪异嗓音从门口传来:“都在啊,正好本魔懒得一个个去找。”   悠悠听这声音总觉在哪听过,还未回忆起来,殿内高处传来动静。   天墓魔君从宝座起身,脸上堆满笑意:“魇魔使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府里下人照顾不周。”   悠悠听到一声冷哼:“再不来,我怕诸位都忘了,荒泽还有一位惨死在君宴上的礼魔。”   “魇魔使哪里的话。”天墓魔君走下玉阶,上前笑迎道,“如今天墓上下,日夜不歇地查出真凶,还礼魔一个公道。”   梦魇魔瞥了眼魔君一脸热络伸开的手,拂袖抵住。   这堪称十分无礼的动作,让殿内一下安静了几分,殷寒陵与魔炎脸色齐沉,天墓魔君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有些难以支撑。   “依我看,再查下去也没必要了。”梦魇魔仿佛没看到众人难看的脸色,兀自拨开魔君的手,“我还是回荒域,如实禀报吾君比较好。”   话落,他转身欲走,天墓魔君急道:“魇魔大人且慢,本君已查清,是寒魔使所为!便将他交给荒泽处置!”   殷寒陵握紧手,未发辩解之言,倒是梦魇魔嗤笑了声:“天墓莫非以为荒泽如此好搪塞,随意找人顶罪,何况,他是天墓魔使,做出此等事,天墓难道脱得了干系。”   魔君欲开口辩解,被魔炎冷声打断:“既如此,魇魔大人以为该如何。”   “依我看……”梦魇魔目光落在魔君身上,笑着眯了眯眼,“不如就由墓主押着寒魔,带上赔礼去一趟荒域,拜见吾君,亲自向他解释,以示诚意。”   “绝无可能!”殷寒陵厉声,“君上万金之躯岂能亲身去荒域!”   魔炎亦道:“同为域主,哪有拜见之说。”   魔君面露挣扎之色,半晌下决定道:“倘若如此能让荒域与天墓解开误会,重归于好,本君亲行一趟也无妨,不知魇魔使以为多少赔礼足够诚意。”   “不用多少,一个就够了。”梦魇魔勾唇,把玩着手中幽珠。   “墓主只要带上域鼎,便足够……”   “欺人太甚!!”   听到域鼎两字,天墓众人脸色齐变,其中一直未开口的魔使忍无可忍道。   “天鼎乃镇域之宝,你荒域怎么不拿出……”   没等说完,一道残影穿破他丹田。   梦魇魔手中多了个染血的幽珠,细看,那岂是幽珠,分明是每个魔修体内都有的魔丹。   方才说话的魔使脸上带着残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一阵风灌过丹田,才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他愣了愣,瞪大的眼睛再也合不上,跌倒在地没了气息。   魔君吓得倒退数步:“你……你……”   “大殿之上如此喧哗,实在很失礼。”梦魇魔抬脚踩在死去的魔使胸膛上,玩闹似地碾了碾,让鲜血染红了大殿地板。   “若在乌霄殿,可无人敢如此,这样无用无礼之人我帮墓主解决了,免得脏了墓主的手。”   话落,他收回腿,似笑非笑地望向魔君。   “墓主好像受到惊吓了,还是回寝宫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再答复,吾君一向宽容,为了两域之谊,愿意再多等几日,希望墓主不要让吾君失望。”   大殿一片死寂,梦魇魔染血的长靴踩在地面,留下深深浅浅的血印,一路延至殿门。   躲在袖中的小泥人,默默收回脑袋。   同为魔修,为何荒域的这么像恶霸,悠悠突然忐忑起来,她的师弟岂不是恶霸头头,三年不见,说不定已经……   带着担忧,夜幕低垂之际,悠悠孤身来到一座镜花楼。   她站在楼外,看着硕大一个“方”字,不得不再次感叹方辰家遍布修真界的生意,哪都有他们的商会,实在太强大了。   方家今夜在楼内举办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原著里,顾赦会在楼中现身,买下一样东西。   悠悠没有邀请函,好在有方辰给的一块玉佩,被放行后,她戴着玉佩正踏入楼中,一声“悠悠”响起。   她回头,看到飞奔而来的苍舒孑。   “一起的。”他对门口修士道。   悠悠见状点头,拽着他的袖子将人拉了进来:“你怎么也来了。”   苍舒孑老实道:“好奇。”   “那你小心些,这里到处是魔修,跟紧我。”悠悠嘱咐。   镜花楼高耸入云,里面结构复杂,稍有不慎便要迷失方向,拍卖会在九楼举办,悠悠顺曲折的台阶而上,九楼入口处是面透亮的水镜。   悠悠直直迈入镜中,苍舒孑一把拉住她,“别乱来,什么都没打听便往里面闯,真不怕死啊。”   悠悠挑眉:“嗯?”   苍舒孑叹气摇头,拿起镜旁妆盒,打开盒盖,里面充盈着像雾一般的东西:“拍卖会这种地方,没人想被知晓身份,用这种灵雾覆在脸上,便没人能看清你的面容了。”   他率先抹了些在脸上,悠悠一瞅,大呼神奇,苍舒孑的脸完全被白雾笼罩,一双眼都变得模糊不清,怎么瞧都是隔雾看花。   她学着苍舒孑抹了大把在脸上,随即走入镜内。   越过水镜时,仿佛浑身被净洗了番,尤其是脸颊处凉快极了,就是眼睛有些难受。   悠悠揉着眼睛,扫了眼镜后情形。   里面一片寂静,实际已来了不少人,有的坐在靠窗处,有的坐在凭栏处,所有人脸上都浮着朦胧白雾。   悠悠闭目感应了会,凭着勾莲玉微末的气息,很快锁定了一片区域。   她缓步来到靠后的位置,坐在靠栏的一方,试图寻找身影。   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些时间,此次方家拍卖的东西都是至宝,受到邀请者,无一不是灵魔界名声显赫之辈,凭这些人的华服衣冠,都能窥出一二底蕴。   “凌公子。”萧善木出声提醒了句。   其实无需他提醒,在悠悠迈入水镜的刹那,顾赦便注意到了。   事实上,不仅他与萧善木,在场许多魔修都注意到,但女孩本身似乎并未察觉到,她脸上的面雾没有魔气覆盖,早就散开了,仅存的一点在眼眸。   她同行之人亦是如此,两人颇有掩耳盗铃之势。   不过明里暗里投去的目光,倒不是因为两人不会使用面雾,而是女孩没了薄雾遮面后,裸露在外近乎妖冶的面容,美目盼兮,乌发红唇,明艳得不可方物。   魔修大多喜好惹眼华美之物,一时间,窥视者愈来愈多。   顾赦垂着长睫,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从后方窗户吹入的夜风,透着抹凉意,微微拂起他肩头发丝。   萧善木见女孩目光朝这方向望来,掠来掠去,一脸期盼地寻着什么。   “她似乎是来寻公子的。”   顾赦微眯起狭长黑眸,眼神有些危险。   “你觉得她知道我在这。”   “或许不是公子行踪暴露,她只不过,能凭直觉认出公子来。”萧善木想了想。   “就像公子在酒楼一眼认出她。”   “说了是巧合。”顾赦神色淡漠。   他并不相信萧善木所言,隔着面雾,路杳能认出他。   但女孩目光确实朝这边望来了,由一开始的试探逐渐变为坚定,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   “到处是满脸雾,你真认得出来吗。”苍舒孑怀疑道。   看到青年身影,悠悠心里一下变得抓耳挠腮,听到质疑,立马道:“瞧不起谁呢,我已经发现师弟了!”   她扬扬下巴,目光朝斜对面后排靠窗处望去。   苍舒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窗边的白衣身影:“别说,那人也在看你。”   悠悠眉眼含笑:“我知道。”   苍舒孑目光掠过窗边身影,正欲说话,冷不丁发现除了那人以外,还有许多视线在盯看悠悠。   他察觉到不对,伸手欲拦,但悠悠已起身走了。   “她过来了。”   萧善木低声,下意识握紧佩剑。   顾赦行踪若暴露,会引来极大的危险,他必须赶在悠悠出声前击晕她,不仅如此,倘若女孩透出一丝杀意,他也会毫不犹豫将其斩杀。   对比萧善木如临大敌的神情,顾赦从容多了,神情甚至没有多少变化。   他黑眸淡淡地望着疾步走来的女孩,在对方贴近的那刻,苍白指尖漫不经心擦过杯口。   一缕暗香涌动,女孩细长的衣带被风吹起,不经意从他手背擦过。   顾赦有刹那的失神。   随后目光注视着那衣带远去,坚定地扑向了他的后方。   “——师弟!!!”   她欢喜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悠悠也是有严谨的识人方式,俗话说,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她第一时间锁定了尾末位置的窗边,果然有个白衣身影,顾赦在原著里,有白衣魔君的称号,时常着一袭白衣。   再加上那人时不时朝她望来,即便没有眼神交流,她也能感受到对方迫切想要过来与她交谈的心思,除了阔别三年的师弟,还能有谁。   隔着面雾,师弟都能把她认出来……就像她能认出师弟一样!   还能说明什么,   她与师弟双向奔赴啊! 第92章   “姑娘。”   一阵风从窗外吹过,白衣身影带着惊喜的嗓音响起。   面对热情扑来的女孩,他雾面下的脸已发起热来, 有些憨羞道:“在下白默默,不叫师弟,不知姑娘芳名。”   悠悠兴奋的表情顿住,抓着对方衣袖的手往回缩了缩。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中,她小声再确认了遍:“师弟?”   白衣人耐心纠正:“默默。”   霎那间,如遭雷击的悠悠僵在了原地,许久她收回手, 环顾四周一堆面雾,咬牙切齿地迁怒道:“既然又不认识, 你老看我做什么?!”   见偷看被察觉,白衣身影咬了下唇, 诚实道:“因为姑娘好看。”   悠悠:“……”   她倒退着, 从哪来回哪去了。   已发现端倪的苍舒孑,在悠悠回来后, 摸出了面具给她戴上:“没关系,以后不用这些花里胡俏的魔物,我们老老实实戴这个。”   悠悠一言不发。   她耷拉着脑袋,浑身弥漫着低落的气息, 仿佛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苍舒孑想起她方才认出人的兴奋劲,咬牙忍笑。   “要不,我们先走, 今夜就算了。”   悠悠听出话中笑音, 歪头瞅了眼,看到苍舒孑快笑裂的嘴。   “想笑就笑, 憋着对身体不好。”   她磨着刀。   “……”   苍舒孑轻咳了声,环顾四周,拍卖会快开始了,第一样宝物已放置在高台。   “不是说会买下神秘银盒嘛,等会就知道谁是了。”   悠悠闷声,头也不抬道:“用不着,我知道他在哪了。”   苍舒孑显然不太相信,悠悠没有解释,低头撇着嘴,耳边不断传来竞价宝物的声音,直到拍卖一株镇魂草时,她才抬起头,朝斜对面买下镇魂草的身影望去。   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微微侧脸。   拍卖会开始后,整个场地光线便暗了下来,悠悠顺着他侧去的目光,就看到隐在幽光中的身影,白雾遮面,青年搁在桌面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曲起的食指轻轻扣在桌面上。   待银盒也被其收入囊中后,悠悠心底“哦豁”了声。   她默默端起茶盏,呷了两口,发现剑修朝她望来,意有所指地低声说了什么后,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好像认出她了……   要不原地失忆,当之前的事没发生……   在悠悠拼命为认错人找理由时,萧善木起身,余光扫了眼桌面碎成两半的茶盏,握剑跟上离开的顾赦。   抬眼发现人走了过来,悠悠端坐在椅子上,握着茶杯的双手有些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杯里打旋的茶叶。   在对方临近的刹那,她吸了口气,还没出声,一阵青年走过附带的轻风掠过,缓缓掀起她乌黑发丝。   待她回过神,杯面茶水泛起涟漪,与她擦肩而过的身影已经走了。   “他……”   悠悠静默良久,扭头道:“他可能没认出我。”   苍舒孑瞥了眼快要裂开的杯子,将她握紧茶杯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完全理解。”他道,“毕竟三年了,你长高了,又出落得越发漂亮,没认出实属正常。”   悠悠默了默:“其实我是故意认错的,以免他身份暴露。”   “完全相信。”苍舒孑给她打湿的手里塞了张丝帕。   “说不定他也是怕你身份暴露,才忍着不说,你们这种为对方着想的师门姐弟情,再令人感动不过了,这才是真正的双向奔赴。”   “可是……‘师姐’两字暴露不了什么。”   “不不。”苍舒孑坚定摇头。   “别忘了,有个叫魔陵的黑暗组织,藏匿于九域中,这里到处是他们的眼线,说不定凭着蛛丝马迹就挖出了你的身份,他在灵魔界多年,与魔陵交手只怕不在少数,更深知其危险,才这般小心谨慎,以免置你与险地。”   悠悠嘴角扯起一抹笑:“你真会安慰人。”   苍舒孑一哂,摇摇头:“这算什么安慰。”   “我要是真心安慰人,可不会口头上说这么多。”他张开双臂,露出宽阔的胸膛,“我只会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抱抱。”   悠悠失笑,用丝帕将指间水渍擦拭干净,擦到一半,她看到帕角绣着的小白兔。   “这不是……”   苍舒孑顺她视线望去,看到绿眼小兔子,不明所以:“怎么。”   悠悠想起含羞送出手帕的小姑娘,欲言又止,不过她不能暴露泥人在暗中看到的事,只好轻咳一声:“这帕子挺好看的。”   “一位绣功很好的姑娘送的。”苍舒孑随意道。   “你要是喜欢,可以拿去。”   悠悠愣了愣,目光落在苍舒孑脸上,头一次从他懒散的神态中发现了几分淡漠。   “走了。”   见悠悠怔愣,苍舒孑拽着她离去。   *   另一边,受真身情绪影响,附着悠悠些许神识的小泥人,也蔫蔫的。   “要喝茶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丧气。   冒着热气的茶杯被推到面前,悠悠晃了晃脑袋,重新打起精神。   “大人可知是谁对荒域礼魔动的手。”泥人仰头,看向坐在桌案边的殷寒陵。   灵魔界并非全是好战,对修仙界抱有疯狂敌意的魔修,也有不少爱好安宁,希望三界相安无事的魔修,殷寒陵便是后者,加上机缘巧合受过清筠宗恩惠,多年来,一直与清筠保持着联系。   他是一域魔使,在天墓位高权重,又与清筠交好,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清筠在天墓的行动,倘若失去这一助力,清筠在天墓的所有安排都会变得举步维艰,故而慕天昭交代悠悠,不余遗力保住他。   眼下殷寒陵遭人污蔑,当务之急便是打消魔君对他的猜忌。   室内门窗紧闭,殷寒陵望着烛火,眉头紧锁:“是魔陵的人。但魔陵有何目的,不得而知。”   魔陵背后是谁,也没人知晓。   “或许是古域从中作祟。”   悠悠托着腮,若有所思,古域是九域之一,又名太古,在灵魔界的势力仅次于荒泽。   “古域与天墓早年恩怨极多,老魔君将陨之际,古域那些蠢蠢欲动的殿下,恐怕有人想借此事既让荒泽大动干戈,又让天墓深陷危难,一石二鸟,好向老魔君邀功。”   殷寒陵沉吟道。   “魔陵背后若是古域,如此倒说得通,不过……关于魔陵还有个传闻。”   烛火无风摇曳了下,殷寒陵嗓音沉了几分。   “有人说,它背后的主人是荒泽的血魔使。”   悠悠神色微变,想起当年前来救顾赦的血衣魔修,当时她手持神器轩辕弓,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压迫力,那是所有魔修里最强的,即便是梦魇魔也逊其几分。   “血魔野心很大,魔陵主人若是他也不足为奇,他门下的魔徒便多不胜数。”殷寒陵道。   “炎魔便是其中之一。”   悠悠讶然,回忆起白日大殿上处处针对殷寒陵的魔使:“天墓魔君似乎很青睐他。”   “他深受君上信任,在天墓一手遮天,倘若我再失势,只怕天墓要完全落入他的掌控了。”   念及天墓内忧外患,殷寒陵满面愁容。   “如今荒泽对天鼎虎视眈眈,魇魔今日大殿之上,装都不装了,想必是背后魔君授意。但域鼎,天墓是不可能交出去的,除非天墓亡了,荒域魔君必然知晓这些,仍派魇魔来此,一定有其他缘由。”   悠悠操控着泥人,将茶杯推了过去。   “大人当务之急,是洗脱冤屈。”   殷寒陵垂眸,看了眼推下茶就气喘吁吁的泥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解铃还须系铃人。”   悠悠:“嗯?”   殷寒陵放下茶杯:“无论是解天墓之危,解我之危,关键都在荒泽。”   “荒域虽强,却并非没有破绽。”他低声道,“荒域已与三年前释净在位时的情形不同,从修仙界回来的魔君释玄,显然不愿像释净一样做个傀儡,如今荒域,多方势力博弈,明争暗斗,为首便是魔君释玄与血魔使白辛。”   悠悠皱起小泥脸。   她差点忘了,顾赦在荒泽的处境也并不安稳,原著里,对顾赦如何扳倒血魔等人,只一笔带过,但要对付这些曾随释九阴征战四方,扎根在荒泽千年有余的大魔们,其中艰难危险可想而知。   悠悠陷入沉默,顾赦如今处境,只怕比之前初归荒泽更艰难。   除荒泽以外,另八域势力必然想方设法致他于死地,灭了荒域王族魔脉,没了上古魔族后裔坐镇,即便有血魔等大魔坐镇,也阻止不了荒域大乱,分崩离析的局面。   三年前,面对八域不怀好意的窥视刺杀,血魔等魔使必定全力保护顾赦,但如今,面对日益强大,威胁到己身的魔君,这些魔使心思自然变得复杂起来。   一时间,小泥人神色变得比殷寒陵更忧心忡忡。   顾赦在天墓的消息一旦泄露,只怕不出片刻,另八域铺天盖地的暗杀便来了,近水楼台的天墓,更是会殊死一搏。   悠悠回忆原著,从里得到的有用消息却极少,她甚至不知顾赦来天墓所为何事,专程去拍卖会买下的银盒里装着什么,原著毕竟围绕男女主展开,关于他的单独描写并不多。   “被抓来的两个姑娘,现关在地牢里。”   殷寒陵见她一脸愁容,以为担忧两人安危,“我可以带你去探望。”   远在落榻之地的悠悠真身,心不在焉地操控泥人点头。   她从镜花楼回到住处,与苍舒孑告别后关上房门,盯着室内摇曳的灯火,许久,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泥人。   这个小泥人细看之下,模样与其他泥人有细微差别,它脸蛋要更圆润些,腮帮鼓鼓,瞧着多了几分憨态。   这是她最早的泥人。   当年顾赦被关在戒律堂,便是这个被她寄予众望的小泥人,拖着包裹,给少年送去糕点丹药,后来不小心撞窗变成面饼,便是顾赦重新给她捏好的。   那个深夜里,少年垂眸,泛着凉意的手指捏着扁扁的泥身,在窗外簌簌落叶声中,将小泥人重新捏圆。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神色透着温柔。   悠悠指尖落在泥人头顶,轻按了按,有些出神。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与顾赦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得多,许多东西或许改变了。拍卖会上,顾赦从身旁走过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完全陌生的气息。   这股陌生来自顾赦本身,他似乎……不认得她了。   悠悠想起曾经打入顾赦体内的黑棋,心头一梗,抱头在床上翻来滚去。   可恶!   苍生棋……!   待发泄完悲愤,悠悠重整旗鼓坐起身,神识附在泥人身上,决定一探究竟。   小身影在她的操控下,很快没入夜色中。   *   萧善木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准确来讲,对方或许不是跟踪,只是碰巧在他踏入山庄时,也抵达了这里。   对方气息隐藏得很好,仿佛一块没有生机的石头,枯木,泥泞……若非天生敏锐的感知力,连他都无法察觉那树下细微的动静,也就不会发现,被一个小泥团尾随了。   倘若在路上,萧善木会一剑了结它,但对方已抵达庄门,说明行踪已经暴露,只能静观其变,挖出泥团庐山真面目。   他佯装不知,握剑迈入山庄。   躲在树根后的悠悠,捡起一簇足以遮挡身形的树梢,小心跟了上去。   “公子。”   廊檐下,萧善木握剑的手抬起,向站在廊间的青年行礼。   在顾赦开口前夕,他侧了侧佩剑,拇指拨鞘,铮亮的剑身无声亮出了小半截。   顾赦微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寒剑上倒映出的景象。   夜色浓郁,一个昏暗的墙角,悄无声息藏着个掌心大小的身影。   是个泥人,浑身圆滚滚的。   它似乎不知道已经被发现了,紧张兮兮地蹲在墙角,偶尔探出小脑袋,朝这边望来,身旁放着与它差不多大的树梢。   大概是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小泥人抬起脸,露出的腮帮涨鼓鼓,仿佛含着糖块,在角落探头探脑,格外憨态可掬。   灵魔界从不缺诞生出灵识的魔物,但这样灵动的泥物,还是头一个。   萧善木不动声色地合上剑鞘。   不知已被剑光捕捉到的悠悠,耐心地躲在角落,待远处廊下没了动静,才举起小树梢跟了过去。   她寻到书房。   室内明亮的灯火透过房门,在地板洒下一片光亮,门虽开着,悠悠却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进去。   万籁俱寂的深夜,风都静了下来。   一片幽静中,悠悠躲在廊柱下,听到室内传来笔纸摩挲声,良久不歇。   她眨了眨眼,估摸顾赦在处理奏书,耐心地等了起来。   这一等,她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脑袋小鸡啄米似地点了下,才恍然醒来。   书房的灯已经熄了。   悠悠松开树梢,寻了许久,找到了顾赦的卧房。   房门紧闭,从窗户透出的烛光昏黄,渲染着夜间幽静。   室内许久没有动静,估摸顾赦已经睡下,悠悠操控泥人拾起一片落叶,踏叶从窗口悄悄飞了进去。   进入房内,一缕暗香扑面而来,悠悠嗅到的瞬间神识有些恍惚,险些从半空摔下来。   她定了定神,昏沉沉的脑袋才缓和了些。   室内连枝状的烛台上,燃着九盏幽火,一片寂静暗光里,不见任何身影。   略一犹豫。   踩着落叶的泥人慢吞吞朝床边飞去。   墨色帘帐垂落,将床内光景遮得严严实实,悠悠缓缓掀起帐角。   叶片飘落在地,小身影钻了进去。   趁人睡着,瞅一眼。   她就瞅一眼。   但顾赦不在,宽敞的大床上不见身影。   悠悠操控泥人踩着柔软被褥,小脑袋贴了贴枕头,试图探查有没有余温。   这时候,她发现枕下有株灵草。   是拍卖会上的镇魂草,纯黑叶片,草尖有一抹醒目的红,悠悠进屋嗅到的香味便是它散出的。   泥人五感微弱,都能嗅到暗香,可见香味之浓郁。   悠悠皱起眉头,拿出镇魂草细嗅了嗅,伴着眩晕感袭来,她心下微沉。   这似乎是有强烈安魂效用的灵草。   顾赦难以入眠吗,要买下这种东西放在枕边。   悠悠心事重重。   半晌。   靠坐枕边,背朝着床外的小泥人,使劲摘下一片黑叶,张开嘴巴,努力咬下一点叶尖,在嘴里嚼了嚼。   悠悠快被苦麻了。   但没等她呸呸,忽然察觉到背后异样。   她慢吞吞扭过身:“……”   床外,幽然灯火间,穿着银白里衣的顾赦面无表情地掀起墨帐,垂着眼。   “好吃吗。”他问。 第93章   悠悠怀里缺了尖的叶片, 无风颤了颤。   站在床边的青年身形高大挺拔,少年时过于瘦削,苍白到近乎病态的模样, 已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痕迹。   他穿着白色里衣,墨底腰封上绣着暗金卷纹,背对着灯火,五官轮廓清晰英俊,眉眼更为锋利,却不似少年时的阴郁冷漠,即使在幽光之下, 眸色也十分平静。   悠悠愣愣抬着脑袋,有些失神。   眼前的顾赦掀起帘帐, 漫不经心垂下眸,浑身透着一股疏离清贵。   这是悠悠印象中, 少年顾赦在清筠怎么都不会有的, 唯有尊为荒域君主,举荒泽全域之力才能养出的高贵王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在悠悠怔愣间,顾赦再次开口,声音仿佛一字字扣在她的心弦上。   “味道好吗。”   悠悠咂巴了下嘴, 摇摇小脑袋。   “不好。”   站在后方的萧善木,闻言若有所思。   会说话,能准确地回答问题, 看来不是炼制的傀儡。   “那么。”顾赦另手捻着落叶,淡淡地看着泥人, “你是何物。”   虽然早有准备,悠悠还是难以置信,起身朝顾赦走去。   “你不记得我了吗。”   神识大乱,悠悠操控小泥人走路都走得不顺畅,在柔软的被褥上没走两步,便摔倒了。   小泥人重新坐起来,整个人好像被摔得有些蒙。   “你不认识我了吗。”   顾赦注视着眼皮底下的动静:“我应该认识吗。”   悠悠半晌没说出话来,小泥人腮帮鼓了鼓,仿佛憋着气,眼睛一眨一眨的。   西湖水~泥人泪~~   悠悠心底拉起了忧伤的二胡。   她张了张嘴,想告诉顾赦小泥人是她,但理智拉住了这股冲动。   悠悠想起拍卖会上的擦肩而过,顾赦既然不记得泥人,多半也不记得她,如今对她是何印象尚不明确,贸然暴露身份,凭清筠少宗主这身份就会招来祸端。   何况……   悠悠抬眼,迎上顾赦的目光。   他垂着的眸,很深。   悠悠想到三年前,在山洞里的时候。   她紧紧抱住顾赦,少年倚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变冷,黑眸被灰色笼罩,最后完全暗下,生机尽灭。   将苍生棋打入顾赦体内,并不轻松,她亲手挖出他的灵核,这是顾赦在修仙界沉浮十年,以魔族之身修仙的所有努力。   在破碎的灵核里,还有一枚小小的魔丹。   停留在他幼年时,被带到修仙界前的那刻,魔丹也碎了。   他的丹田里,最终什么都没留下,只有她打入的一枚苍生棋,蕴含着众生之力的黑棋。   苍生棋是众神器中最神秘的一个,三年里,悠悠找遍了所有关于苍生棋的记载,对其的了解也仅浮于表面。   苍生棋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黑白代表了世间万物,两棋是相对的,倘若以白为善,黑便为恶,以白棋为修仙界,黑棋便是灵魔界……   当日,她打入顾赦体内的是黑棋。   ‘借黑棋里的苍生之力死而复生,这苍生便是灵魔界众魔,从此,便要承担为魔族众生立命之责,这是活下来的代价。’   悠悠听坎坎谈及这些时,不能完全明其意,但隐隐知晓,顾赦会站在修仙界的对立面,也是系统一直极力避免,甚至畏惧的局面。   悠悠派泥人来前,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眼前情形比最坏打算已好上许多,但她仍有些忧伤。   这抹忧伤笼罩着小泥人。   却传达不到注视着她的青年眼底。   泥人被逮住,放在了书案上,面前坐着好整以暇的顾赦,身后站着抱剑在手的萧善木。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   顾赦手搁在案上,指尖轻扣桌面。   “说。”   沉默许久的悠悠,敏锐地嗅到一抹危险,如坐针毡。   显而易见,这问题倘若没回答好,前有狼后有虎,泥人今夜就要交代在这了。   换个泥人,悠悠神识或许就溜了,但这个小泥人,她舍不得。   略一思忖,悠悠抬头,明亮的烛火间,小泥人忽然眼泪巴巴。   “我是你捏的,能感应到你,才找到这来的。”   她努力哽咽: “我费劲千幸万苦,从修仙界漂洋过海来看你,你、你不能欺负我啊。”   顾赦没说话,萧善木冷峻脸庞露出几分惊讶。   “公子在清筠时的故物。”   “我这里还有证据。”悠悠嘟囔了句。   她操控泥人转了个身,露出圆圆的后脑勺,“这里还有、有你的指纹呢。”   可赖不掉。   顾赦盯着圆润的小脑袋:“我怎么不知,我有让泥物成精的本事。”   “那是因为。”悠悠眨了眨眼,试探性地抛出自己。   “我虽然是你捏成形的,灵识的诞生,却是清筠少主路杳赋予的,我咬了她一滴血,继承了她的意识。”   话落,悠悠紧张地看着顾赦,试图从他脸上神情看出一二。   但她失望了。   顾赦似乎还洞察她的意图,斜支着头,一张淌着烛光的英俊脸庞任她审视,毫不避讳地四目相对。   悠悠看来看去,只从那深不见底的黑眸窥见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戏谑似嘲弄。   悠悠暗吐了吐舌,无奈地率先移开视线。   要是说少年时的顾赦,还能被人从神色探出一二心思,眼前这个,便是半点让人揣测不了。   悠悠不知这番说辞对方信了没,反正她暂时安全了,只不过,被关在了一个金色的小笼子里,变成了金丝泥,被留在卧房桌案上。   门外。   夜风拂过,顾赦立在檐下,披身的外袍长袖翻飞。   “先生以为,它所言有几分可信。”   “我未从泥人身上感觉到敌意。”   萧善木抱剑站在一旁,略一停顿,“或许是真的。”   顾赦捻着落叶:“这泥人,确实是我捏的。”   萧善木一愣:“公子有记忆了。”   三年前,他在灵魔界见到顾赦时,顾赦已经没了在修仙界的记忆,只记得幼时在乌霄殿的时候。   顾赦视线落在叶片上。   他不是失忆,只是在修仙界的记忆被冲散了,在无数苍生之念冲击下,过往记忆变得极为模糊。   他半垂眼帘,低沉嗓音徘徊在夜里。   “隐约有画面,窗户,落叶,缠着红线的泥人……”   “红线。”萧善木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泥身出自公子之手,灵识来自路姑娘,莫非……它是定情信物。”   顾赦不自觉用了力,手里落叶碎成两半。   他盯着从指尖飘落碎叶,片刻,凉飕飕的嗓音响起:“据我所知,习剑之人多一心钻研剑术,行如苦僧不通情窍,先生是三界剑修中佼佼者,还是莫要妄言。”   一个赋予灵躯,一个赋予灵识,小泥人还曾系着红线。   萧善木觉得大有可能是两人定情信物,但因拍卖会上,他试图让顾赦相信的东西,随着路杳认错人变成了泡沫,虽说白默默因仰慕一向喜欢模仿顾赦,但顾赦平日打扮,远在修仙界的路杳如何知晓,说到底,还是他理亏。   萧善木只好沉默。   两人在外的谈论,悠悠并不知晓,她打了个哈欠,迟迟没见到人影,索性躺在笼子里睡觉。   分出神识让真身、化身、泥人们同时行动,极耗精神,来灵魔界的路上,悠悠已经吃下了养魂丹,但神魂也经不起如此折腾,魂上承载的神识随之感到疲倦。   她附在泥人身上的神识陷入安眠,另一头,跟在殷寒陵左右的泥人,终于打起点精神。   殷寒陵来到关押她化身与白芙雪的地牢里。   泥人躲在袖中。   在他之前,同为天墓魔使的炎魔重焱,先来到了地牢。   一簇幽火照耀中,身着深红长袍的重焱,弯腰扼起白芙雪下巴,端详过后,眼睛微眯了眯。   “姿色果然上乘,看得我都心动了,想必荒泽那位会喜欢。”   他松开长指,边用丝帕擦手,边漫不经心地瞥向一旁的悠悠。   “她又是谁?”   将大魔镰负在背后的魔修道:“是一个与白姑娘有过节的清筠小弟子,此番能顺利捉到人,还多亏了她。”   “是吗。”重焱看了眼,发现相貌平平,便没了兴致。   “先一起关着吧。”   火光闪烁,用完的丝帕在重焱手中燃烧殆尽,他拂袖欲离开,忽然脚步一顿。   重焱脸上闪烁一抹疑惑,回过头,看向倚墙的悠悠真身,   他指尖微动,正要施展火术,外面传来脚步声。   殷寒陵带着袖里的泥人赶来,视线掠过牢内两个昏睡中的身影,落在重焱身上。   “君上下令严加看管的人,炎魔使私自打开牢门,恐怕不妥吧。”   重焱走了出去,抬起头,额角对称的乌红魔纹,衬得肤色近乎惨白,他不甚在意地笑笑:“要说不妥,从踏入地牢的那刻,寒魔使不也一样。”   他似笑非笑道:“我要去面见君上了,不知道今夜之后,寒魔使还有没有闲心来看望美人,不,说不定隔壁那个空牢,就是为寒魔使准备的。”   殷寒陵平静道:“不劳炎魔使费心。”   见他如此淡然,重焱表情有些惊讶,随后身影远去。   悠悠听出重焱话外之音,‘铁证如山’,只怕他要向魔君要捉拿殷寒陵的旨意,以免夜长梦多。   离开地牢的路上,面对悠悠的担忧,殷寒陵表现得尤为平静。   “放心吧,君上绝不会近日动我的。”   殷寒陵所言不错,没多久,他收到了入宫的旨意。   比起白日的厉色,天墓君主此刻表现得尤为热络,一口一个寒使、爱卿。   悠悠藏在袖下听了会,弄清了来龙去脉。   荒泽大军压境,天墓上下都在想方设法解天墓之危,抓传说中,顾赦年少时的白月光是种手段,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准备。   天墓魔君听殷寒陵谏言,从顾赦母妃,碧水山庄的徐夫人入手。   听闻徐夫人爱子遭人行刺,危在旦夕,天墓送去疗伤治病的至宝,东西送去,一直石沉大海,直到今日,终于传来消息。   “她差人回话,会替天墓美言一二,但身微力薄,恐怕没有效用。”   天墓魔君大喜过望后,冷静了些,迟疑道,“虽说释荒主一向对生母庆氏敬重有加,但这等大事上,真会顾忌一二?寒使以为,此举真有用吗。”   “有没有用,总要一试。”   殷寒陵安慰道,“君上安心,愿意传信,为天墓美言总是好的。”   躲在袖中的悠悠,皱起泥脸。   真的有用吗。   其实她不信顾赦会因谁的话动摇,即便对方是他少有在意的人,这份不信,不是因为她有多了解顾赦,而是她以为,但凡知道顾赦不是昏庸愚孝的魔君,都该明白,这方法行不通。   倘若这方法是天墓魔君想出来的,悠悠倒觉得合理,偏偏是殷寒陵提出。   据她观察,殷寒陵不是破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的人,把一域安危寄托在徐夫人美言上,对他而言太奇怪了。   悠悠忍不住探出脑袋,瞅瞅殷寒陵到底怎么想的。   透过泥人的目光,她正巧看到殷寒陵垂眸时,一闪而过的晦暗眼神。   悠悠皱起眉头,忽然有些不安。   她凝了凝神,附在金丝笼里泥人身上的神识缓缓苏醒,但没等她睁开眼,耳边便传来“砰——!”得巨响,震耳欲聋。   充斥着寒霜之气的刺目光芒,在泥人半睁的眼前炸开。   能十里地夷为平地的爆炸威力中,悠悠透过泥人,只看到动荡厉光中,笼前一闪而过的银袖,接着附在泥人的神识便失去了意识。   悠悠真身从床间坐起,脸上刹时没了血色。   *   半炷香前。   意外收到信件的萧善木,带着信步入书房:“是庄主夫人传来的。”   很少有人能不经暗部之手,直接传信给顾赦,徐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萧善木将信递给顾赦,发现书桌上的金色笼子里,小泥人倒着一动不动:“它……公子把它弄死了吗。”   顾赦拆信,抽空抬眸看了眼他,神色似有几分无言。   “睡着了。”   萧善木默了默,看着胸口毫无起伏的泥人,得知是睡着了,一时间,倒有几分肃然起敬。   能在魔君眼皮底下酣睡,不失为一种高超的本领。   房内安静几许,微风拂过,摇曳的灯火洒落在伏案身影上。   过了会,顾赦面无表情地合起信,放在烛火上:“前面一大篇幅问候的话,想必母妃写时,踌躇了许久,难为她了,不过若是没有后面的话,我看了会更高兴些。”   萧善木道:“少庄主病危,天墓找个好时机。”   他试图说些宽慰之言,但其实也不甚明白,倘若徐夫人真缺那些救命之物,为何不直接向顾赦要。   天墓有的东西,荒泽难道会拿不出吗。   萧善木看着信纸在顾赦手中,被火焰吞噬,心底微叹。   虽不善言辞,他还是欲再说几句,这时候,却听顾赦用莫名的语气道:“走吧。”   顾赦黑眸倒映出最后一点灰烬,抖了抖指尖。   “有人要来了。”他道。   萧善木反应过来,脸色一变,顾赦瞥了眼笼中侧卧的小身影,离去前,将小笼子拎了起来。   几乎在两人离开山庄的下一秒,山庄被炸成一片废墟。   爆发出的寒霜之气涌向四方,余威虽对远去的两人难以造成威胁,与金笼与泥人却是灭顶之灾。   顾赦眉头不经意皱了下,厉风中,袖袍翻飞。   小半时辰后。   天边翻起鱼肚白,晓光照耀在一座宁静的府邸里。   萧善木迈入茶香四溢的房间,换了只手握剑道:“天墓的寒魔使最先带人赶到。”   顾赦指尖擦过茶盏:“知道了。”   萧善木拧眉道:“君上行踪已经暴露了。”   “倘若暴露,现在天墓到处是找我的魔兵,不会如此平静。”顾赦倒着茶,不紧不慢道。   “殷寒陵自己都不确定,只是尽力一试罢了,猜中最好,错了也无伤大雅,若有万全把握,不会只有方才那一次袭击,虽然那一次足够我葬身冰墓了。”   如此的暗袭,两人早已司空见惯。   但此次有些不同,萧善木想起那封信,心下微沉:“庄主夫人……”   “她不会蠢到与人合谋害我,我死了,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窗外红艳的桃花飘落,顾赦侧过脸望去,淡淡道。   “她素来拿不定主意,信里前半篇的问候都满是踌躇,后面替天墓求情的话倒是一气呵成,想必有人指点了一二,既然有旁人在场,在信上做些不易察觉的手段,并不难。”   萧善木松口气,总算不至于太糟。   徐夫人性情温婉,大概是早年背井离乡来到灵魔界,历尽艰难的缘故,她比常人多了份胆怯,或许是这份胆怯,让她对已位极魔君的顾赦有些畏惧,但抛开这些,她往日对顾赦的关切也不是假的,被有心之人利用,倒是正常。   “仅靠着蛛丝马迹,便直接动手,这寒魔倒是果断。”萧善木道。   “果断?”顾赦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嘴角冷挑。   “或许吧,有他这个魔使,是天墓之幸,但身在天墓,会是他的不幸。”   知道顾赦动了微怒,萧善木沉默了会,视线落在昏睡的泥人身上,迟疑片刻:“还有一人,紧随寒魔赶来了。”   他道:“是路姑娘。”   顾赦摩挲杯盏的指尖微顿,听萧善木低声道:“我看到路姑娘,在山庄的废墟里,挖着破碎瓦砾,似乎急着寻找什么。”   “她脸色苍白,手指被磨出了血,看起来……”   萧善木轻声。   “要哭了。”   顾赦长睫微微一颤,片刻,他放下茶盏,修长白皙的手落在桌上。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扣,发出低响。   “有趣。”   青年眉眼平静:“看来这泥人与路杳的关联比想象中还要深,这边刚出事,她便察觉赶来了。”   “不仅如此,依你所言,殷寒陵在场,对她的到来却并未做出任何表示,看来,天墓这位忠心耿耿的寒魔使,并非表面的忠廉,暗中与清筠交往甚密啊。”   “还有一点,或许殷寒陵……”   话音微微一顿,顾赦看向萧善木:“先生为何如此表情,本君有说错吗。”   萧善木脸色有些难看,抿了抿唇,开口道:“君上看得透彻,但我以为,君上还能看到出些其他东西。”   顾赦神色晦暗:“先生不妨直言。”   萧善木:“路姑娘……”   “够了。”顾赦突然出声打断,眉眼露出慑人的厉色。   他扣在桌面的指尖发白,颀长的指骨绷紧,整个人变得阴鸷,充满攻击性的危险模样,与平日截然不同。   萧善木一默:“是属下逾越了。”   顾赦不再开口,双眸透着如黑棋般的暗幽。   良久的寂静后,萧善木行礼离去,在他跨过门槛时,身后响起顾赦低沉的声音。   “先生之意,本君明白。”他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是先生,本君已身处如履薄冰之境,一步都不能错。”   “先生一夜未眠幸苦了,早些歇息。”   萧善木心底叹口气。   一夜未眠……他这个不到十九岁的魔君,不同样如此,而且不是一夜,恐怕是夜夜难眠。   自从三年前寻到顾赦,他跟随左右,亲眼见证了顾赦从瘦削苍白的少年,成长如今的模样,看着他一步步在九域巨大的漩涡之中,从毫无立足之地,到如今搅动风云。其中艰难困苦,他再知晓不过。   来自各个角落的觊觎、暗杀,在顾赦身上从未断绝过。   三年来,他随顾赦逃过无数次追杀,看到过少年从堆积如山的腐尸里爬出来,从万古魔物的血盆大口中挣脱,很多次,他都以为没救了,顾赦已经死了,但少年都奇迹地活了下来,最糟糕的一次,顾赦中了一百零八枚毒针,针针入骨,养了大半年的伤才能下榻。   也就近年,情况才好些。   他哪里不知顾赦的处境,但凡少年不像今日这般思绪万全,思虑少一点,亲信旁人多一点,早已坠入地狱不知多少回了,岂能活到今日。   位极则孤,再是不过。   但正因知晓顾赦的处境,他才希望,对方莫要对谁都如此充满戒心,对谁都无心。   三年情义,他多少在君臣之谊外,希望少年在吃够苍生苦后,能尝到一点作为褒奖的甜。   窗外清晨的风,将顾赦肩头发丝吹的微微拂起。   萧善木走后,他眸光静静落在泥人身上,金牢笼已经坏了,小泥人也受了伤,身子扁扁的,有些地方裂开了,或许因此才未醒来。   不知看了多久,顾赦拨开小牢门,拿出雕着繁复花纹的银盒。   窗外枝头桃花,随风飘落。   一阵花香中,茶桌上的小泥人缓缓睁开眼。   看到青年的刹那,它似乎愣住了,随后一眨不眨地盯着。   顾赦看着仿佛傻掉的泥人,嘴角勾起饶有兴致的笑,正欲拨弄,伸去的手陡然僵住了。   小泥人低呜了声,抱住了他的手。   它圆润的脸蛋在他的掌心贴了贴,就像……在主动蹭他的手掌一样。   柔柔软软,带着莫名的甜腻。   顾赦掌心发烫。   苍白指尖被恼人的红意吞没,泛起不知所措的轻颤,与兴奋。   *   险些哇一声哭出来的悠悠,冷静过后,紧张的心弦放松下来,贴着顾赦手掌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是她想睡,实在神识累极了,唯一保持清醒的,只有真身。   悠悠真身从变成废墟的山庄回到住处,正好起床的苍舒孑看到她,吓得惊呼了声:“你干嘛去了?!”   他抬起悠悠沾满土灰的手,看到纤长十指残留着干涸血迹,指甲盖里满是土泥碎砾。   悠悠:“没事,虚惊一场。”   苍舒孑看她笑嘻嘻的模样,只想当头给她一棒,他拿出膏药,想了想:“好像你身上的药比我的好。”   悠悠诚实点头,找了盆干净的水洗完手,将药抹在手上。   苍舒孑看她磨出血的地方,轻“嘶”了声,象征性地远远吹了口气。   “疼不疼?”   悠悠摇头。   与修士而已这算什么伤,压根没感觉。   雨过天晴,她心情甚好,眉眼弯笑地扬扬下巴,带着几分得意道:“要是我记得用灵力护体,能叫那些破瓦弄伤了?”   苍舒孑见她装起来了,很配合地:“哎呀失敬失敬,了不起,真了不起!”   悠悠笑得开怀,但突然,她的笑意止住了,神色一下收敛了。   “怎么了?”苍舒孑疑惑。   悠悠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刚敷完药的手上,眉梢不确定地挑了下,欲言又止。   她的小泥手好像被握住了……   有人揉了揉。 第94章   过了许久, 悠悠终于能重新操控泥人。   午后一片寂静,侧卧在书案角落的小泥人,怀里抱着株不知名的灵草。   清风拂过, 几片花瓣从窗前飘落,淡淡的花香伴着草药香在空气中弥漫,泥人两只小手微动,慢吞吞坐起来。   四周不见顾赦身影的悠悠,低头看怀里叶片轻摇的灵草,疑惑地嗅了嗅。   这是干嘛。   草株透着股香甜气息,倒是好闻。   陌生的书房内空无一人, 她放下灵草,操控泥人翻出轩窗, 落在一片松软草地上。   这里是座极大的府邸,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蜿蜒长廊穿插其间, 入目雕栏玉砌,赏不完的四季美景。   悠悠走了许久, 却没看到任何人,富丽堂皇的府邸十分宁静,最后,在座水榭间看到了顾赦。   天色灰蒙, 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站在栏前的顾赦,手里握着枚坠着明亮珠玉的域令。   萧善木握剑站在斜后方, 低声说着什么。   瞥见水池边探头探脑的小泥人, 萧善木微止了止声,继续道:“公子是说把消息放出去, 再让阿尘来一趟天墓。”   顾赦指腹摩挲着域令上的“荒”字,淡应了声。   “殷寒陵与清筠的关系,查清了吗。”   萧善木低声:“难以查到蛛丝马迹,或许只能从他身上知晓一二。”   “直接动手。”   顾赦余光扫过池边踮脚够莲子的小身影,眼神莫名。   “对了,让人多准备几间空房。”   萧善木愣了愣:“公子是说……”   “扑通——”   一道落水声打断萧善木。   靠近池边的水面泛起点点涟漪,小泥人在水中起起伏伏,拼命扑腾着。   “先生救我——!”   它呛着水,朝这边使劲吆喝了声。   水榭因这求救声,一下陷入诡异的寂静。   萧善木握紧剑,欲言又止地望向前方,见顾赦头也不回道:“先生看我做什么,它叫的,可是先生。”   萧善木不再犹豫,身形一闪下刻已站在岸边,将湿答答的小泥人放在地上。   一片乌云飘过,凉飕飕的雨滴划过。   悠悠咳了两声,心有余悸地吐出点水来,小泥手里捏着两颗碧绿的莲子。   差点“死”掉。   泥人终究只是灵泥捏成的,怕水这个习性改不了,她甚至来不及操控,浸了水的泥人便沉甸甸地往水底落去,危机时刻,还好她及时向萧善木求救了。   滚圆的小泥人抖了抖,试图把水珠甩干净,一边抖一边脆生生道谢。   “多谢先生。”   萧善木微微颔首,见水凝在泥上难以弄干,俯身递去一张方帕。   “为何是向我求助。”   悠悠从善如流地蹭了蹭手帕,闻言瞅了眼只剩一道残影的顾赦,诚实道:“我以为,先生救我的几率大些。”   她没把握顾赦会施以援手,但萧善木不一样,有原著伴身,她知道对方品性,而且见面之后,她就从萧善木身上感受到一种与师兄相像的气质,那是唯有从小被精心栽培,根正苗红的仙门子弟才有的仁厚温良。   萧善木哑然,见顾赦已离去,索性蹲下来帮她将水渍擦拭干净。   “你这信物倒是……”   想了想,他道:“聪慧。”   “嘿嘿。”悠悠得意地笑了两声,随后反应过来。   “什么信物?”   萧善木垂眸:“公子与路姑娘的定情信物,你不是吗。”   悠悠在帕上翻滚的动作一顿。   “欸???”   *   午后,一道与圣墟有关的消息,犹如插了翅膀,飞快传遍九域,引得各方蠢蠢欲动。   原本处境堪忧的天墓,刹时雪上加霜。   “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谁?谁!”大殿中,回响着天墓魔君怒吼。   灵魔界九域,太古与天墓所处之地最为优越,不似荒泽曾经那般,只有一片贫瘠荒凉之地,他们两域所在,曾是上古魔族聚集之地,域内多是大能者遗留下的宝地与传承。   圣墟便是位于天墓域内,其中一个从上古流传至今的遗址。   前不久,圣墟有异动,魔君派人前去查看后得知,竟是失传近万年的至宝魔鳞。   他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消息,准备待魔鳞出世后,悄无声息收入囊中,谁知不到一下午的时间,整个灵魔界都知道了。   气急败坏的魔君,从高座起身,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君上息怒。”   站在大殿前列的炎魔使重焱,缓缓开口。   “既然消息已经泄露,当务之急是想对策,魔鳞非同一般,另八域必派人来争夺,眼下又值荒域兵临城下,需万事小心。”   魔君稍作冷静,想起午时边城来报,荒域大军有异动,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如今大军压境,魔鳞又现世在即,诸位魔使如何看。”   魔鳞这个传说级别的魔族至宝,他早已垂涎许久,偏偏这个时间现世,倘若在平日,东西在天墓,他多派些人去守便能收入囊中,任凭其他魔域来多少人,难道敌得过他的大军。   但眼下,有荒域大军威胁,天墓一大半魔兵都赶赴边境,主城的防卫本就缺乏人手,腾不出过多的人来争夺魔鳞。   重焱身后的魔使,出列答道:“君上若不想将魔鳞拱手让人,不如将看守天鼎的……”   “谬言!”未等他说完,一直未出声的殷寒陵,厉喝打断。   “天鼎乃镇域之物,不能有半点差池,必须重兵把守,莫忘了,魇魔在大殿上的放肆之言。”   “寒魔使说得不错,看来荒泽又是大军压境,又是派魇魔挑衅,表面为域鼎,实为魔鳞啊。”   重焱长叹了声。   “可惜了,传闻那魔鳞内有上古大能者留下的传承,想必释荒主也对其有所觊觎,午时荒域大军在边境的动静,就是他对魔鳞势在必得之心,君上就打消念想吧。”   天墓魔君迟迟没说话,眼神闪烁不定。   魔鳞内有万古传承,这诱惑就太大了,倘若他能得到,修为必能大增,说不定还能多活个几百上千年。   “本君实在不舍,诸位魔使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重焱摇头:“哪有多出来的魔兵,天墓只有这些人,又不似古域,得先祖庇佑拥有强大的魔物镇守边域,天墓什么都没有。”   “慢着。”魔君微抬起手,电光火石间,脸上露出喜色。   “焱使倒是提醒了本君,天墓也有祖辈传承之物!魔俑,看守禁地的魔俑!那般强大,定能助本君夺得魔鳞!”   殷寒陵脸色一变,天墓有片自古以来的禁地,如傀儡般的魔俑守了数十万年,不许任何人涉足。   “君上万万不可,倘若魔俑被召走,禁地该……”   “你给本君住嘴!”魔君忍无可忍,   “看守禁地的魔俑有千百余,本君调走些许,有何不可。何况那禁地就是一片废土,半点用都没有,若真有稀贵之物,为何荒泽、太古、沧海……都派人来夺魔鳞,而不是去闯禁地,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蠢钝如猪!”   殷寒陵还欲再劝,魔君不容置喙道:“就这么定了!”   魔君拂袖离去,大殿众人散去,殷寒陵站在门口待重焱走过,脸色沉沉:“你故意激君上。”   “寒使所言,我听不明白。”重焱瞥了眼他,笑意不达眼底。   “今日天未亮,城外一处山庄被寒使暗法夷平,我还未禀报君上,寒使若以为我所言不妥,向君上解释此事时再作劝告吧。”   话落,重焱冷笑离去。   *   另一边,悠悠也得到魔鳞出世的消息。   世有神鳞,亦有魔鳞,两者虽都是上古遗留之物,用处却截然不同。   神鳞有护身之用,魔鳞虽不失为杀器,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其中包含的万古传承。   悠悠得到消息,心情平淡如水。   魔鳞为魔族至宝,正如魔修难以使用灵器,仙修也无法驱使沾染魔气的东西,此等传承有再大的造化,与仙修有无关,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等九域众魔齐聚圣墟,斗个你死我活。   但这抹悠然没多久,就被万里加急的传信打断。   是慕天昭。   悠悠收到法轴,一边打开一边感叹师兄是多不放心她办事,竟然在渡化神劫时,一心两用交代事宜。   打开卷轴,入目一道雷击的痕迹,左下角残留着几点血。   悠悠神色微变,指腹落在血迹上。   慕天昭渡劫似乎并不顺利。   悠悠视线落在左掌,掌心处有抹宛如烟灰粘上的灰痕,这是当年她强行灭掉梦魇香,将慕天昭从梦魇中拉出来时留下的痕迹。   近日掌心微烫,不知是不是与慕天昭渡劫有关。   慕天昭修为足够抵抗雷劫,但对于修士,越往上,最难渡的反而是心劫。   悠悠抿了抿唇,眉间浮现一缕忧色。   慕天昭入清筠前,幼时曾遭魔修灭门之祸,亲眼目睹亲人变成魔修刀下亡魂,心魔本就比常人重,化神劫中的心魔劫于他而言,必然极其难熬。   倘若没能渡过,渡劫失败,后果难以想象。   “师兄渡劫没问题吧。”悠悠忍不住问了句。   她知道系统一直向着师兄,谈及师兄,十之八九都会回应,之前便是系统信誓旦旦说师兄渡劫肯定成功。   “他、他当然。”   不像之前的自信,似乎察觉到渡劫的情形,系统有些磕绊道。   “应该……反正最后……应该没问题。”   悠悠听到它紧张的语气,心下微沉,果然不乐观。   但她此刻人在灵魔界,何况就算在修仙界,也帮不了慕天昭什么,只能按下担忧,低头看卷轴。   慕天昭抗着雷威,给她传来的信里提及了两样事。   第一件便是魔鳞,其他仙宗主传信告知了他魔鳞出世的消息。   上古时候能保存至今的传承,在整个三界都是凤毛麟角,非同小可,一旦魔鳞内的传承被魔修拿到,世间恐再出一个如释九阴般的大魔,修仙界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几大仙宗决定派人来破坏,但赶来还需要些时日,不知能否赶在魔鳞出世前抵达。   故而,阻止魔族夺得传承的重任,暂时落在了悠悠身上。   悠悠轻嘶了声,继续往下看,另一件是关于殷寒陵,师兄嘱咐她鼎力相助,力保对方在天墓的地位,但……   剩下的话,慕天昭说得极为隐晦。   灵魔界不乏有会搜魂邪术的魔修,倘若无力回天,救不了人,便在殷寒陵落入他人之手被搜魂前,让其解脱,不能让他有关清筠的记忆被旁人得去。   收起卷轴,悠悠有些头痛。   原著虽未详写九域众魔夺魔鳞的盛况,但以魔鳞现世的轰动程度,抢夺之激烈可想而知,据她所知,荒泽、古域、沧海……为首几域都派了人来,对传承势在必得。   她就算抢到魔鳞,魔鳞也不会任她一个仙修把控,更别提里面的传承。   悠悠苦想对策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懒懒散散的脚步声。   苍舒孑叼着根灵草,本是路过,见她愁眉苦脸,凑近好奇道:“干嘛这副表情。”   悠悠叹口气:“魔鳞。”   苍舒孑露出惊讶表情,随即兴冲冲地用胳膊肘杵了下她:“野心不小嘛,还以为你像我一样咸鱼。”   悠悠瞥了眼他,没说话,苍舒孑已开始飞快地替她分析起来。   “有点难啊,据我所知,无论哪一域的人你都不是对手。太古来人最多,不仅魔使,还来个殿下,就是以后要继承古域魔君的那个,沧海也不容小觑,连与天墓常年争倒一倒二的银夜,都会派不少人来。”   话音落下,见悠悠一脸苦恼,苍舒孑又笑盈盈道:“不过别灰心,获得传承又不是谁强谁行。”   悠悠:“什么意思?”   原著对魔鳞描写的太少,她知道的实在不多。   “你不知道吗。”苍舒孑讶然,解释道。   “魔族可是最注重血脉传承的,魔鳞内的传承,来自上古魔族内的大能者,这些人不可能让传承落入非魔族后裔之手。别看来这么多魔修抢,真正有资格获得传承的,只有九域王脉。其余非真魔者,要想得到魔鳞认可几乎是不可能的。”   悠悠哑然,那她不是更没戏了。   苍舒孑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感叹地摇摇头:“没做过弊吗,那大能者再厉害,也不过是早已陨落的存在,魔鳞作为能打开传承的大门,毕竟是无灵识的存在,你要是真想得到传承,只要伪装成魔族后裔,骗过魔鳞便是。”   悠悠恍然大悟:“你是说……”   苍舒孑点头,伸出食指尖:“你以为魔鳞靠什么识别魔族人,是血。”   他勾唇一笑:“只要你拿到魔族后裔的血,往上一滴,不就行了!”   悠悠眉头舒展开来。   有道理。   她沉思之际,苍舒孑忽然想到什么,提醒道:“九域魔脉也分强弱,一般觉醒魔脉者获得的力量越强大,获得魔鳞认可的几率也更大。”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瞥了眼悠悠。   “至于当今谁魔脉最强,你应该知道,你要是能把那人的魔血要过来,我想收服个魔鳞不是啥问题。”   悠悠沉默。   苍舒孑隐隐发笑: “你不是说与他同门情深吗,找人要几滴魔血,不难吧。”   悠悠瞪了他一眼,好半晌,咬牙切齿道:“那是以前了。”   她现在也摸不清顾赦,贸然找其要血,怕不是自寻死路,要一域之主放血,哪是这么轻巧容易的事。   苍舒孑幸灾乐祸笑了两声,随后正经道:“我也觉得莫要找他要比较好,要魔血,可以就近找天墓王族中人。”   事实上,九域除了荒泽一脉,因释净那疯子杀了个精光导致孤苦伶仃只剩顾赦以外,其余各域的真魔后裔都人丁旺盛,抓几个拿点血不难。   悠悠沉吟片刻,若要得魔鳞认可,当然还是顾赦觉醒过的魔血最有把握,其他人的,血脉里魔性不够强大的话,拿到也无用,魔鳞照样不会吐出传承。   好半晌,悠悠皱了皱脸。   “我且试试。”   先用泥人在顾赦那搏一搏,实在不行,再抓天墓王族的人。   打定主意,悠悠附在小泥人上的神识重新活跃起来。   细雨绵绵,来到书房外的泥人,踌躇良久,将‘我不是定情信物’的小纸条揉碎,站在门口朝内望了眼。   天色较暗,室内灯火却是明亮。   顾赦坐在靠窗的宽大书案前,一袭绛紫华服,面前铺着奏章,骨节颀长的手搁在案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摆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魔印。   虽未窥见,但悠悠知道印下是个“荒”字。   大荒魔印。   唯荒域历代魔君才能持有之物。   悠悠眨了眨眼,迈开泥腿走了进去。   “我帮你磨墨。”   她跳到书案上,在顾赦注视下,两只小泥手抱起墨条,绕着砚台顺时针转起圈来。   面对突然殷勤的泥人,顾赦俊眉斜挑了下,允道:“既如此,交给你了。”   “没问题。”悠悠转着圈。   “我可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泥!”   顾赦眼神似笑非笑,视线重新落在奏章上,悠悠一边磨墨一边暗中打量。   越打量,她心中越没底。   近在咫尺的身影气质清贵,言行举止透着雅态,总一副慢条斯理的悠然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也是面不改色,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他的眉眼比少年时更锋利,却不见曾经的冷戾,透着浮华褪去后的平和。   若非身居高位久了,眉宇凝着一抹自然而然的冷蔑,足以将人斥离千里之外,眼前的顾赦,尤其是轻笑时,简直比邻家哥哥瞧着还具有亲和力,仿佛是个脾气甚好,可以由你胡闹的存在。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把“亲和”两字与顾赦联系起来的悠悠,几乎快怀疑人生。   少年时的顾赦,虽然眉宇充斥着戾气,浑身一副‘近我者死’的冷漠,但她能看穿他的情绪、心思,知道少年只是表面冷冰冰,其实脾气不仅不糟糕,反而出奇得好,哪怕被她气到黑了脸,也未曾报复过她。   但如今的顾赦,即使重逢以来从未见他冷过脸,动过怒,看起来脾气好极了,悠悠却觉得棘手极了。   观之不透,最可怕。   即使近在眼前,她也琢磨不透顾赦的心思。   连对方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想达成所愿,简直痴人说梦,毕竟顾赦只是不记得了,不是傻了,哪会给她魔血。   悠悠绞尽脑汁,只能用泥人冲锋陷阵,看能不能从顾赦手中弄到一滴血。   略一思忖,心中已有计划的悠悠,先是按兵不动,整日在顾赦眼皮底下转悠。   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小泥人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好巧不巧,府邸仅有的两人都是心细如发之辈。   艳阳高照,萧善木捞起平地摔后,一动不动的小泥人。   “你怎么了?”   蔫儿吧唧的悠悠:“我、我没事。”   见她眼神闪烁,显然不愿坦言,萧善木只好放下她,拎着她重新站起来。   萧善木注意到的,顾赦自然也发现了,不过他对于越发虚弱的小泥人,没有任何关切问话。   悠悠只能慢慢与他耗,幸而离魔鳞出世还有些时候。   但在此期间,发生了件糟糕的事。   殷寒陵被抓了,悠悠的泥人当时不在场,抵达时感觉到一股炎热的气息。   她怀疑是魔焱,且对方不是奉魔君之命,而是私下抓的人。   因山庄之事,悠悠对殷寒陵虽满怀芥蒂,但她知道对方的重要性,当即派人去查殷寒陵被困何处,要将人救出来。   就算救不了,也要按师兄所言提前让其死个痛快,不能让人搜魂暴露秘辛。   没多久,悠悠得知了殷寒陵身处之地,殷寒陵心腹查到,他被关在一座废弃山庄的地牢里。   未免打草惊蛇,不能轻易进去察看。   悠悠派出一堆泥人,趁着夜色摸入山庄,探清地势。   泥人还找到了地牢所在,连钥匙在何处都摸清了,但山庄内外都有看守,地牢内更多,想悄无声息将人救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硬闯。   *   因殷寒陵的失踪,原本动荡不安的天墓主城,变得愈发混乱,近来不少九域魔修涌入主城,欲加入魔鳞的争夺中。   随着魔鳞出世异象显化得愈明显,城内气氛愈发紧张。   在这种风雨欲来的局势下,顾赦依旧安然待在府邸内,每日看看奏章,下棋赏花,估计是值此时刻,九域魔君中过得最悠闲的一位了。   眼见距魔鳞出世的时日不多,悠悠决定放手一搏。   是夜。   春深时候,晚间依旧透着几分寒意。   顾赦躺在宽大的榻间,穿着银白里衣,勾着金线的腰封,未盖锦被,四周长帘垂落,将烛火幽光挡在外面。   深夜的幽静中,忽然他睁开黑眸。   眼底一片清明。   床边帘幔微动了动,几许,在顾赦的注视下,一个小身影背着包裹,气喘吁吁翻上了床。   看到他侧卧睁着眼,小泥人似乎吓了一跳,随后精疲力尽地坐下来。   它瞅了眼他。   眼神里,透着呼之欲出的哀伤。   顾赦眉梢向上微挑,紧接着就看到泥人将背着荷叶包裹取下来,腮帮微微鼓起。   “我、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   顾赦嗅到一股从荷叶包裹里散出的清香。   眼皮底下,小泥人埋头捣鼓,没等它完全打开胀鼓鼓的包裹,一颗饱满青润的莲子率先滚了出来。   跌跌撞撞,一抹冰凉触上他指尖。   “这是我摘的,送给你。”悠悠细声细气。   她将包裹打开,满满一堆青莲子引入顾赦眼帘,整个榻间,弥漫着荷叶清新的味道。   顾赦捻起一颗莲子,想起近日,风吹日晒都在池里摘莲子的泥人。   还以为它想吃,竟然都攒起来了。   “为何给我。”   悠悠没回答,先操控泥人小身体倾斜,倒在了柔软的榻上,像是失了力般,一动不动。   这是她近日来,屡次做出的虚弱动作。   “其实……”   泥眼眨巴着,她带着几分不舍道。   “我快要死了。”   顾赦长眸微微一敛,盯着她没说话。   趴伏在榻上的泥人,似乎很冷,轻轻颤抖着小身体,随后有气无力地侧过圆润脸蛋,仿佛下刻就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耷拉着,一眨不眨望着他。   “其实我不仅是你捏的,还是吸收你与杳杳两人之血成精的灵泥,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以为我是吸血的小怪物。”   悠悠努力耸耸鼻尖,泥眼浮起提前准备好的水雾:“你不记得了吗。”   顾赦把玩着莲子的长指微顿,看到泥人期待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我是你们一起养育的泥娃娃啊!只有靠你们的血维持生命,之前你离开清筠前,给我留了一个血坠子,可是……”   小泥人一顿,沮丧地埋了埋脸。   “来这里的路上,血坠子被弄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血了,马上就要变回一摊死泥了。”   顾赦眸光晦暗不明,没等他开口,小泥人重新侧过脸蛋,期盼地望着他。   “我死了之后,你和杳杳会想我吗。”   顾赦没有说话,悠悠暗咬咬牙,让泥人表情由满脸期待,到低落。   它默默埋起头,像是一下失去了所有欢乐,最后小声道:“我好困,想睡觉了,明日……明日要是醒不来,可以把我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吗。”   一阵从轩窗穿入的风,将床边薄帘吹得泛起涟漪,灯火透过帘缝,落在顾赦英俊深邃的五官。   他敛着眸,面色平静地听着遗言,仿佛在思忖什么,直到有只小泥手,轻轻搭在他右手尾指。   顾赦长睫微微一颤,指尖不受控地紧了紧。   “虽然你没有舍不得我。”   泥人凑近小脑袋,近乎亲昵地轻贴了贴他手背,几不可闻道。   “不过我还是会舍不得你的。”   顾赦:“……”   窗外夜色浓郁,落在枝头桃花上的月光,微风中,透着几分柔和。   *   一觉醒来,发现怀里塞着盛血的玉坠,悠悠附在泥人身上的神识,感动得快要落下泪来。   原来三年后,归来仍是她的好师弟!还是这般纯良!   按捺住激动的心,出门不见人影,悠悠操控小泥人带着血坠子回到住处。   成功交接后,她亲笔写下一封忏悔信,让泥人带回府邸,待时机成熟交给顾赦,毕竟虽出于无奈,但她趁师弟失忆,伪造过往欺骗了师弟单纯善良的心,实在罪过。   悠悠良心不安了一炷香,开始准备夜晚的劫牢计划。   另一边,安全抵达府邸的泥人,刚藏好忏悔信,见顾赦一袭白衣,戴着银面走出书房,萧善木手握长剑门外等着。   许久没见两人出门,悠悠有些惊讶,在转角处探着脑袋,目送两人离去。   走廊间。   萧善木视线落在顾赦指尖,他对血腥味极为敏锐,哪怕只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味道。   “公子受伤了。”   顾赦走在前方,唇角勾起带着莫名的笑,却不想提此事。   “他何时赶到。”   “明日。”萧善木答了句,继续道,“有不少仙门人士赶来了。”   顾赦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指尖:“无妨,都是为魔鳞而来,让他们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悠悠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收回视线。   虽好奇两人去哪,但她真身今日正忙,需要操控多个小泥人,他们不在府中,正好剩下这缕神识,专心救人。   夜幕渐临之际,悠悠真身带着几个机灵点的弟子,守在废弃山庄外接应。   要救人,只有硬闯,好在殷寒陵没有受很重的伤,悠悠打算用泥人偷走钥匙,先将其放出,让他自己从地牢内部突破。   重焱此刻正在魔宫与魔君商议,纵使赶来,也要些时候,她真身与剩下的弟子在山庄外接应放哨。   苍舒孑盯着手中小泥人,捏了捏那脸后,啧声道:“可爱是可爱,但真的能行吗?”   悠悠“嘘”了声:“别让我分神。”   泥人只要藏在暗处,不让对方瞧见,纵使有人神识扫来,也只把其当作路边石头,枯木一般的存在,故而极适合做悄无声息之事。   地牢内,一片宁静,灯光昏暗,潜入地牢的一共六个泥人。   悠悠操控其中一个泥人拿走钥匙后,让另个泥人在地牢尽头制造响动,趁负责看守的众魔修赶去察看时,三个泥人钻进关押殷寒陵的牢房中。   “快!”   门外踩着落叶的泥人,边放哨边指挥。   沉闷的铁链摩擦声响起,三个小泥人手忙脚乱地用钥匙解开殷寒陵的枷锁。   与此同时,被调虎离山的众魔修反应过来,飞奔回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玄铁链掉落在地的那刻,一股寒气从殷寒陵体内爆发开来,瞬间将所有魔修冻成冰块。   地面凝了层厚重的寒冰,悠悠踩着落叶的泥人,冷得一哆嗦。   殷寒陵踏出牢房,道:“多谢。”   悠悠扬起泥手,正说不客气先走,忽然察觉一股泠冽的剑气,干净利落地从地牢入口处袭来。   感受到这股剑气有些熟悉,悠悠脑袋一懵,想到个令她浑身一颤的东西。   莫非,抓殷寒陵的不是重焱,而是……?!   电光火石间,悠悠连倒地重伤的殷寒陵都顾不得了,操控泥人踩着落叶,不假思索地往外逃。   但她贴着地刚一转弯,便闷头撞上个白影。   刹时,小泥人滚落在地。   身上挂着的钥匙,随着落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动。   收剑走来的萧善木,看到地上熟悉的小身影,神色露出几分愕然。   这不是君上与路姑娘的信物吗,怎么……   没等他想明白,忽然注意到,房门大敞的牢狱里,还有三个鬼鬼祟祟挪动的小身影。   萧善木难以置信,少有的睁大了眼睛,视线在几个一模一样的小泥人身上打转,好半晌,才欲言又止地看向前面顾赦。   虽然料到路姑娘会来救人,但谁能想到,竟是派了这么多泥人来。   原来……   小泥人,不是君上独有。   萧善木嘴唇紧抿,安静地站在后方,整个地牢都静的落针可闻。   一片死寂中,悠悠默默将钥匙往后藏了藏,微抬起头,瞅了眼顾赦近在咫尺的银白衣摆,试图拯救一下自己。   但没等她开口,后方重伤垂死的殷寒陵,强撑着口气道:“别伤害无辜,它们只是我养的小灵宠。”   “……你养的,灵宠。”   一直沉默的青年终于开口,略一重复,似有若无地笑了声,   “想必是路少宗主所赠。”   殷寒陵一愣,脸上神情昭然若揭:“你如何知道?”   “因为正巧,我家中也有一个。”   地牢火焰亮起的微光,落在顾赦身上,他黑眸凝视着面前的小泥人,低着嗓音一字一顿道。   “承蒙路少宗主,抬、爱、了。”   悠悠:……   不客气。   身为师姐,给师弟送去聊表关爱的小泥人,应该的。   喜欢、喜欢就好。 第95章   月黑风高, 废弃已久的山庄外,人高的杂草乱生,立在枯木枝头的乌鸦呕哑叫着。   “快走!有埋伏!”   悠悠真身反应过来, 刚出声提醒,数十道黑影现身呈围剿之势。   她一边运灵,一边朝后方的苍舒孑探去。   苍舒孑与凡人一般,两边交手,释放出的灵力毫无疑问会将其撕碎。   但悠悠伸去的手扑了个空,准确来讲,是后方已经空空如也。   悠悠:?   方才还在, 会瞬移是不是?!   距山庄十里外的大树上,苍舒孑站在树尖抱着树枝, 朝混乱的打斗场地望去,眼里闪烁着离别的泪花。   他是不会轻易丢下战友的。   都是这……不争气的身体先动了!   遥望人多势众的黑影, 没多久将悠悠抓住, 苍舒孑摇摇头,备受煎熬的心好了些。   罢了, 幸好他逃了,与其一起被抓,不如留个希望的火苗。   留得火苗在,不怕没火烧。   半个时辰后。   “哐!”   一声沉重的关门声响起, 悠悠被推进牢房。   跟在她身后的六个小泥人,随着真身动作,齐齐险些一个踉跄。   站稳身形, 悠悠环顾陌生的环境, 这里并非废山庄下的地牢,不知在何处。   将她关起来后, 抓她的主力魔修便走了,四周陷入寂静,只隐隐从角落传来几声痛苦的哭嚎,应是有人在遭受酷刑。   “听到了吗,下一个便轮到你!”   一个冷酷的嗓音,对她隔壁关押的人说道。   悠悠:……失策了。   早知抓殷寒陵的是顾赦,她哪会傻到自投罗网,可她分明在殷寒陵失踪的地方,察觉到与幽冥鬼火同为地狱炎的炎火气息。   据她所知,殷寒陵的死对头重焱便拥有九天玄火。   不知何处出了错,悠悠惆怅地叹口气。   如今真身与化身都被抓了,更令她不忿的是,这里的牢房还没有化身那的好,连能垫在底下的草垛都没有。   她撇撇嘴,靠墙坐在地上。   小泥人们依附着她,一眼望去,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凄凉感。   与此同时,在府邸的泥人被顾赦单手捏住,悠悠挣扎无果,只能尚且在外的小泥手,拍打顾赦指节抗议。   “轻点,轻点捏。”察觉到顾赦指间力道,她有些急道。   “别捏坏了。”   顾赦脚步微顿,垂眸打量脸腮气鼓鼓的泥人。   “路少宗主麾下泥兵众多,少一两个,想必无伤大雅。”   悠悠不知顾赦是不是已察觉到她与泥人的联系,总对着泥人叫“路少宗主”,她只能假装自己不是。   “杳杳不在意我在意,反正。”她挣扎了两下,扭头低哼。   “反正别把我捏坏了。”   这可是元老泥人,弄坏了,她真会心疼的。   不知顾赦要带她去哪,挣扎无果后,悠悠神识感到疲倦,脑袋微垂,找个舒服的姿势便休息了。   有段时间没吃养魂丹了,但她要忍着,三年间,她从最初半年一颗,到现在半月一颗,养魂丹对她的效用越来越小。   化身术与泥人术本就是极耗精力的存在,雪上加霜的情况下,她只能见缝插针地休息聊解疲态。   前一刻还在奋力挣扎,后一刻便没了动静。   顾赦抬起手。   被拿捏的泥人,垂下圆润的小脑袋,贴着他拇指与食指交接的虎口处,呼吸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   睡着了,不像装的。   随着顾赦不疾不徐的脚步,悠悠在轻摇慢晃间,睡得越发香甜,连泥人被顾赦带到地牢都未发现。   提前一步抵达的萧善木,抱剑背倚着墙,见顾赦身影,站直身体开口道:“公子……”   顾赦抬手制止,视线落在昏暗的牢房内。   一袭红衣映入眼帘,醒目颜色与幽暗的地牢格格不入。女孩侧身挨着墙壁,肌肤雪白,精致白皙的五官被乌发半遮,从小窗口透来的光线,落在她眉眼,纤长的睫毛静静垂着,睡颜出奇得恬静。   倚靠着她的几个泥人,也歪着脑袋在睡觉。   “唔……”   顾赦垂眸,看到搭在他指节的小泥手微动了动,紧接着,牢里的身影睁开眼,嗓音似喜非喜:“师弟?”   顾赦此行是为探查悠悠与泥人的关系,如今看来,无需多言。   他颀长身形站在铁牢外,戴着银色面具,脸上看不出喜怒:“路少宗主,别来无恙。”   少主的称谓由顾赦喊出,悠悠感到莫名的刺耳。   不过到底有些理亏,她抿了抿唇:“用泥人骗了你一些魔血,我……”   满怀歉意的话说到一半,悠悠听到顾赦低笑了声:“魔血?想必路少宗主误会什么了。”   悠悠一愣,抬头对上顾赦漆黑的眼睛。   “真以为我会信吗,就算相信泥人以血为生的说辞,一个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的泥人,要我为它赐血,未免痴人说梦。”   宛如晴天霹雳,悠悠难以置信地盯着铁牢外的青年,一时间心凉了半截。   竟是假的……   可恶!她道顾赦怎么还如此好骗,竟给了她假血!   目光掠过她咬牙切齿的表情,顾赦藏在面具后的眉梢,略微一挑,将握住的泥人放在地上。   他长指一拨,将小泥人从门缝推进铁牢。   “此地简陋,就委屈路少宗主待上几日了。”   地牢出口发出轰隆响动,长长的阶梯后,外界光亮透了进来,正是在富丽堂皇的府邸内。   萧善木从外将通道封住,回头视线落在顾赦右手,眉头微皱。   “公子赐血给路姑娘了。”   魔血非比寻常,且不说对魔物的威慑力,被有心人得到会生多少事端,单是五花八门以血为媒介的邪术,就足以造成不小的威胁。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忧,顾赦侧过脸,夜风拂面而来。   “莫非先生也以为,我会受个小泥人蒙骗,轻易赐血,路杳派其来要血,是为魔鳞,我不过顺手推舟罢了。”   萧善木眉头一松,原来如此。   他虽希望路杳能让顾赦有所改变,多些生气,但也不希望对方直接让顾赦做出不理智的事,那很危险。   现在知晓顾赦是有意为之,他便放心了,只不过……   萧善木疑惑地望了眼。   站在池边的青年,注视着风中摇曳的荷叶,微微垂下眼帘。   他虽面无表情,但凭着累积许久的了解,萧善木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并非表面的平静,动怒谈不上,但似乎有几分气恼。   魔血之事既早有预谋,他又在恼什么?   *   没料到顾赦变得如此狡诈,还把她关起来了,在牢里的悠悠如坐针毡。   早知道,她半炷香的愧疚都不会有。   真身一时半会出不去,悠悠只能把主意打在化身上。   她睁开眼,环视熟悉的地牢,率先看向对面坐在地上的霓罗。   此行来灵魔界,本是为了救人,但她哪会真去救。   迟迟没得到搭救的霓罗,在地牢里受了不少苦,这苦倒不是旁人施加给她的,纯粹是她自踏入灵魔界后自身呈现的不适。   与没精打采的坎坎一样,仿佛水土不服。   两人被关在一个牢里,霓罗不似先前一副随时要暗杀她的模样,此刻斜靠着墙,脸色浮起不正常的红晕,嘴角紧紧抿着,仿佛处在极为不适的境地,她靠近也没反应。   手落在霓罗额头,果不其然触碰到一抹烫意,悠悠甩甩手,本欲坐视不管,霓罗睁开眼。   她似乎烧迷糊了,神色变来变去,在发间金簪闪烁之际,她轻声说着什么。   悠悠凑近。   “……大司,你敢……”   悠悠:“?”   大司是谁。   脑海中的系统莫名哼了声,悠悠正疑惑,发现霓罗额间金钿褪色了般,变得极淡,接着一个小声的“路杳……”   悠悠微微一愣,看向半睁开眼,一副可怜兮兮看着她的原女主。   “白芙雪?”   白芙雪想起身,无奈头晕眼花,还没起来又倒了下去。   悠悠踌躇片刻,将她那边的干净草垛抱了过来,堆在白芙雪身下。   这还是关在地牢第一天,她从霓罗手中抢到的战利品。   白芙雪烧得意识不清,隐约间,听到悠悠的声音:“你等等。”   没一会儿,她被喂了颗丹药,额头贴上了透着凉意的丝锻。   白芙雪长睫微颤了颤,模糊视线落在悠悠身上,她一直被霓罗困在识海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六个与她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那些‘人’似乎都是霓罗,与霓罗一条心,只有她格格不入,白芙雪尽力不被她们同化,但时间久了也力不从心,外界甚至没人知晓她的存在,只有,只有路杳还记得她,会将她与霓罗区分开来。   “欸?”   发现白芙雪轻耸鼻尖,眼睛红通通的,悠悠有些慌道。   “你、你别哭呀。”   她安慰道:“一会就退烧了。”   悠悠虽想对白芙雪说些鼓励的好话,诸如努力把霓罗赶出身体,取而代之,但她已隐隐猜到白芙雪与霓罗之间的关系。   若她没猜错,这是一体双魂甚至一体多魂,霓罗还是主魂。   人有三魂七魄,有魂主善,有魂主恶,霓罗身上不知发生了何事,一魂脱离主魂,诞生出新的意识,这意识就是白芙雪。   故而白芙雪无法抵抗霓罗,霓罗虽不承认她的存在,欲抹杀,却承担不了自损八百的后果,只能将其强行关在识海里,保证神魂的完整。   悠悠拧起丝缎,重新覆在白芙雪额头,白芙雪握了下她的手,嗓音沙哑道:“没用的,不用劳烦了。”   “灵魔界魔气太重,我与她本就不适合待在此处,而且。”她重重咳了声。   “血月将至。”   悠悠:“血月?”   白芙雪嘴唇苍白:“血月降临之时,灵魔界魔气会达到一个鼎盛的状态,连诸神都得退散,没有敢靠近此界的。只有等血月消失,我才能好起来。”   悠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同样受到影响的坎坎。   白芙雪与霓罗一体,自然知道不少秘辛,悠悠深觉身为白泽的坎坎也知道,只不过,坎坎说话一向隐晦,似乎不愿让她知晓得太清楚。   悠悠想了想:“大司是谁?”   “我也不清楚,不过。”白芙雪张了张嘴,“她有次提及了身份,好像是司命。”   悠悠愕然,司命不是传说中的神名么。   没等她震惊完,白芙雪半靠着她肩膀,昏了过去。   系统突然又哼了声,悠悠不知它在哼什么:“有话就说,哼哼唧唧谁理你。”   系统:“要你寡。”   悠悠:“……”   系统不仅模仿她之前的话,还带着几分幼稚的不服气腔调,悠悠感到无话可说。   她望了眼昏睡过去的白芙雪,将人放在草垛上,起身让看守她们的镰刀魔修拿些被褥来。   两人虽被关着,但待遇极好,天墓担心她们有个三长两短,还没当诱饵抛出去人就没了,对她们基本有求必应。   手持大镰刀的魔修,习以为常地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却折了回来。   炎魔使带人来了。   镰刀魔修本以为重焱带了魔医来看望白芙雪,不曾想,是来带走路杳的。   手持君令,他没敢多言,直接打开了牢门。   悠悠虽有预料,但没想到对方来得这般……慢。   她化身能操控幽冥鬼火,火灵藏于体内,同样拥有地狱炎的重焱,只怕见她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鬼火的存在。   “带走。”   重焱令下,悠悠被押着跟在对方身后。   外界天色昏暗,临近子时,悠悠被重焱带到府中,府门被合上的那刻,她眉梢微微一挑。   重焱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相貌平平的仙门女修。   他意在夺走鬼火,并不想与之多言,打算直接动手,这时,却听她轻笑了声。   “听闻魔使大人是血魔的门徒,不知效命的是血魔,还是魔君。”   重焱穿着深红衣袍,脸色一贯惨白,半点血色都没有,这是所有血魔徒常见的模样。   “血魔大人虽传授法术,有师恩在,但身在天墓。”   他将手探向悠悠丹田,慢条斯理道。   “自然效命的是魔君。”   “是嘛。”悠悠微眯了眯眼。   “只是不知,你效命的是天墓魔君,还是荒域的。”   她话音落下,重焱动作生生止住,再掀起眼皮时,露出惊人的杀意。   证实猜想的悠悠,一口血闷在喉间。   原来不是她判断出了错,动手抓殷寒陵的,的确是重焱,只不过,他表面虽然一面是天墓权势滔天的魔使,一面是备受瞩目的血魔徒,暗地里,真正效命的人却是顾赦,难怪顾赦与萧善木会出现在那里。   理清来龙去脉的悠悠,面对使出杀招的重焱,直接召唤出一物。   她化身可依靠进补天灵地宝提升修为,修为还在真身之上,早已濒临化神境,但能成为一域之使的魔修,论战力,绝不在化神境之下。   本就处在下风的悠悠,双手还被镣铐锁着,完全不是对手,好在……   电光火石间,一枚龙纹玉佩浮现在悠悠身前。   重焱随意瞥去目光,下一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一阵玄光大作,镣铐碰撞声哐哐响起。   碰碰咚咚。   *   天墓主城一座茶楼里,客似云来。   自魔鳞在圣墟出世的消息传出后,赶至主城的魔修络绎不绝,城内酒楼茶馆熙熙攘攘,随时一派热闹景象。   临窗位置,苍舒孑倒了一排茶,给又换了模样的悠悠挨个递去。   “凡国人的事,能叫逃吗!何况要不是我战略性后退,怎么还能坐在这与你的分身会和!”   悠悠饮了口茶,哼了哼。   她到没有责怪苍舒孑之意,能逃走是对方的本事,只不过,她没想到苍舒孑还有这本事,颇为惊讶。   “对了,还有血坠。”苍舒孑递给她一个盒子。   “帮你拿来了。”   悠悠险呛了口茶:“你如何知道我藏哪的?!”   事关重大,她特意用灵盒将血坠锁起来,真身被抓时,还庆辛过没带在身上呢。   “……不就床柜底下,很难找到吗。”苍舒孑无言。   “何况我当时在场,几个泥人鬼鬼祟祟在床柜下徘徊,我又不瞎。”   悠悠沉默了瞬,将灵力覆在盒子上,锁扣“叮”地一下打开,露出里面剔透血亮的吊坠。   啪!   仅看了眼,她又合上。   苍舒孑见她面色不对,正要问,旁边传来一声惊喜的“苍舒兄”。   悠悠抬头望去,眼皮险些一抽。   走来的年轻男子一袭月白华服,戴着银色面具,冷不丁勾起她昨日的回忆。   “呦,小白。”苍舒孑热络地回应,随后压低声音,飞速地对悠悠说了一句。   “今早认识的,白默默。”   悠悠听到似曾相识的名字,再瞧衣裳,想起是拍卖会上认错的那人,正要说话,听苍舒孑又低声道:   “血魔白辛之子。”   悠悠哑然,忍不住打量受邀坐下的白默默。   他看起来细皮嫩肉,发现她的注视,摘下面具露出后方的娃娃脸。   “在下白默默,初次见面,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悠悠化身变换了模样,白默默并不知她是拍卖会上的那人。   “我姓路,路……路人。”   “路姑娘好。”白默默俊秀白净的脸颊,露出轻笑。   见悠悠目光一会落在他衣袍,一会落在面具,以为悠悠慧眼识珠。   “这是我域魔君素来的打扮,好看吧。”   白默默特意起身转了圈,捻起面具晃了晃,眼里闪烁着找到同道中人的兴奋。   “我家里还有许多,绛紫华服、竹青长袍、还有……”   白默默一口气说了多少,悠悠不知道,但她大体明白了。   偶像同款。   白默默搜集了顾赦诸多同款,在这如数家珍。   “不过绣纹完全不一样。”白默默将袖子展示给悠悠看。   “你瞧我的只是寻常卷云纹,君上有暗纹勾勒,还有九片卷云祥纹,阿娘说了,我不能一样,否则是对魔君的大不敬,要被杀掉的,我不想死。”   白默默喋喋不休:“还有这面具,材质也不同,我的是用……”   悠悠自认不是寡言少语之人,但面对热情似火向她介绍喜爱之物的白默默,竟半句也插不上。   所以当底下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她登时道:“快看,那是什么!”   说这话时,悠悠自己都未看到发生了何事,脑袋往窗边探了探,街间景象才映入眼帘。   只见直通城门的主街上,出现一个七条莹白蛟龙拉着的魔辇,辇上不知坐了何人,想来身份高贵,前拥后簇,浩浩荡荡一大群随从。   “是庄隗啊,他怎么不待在古域。”白默默跟着探出窗,认出人后欲伸手高喝,被悠悠与苍舒孑同时拦下。   两人: “嘘!”   庄隗是古域殿下,身为血魔之子的白默默与之相识并不奇怪,但现在可不是需要万众瞩目的时候。   太古一行人所过之处,路上行人尽数退让,但偏偏,迎面而来一群身着湛蓝衣袍的魔修,毫无退让之意,稳稳地占据了路中。   双方面对面停下的那刻,气氛骤然变得凝重。   “是海域的人。”趴在窗边看的三人中,对灵魔界最熟悉的白默默,面露喜色。   “前面的是黑叔和白姨!”   他欲伸长手臂,欲向两人问好,“啪”地一下,被苍舒孑拍了回去。   “别打扰他们!”   灵魔界九域,荒泽之下,便是太古与沧海争锋,为魔鳞而来的两边人马狭路相逢,一边是太古王族殿下,一边是沧海久负盛名的黑白魔使,自是谁都不肯退让。   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悠悠身在茶楼,都感受到了双方僵持带来的窒息感,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大打出手掀翻整条街,围观群众大气都不敢出。   原本热闹的茶楼也安静下来,众人屏息以待,唯独白默默显得格格不入。   他捂着被打的手,左顾右盼:“对了,你们是哪域人。”   “银夜。”悠悠与苍舒孑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为这难得的默契喝彩。   灵魔界九域。   银夜可是其中的硬茬!   曾与未崛起的荒域争夺倒数第一,现又和落寞的天域争倒一,眼见另八域兴盛衰亡,王朝更替,银夜一脉自归然不动,永远保持当小弟躺平的乐观心态。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银域魔修出了名的脾气好,或者说好哄骗,因此在哪都十分受欢迎。   白默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指向街边看热闹的群众。   “你们两位殿下在那,不用行礼吗?”   “啊?”   悠悠朝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围观太古与苍海对峙的群众中,有一伙穿着紫衣的身影,为首是状若兄妹的一男一女,头上戴着银色额饰。   两人正兴奋地瞪大眼睛,交头接耳。   “哥哥快看!水蛟拉辇!太古果然是大域!好生阔气!”   “嘘,小声点,别让人以为我们银夜的人没见过世面,去年父君也用一条水蛟拉过辇,没什么、了不起的!”   “是的哥哥,太古得用七条才拉得动步辇,我们一条就够了,可见银夜养的水蛟,比太古的更身强体壮!”   “那是,没人比我们银夜更懂养生了!”   ……   悠悠默默收回视线,没想到小小一条街,竟然聚集了三域人士,虽然其中一域,看着聊胜于无。   “还请沧海诸位让开,魔蛟生性暴虐,倘若伤到各位就不好了。”太古一人上前,淡淡警告道。   沧海为首白袍女使笑吟吟道:“放心,沧海四面环海,驯水蛟不费吹灰之力,本魔只担心,到时候水蛟倒戈,摔到三殿下就不好了。”   古域人冷笑:“白魔使还是这般狂妄,既如此,不如试试。”   白魔使道:“试试就试试。”   她话音落下,坠花手链绽放出蓝光,寒冰自她脚底向外蔓延,直直朝七条水蛟涌去。   水蛟立即不安地摇动起来,但下一瞬,一股玄黄之光从伴在魔辇左右的修士身上散出,浑厚力量刹时将寒冰碾碎,甚至反扑。   “放肆——!”   “古魔?!”   白袍女使脸色一变,险被中伤,好在黑袍使身形一闪挡在她身前,拂袖化解这击。   待硝烟散去,阳光之下,龟裂的地面铺了层厚重冰霜,寒气四溢。   太古所有人脚下被寒冰凝住,而沧海众人四周,深不见底的地缝包围着他们,所处地面随时塌陷。   得到消息赶来的天墓魔使,见状急忙上前道:“两域莫伤了和气,三殿下、古魔大人,还有沧海两位魔使,不如各退一步,随我去魔宫赴宴,君上早已在宫内备好佳肴美酒,等诸位到来。”   他立在中间,试图阻止事态变得严重,但一番话下来,无人理会。   冷风吹过,整条街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随着坐在魔辇内的太古三殿下,掀起轻帘,变得越发凝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寒冰碎裂声响起。   一个黑袍身影,冷不丁闯入众人视线,他仿佛没注意到街间紧张的气氛,戴着帽兜,从魔辇旁安静走过。   来人脚下红靴所过之处,凝在地面的厚重寒冰一寸寸碎裂,在阳光照耀下,伴着一缕缕鬼气,折射出无数冰冷闪亮的碎光。   七条水蛟发出不安低吼,不约而同地往旁侧挪了挪,试图远离对方。   突然闯入的身影,令所有人为之惊愕,他却没有稍作停留,帽檐半遮着脸,从古域魔辇旁走过后,横穿越过沧海众人,一言不发地渐行渐远。   白默默睁圆眼睛,正要抬手,古域人群后方传来一阵颇急的脚步。   “大人、大人且慢!”   “走错了!不是这条街!”   追赶而来的一行人,原本脚步匆匆,为首男子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脚步一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圈。   “原来是太古、沧海的魔友,失敬,我等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彬彬有礼地一颔首,男子露出温和微笑。   “对了,劳烦两域魔友让路,放我们过去,不然我等只能停滞在此处了,毕竟,霸街占道抢路这事,我荒泽做不出来。”   此言一出,围观者脸色皆变。   此处是天墓主城,城内十之八九都是天域人,荒域大军正威胁着天墓边城,冷不丁听到是荒泽来人,众人无不怒目而视,惧恨交加。   混在人群中的银夜一行人,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为首兄妹俩双眼放光。   “不愧是荒域,就是有王者风范!晓之以理,对比闹事的太古与沧海,一点也不蛮横霸道,恃强凌弱!”   “是啊,听闻荒域魔君也是气度非凡之人,有容人雅量,所以荒泽从上到下都是王者度量,我们银夜要向他们看齐才行!”   “是也!”   ……   远在茶楼的悠悠,正看得津津有味,脑海中忽然响起系统焦急万分的声音。   “糟了——!”   悠悠心下一沉,能让系统如此着急,多半是慕天昭渡劫出了岔子:“师兄出了何事?”   “心魔劫难渡,他被困太久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渡劫失败了,命都要少半条!”   悠悠真身左手掌心,灰色的梦魇纹烫得灼人。   得知慕天昭处境,悠悠眉头紧锁。   渡劫失败,不死也得修为大跌,往后几乎等于与仙道无缘了。   慕天昭自幼时来到清筠,一直被寄予厚望,清筠宗、乃至整个修仙界都将他视作路天沉的继承人,倘若他出了事,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你有何办法,别说没有。”悠悠冷声。   狗系统平日不帮她,不帮女主,不帮反派就算了,总不至于连男主都不帮。   “办法我有,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救他的,只不过……”系统道。   “凭我不够,不然我早就出手了!”   悠悠心道:果然,平日当乌龟,这种时候肯赴汤蹈火了。   她听出系统弦外之音,直截了当道:“不必试探了,我自然会帮师兄,你且说。”   别说慕天昭对清筠的重要性,单是三年师兄妹情谊,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太好了,你曾掐灭过承载慕天昭梦魇的魇香,香上梦魇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系统嗓音微喜。   “本来是渡劫旁人无法插手,但他的梦魇落在你身上,心魔劫考验的便是他的梦魇,借此因果,我可以送你进入他的心魔劫,只要你施以援手,定能助他成功渡劫。”   悠悠若有所思地看向掌心。   系统又道:“在此之前,需要将你在外的神魂归位,神魂必须完整。”   事不宜迟,悠悠直接将所有神魂收回真身。   还在茶楼看热闹的苍舒孑,余光扫到突然朝地面倒去的身影,试图阻止,无奈眼疾手不快,好在一旁的白默默及时出手,将人扶住。   “你怎么……”话音一顿,白默默看着面无血色的脸颊,指尖颤巍巍探向悠悠鼻息。   “死、死了?!”   苍舒孑将人接过,略一皱眉,瞥见女孩乌发间,忽然冒出的两只狐耳,恍然大悟。   “没死。”   他将悠悠耳朵遮了遮,铆足力气将人背起。   “我还有点事,再会了小白。”   话落,苍舒孑赶忙将人背走。   另一头,收回所有神魂的悠悠真身,按系统指示,凝神闭目。   “我将你的神魂送至心魔劫中,未免慕天昭察觉,道心受损,我会模糊你的存在,让他以为你只是他心魔劫里的一部分,还有……”   系统顿了顿,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它没有告诉悠悠,心魔劫在天道眼皮之下,助人渡劫无疑破坏了世间法则,比之前恐怖万倍的天雷,必然让她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下,它也救不了她。   虽然悠悠死后,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往后六界走向更是扑朔迷离,但眼下为了救人,它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舍弃路悠悠。   “……多谢。”   悠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细思系统那令人恶心的温柔,眼前一片昏暗。   夜幕沉沉。   落有“慕”字的染血灯笼,在凄风中摇摇晃晃,空气中弥漫着粘稠浓郁的血腥味道。   这是多年前,慕府被灭门的景象。   悠悠站在门口,心情沉甸甸的,据她所知,当时的慕天昭年仅六岁,是慕府上下唯一从魔修手中活下的人,为路天沉所救,带回了清筠宗。到了清筠后,慕天昭很长一段时间,午夜梦回,逃不掉灭门之祸,夜不能寐,久而久之,这段幼时记忆成了他释怀不了的心魔。   当夜究竟发生了何事,世间活着的人,除了路天沉与慕天昭没人知晓。   悠悠往前一步,踏入心魔劫。   神魂离体,悠悠真身也像化身一般,没了气息。   负责看守的魔修,见她良久不动,本以为是睡着了,直到一阵风吹过,悠悠真身犹若无骨地斜倒在地,才察觉到不对。   那人登时脸色一变:“来人!不好了快来人!”   晌午时候,府邸一座茶室内,踩着红靴的青年盘腿坐在茶桌前,掀开帽兜,露出一头醒目的银发。   他扶了扶额间的黑色抹额,接着顾赦递来的茶盏:“多谢君上。”   萧善木在旁道:“你来得有些慢了。”   听出话中之意,君夜尘抿唇道:“兄长说过,人活着,总要走些弯路,不丢人。”   他镇定自若地饮了口茶,随后道:“清筠少宗主在灵魔界的消息,除了我们,古域那边也知道了,压不住了。”   顶着路天沉之女的名头,身在灵魔界,多得是魔修想取其性命,在众魔修中,又属荒泽的最多。   诚然,当年若非路天沉,修仙界早就变成魔修的乐土,对其恨之入骨的万千魔修,动不了他,动他子嗣总不难,若能让路天沉尝到丧女之痛,灵魔界多得是人舍生取义,死而后已。   “无妨。”顾赦想起被关在地牢的人。   “暂时没人找得到她。”   君夜尘微微颔首,正欲再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外,低声道:“公子不好了,昨夜关进牢里的姑娘突然、突然没了生机。”   萧善木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茶几前的身影。   “慌什么。”顾赦将茶盏置于桌面,伴着沉闷的碰撞声响起,淡声道,“随我前去。”   昏暗的地牢里。   顾赦目光落在悠悠面无血色的脸,在她眼尾白皙的皮肤来回打转。   看到一片光洁,不知为何,心情瞬间糟糕到极致。   他沉下脸,视线最后落向女孩左掌灰亮的梦魇纹:“让墨荏滚过来。”   方才禀报此事的魔修一愣,下意识道:“此刻正午,魇使大人恐怕在……”   他话音未落,对上一双阴鸷冷漠的黑眸:“那就告诉他,要么现在舍半条命来,要么永远别来见本君!”   话落,顾赦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开了地牢。   留在原地的魔修脑海一片空白,盯着远去的青年身影,浑身血液倒流。   是、是魔君……   眼见人吓得瘫软在地,萧善木将其往上提了提:“去吧。”   缓过来的魔修,立马屁滚尿流地飞奔而去,萧善木正欲离开此处,手臂被拽住,他回头,看到朝顾赦离去的方向,微歪了下头的君夜尘。   虽未言语,但萧善木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君夜尘的脑袋,试图化解对方脸上的惊愕与困惑:“反正,就是这样。”   君夜尘:“?”   没多久,还处在一团黑雾状态的梦魇魔,火烧屁股地赶到。   一瞧榻间似曾相识的女孩面容,他心生不妙,再瞧对方掌心的梦魇纹,稍作回忆,一口老血闷在心头,只觉人在家中坐,黑锅天上来。   “冤枉,这可跟老魔没关系!”墨荏赶忙撇清道。   梦魇香是他所创不错,但那些人点香造的孽,不能由他承担吧,又不是他点的,何况路杳现在的情形,也不是梦魇造成的。   但如此说,绝对会触床边那位的眉头。   与血魔同样历经三代荒域魔君的魇魔,自认最会见风转篷,半点不废话道:“魔君莫急,她是神魂离体,不知神魂以梦魇为媒介去了何处,我且通过魇纹一探虚实。”   话落,黑雾钻进悠悠掌心。   不一会儿,从梦魇纹钻出来的黑雾,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逐,在空中翻滚高喝。   “退!退!退!”   一股焦味从雾气中散出,墨荏难以置信道:“说出来魔君可能不信,这姑娘神魂在天道幻化出的虚无空间里,这空间还不是为她所化,是个年轻修士在渡劫,不知她怎么跑到人家的心魔劫里了。”   魔修与仙修修行方式不一样,他们不需要渡劫,对渡劫了解得也不多。   故而对于神魂进入他人雷劫的事,在仙修看来,或许匪夷所思,但一知半解的魔修,却觉得或许是仙修常规的渡劫操作。   墨荏不疑其他,只道:“依我看,这小姑娘危矣,神魂本就脆如薄纸,一戳就破,沾一下天雷就没了,红颜薄命,魔君节……”   “哀”字尚未吐出,黑雾被顾赦修长有力的手掐住。   “去把她带回来。”   “老魔我……”   墨荏活了数千载,头一次感觉魔生艰难。   “魔君明鉴啊!魇纹的另一端有力量牵引着她,我不是对手,最多、最多在那力量散去时,试着把她带回来,但老魔现在只是团雾,不可能抗下那骇人天雷,去了也只是白搭上一条命罢了!”   顾赦脸色阴晴不定。   有那么瞬间,他怀疑自己一定又神志不清了,才会失了智般,低声道:“我也去。” 第96章   此时的悠悠, 不知外界情形。   她身在心魔劫,站在一片血泊中,眼神流露出些许哀伤。   不远处, 一群面容狰狞的魔修大笑声中,青衣小孩脸色煞白,双手不受控制地拿起染血的长刀,朝前方一众被捆住,动弹不得的熟悉面孔走去。   一步步,像是走向了地狱。   “不、不要……”   年仅六岁的慕天昭,颤抖着布满伤痕的小手, 拼命摆脱魔修控制,但他幼小的力量, 在这些魔修面前羸弱得不堪一击。   “方才不察,竟让个小娃伤到了!混账, 我倒要看看他还有多少能耐!”   “大人莫恼, 杀了他没意思,不如让其为大人表演一场乐子。”   “哈哈哈, 他好像要哭了,可怜得我都不忍心了,快点让他动手!”   ……   源源不断的狞笑传入耳中,年幼的慕天昭, 脑海一片空白。   长刀很重很大,他两只小手都握不稳,柔嫩的指甲被刀柄磨得血红, 但不知哪来得力量, 助他托起刀,而更红的血色近在咫尺, 慕府上下百余人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长刀,有惊恐、有悲愤、有哀痛……   他如被控制的傀儡,走到他们面前,被迫高举血淋淋的长刀,又落下。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爱笑眯眯给他讲故事的管家爷爷,会招鸟雀与他玩的侍女姐姐、快要嫁人的阿姐、比他还小三岁的幼弟……   很快,全部倒在他的脚边。   滚烫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溅在他身上,直到染了他满身血污。   他们睁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就这么……死死看着他。   全都,死不瞑目。   “我一定是在做梦,醒来就好了。”小慕天昭心想。   不知杀了多少人,到最后,他浅眸蒙了层血,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像个刽子手,麻木地举起红刀,砍向最后一个人。   至于对方是谁,他看不清,想不起来,也不在意了。   但对方微笑着,用极为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温柔的,像要哭泣。   “不是你的错,昭儿,答应娘亲闭上眼好不好。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到这样的伤害,娘亲很抱歉……对不起……以后要留你一个人了,别怕好吗,其实娘亲和大家只是换了个方式,继续陪在昭儿身边,往后明亮星辰,轻柔晚风,四季繁花……都是我们,会陪昭儿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或许是对方的眼神太过温柔,慕天昭最后闭上眼了,沉沉地闭上,尽管手依旧被控制着。   虽然早已失去知觉,他两只小手,依旧像被刀割般疼得厉害……   悠悠抿唇,眼前一幕幕景象如镜面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青衣的慕天昭。   他手持长剑,在天道设下的幻境里回到了过去,从弱小无助的自己手中,救下了曾经的故人。   幻境里,青年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悠悠未曾见过的笑,那般开心。   他浅眸中闪着细碎光泽,像是突然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难以置信中带着几分忐忑与小心翼翼,生怕这只是梦境。   然而,这一切本是假的。   悠悠叹口气,在慕天昭又一次挥剑斩杀魔修时,她走了过去,将他的剑夺走。   “够了,师兄。”她轻声道。   “该醒来了。”   慕天昭不知她是谁,只知她在阻止他救人。   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怒意,甩开悠悠,双目赤红地朝狰狞大笑的魔修、朝缓缓举起长刀的青衣小孩走去。   但他没走两步,又被悠悠拽住。   慕天昭真的怒了,带着杀意与她打斗起来,试图挣脱束缚,但对方出奇得厉害,简直像八爪鱼一样怎么都甩不开。   眼见小孩高举长刀,朝第一个人斩下,慕天昭瞳孔微缩了缩,拼了命地赶去,但他脚下踉跄,被悠悠绊倒后死死按在地上。   “不、不要……住手!快住手啊!”   听到慕天昭张皇失措的低哑嘶吼,悠悠咬牙,一条胳膊死死扼住他的脖颈,另手紧紧捂住那双瞳孔骤缩的浅眸。   这时候,她的衣袖忽然被拽住。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慕天昭,抓住悠悠衣袖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整个人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近乎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过去吧,求你了,别阻止我。”   他知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但他就再救一次,再尽力救他们一次!那都是惨死在他手下的家人啊!   悠悠双目发红,手指颤抖得厉害,但仍是归然不动地按住慕天昭。   四周魔修愈发猖狂的笑声,伴着长刀一声声沉闷的低鸣,清晰地灌入两人耳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温柔的“昭儿”响起。   原本沉寂的慕天昭骤然被惊醒,这次他奋力挣脱了悠悠,一片血红的视线中,跌跌撞撞地朝幻境中的女子赶去。   但他快抵达的时候,后方有人闷头一击,慕天昭脑袋一懵,再次狼狈地摔在地上。   眼前血光闪过,他颤抖的指尖最终没能触碰到记忆中的温柔。   慕天昭痛苦地张开嘴,想要大声哭喊,嚎啕大哭,但他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张着嘴无声悲恸。   有人遮了他的眼。   他却忍不住满心怨恨,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死死咬住对方的手臂,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才能发泄出心中的怨憎。   对方竟也任由他咬,好似不知疼痛般,只在他耳边一遍遍轻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是仙门宗主,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更多的人,不要留念于过往的遗憾,清筠,修仙界,三界,六界众生,天下清明都在等你呢,师兄……”   手臂间的疼痛渐渐消减,悠悠眨了眨眼,看到慕天昭的身影逐渐消失。   她脸上露出喜色,却没注意到,对方消失的刹那,周围骤然变化的景象。   浓黑的乌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悠悠头顶,在她龇牙咧嘴揉着手臂时,上方无数雷光汇成一条粗壮的惊雷,带着令人战栗的天威涌下,直朝孤坐在原地的女孩劈去。   一刹那,四周变得明亮。   陡然察觉到什么的悠悠,抬起头,只看到漫天闪烁的雷光,壮观到令人窒息,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   刺目雷光下,她的眼睛忽然被只手捂住。   悠悠虚弱得近乎透明的神魂,在天雷威慑下,意识变得模糊。   视线被遮挡后,仿佛有人从后面拥住她,一面极尽温柔地将她搂到怀里,一面附在她耳畔,嗓音结了冰般寒冷。   “我要杀了你。”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天地化作一片虚无。   *   “君上!”   原本被喝令在房外等候,听到动静的萧善木推门而入。   室内,灯火明暗不定。   立在床边,一袭白衣的身影摇摇欲坠,他面色雪白,唇间溢出大口鲜血,眉眼阴沉得有些可怕。   “君上……”   “我无恙。”顾赦拭去嘴角鲜血。   室内气氛因他神色变得压抑凝重,所有人噤若寒蝉。   一片死寂中,顾赦垂着眼,接过萧善木递来的锦帕,将长指沾染的血迹拭了个干净,最后才看向榻上的女孩。   “把她给本君扔出去。”   悠悠长睫微颤,刚睁眼便听到这句。   “……?”   她神魂尚未归位,意识浑噩,等彻底清醒时,已经被人“咚”地扔进地牢里。   那人下手留了点情义,至少她落下的地方垫有草垛,没有直接摔在坚硬的地上,饶是如此,悠悠也头晕眼花了许久。   她扶额定了定神,回忆之前在心魔劫中,末了隐约有雷光还有谁在说话似的。   “师兄走后,发生了何事?”   系统沉默一瞬。   “什么都没有。”   他道:“你受心魔劫影响,产生了点幻觉罢了,听到的声音或许是我告诉你该走了。”   悠悠讶然,揉了揉额角。   那声音在雷声笼罩中十分模糊,她实在分不清是谁,虚弱的神魂经此一番折腾,也变得疲倦无比。   她强打起精神:“师兄如何了?”   系统嗓音带着喜悦:“渡劫成功了!”   悠悠松口气,紧绷的心弦放松后,才感觉不仅神魂充满倦意,全身也疼得厉害。   她看了眼左手,掌心的梦魇纹已经消失了,悠悠顺势躺在草垛上,揉了揉酸疼的手臂,揉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撩起袖子瞅了眼。   “……”   这疑似咬痕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系统:“放心吧,你神魂是受了点伤,但不至于化作魂印,过不了几日就自动消失了。”   悠悠长叹口气,垂下手闭了闭眼,本想入睡,脑海中却回响起顾赦那句把她扔出去的命令。   她神魂离体前在地牢里,醒来时却在卧榻上。   悠悠忍不住想:是师弟抱她去卧房休息的吗,既如此,为何又要把她丢出来,难道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   悠悠躺在乱糟糟的草垛上,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铁链摩擦声。   铁牢的房门打开了。   悠悠眯着惺忪睡眼,对上萧善木垂落的目光。   “公子病了。”他道。   “现在很不好。”   悠悠豁然坐起来,睡意全无。   外界天已经完全黑了,被一望无际的夜幕笼罩,萧善木替悠悠推开门,随后持剑守在了门口。   转角黑暗处,抱臂倚墙的君夜尘,侧过脸,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不该让人去打扰他,这种时候需要静养。”   萧善木不置可否:“或许吧。”   “不过。”他回头朝室内望了眼,“也许就是沉寂太久了,也说不一定。”   *   顾赦头疼欲裂,识海里,充斥密密麻麻的声音与形形色色的身影。   自三年前他醒来后,便时不时听到众生苦念。   “为何人要活着……”   “我病了,病痛缠身,不如死了……”   “原来我也会老,魔修为何不能像仙修一样,只有短短岁月,真不公平!”   “我快陨落了,可我想活,谁来救救我……”   在这世间,有人苦生老病死,有人苦爱别离,有人苦怨憎求不得,有人苦五阴炽盛……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八苦,将顾赦层层围住。   仿佛他天生该代苍生受过般,只要世间有人感受到痛楚,这抹苦痛便会涌入他的识海,清晰地烙在记忆深处,与他融为一体,犹如他亲身经历,以至于,有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众生的苦念,宛如悬在顾赦头顶的警钟,只有他稍作松懈,便会被铺天盖地的怨念围剿。   明众生苦,解苍生怨,为灵魔界这片落寞已久的辽阔土地带来新的辉煌,背负无数魔族先辈的夙愿重振上古魔威,仿佛是他唯一解脱的方式。   三年来,顾赦不曾有过一日安眠,闭上眼,便被苍生苦念包围了。   他只能昼夜不歇地盘算、筹谋,将灵魔界曾经断层的历史,一点点挖掘出来,在一片混沌中找到出路。   他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夜这般,识海一片混乱,到处是充满怨念的陌生声音了。   识海里太多嘈杂的声音,顾赦自身意识不得不在无边苦海沉浮,几乎快被淹没。换作往日,他此刻多半已神志不清,变成了六亲不认的疯子。   但今日,天雷击在神魂上的真切痛感,倒让他保持着一丝理智。   可这份理智并不让人愉快。   他难以遏制地想到心魔劫内所见场景。   一袭红衣的女孩,红着眼眶,双手紧紧抱着她的师兄,任由对方咬她,竟也一声不吭,眉宇间流露出的温情,让他只想撕碎这个‘他疼她也疼,郎情妾意’的画面。   顾赦往常只尝过旁人的怨憎,从来是心静如水,头一次,自己内心被阴霾笼罩。   无处排解的愤懑,让顾赦本该被掩埋的意识,一次次破土而出,仿佛不得到解决,天王老子的八苦来了,都得在旁等着。   浑浑噩噩间,顾赦感觉到一抹冰凉落在眉间,轻轻划过。   待意识到不是错觉,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眉眼如画的瑰丽容貌,女孩发丝还有些凌乱,斜插着几根枯草。   “……”   他扣住纤瘦皓腕,用尽力气狠狠甩开。   “别碰本君。”   悠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原本看顾赦躺在榻间,一脸陷入梦魇的痛苦样子,眉头紧锁,她想着帮他舒展眉头,指尖刚在俊眉摸了摸,手腕就被捉住了。   顾赦半睁开黑眸,没等她惊喜,就被他丢开了手。   再苍白的脸色,也妨碍不了他凶神恶煞。   看着手腕留下的浅红指印,悠悠心情复杂。   一是感到震惊。   她没想到之前还好好的师弟,对她的态度一下三百六十度大反转,仿佛给她贴上了不可饶恕的标签。   二是感到有些好笑,因为青年方才铆足全力使出的劲,跟给她挠痒痒差不多。   不知是不是哪受伤了,反正显而易见,他此刻处在极度虚弱中,还想试图凶吓她。   悠悠微挑了下眉,视线落在顾赦重新阖上的眼眸。   顾赦闭上眼,在识海一片嗡嗡嗡的嘈杂怨念中,试图找到一片净地,平复今日格外浮躁的心境。   但没等他寻到,眉心再次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带着微末痒意。   顾赦长睫微颤。   提前预判的悠悠,及时缩回手,却低估了顾赦速度,还是被捉住了细腕。   幽然灯火下,他眼底浮现出愠怒,拇指摩挲着她的腕骨,想要碾碎般,收紧了颀长苍白的五指。   “本君再说一遍,滚——”   手又被丢开了。   悠悠眨了眨眼,看到原本平躺着的顾赦,改成侧卧,将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他穿着妥帖的银白里衣,即使躺在榻上许久,也难在衣上找到半点皱褶,勾勒着暗金绣案的墨底腰封,一丝不苟地束着腰身,就像时刻绷紧着神经。   看着将背影甩给她的青年,悠悠莫名发笑。   虽不知顾赦在恼怒什么,不过比起之前,犹如隔了层厚重面具与她讲话,令她完全捉摸不透,眼前的师弟,至少能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他的情绪。   虽然三番五次被推开,她也有些怒了。   悠悠微眯了眯眼,安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凑去脸。   顾赦终于得到片刻安宁。   这些年他身为魔君,不管底下那群人有多大的狼子野心,至少明面上,无人敢明目张胆忤逆他。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了。   意识到面对路杳,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顾赦调整吐息,缓缓将心境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识海里四面八方涌来的苍生苦念,虽难熬,他却已经习惯了。   无论塞给他那些人多痛苦的记忆,他都担得起,只要撑到这些怨念喧嚣消失便可。   没多久,顾赦识海中的这些声音确实消失了,如潮水般退去。   只不过,不是主动散去的。   因为一抹悠悠的低声细语,在那刹那,取代了它们所有的喧嚣,以王者之姿占据了顾赦识海每个角落,成为他深深铭记的东西。   灯火昏黄,床边垂帘泛起涟漪,暗香随风涌动。   一缕柔软的乌发,擦过顾赦脸侧。   女孩贴近,轻轻浅浅的呼吸掠过他耳畔,顾赦长睫忍不住颤了下,就在他微微睁开眼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越的:“我就不滚。”   她道:“有本事你跳起来,咬我呀!”   顾赦:……   他要杀了这个女人。 第97章   “公子精神了许多。”   眉飞色舞的悠悠被带回去后, 萧善木进屋打量道。   支起上半身的顾赦,倚靠在榻上,苍白脸色多了些生气, 最重要的是,眼睛黑白分明,看得出神志十分清晰。   顾赦掀起眼皮,看了眼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忍了忍最终没开口。   “重焱来了。”萧善木道。   “说有要事面见公子。”   他话音落下, 一个裹着黑袍,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 跟在君夜尘身后,进入室内。   “拜见君、公子。”重焱嗓音微哑。   他行礼后, 掀开兜帽,露出鼻青脸肿的模样。   萧善木惊讶:“焱使这是……”   重焱垮着脸, 交代了来龙去脉。   “那姑娘手持龙玉。”   龙纹玉佩是荒泽“释”氏一族身份的证明,玉内凝有释家子弟诞生之初的精血,每块玉都独一无二。   他瞅了眼床上的身影:“属下看到, 玉上刻的是公子名讳。”   他到底是魔修,遇到魔血,修为难免受到压制, 那女子修为本就不低, 将他揍了顿后逃之夭夭了。   萧善木蹙眉:“一位清筠宗的姑娘?”   倘若路杳当时不在地牢里,他定以为是她, 可不是,那又是谁?   “与白姑娘一起抓来的,身怀幽冥鬼火,模样……”重焱略一回忆,竟有些记不得了,毕竟是一张扎进人堆就找不到的路人脸。   “模样平淡无奇,没什么特点。”   萧善木目光落在顾赦身上,毕竟除了他,没人还会知晓女子身份。   “能得公子玉佩,连使用法决都知晓,或许是重要的故人,公子可有印象。”   顾赦面无表情道:“没有。”   萧善木:“那就有些糟了。”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龙玉上有货真价实的‘释玄’两字,倘若那人以顾赦的名义胡作非为,不知会惹出多少事端。   “我让人去清筠一查便知。”君夜尘将抹额往上提了提。   “兄长说,男子汉大丈夫,身边若连几朵桃花都没有,愧于天地,想必是公子哪朵桃花。”   他抬指,立在指尖的红蝶,在灯下薄如蝉翼。   顾赦眉眼淡淡道:“不必了,把你本命收起来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让你做。”   “公子放心。”重焱出声道。   “我已在那女子身上洒了浮幽散,很快就能找到她。”   浮幽散是灵魔界最强的追踪香,一旦被中招,想摆脱追踪难如登天。   躲在床柜底下的泥人悠:“……”   正此时,山摇地动。   外界皓月当空,沉寂的夜色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打破,整个天墓都抖了抖。   所有人第一反应是备受瞩目的魔鳞出世,但天幕不见异象,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时候的嘹亮龙吟,响彻云霄。   在外的悠悠化身,迅速朝声源处赶去。   是之前与幽蛟一起遁入亡灵海的应烛。   平静的海域,忽然掀起惊涛骇浪,一条赤龙背着好几个宝箱钻出海面,朝被夜色笼罩的天墓掠去。   它身影所过之处,洒下一片如山般的庞大阴影,目睹者无不瞠目结舌,震撼于这非同一般的龙威。   一时间,无数目光涌向烛龙,各怀心思,但它很快消失踪迹。   与此同时,浑身湿答答的红发少年,扛着六个大宝箱出现在悠悠面前。   “都是我在海下找到的。”少年脸上带着得意。   箱子打开,悠悠眼睛险些被闪瞎,里面全是些亮晶晶的东西,金银珠宝、灵石魔晶,一个比一个耀眼。   应烛拿起拳头大的夜明珠,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我最喜欢这个,是蛟哥找到的,我用一面海底捡到的黑白古镜向他换的。”   蛟哥?   悠悠嘴角微抽。   幽蛟搁那装大哥呢,也就欺负应烛这条九天十地,世间最后一条烛龙孤苦伶仃,没有族人引导了,还是条未成年,什么都不懂的小龙。   换个称霸太古鸿荒时代的烛龙,还管条蛟叫哥,不给它把屎都打出来。   “等等。”悠悠看着夜明珠,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用什么换的?”   “一面镜子。”应烛回忆。   “黑白两色,镜身刻有九个太阳,都生锈了。我求了蛟哥好久,它才忍痛答应我用古镜交换。”   悠悠:……太阳神镜。   她瞅了瞅应烛手里拳头大的夜明珠。   忍痛。   没有一口答应,幽蛟确实是沉住气,忍痛了好久。   悠悠这下真有些心疼了,近乎爱怜地摸了摸应烛湿漉漉的红发。   说起来,按龙族的年岁,别说成年了,他怕是还没渡过幼年期。   “幽蛟呢。”   这也下得了手,强烈谴责!   “蛟哥找到族人了,它舍不得,要再留几日。”应烛眼底流露出几分落寞。   亡灵海域底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里,封印着近千条黑蛟,虽然封印它们的力量很可怕,但总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不像他……   悠悠察觉到他瞬间低落的情绪,抿了抿唇,原著里的设定,应烛就是世间最后一条烛龙,至于为何,却未说明。   知道勾起了对方的孤独感,她转移话题道:“这些东西好漂亮。”   应烛眼睛立马重新亮了起来,将珠宝挨个拿出来,兴致勃勃地讲起寻宝过程。   悠悠拽着苍舒孑一起听,边颔首回应烛龙,边低声道:“这里要交给你了,化身中了浮幽散,我得走了,不然有人会找来。”   要是化身也被逮住,她就彻底凉凉了。   苍舒孑露出为难之色。   “我不会带孩子。”   虽然应烛强得离谱,是个非常好的保护伞,但惹事能力也不小,何况他不认为对方会听他的话,烛龙一族,怎么可能有乖宝宝。   悠悠还欲再劝他担起重任,苍舒孑微眯了眯眼,忽而指着她,一脸悲痛地对烛龙道:“应烛,少宗主真身被恶徒关起来了!正遭受着非人折磨,你能去救她吗?”   悠悠瞪大眼睛,立马伸手捂他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恶徒太强了!打遍天下无敌手!我们都不是对手……唔唔。”   苍舒孑在悠悠手中挣扎。   悠悠捂住他,抬头看向停止把玩珠宝,骤然严肃起来的红发少年:“别听他说,那人……”   顾赦本就受伤了,身边又只有萧善木守护,虽然萧善木很强,但原著里,无论群殴单挑,身为烛龙后裔的应烛就没败过。   在他渡过对女主白芙雪所谓的叛逆期后,加入了主角团后,更是成为绝对实力的象征,后期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无敌势头。   虽然现在,应烛还未到自己的巅峰期,但未与萧善木动手前,鹿死谁手谁也不知,何况事情闹大了,顾赦身在天墓的消息定然瞒不住,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悠悠试图阻止应烛,但夜明珠的光芒在半空一闪,少年“咻”地一下没影了。   救人。   敌人,强……   苍舒孑所言,完美踩中烛龙好战、征服四海的霸主天性。   在修仙界,虽然强者很多,但应烛从小被宗门管教不能随意挑衅打斗,眼下,却是师出有名,不仅能打架还能得到赞扬,对其而言,简直是再美妙不过的事了。   眼见烛龙已经没影了,悠悠心弦骤紧,神识落在唯一能自由行动的泥人身上。   她操控泥人推开沉甸甸的包裹,从床头柜下钻出来,出门寻顾赦身影。   *   顾赦正在一座楼台上。   自重焱掌心涌出的九天玄火,笼罩着他。   九天玄火乃三大地狱炎之一,为死亡中诞生的生命之火,能用于疗伤。   夜风拂过,顾赦睁开眼,苍白面色稍有缓解。   天边皎色淡去,隐隐透着一抹血色。   “时候要到了。”他道。   萧善木握剑站在一旁,露出些许忧色:“公子受伤颇重,不如养一日。”   “无妨。”   顾赦端起茶盏,眼神晦暗不明。   “之前那股动静查清了吗,确定是烛龙。”   萧善木正要说话,眉头忽然一皱。   一阵呼啸的狂风吹过,大片树叶飘落,发出令人不安的簌簌声响。   萧善木握紧长剑,面色凝重地朝侧面望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立在高台玉栏上,浑身环绕着湿气,一头赤发风中飞舞,眉眼透着桀骜。   “我来救路杳。”   他冷声,目光从手里的夜明珠瞥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这股蓬勃的杀意让萧善木立马意识到,此事不可能善了。   他脸色渐沉,扣着剑柄的拇指微动,打算先下手的时候,身后响起一声近乎突兀的——   “要夜明珠吗。”   应烛愣了下,看向问他要不要发光珠的青年:“你有吗。”   “当然。”   顾赦视线淡淡地从少年发间,两个小龙角扫过。   发现是幼龙,他转了转储物戒,一颗鞠球大的夜明珠落在掌心,在夜里散发着璀璨光芒。   “还比你手中的大。”   应烛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夜明珠,再瞅了瞅对方的,如遭雷击。   “要吗?”顾赦低声问。   应烛:“可以吗?”   顾赦:“当然。”   应烛兴奋地走了过去,接过大夜明珠后,坐在了顾赦对面。   一旁如临大敌的萧善木愣住,与迅速赶来的君夜尘对视了眼,发现情况与想象中不一样,便安静地站到了顾赦身后。   “吃东西吗。”顾赦将一盘软玉似的糕点放在应烛面前。   应烛满眼都是大夜明珠,闻言正要摇头,嗅到一股甜腻的香味。   顾赦:“是奶糕。”   应烛吃了块。   真香。   与此同时,气喘吁吁赶来的小泥人,仰头看到抱着颗硕大夜明珠,吃得正欢的红发少年。   悠悠:“?”   怎么还吃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烛龙的。”应烛吃着奶糕,嗡声嗡起的问。   顾赦拂袖,半空浮现出一副画卷。   应烛无意抬头望去,下一秒,骤然被吸引了视线,他怔愣起身,连夜明珠都顾不得了,凑近观看。   只见画卷里,绘着辽阔的四海之上,万龙腾飞的场景,而众多龙中,最醒目耀眼的便是几个赤红龙身,龙角纹路与他一模一样的巨龙。   他们虽数量最少,却居于众龙正中心,威严的目光透过画卷,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震撼,横扫一切的狂傲霸气。   应烛定定看着画卷,入了神,耳边响起顾赦低沉嗓音。   “这是你的祖辈,曾征服四海,在太古鸿荒时期称霸的龙族。”   应烛着急道:“那他们后来去哪了。”   “据我所知,大都陨落于一场先天神战。”   顾赦起身,带着几分惋惜道。   “倘若还在,我想烛龙族不会落寞至此。”   “落寞……”   应烛心里一下变得酸酸的,难受了起来。   烛龙族只剩他一人,而且他还得隐姓埋名,之前打了那条挑衅的小白龙,还要被关起来,确实落寞得让人心酸了。   以往从没人与应烛说这些。   他清筠宗是个特殊的存在,同辈弟子都对他唯恐不及,唯一总来亲近他的白芙雪,他又不喜欢。   他看着画卷中莫名感到亲切的众多身影:“可以把画给我吗。”   “可以。”顾赦收起画卷。   应烛欣喜不已,伸手握住画卷,卷轴的另一端,对方修长有力的手却没有松开。   他疑惑抬头,对上漆黑狭长的眼眸:“倘若你愿意,往后可跟着我。”   应烛愕然,还没反应过来,卷轴另端被松开。   视线中,年轻男子松开手,似笑非笑:“你在画卷中看到的众龙,如今,青龙被尊为圣兽,顺天承运受万世敬仰,白龙居于北海执掌一方,奉为北海之神,火龙手握无边炎疆,盘踞之地无人敢涉足……”   “曾经远古霸主烛龙,却只留下了几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逐渐被六界淡忘。”   恍然间,懵懵懂懂的应烛明白了什么,握卷轴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朝顾赦望去。   黎明之际,天边隐隐透出光亮。   青年颀长的身影站在玉栏前,穿着乌金丝袍,眉眼淡然。   “像烛龙族这般的远古霸主,逐渐被人遗忘了,本君实在为之可惜。”   应烛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眼前一阵柔和的清风拂过。   顾赦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手指上落叶飘过,带着相邀之态,对他道:“烛龙一族,不该被埋没。”   “跟着我,让烛龙一族的威名重震四海。”   天边升起的旭日,在青年指尖洒下点点金芒。   璀璨又耀眼。   被其深深震撼到的应烛,在原地呆了半晌,缓过神后,立马将小夜明珠放在了顾赦手中。   嗯嗯。   他要重振烛龙族的威名,什么修仙界,早就不想待了!   躲在暗处的悠悠:……?   这、这就被拐走了?!! 第98章   “哐当——”   地牢大门被打开, 神采飞扬的红发少年出现在悠悠真身面前。   没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已换了身装扮,从原来简朴的打扮变得华贵起来, 一袭浅金丝袍,紫金发扣束着发丝,腰间坠着块美玉,浑身上下写满华丽两字。   “君上答应放你。”烛龙欢快道。   “他真是个好人。”   悠悠:……   以往都是她对旁人说顾赦很好,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说,心情复杂。   牢门被打开, 自由的气息近在咫尺,悠悠却觉亏大了。   以她的了解, 应烛虽桀骜不驯,本质却是个很乖的小龙, 至少绝对说一不二, 守承诺,不可能假意归顺顾赦。   而且糟糕的是, 顾赦在他心底埋了野心,一个在修仙界被束缚,无法实现的蓬勃野心。   意识到能把应烛带回清筠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悠悠有些心痛。   人是她从宗内带走的, 现在带不回去了,如何向宗门交代。   她试着挣扎,语重心长道:“应烛呀……”   “不是应烛。”少年给她看腰间玉上刻着的字。   “我改叫释烛了。”   悠悠:……寄了。   新名字、新身份都出现了, 这是让小烛龙与过去彻底告别。   顾赦好快的手段。   应烛……不,释烛见悠悠脸色不好, 以为她舍不得自己,拉着她手腕走出地牢。   “待我征服四海,完成霸业后,会回宗门看望你,还有戒律堂老头。”   虽然他不喜欢清筠宗的规矩,但到底是在那长大的,多少有些留念,而宗内他最喜欢的就是悠悠,原因简单,他看悠悠,就跟看喜欢的珠宝夜明珠一般,就是看着莫名顺眼和喜欢。   除悠悠外,他还惦记的只有老管教惩戒他,但会给他喂吃喂喝的戒律堂老头。   听到释烛的承诺,悠悠一边欣慰,一边心里凉飕飕的。   血亏。   脑海中的系统有些着急,满是恼意道:“是修仙界养育了他,他如此,便是背信弃义!”   悠悠眨了眨眼:“你这一急,不知为何,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她虽觉得小烛龙被拐走,亏大发了,但对应、释烛而言,做任何选择该是自由的,不该被束缚和谴责,毕竟在原著里,留在修仙界,也意味着他曾经的桀骜不驯,满身棱角被磨的差不多了。   而且据她所知,释烛在清筠宗的这些年,大多时间都处在无聊至极的状态,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连三年前那场动荡,他都雷打不动的在后山呼呼大睡。   没有族内先辈指引,跟着顾赦,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系统有些被悠悠激怒,气急败坏道:“你就看着释玄身边力量愈来愈强吧,等他踏平修仙界,你就知道后悔了!”   这话悠悠已听了成千上百遍:“你为何笃定他一定会进攻修仙界。”   虽说修仙界与灵魔界自古便对立,水火不容,但隔着危机四伏的亡灵海,大部分时间都是相安无事,近万年最大的战事就是释九阴掀起的界战,其余都是些不大不小的摩擦而已。   “因为……”系统默了默,半晌冷哼。   “那你以为释九阴为何,魔族本就喜怒无常,生性暴虐,三界都装不下他们的野心!”   悠悠挑了下眉,不再出声。   走出昏暗的地牢,外界旭日光芒落在眼前,悠悠揉了揉眼睛,被释烛拽着往外走。   朝大门走去的路上,她脚步微顿,若有所感地回头,朝不远处宽阔的高台望去。   孤身站在栏前的身影,乌金丝袍在阳光照耀下,有些亮眼。   悠悠只知道对方在看她,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   顾赦视线却极为清晰,女孩走了走回首,白皙脸颊迎着阳光,墨发红衣,明艳得不可方物。   悠悠收回视线走了两步,又停下,张了张嘴。   “……我给你留了封信。”   顾赦微抿了抿唇,在身影彻底消失的前一刻,转身离开。   东西很快被搜到。   沉甸甸的包裹,一动不动捏着小手的泥人,还有封信。   一般要交给顾赦的东西,都要先过手,检查是否有对其不利的暗法,萧善木没动信,连着将检查过的包裹呈了去。   “是些疗伤的药,治内伤外伤的都有,还有。”   萧善木打开盒子,三枚丹药亮着金色光晕,一瞧便非凡品。   “是养魂丹。想来路姑娘察觉到公子受伤了,又不知伤到何处,索性每样药都留了点。”   临窗书案前,顾赦漠然地将信封撇到一旁,拿起本古籍,头也不抬道:“天墓派了多少魔俑前往圣墟。”   “三十七个。”萧善木面露疑惑之色。   “阿尘之前禀报过了。”   顾赦微顿,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他淡声道:“午后去禁地,让其他人在圣墟闹大点。”   这是公子昨夜已经交代过的,萧善木欲言又止。   发现不对劲,他视线落在挨着顾赦食指的信封,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翻着书页,无意识在找话的人。   片刻斟酌道:“路姑娘留下的信中,想必有许多当面羞于吐露的话,不如公子先看信。”   顾赦瞥了眼‘师弟亲启’四个娟秀小字,似有若无地哼了声。   “先生以为她会留下什么正经的话,多半是戏弄人,我懒得浪费时间。”   萧善木见状不再相劝,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窗外清风吹过,书房内响起安静的纸页摩挲声,没过多久,一本古籍快被翻完了。   顾赦望了眼外界天色,意识到该走了,目光才落在手旁的信封。   路杳……   萧善木是被她的假象蒙蔽了双眼,才会在他面前,话里话外偏帮,却不知其玩性,指望她在信里写下肺腑之言,痴人说梦。   从拍卖会开始,他唯一看到路杳露出的一点正经真情,就是心魔劫内,助她的师兄渡劫,倘若这封信是给她那师兄的,他倒相信其中会有几分正色。   给他的,多半写了些……   顾赦冷着眸光盯了许久,最后,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是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薄的纸。   信纸上的东西,倒看得出,她十分认真了。   认真地画个栩栩如生的东西,并在旁备注了句话,一眼望去,写信时的本人神态快要从信里蹦出来。   顾赦垂眼,信上——   铁窗泪的小泥人吐舌头:“略略略~”   顾赦黑眸如结了冰,收紧的长指险些捏碎信纸,近乎懊恼地将薄纸塞回信封,扔到案角,用古籍压在下面。   很好……   最好别得到魔鳞,别再落到他手中。   *   “阿楸~”悠悠打了个喷嚏。   “浮幽散需在赤水中洗涤,才能除去暗香。”   待在她化身怀里的雪白灵兽,挤着眼睛,精神萎靡极了。   “荒域与沧海之间,就有条赤川。”   悠悠摸了摸坎坎脑袋:“知道了,休息吧。”   坎坎毛茸茸的脑袋往她臂弯埋了埋。   事不宜迟,悠悠化身赶去了赤水。   她带上了乌乌,赤水就在荒域边界,倘若有机会找到被血魔从妖界带走的妖鸦一族,再好不过。   悠悠真身则留在了天墓,争夺魔鳞。   魔鳞出世在即,还未与任何赶来的仙门弟子取得联系,悠悠已决定自力更生,好在有苍舒孑相助,帮她为前往圣墟夺得传承做了些准备。   午后,两人一起去了方家商阁,定制了一艘特别的小舟。   再走出商阁,已是傍晚。   悠悠摸了摸扁了不少的储物袋,惆怅地叹口气。   这要是没抢到,血本无归。   苍舒孑勾唇道:“放心吧,到时候就知道了,车技再好也怕堵车。”   天边渐渐升起的月亮,呈现出一抹诡异的暗红,苍舒孑望了眼,眸光闪烁不定。   “对了,我还有点事,就不与你同行了。”   从九域魔修手中夺得魔鳞,本就凶险,苍舒孑没必要以身犯险与她同行,悠悠没有多想,微微颔首看他朝血月升起的方向走去。   收回视线,悠悠换上银夜此行的服饰,一袭紫衣,腰悬“夜域”两字的令牌。   改头换面后,她赶赴圣墟。   圣墟是片辽阔的魔族遗址,四周设有用于保护的结界,天墓未打开结界前,所有人只能聚集在遗址外。   悠悠赶到后,悄无声息没入银夜的队伍。   之前在街上见到的兄妹二人,毫无殿下架子的与手下们坐在一起,左顾右盼,环视四周各域来人,脸上难掩兴奋。   “这次属太古机会最大,除了古魔和庄隗少殿,竟然又来个魔使,他们人数也是最多的!”   古域黑压压一群人,站在最靠近结界的地方,压迫感十足。   悠悠随意瞅了眼,视线忽然被柄剑吸引住。   那剑被布包得严严实实,只有湛蓝色的剑穗露在外,夜风中轻摇。   悠悠心跳快了几分,悄无声息走了过去。   “我已牺牲。”她凑近低语。   混在古域魔修中的萧町,侧头震惊地看向陌生的女孩,半晌,吸了吸凉气。   确认过眼神,两人躲到巨石背后。   悠悠道:“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有其他人吗?”   萧町长叹口气:“半个时辰前。”   他们一行人乘坐灵舟刚抵达,就得到魔修已齐聚圣墟外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半点准备都没有,只能潜伏在各域魔修中,见机行事。   倘若能捡漏,再好不过,他特意选了把握最大的古域。   “我和牧芥混入的古域魔修,贺清山那货和清淼混入了沧海,还有些人混在其他魔域。”   悠悠一听都是老朋友,欣喜地从石后探出脑袋,试图寻到大家踪迹。   “牧芥在哪?怎么没瞧见。”   萧町抬手给她指了个方向。   悠悠顺着望去,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的身影,坐在石头上,低埋着脑袋,白白净净的脸颊肉眼可见的发红,周围一群狂蜂浪蝶。   “……?”   “佛修光着脑袋太显眼,我就给他戴上了假发,谁知这家伙眉清目秀的,都以为他女扮男装。”萧町无奈摊手。   “这下比之前还招摇,我只能走远些,弃车保帅。”   悠悠轻啧了声,思忖道:“你换身银夜的衣裳,过来帮我。”   萧町对九域不甚熟悉,朝悠悠下巴微扬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群紫衣魔修,对比其他几域人数少的可怜。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不赞同地摇头。   魔鳞内万古传承的消息传到修仙界,在各仙宗内部掀起轩然大波,纷纷派门内人士前来阻止魔修得到传承,对此事重视非常,不然剑宗那群老家伙可不会放他来灵魔界。   “九域魔修势必为魔鳞陷入混战,硬抢咱们双拳难敌四手,捡漏才是王道。”   “我们来的路上还打赌,哪个仙修谁能捡到漏,得到万古传承的话,九域魔修鼻子都得气歪,那要一战成名,名享灵魔界了!对了。”   萧町一下笑出声。   “我压的你,大家都压的路少宗主哈哈。”   被寄予厚望的悠悠:……   笑不出来。   她手指刨了下,将人拽近低声道:“听我说……”   半炷香后,被说服的萧町换上了银夜服饰,两人一迈入大部队,就察觉到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息。   “据可靠消息,有仙门人士混了进来!”   为首身为银夜大殿下的敖奇,一脸严肃。   悠悠和萧町坐下的动作,不约而同一僵,好在没人注意他们。   “他们好大的胆量。”敖倩儿摸了摸额头银坠,蹙起柳眉。   “传承给任何一个魔修都可以,但绝不能落到仙修手中!”   周围一阵附和。   “既然修仙界的人插手,就不单是灵魔界内部的事了,九域要团结起来!”   “是啊,我听说那小魔头路杳也来了,想必是为了传承,绝不能让其如愿,否则我灵魔界不得被修仙界笑话死!”   “两位殿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把仙门人士揪出来!”   ……   悠悠与萧町对视一眼,对众魔修的义愤填膺倒不意外。   角色互换,他们仙门人士也会一致对外。   敖奇欣慰地看了看大家,抬手道:“稍安勿躁,就在方才,各域带队人士已聚集在一起商议了此事,约定了,都把阻止仙门人士夺得传承放在第一位。”   “当真如此吗殿下。”随行魔使皱眉,看向荒域人群。   “据我所知,荒泽向来孤高,不与旁域合作,怎会答应。”   悠悠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荒泽在灵魔界独树一帜,域内魔修对另八域都颇带敌意,不屑与之为伍,毕竟当年释九阴率众攻占修仙界时,另八域趁机在后方,捅了荒泽不知多少刀子,那时荒泽腹背受敌,都记着仇呢。   “我之前也有所担忧,但荒泽魔使答应的比想象中容易。”敖奇回头望了眼,看向荒泽人群的眸光发亮。   “荒泽为了灵魔界愿意摒弃前嫌,当真有王者风范。”   在旁端坐的萧町,没放弃把希望寄托在‘大树’上,忍不住道:“古域少君下了死令要夺得魔鳞,恐不会像说得那般好听,银夜需做多准备。”   敖奇一哂,掏出卷轴。   其中有九个印记,为首便是古印。   “放心吧,古域虽素爱出尔反尔,但纵使是他们,也不希望传承落在仙修手中。”他瞥了眼萧町,包容一笑。   “方才召集大家紧急商议对策的,就是庄隗,在对待修仙界这事上,太古很有大域气度。”   灵魔界九域自古纷争不断,从未联手过,头一次看到九印落在一张纸上,众魔修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连沧海也……”   当年荒泽与修仙界大战,大败的消息传回,传闻沧海魔君连给路宗主的归降书都写好了。   此事被另八域魔修嘲讽至今,一致认为沧海是灵魔界叛徒,修仙界走狗。   “别这么说。”敖奇竖起拇指。   “现在的沧海可是一片魔心!”   悠悠瞅了眼卷轴上的九印,忐忑起来。   九域若都以灵魔界大局为重,宁愿把传承让给另八域,也不让仙修夺得的话,她的计划就要夭折了,危矣。   悠悠担忧之际,子时,一望无垠的黑沉夜空,血月高悬。   忽而一阵冷风刮过,被淡红月光笼罩的圣墟,云雾散去,结界层层消散,一眼望去尽是高低起伏的山脉,重岩叠嶂。   其中一处秘境,潮水般的黑气源源不断涌出,在众人屏息以待中,浮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峰顶光芒乍现,金碧辉煌的宫殿坐落之上,宫殿上方,血月笼罩中,一片黑鳞散出冰冷泠冽的紫芒。   “紫、紫圣魔宫,是阿落!”有人惊声。   阿落是上万年前,魔族最后一位大能者,自他之后,魔族再未有过登峰造极可与神明比肩之辈,即便是强如释九阴,也未曾达到过大能者的境地。   “是阿落魔尊的传承——!!”   刹那间,所有魔修沸腾了。   本以为是某个大魔的传承,万万没想到,竟是紫圣魔尊阿落,传说中可与天神媲美的大魔尊。   以荒泽、古域为首的几域魔使,发现魔鳞内的传承比预料的还要重要百倍,不约而同变了脸色,暗悔该再多带些人来,此刻找增援已经来不及了。   占主场优势的天墓众魔面露喜色,为首重焱一招手,控制身后数十个魔俑,率先朝紫圣宫掠去,其余几域紧随其后。   没多久,众人拉开了差距。   为首荒域与太古争锋,一个幻化出黑翼大鹏,速度惊人,另个召唤出八头翼蛇,不甘示弱。   后方沧海虽慢了半步,却不让他们好过,黑白魔使凝出魔丝朝大鹏和翼蛇袭去,拖慢双方脚步。   眨眼间,浩浩荡荡的九域魔修,陷入混战中。   对比前方斗得如火如荼,后面处在尾巴末端的银夜,心有余而力不足。   敖奇与敖倩朴实无华地祭出各自的魔器,气喘吁吁追着,麾下魔修亦是如此,导致很快连前方天墓的影子都瞧不见了。   强行压制修为配合银夜众人的萧町,心头犹如万千蚂蚁在爬,恨不得“咻——”地一下甩开他们。   “别急。”悠悠凑近小声道,“让他们先跑,反正等会都得停下!”   她与苍舒孑对过了,绝对没问题。   萧町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朝她微微颔首。   铆足力抵达高峰的银夜众人,赶到时,只瞧满是狼藉,地面散布着破损的法器,草木染血,没有气息的死尸还残留着余温,显然此地刚经过一场恶战。   “恐怖如斯,幸而来得晚。”敖奇道。   跟在他身后的魔使叹口气,朝峰顶的紫圣宫望去:“可惜,想必已有人抵达了,魔尊的传承呐……”   众人一听,脸上皆流露出失落之色,垂头丧气地朝宫殿过去。   却不想,前方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弱水——?!”   早已抵达的众魔,站在紫圣宫对岸,却难以前进半步。   一条闭环流动的银川,横在了中间,导致他们与魔宫的距离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敖奇一脸惊讶地上前,见一众熟悉的面孔,脸色都极为难看,被银色的河流阻拦在岸边。   是弱水!竟然出现在这!   能融万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弱水。   古往今来,唯有特制的魔舟能在水上横行。   弱水的出现,一下打破了规则,让原本最有机会夺得魔鳞的太古,优势荡然无存。   眼下都被困在弱水前,就不是实力的问题了,而是谁家的魔舟最先到,谁就能抢得先机,率先抵达圣宫。   “快去方家商阁,让他们立马做一艘行于弱水之上的魔舟!”各域魔使当即下令。   太古少君庄隗捏紧魔丹,沉声道:“一旦商阁做出魔舟,就杀了那些人,不许让旁人再得到魔舟!”   他身旁的古魔颔首,正要亲自去督办此事,余光扫过水上一物,登时一愣,难以置信地望去。   “那是——?!”   不止古魔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血月银川之间,一叶扁舟出现在弱水之上,悠哉悠哉地朝另岸游去。   舟上两个摇桨的身影,一男一女,笑容满面。   “嘿嘿。”   事实证明,掌握路况才是王道! 第99章   弱水行舟, 朝对岸靠近。   看到两人一身紫衣,银夜魔修打扮,身为夜域大殿下的敖奇, 迎来了诸多不善目光的洗礼。   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敖奇,呼吸急促,万万没想到手下有这等能人。   虽说银夜一向没有野心,但魔尊传承送到眼前,不要会被天打雷劈的。   舟上两人尚处在危险之中,另八域的人不会任由他们从眼皮底下离开,无法靠近弱水, 攻击两人却轻而易举。   敖奇不假思索道:“保护!”   然而一域对八域,莫说银夜, 就是巅峰时期的荒泽都做不到,眼见周围众人做出攻击之势, 敖奇等人来不及阻止。   就在这时, 舟上两人扔掉紫袍和‘银夜’令牌,摇身一变, 一个挂上清筠令牌,另个挂上剑宗令牌。   其中的女孩模样亦做了改变。   一袭红衣若枫,乌发垂散,五官精致白皙。   夜空血月洒落, 给那张明艳的绝美容颜,添了几分近乎蛊人惑心的妖异。   “是她。”前来凑热闹的白默默, 认出是拍卖会上见过的人, 顿时愣了愣。   卧底中的仙修人士,几个熟悉面孔认出了悠悠, 一些年少些的弟子则茫然不知。   “亮出仙修身份,真有用吗。”萧町一手摇桨,另手握剑,心弦绷紧随时准备拨鞘。   知道他们是仙修,这些魔修不该下手更狠吗。   悠悠绷着脸,也有些忐忑。   只能一赌。   岸边成千上百的魔修,不提人数,那些堪比化神境的魔使,攻击一下他们就够呛了。   以银夜魔修的身份必死无疑,另八域不会容忍银夜的人得到传承,只有亮出原来的身份。   岸边。   从欣喜若狂到晴天霹雳只是一瞬,反应过来的银夜众人大怒。   “混账——!”   身为大殿下的敖奇,最是怒不可遏,他掌下用力,凝出幻化成魔刀的黑雾,“咻——”地朝舟上两人袭去。   “卑鄙的仙修!我灵魔界九域英豪在此,容你放肆!”   去死吧——!   眨眼间,魔刀掠至小舟。   但下一刻,数道浑厚的魔气打在魔刀上。   孤木难支的魔刀化作青烟,敖奇立在原地呆了两秒,迟疑地左右瞥了眼。   他再次朝舟上两人袭去。   又是数道魔气,马不停蹄地追上化解了他的攻击,保护着舟上的仙修。   这次,敖奇看清了出手的有哪。   分别是灵魔界最具王者风范的荒泽,拥有大域气度的太古,一片耿耿魔心的沧海……   他难以置信,另几域,却有相同的思量。   眼下,谁也没把握自家的灵舟先到,纵使到了,也难逃脱被集火的命运,要抵达对岸的紫圣宫难上加难。   仙修没资格得到传承,最多抢到魔鳞。   既如此,不如让这两仙修拿到魔鳞,他们在弱水外等候,只要对方一出来就动手抓人,即便两人龟缩于紫圣宫,待魔舟到手,也可渡过弱水捉人。   于是九域中,唯一的战狼银夜发现:   小丑竟是他自己。   短暂平静后,太古人群中,为首立着的身影,乌黑指甲微动。   在一众魔修目送中,小舟成功渡过银川,悠悠和萧町上岸,面前是巍峨的紫圣宫。   高大的宫门将他们阻拦在外。   “再使点劲!”萧町铆足力气,   悠悠运转全身灵力推门,脸都憋红了:“已经尽全力了!”   她正打算让萧町用剑劈一下试试,远处河岸,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愚笨!魔门哪是能硬开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一语落,各域魔修的声音此起彼伏。   “后退后退,得行大礼啊!”   “跟着我念:‘阿落魔尊在上,晚辈诚心拜见,欲得传承振兴魔族……’”   ……   被众魔恨铁不成钢指点的悠悠与萧町,一时间,如犯了错的小鹌鹑般,老老实实照做。   顷刻,宫门缓缓打开。   目送两人进入宫殿的魔修,露出欣慰表情,让混迹其中的仙门弟子目瞪口呆。   贺清淼笑出声,被贺清山赶忙捂住嘴:“小心点!”   跟随他们的几个上弦宗弟子,遥望宛如魔修团宠的两人进入大殿,年轻面孔布满茫然,忍不住道:“那人是谁?”   萧町他们认识,但另一个……   贺清山感叹道:“路杳。”   几名弟子一愣,瞪圆双目,露出比之前还震惊的表情。   清、清筠那位少宗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至今在修仙界风评毁誉参半的悠悠,在众人腹诽中,打了个喷嚏。   魔宫内陈列之物众多,悠悠一刻没有停留,笔直地踏上通往魔鳞的阶梯。   洒落的月光,给悬在紫圣宫之上的黑鳞镀了层红边。   两道身影终于出现在魔鳞旁,一群魔修紧紧盯着他们,古域为首年轻男子,手握魔丹,丹身幽亮的光芒在他黑色指甲下变得暗淡。   “能想到亮身份保全自己,不会蠢到不留后手。”庄隗冷眸扫向站在魔鳞前,迟迟没动的身影。   “稍有要麻烦魔使盯紧了。”   古魔沉声:“殿下放心,无论有多大能耐,也不可能从我们手中逃脱。”   他话音落下,余光扫到悠悠摸出的东西,眉头一皱,忽然察觉不妙。   出现在悠悠手中的血红圆瓶,让原本淡定的魔修,齐齐脸色大变。   “那是什么——?!”   悠悠摸出盛血的圆瓶,让萧町后退几步,将瓶内魔血倒了一滴在魔鳞上。   刹那间,魔鳞光芒一闪,细密颤抖起来。   殷红的血丝在鳞上穿梭,宛如蛛网将鳞片包裹起来,底下紫圣宫发出轰隆声响,让对岸魔修脸色齐白。   怎么回事?   魔鳞竟要开启了?!   其中一个天墓王族子弟,脸上露出古怪之色,瞅了眼手臂上不知何时来的伤痕,又望了望手掌覆在魔鳞上方,狂风肆虐中,乌发乱舞的女孩身影。   为何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身上的魔族血脉,正在接受严苛残酷的考验。   举头三尺,似有无数魔族先辈在盯看。   这位王族子弟忍不住站的笔直,噤若寒蝉,随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小伙子你不行啊。”   “?”   与此同时,在悠悠期待的目光下,闪烁的魔鳞归于平静,从里面飘出一个淡漠的声音。   “小伙子,你与传承无缘,强行有缘只会自取灭亡,退下吧。”   悠悠:……   峰回路转,对岸众魔大松了口气,露出嘲讽之色。   一个小小仙修,也妄图得到魔尊认可,夺得万古传承,痴心妄想!   然而很快,他们又不安起来,因为悠悠又摸出几个盛血的圆瓶。   一时间,群情激愤。   “无耻仙修不要太过分!”   “别做梦了!”   在喧哗的斥责声中,悠悠把多手准备的魔血,挨个试了遍。   魔鳞从一开始的温和劝退,到愈渐冷漠。   “小姑娘,传承霸道非常,强行修炼恐你受难,退下吧。”   “老当益壮,但传承不适合随你入土。”   “小伙子不太行。”   “滚吧,牙都没长齐!”   ……   本以为做足了准备的悠悠,眼看血瓶用完,陷入沉默。   她没想到,魔鳞选个继承人挑剔至此,难怪原著里,最终归于沉寂。   莫说她快绝望了,远处原本抱起满怀期待的众魔,恍然间也意识到什么,绝望写在脸上。唯有庄隗面不改色,阴沉的视线落在悠悠身上。   “没了。”萧町凉飕飕道。   悠悠抿了抿唇,抹出了一个血坠,里面装着顾赦给她假血。   死马当活马医,悠悠将血滴在魔鳞上。   暗红血滴缓缓浸入,黑鳞逐渐被染红,随后归于平静,这次连句劝退的话都没有。   悠悠默了默,考虑起直接带走魔鳞,从那些魔修手中逃走的几率有多大,就在她盘算之际,魔鳞光芒大作,刺目的紫芒将她笼罩起来。   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从魔鳞中释放出来。   “少年我看你骨骼清秀,这份传承非你莫属!进来吧,阿落主人和鳞鳞等你万年了!”   离得最近的萧町目瞪口呆,看着悠悠被魔鳞吸入其中,下意识伸手阻止,却被一股无形力量震飞出去。   “咔嚓——”   庄隗手中的魔丹,化为灰烬,脸色阴沉到极致。   被困在银川另端的众魔修,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双目逐渐被怒火染红。   他们要杀了她!   绝不让其活着出圣墟!   *   与此同时,与圣墟在相反方向,血月笼罩的另一片地界,天域禁地。   禁地由传承至今的古魔俑看守,但此刻,禁地内残缺的魔俑散落,数道身影立在黑暗之中。   为首之人脚步微顿,黑眸若有所感地瞥了眼圣墟方向。   一片寂静中,顾赦伸出手。   他的手指颀长白皙,在血月下覆了层红意,一根根长指骨节分明。   虚空中浮现出一扇大门,顾赦推开,率先迈入其中。   萧善木紧随其后,进入门后,像来到了异界空间,灰沉沉的雾霭充斥在这片天地。   看到顾赦身影停下,萧善木正欲靠近,下一刻整个人呆在原地。   前方,一座巨大的石碑伫立在天地间。   高高望不到尽头,人站在碑前只有蚂蚁大小,碑身灰沉的颜色如落满尘埃。   苍凉寂寥。   孤立在这片空间不知多少岁月。   顾赦划破掌心,鲜血凝成一字后贴上石碑。   刹那间,沉睡的巨碑被唤醒,碑面外层灰壳裂开,层层脱落,最终里面密密麻麻的赤红刻字,完整露了出来。   记载魔族简史的一块天碑,重见天日。   外界已然天翻地覆。   悬于夜空的血月变得灰暗,星辰无光,天地失色,灵魔界内的魔气肆虐,连修仙界都受到影响。   正值白昼的修仙界,当空烈日暗淡无光,猝不及防进入黑夜,夜幕持续了许久才恢复如常。   所有人都以为是万古传承引发的惊天异象,只有刚渡完劫回宗的慕天昭,望着暗下的天幕脸色变了变。   是仙碑异动……   不、不对,是魔碑!   慕天昭眉头紧锁,事不宜迟,须立即赶到灵魔界。   他已突破至化神境,化神境足以转瞬横跨万里,没有灵舟相护,只身渡亡灵海很是凶险,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去时,一弟子急匆匆赶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变幻的天地刚恢复宁静,清筠山门口来了一行人。   不知身份,守门弟子不肯放行,立即禀报了长老,来的是继宇文离后的戒律堂纪长老,修为高深,已达化身后期。   纪长老赶来,只见来者共有九人。   为首两男一女,身后跟着六个小童。   一行人皆华服锦衣,头戴金冠,眉宇间透着难以遮掩的傲色,神态威严,周身祥云环绕恍然若神人。   意识到对方来历不凡,纪长老上前问:“诸位是……”   没等他话说完,一小童厉声道:“快让你们宗主前来,再做阻拦,莫怪我们不客气!”   纪长老眉头皱起,脸色微冷,直接看向中间的华衣男子:“慕宗主刚出关需休养,恐怕无暇来见几位,倘若有要事,就请……”   “放肆!岂容你直视大人尊容!”   小童突然暴起,身形一闪出现在纪长老身前,他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周围弟子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   “砰”地一声,纪长老已被扇倒在地,跪伏着吐了大口鲜血。   待他缓过神,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出手的稚童,修行千载有余,历经无数次生死,但他从未如此骇然过。   一个小童,随意出手竟将他重创?!   一旁弟子更是惊得呆愣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在梦境之中。   仅是随行小童,一招就能将身为化神境后期的长老打倒,未出手的三人又是何等修为。他们不是没听过,诸位蓬莱东海等仙境之中,有隐世大能者存在,但即便是那些大能者,也不该厉害到这地步,简直像传说中的天神一样。   “你们愣着做什么。”动手的小童不耐呵斥,扬起稚气而高傲的嗓音。   “快去禀报你们宗主!”   话落,他见纪长老撑着重伤之躯起来,立马面露不悦,抬手欲再挥去一掌。   小手抬到一半,却再难前进分毫。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来,擒住他的小臂,指间力道险让他尖叫出声。   穿着苍青长袍的身影,挡在纪长老身前。   慕天昭垂下的浅眸微冷,温润脸庞透着愠色:“你们在做什么。”   小童下意识挣扎起来,另手朝他袭去,却被身旁男子按住了脑袋:“韶安,怎么如此失礼,师父平日是这样教你的吗。”   训斥完小童,男子朝慕天昭和善一笑:“想必这位就是慕宗主,有礼了,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来此寻少主的。”   慕天昭没有说话,松开名叫韶安的小童后,望向门中弟子。   “你们退下。”   几名弟子听到熟悉的温润嗓音,回过神,仓皇不安的神色一下镇定了许多,行礼后退去。   待他们离去,慕天昭才看向说话的男子:“贵姓。”   仙风道骨的男子微笑,眼底流露出怀念之色,感叹道:“一别三千年,修仙界变了好多,或许没人记得我了。”   “免贵姓吾,吾凌风。”   原本脸色稍缓的纪长老,闻言一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吾凌风……   不是数千年前修仙界的风流人物,传闻中已得道飞升的前辈名讳吗?!   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   悠悠遇到了大麻烦。   名为阿落的魔尊传承太可怕了,除了毕生所学,单是残留至今的一股魔气,便让她难以掌控,要想完整得到传承,没有十天半月痴心妄想。   而要不了多久,九域众魔就能找来行舟渡过弱水,无论是杀了她还是抓到她,都不缺能让她吐出传承的邪术。   倘若完全得到传承,借助魔尊之力倒有一战之资,但眼下来不及了。   悠悠只能先炼化紫圣宫,将整座宫殿连同弱水收入囊中,待时候差不多了,她重新出现在圣宫之上,手握魔鳞,在一众充满杀意的魔修眼皮底下,施法操控弱水。   银川对岸,众人只见进入魔鳞没两个时辰的悠悠,再出来后,宛如脱胎换骨,得了逆天之能。   她周身紫光环绕,捏诀便让银川掀起大风大浪,将能把他们骨头都融掉的弱水挥向岸,朝他们袭来。   众人又妒又恨,一边躲避弱水,一边找寻破绽近身攻去。   趁他们无暇顾忌这边,悠悠将紫圣宫一收,拽着萧町朝远处掠去,弱水在她身后形成一条极长的银河,阻拦了所有靠近。   这番大动干戈,悠悠灵力消耗得极快,一口气飞出圣墟,喘了起来。   “你先走。”   她按住萧町,运灵将对方送走,随后换了个方向逃离。   现在九域魔修都盯上她了,与她同行太危险,且萧町跟着,被追上她自身难保,无法顾及到他。   “路杳!”   察觉她气息紊乱,萧町面露急色。   可他的灵力已完全不是悠悠对手,只能被结界笼罩着掠向远处,寄希望与悠悠逃走的速度够快,那些人找不到她。   悠悠也是如此打算的。   事实上,的确成功了。   仍被弱水困住的众魔修,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天边,再没了踪迹。   唯有一人,轻嗅乌黑指甲上的浮幽暗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阴冷至极。   “走。”庄隗转身。   太古众魔紧随其后,离开了圣墟。   混在其中的牧芥,皱了皱眉,袖下悄无声息落下一颗佛珠,在手中握紧。   半时辰后,悠悠近乎脱力地落在一座荒芜的山林中。   灵魔界地域比修仙界大上数倍,荒无人烟的野外之地诸多,悠悠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借魔鳞之力,她已横跨了大半个天墓。   感到些许安全,悠悠靠着树坐下,短暂地休息起来。   化身还未抵达赤水,为了保证真身的魂力,悠悠收回化身上的神魂,让化身陷入昏厥,由坎坎与乌乌守着。   “为何要逃。”在她手中的魔鳞闪烁了下。   “阿落魔尊一生从未逃过,即便死战也不退缩,他的意志里,被敌人打得落荒而逃是一个男人的耻辱!”   悠悠呵笑了声。   她不是男人,随便吧。   逃跑耻不耻辱不知道,反正不逃,命就没了。   魔鳞是传承的载体,使命便是将传承交给合格的魔族后裔继承,这份传承中,也包含了魔尊的意志,故而它试图说服悠悠勇武起来,与敌人殊死一搏,找回场子。   这才是魔族后人,该有的血性!   然而这种东西在悠悠这,基本是不存在的。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悠悠盘膝坐下调整气息,感到疲怠吃了颗养魂丹,努力恢复体内灵力。   不知何时开始,虫鸟鸣叫的山林变得死一般寂静。   一个从天而降的东西打中悠悠脑袋,她睁开眼,看到佛珠的刹那,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   砰——!   她消失的下一秒,身处之地被夷为平地。   悠悠凌空而立,抬眼看到有过几面之缘的庄隗与古魔,另些太古魔修呈包围之势,向她聚拢。   太古的异动被荒泽与苍海的人察觉,一路跟随,他们站在远处发现了这边动静,立即赶来。   悠悠灵力仅恢复了小半,庄隗与两大魔使袭来,凭魔鳞她与之交手数下,体内灵力的缺少,让炼化的那一缕魔气不受控制地乱窜。   喉间涌起腥甜,悠悠望了眼蜂拥而至的魔修,知道不宜久留,借那缕魔气全力击退古域三人后,转身朝远处掠去。   不一会儿,她甩开了众人,但没多久再次被追上了。   悠悠意识到不对,但别无他法,被众魔修留住只有死路一条。   又一次被追上时,悠悠体内灵力耗尽,那缕强悍的魔气也在体内肆虐,雪上加霜。   她猜到是古域那位三殿下庄隗知晓她的行踪。   悠悠眼里露出杀意,欲将其击杀,但赶来的四域魔使袭来,各个不输于化神境的力量聚集在一起,非同小可。   此刻对魔鳞的垂涎,已让他们达成共识先解决她。   混战中,悠悠左肩一疼,瞬间涌来的眩晕感让她险些从空中摔下,身形摇摇欲坠。   庄隗靠近,乌黑的指甲伸去,眼神狠厉。   千钧一发之际,悠悠用锋利的魔鳞划去,血光掠过,一声惨叫响起,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肩上伤口与灵力耗空,悠悠意识已有些模糊,只记得往远处逃。   不知到了何处,四周越来越冷,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银白。   身后再次袭来一道强劲的魔气,悠悠侧身躲过,接着从半空摔落,撞上寒冰后继续翻滚而下。   接连的碰撞让她吐了口血,失重感传来,用魔鳞划破坚硬的冰石,她才堪堪止住下坠的身影,翻身落入一个洞口。   悠悠摇了摇头,模糊的视线环视了圈,她掉入一个大冰窟了,到处是洞口。   四周一片寂静,那些魔修诡异地没有追来。   悠悠捂住染红衣裳的左肩伤口,靠着冰墙咯了口血,脸色雪白。   外界诸多魔修停留在冰窟外,看到人没影了,蜿蜒血迹一直到冰窟深处,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万骨枯。   还是苦寒之地诞生出的魔窟。   不敢踏入其中,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太古、荒泽及沧海等魔修便堵在窟口。   等落入窟内的仙修死后,尸骨飘出,再争夺魔鳞。   躲在冰窟里,不敢出去也没力气出去的悠悠,解开储物袋,吃了些疗伤的丹药。   但肩处伤口没有丝毫好转,像有东西在撕咬,越发疼痛不止。   她额头冒出冷汗,在冰窟内浓郁的寒气下,结成细碎的冰渣,凉飕飕地覆盖在她光洁额头。   越来越冷,悠悠呼着细弱的寒气,意识逐渐模糊时,她察觉到暗处有眼睛在盯看她,是个穷凶极恶的东西,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但奇怪的,对方没有袭来。   “你别死呀。”魔鳞闪光,给悠悠覆盖了层紫芒,消除她身上的寒气。   “好不容易找到合格的继承人。”   悠悠没力气说话,浑浑噩噩陷入半昏迷中。   而众魔修在外一堵,便是两日。   期间听闻魔鳞在此,越来越多的魔修赶来,乌压压聚集在冰窟外,欲分一美羹。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天墓禁地,凭空浮现出一扇大门。   最先跳出来的释烛,有些紧张地挠了挠红发,被勾起了曾经的回忆,一脸瑟意。   少宗主果然没骗他。   好可怕。   随后走出的银发青年,面色平静,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召来几只银蝶,低声私语。   萧善木跟在顾赦身后,一如既往手握长剑,皱着眉头,神色露出几分凝重。   冷风吹过,顾赦肩头发丝微微拂动。   他眉眼平静。   大门在后方缓缓合上,彻底关闭的前一刻,禁地外,地面一块石头悄然消失,一个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取而代之。   暗啧了声,苍舒孑指尖微动。   随着一片落叶浮现,他再次消失在原地。   平复完沉重的心情,萧善木率先开口道:“天墓一行已达目的,君上消失了半月有余,只怕乌霄殿内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需尽快赶……”   “君上。”   君夜尘忽而开口,打断萧善木的话。   立在中指的银蝶轻扇翅膀,他言简意赅道:“路杳重伤落入万骨枯了,窟外有大量魔修堵她,已经。”   再次确认了遍,他看向顾赦道:“已经第三日了……”   君夜尘话音落下,穿梭在禁地间的呼啸风声忽然静了下来。   顾赦眼帘低垂。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   冰窟内,蜷缩在一面冰墙下的红衣身影,浑身凝着银白的寒霜。   她手里握着的黑鳞,早已暗淡无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冻僵的长睫微颤,迷迷糊糊掀起眼帘,气若游丝。   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悠悠分了一部分神魂在化身上。   不同于三年前,路天沉刚教她化身时,如同多了条命,如今她的神魂太过虚弱,无论真身还是化身陨落,都会不可避免的造成神魂损伤,剩下的那部分残魂不消散的几率很低,即便成功活下来,也多半会陷入长久的昏睡中。   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尤其被极致的寒冷包裹的情况下。   悠悠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意识愈发昏沉,这种时候,不知为何她想到了给顾赦留的信。   以为真被骗了,她把原来的忏悔信改成了在地牢里的杰作,除此之外,还留了张小纸条。   在泥人紧握的小手里,不知师弟发现了没有。   写小纸条时,悠悠前所未有的纠结,磨蹭好久才落了笔,好不容易写完,她又觉别扭,思来想去便放在了小泥手里。   顾赦能发现就好,没发现……更好。   她是这般想着,但现在将死的时候又有些后悔,她与失忆的人别扭什么,大大方方说就是,藏什么小纸条啊。   悠悠迷迷糊糊想着,就在这时,隐约有声音传入耳中。   以为产生幻觉,她静了两秒,再次听到一个清润嗓音。   “师妹,你在何处。”   悠悠又惊又喜,回光返照般提起了点力气,受伤的左肩早已麻木,她右手微动,从怀里摸出一枚古朴玉佩。   这是清筠少主令。   与慕天沉腰间佩戴的古玉一模一样,只不过,要小几分。   两玉只有在一定的范围内,才能产生感应,她能听到慕天昭的声音,意味着对方至少身在灵魔界。   迟迟没得到回应,从古玉飘出的嗓音微沉。   “师妹。”   悠悠张了张嘴,极力发出的声音低哑细弱:“师兄,我掉进一个冰窟了……”   玉内静了两秒,似乎察觉到她此刻糟糕的情况,慕天昭道:“等我。”   他道:“我很快赶来。”   悠悠冻僵的手握着玉,低嗯了声。   不知是不是慕天昭在另边施法,被寒冰同化的冷玉,变得暖和了些,在她掌中蕴着润泽光芒。   悠悠握紧古玉,短暂地汲取了点温暖,但很快,眼皮忍不住又垂了下去。   朦朦胧胧间,她听到一声低声急喝。   “路杳——!”   悠悠浑身轻轻抖了下,听到慕天昭道:“不许睡。”   她试图睁开眼,但眼皮沉甸甸的,仿佛被冰霜凝住睁不开了。   紧接着,她冻僵的耳朵陷入一阵轰鸣,玉内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遥远起来,只隐约传来:   “我马上到了师妹。”   “等我。”   悠悠仅存的意识,已不知谁在叫对她说话了,仅依稀地想着。   马上是多久。   她好像一刻也撑不了了……   她意识涣散,就在彻底泯灭前,空旷寂静的冰窟内,一阵宛如扣在人心弦上的脚步声,低沉沉传来,由远及近。   悠悠长睫反射性地抖了下,虽睁不开眼,却很快感受到一抹真切的温热,落在她脸颊。   她贴着那抹温热,本能地蹭了蹭。   对方微顿,将她抱起。   落入温热宽阔的怀抱,之前在悠悠体内肆虐的一股力量,忽而微动了动,让她恢复了点力气。   悠悠苍白嘴唇微启:“师、师兄……”   她话音落下,对方落在她脸庞的目光凝住,仿佛蒙了层阴霾。   四周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   在这片短暂的寂静中,悠悠意识到不对劲,努力掀起眼皮。   透过长睫上的冰霜碎光,恍然间,她对上一双阴鸷冷戾的黑眸。   悠悠睫梢狠狠抖了下,张了张嘴。   那人却在她出声之前开了口。   “我脾气不算好。”   说这话时,他身体的温度,笼罩着她冻到发青的雪肤,融化了覆在她身上的寒霜。   雾霭般的水汽环绕着两人。   他将她扣紧在怀里,平静的语气,就像不是在低声警告,而是在缱绻轻语。   “路杳,你最好安静。” 第100章   魔尊传承现世的消息, 短短几日传遍九域,吸引了大批魔修前来,其中不乏游走各域之间的散修。   如愿以偿看到魔碑的苍舒孑, 接连使用两次神跃后,精疲力尽。   得知悠悠被困,他心有余力不足地朝冰窟方向赶去,一路走走停停,气喘吁吁。   一个赶往冰魔窟的热心散修见状,捎上他一起。   大鹏鸟挥舞翅膀,穿梭在云层之下。   苍舒孑道完谢, 问起那边情形,他只听闻悠悠被困在叫万骨枯的地方:“万骨枯……”   “当然没命了。”他刚一开口,散修不假思索。   在灵魔界广阔无垠的大地上, 生存着诸多魔物, 其中万骨枯,就是最顶级的魔物统称。   这类魔物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 在悠长的岁月里,它们大多时候在自己的领地长眠,不会轻易出来,但一旦有人进入领地, 就会变得凶恶异常。   莫说寻常魔修,就是修为高深的魔使,万骨枯也能将其轻易撕碎, 所向披靡。   它们是灵魔界的杀神, 也是这片大地的守护者。   “越是极苦之地生存的魔物越厉害,那女修掉入极寒的冰窟, 早没命了。”   遥望远处乌泱泱的人群,散修拍了拍不安低鸣的大鹏,叹道:   “要不了多久,她的尸骨连带魔鳞就会被吐出来,届时为抢魔鳞,免不了腥风血雨,不过我是来凑热闹的,几域魔使在此,哪轮得到我们。”   两人落地,徒步朝冰窟走去,还未靠近,便察觉到凝重的气氛。   冰窟外人潮涌动,却异常宁静。   天边升起的旭日光芒,落在冰上,折射出剔透的颜色。   冰窟外,云集了大量魔修,拥挤不堪,靠近冰窟的地方却十分宽敞,只有淅淅沥沥几域魔使。   他们谨慎地看向洞口处。   那里,一左一右伫立着两道身影   一个手持长剑,拇指扣着剑鞘,身姿如松柏般挺立,另个在旭日照耀下戴着兜帽,将脸半遮起来,周身环绕着淡淡鬼气。   扶着苍舒孑的散修,难以置信地吸了口凉气。   他只顾着盯看两人,连路都忘了看,被冰绊了下,险些拉着苍舒孑一起摔倒。   苍舒孑:“诶诶!”   散修回过神,拎着他跳上高大的冰石,再次朝洞口望去,心脏扑通扑痛跳的厉害,激动得面红耳赤:   “那是常年跟在释荒主身边的大剑修,竟然出现在这里!”   九域魔修,没几个不知萧善木大名,自顾赦归来,八域王族一个比一个想取他性命,派去执行命令的魔修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萧善木便是在无数次暗杀中成名的。   至今无人摸出他的修为,哪怕各域魔使对上他,都心底犯怵。   “还有那人,能站在萧先生身旁,想来也很厉害。”   散修神色难掩兴奋。   “不知是谁,之前竟未曾听闻。”   苍舒孑没说话。   他倒是知道一二。   那鬼修不是厉不厉害的问题,而是来头很大,与鬼界一位鬼王关系匪浅。   现在的灵魔界与修仙界一样,与鬼界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叫君夜尘的鬼修来此,就跟玩一样。   散修张望之际,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在剑修与鬼修前方,陈列着大批荒域魔修,与古域沧海等人无声对峙着,他们严阵以待的姿态不像是来抢魔鳞的,倒像要死守什么。   散修瞅了眼窟洞,心头咯噔了下。   能让那两人守在外,还让一群荒域人士如此紧张的,该不会……   被脑海念头吓着的散修,望了望前方僵持的场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若是真的,那可不得了。   发现前不久才见过的两人在此,苍舒孑也有些惊讶。   更令他惊讶的是,站在冰窟前方的一袭苍青长袍。   慕天昭不知何时来的,被拦在了洞外。   身为仙门宗主,他的到来,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多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一道从冰窟内走出的颀长身影,打破了死寂。   顾赦抱着人现身的那刻,全场气氛一凝,微妙到令人窒息。   他没有戴面具,戴了也是欲盖弥彰。   刚走出冰窟的顾赦,浑身透着淡淡霜气,抱着昏过去的悠悠,一袭银白长袍,身形高大挺拔,腰间戴着印有‘荒’字的魔令。   坠着的九颗玉珠在风中轻晃,折射出明亮光泽。   一众注视下,顾赦轻掀了掀眼皮,看向盯着他怀中身影的青年男子。   他落在悠悠腰身的长指收紧,唇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   一旁萧善木眉头紧皱。   情况对他们很不利。   虽然暗杀这事各域没停过,但那是私下手段,失败了无伤大雅,不会引起与荒泽的正面冲突。众目睽睽下对顾赦出手,又是另一层意思,即便成功了,也必然遭到荒域血腥报复。   顾赦现身天墓,是断绝荒域王脉千载难逢的机会,但银夜等实力较小的魔域,一番思量,纷纷后退了。   萧善木担忧的,是没有丝毫动摇的太古与沧海。   以这两域的实力,能抗下荒域一时的进攻,而只要扛过一段时间,没有魔族后裔坐镇的荒泽内部,会自行分崩离析。   在此撕破脸面击杀顾赦,对太古与沧海而已,是件十分值得冒险的事。   萧善木猜的不错。   古域两大魔使与沧海黑白魔使,已经盯着顾赦蠢蠢欲动。   最先坐不住的,是沧海。   远处观望的苍舒孑,眯眼看悠悠情况时,就看到黑白魔使朝顾赦袭去,与此同时,古魔使与太古另一魔修闻风而动。   转瞬间,四大魔使爆发出力量将周围一扫而空,只剩顾赦几人。   空气中魔气肆虐,一块块巨石崩碎。   剧烈的地动山摇后,众魔修回过神,前方局势引入眼帘。   萧善木一边与古魔使交手,一边御剑阻拦另个太古魔使朝顾赦袭去,而戴着兜帽遮阳的身影所处之地,如刀刃般的银蝶环绕,将黑白魔使困于其中,血光四溅。   众人哗然,没想到两人皆有以一敌二的实力,无不惊愕忌惮。   但两人被缠住,意味着,荒域魔君身边空无一人!   意识到这点,一群人齐刷刷望去,与他们目光同时抵达的,还有数千支冷箭。   暗处埋伏的太古众人,手持魔弩冒了出来,万箭齐发,直朝孤身立在冰窟洞口的顾赦而去。   萧善木脸色一变,欲闪身赶去,被古魔提掌拦住。   古魔布满褶皱的脸微动。   古域特制的魔弩阵,就算是他身处阵心也无法轻易脱身,这些年,无人见过顾赦出手,外界关于他修为的猜测从未停过。   此招就算取不了顾赦的性命,也能让其暴露实力!   拦住萧善木后,古魔眼里精光闪过,冷冷地瞥向白衣身影。   但眼看万千箭矢袭去,身处其间的顾赦却没有半点动作,神色淡然地抱着怀里身影。   冷箭转瞬而至,他长睫懒懒一掀。   古魔皱起眉头,开始不得不怀疑这个年轻魔君是不是被吓呆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灵力席卷而来。   上千支冷箭凝在半空。   其中一支离顾赦半步之遥的锐箭,被只修长的手握住。   手的主人,一袭苍青长袍。   慕天昭挡下袭来的弩箭,一贯温润如玉的脸庞浮现出冷意。   众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混在其中的仙门弟子亦是一脸呆愣。   原本缠斗的几个魔使都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顾赦似笑非笑。   “真是师兄妹情深。”   慕天昭折断指间长箭,扔在地上,一双微冷的浅眸看向他。   顾赦不以为然地垂眼,看了下某个苍白的小脸,淡淡道:“既如此,劳烦慕宗主护送了。”   狂风掠过,他暗纹浮动的宽大衣摆泛起涟漪,眉眼冷淡朝远处走去。   慕天昭盯着一抹红影,抿着的浅色薄唇,紧了紧。   就在这时,浩浩荡荡的天墓魔军赶来,原本在此的天墓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如今荒域大军压境威胁天墓边城,倘若对战天墓难以匹敌,眼下荒域魔君在此,不如背水一战,抓了对方以威慑荒泽,解天墓之危。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杀上去时,身后响起气喘吁吁的声音。   “众将听令,保护荒域主!保护荒域主!”   天墓众人难以置信,回过头,当真是他们魔君在发号施令,如假包换。   在魔君身旁,站着个陌生的少年。   一只手不敬地按在魔君肩上,另手抓了抓赤红长发,无聊打了个哈欠。   天墓魔君脸色惨白,心惊胆战地一嗓子接一嗓子吼完,叫苦不迭。   他不知身旁少年是什么怪物,魔宫大阵,被其一拳头砸碎,宫内严密的防守在其面前,好像是不堪一击的泡沫。   他只能被迫前来护送。   青年修长的身影,在一众目光下远去。   *   悠悠昏沉的意识,在被抱起来后就所剩无几。   她察觉不到外界情形,甚至不知离开了冰窟,只感觉耳边声音从宁静到喧闹,最后喧嚣远去。   隐约被放在柔软地方的时候,她浑身还是冷得厉害,本能地贴紧热源,脑袋念念不舍地往热乎的地方埋。   似乎有目光掠过她脸颊。   片刻,又阴晴不定地落在她抓紧的手指。   肩处伤口疼的厉害,好似烈火在灼烧,悠悠疼的呼吸浅弱,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痛意才消散。   她仍未得安生。   魔尊的传承如座大山压着她,不断吞噬她的意志,激发她体内的魔性。   魔修与仙修不同,仙修讲究心境淡泊平和,魔修却截然相反,魔性越强,得到的力量会越强大。   闪烁着紫光的魔鳞,浸入悠悠识海,试图挖出她充满仇恨怨憎的阴暗面。   每个人都有黑暗的一面,与之对抗的是仙道,以其为食生存的是魔道。   承载魔尊意志的魔鳞,惊奇的发现,继承人识海里一片澄澈,没有阴暗角落。   这是不可能的。   它锲而不舍地在悠悠识海穿梭,终于在角落寻到蛛丝马迹。   魔鳞看到一个模糊的小神灵。   神灵挡着什么,低声烦恼无比:“怎么还留下了传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魔鳞将其撞散,一下踏入后方的阴暗空间。   里面藏匿着个身影,它将对方放了出来,心满意足。   半梦半醒间,悠悠看到个人影。   女孩穿着红衣,一张熟悉至极的脸颊闯入她的视线。   她浑身充满戾气,眼神阴测测,一脸怨天尤人,原本绝美容颜在那呼之欲出的怨憎下,变得阴冷恶毒,让人望而止步,忍不住皱眉产生厌恶之情。   意识到是谁,悠悠下意识往后退,却动弹不得。   是原主……   原主盯着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一步步靠近。   诡异地,没有敌意。   悠悠对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眸,神经忽而被扯紧了,脑海轰地一下变得空白。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了进来。   *   晚霞染红天边,清风拂过,室内一片宁静。   重焱收回九天玄火。   庄隗擅毒,他用玄火将路杳伤口处的毒血燃烧殆尽,去了毒,伤口很快会痊愈。   “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不过……”   看了眼昏厥中的身影,重焱心情复杂。   眼下是杀了这仙修,夺得魔鳞的好机会。   来自万年前,灵魔界最后一位魔尊阿落的传承,他不信君上不感兴趣,就算不想要,给手下魔修也会成为极大的助力,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救人,除非……   不过不是该他考虑的事,按下思绪,重焱继续道:“不过以仙修之身得魔尊传承,恐怕会被影响心智,走火入魔。”   他交代完退下,室内只剩顾赦与释烛。   窗外落叶簌簌,微风几许。   顾赦放下茶盏,看向一直蹲守在床边的赤发少年。   他想起冰窟里,行为怪异的万骨枯。   “你很喜欢她。”   释烛盯着悠悠苍白脸色,眼巴巴的。   他不明白为何人这般脆弱,只是伤了个小口子,就奄奄一息的模样。   听到顾赦问话,他扭过头,诚恳地点点头。   顾赦:“为何。”   释烛抓了抓发丝,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为何。   不知如何回答,他摸出夜明珠:“她比发光的珠子还亮,血亮血亮的,挨着很舒服。”   顾赦视线落在榻间。   路杳受伤不轻,躺在卧榻上,乌发凌乱地散在枕被间,虽未醒来,眉头却本能蹙着,苍白脸颊浮现出脆弱之色。   不见平日的乖张,一副可怜兮兮的虚弱模样。   无论怎么瞧,都不是血亮的。   顾赦指尖扣在桌面,若有所思:“她与我们有何不同吗。”   释烛凑近脸颊,轻嗅了嗅:“她身上有好闻的气息。”   说话间,“嘭”“嘭”两个幼角,从释烛赤发间不受控制冒了出来。   他忍不住再凑近一点时,肩膀被按住。   “去找萧先生。”   释烛不假思索奔了出去。   在庭院枫树下,他看到垂眸沉思的挺拔身影。   萧善木盯着手中佩剑,想起混战时,人群中匆匆赶到的一个剑修,眉头微皱。   注意到释烛,他收起思绪:“何事。”   释烛脚步一顿。   是呀。   何事……?   见少年面露茫然,萧善木摇摇头正欲说话,忽然察觉到一缕杀气。   他望向释烛来时的方向,脸色一变。   顾赦手指落在纤细的脖颈,掌下传来血液流动的温热,经脉的搏动,他端详着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试图寻到一丝熟悉感。   尝试无果,顾赦落在悠悠脖颈的长指紧了紧,眼神晦暗不明。   原本当她是个小火苗,一不留神,险些燎原。   顾赦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众目睽睽下闯入冰窟救人,连在天墓暴露身份的后果都不顾了。   窗外天色渐暗,冷风吹入室内呼呼作响。   烛火照耀下,悠悠颈间白皙细腻的肌肤,很快在他指腹下浮起薄红。   顾赦薄唇冷抿了抿。   还没怎么着,稍一用力,她就像不知受到多大折磨,雪肌留下清晰的指痕罪证。   顾赦冷冷松开手。   几乎在他松手的同时,忽然醒来的悠悠长睫掀起,一片幽紫色的魔鳞,朝床边身影刺去。   凛冽冰凉的杀意,瞬间扩散开来。   萧善木赶到时,只看到顾赦立在一片废墟间,颈间流着殷红鲜血。   他心下一惊:“是……”   手持魔鳞的红影一闪而过,朝远处逃去,萧善木脸色瞬变,惊愕地看向顾赦。   暗处数道人影现身,朝悠悠追去。   夜幕低垂,微亮星光点缀其间。   一阵树叶飘落。   顾赦发丝在风中拂动,拇指落在险些划破喉咙的血口。   他沉默地拭去血迹,似乎在忍着怒气,过了许久才寒着眼眸,淡淡道:“让她走。”   *   月上枝头。   经过白日一番厮杀,血色从冰窟一路蔓延至山脉。   幽静的潭水边,慕天昭甩开了一众魔修,将衣上沾染的血迹清理干净,摘下腰间古玉,欲靠玉寻人,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慕天昭回过头,斑驳树影间,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师、兄。”   她一字一顿,语气似嗔似怨。   似曾相识的腔道,让慕天昭神色微变。   水珠沿着他削白指尖滑下,静静溅在青石板上,借着月色,慕天照对上空洞无神的眸光,微微睁大了眼。   “师妹……”   他刚开口,伤未好全的身影便摔倒在地。   慕天昭回过神,将人扶坐起来,压下疑惑察看伤势。   她又昏了过去,面无血色,嘴唇都泛着白,从肩处溢出的血蔓延至衣袖,几处地方将衣裳与皮肤黏在一起。   一阵冷风从林间呼啸而过,掀起层层凉意,远处传来动静。   慕天昭微皱了皱眉,从储物袋取出一件大氅,裹在悠悠身上,随后将人背了起来,大步离开了此地。   *   一阵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中,悠悠睁开眼。   迎面冷冷的海风刮在脸上,她脑袋微动,下意识埋了埋脸。   一缕宛若雨林里弥漫的雾霭清香,沁入鼻尖,悠悠愣了秒,看了看披在她身上的大氅,又看向背着她的慕天昭。   意识逐渐清晰后,悠悠垂下脑袋,遮住脸上复杂的表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浮现出过往未曾有过的阴霾郁色。   这里是亡灵海边。   远处黑暗中,停留着一艘若隐若现的灵舟。   慕天昭踩着碎石,步履平稳地朝灵舟方向走去,察觉背上动静,缓声道:“这些时日幸苦你了师妹,做的很好,剩下的交给我,你随门内弟子回去养伤。”   魔尊传承在悠悠身上,她继续留在灵魔界会成为众矢之的。   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复,慕天昭面露疑惑,正欲再开口,听到身后沉闷沙哑的声音。   “师兄还记得小时候吗。”   一阵从海域深处掠来的风,将慕天昭脚边沙砾刮掀起来。   他脚下微顿,神思不定地应了声。   “嗯。”   记得。   最初路杳还不叫他师兄,按理也不该如此。   之所以有这个称呼,是他被师父路天沉带回清筠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放在旭日峰,由路杳的师父,苍越长老代为教导。   故而小路杳才叫起了师兄。   其实关于两人小时候的记忆,慕天昭以前有些模糊。   说来奇怪,过往十年,他好像从未想过回忆以往,近几年,关于路杳小时候的记忆才逐渐清晰。   他记得初见路杳,是在一个白雪纷飞的午后。   那时与灵魔界的大战才平息不久,修仙界地域上,还残留着不少魔修在涂炭生灵,身为宗主的路天沉日理万机,自然顾不上他,便将他交给了正巧赶来的苍越长老,随后说了两句。   “我有一女名叫路杳,小名悠悠,比你小个一两岁,在旭日峰野生野长,听说已经要翻天了。苍越长老太惯着她了,你去了,正好替我管束一二。”   带着这点初印象,他随长老来到旭日峰。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苍越长老笑眯眯给他一把伞。   他跟在长老身后,熟悉峰内环境。   穿过一片竹林,迎面看到守峰的雪狮子,还是只幼崽,毛绒雪白,浑身堆满冰凉的雪花。   雪狮子旁侧有块大石头,而石头前,站着个小女孩。   她穿着粉红袄裙,扎着两个乌黑小丸子。   立在雪天里,背对着他们的小身影晃动着抖雪。   苍越长老从鼻子里哼了声:“那就是小丫头了,刚犯了错,被我罚着面壁思过呢。”   慕天昭想起师父方才所说,不由多看了老长老一眼。   天很冷。   冰天雪地里罚站,实在称不上宠惯。   听到动静,女孩回过头,露出一张肿成包子的小脸。   “唔……”   她眼睛只剩一条缝,张嘴都显得难受。   发现他后,似乎想睁大一点眼睛:“狮虎,塔寺?”   师父,他是?   苍越长老露出好笑又好气的表情,这已经是他给路杳上完药,消肿后的样子了。   路杳最近在后山发现了许多蜂巢,想着弄点蜂蜜,谁知捅了千年蜂王的老巢。   若非及时被人发现,已经被蜂王螫针当烧烤串起来了。   苍越三番四次叮嘱她不能去后山,那里危险,这次之后也怒了,待她消肿好了些,就罚她面壁思过,保证再不私下去后山才准走。   路杳不肯,于是师徒俩僵持起来。   苍越担心她的安危,这次不肯轻易妥协,哼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向谁夸海口要弄到最甜的蜂蜜,今后,卧龙峰也不许去了!”   话落,他不理小路杳的抗议,拂袖离去。   慕天昭跟着走了两步后,折了回去,把伞塞到女孩肿成小馒头的手里。   她愣了下,随后眉毛弯弯:“蟹蟹。”   “小天昭,别惯着她。”苍越长老嘟囔。   “淋点雪最多润湿衣裳,她穿的法衣,暖得跟个火炉似的,冻不着。”   慕天昭衣着单薄。   冬风将他袖口吹的卷起,冷得他缩了缩手臂,将袖子压了下去。   正高兴举起伞的路杳,视线落在他袖口处,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了愣。   慕天昭重新跟上长老,身影快消失的时候,他回首又看了眼。   遍地银白,伫立在雪天里的石头前,蹲着的小女孩一手举着伞,另只肿乎乎的手,半抱着雪狮子。   她拉着它,一起蜷缩在伞下躲雪。   有些顽劣,又出奇的乖。   那时才经历了灭门之祸,他沉默寡言,对外界一切都不甚关心,对路杳的印象也仅限于此。   即便此后路杳时常来找他,他也不甚关心,只表面应付,一心都在修行上,发狠地想要变强,甚至到了急功近利的地步。   他常常夜不能眠。   深夜一闭眼,黑暗中,便是慕府上下数百人死前看向他的眼睛。   他把所有痛恨,对魔修的、对这民不聊生世道的、包括对他自己的,全部埋在心底深处,只有夜深人静,实在控制不住的时候,才会用匕首在手臂狠划几下发泄。   当然在表面,他神色永远平稳淡然。   得知他遭遇灭门之灾的一众长老,都夸他心志之坚,遭此变故能如此沉稳奋发,将来必成大器。   他把这些血淋淋的阴暗藏在袖下,藏的很好。   他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   直到一天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只敞了条缝隙的窗户,发出“吱”地一声。   慕天昭躺在床上,在昏暗光线里睁着清醒的双眼,并未入睡,听到声音,几乎瞬间绷紧了神经。   知道有人在开窗,他将匕首往身下藏了藏,假意闭上眼睛,做好最坏打算,乘其不备与之殊死一搏。   但那声之后,外面再没了动静。   就在他以为是误会时,一小声“吱”,再次响起。   慕天昭长睫抖了抖,等了好久,又听到“吱”的声响。   对方在开窗。   每次掀开一点点,耐心极了。   若是来取他性命的贼人,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慕天昭微睁开眼,不动声色朝木窗望去。   外界雪色映照中,一个粉衣团子,从半敞的窗户艰难挤进来。   慕天昭认出是谁,疑惑地皱了下眉,很快闭上眼假寐。   没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对方来到床边,带着外面雪夜里的寒气,怕惊扰他似的,连喘气都小到几不可闻。   接着在对方做贼似的细碎动静下,药草香弥漫开来,丝丝冰凉的东西被小心地蹭入他袖下,覆在伤口处。   慕天昭长睫轻颤,忍不住睁开一条缝隙,看向埋着脑袋的小女孩。   她鼓起雪白脸腮,包了点气后朝他伤口轻吹了下。   “呼~”   怕他疼似的。   慕天昭浅眸微动,另只握紧匕首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此后,大抵以为没被发现,计划执行得天衣无缝,每隔两夜路杳就要来一趟,偷偷摸摸给他上药。   有次在窗外落了一盏桔灯,次日心虚地打探敌情:“师兄,你那怎么有盏灯,是不是哪只鸟儿夜里叼来的呀。”   想起女孩当时惴惴不安的模样,慕天昭至今都禁不住弯起嘴角。   但悠悠想与他说的,似乎不是这些。   “师兄可记得,我小时候大病的那次,是师兄最先在雪地发现我的。”   慕天昭刚扬起的嘴角沉下。   当然记得,也是那次之后,路杳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世界变得好像只有他,时刻都要粘着他,对着他无理取闹,刁蛮任性,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越发不可收拾。   倘若他与旁人多说一句话,她都会一脸怨气盯着他,而其中,白芙雪是她最敏感的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哪怕他只是在路上与白芙雪巧合遇到,她都会疯了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她厌恶白芙雪靠近他,怕对方把他抢了似的。   时刻被人紧盯着,束缚着,久而久之他也累了,尤其是一对上她那双满是期待看着他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总能在里面,看到一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   这窒息感让他内心茫然,空落落的,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如何解决。   后来,仅是浅浅岁月,就磨灭了那些最初的记忆,遗留给他的,只是一个会惹事生非的恶毒师妹。   夜空乌沉,不见一丝光亮。   寂静深夜里,亡灵海域掀起的风浪拍打在岩石上,一阵接着一阵。   悠悠嗓音有些哑,追问道:“师兄在何处发现我的,当时是何情形。”   慕天昭抿唇:“在一座湖边,你身旁有座神女石像。”   路杳隔三差五要去卧龙峰,那日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回来。   他下山去寻,最后来到一座湖边,四处一片白茫茫的雪景,若非他看到早晨给她的伞,也难以注意到,那被雪深埋的小身影。   他赶忙挖开雪,将路杳从冰冷的雪里抱了出来。   那时,路杳还有些意识,半睁的眼眸认出他,被冻僵的小手紧紧抓着他衣袖,张了张嘴,似乎迫切地想说什么。   但她最终只吐出“师兄……”两字,就昏了过去。   他着急将路杳背起时,从神像后走出个白衣女孩,含着几分羞怯,看着他。   他心中莫名一动,但来不及多想,便背起师妹去找长老。   之后,路杳病了三天三夜。   听闻是受了卧龙峰一个外门弟子的惊吓,那弟子叫顾赦,因此事被关在了戒律堂几日。   在这之前,他就知道顾赦了,因为路杳经常去卧龙峰找对方玩,也时常与他提及。   他还知道,顾赦从戒律堂出来后,来看望过路杳。   那天夜里,他看到铺满冰霜的窗台上,有一株被人遗留在那的药草。   窗下雪地有石头压过的痕迹。   用来垫脚的。   路杳夜里偷摸来给他上药,够不着窗时,也是如此行径。   “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慕天昭想起方才,路杳找到他时看他的眼神,像极了曾经。   “师妹,你……”   “没事,就是像做了好长的一场梦。”悠悠埋着头,收紧发白的指尖。   系统在她脑海中,噤若寒蝉。   有些慌乱。   悠悠闭眼,头一次能在识海里清晰的捕捉到它。   一个浑身冒着蓝色火焰的模糊小人影,周身有一圈淡淡金芒。   从它微微后退的动作,悠悠察觉到几分慌张。   “你早就知道。”她问。   系统知道悠悠在凝视,试图躲藏起来,但这里本就是对方的识海,逃哪都会被发现。   系统心里叫苦不迭。   没想到魔鳞为了激发悠悠的魔性,放出了她识海里的一缕残魂。   这残魂……   就是被它为了将悠悠从异界带来相助,藏起来的原主。   同时也是,原本就属于悠悠的。   眼见瞒不住了,系统撇清关系道:“我也是三年前才知道。”   若是早知晓,它不会傻到选悠悠做任务,难怪选人时,两人契合度那么高,压根是一人。   或者说,从头到尾只有悠悠一人。   只不过,在她魂魄被人净成了一片白纸,扔去了另个空间时,不知遇到了什么变故。   以它的猜测,是有人打断了这场施法,不完善的法术,导致悠悠一缕残魂留在了原身。   这缕残魂应是她恶魂的一部分,没有自主意识,唯一继承到的是主魂被剥离时的痛苦与怨念,所以之后路杳的行动,少有理智可言,蠢笨恶毒,俨然是个只剩怨念的空壳。   “你与霓罗他们是一伙的。”悠悠寒声。   “不,不能血口喷人。”系统拔高嗓音,随后带着几分轻蔑道。   “此事我不知情,我可不像某司,做不出这为虎作伥的事,早与他没关系了。”   悠悠咬着下唇,眼底布满阴霾。   她初来这世界,发现路杳长得与她一模一样,有过怀疑,但从未想到……路杳就是她。   只不过,是她残缺的意志。   海风将悠悠乌发吹的有些乱,她喉间发哽,低头安静了良久,才想起什么重新出声。   “这些年,给师兄添麻烦了。”   慕天昭脚步停了停:“你怎么了。”   残魂归体,恢复过往记忆的悠悠,想起十几年来纠缠慕天昭的疯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发丝。   “我以前好像……”   她顿了顿,揣测残魂的意识道:“我好像是把师兄当成救命稻草了,所以想死死抓着师兄。”   她那缕残缺的恶魂,不知如何向外界的人诉说发生的事,仅剩的本能,便是抓紧慕天昭,还有讨厌白芙雪。   慕天昭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也是他远远唤她的声音,打断了那些人的施法。   她还没完全离去的意识,最后看到的也是他。   所以残魂的潜意识里,认为师兄最有可能发现真相的人,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不肯放开,才会死皮赖脸纠缠多年。   “还未向师兄道谢,多谢师兄当年相救。”悠悠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   “过往是我不知事,师兄勿怪。”   被她无理取闹折腾了这么多年,生米煮熟饭的事都干过,就想把人死死绑架在她身边。   幸而师兄脾气好,换个人被如此窒息的纠缠,估计她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迎面而来的冷风,刮得慕天昭有些疼。   他停下脚步,喉结微滚了滚,发现对背着的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隐隐明白了。   过往十余载,她对他唤出的每声“师兄”,都是在说:   ——救我。   所以那双对谁都充满怨憎的眼眸,唯独在看向他时,会夹杂着乖顺期盼,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在向他求救。   他没能发现,从始至终。   “……抱歉。” 第101章   海风袭过, 在悠悠耳边呼呼作响,吹散了本就低不可闻的声音。   “师兄说什么?”   她侧了侧耳朵,脑袋往前倾, 几缕乌发沿着细肩散开,伴着肆乱的风,在背着她的青年修长颈线蹭了蹭。   掀起点痒。   慕天昭神色微顿,脑海中的思绪一哄而散,不自然地朝另个方向侧过脸。   “没什么。”他轻声。   悠悠不解地“哦”了声,收回前探的脑袋,挣扎了两下。   “伤好的差不多了, 师兄放我下来吧。”   不远处,沉寂在夜色里的灵舟在水面起起伏伏, 亮着微弱光芒,舟上隐约几道身影走动。   慕天昭道:“快到了。”   悠悠微窘, 就是快到了才要下来, 又不是重伤垂死,哪有趴在别人身上的道理。   何况, 她还不准备回修仙界。   “师兄。”她嘀咕了声。   听出几分欲言又止,慕天昭停下脚步,还是将人放了下来。   海域边的地面铺满碎石, 直硌脚。   悠悠落地没注意,冷不丁重重一踩,足下本来微末的痛感, 一路牵扯到肩处伤口, 皮肉撕扯般的疼痛立马涌来。   在慕天昭浅眸注视下,她把“嘶”气声咽了回去, 挤出点笑。   “能走,没问题。”   慕天昭没说话,看着她把披着的大氅递来,站在冷风中,脸颊残留着苍白之色,少了许多过往的生气。   “这是什么?”   悠悠发现手臂上绑了条青缎,拨了下,感觉像标记一样。   “师兄给我系的吗。”   慕天昭长睫遮了眸色:“随手系的。”   悠悠“哦”了声,摸出魔鳞:“我还要事,不能就这样回去。”   鳞上一缕浅淡的血迹,落在悠悠眼底,勾起的回忆有些触目惊心。   她当时被迷了心智,要杀顾赦,幸而他及时躲开了,但还是受了伤。魔鳞伤到的地方,用再好的药都无法愈合,只有用鳞片本身的细粉涂抹上去,才能痊愈。   想起顾赦当时的神情,悠悠握魔鳞的手骤紧。   完了完了。   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这下雪上加霜。   悠悠想着弥补之法,也没留神,一双浅眸安静看着。   见她一会眉头微动,一会腮帮微鼓,时而露出纠结之色,时而露出懊恼之情。   同小时候有些像,把一些情绪写在了脸上。   “如果要事是与荒域魔君有关。”慕天昭出声,正色道。   “师妹,我可能会忍不住找人押着你回清筠。”   悠悠一噎。   慕天昭嗓音浅浅,说着好似威胁的话,却又带着留有余地的商量语气,望着她的柔和眸光,混着些许无奈。   仿佛在说:   师妹,别做傻事逼我。   悠悠:“……”   她知道慕天昭的顾虑,诚然,顾赦现在是魔君,她单是清筠少宗主的身份,就足够危险,何况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都被她搞砸了。   她若是顾赦,对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师兄放心,我是为了继承魔尊的传承!”   悠悠倒没说谎,之前时间紧迫,在众魔虎视眈眈下,她只囫囵吞枣学了些浅毛,剩下的搁置了。   万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尊留下的传承,天大的机缘,之前她未将其看的太重要,但恢复记忆后,她迫切的需要提升修为。   “师兄也还有要事。”悠悠抬头,语气莫名。   “白芙雪还在魔修手中,不是吗。”   慕天昭沉默了瞬,微微颔首。   此番他前来,除了处理清筠在天墓这边的势力,还有件重要的事。   白芙雪……霓罗的族人来寻她了,她不能落在魔修手中,否则牵连甚广。   他得救人。   此事刻不容缓,拖延越久越危险。   海域边,风过无痕。   短暂的寂静中,悠悠嘴角悄无声息地往下撇了点。   突然恢复的记忆,让她思绪有些乱,尚未理清一切,但毫无疑问,那些事与霓罗脱不了干系。   系统曾让她以为的原著,或许是谁编织的美梦,抑或从天机窥见的未来,里面身为男主的慕天昭,千里迢迢来救女主白芙雪,这事没得商量。但现实,至少她现在看来,师兄并未与白芙雪有过多牵连。   既然如此,不一定非要救。   不是吗。   可是师兄神色,似乎有不得不救的理由。   悠悠心底微叹,望了眼海域深处,若有所感后,低声道:“她被关在天墓魔宫地牢里,那里戒备森严,师兄万事小心。”   话落,她急匆匆要走,手臂被一把抓住。   隔着衣料,慕天昭落在她胳膊的修长手指,几经犹豫,最后还是松开了。   “等我救到人就去找你,灵魔界不比修仙界,遇到危险,莫要逞能,用古灵玉通知我。”   悠悠应了声,化作道流光朝远处掠去。   慕天昭站在原地,待人完全离开视线,瞥了眼腰间古玉后,也消失在原地。   悠悠听到幽蛟的吼叫。   她在另片亡灵海域边,找到了刚上岸的幽蛟。   阔别半月的幽蛟,从肥嘟嘟的模样,变回了曾经小黑蛇,瞧见她,尾巴下意识摇了两下后,恼羞成怒般哼了哼。   “我要去找主上了。”它道。   悠悠:“正好,你帮我带样东西给师弟。”   她到底惜命,决定用泥人当前锋。   幽蛟瞅了瞅古怪的泥人,卷起后,一脸孤傲:“若无其他,本蛟走了。”   悠悠摆手:“去吧。”   完成后面的传承前,她还有地方要去。   幽蛟:“我真走了。”   悠悠:“听到了。”   咬咬牙,幽蛟扭头就走。   游了两下,它又忿忿回头,将尾巴尖挂着的一面黑白古镜,放在悠悠掌中。   “给你……这几年,承蒙关照。”   悠悠愣了愣,看黝黑身影话落,闷着头飞快消失,嘴角不经弯了下。   她收起太阳神镜,转身朝天墓主城赶去。   *   “多谢魔友一路相助。”   苍舒孑从大鹏鸟背上跳下,朝热心的散修拱手道别。   “天墓近来可不太平。”散修提醒道。   “魔尊传承风波未止,各域不会轻易打消对魔鳞的想法,身处漩涡中的天墓主城,仍是众矢之的,你当真留在这?”   苍舒孑点头,赶往与悠悠约定的地方。   他不确定悠悠会不会来,毕竟此刻,到处是追查她的魔修,但分开时,担心他修为低弱,在灵魔界寸步难行,悠悠让他在此地等候,待她夺得魔鳞就来汇合,好将他带回宗门。   两人约定之地,在城外十里一座隐蔽的林间。   告别了散修,苍舒孑孤身赶到。   溪水静流,清澈见底的水里,几条鱼儿慢悠悠游过,其中一个咬上诱饵,被拉杆钓起。   清晨,一缕轻烟伴着烤鱼的香味,在林间弥漫开来。   听到身后动静,苍舒孑回头难以置信:“你恰点来的?”   “我不饿。”   悠悠心道自己还没沦落到与一个没辟谷的人抢东西吃。   可她瞅了眼,这鱼烤的精细,用于切割的刀痕像大厨手笔,还洒了香料葱花。   想了想,她补充道:“但能吃,而且我不怕刺。”   苍舒孑一默:“……好吧,正担心你嫌刺多,如此正好。”   悠悠笑吟吟坐下,接过半条烤鱼道:“等你吃饱,我送你去乘回清筠的灵舟,我还要些时日才回去。”   “小心烫啊。”苍舒孑提醒了句,又道。   “行,免得我在此拖累你,不如回去寻找轮回镜的线索,早日回我们那。”   苍舒孑说完,发现悠悠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   他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见纤长浓密的眼睫忽扇,嘴里包着块鱼肉,雪白脸腮鼓了鼓,像是只顾专心吃鱼般,也不说话。   苍舒孑心头咯噔了下,拿出把玉扇。   一阵轻柔细风,扑到悠悠脸颊上,她疑惑抬头,看到大松口气的苍舒孑。   “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苍舒孑细瞅了瞅悠悠眼眸,没发现红意,倒是她白皙的额头处,红了点,像被蚊虫叮咬了般。   “你那怎么了。”   悠悠摸了摸额心:“无碍。”   “这也给你好了。”苍舒孑把另半条烤鱼塞给她。   “你要去完成传承吧,阿落作为魔史上最后一位尊主,象征魔族最后一点昔日光辉的人,要得到他的传承可不容易,多吃点,这鱼当作给你践行了。”   悠悠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好像比我多。”   “这不显而易见吗。”苍舒孑一脸莫名,食指微动,指着她。   “而且你有系统束缚,要做任务,我可是孑然一身。”   悠悠抿唇:“一直没问,你也是从书里得知了这世界吗。”   被系统带到这世界前,悠悠本以为是机缘巧合看到的书,如今才明白,系统先选定了她,才让她有了这份‘机缘巧合’。   而据苍舒孑所言,他是三年前被轮回镜带来的,纯属无妄之灾,既如此,他如何得知慕天昭、白芙雪……   “我不是。”苍舒孑直截了当。   “我是来到这里后,阴差阳错,运气好参悟了些东西。”   他用玉扇敲了敲手背,神态散漫,又带着些许得意:“倘若把来到这位面看作游戏开端,那我应该算是,从开局就知道了通关秘诀。”   悠悠:“什么秘诀?”   苍舒孑本想开讲自己非同一般的游戏天赋,见悠悠神情严肃,只好眨了眨眼,摆出同样的正经之色。   “就是这位面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低声。   悠悠本想细问,苍舒孑不知想到什么,惆怅地叹口气。   “我一来,是在人界的北辰国。那里都是些凡人,会生老病死,就像我们以前那样,但与我们那里不一样,这里存在修仙者,而这些修士,就因为存在灵根,可以修仙,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视凡人如蝼蚁草芥,悠悠,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悠悠愣了下,看到他眼尾微敛了敛,泛起暗芒。   “你一来就处在修仙界顶端,感受不到人间的水深火热,同为一个位面的生灵,就因为有无灵根,划分为三六九等,本身就是扭曲不公的。不止人界,修仙界同样如此,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感受到的。”   苍舒孑视线落在流动的小溪,即兴起意般:“给你讲个故事。”   “很久以前,一群狐狸为了防止野狼袭击,在彼此的地盘间,挖出一条河流。他们在河里养鱼,靠这些鱼吸引来无数小猫,吃了鱼的小猫,能长大变强,化身猛虎,如此野狼若要袭来,就有数不尽的猛虎挡在他们前面了。”   “但此举,不能让那些狐狸高枕无忧。”   “他们担心猛虎也会威胁到自己,于是河流里的鱼,变得有限,只有少数小猫能捉到鱼,但饶是如此,还是抵不住威胁性十足的猛虎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不得不考虑杀掉猛虎……”   悠悠盯着手里的烤鱼,微微失神。   一把展开的玉扇,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扇画有些眼熟。   “讲完了,你怎么心事重重的。”   见悠悠神色凝重,苍舒孑摇晃折扇,扇了点舒适的轻风给她。   “怕什么,异世再乱,有我与你相依为命,我可不是会抛弃战友的人,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悠悠嘴角紧抿,抬眸看向懒散笑着的人,默了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血坠子。   “这个给你。”悠悠摸了摸发红的额头。   “倘若你有缘遇到些奇花异草,就沾点血吞下,宗内就有一朵岸生花,你回去后可以试试。”   这是混有她魂力的额心血,能让尝血之人,短暂的像她一样,听到些花草的声音。   世事无常,悠悠担心还没回去,从岸生花那问出能为凡人续命的仙花,自己先没了,给苍舒孑留了个自力更生的后手。   但苍舒孑不接。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血红吊坠,脸色莫名白了些,全身都在抗拒地后仰。   “不,不必了。”   悠悠不知他在别扭什么,利落地靠过去,伸长双臂将吊坠挂在他脖颈上。   “好了,你把它收好,回宗就去找岸生花。”   一阵穿林的清风吹过,被血坠贴上胸膛的苍舒孑,在那刻,整个人好似被封印了般,脸色雪白,身形变得僵硬。   无法抑制的眩晕感涌来。   他头晕目眩,模糊的视线只剩乌发红唇的女孩凑近,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眸,对他说什么。   他心脏跳的厉害,旋即像停止了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刚给他系上吊坠的悠悠:?   苍舒孑再醒来时,已是午后,他倚靠在阴凉的树下,睁眼便瞧见抿唇轻笑的悠悠。   “原来你晕血。”   苍舒孑:“……”   嘘。   他就这一个弱点。   “我给你用布包裹起来了,会不会好些。”悠悠一指他脖颈。   苍舒孑脸色一白,低头看去。   吊坠被块布包裹起来,原本鲜红的颜色,被遮得严严实实。   看不到猩红,他神色稍缓:“这到底是什么。”   悠悠:“对你无害的。”   修仙界没有能与仙草灵花交流的法术,她多少不想让人知道她能与岸生花交流,还能滴血助其生长。   “你既晕血,来日便找个信得过的人,代你尝尝。”   苍舒孑见她坚持,惆怅地叹口气收下。   “好好,还有,麻烦您忘掉我晕血这事。”   悠悠笑着点点头,随后带人赶到昨夜靠岸的灵舟。   仙门人士陆陆续续到齐了,贺清山等人都在,只少了萧町。   灵舟已停留许久,继续等待容易暴露,趁着午后,扬帆起航了。   送走苍舒孑,了却一事的悠悠,按魔鳞的指使来到一处空旷荒芜之地。   她放出紫圣魔宫,身影没入其中。   熟悉宫殿之际,悠悠神色微变,干巴巴眨了眨眼。   在万里之外的荒域边境。   天空蒙着灰雾,午后冰凉的雨滴落下,淅淅沥沥。   顾赦回荒域的路上,并不太平,负责他安危的主要人萧善木,过得更不安生。   这份不安生倒不是各域派来的暗杀阻挠,这些早已司空见惯,他棘手的是,一行人身后始终跟着个尾巴,甩也甩不掉。   萧善木扣着剑鞘的拇指微紧,朝倚坐在魔辇内的身影望了眼。   从天墓回来的路上,顾赦变得沉默寡言,眼帘垂着,周身散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意。   他跟在顾赦身边已久,在他看来,顾赦绝不是性格暴戾的人,很多时候,甚至称得上宽仁,即便是伪装的,也伪装得令人挑不出暇疵,以至于,他还从未看过,顾赦神色如此阴沉。   萧善木眸光扫过他颈侧的那道伤口,不深不浅,仍是一缕新鲜的血痕,再好的药都没法让其愈合。   这伤绝不是顾赦受过最重的,但看起来,似乎是最令他恼怒的。   虽然不合时宜,萧善木还是走了过去,打算谈谈某个不怕死,还在穷追不舍的年轻剑修。   他靠近时,一声欢快的吼叫从天边传来。   萧善木拇指半拨剑鞘,侧首望去,看到一条黝黑的大蛟朝这边游来。   “哇呜,主上——!”   晃着腿的释烛眼睛一亮,从石上一跃而起,跟着“吼”了声。   是蛟哥啊!   久别重逢,但幽蛟激动不已的心,在看到魔辇内,青年朝它露出陌生的眼神时,陡地僵住了。   幽蛟难以置信,顾赦竟然不记得它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认亲’。   守在魔辇外的萧善木,不知这条幽冥鬼蛟在里面喋喋不休说了什么。   没多久,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掀起墨帘。   顾赦拨出幽蛟,淡声道:“告诉天墓,把人送来。”   萧善木略一思忖,颔首道是。   说的是那位清筠人士,白芙雪了。   离开天墓前,魔君欲以此人相送,被顾赦拒绝,不知为何转变了心意。   他领命准备离开,忽而瞥见幽蛟尾巴微动,从头颅挂着的布袋里,卷出一个泥人。   似曾相识的小泥人,浑身滚圆,背负一捆长短整齐的荆条,右手拖着个包裹,踩着幽蛟尾巴靠近魔辇。   在辇内身影眼皮底下,它伸出小食指,将包裹慢吞吞往墨帘内推了推。   “我是来负荆请罪的。”泥人极小声。   “这是魔鳞粉,抹上伤口才能愈合。”   话音落下,悠悠透过泥人的视线,忐忑地看去。   恍然间,她透过墨帘对上顾赦阴鸷冷眸,下一秒,有什么东西罩了下来,视线陷入黑暗。   远在紫圣宫的悠悠,发现感应不到泥人,默了默。   好像被按扁了……   悠悠在心里,为壮烈牺牲的小泥人点了根蜡烛。   长路漫漫,看来只有隔三差五派去小泥人了,真身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然而虽心念如此,悠悠还是免不了与之相见。   她真身在紫圣宫打坐修行,化身却不得不潜入荒泽圣殿,名响九域的乌霄殿。   用赤水洗净浮幽散,甩脱追踪后,悠悠化身带着乌乌追查妖鸦前辈的下落。   妖鸦族被血魔白辛所猎,按理该在血魔洞府,不知为何,乌乌感应到的爹爹却是在乌霄殿中。   乌霄殿在魔宫正中位置,莫说摸入殿内,魔宫戒备森严,想躲过暗哨悄无声息混入宫内,都几乎是不可能的。   悠悠只能借用身份光明正大进入。   正巧宫内近来不知有何喜事,要大摆宴席,准备期间,来来往往进出宫门的人很多。   悠悠花了些功夫,混入一群负责入宫演奏的乐姬中。   真身短暂的安定下来,悠悠将神识多分了些在化身上,那张陌生秀气的脸蛋,总算一扫恹恹神情。   青色长笛在纤白的手中翻转,悠悠四下张望。   她在一座大堂内,周围一群相貌不俗,身材姣好的女子,或携琴,或带琵琶,抑或与她一样手持长笛……一眼望去,各种乐器应有尽有。   这群姑娘有的来自知名乐坊,有的来自风月花楼,皆是纤纤玉指,容貌出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姿亦是曼妙多姿,任何一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   相比之下,悠悠好不容易给化身捏的明净脸蛋,变得黯然失色。   好在她们是入宫奏乐的,不是选美的。   对于自身在音术上的造诣,悠悠还是很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   今夜便是入宫的时间。   除了她,大堂内还有八人,剩下一位姗姗来迟的抱琴女子,一来就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被围在了中间。   悠悠因前几日精神不振,整个人看着爱搭不理,导致没融进去。   她在一旁安静地转着长笛,看她们热热闹闹。   最后赶来的女子一袭轻纱长裙,肌肤雪白,一张娇艳迷人的脸蛋。   即便在诸多花容月貌间,也是出类拔萃。   “思婉姐姐还是这般漂亮,莫非寻常男子,就是君上见着,想必也会动心。”林悦贴上去,笑吟吟打趣道。   曼思婉斜睨了眼,眼底露出淡淡不善。   她哪里听不出对方满嘴好话中,藏着的别的意思。   众所周知,她们荒域这任魔君释玄,后宫空无一人,莫非魔后了,连个妃子都没有,与上任沉溺花天酒地的魔君释净,简直是两个极端。   以前释净在位时,域内姿色不凡者,皆是提心吊胆,生怕被魔君看上抓入宫内。   释净不留子嗣,导致每个侍奉过他的人下场都很凄惨。   而新任的年轻魔君,俊美非凡,虽短短三年,但显然是个明主,还不沉溺美色,他那空荡荡的后宫,难免引得域内莺莺燕燕觊觎。   若能入魔君的眼,多半就是三千宠爱于一身了,何等的殊荣。   谁不想一步登天,成为荒泽、乃至九域最尊贵的女子。   但所有人又知道,这很难,否则魔君身边不会至今空无一人,连与他有瓜葛的女子都少之又少。   正是知道这些,林悦才会一边吹捧,一边给她挖陷阱。   只等她没入君上眼后,好落井下石的嘲讽。   曼思婉看穿小把戏,漫不经心地抚着指甲:“悦妹妹清纯可人,说不定,君上更喜欢妹妹这样的呢。”   她话音落下,果然看到林悦露出遮不住的欣喜,嘴上则羞涩地谦卑道:“怎么可能,连血魔大人的千金白芍,那般仰慕君上,都未得回应,我只不过会抚琴,哪里比得上她,何况还有个巫族圣女,她可是君上生母身边的人,听闻徐夫人一直有意凑合。”   在悠悠手中翻转的青笛,微停了停。   她记得庆乐,以前还来过清筠宗,鬼城惊变后没了音信,原来人在荒域。   巫族一向中立,与修仙界灵魔界都有牵扯,顾赦生母,释九阴的魔妃庆柔,本就是巫族之人,以前世人都以为她身死了,三年前才被发现还活着,隐姓埋名为徐柔,嫁给了一个庄主,成了庄主夫人。   她是已身为魔君的顾赦生母,巫族得知此事,自然派人前来关照。   庆乐出现在此,倒在情理之中。   悠悠斜支着脑袋,发现林悦话落后,整座大堂安静了几分,不少娇美的脸蛋露出忿色。   仿佛林悦话中,有东西成功戳中了所有人的不悦。   “一个小圣女,就仗着徐夫人宠爱,不然一个外人哪能见到君上。”   “此次宴席,徐夫人多半会带着她,君上一向对徐夫人敬重有加,说不定真如了那巫女所愿!”   “以我看未必,论样貌才情身份,白芍小姐可是半点不输她。”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悠悠在旁抚着笛子,无声地眨了眨眼。   她目光轻晃,无意看到斜对面的立镜后,停顿下来,镜内倒映出的面容清秀白净,凑近细看,眼尾有一颗朱红小痣。   悠悠眨眼,摸了摸朱砂小痣。   上次参加入宗测试,被师兄当众逮捕后,她特意请教,才发现无论如何变幻容貌,眼尾这颗小红痣,始终跟随着她,就像烙在魂上的印记般。   悠悠犹豫片刻,不确定顾赦会不会凭这小痣将她认出。   介于此刻两人冰冻三尺的关系,保险起见,她端起镜旁的妆盒,捻了点白色粉末往眼尾抹了抹。   这动作不知被谁注意到了,忍不住一声嘲笑。   “还以为有多与众不同,原来也藏着小心思,可惜再梳妆打扮,也是庸脂俗粉。”   她的话吸引了其他姑娘的注意,众人视线望来,看到往脸上擦粉的悠悠,无论带着善意还是恶意,都笑了。   因为悠悠的姿色,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   “想必姑娘笛子吹得极好。”一人委婉道。   悠悠原本内心无言,听到这句话后,变得心花怒放。   “谬赞了。”她开朗地笑笑。   说这话的女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了启程的时间,一行人赶赴魔宫,路上,之前无意哄到悠悠的女子,凑上前,主动与悠悠说起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解释。   悠悠:“我都懂。”   女子愈发有种被戳破脸皮的感觉,岔开话道:“听说君上傍晚时候回宫了。”   悠悠意外地看了眼她。   算时间,顾赦差不多就是黄昏时候回来的,天色暗下才不过半个时辰,远在魔宫百里之外的一个乐姬,竟然就知道了。   悠悠从善如流地笑了下,看对方腰牌,叫赵伊人。   她抚着长笛,寒暄了几句。   临近亥时,一行人抵达魔宫,从西侧一扇偏门进入。   悠悠抬头望了眼,前面刚走过一群婀娜多姿的舞姬,穿着轻纱薄裙,长长的襟带在夜风中飘飞,裸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各个亦是绝美容颜。   悠悠轻啧了声,怀疑整个九域的美人都来了:“到底什么喜事。”   赵伊人讶然:“是君上的生辰,快到了,你不知道吗。”   悠悠呆住。   过了宫门,负责拿乐器的仆人不能进入。   赵伊人接过自己的琵琶,白皙脸颊微红,眼眸含着几分羞涩道:“君上年纪尚轻,方过十九的生辰,还要两年才及冠呢。”   与修士而言,除了到特定的年岁会举办生辰宴外,其余时候大都不甚在意生辰。   逢魔君生辰,今年也是像往年一般,在魔宫内办个类似家宴的小宴席罢了,但饶是如此,也免不了兴师动众,无人敢怠慢。   “去年我没能选入,今年得贵人相助才有幸来魔宫。”   赵伊人轻声说着,抬头发现不过与悠悠说了两句,就落了后。   十人呈两排站着,她们站到了队伍的末端,为首是玉手抱琴的曼思婉与林悦。   她咬了咬唇,神色浮现出几分气恼,瞥了眼身旁的女孩,见她握住青色长笛,垂着长睫,不知在思索什么。   十九……   悠悠回想‘原著’里的东西,顾赦十九生辰日似乎发生了什么。   由于一笔带过,她记不清了。   问系统,它肯定不说。   魔宫极大,负责引路的宫人提着夜灯,带一行人前往落榻之地。   悠悠在后面心不在焉地跟着,不知走了多久,没等她忆起顾赦生辰日发生了何事,手里的笛子被碰了下。   “快、快看。”赵伊人低声。   血月过后,恢复柔白颜色的圆月悬在夜空,在湖面洒下一片清辉。   夜风拂过,湖心亭四面波光粼粼。   侍奉的宫人们安静地立在外面,宽旷的亭内只有两道身影。   灯火阑珊处,倚坐在长椅上的白衣青年,把玩着块朗玉,五官英俊,轮廓分外清晰,神态有些漫不经心。   悠悠只瞅了一眼,目光从顾赦颈侧一处红痕划过后,便垂下了头。   想起生死不知的小泥人,她心虚地握紧笛子。   不能被发现,否则要落得跟泥人一个下场。   路过湖畔的宫人不少,几个乐姬不足以引起亭内的注意。   悠悠低着头,随众人一起安静行礼,就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琴声响起,打破了这方天地的寂静。   琴声来自前方。   曼思婉自知闯了大祸般,慌张地放下琴弦。   察觉亭内投来的视线,她紧张之际,心中暗喜,随后颤巍巍地朝亭内方向,抬起娇艳美丽的脸颊,朝分外英俊的年轻魔君望去。   一双美眸,泫之若泣。   “君上息怒。”   据她所知,释玄魔君并非暴虐之人,像这般紧张之下犯的小错,不至于定罪。   果不其然,她未听到任何苛责之言,但对方目光淡淡扫过,便不做理会地收了回去,让她十分失落。   引路的宫人脸色难看极了,低声呵斥:“毛手毛脚的,惊扰了君上,还不快拿琴起来,快走快走。”   曼思婉抱起琴,涂着蔻丹的指甲不甘地收紧,咬唇正要起身。   “慢着。”   一个声音从亭间传来,令她心头一跳,险些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顾赦盯着乐姬中某个纤细的身影,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朗玉,不知在想什么。   “抬起头来。”   曼思婉脸颊泛红,忙不迭地抬起头,却发现黑沉眼眸盯着的不是她。   “后面那个。”他开始点名。   身处后方的悠悠心里一咯噔,抱着点希翼,将脑袋越埋越低,俨然化身只小鹌鹑。   她顺势用笛子,轻戳了下身旁的赵伊人。   “君上让你抬……”   悠悠还没说完,一个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的话,浇灭了她最后的希望火苗。   “拿青色长笛的。”   顾赦敛着黑眸,一字一顿: “抬头。”   悠悠:…… 第102章   月光倾洒在湖畔, 身处末尾的悠悠,身影被前方的人遮了大半。   从顾赦视角,只能看到她低埋的脑袋, 还有缝隙间,轻轻戳向旁边的青色长笛。   发现从她身上,看出了点某人的影子,顾赦握着白玉的长指收紧,眼神晦暗不明。   他出声后,许是知道躲不了了,对方收敛了满身的抗拒, 缓缓抬起头。   一张陌生白净的小脸,浮现在月色中。   似是因为畏惧, 女孩浓密的长睫不安颤着,杏眼小心翼翼朝他望来, 仿佛初次见面, 带着几分探索,还有点儿羞怯。   “君上~”   羞哒哒的嗓音, 她欲语还休。   顾赦一下沉默了。   半晌没说话。   低沉的气氛笼罩着这方天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失去兴趣般移开视线。   “退下吧。”他道。   悠悠握住长笛的手松了松,起身与众人离开时, 朝灯火明亮的湖心亭瞅了眼。   顾赦起身,将玉递给亭中另一人,神色淡淡地嘱咐着什么, 颈侧红痕淡了些, 应当擦过泥人送来的鳞粉了。   似是发现她的窥探,黑眸忽然望来, 吓得悠悠赶忙收回视线,匆匆跟上大部队。   有没有暴露,悠悠心头打鼓,有些不确定。   她无暇多想,因为麻烦接踵而来。   到了暂时的安身之处,悠悠发现自己被排挤了,同行的乐姬目光不善,引路的宫人离去时,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古怪。   好在她不在意这些,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闭目养神。   宫内不能随意走动,来这的路上,悠悠偷偷放出几个泥人,藏匿在角落。   趁着夜黑,她聚精会神地操控泥人,朝乌霄殿方向走去,谁知有人找上门来了。   是荒泽的大祭司,傅老。   在太微之境,悠悠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身为大祭司的傅老擅占卜,通玄术,许是早早窥出天机,在顾赦还是清筠宗一个小弟子时,他便暗中相助筹谋,绞尽脑汁让顾赦回灵魔界,重振荒域。   傅老身后还跟着数人。   清一色苍老面容,身着黑袍,目光炯炯有神。   这群长年累月居于乌霄殿的老者,是最忠于荒域的人,不在意谁当魔君,只要对方是个明君,让荒域欣欣向荣即可。   顾赦显然符合,但他们并不完全满意。   悠悠回想原著,无论前魔君释净,还是顾赦,与这群乌霄殿的老家伙关系都不好,似是因为……   电光火石间,忽然意识到他们找她所为何事,悠悠上前的脚步一停,就要转身逃跑。   但来不及了。   不知这些人使了什么手段,她额头一疼,仿佛被针扎了下,接着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悠悠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浑身发热。   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幽香,从高处垂下的纱幔半环着床,在微风中,淡红色的轻纱起起伏伏。   悠悠意识昏昏沉沉,费力地支起上身,视线一片模糊。   意识到中招了,她晃了晃头,轻喘了口气后,挣扎着从床榻下来。   双足落地。   她提不起力气的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   悠悠深吸口气,把到嘴边的秽语咽了下去,尝试运转灵力,将体内那股涌动的燥热压下去,但她浑身无力,连走路都成问题,何况操控灵力。   令人心神放松的幽香,充斥在各角落。   悠悠上身伏在床边,白皙脸颊埋进臂弯,露在外的后颈泛起薄红,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起身朝外走去。   这座陌生的寝殿极大,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找到紧闭的殿门。   悠悠头晕目眩,纤细的长指落在沉甸甸的门扉上,费尽力气,大门纹丝不动,仿佛被人施了从里打不开的法术。   她浮起红意的指尖轻颤,半靠着门,意识越发迷糊。   打不开……   *   临近子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手掌落在门上的那刻,顾赦眼角微敛,意识到什么,余光扫向殿外暗处,随后面无表情步入寝殿。   夜风拂过,乌云遮了明月。   大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乌霄殿那群老家伙,唯恐荒域王脉断绝,为此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对于寝殿内突然出现女子的事,顾赦司空见惯,这已是那帮人最温和的手段,不过自从他势力渐大后,这类事越来越少,顾赦已不记得上次给他塞人时,是什么时候了。   今夜他们冒着风险再犯,是扑风捉影到什么了。   顾赦稍一思忖便明白过来,漫不经心地进入殿内。   熟悉的香味从紫金小炉里吐出。   一点幽香,让人安神沉眠的东西,对旁人可能太过浓郁,对他正好。   顾赦揉着额角,不紧不慢朝床榻走去。   他视线越过轻垂的薄纱,床上铺着的被褥有些凌乱,人不在里面。   大概是手下留情了,还能让人走动。   顾赦回身,视线扫过灯火明亮的寝殿,意外的发现,捕捉不到对方具体方位。   她藏的很好。   把气息敛得干干净净。   顾赦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耐心十足地寻找起来,最后,在一个桌案前停下。   他蹲下来。   在桌案下发现了人。   藏在桌子角落的女孩,努力蜷缩着身子,一头墨发披散,白净小脸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似乎有些恍惚。   察觉有人到来,她掐了下掌心,难以聚焦的视线才落在他脸上。   好似看清了是谁,她眉眼间的警觉散去,一双犹如蒙了层水雾的杏眼,定定看着他,表情有些懵。   悠悠咽了下口水。   突然出现在她视线中的青年,穿着单衣,浑身透着浴后的湿意,清晰深邃的五官轮廓,在洒落的灯火间,映入她的眼帘。   他蹲在桌外,勾引人似的,微侧了下头,露出分外优越的修长颈线。   悠悠一默,忍住靠近的冲动。   她挪开目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不知那些人给她下了什么药,顾赦一出现,像块冰般,立马驱散了她浑身的热意,让人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   顾赦身上的气息与室内幽香有些相似,不过要淡一些,沐浴后,掺杂着湿润的清香。   悠悠化身最初形态是只小狐狸,对嗅觉的依赖敏感,甚至超过了用眼睛辨别事物。   从浓郁的幽香里,不经意捕捉到一抹湿漉漉的清香,悠悠心头顿时像被羽毛挠了下般,险些忍不住抬脸轻嗅。   好在为数不多的理智拉住了她。   悠悠狠揪了下掌心肉,往后退了些,错乱的呼吸时深时浅,定了定神,才抬眸看向桌边的人。   不料对方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   被对方狭长黑眸注视的悠悠,呼吸微窒,感觉撑到了极限,不由伸去了手。   她的衣袖回落。   一双柔白如玉的手腕,明晃晃出现在顾赦眼前。   “要不把我绑了吧。”她开口,欲言又止。   “不然我怕……会对你做点什么。”   悠悠没开玩笑,摇摇欲坠的理智,快要遏制不住朝顾赦扑上去的冲动了,思来想去,只能如此了。   她认真地说完,发现周围比之前更安静了。   一道带着莫名意味的视线,从她脸颊缓缓滑过,像在细嚼慢咽般,审视打量着她。   被这般直勾勾凝视,悠悠多少紧张起来,眼睫轻颤了颤,之前宛如赴死般探去的手,瑟缩着想要缩回来。   “怕对我、做点什么。”   顾赦咬着几字,眼神有些沉。   他是没想到,身处这种境地,在对方判断出的局势里,他竟才是要有危险的那个。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顾赦舌尖抵了下牙,捉住纤细的手腕,拇指沿着她腕骨摩挲了下,近乎冷笑道:“来吧,让我瞧瞧你能做点什么。”   悠悠难以置信,下一刻,被腕间传来的力道拉离了桌下。   一帘烛火摇曳,她身形不稳,直接跌进了顾赦的怀里,被对方另手扶住,将她半拢在怀里。   悠悠心跳落了拍。   骤然的贴近,让她全身细细颤抖起来,指尖下意识地回抓顾赦衣襟,发烫的脸颊,不受控地往他颈处埋了埋,细嗅近在咫尺的气息。   ……舒服。   她近乎惬意地眯了眯眼,头顶发丝,都在顾赦下颌线挨蹭起来。   顾赦眼帘低垂,被女孩细软发丝扫过的地方,泛起陌生的痒,意外的不讨厌。   未曾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他本打算松手推开,鬼使神差地任她抱了一会,直到对方吐出的呼气,浅浅掠过他颈侧,均匀平稳,俨然要睡着了。   顾赦盯看了几许,不知想到什么,余光忽而扫向烛火。   灯灭。   他将人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寝殿大门外,藏匿在暗处的数道身影,发现门内光线忽然暗下,全体一默,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半晌,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难以自持。   “灯、灯灭了……!”   被放在床上的时候,昏昏欲睡的悠悠清醒了几分。   没了肌肤相亲,她再次热得厉害,顾赦像炎炎夏日摆在眼前的一块冰,她实在熬不过,在对方躺下后,一只手凑了过去。   顾赦侧卧在榻,眼底一片清明。   他眉眼平静地看着个后脑勺。   她背对着他,掩在被子下的身体蜷缩起来,脑袋不时动一下,带着铺散在枕间的长发微颤,似在压抑着什么。   大抵摸不清他对她的态度,祭司等人做得小心翼翼,并未下重药,饶是如此,她此刻应该也很渴望靠近他。   倒是能忍。   顾赦好整以暇地等待,果然没等多久,对方终于被折磨的受不了了般,窸窸窣窣动了起来。   顾赦眉梢微动,正要看有多如狼似虎,食指尖被股热气微碰了下。   紧接着,她尾指勾了上来,将两人指腹小心地贴在一起。   一点肌肤相亲,都能让她感到愉悦。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视线落在被墨发半遮的耳朵,隐约可见,女孩原本白嫩的耳垂,红的想要滴血般。   没察觉到这点小动静般,顾赦一动不动。   发现他没反应,那尾指又轻轻摩挲了下,做贼似的,紧张不已地试探,稍有风吹草动就要龟缩回去。   顾赦带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态,耐心地等待,直到对方勾着他的手指,许久没动静,才发现人睡着了。   他心底嗤了声。   嘴上倒是厉害,动起手来,像只小鹌鹑。   顾赦甚少有睡意,即便躺在床榻阖着眼,意识也是清醒的,习惯性地伴着思索,静静等待天亮。   过往一片空白的人。   心都是空的。   他唯一能抓到的过去,是幼时在乌霄殿的日子,那段艰难困苦的时间里,只有母妃与他相依为命,后来母妃没了音信,就只剩他了。   有时他也会好奇,在修仙界的日子是何样,迫切地想要找回曾经的记忆。   那段记忆,似乎格外的……美好。   好到他想要藏起来,以免被人窥探,毁了他珍惜的。   室内安魂香弥漫。   一片宁静中,不知是不是被熟睡的人影响,顾赦竟感受到些许困倦。   他长睫低垂,打算浅眠片刻的时候,食指突然被松开。   顾赦微睁开眼,悬在心口的勾莲玉忽而被轻轻抵住,翻身凑来的悠悠,带着热乎乎的香软气息,钻进他怀里。   似乎把他当作什么了,她的手在他身上扒拉了下,发现没法抱到怀里,梦呓般吱唔了两声。   “坎、坎坎……”   顾赦微眯了眯眼,腰腹传来细微动静,落在他腰封处的细指,仿佛察觉到触感不对劲,疑惑地摸索起来。   顾赦扣出不要命的手,准备将人连被扔下去,到地上去找她的坎坎。   但他还没动手,下颌便被绒毛似的东西,蜻蜓点水般轻轻扫过,泛起细痒。   她浅灰色的狐狸耳朵,露了出来。   顾赦:“……”   半梦半醒间,悠悠体内仍有些难受,呼着热气,无意识朝让她舒适的东西凑去。   坎坎浑身软毛,抱着尤其享受,但凡有机会,悠悠都是抱着它睡觉的。   习惯性地以为是坎坎,隐约察觉不对后,意识迷迷糊糊的悠悠,本能地行动起来。   顾赦以为人要醒了。   埋在他颈窝的脑袋微侧,露出小半白皙脸颊,他视线刚落在上面,一丝热气就呼洒在脖颈。   顾赦垂着眼,看到悠悠下颌微抬,带着越凑越近的趋势,红唇停留离在他颈间毫厘之处。   时间在这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片寂静中,女孩呼吸短暂地停止,鼻尖在他颈间轻碰了碰,随后心满意足般,将脑袋重新埋了下去。   顾赦喉结滚了下,险些没反应过来。   她在嗅他的气息……   凭嗅觉识人,确认气息的结果对方似乎是满意的,那抵在他颌下的狐耳,轻颤了颤,细绒耸动的弧度都透着抹愉悦。   顾赦眸光暗下,冷静了许久。   到底是冷静不下来。   他侧过身,低了低头,咬牙附在悠悠的耳畔,混着点儿哑意的嗓音在夜里沉沉响起:“闻出来了吗。”   没得到回应。   一片昏暗光线中,他低着嗓音追问。   “是谁?” 第103章   以大祭司为首的一群老家伙, 不知下的什么药,药性说烈不烈,说轻不轻, 就如根羽毛似的在悠悠心头轻挠,让她浑身燥热之际,有种难以言状的难受。   开始悠悠还有些神智,知道身边的人是顾赦,极力克制,含蓄地握了握顾赦的尾指,凭狐狸化身灵敏的嗅觉闻闻气息, 缓解体内不适。   但没多久,她迷迷糊糊寻着本能贴了去。   顾赦刚沐浴不久, 身上透着微微湿气,枕边放置的魂草, 在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药草香, 凑近了,悠悠还嗅到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她体内的燥热平复了些, 心满意足挨蹭着对方。   “我是谁?”   有人在她耳边低问。   悠悠耳朵微动,没吭声。对方沉默了会,不死心似的,捉住她的下巴:“名字。”   意识到不答不得安生, 悠悠蹙眉,抓着对方尾指的手紧了紧,含糊不清道:“顾赦……你叫顾赦啊。”   顾赦在黑暗中的眼睛微微睁大,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像块铁片在他心间刮了条口子,他眸光晦暗不定, 捏着悠悠下巴的手松了又紧,最后咬牙切齿的放开了。   他不叫顾赦,他姓释,本名释玄。   他讨厌顾赦这名字……   三年前,顾赦在灵魔界醒来,只有幼时在乌霄殿的记忆,从四岁到十六岁失去的记忆,就如顾赦这名字,再没人与他提过。   留给他的,只有一块莲状的勾玉,和脑海中一座冷潮山洞里,眼泪啪嗒直落在他脸颊的模糊身影。   不是没有试图寻回过往,只是寻到的东西,像冰凉的水一次又一次淋在顾赦心头。   无论想追寻在修仙界的记忆,还是身为魔君要掌握各大仙门的情况,顾赦总要对路杳,这个第一仙门的少宗主有所了解。   暗卫传回的密卷里,就向他这样描述过路杳的生平——   过往十六载,十之八九的时间,都在追求同门师兄慕天昭,在此方面长情得厉害,且仗着身份强行与其定下婚约,得到婚书一封,信物一样,但不满足如此,愈演愈烈,对其师兄慕天昭的痴缠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   直至一次外出历练,古魔蛛洞穴后,态度才有所转变……   为了向顾赦佐证并未虚言,与密卷一同传回的,还有些暗卫收集到的证据。   包括路杳亲笔写的情书,描绘的画像,编撰自己与师兄的小话本……   广阔的亡灵海域隔绝了修仙界、灵魔界数万年,也像条巨大的鸿沟,隔绝顾赦与年少时的过往。   参与将他从清筠宗救出的萧善木,曾在他因记忆迷惘的时候,讲叙当年所见所闻,在作为释九阴之子的魔修身份暴露后,众仙门都要他死,路杳帮忙从大阵里救走了他。   玉的主人是路杳,在山洞里抱着他的模糊身影也是路杳。   顾赦信过。   后来慢慢不信,也不在意了。   与曾经的他而言,弥留之际也要死死抓住的女孩,如果真的在意他,三年间为何从不来找他。   亡灵海域充满凶险,她能为了宗门一个任务跨海来灵魔界,三年,却不曾为他而来。   ‘顾赦’这两字,与他而言,代表着沦落修仙界的过往,代表着完全的陌生,代表着到头来,他仍是一无所有……   他无法不讨厌这名字。   可她叫他顾赦。   记忆深处,屋檐白雪消融,有个翻墙来看他的小女孩,笑如春季暖阳,也曾如此道:   “顾赦……你叫顾赦啊。”   *   没了叨扰,悠悠闭目睡去。   依稀间,她想起幼时在清筠宗的日子,那些她曾被迫遗忘,不久前才找回的孩童记忆。   她就是路杳。   被系统冠上恶毒女配名头的原主。   顶着路天沉之女、清筠少宗主的名头降生,听起来很威风,事实上也差不多,不说在清筠宗内,她在整个修仙界都横着走,去哪都是众星捧月,用四个字形容,就是无法无天。   大概为了防止她被周围的人宠坏,她那日理万机的宗主爹路天沉,在俩人为数不多见面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锤炼她。   悠悠恢复的孩时记忆里,就有被路天沉扔进过荒无人烟的山谷,迈着两条小短腿,用树梢戳来戳去独自觅路,还有被带去豺狼环绕的兽岭,她用一把小匕首绝地求生……   在路宗主如此用心良苦的锤炼下,悠悠自觉能长得白白嫩嫩,安稳活下来已是生命力顽强旺盛的结果了,还谈什么骄横跋扈,仗爹为所欲为的宗二代。   或许也是有这些历练,当她被轮回镜带去陌生的异界,不过四五岁的年龄,在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中还是顽强活了下来。   在那世界,除了跟狗崽抢吃的,因为两条小短腿没能跑过四条小短腿,她哇哇大哭了场外,其余时候,她都是乐观向上,努力地养活自己。   待慢慢长大,她虽总觉得缺了什么,对那世界少了些归属感,但依旧过的很快活,一直到……系统阴差阳错把她带回来。   除了深刻铭记宗主爹这些光辉事迹外,悠悠还忆起些事。   那事主要包括两人,一个是爹爹让她多关照的徒弟慕天昭,一个是爹爹让她别去招惹的外门弟子顾赦。   师兄慕天昭不必说。   自打第一次见面,在大雪天罚站的悠悠,意外收到对方递来挡雪的伞,就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师兄。   后来她才知道,师兄遭受过灭门之祸。   路悠悠幼时并非乖巧懂事之辈,顽劣得不行,没事就要找乐子,把宗门闹得鸡飞狗跳,谁见了都头疼,唯独对这师兄,她安安份份没去调皮捣乱过,很是规矩。   顾赦就不同了。   有了练习御剑将人撞下后山的缘分,悠悠就惦记上了这位朋友,成天想着什么时候去叨扰一番。   至于为何惦记。   小悠悠可以挺起胸膛负责地说,当然是身为少宗主,有责任对每个清筠弟子嘘寒问暖,帮助对方融入清筠宗啦。   但若说实话……其实是顾赦小时候长得太好看了。   修仙界不缺好皮囊,悠悠在清筠宗的伙伴们,随便挑一个出去,都是粉雕玉琢,出类拔萃,没有哪个差的。   但顾赦这般标致的,小悠悠还是头一次见。   大家再俊再美,说到底都是群瞧着天真无邪、白白嫩嫩的小屁孩儿,唯独顾赦生得龙章凤姿,初见时,悠悠就注意到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顾赦幼时长睫就乌浓,轻轻一掀,黑眸深处仿若盛着漫天星辰,好看得不行。   而且悠悠发现,对方虽然冷冰冰的,其实心地软的呢。   这是她在后山遇险时发现的。   两人那时坠入宗门后山,深夜寻路,她在积雪里踉跄走不稳,小手抓上顾赦的袖子。   顾赦眸光冰冷看向她,悠悠理亏,因为是自己把这位朋友撞下后山,对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悠悠短暂的瑟缩了下,最后鼓鼓腮帮还是勇敢地没松手。   顾赦大概没想到,凶神恶煞的眼神攻击竟然没有用,他抿抿唇,只好任由她拽着衣袖了。   后来悠悠实在走不动了,本以为会被扔在荒郊野岭里,他也没丢下她。   在黑夜里,小顾赦拉着她的手走了很久,直到自己也气喘吁吁。   不过惦记归惦记。   悠悠虽想再见见这朋友,但碍于羞赧,一直犹豫不决,对方好像不喜欢她,问名字也不说,她寻不到合适的由头。   真正让她马不停蹄赶去卧龙峰叨扰的,还是路天沉那句:“他叫顾赦,你别捣乱。”   悠悠天生带着点儿反骨,尤其在亲爹面前,一听这话:诶嘿。   爹爹不让她去,她便要去。   于是路天沉放话的第二天,悠悠就奔去了外门弟子所在的卧龙峰。   这一去,她发现顾赦不同于其他弟子,像被软禁了般,独居在卧龙峰一隅,能见到的人只有送饭的老长老。   被戒律堂的人拦住,悠悠也无法靠近。   之后悠悠与看守顾赦的暗卫大战了几百回合,历经艰辛后,终于成功溜了进去。   那时她翻墙翻到一半,就看到了孤零零在院子里的顾赦,日出墙檐冰雪初融,她冷的打了个喷嚏,小顾赦听到动静回头,她眉开眼笑地招手:“顾赦……你叫顾赦啊。”   后来,顾赦不再被困于一隅之地,悠悠想见他变得容易许多。   悠悠还想把人骗到旭日峰当师弟,因为旭日峰太冷清了,师父不在,只有她和慕天昭师兄。   而她是不敢闹师兄的。   慕天昭性情温和,对谁都很包容,即便不想被她打扰,也会浅笑对待,故而悠悠每次靠近,分不清师兄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久而久之,   顾赦不一样。   他试图掩盖的喜怒哀乐,都藏在那双黑眸中,悠悠总能精准的捕捉到。   可惜没等将人拐来当师弟,她遇到了那座会动的神女石像,被轮回镜带去了另个位面,留在身体里的,只有一缕痴痴傻傻,不知该如何求救,被所有人讨厌的恶魂……   如今那缕恶魂带着记忆回归,怨憎如潮水般涌向悠悠心头。   她不知霓罗和她背后名为‘司命’的神灵,为何盯上她,当年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这两人,似乎来自修仙界之上的界面。   修士一生求道的尽头,就是成仙。   这两人却早已站在云端之上,悠悠心知肚明,莫说凭她如今的力量,哪怕突破大乘境飞升成仙,也不过才达到去上界的资格,完全不是他们对手,唯有另辟蹊径。   能抵抗仙人的力量一定不会诞生在修仙界,只有灵魔界,魔族。   魔修不靠灵气,有自身完善的修炼体系,独立于修仙界之外。   悠悠真身在紫圣宫接受魔尊的传承,过程却并不顺利,陷入了不小的危机,这股危机来自魔气本身对人的影响。   被属于魔族的戾气影响,悠悠心境紊乱,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间,仿佛看到了神女石像垂头凝来的目光。   她神识陷入极度不安。   夜未央,厚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月色,光线昏暗。   顾赦穿着单衣侧卧在榻,乌发散开,注视着悠悠用千面术变换的陌生面容,不知看了多久,他伸手擦拭悠悠眼尾,白色粉末被抹去,露出的一颗朱砂小痣,像根灼热的针扎在他心头。   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可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顾赦试图抽回被勾住的尾指,却被紧紧攥住,他垂下眼睫,看到悠悠脸色苍白,不知梦到什么,整个人颤抖着,躲避似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无论她来乌霄殿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纵容她。   顾赦面无表情抽回手,下一刻浑身发抖的悠悠,却像只汲取温暖的小兽钻进他怀里,顾赦下颌被细软的发丝蹭了蹭,像被雷电击中,身体在一阵酥麻中僵住,脑海变得空白。   半晌,空阔的寝宫响起他低恼的嗓音。   “……松开。”   悠悠哪里听得到。   石像阴冷的目光凝来,她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躲藏,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只知道本能地抓住对方,像抓着救命稻草。   顾赦衣襟被蹭乱,长发与悠悠青丝交织在一起。   他被依偎着的胸膛剧烈起伏,发现警告后,悠悠贴的更近,俊脸一阵青一阵红。   不知羞,这么快就忘了他是谁。   “我可不是你的好师兄。”   低声警告完,顾赦听着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动声,薄唇紧抿,与空气僵持了会,他伸长手臂将凑近的悠悠圈了起来。 第104章   魔宫上空, 风云翻涌,夜空如泼了墨般漆黑一片。   距魔宫百里的夜市,灯火阑珊, 两个高大的身影走在街上,其中身材魁梧的男子黑发蓬松,另个年少些的赤红发丝,好奇张望四周。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幽蛟望向街头醉香楼。   悬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摆动,醉人的酒香伴着女子嬉笑声传来,他一拍小烛龙肩膀。   “走, 烛弟,我们去喝花酒。”   释烛往嘴里扔了颗糖栗, 没剥壳,咔咔嚼了起来:“什么是花酒?”   “这都不知道, 你白来人间走一遭。”幽蛟哼声,“走吧, 带你涨涨见识,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他话音落下,被一道柔和的白芒拦住。   “要点脸,按龙族年岁, 他还不到三岁,带条幼龙寻花问柳,我劝你善良, 幽冥鬼蛟。”通体雪白的圣兽从白芒中走出, 身上驮着一只小乌鸦。   “坎坎!”幽蛟又惊又喜。   “你怎么在这?”   当年顾赦将他交给路悠悠,之后三年, 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虽然那段回忆痛苦,但此刻看到坎坎这个老相识,幽蛟有种异乡重逢的喜悦感。   “有事找你,帮我把这个带到魔宫。”坎坎额角泛起微光,飘出一个浅蓝泡泡。   幽蛟伸手接过,正要问清楚,他神情一变,在原地静默了两秒,骤然化作一道长长的黑影掠向魔宫。   不好,主上遇袭了!   魔宫。   将人拥入怀中的那刻,心头蓦地像被填满了。   顾赦心乱如麻,感受着依附在怀里的柔软温热,脑子乱糟糟的,不自觉地想:   要是她清醒时,也这么乖就好了。   他……   “吼——”   一声由远及近的低吼传来。   “主上,我来救你了!”幽蛟甩尾掀翻寝宫。   巨响过后,漫天尘埃飞扬,幽蛟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坍塌大半的寝宫寻人,没发现人影,回首时,才看到站在高檐上的颀长身影。   幽蛟松口气,再定晴一瞧,顾赦打横抱着个人。   “是敌人么!”他失声。   顾赦面若寒霜:“什么敌人。”   “敌袭啊。”幽蛟惊魂未定。   身为守护灵,即便相隔万里,他也能察觉顾赦些许情况。   “我刚与主上通感,察觉主上心脏跳的厉害,分外紧张,自然是遭到敌袭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被惊醒的悠悠,懵然地听着叽里呱啦的声音,反应了两秒后,她看向顾赦,顾赦俊容泛起罕见的薄红,听到幽蛟喋喋不休,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一点她强行抱住顾赦窄腰的画面窜进脑海。   悠悠一噎。   幽蛟:“主上……”   顾赦冷声:“滚——”   幽蛟一抖,悠悠亦然一颤,搭在顾赦后颈的手指紧张地缩了缩。   这边的巨响,引得一群侍卫浩浩荡荡赶来,惊疑不定地看向檐上衣衫凌乱的魔君,还有怀里抱着的女子。   顾赦没有给别人观赏的兴趣,察觉颈处那点动静:“醒了就下……”   ‘去’字还没吐出,在他眼皮底下,悠悠将脑袋一歪,紧紧闭上眸。   丢人。   让她先装死吧,求求了。   顾赦:“……”   察觉到顾赦的目光,悠悠睫毛紧张地抖了抖。   或许是底下人太多,檐上位置太高,顾赦到底没直接把她扔下去,身形一闪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啪”地合门声响起。   等了会,室内再没有动静,悠悠心虚地坐起身,瞅了瞅凌乱的衣裳。   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悠悠涨红脸,想到顾赦方才薄红恼怒的面色,一阵痛心疾首。   该死的那群老头,敢给她下药!   害她轻薄师弟,把人羞恼成那样,幸好幽蛟及时赶到,不然说不定她会对师弟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该死的幽蛟,竟然坏魔君好事!   守在寝宫外的大祭司等人,看着废墟脸色一片铁青。   上任魔君释净荒淫无度,偏偏鬼聪明,一个子嗣没留下,为了魔君地位,还屠了所有宗室子弟,若非有顾赦这个流落修仙界的殿下,荒泽魔脉就断了。   如今荒域王室只剩顾赦,看起来,顾赦也不像释净那个疯子会为了王位屠杀血脉至亲,大祭司等一众乌霄殿老人,本以为重振王族的机会来了,但万万没想到,顾赦是个比释净更让人操心的主。   释净是不留子嗣,顾赦则六根清净到快皈依我佛了。   纵观灵魔界九域,哪域魔君不是后宫三千,一后四妃十三嫔,唯他们荒泽,乌霄殿原本该充斥着莺莺燕燕的十八座宫殿,变成了废墟,前不久,顾赦倒是利用了起来,送给血魔使白辛养墨鸦。   从释九阴即任魔君起,就存在于乌霄殿的老人们被气到吐血,他们也是急疯了,倘若顾赦有个意外,上古魔族留下的九脉魔裔,荒域这脉就彻底灭了,届时荒泽必分崩离析,让其他八域瓜分了去。   今夜好不容易燃起点希望,没想到,被幽蛟那货搅了好事。   他们恨不得扒了幽蛟的皮。   “大祭司,莫气坏了身体。”一人开口道,“许是时候未到,我记得早年占卜的卦象显示,释氏不会灭族。”   傅老气的狠锤墙角:“那是释净的卦!结果怎样你们都知道,那疯子登位后,把兄弟姐妹、一众子嗣杀完了,老虎尚不食子,他到好,杀了个精光,不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面对九阴魔君!”   方才说话那人迟疑道:“可傅老你的卦象从未错过,莫非,释净还留有子嗣。”   傅老:“有个屁,在他即位后都杀完了,除非后来又有子嗣,可你们忘了吗,他是一夜春风后,必杀了那女子永除后患,不留下半点隐患。”   “万一呢。”   “哪来的万一,就算有,上哪找去。”   “其实。”一人迟疑道,“我最近听到了些传闻,来自梧州,不知真假……”   夜风徐徐,幽蛟摸了摸两只耳朵。   一只发烫一只发冷。   谁在骂他,不会是坎坎吧。   幽蛟摊开手,一个浅蓝泡泡从他手中飘走。   *   悠悠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内陌生的面容,还有那露出的一点朱红小痣,心情忐忑。   顾赦发现她身份了么。   要是发现了,她怎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她之前用魔鳞弄伤他了……去道歉的小泥人也英勇就义了。   可若不知是她,为何盯上她,总不能对她这个随手捏的面容,一见钟情了吧。   悠悠百思不得其解,盯着镜内化身两只耷拉的狐狸耳朵,窗风拂过,浅灰色的绒毛细细颤动,她愣了两秒,眼睛慢吞吞亮了起来。   早年在幽都鬼城的时候,她化身第一次出现,是只丑丑的小灰狐,谁也不知道是她。   那时候,顾赦就对她很好,还允许她蹲在肩头。   师弟……喜欢毛绒绒啊!定误以为她是只狐妖,所以注意到她。   悠悠恍然大悟,两只萎靡的狐耳从发间陡地支棱起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摇了摇。   就在这时,一个泡泡从窗外飘入:“小主人。”   猝不及防的声音响起,悠悠下意识一抖,赶忙收了耳朵,回过身。   作为圣兽,在魔土会产生不适,坎坎从踏入灵魔界便神情恹恹,悠悠让它和小乌鸦在外等候,自己混入魔宫寻找被血魔抓走的妖鸦,没想到,坎坎会突然找来。   泡泡破碎,幻化成浑身雪白的小灵兽,悠悠蹲下来,摸了摸坎坎脑袋:“怎么来了,精神好些了吗。”   坎坎颔首,化作一缕流光没入悠悠额头。   血月过后,魔气对它的影响逐渐减弱,休息够了,它恢复了不少力量:“小主人,魔尊的力量你得到了多少。”   悠悠脑海里响起坎坎的声音。   她在紫圣明宫的真身盘膝而坐,被魔鳞散出的紫色光晕包裹,面色雪白。   感知到真身情况,悠悠摇头:“不多。”   不仅不多,还被一道玄光饶体的身影困住了,那身影应当就是万年前,魔族最后一位尊主,阿落魔尊。   她看不清魔尊面容,只依稀看到一双淡漠的灰眸,对方教她法术,要她抓一只凤凰,抓到了才能得到他的力量,不然不仅完不成传承,还会被魔鳞反噬。   悠悠犯了难。   据她所知,凤族早已绝迹,她上哪去抓。   “凤族栖息于仙域,随万年前神脉消失而灭绝,世间早已无凤,不过,灵魔界曾觉醒了过一只九彩神凤,后销声匿迹。”   话说到一半,坎坎转道,“小主人从魔尊那学的法术里,有能进入识海的吗。”   “等等。”悠悠化身闭目坐下,默念口诀,借魔鳞之力闯入了识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识海,一片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脚下水面倒映着苍穹。   悠悠眼皮一抬,便看到了驮着小乌鸦的坎坎,她正走过去,却发现了个不速之客,一个冒着蓝光火焰的虚影,躲在块石头后。   “系统?”   自悠悠恢复记忆后再未出声的系统,见被发现,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悠悠眼神瞬间变冷,系统真身几乎与她幼时在神女石像旁见过的神灵一模一样:“你和霓罗身边的东西什么关系,你们是一伙的!”   系统脸色难看,目光在悠悠和一旁好整以暇的坎坎之间打转,脑海涌起一万个为什么。   路悠悠是他随机从异界带来的,结果竟然是路杳本人,为何这么巧。   白泽作为圣兽,为何会跟在她左右,当她的守护灵。   鬼王运转轮回镜都得以毕生修为作代价,当年路悠悠拉开神器轩辕弓,却未遭反噬,不仅如此,就算她是原主路杳,作为一个仙修,不曾修魔,为何能借用魔尊的法力,为何没有爆体而亡……   系统越想越心惊,他应该早察觉不对,为何像被蒙了心智似的,总下意识忽略了这些。   面对质问,系统装傻充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哼,才不是一伙,他早和大司命分道扬镳了,但他绝对不能暴露……   “他说不是一伙。”   蹲在坎坎背上的小乌鸦,扇动翅膀,绘声绘色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才不像大司命一样攀附仙族,助纣为虐!早分道扬镳啦!”   系统脸色一变,还没问话,乌乌道:“有时听得到别人的心声。”   系统周身的火焰蹭蹭上涨,气的浑身颤抖。   一只小妖鸦,怎么会有看穿人心的本事。   悠悠也震惊了,微妙地瞅了眼乌乌,小乌鸦察觉她的目光,叽叽喳喳:“喜欢毛绒绒不奇怪呀,乌乌也很喜欢,要是有两只小狐耳对我动来动去,我会被……”   “咳。”悠悠低咳了声。   “乌乌,我问你答好不好。”   小乌鸦点头。   悠悠望向如临大敌的系统:“你和大司命什么关系。”   系统死闭着嘴,脑海努力想着其他东西,避免心中给出答案。   乌乌:“不能说不能说,不能暴露我是少司,他是我大哥。”   系统:“……”   悠悠“哦”了声,“谢谢配合,原著是什么?”   系统转身欲逃,但这是悠悠的识海,她心念一动,便站在了他后方。   乌乌:“混蛋,敢这样对我!我可是掌管命格的少司!无知之徒,原著,原著是我窥探天机才得到的救世之道,我是为了六界苍生,呕心沥血,混……”   “够了!!”系统忍无可忍。   “我自己说!”   悠悠眉梢一挑,系统……天界少司幽怨地看向坎坎。   乌乌低头,喙在坎坎雪毛间蹭了蹭,嘀咕道:“他骂你。”   坎坎周身散着圣洁白光,歪了歪脑袋:“为何。”   少司充满怨气道:“你是通晓天地鬼神的白泽,该知我所作所为是为了六界,你不帮我,反而阻挠,当真对得起‘圣兽’两字吗。”   坎坎:“白泽一族知晓的多,是因为有先辈积累,代代相传,如今到我这一代,我还未开始游历六界,洞悉人事,脑海中的东西全是祖辈留下的,恐怕没你想的那般厉害,让你失望了。”   少司瞥了眼在场的悠悠,冷哼了声,显然不信。   知道此刻插翅难飞,少司一屁股坐下,埋头捣鼓,从虚空中摸出一个圆盘,近乎自暴自弃道:“想知道什么,问吧,反正我是为了天下苍生,问心无愧。”   悠悠眯了眯眼:“说的大义凛然,把自己当拯救天下的神明了么,如果神明都如你一般残害无辜,我看上界的神明该整顿了。”   少司怒道:“我何时残害无辜了。”   悠悠:“你的救世之书里,把顾赦设为要被毁灭的反派,不叫残害,怂恿我将苍生白子打入顾赦体内,莫非为了他好?”   “你怎么知道他无辜!”少司怒极。   “你一个下界小仙修知道什么,知道这位面起源演变,历经多少劫难么!知道先天神战,神魔大战么!每次大战必造成无数生灵陨落,六界不得安生,我是窥探到一场灭世浩劫,才下界来阻止。”   他指向六道神盘上的裂缝:“顾赦命格乃天煞,注定毁灭,这裂缝就是我算他命格的反噬。我且告诉你,上一个造成神盘碎裂的,是掀起神魔大战的魔帝周——”   剩下两字,少司顿了顿,浑身神炎飘忽了下,讳莫如深地说:“反正你只要知道,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就好,顾赦命格如此,你说可不可怕!”   悠悠:“哦,好像有点。”   少司:“……”   “我认真的!”   悠悠冷淡地瞥了眼神盘:“认真又如何,虚无缥缈罢了。”   少司一噎,萌生出对牛弹琴的悲凉:“你无知!”   他看向坎坎:“你懂我的。”   在少司被气到扭曲的视线中,坎坎终于不好装傻了:“好吧,我承认你说的对。”   悠悠讶然,少司终于找回了一点尊严,咬牙道:“不止命格,我在神盘上,亲眼目睹了灭世之劫,天地颠倒,日月无光,阴阳交逆,在无限恐怖的力量前,六界生灵无一幸免,顷刻化为灰烬,我只看到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是顾赦,另个是……你师兄慕天昭。”   悠悠神色微变,难怪以前系统处处替师兄谋算,听对方的意思,是把顾赦当大魔头,师兄当救世主了。   她皱眉道:“谁说活下来的,一定是罪魁祸首。”   “除了顾赦还有谁。”少司振振有词。   “慕天昭拥有神格,自十万年前神魔大战,魔族落寞,神族亦是,六界再未有成神之人,显而易见,他的降生是应运而生,是为了阻止这场浩劫,至于顾赦……”   悠悠掀起眼皮:“你看到那股力量来源于他了?”   少司一怔:“未曾,但……”   悠悠打断:“那就是你的猜测了。”   少司心头一梗:“你觉得我在污蔑他。”   悠悠坦荡承认:“是。”   “你在偏袒。”少司深吸口气,“我也不明白了,既然你本就是路杳,你在意顾赦死活做什么,你不该和你师兄……罢了,不与你说。”   他转向坎坎:“别装糊涂了,人皇陨落时曾预言,六界有场浩劫,由魔引起,由神终结。仙族那群笨蛋,都以为说的是神魔大战,然而神魔大战前,世间只有人神魔三族,哪来的六界。”   “所谓六界,是自上古人皇陨落,人族落寞,剩神魔两族并列天地,再到神魔大战后,仙族崛起,才有了天界、妖界、鬼界、修仙界、灵魔界和人界六界格局,所以人皇预言的浩劫,指的一定不是神魔大战,而是即将到来的灭世大劫。”   “既然由魔引起,由神终结,魔族落寞数十万年,早不负当年,顾赦命为天煞,应上古魔族气运而生,这魔除了他还能是谁!”   少司愤慨道:“我少司敢对先天神灵起誓,所做一切绝无半点私心,只为位面安稳,六界苍生,我又不是大司数典忘祖,尽干些帮仙族小辈夺人命格的丑事。”   悠悠面无表情地哼笑了声。   这神灵越说越正义起来了,把灭世大魔的罪名往死里给顾赦按。   少司听到冷哼,发现语重心长说了那么多,在对方面前仿佛是个屁,恼羞成怒道:“你无知,你薄凉,你井底之蛙!无根之木!”   悠悠:“你牛逼,你热血,你一孔之见,本末倒置!”   少司本体冒着蓝色火焰的小人,在悠悠识海里气得跳脚。   担心打起来,坎坎插在两人之间:“不如谈谈大司命。”   “没什么好说的,我和他早不是一路人。”少司扭头,“我只知道,他在帮仙族做事。”   悠悠平复心情,冷静下来:“霓罗,我想知道她。”   少司不屑道:“她仙格一塌糊涂,不过胆子倒是够大,做了件谁也没想到、也不敢做的事,还成功了,所以逆风翻盘,如今在仙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悠悠正要问什么事,坎坎出声:“然后呢。”   少司耸肩:“然后就下界历仙劫,为了找个好命格,盯上……”   他看了眼悠悠,含糊道:“就和大司一起,做了那些事呗。不过跟我没关系啊,我是后来才得知,我也生气,竟然把主意同时打到神格和魔裔上,太胆大包天不知轻重,说起来,若不是他们横插一脚,我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从异界找你来。”   “我又没用轮回镜,带你来纯靠燃烧神力,还得瞒着九重天道。”忽然想到什么,少司幽声,“我当年还想把你安然送走呢,谁让你后来……不听我的,执意把白棋换成黑棋。”   悠悠低垂的睫毛一顿,微微掀起:“苍生棋,你知道多少。”   少司摇头:“相传苍生棋凝聚了位面众生之力,黑白两色,能映照世间万物,自古对苍生棋的解释一直没有定论,得悟天道悟众生,才能明白,我悟性不高,不过常年于天机打交道,洞察了一二。”   “在我看来,若你将白子打入顾赦体内,会彻底消除他的魔性,让他成为一个摒弃七情六欲的圣人,当他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怎么还会去灭世。但换做黑棋。”   少司语气一转,眼神冷厉。   “他会变得难以掌控七情六欲,稍有不慎,就会失控。换句话说,他心中但凡有一点恶念存在,这股恶念就会在苍生棋的影响下,无限放大,让他变得暴戾残忍,不可理喻,久而久之,他会变成一个人人惧怕的疯子。”   “路杳,这是你选的,我说过你会后悔。”   悠悠眉头紧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司哼声。   “顾赦现在瞧着是很正常,他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刻意地收敛情绪,修身养性,我承认,确实厉害,也够狠,凭着恐怖的本能把会影响他的记忆都封锁了,以至于这三年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他,让他失控,苍生棋被他用的如鱼得水,但……”   少司低头看神盘裂缝,恼怒不安:“一旦有东西将他封寂紧锁的心打开条口子,就像堤溃蚁穴,他极力克制的会瞬间把他淹没,届时,顾赦就会像我说的那样,被强大的心魔控制,变成暴戾可怖的魔头。你现在知道错了吧!”   悠悠嘴角紧抿,少司带着埋怨冷冷地说:“来日浩劫降临,你就是罪魁祸……”   他话没说完,冒着蓝炎的小人本体被坎坎雪爪子一巴掌拍扁。   “极端之言,黑白两子相对,若黑棋如你所言,那身中白棋则对应六根尽灭,断七情绝六欲,进而变得蔑视众生视人命如草芥,与黑棋者殊途同归罢了。器本无罪,善恶在己,得失他命,谁都左右不了。”   悠悠听到这番话愣了愣,忽而眼前天旋地转,被一股力量从识海拽了出去。   外界天已亮了,两个红衣打扮的人站在她身前,“姑娘,血魔使有请。”   嘴上说着有请,两人眼神却充满威胁。   血魔白辛,灵魔界当今最强大的魔修。   三年前,白辛为救顾赦赶到清筠宗,悠悠与其有过一面之缘,除此之外,她对白辛的了解仅限原著。   顾赦身为魔君,不可能允许底下有白辛这般的存在,白辛在荒域权势滔天,只想要傀儡魔君,两人自然水火不容,少司嘴里的救世天书里,差不多是这时间点,顾赦与白辛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荒泽大乱。   悠悠记得这段并不详细,一笔带过,最后是顾赦赢了,荒域来了场刮骨剔肉式的大洗牌,之后,荒域才成了他的一言堂。   这也是顾赦一统九域,终结灵魔界数万年分裂的起点。   “小主人当心。”待在识海里的坎坎提醒道。   “白辛在两千年前便跟随释九阴征战四方,修为仅次于释九阴,释九阴陨后,他就是灵魔界名副其实的第一,以修仙界的等级定论,他修为已达大乘境。”   悠悠愕然:“大乘境,岂不是和爹爹一样。”   坎坎愣了下,估算道:“差了亿点点,不过也很厉害,至少撇开路主,修仙界其他仙宗主加起来也不是白辛的对手,尤其他还会血咒,底下血徒十万,很难对付。”   意识到严重性,悠悠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当她被带到血魔身前时,肃穆的神色没忍住一崩。   站在楼台边的血魔使已经不能用易容来解释,根本是换了个人,完全看不出是三年前赶到救顾赦的那人。   “夺舍。”坎坎在识海小声道。   “都不是他的真身。”   悠悠眼神微变,带她来的红衣人对前方皮肤极为苍白的年轻男子道:“血魔大人,就是她昨夜留在了魔君寝宫。”   一抹淡漠的目光从悠悠身上刮过。   两人离得有些距离,悠悠不见白辛出手,脸侧却蓦然一疼,鲜血溢出。   白辛指尖多了滴血。   他掐着属于悠悠的血珠,凝入法咒,却发现血珠在法咒的作用下,变成如水滴般透明清澈。   本打算用血咒控制悠悠的白辛,眉头一皱:“你与路天沉什么关系。”   悠悠目瞪口呆。   这血魔,厉害到能给人做亲子鉴定么!   坎坎小声道:“路主化身很多,白辛早年在修仙界与他其中一个化身有过交集。”   “血咒只在路天沉……不,在他用灵玉塑造的化身上失效过,非人之血,故血咒无用。”白辛语气不善。   “你是谁,为何与路天沉有如出一辙的灵玉化身。”   “小主人,这里是灵魔界,还是与路主有血海深仇的乌霄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暴露身份!”坎坎在识海里紧张地捏了捏爪子。   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魔修,听完坎坎的话,悠悠心下微沉。   白辛染血似的嘴唇微张:“你们有何关系,说——”   悠悠心底叹口气。   没办法,看来瞒不住了。   “既然被你发现,我也不装了。”悠悠沉吟抬头,一双眼眸直勾勾回视。   “不错,我就是路天沉。”   坎坎捏紧的爪子一松:“?”   白辛明显愣了下,好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悠悠照着记忆中的模样,敛眸一瞥,似笑非笑。   “我就是路天沉三千化身之一,路天沉七号。”   白辛看着悠悠白皙清秀的脸颊,陷入沉默。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第105章   灵魔界地域宽广, 修仙界与妖界加起来,都不及其一半广阔。   这片上古时期留存下的魔土,十之八九是寸土不生的荒凉之地。修仙界却不同, 洞天福地,奇珍异宝,瑶草灵花应有尽有,只有世人找不到,拿不到的,没有这片灵地供不出的。   其中,五大仙山便是流传最久, 最久负盛名的,世间排行前十的瑶草奇花, 皆出此处,乃人人向往的福地, 可惜仙山飘渺无影, 众多修士穷其一生也难寻觅踪迹。   此刻五山祖脉会处的一座青松林,涧泉潺潺。   风过无痕, 路天沉倚在松荫下,忽地眯了眯眼,无端打了个喷嚏。   正说着话的前清筠宗长老宇文离,诧异道:“师兄?”好端端的, 怎么了,又不可能感染风寒。   路天沉也有些疑惑,指尖掐诀。   ——“我是路天沉。”   掉进魔修窝的女孩, 眼瞧走投无路,仰起清秀白净面容, 掷地有声道,“三千化身之一,路天沉七号!”   “……” 第106章   黑暗的视线里, 透过紧贴的灼热胸膛,悠悠感受到剧烈的心跳声,被顾赦小心翼翼的动作弄的微愣, 险些没忍住睁开眼。   空气中的力量退去,现在没有危险,顾赦松了手,怎么又抱她。   悠悠惊魂不定。   不知被抱了多久,悠悠迷迷糊糊真要睡着了,顾赦将她放到内室卧榻。   他离开后,悠悠睁开眼, 在榻上辗转反侧,最后挠了挠发丝, 有些心烦意乱地操控起偷偷放在白辛偏殿的小泥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感应泥人的瞬间, 眼前一黑,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悠悠从榻上起身,在书房走了圈, 揉了揉太阳穴。   白幸偏殿的泥人,跟着在额角处,揉出个小凹窝。   偏殿离主殿有些距离,没有主殿恢弘气派, 戒备却更为森严,明侍暗哨穿插其间,中间一座玄门周围, 巡逻的血衣行者最多。   泥人蹑手蹑脚, 刚从门缝钻进去,凄沧的鸦叫传来。   “嘎——”   “没人来救我, 吾命休矣。”   悠悠面色微喜,是被白辛从妖界抓来的妖鸦前辈,乌乌父鸦。   弥漫着药草香的房间里,一只黝黑的大乌鸦被条灵绳绑着脖子,系在茶几边,乌鸦身前,放置了一本厚重的画册,还有被吃了半盘的葡萄。   “妖鸦前辈。”极小的声音响起。   含着颗葡萄的妖鸦一低头,呆头呆脑的泥人在茶几下,挥舞着双手,努力吸引它的注意。   “我,路杳。” 第107章   不知外界天日, 悠悠意识浑浑噩噩,再醒来时,身处陌生的房间, 梦境中,顾赦变得陌生的黑眸浮现在脑海,她坐起来,惊了一身冷汗。   是梦啊……   悠悠心有余悸,缓缓吐了口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看到床边悬挂的一块玉。   那玉精美润泽, 整体呈弯勾状,其上雕琢了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似乎遭受过重击,浮现出竖条裂痕。   是勾莲玉。   三年前, 她将顾赦交给神秘人时, 亲手系在顾赦脖颈上的。   悠悠愣住。   窗外一束斜阳入室,莲玉孤零零悬在空中, 不知被挂在这里多久,悠悠摘下它,盯着掌中阔别已久的莲玉,心头涌起不安。   它该在顾赦身上, 为何出现在此。   将玉揣入怀中,悠悠下了床,她身处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 但似乎许久未住过人了, 透着股冷冷清清的味道。   斜阳照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昏黄的颜色。   黄昏了。 第108章   念及顾赦没看过姻缘花开过的模样, 幽蛟尾巴尖一摇,往墨砚里轻点了点,正打算在纸上画出来, 余光一扫,发现顾赦手中的笔不知何时断了。   断裂处的尖木,埋入他掌心,蜿蜒鲜血涌了出来。   幽蛟惊道:“主上!”   顾赦听到惊呼才注意到,他垂眸半晌,松开断笔,将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   太久没受伤。   这点小伤, 竟让他有些疼。   *   三日后,梧州。   一间茅庐小屋, 释元过往居住之地。   顾赦将魂灯放在铺满灰尘的桌面,将一缕发丝缠绕灯身, 灯盏旁, 放置了块方状槐木。   槐木里是释元的神魂。   之前顾赦将其安置在了木中,明日是夺舍的第七天, 过了明夜,释元魂魄再不渡望川河,会在世间阳气侵蚀下魂飞魄散,为保他神魂不灭, 必须换到更安全的地方。   顾赦以血为引,将魂力注入灯内。   他一动用魂力,两点星光便在他周身亮起, 一个朝东徘徊, 一个朝西蹿动。   幽蛟本身是鬼蛟一族,对鬼魂的了解是埋在血脉里的, 他观察了会儿便发现,这俩随顾赦魂力而动的星点,是在引魂,想引导顾赦神魂去某个地方。   眯眼思忖了会,幽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游到半空,用尾巴来回扫荡其中一簇,胜卷在握道:“这个一定是小恶主的,她在找主上。” 第109章   悠悠低咳了声, 看向前方瘦削的身影,不知谁家的小孩,竟然出现在这种鬼地, 衣着单薄,独自一人,捧着灯孤零零坐在河畔。   她起初以为是鬼魂,走近才发现,他身上透着人气。   今天是最后一日,她无暇理会旁人,伸手想拿回灯的时候, 对方抬过头,一张陌生小脸, 苍白稚气。   悠悠有刹那的失神,小孩眉眼轮廓似曾相识, 有几分……顾赦孩童时的影子。   对上那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眼眸, 熟悉感才消失殆尽。   不归川一片黑寂,残魂哀嚎, 悠悠回过神,时间紧迫,她无法顾及其他,伸手想将青灯拿来。   纤长手指握住提灯。   下秒, 被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按住。   “别找了。”小孩轻声道,“你要找的人来过了。”   悠悠呼吸一窒, 指尖发颤。   他将灯上金箔给她看。   金箔上悠悠亲手刻下的字, 已尽数消失,只有顾赦神魂出现触碰过, 才会抹去。   “他、他在哪,去了何处。”悠悠下意识看向另条忘川河,想过去,拉着她的小手,清瘦的指节泛白,紧紧抓着。   “他没事,你可以安心回去。”   悠悠有些不敢相信,她开始怀疑是不是金箔出现问题,或者这小孩是哪位大能者,假意安慰她的。   顾赦见她仍踌躇在原地,默了瞬,从怀里摸出个小泥人。   泥人圆滚滚,神情憨态可掬,一只小拳头紧握,后脑勺处依稀有个指纹。   悠悠一眼认出。   这小泥人是她所有泥人中,最易辨认的,比其他泥人瞧着憨态些……因为是顾赦捏的,与她手法颇有不同。   当年,顾赦被关戒律堂,就是这小泥人出师未捷身先死,踩着落叶,背着包裹,蒙头撞上窗户,啪嗒撞扁后,被顾赦重新捏好。   后脑勺,留下了他的浅浅指纹。   “为何在你这……”   “他说你若不信,就把这泥人交给你。”   悠悠终于信了大半,这几日被揪得生疼的心,一下放松了,她长呼口气,整个人筋疲力尽地坐下来。   接过泥人,见泥人小拳头紧紧握着,悠悠轻捏了捏,发现纸条还在。   没发现啊……   小拳头被打开,一张纸片落了下来。   顾赦眼眸微微睁大了。   这是在天墓,她操控来到他身边骗魔血的泥人,后来泥人变成握拳的姿势,他以为,是她在朝他忿忿捏拳,原来里面藏了东西。   是……写给他的吗。   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悠悠将纸条捏成一团,正考虑如何处理时,一个稚气的嗓音响起,“是那位大哥哥留给你的吗。”   这声音,充满了孩子气的好奇和天真,把藏在暗处的幽蛟,听的瞪圆了眼,险些暴露气息。   悠悠莞尔:“是我写给他的。”   顾赦握紧手,目不转睛盯着纸条,正要说话,他神识恍惚了下,脸色变得难看。   是白辛……   偏偏这个时候。   悠悠发现男孩神色一变,睫毛垂了下去,小身体直勾勾朝地面倒去,她赶忙接住,将人半抱住:“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悠悠看向对方脸颊,无意对上半敛的眸子,似看到两枚乌黑的棋的,悠悠心神剧震,不由自主合上眼,失去了意识。   一团黑雾,将两人笼罩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荒域魔宫的白辛,意识恍惚,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循环。   *   不知身在何处,悠悠仅有的意识朦朦胧胧,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洞穴。   完全不流通的空气中,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四周寂静,一个奇怪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   悠悠抬头,看到滲人的一幕,密密麻麻的红眼蝙蝠,倒挂在她头顶。   这里是蝙蝠洞。   一阵脚步声沉沉响起,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转角石壁上,映出一个狰狞可怖的阴影。   看清是何物,悠悠吓得倒退了步。   一只比成年壮汉还高大数倍的巨型蝙蝠,妖蝠王两个眼珠猩红,青面獠牙,嘴里裂笑着朝她走来。   悠悠呼吸一滞,想逃跑,却发现在笼子里,无处可逃。   在她惊慌之际,吸血蝙蝠穿过了她,悠悠愕然,随后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一个在牢笼角落蜷缩着的瘦小身影,被妖蝠王咬住。   悠悠想救人,手掌却再次穿过蝙蝠。   她渐渐发现端倪,这里不是现实,她在幻境里。   妖蝙并未吸小孩的血,像另有所图,长期饲养着他,时不时扔来些山里果子给其充饥。   这小孩被抓来时,只有三岁,后来渐渐长大,长达三年,一直被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洞里,与一群吸血蝙蝠作伴,他的身体很糟糕,时常发病,发病时畏热又畏寒,皮肤像充了血,体内青筋都肉眼可见,痛苦到整个身体都扭曲起来。   悠悠无数次以为他要死了,他都撑了过来。   与他一样被抓来的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幸运,无一例外死状凄惨。   日复一日,在漫无天日的蝠洞里,他与发臭发烂的死尸相伴,时刻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如惊弓之鸟。   妖蝠王作恶多端,常年吸食人血,凭万年法力难有人能奈何,但近来风头太甚,修仙界众仙门发现,弥漫数座城的瘟疫,来源于它体内的毒,灵魔界众魔得知,它得了样至宝嗜血魔珠。   同时被两方惦记,它的命数到了尽头。   仙魔修士合力端掉蝠王老巢,众人闯入,急切地寻找传说中的嗜血珠,万年吸血洞,一片混乱,为解瘟疫而来的医师,皆是佼佼者,围着妖蝠王尸体研究没多久,找到了根治疫毒的解药。   众人松口气,其中一个白衣女修却蹙了蹙眉。   她发现,蝠王体内的毒源很少,吸血妖蝠本就是天生毒体,何况还是只有万年道行的蝠王,当万毒之躯。   它体内那些致命的毒源,去了何处?   没多久,白越水找到答案。   她在吸血洞最阴暗潮湿的深处,找到了个身上布满咬印的小孩,獠牙大小的窟窿,密密麻麻。   意识到什么,白越水背后冒起层层寒意。   在这……   找了件厚衣裳,白越水将人裹住抱出洞穴。   男孩自幼被蝙蝠养大,不仅连人话都不会说,心智也不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疑惑。   同行修士问起他是谁,白越水略一思忖,摸了摸小孩脑袋。   “白辛。”   从有意识起,白辛就一直待在吸血洞与蝙蝠为伴,曾一度以为,世界就是蝙蝠洞里的模样。   他第一次,走出山洞。   午后阳光温暖,洒落在地连空气都洋溢着温和的气息,春风拂过,六岁的白辛睁大了眼睛,对外界陌生的一切充满好奇。   他蹲在地上,看微风里摇曳的青草,稚气苍白的脸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好漂亮。   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东西。   他伸去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叶尖拂过白辛掌心,痒痒的,从未有过的柔和触感浮上心头。   他有些害怕地缩回手,瞪着圆溜的眼睛,惊魂不定地退了退。   “别怕。”   一朵白色小花,被只纤细的手放在他掌心。   软软的,散着清香。   “你方才摸的是草,这是花,都不会伤害你的。”   白辛望着带他出来的白越水,腮帮微鼓,点点头,小心捧着对方给他摘的一朵梨花。   他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渐渐放松下来,弯唇露出孩子气的笑。   “好、好看。”   外面真好,花花草草都很漂亮,还有带他出来的医师姐姐,比地面青草,手中白花、天上暖阳……都好看。   但没多久,他便知道,外界也并非全是好的。   无论去哪,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众人都会朝他投来奇怪的眼神,退避三舍,除了医修姐姐,没人愿意靠近他。   白辛开始不懂,后来渐渐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他全身皮肤白的透明,皮下骨肉血管都清晰可见,别人不会……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一样。   “因为你很少晒太阳,所以比别人白。”白越水蹲身向他解释,拿出一件小斗篷。   “大家只是惊讶,没有恶意,穿上这个就好了。”   白辛拢了拢轻纱:“这是什么,为何……要我穿它。”   他对世间许多事不明白,却很敏感,尤其在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后。   “是我喜欢的衣衫。”白越水指着自己身上的斗篷,眉眼露出柔和笑意,“我们一人一件,以后出门的时候,你陪我穿着,好不好。”   原来是医师姐姐喜欢的衣裳。   那他要陪她一起穿,他们穿一样的。   白辛乖顺的套上斗篷,满心欢喜:“好。”   白越水出身医学世家,为琳琅白氏子弟,从小天赋异禀,孩童时便识得数万种草木,年纪虽轻,却早已声名在外,她常年在外游历,行医救人,甚少回家,此次,她却不得不回去一趟。   白越水拉着从轻纱边探出来的小手,指尖按白辛脉搏,心下微沉。   这些毒错综复杂,凭她难以解开。   白家居于琳琅山,路途遥远,白越水带白辛回去的途中,经过北州一个小城镇,镇子被怪疾笼罩,不得已停留了数日。   她带人去山岭采药,不便带上白辛,她交代完离开,没曾想回来的时候,白辛不见了。   白越水走后,白辛听话的待在房间,每日按时喝药,但一个黄昏,他靠在窗口的时候,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儿,落了下来。   白辛盯着鲜红的血迹,喉咙突然泛痒。   前来送饭的下人,打开门后,吓得手一抖,碗筷“啪”地落在地上。   只见窗边站立的男孩,皮肤白得吓人,一手抓着失去生机的小鸟,满嘴鲜血,嘴边还粘着细绒羽毛,眸子清澈,透着股天真的残忍。   白辛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吓人,以为对方不小心砸碎晚饭,他走过去,蹲在门槛边,将掉落在地的饭菜拾起。   “谢谢。”   “你,你……”府侍腿脚哆嗦,死死盯着白辛手中的小鸟。   白辛以为他想要,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虽然不舍,还是递给了对方。   “很甜,你尝尝。”   府侍尖叫一声,吓跑了。   跑的时候太过惊慌,摔在地上,白辛过去扶他,却嗅到一股比鸟血,还香甜百倍、千倍的味道。   他看向府侍擦出血迹的手臂,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稚嫩牙齿。   “啊……唔。”   最后一刻,白辛用手把嘴捂住,忍住了渴望。   直觉告诉他,医师姐姐会生气,他不想做让她不高兴的事。   他忍的幸苦,双目发红,全身像着火了似的,疼的在地上打滚尖叫。   当晚天还没黑,白辛被赶出了府。   白辛本不肯走,他要留在那等医师姐姐,可府人用棍棒打他,还叫他“怪物”。   怪物是什么。   白辛听不懂,只想留在府邸,被赶出来后,趁着夜色,小身影鬼鬼祟祟,从狗洞钻了进去,他藏在假山洞里,想悄悄等医师姐姐回来。   但没多久,又被发现了。   这次那些人打的他很疼,他额头破了,满脸都是血,趴着门槛的十根手指被踩的没了知觉,昏沉沉没法抵抗,被拖拉着扔的很远。   等他醒来,一片荒郊野岭。   白辛头晕目眩,不知方向地走了很久,被村子一户人家救了。   那家老婆婆很好,给他包扎了伤口,还给他煮鱼吃,不过食物与他而言,都是寡淡无味的饱腹东西,他盯着血淋淋的菜板,食指抹了抹,含在嘴里,情不自禁地笑。   旁人瞧着,十分滲人。   “……你、你在做什么?!”“这小孩……怪物!”   “快走开!”   白辛又被赶走了。   大雨磅礴,他拖着湿答答的小身躯,躲藏在路边,堆积的干谷草里。   藏了两日,没有喝药,白辛颤抖着身躯,感觉再不饮血就要死了,忍不住将爪牙伸向平静的村子。   白越水找到人的时候,小白辛灰头土脸,蹲在鸡笼里。   他怀里抱着只咕咕直叫的鸡,嘴角沾着血,无措地看着她。   “……对不起。”白辛低头道,“你让我在府里等你的,我不小心迷路了,想吃饱了再去找你。”   白越水已知道她离开后,发生了何事,看着白辛满身的青紫伤痕,心里难受极了。   “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府里。”   白辛使劲摇摇头:“不对不对,你很好。”   他放开扑棱想飞走的鸡,从衣兜里,神神秘秘地摸出一个白生生的鸡蛋,他这两日藏在鸡圈里,发现村民都在找这个东西,想来是宝物。   “给你。”白辛小声道。   白越水愣了愣,反应过来,对上纯澈真挚的眼眸,扯起一抹温柔的笑,接过被捂得温热的鸡蛋。   “好,谢谢。”   她小心收了起来,正要给白辛敷药,听到白辛犹豫不决的声音。   “医师姐姐,我不是叫白辛么,为什么……他们都叫我怪物。”   白越水一默,随后将白辛脸蛋血污擦拭干净,杏眸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怪物,只是病了,知道吗。”   白辛眨了眨眼:“病了?”   “嗯,别怨恨那些百姓,他们只是害怕。”白越水将一株药草挽成环,戴在白辛手腕,摸了摸他的头。   “我会治好你的,别怕。”   甘涩的药草味道,驱散了白辛心底的阴霾不安,他望着面前的女子,望了许久,轻轻抓住她雪白衣袖。   “医师姐姐,你真好,我也想像你一样。”   白越水轻笑:“好啊,我教你医术,你以后叫我师父。”   白越水拿出药袋,从里面摸出一个银色铃铛,用红绳绑着,给白辛系上腰间:“说好了,这是信物。”   白辛好奇地拨动,听到阵阵脆响。   “信物是什么。”   “是能让我认出你的东西。”   *   白越水将白辛带回琳琅,白家德高望重的长辈,被她请教了个遍,得到的都是断言白辛活不过半年。   吸血蝠与体内的毒相伴相生,妖蝠王活了上万年,体内毒源积累到一种恐怖的境界,以他万年的道行都无法镇压,故而抓了很多人,将毒源从体内转移走,以此解脱。   白辛能被他长期饲养,多半是熬过了最初的毒发,奇迹地活了下来。   他的身体早已习惯毒素,每隔一旦时间被妖蝠王注入新毒源,就像注入新活力一样,妖蝠王死后,没有新毒源入体,白辛会像沙漠失去灌溉的植株,迅速枯死。   继续让他以毒攻毒,也是死路一条。   白辛到底是人,小身体能容纳蝠王都不堪忍受的剧毒,已不可思议,别的不提,毒发时能忍住痛苦不自绝寻求解脱,他的求生欲就远远超过常人,但再想活,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倘若将他体内的蝠毒根除呢。”白越水问。   “绝无可能,他体内大大小小有上万种毒源,如万缕细丝交缠,错综复杂,要解开难如登天,何况……”长辈颇有不满。   那小孩是万毒之躯,行走的病源,稍有不慎便会祸害一方,不如趁早除去,处理尸首还不能随意,需用焚炉药木等,以免毒源溢出。   “如此危险,还救什么,勿因小失大。”   白越水听出言外之意,很快带白辛离开了琳琅。   她每日亲自给白辛配药,让其不日不夜地浸在药浴中,半年过后,白辛仍安然无恙的活着。   七年后,白母寿诞。   白越水将白辛也带回了琳琅,此时的白辛脱胎换骨,成长为一位白衣墨发,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他体内毒源虽清除了些,仍多不胜数,每天少不了要泡几个时辰的药浴。   寿宴过后,白越水回到院子,挑选草药时,不甚被草荆割伤了食指。   “怎么如此不小心。”她身旁立在的锦衣男子无奈,拿出药膏,正要准备给她抹上。   有人先他一步,白越水的手被握住。   原来立在廊下的少年,闪身出现在她面前,俊白到漂亮的脸颊露出紧张之色。   少年低了低头,将她受伤的食指含住,小心地将指尖血珠舔舐干净。   “白辛,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以后不能如此。”白越水反应过来,将手抽了回来。   多年药浴,白辛体内毒性药性各占一半。   指尖伤口被他含住的一瞬,已痊愈了。   白辛染血的唇紧抿,看着白越水一言不发,白越水知道他在担心,摸了摸他发顶,轻声安慰道:“好了,师父没事,以后会小心的。”   白辛这才离开,但即便走远了,视线仍紧紧盯着望向她,仿佛她消失一刻,他都不安心。   蓝怀瑾眉头直皱:“越水,你太惯着他了。”   白家与蓝家是世交,白越水与蓝怀瑾两小无猜,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两人也很早前对彼此心生好感,去年私定终身,不过尚未合籍,正式成为道侣。   蓝怀瑾最知晓这些年,白越水为了救她这徒弟,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有些名贵药草,还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前几年,白辛小孩模样,如今也有十三岁:“他已经不是小孩了。”   白越水恍若未闻,清眸注视着食指,半晌,她抬起一张白玉无瑕的脸颊,无不惊喜道:“你看,他已经对血没有一点欲望了,蝠毒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   蓝怀瑾无奈,他这世家妹妹菩萨心肠,打小乐善好施,济弱扶贫,能用所学替人解痛解难,救人一命,比什么都高兴。   “好啦,知道你高兴,不过你还是要教白辛一些分寸,还有,他毕竟不是白家的人,有些医术秘方,你不能传于他。他不小了,一直跟着你只能学医术,他也需要学习其他东西,不如让他拜入仙门。”   送白辛去仙门,白越水不是没想过,她医术虽高,对其余法术却不擅长。   但白辛体内毒素不能掉以轻心,离根除还差得远,她要时常观察白辛体内毒素情况,再搭配他每日药浴时所需的药材,十天半月她能估计着配药,时间长了,她无法掌控他体内毒素的情况。   “你呀,每日劳心劳累,前几年,还天天彻夜不休照顾他,值得吗。”   “当然值得,生命是无价的。”白越水朝少年离去的方向望去。   能长年累月忍受蝠毒之痛,这份坚毅和对生命的渴望,她怎么能见死不救,何况……   “他是个好孩子,天赋也很高,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超过我,成为一代医师。”   “世事无常,你总把别人看的如此好。”蓝怀瑾无奈地摇摇头。   春去秋来,转眼到了白辛十四岁生辰。   昨日下了一夜雨,院子的梨树花瓣掉了大半,白辛药浴完,走在树下拾起湿答答的梨花。   白越水时常外出行医,快则两三日,慢则近半月,他每日要进行药浴,不便跟在左右,几年间,都是在居于一隅的幽静院子里,等师父回来。   梨树下,摆了整整齐齐十四截树枝。   算是今天,师父已离开半月,白辛坐在院子里,盯着黄昏下的大门。   天渐渐黑了,不知不觉又亮了。   一滴露水从叶尖滴在墨发上,白辛面带疑惑。   药浴的时候到了,他将大门打开了条缝,留给师父。   几个时辰后,药浴完,少年苍白皮肤被药水浸的泛红,眼珠黑润,一身湿气来到门口。   门缝没变过,师父还没回来。   这些年,白越水都是在他药浴配方用完前回来,无一例外,这次出门,只给他留了半月的。   时间已经到了,白辛有些不安,蹲坐在门槛上,直勾勾望着路口。   明天是他生辰,师父走时说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礼物,她没失言过。   他其实没有生辰,记忆的开始就在吸血洞,师父将在洞内发现他的那日,定为他生辰,每年这天他们都是一起过的。   白辛笃定,拿出两束烟花放在身旁等。   他等了很久,都不见白衣身影,药浴配方也用完了。   过了子时,白辛再也按耐不住,起身朝外走去,临到下山路口,他伫立许久,没有再往前走。   师父离开时说,让他在家等她,若回来发现他不在,会着急的。   跟随白越水多年,白辛也懂医术,搭脉凝血,试着给自己配每日药浴,除去药浴的时间,他都在路口等。   就这么过了大半月,一个清晨,布着湿润青苔的石阶上,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的惊喜还没浮现,便微微凝住。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白越水脸色苍白,像受了重伤,尽管她一如既往地摸了摸他头,轻声说没事,只是染了风寒病了。   白辛能看出,她没有受伤,身子却格外虚弱。   回来后,白越水没有休息,到书桌前,开始写白辛药浴所需的药材,以往最多写半月的,这次她昼夜不歇,一直写到百年后,末了将所有药方交给白辛,一双清秀的眉眼充满倦意,眼皮轻垂,似乎都快睁不开了。   “把这些收好,都看一遍,有不明白的问我。”   白辛乖乖点头,白越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活不了多久了。   她这次外出,是因为一种叫血曼罗的古毒在修仙界肆虐,无药可解,大罗神仙中了都难逃一劫。为了找出此毒解药,她和一群医师寻遍仙山古迹,想寻一味仙药。苍天眷顾,最终让他们找到了传说中的仙群山,那仙药在悬崖之间,她最先找到,准备采摘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她神魂受伤,魂力日复一日消减,要不了半月就会殆尽。   白辛幼时被妖蝠王饲养,心智受了很大创伤,最初连说话写字都很费力,他与其他小孩不同,很多时候,常人能明白的,他不能理解。   白越水本想等些时候再告诉他,但她变得嗜睡起来,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   担心哪日再也醒不来,白越水只好趁清醒的时候,告诉他:“人都是会死的,就算是再厉害的修士,也有到尽头的一天。”   白辛最初的记忆,便是在黑暗潮湿的蝙蝠洞里。   他曾和许多人关在一起,被妖蝠王转移毒源后,在非人的折磨中,体验过无数次濒死的感觉,他看到过,周围那些人一个个惨叫着,扭曲着面容,渐渐窒息,再也挣扎不动,尸体变得僵硬,慢慢腐烂了,发臭。   死亡,在他的认知里,是超越世间一切,最可怕的事。   “我不要死。”少年长睫发颤,露出仓皇惧色,在烛光中望着白越水,将一束鲜活的梨花放在她床柜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也看不到师父了。”   白越水眼眸清澈,浅浅的笑:“没人想死,但若命数到了,要坦然面对,师父的命数就到了,要是哪天醒不来,你不要怕。”   白辛愣了愣,紧紧抓着她的手:“我不要。”   白越水无奈:“世间之事,不是皆随所愿,明白吗?”   他是不可能明白的。   他只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会让她死的。   魂力乃人之本源,日渐消减之下,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朦朦胧胧睁开眼,都能看到少年蹲在床边,一直守着她。   她意识越来越朦胧,醒来时也是头晕目眩,对外界感知力不断下降,有次昏睡三天才醒来,意外的,没有看到白辛的身影。   她估摸没有多少时候,写了封信,让家族的人在她逝世后对白辛多加关照。   写完信没多久,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她情形有所缓解,如触底反弹了般,意识没有往日的浑浑噩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白越水心中虽喜,却疑惑不已,后来,她终于发现了端倪。   白辛每天都在偷偷将魂力传给她,她体内的魂毒并未解,魂力仍在不断消弱,只是因新魂力的不断注入,所以维持着生机。   一个人的魂力有限,且不似灵力,能随意传给旁人。   必须是纯粹至极的魂力之源,才能被吸收,要得到魂源,只有通过邪法炼化魂魄,才能提炼出一点魂源。   白辛第一次,看到白越水动怒的样子,她浑身颤抖,恶狠狠拍开了他小心捧着的,一团星光闪闪的魂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是邪魔歪道才会行的事,不,邪魔歪道都不会做这种事!你疯了!”   白辛惊慌地拾起魂源,看了看白越水,抿唇半晌,固执地将魂源贴近她眉间,白越水又急又怒,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白越水性情温婉恬淡,很少动怒,白辛小时候不通世事,惹了许多麻烦,也犯过不少错,可她从未责备过他,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更别提打他。   一巴掌下来,两人都愣了。   白辛被打得有些懵,一缕乌黑额发垂到眼前,左脸火辣辣的。   白越水思绪一片混乱,纤细的长指蜷紧,看着少年发红的脸颊,手伸了伸,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侧,一动不动。   白辛自幼虽对诸事不懂,但一直很乖,比寻常小孩还乖。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白越水嗓音微涩:“白辛,我与你说过,生命平等,没有人有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利,你夺人魂魄是在作恶,天理不容,我知道你想救我,但此举绝对不行,我宁愿死,都不要你残害无辜来救我。”   白辛从小就很听话,但这次,他怎么都不听,一意孤行,见她不配合,甚至强行将魂源送入她体内,白越水气急攻心,吐了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恍惚看到蹲在床边的少年,脸色白的厉害,衬得左脸那巴掌印十分明显,长长的睫毛泛着湿意,见她醒来,黑润的眼珠蒙了层水雾,冰凉的十指,紧紧握着她的手。   白越水意识不清,几乎下意识地问:“怎么受伤了。”   白辛喉咙微哽。   白越水问完,涣散的意识逐渐回拢,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在少年惴惴不安的神色中,她冷冷抽回他握紧的手。   “师父……”   “别叫我师父。”   白辛脸唰的一下白了,手指颤抖着去拉白越水,被冷冷拂袖挥开,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师父,你别这样。”若是生气,打他骂他都可以,别不理他。   白越水不肯回应,眼神充满了失望与冷漠,她翻过身,背朝着他,不愿再看他一眼。   白辛神色仓皇,好似回到了暗不见天日的蝙蝠洞。   被全世界抛弃了。   “师父,你别这样,别这样不理我,求你了……”他嗓音低颤,说到最后,染上压抑至极的泣腔。   “我只是想救你,我不想你死,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啊师父,我不想你死……”   他不想惹她生气,可他若不找来魂力渡给她,她会一直睡下去,怎么都叫不醒。   在白越水又昏沉沉睡了两日后,白辛将刚凝练出的纯澈魂源,从她光洁白皙的额间浸入,等待的时候,小心翼翼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师父,别不理我了。”   白越水昏睡醒来,精神格外充沛,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她抚了抚眉间,嗅到白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脸上血色褪了干净。   这次的魂力非同小可,源源不断滋养着她的魂魄,就算提炼十个人、百个、千个的魂源都远远不够……   “你害了多少人。”白越水难以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了,白辛已经不可理喻,无论如何劝说都无用了,白越水不再多言,趁神志清晰,灵力尚存,想打破房间四周的结界离开这里,白辛疯了一样拦她。   也是那时候,白越水发现白辛修为极高,高的可怕,她元婴境修为在他本该筑基期的灵力下,完全不是对手。   他哪来的修为。   炼人神魂需要强大的法力,他如何做到的。   白越水盯着白辛半晌,在白辛惊愕的表情中,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溢了出来。   少年身形明显僵了僵。   他想上前给她包扎伤口,此时却不敢靠近,白辛眼神闪躲,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最后费力地扭过头,嗓音沙哑沉闷。   “师父,你别诱我。”   白越水脸色一变。   是蝠毒复发了。   不,鲜血对白辛的吸引力比当年还重,吸血为生的妖蝠王已死,还有什么……   蓦然想到一物,白越水心神剧震。   被妖蝠王占为己有的嗜血珠,当年引的一群大魔不远万里,跨过亡灵海域也要争抢的至宝。   那些人将吸血洞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妖蝠王的嗜血珠,在你那。”   白辛不置可否。   原本不在他那,不过,他知道妖蝙王将嗜血珠藏在了何处,他半月前去寻的时候,还意外发现,蝠王当年携妖丹逃离的一缕魂魄。   “你炼化嗜血珠……”白越水难以置信,一瞬间,仿佛全身被抽走了力气,踉跄地退了步,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桌沿,不可思议地望向白辛。   炼化那种魔物,迟早会变成只知嗜血的怪物,行尸走肉,连当年拥有万年道行的妖蝠王,也不敢轻易动嗜血珠,稍有不慎,遭到反噬会神形俱灭的。   “你是不是疯了!”   她从小看到大的人,何时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白越水从未如此愤怒、无力过,她连自绝断了他的念想都做不到,只能没日没夜地被困在这屋子里。   他断了她所有后路。   她用灵力打他,他是不还手的,直到她灵力耗尽,才小心翼翼靠近,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床上。   “别生气了师父。”   白越水冷声:“滚。”   白辛默了良久,小声又固执地说,“不滚。”   他知道师父讨厌他了。   但他要陪着她。   一个又一个夜里,少年固执地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越水。   白辛炼制人魂的手法越发熟练,他无师自通,还学会了凝练魂珠,让白越水吃下一颗,能管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但他在外面闹的动静太大,被诸多侠义之士盯上了,白越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半夜睁开眼,意外地,没听到欣喜的“师父”二字。   她回过头,看到趴在床边的白辛,睡着了。   少年垂着乌黑的睫梢,眼下泛着青晕,像是累极了。他生得很好,五官精致到近乎漂亮,从小就爱干净,现在却不知,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如墨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穿了很久,粘着血污,身形也瘦削了很多,即便在睡梦中,也是眉头紧皱,似乎格外的不安。   白越水抿唇,视线落在白辛肩头被血浸湿的衣物,这几日,少年每次回来,都伤痕累累。   正如他不明白,为何她宁死也不要如此苟活。   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偏执地要她活下去,偏执到疯魔的地步。   白越水盯着白辛许久,伸了伸手。   一点微末动静,也将对方惊醒了。   白辛抬起眸,看着伸向他的手,和记忆中一样,根根纤细白净,指甲圆润整齐,很是好看。在漆黑阴暗的蝙蝠洞里,向被关在笼子里的他伸来。   他想像当初那样,握上去。   眼巴巴望了半晌,白辛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最终只低声平静道:“师父也想杀我吗,是师父的话……我是愿意的,不过不是现在。”   白越水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手。 第110章   师父仍不理他。   即便他站在她眼前, 她也看都不看他一眼。   白辛不知何为心如刀割,只感觉,心脏像受伤了, 疼的厉害,好似在他看不到的角落,在滴血、泣泪一样,在他一次次靠近,又被师父眼神中的冰冷漠然吓退,站在原地手脚无措的时候。   更让他意想不到,措手不及的是, 明明魂力在恢复,白越水却渐渐像最初那般, 变得嗜睡。   她也不再与他争辩,像是累了, 每日不是在休息, 就是坐在床上朝窗外望去,眼神空洞洞的, 有时一望就是整天,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她很久没说过话了。   也很久很久……没笑过了。   白辛有些害怕。   他用了很多方法,想要他死的人太多, 不敢冒险带师父去外界集市,只能带着师父在山里逛,给她摘果子折花, 挖药种灵株, 捧着她的手,摸摸山涧清泉……有时趁半夜下山, 去人间买些好玩的东西给她。   可师父依旧不开心,而且越发糟糕,整个人抑郁异常。   他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最后把与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蓝怀瑾抓来,想要她开心些。   蓝家不少人死在他手上,包括家主和家主夫人,皆成为了魂珠下的冤魂,蓝怀瑾恨他入骨。   抓蓝怀瑾来此,很危险。   但他一来,师父果然精神了许多,不过外界的情形,她也知晓了。   “他以城为炉,将所有活人困在其中,提炼魂源!”蓝怀瑾怒斥白辛的恶行,语气颤栗。   “整整十八座城,十八座!上至修士下至百姓,皆在焚魂炉的笼罩下,神形俱灭,偌大的北境,只有琳琅安然无恙!蓝家也被灭了门,只有我,被族人拼死送了出去!”   “越水,你别怕,如今恶魔般的行迹,已经举世震惊,天理不容,以仙门百家为首的除魔大军很快就会攻上来,抓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白越水脑海一片空白。   外界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数百,数千倍,白越水喉间一甜,忍不住咯出血来。   白辛喂给她的那些魂珠,每一颗,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蓝怀瑾被困在了院落里,没多久,洞察到白辛所作所为的目的。   他难以置信。   难怪,难怪越水还好好活着。   他和白家的人在收到她绝笔信后,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他为此伤怀,痛不欲生了很久。当日在仙群山寻药,他若没与她分开,或许就能保护好她,为了血曼罗的解药,折了越水,这是他最后悔的事,后来他想再去仙群山,寻那罪魁祸首,可惜仙群山飘渺无影,向来可遇不可求。   白辛竟然……   蓝怀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胸腔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气恼。   他只是越水的徒弟罢了。   他算什么!   这样做,越水活下来就会开心吗,当真是惨无人道的邪魔!不可理喻!   新仇旧恨,蓝怀瑾恨不得将白辛千刀万剐,可他实力不及这个刚满十四岁的少年,更令他愤恨不已。   不过,他也不是没法诛他的心。   自从蓝怀瑾来了,白辛没有再寸步不离守在白越水身边,他知道自己被师父讨厌了,既然想要师父高兴些,便不能靠的太近。   除了喂白越水魂珠,其余时候,他都离得远远的,静静望着他们。   他不知道蓝怀瑾那日,拉着师父低声说了什么,师父蹙紧了眉,困惑又难以理解地看了眼蓝怀瑾,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从那后,他们变得尤其亲密。   那夜,他坐在院子里,剁了些草药想覆在身上溃烂的伤口。   他们在房间里谈话。   后来室内烛火熄了,蓝怀瑾也没有出来。   次日一早,蓝怀瑾发冠也没戴,散着头发,只穿了件松垮垮的里衣倚在门上,挑眉看他,唇角挂着得意讥讽的笑,像看可怜虫一样,看着他。   白辛不知道他想向他宣示什么,也没有兴致知道。   他把血迹斑斑的炉鼎擦拭干净,在师父出门前收了起来,转而去烧热水。   只要有时间,他仍会按师父当时给他写的配方进行药浴,尽管有噬血珠和妖丹在身,药浴变得百害无一利。   这曾是师父对他的心意,他舍不得浪费。   蓝怀瑾看着少年平静的神态,脸上笑意淡了,眼神如淬了毒,寒光更甚。   午后,白辛一如既往,摘了些梨花放在白越水床头。   路过窗前时,他脚步顿住。   院子一片圣白的梨树下,蓝怀瑾将师父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面颊,他们在树下耳鬓厮磨,宛如世上最亲密的两人。   白辛愣了半晌,捏了捏掌心一朵小白花。   蓝怀瑾斜瞥窗口。   出现在那的人影,灰头土脸,头发绑的散乱,一些药草浆黏在发丝上都不知道,很是狼狈,右脸还有道伤痕,原本清俊漂亮的少年眉眼,仿佛蒙了层灰,充满了倦态,狼藉。   对方眼眸望来,短暂的怔了怔,面色仍是十分平静。   是装的,还是他猜错了?   蓝怀瑾真看不懂了。   他松开越水,想起每次白辛送来又被扔掉的梨花,便折了朵,给越水戴在耳边。   “越水,笑一笑吧。”   白越水知道窗边的视线,抿了抿唇后,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浅浅淡淡的笑。   她太久没笑了,笑起来十分勉强苍白。   蓝怀瑾无奈,这太过敷衍的笑,哪像真的欢喜,他松开她想换个招试试,余光扫到窗边,却微微一顿。   少年望着树下轻笑的人,神情突然有了微末的变化。   他灰暗的眸子眨了眨,小心翼翼确认白越水脸颊上的笑后,眸光亮了亮,好似整个人活了过来。   蓝怀瑾不可置信。   他从未想过白辛在意的,是这个。   少年好像只想,单纯的想要他师父笑一笑,开心些。   蓝怀瑾没见过这样的人。   疯子。   他忍不住骂了句。   他没有再对那疯子耍无用的小伎俩,朝夕相处,他总能找到暗算的机会。   没多久,他趁白辛专心给越水喂魂珠的时候,从旁偷袭,白辛反应过来躲过两枚冰魄针,最后一枚却不敢躲。   他手臂往后护着昏厥的白越水,冰针入骨,白辛脸色一白,险些跪倒在地。   蓝怀瑾乘胜追击,掌劲袭来,白辛忍着剧痛,将冰魄针震出体内,随后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直接将人踹到院子里,他双目发红,掐住蓝怀瑾脖颈,“你找死!”   蓝怀瑾难以呼吸,脸颊涨的青紫,看到少年眼底滔天的杀意,不以为然地笑了,神色充斥着有恃无恐的恶毒:“有本事杀了我。”   白辛修长的指骨收紧,他顿时再说不出话来。   蓝怀瑾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白辛松开他,将人狠狠掼在地上,“你差点伤到师父,要是有下次,我不会放过你!”   蓝怀瑾全身剧痛,挣扎着坐起身,忍无可忍:   “你是不是有病啊!既然害怕越水生气,为何一意孤行,做着她最讨厌的事,你为她造了那么多杀孽,强行为她续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你有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生不如死,比死还煎熬!只会让她对你恨之入骨,你在害她……愚蠢!蠢不可及!”   被破口大骂的白辛,冷漠地瞥了眼蓝怀瑾,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少年固执的认为,人死灯灭,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不想让师父死。   她那么好,应该好好活在世间才对。   炼制魂珠第四十天的时候,以五大宗门为首的仙盟找到此地,攻了上来,   他已人人得而诛之。   白辛将斗篷给白越水戴上,将人藏的严严实实,带着她逃了。逃亡途中,他每日依旧给白越水练魂珠吃,足足四十九颗魂珠,足以修补白越水魂力,甚至让其魂力远超所有人。   喂下最后一颗魂珠后,白辛拿出一株鲜红的忘心草。   白越水自然认得这草,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白辛没说话,他一向寡言,也不会讨师父欢心。   师父已经好了,他得和她分开了,整个修仙界都在追杀他,他不能继续带着她。   他一直给白越水戴着斗篷,即便与那些人交手,也没让他们瞧见她的面容,他做的一切,不会与白越水牵连起来。   等她吃下这草,忘掉关于他的一切,就能真正的重生。   不然,她会把那些人的死,把他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整日活在痛苦自责之中,痛不欲生。   白越水被他强行喂下药草,昏了过去。   蓝怀瑾赶来时,坐在梨树下的女子,一脸茫然看着他,迟疑道:“怀瑾哥哥?”   小时候,她才会唤他哥哥,后来叫的怀瑾。   蓝怀瑾愣住,看向她裙摆边一朵白花和一片忘心草的叶子,明白了什么,将白越水往怀里拢了拢。   “好了,没事了。”   忘了就好。   她还是白越水,救人无数,年轻一辈最翘楚的医学天才,前途无量,与那穷凶极恶的小魔头没有半点关系。   惨绝人寰的灭城之举,震惊世间,众侠义之士对白辛的追杀动静,比对当年的妖蝠王更甚。   白辛终究寡不敌众,走到末路。   他唯一高兴的是,临死前还看到了师父。   白越水一袭白衣,像他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眉眼柔和,神色恬静清淡,混在人群中犹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   大概没想到丧心病狂的大魔头,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她神色有些诧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多余的表情。   白辛身受重伤,法器短刀掉落在旁,已无力抵抗。   群情激愤的众人围了上去。   “小小年纪如此狠辣,万不可放过,否则来日必成大患。”   “杀了他!把他魂魄钉死在焚寂炉,日日折磨,以告慰亡魂在天之灵!”   “他好像在看我。”白越水皱了皱眉。   “怀瑾哥哥,我认识他吗。”   “有过一点无关紧要的缘分。”蓝怀瑾沉声,“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越水,你千万不要对他心生怜悯。”   她怎么可能怜悯一个罪有应得的邪魔。   白越水点头,视线却不由自主望向伤痕累累的陌生少年。   不知为何,她脑海浮现出阴暗山洞里,蜷缩在角落的小孩身影,对方在看到她的那刻,灰扑扑的脸蛋呆呆的,睁大了圆润的眼珠,眼睛亮的,像是看到了全世界。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管。   脑海模糊的记忆让白越水头痛不已,她扶着额,正要收回视线,余光扫到少年挂在腰间的一样东西。   是个银色小铃铛。   小邪魔逃亡多日,整个人灰头土脸,脏兮兮的,浑身上下只有这样东西,很是干净,好似时常被主人细细擦拭。   银铃在风中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亮。   白越水愣了愣。   天空乌沉,没有暖阳和云朵。   风也不似那日的柔和,刮过脸颊阵阵生疼。   地面只有焦土泥泞,没有记忆中,鲜活的花花草草。   白辛吐出大口血,挣扎着坐了起来,视线越过捡起短刀的蓝怀瑾,落在后方伫立的纤细身影。   不过……   山外的世界还是很好。   那短刀是他所炼,能一招碎人魂魄,方便他掠夺。   他最知道威力。   蓝怀瑾一步步逼近,带着满脸恨意,白辛抿紧嘴角,在蓝怀瑾扬手刺来的时候,有些怕地抬手挡,身体往后缩了缩。   他记忆之初,便是黑暗洞穴里,身边只有一批又一批,在毒发中痛苦挣扎死去的人。他不想像他们一样,他吃着烂叶野果,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毒发,拼命活下来,也是唯一活下来的。   时至今日,死亡,仍是他认为世间最恐怖可怕的事。   他嗅到死亡的气息,看着逼近的冰冷刀光,全身止不住颤抖,仿佛回到了漆黑的山洞,无力的蜷缩起来。   但蓝怀瑾哪里会放过他,带着满脸复仇的狠意与畅快。   一刀朝他丹田刺去。   “去死吧——!”   温热的血迹,刹时溅在少年苍白的脸颊。   白辛呆坐原地,瞳孔剧烈缩着,脑海仿佛有东西炸开了,下秒眼底一片猩红。   *   魔宫里,白辛从梦魇中惊坐起身。   一张不属于他的年轻俊容,冷汗涔涔,写满了仓皇无措。   他惊魂不定许久,环顾四周,意识到在做梦,发白的薄唇颤了颤,他下床离开房间,想去见见梦中的人,但打开门的瞬间,他一抬头,便愣住了。   月下长廊,伫立着一个深入骨髓的白衣身影。   她在朝他笑。   眉眼仍是记忆里的柔和美丽。   扣在门上的长指死死收紧,白辛僵在原地。   “君上在看什么?”候在门外的魔侍不解,寻着年轻魔君的视线,那里什么都没有。   “……师父。”白辛低颤着声。   她醒了。   来不及欣喜,视线中的人影转身走了,白辛脸色一变,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你去哪,去哪……”   “等等我!等等我啊师父!”   他知道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 第111章   为什么追她?!   形如灵魄的悠悠, 一路脚不沾地,向南狂飘,白辛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救命!她不是他师父啊!   悠悠想停下来, 身体却被一股无形力量拉着,朝远处掠去,一路牵引魇住了似的白辛。   她看不到,是顾赦在她身边,拉着她。   他们此时是白辛在梦魇中,诞生的心魔,外人瞧不见, 只有白辛能看到。   四周景象在不断变幻,朝着极南之地, 不知飘了多久,天空越来越暗, 也愈来愈冷, 悠悠停下来的时候,前方一片被黑雾笼罩的森林, 望不到底。   阴沉沉的,偌大的森林,安静的像是片死地。   黑雾林。   灵魔界最可怕的禁地,万岭的最南边。   追来的白辛, 此时眼里已不再是她,黑眸盯着林中深处,没有一丝犹豫闯了进去。   知道危险性的悠悠, 看着熟悉的身影没入黑雾, 恍然间,忘了对方现在是白辛, 眼神一变,想要将他抓回来,手却被人按住,怎么都抬不起来,她开口,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顾赦’消失在林中,神色惊慌。   顾赦察觉悠悠的急迫,低眸看到她被黑雾拢住的眼,心下一沉。   她也被苍生棋影响了。   悠悠望着白辛消失的方向,拼命挣扎起来,想要过去,顾赦制住她的动作,将人一下抱到怀里,手掌落在女孩脑后。   “没事,我在这我在这。”   发紧的嗓音落在悠悠耳边,带着安抚的味道,一遍遍道,“我在这……”   脑海中,只有青年身影没入黑雾中的悠悠,过了好久,才听到一点低缓的声音,她渐渐平静下来,随后不自觉耸了耸鼻尖。   “呜。”   刚得到师弟安好的消息,以为又要没了。   悠悠一阵后怕,浑浑噩噩间,埋头眼泪啪嗒啪嗒滚了出来。   灵魄的泪,像世间最润白的珍珠,一颗颗落下,没入顾赦颈窝,柔和温热,与他灵魄融在一起。   顾赦落在她后脑勺的指尖发紧,将人牢牢拢在怀里,乌黑的睫毛低颤,“……对不起。”   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会这么害怕。   不归川河畔。   守着两人的幽蛟,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时不时吐出幽冥鬼火,坏心眼的吓唬周遭魂魄。   一群魂魄瑟瑟发抖,还有小孩魂魄被吓得哇哇大哭。   幽蛟吐着巨舌,像恶霸一般嘎嘎直笑。   察觉顾赦快醒来了,恶蛟才立马收敛,庞大的身形一缩,恢复成小蛇似的模样,藏到袖下。   顾赦一睁眼,就看到白皙纤细的脖颈。   他顿了顿,发现两人倒在河畔,压倒了一片彼岸花。   他借用释元的小孩身体,被女孩抱着的,一缕柔软的青丝散在眼前,她还未醒来,眼尾有一点水渍,湿润润的,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细风微颤。   不知是彼岸花的味道,还是其他。   一抹浅浅的幽香缠绕在鼻尖,顾赦盯着悠悠脖颈,注视着那小片细腻雪肤,眼神微暗,神色不自然地侧过脸。   他从悠悠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拭去她眼尾一点水渍。   指尖临近那颗朱砂小痣,他看了良久,手指微蜷,视线转落在悠悠紧握的右手,和倒在她指边的小泥人。   顾赦扶起摔倒的泥人。   她还没醒。   那张纸条被她握在手里。   意识到这点,顾赦眼神有些微妙。   打算睡觉的幽蛟,心底忽然涌现出一丝紧张,他愣了两秒,迟疑地从袖下探出脑袋。   蹲在小恶主身边的男孩,琥珀色的眼睛,瞄了眼熟睡的女孩,做贼似的,朝她紧握的右手伸去,小心掰着对方纤长的手指。   纸条一角映入眼帘。   掰开食中两指,纸条已露出大半,男孩抿紧嘴角,朝悠悠紧阖的眼眸又瞅了眼,才小心翼翼地继续。   只剩尾指压着的时候,他松口气,正要将纸条捻出来。   袖下微动。   幽蛟莫名用尾巴点了下他。   在顾赦没注意到的时候,醒来的悠悠,正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默默注视着他的动作,“?”   *   千鹫山。   云雾缭绕的峰顶,九彩凤翎悬在空中,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结界。   界内,被悠悠借凤翎困住的萧町,头一次看到九彩凤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据他所知,龙族尚存于世,凤族却早已绝迹,如今只存在于古籍中,在古籍里,也只有七彩凤凰的传说,九彩,听都没听过。   “路杳在哪得到的这宝物。”   凤羽赋予结界的彩光,让人仿佛置身仙界,漂亮的如梦似幻。   萧町一阵惊叹,“慕兄,你可知晓?”   同为仙门子弟,萧町从小就听过慕天昭的大名,路宗主的徒弟,如今又执掌清筠宗,以至于在他的印象里,下意识觉得对方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知道的比他多,习惯性要答案。   事实证明,对方确实比他博学。   “我所知不多。”凭受伤之躯,无法破开结界的青年,盘膝打坐,闻言掀起眼皮,眸光浅浅地看了眼凤翎。   “相传万年前,灵魔界有一神凤现世,带来满天九彩祥瑞。”   萧町惊讶:“神凤怎么来灵魔界,后来呢。”   慕天昭摇头:“不知。”   萧町啧了声,抚了抚曳影剑,忽然想到什么,   为了不让魔尊的传承落入当世魔修手中,他来了灵魔界,对修仙界的消息,有些迟缓。   仙人下凡,莅临清筠宗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他有所耳闻,却以为是假的,直到前几日,看到一群人争抢白芙雪的混战,才知当真有天人下界。   仙人与魔修没有关系,但与他们仙修而言,比老祖宗活了都要令人震撼。   想起仙人施救时,慕天昭也身处其间,萧町忍不住抛出十万个为什么:“真是上界仙人吗,下界做什么,我那日瞧,他们想救白芙雪,白芙雪跟仙人有关吗,我听说她、咳咳,我绝不是对路宗主不敬,只是听说,听说啊,她是路宗主的私生女,小时候被路宗主带回来的,莫非是真……”   “还有……那三个仙人,怎么不是白辛的对手,我不是瞧不起血魔,不知天高地厚啊,只是奇怪,血魔虽然厉害,但来自咱们修仙界上头,上界的仙人,不该比他强吗,还是三……对一,我那日瞧,还没有你能抗白辛的招……不,嗯……慕兄,你知道的,我绝无贬低你的意思。”   说了一连串,话落,萧町才意识到,自己到底问了多少问题。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没刹住,我话痨。”   话落,他看了眼慕天昭,发现青年冠玉般的面容,没有露出不耐,浅眸轻闪,整个人似乎有些失神。   被吵了许久的耳朵,清静了些,一种久违之感浮上心头。   慕天昭想起少时修行,一直在旁边,叽叽咕咕闹个不停的女孩,她总要他陪她,不许他练剑,也不许他修行法术。   其他的,他都能纵容,唯独修行不可以。   于是她闹的越发厉害。   隔三差五,就要把他的剑扔掉,捣毁他的修行之地,后来他忍无可忍,将人关在了一间阁楼里,关禁闭。   关是关了,但他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在抬头就能看到阁楼的地方修行。   阁楼窗户开着,女孩脑袋时不时探出来,因为很高,没有灵剑她也不敢跳,只能远远看着他。   到了傍晚,他才去放人。   他本以为,要被对方冷眼怒视,狠狠推搡几下发泄怨气,谁知打开门,女孩眉眼弯笑,守在门的另边乖乖等着他来,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不解。   她数着手指头,满心欢喜:“师兄今天一直在看我,一整天,看了我好多次,我在窗前看到了。”   慕天昭愣在原地:“为什么要我看着你。”   她睁着双漂亮又有些空洞的眼睛,不假思索道:“因为我喜欢师兄,想要师兄多看看我,只看我。”   慕天昭抿了抿唇,看着雀跃数着手指的师妹,心底发软,摸了摸她发顶:“那你乖一点。”   她答应,但第二天就变了。   路杳总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与旁人说句,她都不悦的要挤到两人之间,对上同门的白芙雪,更是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因此,跟踪调查过白芙雪一段时间,想知道师妹为何面对她时,反应如此激烈,就算她对白芙雪的身世,因愧疚不敢面对,转为排斥对方,也不该如此应激,但没等他发现什么,就被师妹发现了。   那是路杳第一次,连他的话也不听。   众目睽睽之下,她执剑去砍白芙雪,所有人惊呆了,有人想阻止,却被她手中那把路宗主的剑吓退。   危急时候,他替白芙雪挡了一剑。   鲜血从他肩膀溢出。   他看到路杳红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白衣女孩,最后勾唇笑了,指尖发着颤,却是又快又狠,将剑又往他骨肉送入了些。   “这么护着她,那你陪她去死吧。”   “师兄,我也快要讨厌你了……”   慕天昭脸色白了几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看了眼天色。   还未天亮时,路杳醒来困住他们就走了,此时已是晌午,她从小就是这样,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拦住了,也要付出代价。   萧町还眼巴巴等着回应,慕天昭略一思忖,简洁的回答了几个问题。   “是仙人,下界为救白芙雪,她和上界有关,但与师父无关,师父只有师妹一女,当年,也不是师父将她带回宗门的。”   白芙雪是路宗主带回宗的这个传闻,不知何时起,被深信不疑。   或许是因为,白芙雪入宗与路杳有关,她在外惹了事,导致白芙雪失了父母,变成孤女,宗内长老才将白芙雪接入清筠,代为照料。   路杳因此,被重罚了。   想起当时的情形,慕天昭垂眸,眼神暗了几分。   她大大方方承认了,害了性命,却不以为然,一副无法无天的二世祖模样,路宗主不在,其他长老虽然生气,却不知如何处置她,碰巧执法长老宇文离回宗。   宇文离可不顾及她少宗主的身份,而且正因路杳的身份,师兄路天沉不在,他见她不知悔改,罚的更重。   路杳那时很小,其实还是怕的,但红着眼,硬是不认错。   打死不投降。   最后在戒律堂受罚,挨了皮肉之苦,他去看她的时候,她趴在被窝里,奄奄一息,只有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以为她在哭,谁知她在被子里画圈,满脸怨气的诅咒宇文长老。   路杳自幼就长得水灵,粉雕玉琢,不知为何戾气慢慢变得那么重,生生毁了那副唇红齿白的脸蛋,让人靠近,都感到压抑。   但发现他的到来,还带了她喜欢吃的大青枣,她便笑的很甜。   她想钻出被窝,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然后拉了拉他衣袖,拜托他去一棵树下,照着她的圈圈画一遍,再往旁边插一枝小松柏,帮她诅咒宇文离:“那棵树很灵的,我许的愿望都能实现!师兄,我只与你说,那树在哪里。”   他自然不能帮她诅咒长老,但他替她去看了看那棵树。   是很大的苍松,郁郁青青。   他去的时候,松下倚着个身影。   是师父。   师父回宗,不知多久了,也不知为何,没有去看望路杳。   发现他的到来,路天沉掀起眼皮,瞥了眼他。   他天生直觉很准,察觉对方心情不佳,眉眼有少见的不耐,这不耐并非针对他,但他知道,不能打扰,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艹,路杳!”   一声惊呼打断慕天昭思绪。   萧町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路口走来的身影,今天是顾赦头七,路杳不肯放弃,要去不归川寻人,他本以为,至少得等子时过了,路杳才会回来。   谁知不过午时,她就出现了。   且不是他想象中的心如死灰,她精气神十足,还拽着个八九岁的小朋友。   “得罪了,萧兄。”路杳收了凤翎,心情很好的客套了下,拍拍萧町肩膀,道出顾赦安然无恙的事,随后视线落到慕天昭身上,眨了眨眼,声音放小了点。   “……冒犯了师兄。”   她醒来的时候,太急了,跟师兄动了手,又用凤翎把他关了起来。   师兄本来就受伤了。   偷拿纸条被抓包的顾赦,一路抿着唇,悠悠每乐呵呵摸他脑袋一下,眼底的阴郁便多一层。   察觉悠悠对慕天昭说话时,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似乎有些紧张,他看了眼慕天昭,眼神莫名。   慕天昭也注意到他。   望着陌生的墨衣男孩,慕天昭眉头微皱:“他是谁。”   见人并未生怒,悠悠放下心,道:“他……”   恍然想起,她还不知这小孩名字,悠悠俯身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朋友不想承认她是在叫他,但还是回答了她:“不记得。”   “他叫不记得。”悠悠立马道,“就是什么都不记得,我看他可怜,就带上了,准备送他回家。”   慕天昭打量着顾赦衣上精细的绣纹,正想细看,南边天空,一阵剧烈波动的传来。   那方向,是万岭。   再穷凶极恶之徒,也不敢涉足的禁地,因称霸这片魔土数十万年的魔物万骨枯们,在那居住,顾赦,将白芙雪放置在了那。   顾赦眉梢挑了下,慕天昭皱起眉头。   与师兄、萧町分别道别,分道扬镳后,悠悠拿着凤翎,直奔为了魔尊传承,被困在紫圣宫的真身。   她已不能像往日,同时操纵真身和化身,所有神识只能待在一个身体。   比起化身,还是真身更好用些。   去救真身的路上,悠悠再次问起顾赦的名字,这次对方沉默了瞬,吐出两字:“阿玄。”   悠悠立马道:“小玄。”   “阿玄。”顾赦重复了遍。   悠悠拉着他,来到路边卖糖人的小摊:“小玄,要不要吃。”   “阿玄。”   “小玄。”   他们一个坚持的叫,一个执着的纠正,在摊前僵持几个回合,最后在顾赦又一次张嘴时,“阿……”字刚出来,悠悠将糖人塞到他嘴里。   丝丝缕缕的清甜,在唇间绽开。   顾赦掀起眼帘,她弯腰拿着兔子状的糖人,将小兔子耳朵放到他嘴里,笑吟吟道:“小玄,甜不甜。”   顾赦沉默半晌。   “勉强,可尝。”   本为他默认‘小玄’这名字心满意足的悠悠,瞪圆了眼,还没说话,顾赦接过她手中的兔子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摊子某个角落指了下。   “如果是那个的话,可能更甜些。”   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糖人,悠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只小狐狸。   她愣了秒,望着小孩离去的背影,啧了声。   眼光还挺高。   她本来想自己吃的,虎毒不食子,才犹豫了。   顾赦走了很慢,悠悠没两步便追上来,哼哼唧唧,给了他一只小狐狸状的糖人。   “轻点咬。”   男孩没咬,将小狐狸收了起来,肚子咕咕叫时,都舍不得吃。   释元尚幼,灵身需要五谷杂粮支撑,不仅如此,一有情绪,容易上脸。   肚子猝不及防的一叫,被悠悠乐呵呵拽去酒楼的时候,顾赦脸颊发红,无地自容到有些抓狂。   他开始后悔。   为了那张纸条,一直跟在女孩身边。   悠悠开始在笑,后来见男孩脸红彤彤的,闷闷的,有些阴郁的模样,眨了眨眼。   这么害羞吗。   为了缓解对方情绪,她咳了声,夹菜道:“肚子饿很正常,我跟你讲,有个哥哥在比你还大的年纪,也要乖乖吃东西的,你还小,更应该吃饱才对。”   顾赦将碗里多出来的菜吃掉,理智的没问那人是谁。   但对面坐着的女孩,似乎打开了话匝:“他还会自己备干粮,捏饭团,可厉害了。”   话落,突然想到什么,悠悠从一开始的咬咬唇掩笑,到后来捂嘴忍笑,最后实在没忍住,埋头闷笑,手指在桌边扣了扣,身子笑的一抽一抽。   顾赦将茶盏放到她面前,一点也不想问她在笑什么。   等悠悠笑够了,食指缓缓竖起,她红润的指尖上,粘着一粒饱满白润的大米。   悠悠食指微动,带着白米粒在顾赦眼前一晃一晃。   顾赦:“……”   他就知道了。   记忆在逐渐恢复,虽然只有零丁片段,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段记忆还在沉封中。   悠悠瞅着米粒,想起少年嘴角粘着米,试图吓唬她的模样,独自乐了会。   乐过后,她又沉默了。   不是吃饭的时间,酒楼人不多,只有淅淅沥沥的几桌客人。   悠悠摸出皱巴巴的纸条,看向自她安静后,一直看着她的小孩,或许是对方有些许像顾赦的眉宇和神态,又不是顾赦,她在他面前,有些放松:“你想看这个。”   顾赦抿唇,没有看纸条。   他目光落在悠悠突然暗淡,暗到浮现出几分难过的眉眼。   “你怎么,不笑了。”   悠悠愣住,半晌弯唇:“没有,只是笑累了。”   她又晃了晃纸条:“我可以告诉你哦,里面写着什么。”   那是鬼城之变后,时隔三年,她再次看到顾赦,其实里面没写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   她就是写了……   “我很想你。”   顾赦身形一顿,对面的女孩,似乎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额角,低声说:“我就写了——”   顾赦。   这三年,我很想你。 第112章   话落, 悠悠多少有点羞赧,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抬眸看向对面。   男孩两只小手捧着茶, 低头盯着茶杯,原本白白的耳梢比她还红,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指尖紧扣了茶杯。   “他应该,也很想念你。”他低声问,“三年那么久, 为何……不去找他。”   悠悠沉默了会,睫毛轻颤, 尽量让语气显得没那么低落, “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 不去找他。”   顾赦愕然,抬眸看到女孩勉强扯出一抹笑,挠了挠发丝,似乎有些局促和无奈。   “那人说, 不想重蹈覆辙的话……”   重蹈覆辙什么,神秘人没说,但彼时, 她看着方恢复一丝生机的少年, 不得不怕。   顾赦因她,沦落到这境地。   他身为魔族, 修行与之相驳的仙法,自幼……自幼克服那么多艰难,才努力修炼出的灵核,被她亲手挖出来了……还有一枚幼小的魔丹,都血淋淋摆在她眼前。   少年过往一切付之东流,什么都没了。   她不敢冒险,隔着亡灵海域,能得知顾赦在灵魔界安然无恙,已经足够了,偶尔运气好,还能感应到少年挂在胸口处的勾莲玉,似乎被抚摸着。   而且……   “我偷偷告诉你,虽然没去找他,但他住的地方,有我宗门的内应。”顾赦微愣,看到忧郁结束的女孩,眨了眨眼,指指自己,有点儿得意。   “我,少宗主,能以权谋私,让他们用留影石……”   话到一半,悠悠反应过来,这样会教坏小朋友。   “我说笑的,以权谋私可不好,用留影石偷偷监视别人,更不好,小玄,你可别学。”   “嗯。”   稚气柔软的嗓音响起。   男孩似乎心情很好,乖乖答应。   “多吃点。”悠悠给他夹菜,他也吃了个干净,顾赦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一个不速之客出现。   悬在梁木上的傀儡蛇,望着悠悠,眼神阴冷。   悠悠并未察觉,楼下有说书先生,她捧着把瓜子,边嗑边听。   说书人讲的是灵魔界历史上,诞生出的历代大魔,时间来到万年前,‘酆昱’两字出现时,她见说书人和周遭人群反应都很兴奋的模样,正好奇是何方神圣,被放下碗筷的男孩拉住。   “吃好了,走吧。”   悠悠想等等,继续听下去,但精神有些不济,只能遗憾地走了。   “是魔尊。”   跨出酒楼大门的时候,顾赦开口。   悠悠面露诧异,不是阿落魔尊么,她以为对方叫阿落。   可恶,   原来叫酆昱!   想到被困住的真身,悠悠心头默默落泪。   她被对方阴惨了。   “阿落、魔尊。”顾赦帮她区分。   意识到是两个人,悠悠恍然大悟,反手握住原本拉着她的小手,消失在酒楼前。   被顾赦刻意落下的幽蛟,尾巴一甩,碾碎了傀儡蛇。   远在幽暗之地的庄隗,弯唇轻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他一边寻路杳踪迹,一边找九彩凤翎,没想到,凌晨时候感应到凤翎的气息。   有人动用了凤翎,他寻着气息追去,就看到了酒楼的这幕。   女修和凤翎都在。   庄隗闭目,操控附近的傀儡全力寻找。   紫圣宫。   悠悠在魔尊洞府的真身,盘膝坐在玉台上,整个人被头顶的魔鳞暗芒笼罩,动弹不得。   说到真身被困,悠悠只觉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她凭顾赦魔血拿到魔鳞认可后,得到了魔尊一部分力量,借此逼退了穷追不舍的魔修,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算专心接受传承,拿到剩下的力量。   在修仙界,所谓传承,是前辈们不舍自身功法销声匿迹,所以留给有缘人的,希望传承者发扬光大,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谁知灵魔界不是这规矩,要不就是这魔尊蛮不讲理。   强买强卖。   她被魔鳞认可了,只有两条路,完成魔尊考验得到完整的传承,或者,死。   “……”   这考验比登天还难,要她给他抓凤凰。   举世皆知,凤族早已灭绝,她上哪抓,但不抓也是死,悠悠便好声好气的说:行,她去给他抓凤凰,不过要抓,至少把她放了吧。   那时候,悠悠才意识到,上当了。   那一缕魔尊残留的神念,漠然拒绝:“你当人质,让你小男友抓来给我,我放你。”   “?”悠悠都不知道自己有小男友。   她还没开口,魔尊的神念道:“给你魔血的魔族后辈。”   悠悠愣了愣,反应过来,一股热气从胸口蹭的直冲天灵盖,她涨红脸:“那那是我师弟,而且血是我骗来的。”   话落,悠悠意识到对方早就看穿她非魔族,选她作传承人,是因为她确实有用,或者说,那滴魔血的主人确实符合他的心意。   魔尊没理她。   “血是我骗来的。”悠悠重复了遍,“你误会了,我当人质没用,这威胁对他无效,你让我自力更生行不行。”   要不怎么说,魔族蛮不讲理。   不管她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魔尊都无动于衷,不近人情,只对她重复一句:“让你小男友来救你。”   悠悠也生气了,真身跟对方僵持起来,化身在外逍遥。   但她还是舍不得真身的。   又不可能真找顾赦,让对方帮她抓凤凰,在外的化身,只能边逍遥……边垂泪找凤凰踪迹。   顾赦将九彩凤翎交给她,多半这凤翎能助她脱困。   悠悠化身站在宫门,望着掌心轻柔凤羽,绚烂漂亮的颜色,虽然不合事宜,但她忍不住想,顾赦能算到了这些,不会连被误会成她小男友的事都知道吧。   若是真的,悠悠能买块豆腐垫着,一头撞死在这宫门前。   顾赦自然不会连这些都知晓。   倘若知晓,哪会安分的坐在宫门外。   他攥着被揉成一团的小纸条,琥珀色的眼睛,有些亮。   悠悠化身进去,一时半会不会出来,幽蛟追来后,顾赦留了封信,将幽蛟留在暗处守着。   他得去,拿回自己的真身了。   圣宫里。   悠悠发现阴险狡诈的魔尊,在凤翎出现后,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变得格外好说话。   他让步了。   悠悠真身被放了出来。   但要得到完整的传承,还是得抓到凤凰,不然也是个死字。   神识无法两用,悠悠将化身放在紫圣宫里,这里最安全,在门外,她看到小玄留下的信。   他走了。   悠悠有些遗憾。   出现在不归川,还是个孩子,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对方是普通人,不过她未曾试探,她只要知道,他给她带来过最好的消息,是个乖小孩就行了,就是好奇心有些重。   看了眼歪歪斜斜的孩童字迹,悠悠收起信,道了声‘有缘再见’。   她提步离开,没察觉,身后跟了个黝黑的小尾巴。   幽蛟也没察觉,身后还跟了个比他还小的尾巴。   藏匿在暗处的傀儡蛇,吐着蛇芯。   古域地界。   身为灵魔界九域之一,域如其名,太古。   这片辽阔的魔土上,历史最渊长,惊天动地的古迹最多,也是九域中,地理位置最优渥的地方。   自有记载来,古域一直在灵魔界称王称霸,从未落寞,尤其是万年前,魔尊酆昱统治的时代,更是空前盛况,大半个灵魔界都属于太古,即便魔尊陨落,福泽也延续了万年。若非两千年前,释九阴横空出世,将也是域如其名的荒泽,原本贫瘠的大荒之地,一手壮大到当世最强大的荒域,古域还能继续稳坐域首。   即便如此,这些年,太古仍是仅次荒泽的大域,实力强劲,域内,更是坐拥一众能人异士,魑魅魍魉。   界内最有名的画骨师,便身处其中。   合上窗,繁闹的市集之景被隔绝在外,画骨师拈着缝皮的针线,恭敬地朝一个身影行礼。   “三殿下,有何交代。”   庄隗拎出一个炼制人傀,扔到对方面前,连着一副画像:“把他画成这人的模样。”   画骨师瞧了眼画像,青年狭眸薄唇,一袭白衣。   “呦,还真俊,奴家画骨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么俊的人,殿下把画像给小生留着吧,以后有人找奴家修改皮囊,照着他画,生意一定不得了!”   画骨师不识性别,时雄时雌可男可女,一会奴家,一会小生,还尽说废话。   “你和那些人不想死的话,尽管尝试。”庄隗不耐。   “要多久。”   “子时前。”画骨师道,“小生斗胆,殿下用来做什么。”   庄隗乌黑的指甲,在桌面点了点:“惑人。”   画骨师眼睛亮了,捏了捏傀儡,又瞅了眼画像:“殿下放心,奴家一定尽全力!”既惑人,还要稍作装扮……   寂静的室内,幽幽烛光洒向的墙面,一只手拈针拉着长线,在人傀皮肉间穿梭。   庄隗微眯着眼,端坐在一旁等候。   他要得到传承,已经被魔鳞选中的那女修,就必须得死,她死了,魔鳞还会找新的传承人,但凤翎在对方手上,魔鳞里寄附着魔尊的意志,一定不会轻易让她死。   要一劳永逸,必须引对方到一个必死之地,魔鳞都救不了她。   *   悠悠本想寻凤凰踪迹,无奈神识实在疲倦,找了个客栈睡了觉。   从午后,迷迷糊糊睡到子时。   幽蛟看她睡的香,也趴在床底下打盹。   醒来时,悠悠头晕目眩,缓了许久才下床,窗外夜空一片漆黑。   冷风扑面而来,她意识清醒了些,摸出地图,往一处地名上,她白天画的凤凰和蛟龙打叉。   都不在。   换个地方。   悠悠笔尖在蛟龙身上点了点,没看到人,她心里还是不安,能找到幽蛟就好了。   床底打盹的幽蛟,察觉上方动静,知道悠悠醒了。   睡意朦胧,他半阖着眼,瞅了眼窗前的女孩,想继续睡,想起顾赦的叮嘱,只好用尾巴抹抹眼睛,继续盯梢。   但就抹眼睛的功夫,他再从床底钻出脑袋,窗前已经空空如也。   幽蛟一愣,如离弓之弦蹿了出去。   小恶主?   人呢!   就在方才,悠悠正收起地图,余光一扫,身体僵住了。   院里,一道熟悉的人影浮现。   立在桃树下的青年,身形颀长,乌发红衣,长眸在夜色晕染下,漆黑明亮,勾唇笑时,比树上桃花还粲然好看。   悠悠脑袋懵了下,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人,不可能是白辛,是……师弟么。   怎么笑的这么……这么好看。   不对,是诡异。   悠悠摇了摇脑袋,是幻觉吧。   不然大半夜,久别重逢的师弟,怎么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衣,乌发披散,衣襟低低的,半阖的长眸看着她,隔着浓郁夜色,眼神隐隐透着旖旎的味道。   在勾、勾引她似的。   一定是幻觉。   悠悠琢磨不定,又忍不住瞄了眼。 第113章   黑雾林。   古木参天, 随风流动的浓雾,如漆黑的潮水涌动,吞噬着林间的一切。   顾赦立在盘枝虬结的树木上, 朝遗失古地望去,身处其间的白辛,黑眸盯着半空虚无的地方,一动不动。   古地天圆地方,四周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骇人的雷痕,仿佛遭受过无数次雷霆万钧, 原本刻在石壁的魔族古字,被毁的七七八八, 面目全非。   剩下的部分,古字晦涩难懂, 当世也少有人能看懂。   顾赦发现此地时, 研究许久,才得到一点信息, 此处乃困天之地,不知哪位上古哪位大魔,试图行这般不逆之举,引来天罚。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顾赦注视着魇住的白辛,微眯了眯眼。   “师父。”   心境里, 白辛终于追到人。   他蹲下身, 望着坐在石上轻轻看着他的女修,小心握了握她的手。   温热的。   是真的……   白辛指尖微颤, 喉间一时无比艰涩:“对不起师父,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   “你知道错在哪吗。”白越水问他。   白辛被问的一愣。   他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错了,不然师父怎么会死,还是死在他亲手炼制的碎魂匕首上。   白越水叹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改吗。”   白辛盯着记忆深处的身影,沉默良久。   “不改。”   岁月匆匆,两千年过去,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偏执的少年,一意孤行,不可理喻。   “我还是要救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但他会万般小心,不让她重蹈覆辙。   “为何。”她不明白。   白辛黑眸明亮,倒映着如月一般的白衣身影,轻轻道:“因为,我见过的第一缕阳光,是你。”   所以,即便后来见过人间再多风景,他最想看到的,最想念的……还是她。   从她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就是他眼中,美好的一切。   “那你知道吗。”白越水微微低头,盯着弯唇沉浸在回忆中的青年,一字一顿道。   “你是我的噩梦,是我一生不幸的开端、终止。”   白辛脸色白了,望着弥漫着冰冷恨意的女修,浑身血液倒流。   “再来一次,我绝不会向你伸手,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救,就该永远被关在黑暗的牢笼里。”   “不、不是的,师父,别说这种话。”白辛心口像在滴血,覆在白越水指上的手发颤,想紧紧握住她,却被狠狠甩开。   她站起身,垂下的目光那么漠然。   “白辛,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便是带你走出洞外。”   “不……你胡说!你不是白越水!”心底最深的恐惧被揭开,白辛陡然暴怒。   师父不会放弃他的。   他知道,他知道的,师父就算再气他恼他,都不会不管他的!   “你是假的!假的!”白辛眸若充血,宛如魔怔般,抬手掐住女修脖颈,青筋暴突,带着要将人掐死的力道。   但下一秒,他对上女修清澈的眼眸,整个人如遭重击。   他松开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掌,又看了看师父脖颈的指痕。   白辛踉跄地退了步,摔倒在地,神情仓惶无措,他蜷缩起来,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分不清周遭的一切是现实还是幻境,脸上满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不是的。   他怎么会想杀了她。   不对、不对……   一声脆响。   枝头,凝望许久的男孩,不耐地打了个响指。   白辛惊醒,四面如火。   一缕至阴至冷的火焰,从天而降,带着焚烧天地的力量。   整个南面天空暗了暗,如万古前的一场黑夜降临。   *   完啦——   吾命休矣!   凭着空气中的气息,好不容易发现悠悠的幽蛟,还没欣喜,远远看到她身在何处,两眼一黑,险些直接晕了过去。   魔渊,   她在魔渊边上!   灵魔界的禁地万岭,以魔物万骨枯栖息闻名,但即便是这些魔物,也有不敢去的地方,那就是魔渊。   魔渊深不可测,掉下去,莫说见底,瞬息之间便会被渊内无形的力量撕碎,就是大罗神仙都逃不了。   更可怕的是,魔渊犹如活物,行踪诡秘,可能出现在万岭任何地方。   所过之处,万物退让。   他万万没想到,有人能找到魔渊,还把悠悠引了去。   他想去救悠悠,把人拽回来,但魔渊对魔物影响太大了,他还没靠近,从渊下溢出的恐怖气息,就让他尾巴发软,被威慑的动都动不了。   眼看悠悠离渊口愈来愈近,无计可施的幽蛟,只能透过灵契,努力扯起嗓子呼救。   “不好了主上、主上——”   黑雾林,青年一晃神。   一滴浓稠的血从他指下掠过,逃出禁锢,眨眼消失在林中。   顾赦收手,眉头微皱。   ……还是让白辛逃了。   白辛能化己为血,上万滴,只要一血尚存,就死不了,也这是他为何引白辛来此地的缘由,没想到,还是让对方逃了。   空气中弥漫着毁灭的气息,顾赦揉揉眉心,方夺回真身,本欲检查真身稍作休整,失神感再次涌来。   他面露疑惑,下一秒,脑海隐隐响起一个嗓音。   嗓子都喊劈叉了:“主上,不好了!”   顾赦脸色一变。   “师姐……”   魔渊边,红衣青年立在渊口,明眸弯唇,朝女孩伸出手。   悠悠意识在一声声师姐中,有些迷糊,不自觉朝对方靠近:“那里危险,你快过来。”   青年不答,半身立在魔渊边上,背后渊口,像是吞噬黑暗的巨兽,看的人心惊胆战。   他又退了半步,脚下石块滚入深渊,还未消失在半空,便被渊中力量撕碎,悠悠望着被风吹起的粉末,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地方,要是掉下去,恐怕神仙都救不了。   悠悠咽了咽口水:“你过来,太危……”   “师姐。”她声音被轻轻打断。   过于熟悉的声音,让悠悠微愣,抬眸看去。   长身立在渊前的青年,黑眸望着她,半空中,一直没得到她回应的手,仍固执地伸着。   “要是我落下去,你愿意……陪我吗。”   悠悠愣住。   冷风穿过身畔呼呼作响。   顾赦眼神不再似昨夜,那般幽然,带着诡异的妖色。   他沉默望着她。   身上红衣像是浸满了鲜血,透着惊心动魄的味道。   悠悠神智恍惚。   远处难以靠近的幽蛟,睁着硕大眼睛,远远看到站在原地半晌的悠悠,抬起长指,缓缓朝‘主上’的手伸去。   他又是震惊,又是心急如焚。   正快要狗急跳墙时,四周寒风一紧,他立马惊喜道:“主上,你终于来了!”   幽蛟神情激动,尾巴朝魔渊方向用力一甩,一把鼻涕一把泪。   “快看啊主上,小恶主竟然要跟你殉情!”   “她真的,我哭……”   ‘死’字还没蹦出来,幽蛟朦胧的泪眼一顿。   视线中,方伸出手,像是做出一生承诺的女孩,还没搭上青年的手,便掌风一转,旋身直接攻击,动作快的不可思议,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主上’,一脚踹进了魔渊。   “白痴呀,真以为我会信!”   ‘白痴一号’幽蛟,话音一顿,瞥了眼千里迢迢赶来,身形微僵的青年,默默打了个颤嗝,干巴巴道:“小恶主她真的、真的是个小机灵鬼。”   渊口处的机灵鬼,捂了捂胸膛,感受到狂跳的心脏,一阵后怕。   她方才真的差点以为……   太像了。   神态,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悠悠一身冷汗,幸好她伸手的时候,风很大,将‘顾赦’原本敞敞的衣襟,吹的越发裸露,大半结实的胸膛都露了出来。   晃的她浑身不自在,想给他合上,这才蓦然惊醒。   她师弟可不是这么放荡,不好好穿衣服的人!   环顾四周,想起一开始跟来的目的,悠悠眼神微冷:“别躲了,拿师弟引我来此,你有何目的。”   庄隗从怪石后走出,遗憾的拍了拍手:“可惜,差点成功了。”   “是你。”抢魔尊传承时,悠悠见过他,知道他是谁,意识到对方为传承而来,悠悠眼神微变,“你是来道谢的吗,这可不是道谢的方式。”   庄隗语气怪异:“道谢?”   “当然。”悠悠振振有词,“换你,就算被魔鳞认可,也完成不了魔尊的考验,最后只有死路一条,我帮你挡了一灾。”   她没说假话。   原著里,那场争斗,魔鳞最终被庄隗拿到手了。   但自此后,他整个人便销声匿迹,再没了消息。庄隗夺传承,就是为得到古域魔君之位,后来魔君易主,他都没出现,只有一种可能,他没有完成考验,被杀了。   魔尊显然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完成不了考验,被他视为无用的传承者,必须死。   死了,魔鳞才会去寻下一个传承人。   悠悠猜的八九不离十,某种意义上,她确实救了他,但被救之人没开天眼,哪里知道,何况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杀她夺宝的想法。   面对低估贬低他,还向他邀功的人,庄隗眼神冰冷:“脸皮真厚。”   “厚脸皮说谁。”   “说你。”   悠悠耸肩:“好吧,你说的对。”   庄隗心底一声冷哼,乌指动了动,四周地面泛起异动,一道道黑影破土而出。   他留了后手。   魔渊,他也不能靠的太近,但傀儡不一样。   一群傀儡人尸钻了出来,向渊口逼近,悠悠瞪圆了眼,眼瞧傀儡一步步靠近,她扫视着一个个狰狞的面孔,正要说话,尸傀们脚步齐齐停住。   庄隗脑海回放女孩耸肩时的神态,眼神似乎有一丝戏谑。   落在他眼中,那是扎眼的嘲讽,觉得有些古怪,庄隗默了几秒,脸色一沉,反应过来:“你耍我!”   悠悠:“我不否认。”   “你找死!”   悠悠以身涉险,不是没有准备,换做以前,她不会知道陷阱还跟来,还差点翻车。但这两天,悠悠感受着体内浑厚强大,属于万年前魔尊的力量,有点膨胀。   她不想这么目中无人,但她……就是要无敌了!   悠悠手掌翻转,一团烟雾似的黑影浮现,下刻随着她掌力一扫,逼近的尸隗们,哗啦啦倒了一地。   一阵烟硝过后,悠悠望了眼摔飞数里,张嘴吐了大口血的庄隗,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下手有点重。”   她尚不习惯这股力量,出手无法控制力道,说这话,倒有几分真心。   这话落在庄隗耳中,当真是嘲讽到极致,他没忍住又吐了口血,看着满地残藉,精心炼制的尸隗们被轻易摧毁,双目发红。   他当然分辨的出,这不是悠悠自身的力量。   他死死盯着悠悠:“你怎么可能用我魔族的力量。”   神魔有别,仙魔更是,她不是像他、像顾赦一样的魔族后裔,只是个修习仙道的灵修,承自仙族,体内根本容纳不了魔族的力量。两力相汇,别说她肉体凡胎,就是仙体神躯,也要爆体而亡。   悠悠一愣,看着庄隗不可置信的表情,瞅了瞅掌心烟雾。   魔尊把力量借给她,她就用了,不很正常吗。   “难怪……”   庄隗反应过来,眼神阴狠。   他就说,顾赦怎么不拦她,原来早就知道,她能接纳魔族的力量了。   远处观看的顾赦,眼神暗了暗。   他的确知晓,很早便试探过,路杳可以,但他还没弄清,她为何能……   悠悠吸了口气,稳了稳体内涌动的力量,朝挣扎坐起的人走去。   “我问你,引我的那傀儡也是你在操纵吗。”   庄隗一脸阴霾。   想起在渊口,差点被‘顾赦’骗到的瞬间,悠悠皱眉:“你开始破绽百出,最后,怎么模仿那么像的。”   就像真的师弟……   庄隗眼神微变,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想知道,你过来。”   悠悠犹豫一瞬,靠近了些。   庄隗按在地面的乌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下:“再近点。”   悠悠没动,庄隗看出她心中的犹豫,淡声道:“我见过他那副模样,模仿起来自然容易……”   悠悠心神俱震,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想听他后面说的话,几乎同时,庄隗施法召出一个傀儡。   一股凌驾灵力之上的仙力,瞬间将她罩住,悠悠被刺目的金光一闪,眼前一花,让她体内灵力混乱,难以招架的仙力扑面而来。   悠悠呼吸一滞,动弹不得的时候,视线身影闪过。   仙力带来的压迫感,瞬间一扫而空,她腰身一紧,被人从后方拥住,执起右手与傀儡对掌。   刹时,轰的一下,地面掌力之间生生裂开一条沟壑。   待恢复宁静,躲在仙隗后的庄隗,眼神阴郁,死死盯着拥住女孩的人:“你没死。”   悠悠没回头,后背贴着温热起伏着的胸膛,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意识一片紊乱。   是、是顾赦……真身。   她长睫轻颤,心脏跳的厉害。   方才电光火石,过于紧迫,顾赦冷静下来,意识到一手还落在女孩细腰上,隔着衣料,掌心碰到的地方,软的厉害。   他眼神微变,手指发紧将人松开。   他缓缓站到悠悠身前,望向庄隗身边的傀儡,是那日见过的三仙之一,自称来救白芙雪的上仙,温南。   当日,察觉有些不敌白辛,叫吾凌风的率先逃了,留下的一男一女意识到不对,却难脱身。   温南为了救妹妹温悦,选择断后,被白辛重伤之后,最后虽侥幸逃走,但受了重伤,随后被尾随的庄隗捡漏带走,趁他病要他命,直接做成了仙隗。   他还有几分意识,因此尤其愤怒,但不得不受庄隗操控。   是他大意了。   想起下界时,天君的叮嘱,温南悔恨不已。   上三界与下三界有璧,下界后,他和妹妹的力量受限,难以全力施展,身为上仙,还没有吾凌风这个下界飞升来的下仙厉害。到这片魔土上,他们受到的压制更为可怕,更低估了魔族对仙族的压制力,连还不是魔裔的血魔都不敌,如今更沦为傀儡,奇耻大辱。   不是魔人们的对手就算了。   方才对掌,他竟连个下界的仙修都打不过,温南心头郁结,“噗”地吐了口血。   庄隗本就受了伤,见挡在前面的仙隗也撑不住,如今顾赦又来了,还安然无恙,知道大势已去,不加犹豫,当即向远处掠去。   顾赦站在原地没动,不知何时,指尖取了一滴血。   他掐了掐指,下瞬,眨眼掠至远处的庄隗,面色一白,直接从高空重重摔下。   砰的巨响。   这是白辛的法术。   意识到什么,庄隗眼底又妒又恨。   顾赦第一次用,见效果不错,眉梢微扬,正打算再接再厉,他喉咙微动了下,眼神变了变。   “你怎么了?”悠悠发现顾赦身形像凝住了,顿在了原地。   “……没事。”顾赦嘴唇突然干的厉害,察觉到什么,眼底一片阴霾。   他来魔渊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检查真身,此刻才发现,白辛逃走前,似乎也给他留了份大礼,顾赦深吸口气,让幽蛟去追,拿出手帕,将指尖的血擦拭干净。   “走。”   悠悠还没反应过来,被拉住手,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另个地方。   山林幽静。   树木茂盛,郁郁青青,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   顾赦想去的地方显然不是这里,但他不得不停下,松开纤细的手腕。   “你先走。”   他嗓音低哑,似乎压抑着什么,悠悠察觉不对,上前拉住背对着她离开的人,“你怎么了,哪里不……”   ‘适’字堵在了喉间,悠悠错愕地看着顾赦,他眼尾发红,薄唇干的裂血,仿佛处在极渴的状态,脖侧处的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若隐若现。   正面看到她,顾赦喉咙情不自禁地动了下,原本恍惚不定的眸光,变得有些深。   那种深,她在哪见过。   蓦然想起在哪,悠悠睁大了眼,浑身血液倒流,如置冰窖。   是在魔宫的时候,白辛抓了血衣人,将人血吸干后,半敛眸子望来的眼神。   充满了嗜血欲。   顾赦竭力压制着嗜血的欲望,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他动荡不安的视线被层血色覆盖,眼前一片鲜红,只有一处地方——   女孩纤细的脖颈间,那片薄薄的雪肤,白的晃眼。   诱人极了。   顾赦牙尖微痒,浑身血液像被火灼烧着,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 第114章   察觉徘徊在颈间的视线, 悠悠脖子一凉,想起被白辛吸完血的干尸,下意识想跑, 抬脚又顿了顿。   把顾赦丢在这荒郊野岭,他神智不清,不知会怎样。   电光火石间,悠悠决定将顾赦打晕带走,但她估算错了,她不知顾赦实力如何,但近距离下, 不动魔尊的力量,她显然不是对方对手。   雨后林间空气湿润, 参天古树受到冲击,颤了颤, 洒落大片叶子。   悠悠后背撞上树干,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浓重的阴影。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 顾赦拦在她身前,黑眸染红,像盯猎物一般盯着她,眼神弥漫着危险的味道。   见状, 悠悠也不敢藏着掖着了,右手一转,黑雾浮现, 就要袭去, 但体内翻涌的强大力量,她还不能控制力道, 悠悠出手的刹那,有瞬间的犹豫,便是这一瞬的犹豫,错失了先机。   一股极阴的力量顺着她被擒住的手腕,闯入体内,悠悠身形一颤,浑身犹如脱了力般,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顾赦眼底猩红,意识浑噩,本能把试图逃走的女孩抓回来,圈在自己与树干狭窄的空间里。   他盯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心脏剧烈跳着,浑身血液翻涌,有些迫不及待咬上去,吸食那腥甜诱人的味道,但不知道哪来的耐心,察觉怀里的战栗,他手掌抚着她后脑勺,揉了揉散下的发丝,低哑着嗓音:“别动。”   安抚似乎不起半点作用,她短暂的停了下,挣扎的更厉害了。   顾赦耐心也到了极致。   他制住她的挣扎,扶着细腰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按在粗壮的树干上,俯身贴近她脆弱的脖颈。   悠悠呼吸一窒,感觉到抚着脑后的长指,往她发丝深处埋了埋,与此同时,青年薄唇,试探性的,轻碰了碰她颈处的肌肤。   灼热的吐息洒在颈侧,悠悠浑身一颤,下瞬便察觉一点尖锐,抵在那片泛起薄红的肌肤。   她惊慌地睁大眸子:“顾、顾赦……呜。”   林间寂静,偶尔几片落叶随风飘落,树下,一声微弱的哽咽颤音溢出。   颈处薄嫩的肌肤,被一点点深入咬破,悠悠没忍住低呜了声,本能地挣扎起来,但很快被身前的人压制了。   像是渴死之际,尝到世间最清冽的甘泉,顾赦漆黑的眼眸,泛起一片贪欲。   他喉结滚了滚,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紧女孩轻颤的细腰,用力抵在树上,吐息沉沉,直到完全咬破细腻白皙的肌肤,心底不安躁动的渴望,才有所缓解,他长眸惬意地眯了眯。   好甜。   悠悠浑身颤抖,不全是疼的,除去一开始的刺痛,被咬的地方,更多的是酸麻的感觉。   还有微末的痒意。   她有些受不了,咬唇抓了抓身前人的衣袖,泛白的指尖颤了许久,意识都变得迷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她感觉耳边低沉的吐息,逐渐平静,四周有片刻的宁静,半晌,她颈侧似乎被清醒过来的人,用薄唇轻柔地碰了碰。   悠悠本能瑟缩了下,对方微微一顿,视线从她不安颤着的长睫划过,将她拉到怀里。   “没事了。”   带着安抚的低缓嗓音响起,悠悠浑身无力,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意识渐沉。   顾赦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人,眼神暗了暗,她侧头靠着他肩,睫毛有些湿润,纤细白皙的手抓着他的宽袖,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布着暗红的痕迹。   牙印,咬痕……   还有他后来清醒,又忍不住扣着她落下的吻痕。   顾赦舔了舔牙尖,好不容易平复的燥动,又涌了上来,他克制着冲动,脱下宽大的外袍,将衣襟有些凌乱的女孩裹住抱起,快步离开。   幽蛟在顾赦回宫的路上,追了上来。   “没抓到活的。”奉命抓一个受伤的庄隗,结果两手空空回来,幽蛟尴尬地甩甩尾巴,找补道,   “但他被我逼得跳进尸谷,一定死无全尸了!”   话落,他看被顾赦打横抱着的悠悠,立马急急转移话题。   “小恶主怎么了,受伤了吗。”   这话也有几分真心,他甩尾凑近,伸长脑袋想看看,还没瞅见悠悠的脸,便被弹开。   幽蛟在半空稳住身体,迟疑地看了看远去的顾赦,又想起被宽袍裹的严严实实的悠悠,一点都看不到。   疑惑半晌,他想起追庄隗时,隐隐感受到的悸动,倏地瞪圆了蛟眼。   莫非、莫非……   幽蛟用尾巴遮了遮眼,就地翻滚两圈,随后想起什么,瞅了眼消失的身影,埋头鬼鬼祟祟地算了算时辰。   从他离开到回来,差不多两个时辰……   幽蛟眼珠微转,逐渐膨胀。   他们蛟族天赋异禀,看来就算主上人中之龙,也比不过。   膨胀之余,幽蛟琢磨着,要备份礼才行,他一转身,消失了踪迹。   等他赶回魔宫,天已经黑了。   *   夜幕下的山庄,一片寂静,下人们行步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室内休息的人。   近来,庄主夫人神思不定,夜夜惊醒,请了许多名医都无用。   也不知怎么了。   “母妃,母妃……”稚气的嗓音响起。   庆柔又做起噩梦。   记忆中,她在乌霄殿受尽凄冷,长老将她送给释九阴,是为了寻求荒域庇护,同时也是巫族安插在魔君身边的眼线,要她搜集些有用的信息。   但面对释九阴,她哪里敢。   唯一一次偷看释九阴奏章,刚翻开一页,便被抓包了。   她吓得脸都白了,释九阴拿起另本奏章晃了晃:“你手里的是请安帖,这才是你们长老要的。”   他什么都知道。   庆柔感觉到深深的恐惧,吓得脑海一片空白。   释九阴没罚她,只让她下去了,她后来才明白,他不是宽容,而是不在意,这个少时就是魔君的男人,心头很早就有团名为夙愿的火,不为任何人燃烧,因而也格外冷漠无情。   只要不威胁到他,他是不管的。   她在乌霄殿的日子,很清冷,后来机缘巧合有了顾赦,那时候,她才有了依托。   顾赦一出生,不知哪来的传言,说他是第九子,冲撞了与释九阴名讳,与他相克,那段时间,她每天胆战心惊,一度十分害怕。   后来释九阴回宫,隔着长长的走廊,远远望了眼她和怀里的小婴儿,命人将属于顾赦的魔玉给她后,拂袖走了。   他压根不在意那么传闻。   但乌霄殿其他人却在意极了,总觉得要打压她和顾赦,才算对魔君表衷心。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开始时,那些下人只敢私吞俸禄,魔妃和殿下们落井下石,时常嘲讽,但她性子软,导致这些人变本加厉,顾赦三岁的时候,他们已过的尤其艰难了,吃的都要自己去膳房拿,还不一定拿到,饱一顿饿一顿。   顾赦性子与她截然不同,受了欺负,一定要报复回去的。   但她怕惹事,把事闹大惹来更多麻烦,总忍不住拉住劝阻他,于是顾赦每次被其他殿下欺负,只能捏着小拳头不吭声,她心里难受极了,夜里拿草药给他敷伤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掉。   她也想他像其他小孩一样,肆无忌惮,但她是巫族人,在荒泽势单力薄,长老嫌她无用也不理她了,其他魔妃都有或大或小的家族势力,她怕闹大了,她护不住顾赦。   她以为顾赦会怪她。   但顾赦从小就很懂事,自己挨了疼,还要安慰她。   他觉得因为自己的出生,才让她受了父君的冷落和那些魔妃的欺负,一直很自责。   别的兄弟姐妹,身在学宫里,还玩天玩地的时候,他靠着在窗外偷听偷学,开始努力苦修了。   他刚满四岁,便修炼出魔丹,那天欣喜若狂地摊开小手,给她看掌心凝出的魔气,庆柔至今记得,小孩那双明亮清澈的黑眸,望着她。   “母妃再等等我。”他说很快,“我就能保护母妃了。”   她知道他可以,他会的。   但她没等到,那天她收到长老时隔多年的密信,出了宫,走前她让顾赦在宫里乖乖等他,她去给他买他喜欢的栗子糕,中午就回来,本来只要半天,结果中途出了意外。   她被徐独道救了,昏迷了大半年,等醒来,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她以为顾赦死了,直到三年前才知道他还活着,她才知道,他独自一人受了那么多苦。   她曾经那么期盼,期盼他从修仙界安然回来,她想弥补他,可当顾赦真的回来,她才发现,十年太久了,记忆中的小孩消失不见,回来的少年只让她觉得陌生和愧疚,他看起来那么厉害,可靠,不再需要她的庇护,也不需要任何弥补。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少年眉眼,透着几分与释九阴当年,如出一辙的冷戾。   看起来那么无情,凉薄。   她不想怕顾赦,但一看到他,她便忍不住想起释九阴,想起曾经对其的恐惧与不安。   魔族王室都心狠手辣的很,眼里也容不得沙子,释净就杀尽了兄弟姐妹,顾赦,也流着和他们一样冷的血……   他若像大祭司那些人一样,为了释九阴尊誉,眼里容不得徐念玄,也是有可能的……   她感觉的到,他不喜欢这个胞弟。   “就为了这些吗,母妃。”庆柔嘴唇翕动,视线中,已是孤魂野鬼的顾赦望着她,满脸是血的一边又一边质问,为什么不救他。   她无力回答,从噩梦中醒来,满脸是泪。   她后悔了。   她下床翻找魂灯,却怎么都找不到。   动静引来了徐念玄。   “母亲,你在这啊。”他拿着封信,兴奋道,“兄长刚回宫,听说你这几日身体不适,方派人送了些药过来,又给你写了问安贴。”   庆柔愕然:“什么问安贴。”   徐念玄无奈:“母亲忘了么,昨夜下了大雨,电闪雷鸣。”   庆柔愣住。   她一直怕打雷,以前在乌霄殿的时候,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她锁紧门窗躲在被窝里,一听轰隆巨雷,便忍不住哆嗦。   被顾赦发现后,每逢雷雨天,他便端着小凳子坐在床边,伴着一盏豆大的灯火,陪着她。   这几年,每逢雷雨天,她也会收到顾赦问安贴,他一直记得。   庆柔红了眼眶,拿过帖子看上面的字迹,嗓音发紧:“是、是才写的。”   徐念玄道:“当然了。”   庆柔眼泪顿时落了下来,一时心头酸涩不已。   魔宫。   “禀魔君,信和补药已送到了。”   顾赦斜支着头,手指沿着魂灯转了转,半晌,神色平静地将魂灯扔到角落,孤零落灰。   母妃怕他,并非没有道理。   他确实,不似孩时,也永远不会像她期盼的那样,良善,宽容,没有任何阴暗……   冷风在窗外呼呼作响,室内寂静几许,一点动静从内室传来。   顾赦神色微变,长指蜷了蜷。   她醒了。   悠悠醒来,愣了两秒,一下从床榻坐了起来。   她先瞅了瞅手,见有皮有肉不是干尸状,又摸了摸脖颈,发现还在,这才松口气,浑身上下,除了颈处有微末的酸疼感,一切如常。   顾赦进来的时候,悠悠正扭扭脖子,检查能不能动,看到他的身影,眼珠顿时睁大了些。   她赶忙捂了捂脖子。   顾赦站在门处,没有进去,悠悠见他眼睛漆黑,神色如常,才放下手:“你没事了。”   “嗯。”   悠悠悬着心的放下,顿了顿:“你站那么远干嘛。”   顾赦嘴角抿了抿,没说话。   室内烛火昏暗,悠悠眨了眨眼,从她的视角,立在门口的青年,长睫低垂,神色似乎有些暗然。   她愣了下:“你不会以为我怕你,所以不过来吧。”   顾赦眼神变得微妙。   他也不知是何心情,“嗯”了声,把头都低了低。   悠悠愕然,看着低落到,把头都埋起来的顾赦,“我、我没怕你……”   为了证明似的,她下床两三步走到门口,边靠近边说道:“你别在意,会咬人,也也挺厉害的。”   “可我当时一定很可怕,吓到你了。”顾赦低声。   悠悠使劲摇摇头:“你咬人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点也不狰狞,咬的时候也轻轻的,吸血也只浅尝了一点,就算神智不清,也很克制,一点都不吓人。”   顾赦听着她为他辩解的话,垂眸看向主动握住他的手,沉默半晌,“以后别这样。”   悠悠一愣:“什么。”   “有的不能纵容。”他嗓音低沉,“容易……让人上瘾,得寸进尺的。”   悠悠茫然,还没想明白,顾赦倾了倾身,半拢着她轻声道:“你误会了,我是怕离得太近,我控制不住。”   靠近的刹那,嗅着女孩丝丝甜腻,犹如花开的味道,顾赦嗓音便低哑的厉害。   “师姐,你的血太甜了。” 第115章   “你叫我什么。”悠悠心头一跳,又惊又喜。   “你恢复记忆了?!”   顾赦睫毛微垂,视线从雪白脖颈转到她欣喜的面色, 唇角弯了下:“恢复了些,我知道,你是师姐。”   其实他还不记得,他们何时成了同门,师父是谁,但零碎的记忆里,他叫‘师姐’的时候, 她总是弯弯嘴角很高兴,就像此时一样。   这声师姐, 落到悠悠耳中,俨然是希望的火苗。   既然能恢复, 迟早都能记起来, 悠悠被惊喜冲昏头脑,掀起长睫, 发现顾赦望着她的眸子有点红,顿了顿。   等等。   他方才说什么,她的血很甜?!   悠悠瞪圆了眼,想退后, 却发现手不知何时,被顾赦反握住了,她心头一咯噔, 胳膊往后拽着挣扎道:“你一定是产生幻觉了, 血是腥的。”   她见过白辛吸血进食,直接把人吸成干尸, 比起他,顾赦实在算克制的了,估摸就浅尝了几滴,但她不可能傻愣愣的任由他咬,谁知道胃口会不会变大,何况……   她颈处,有些受不了被咬……   一个劲的想把手从顾赦指间挣脱出来,悠悠就差没嚎几嗓子了:“我的血真不甜,不甜,你就算夸我,我也不会任你宰割的。”   她瞧着精神极了,顾赦眼底不自觉露出几分柔和:“我说的是实话,我闻的到。”   他话音落下,挣扎中的悠悠停住:“真的,每个人的血味道不一样?”   “嗯。”顾赦低声。   他试过了,与人靠近就能嗅到血液的味道,但准确来讲,一般人都只有细微的差别,可她不一样,体内流淌的鲜血像溢出的花汁,散着丝丝缕缕的清香,在人心头缠绕,挥之不去。   顾赦眼神晦暗,目光不自觉又落在悠悠白皙的颈侧。   她看不到。   那些痕迹还没消失。   顾赦原本玩闹般抓着悠悠的长指,紧了紧。   “那不是,像狗狗一样。”女孩嗓音忽地响起,顾赦一梗,看到她也不往后挣扎了,似乎觉得有些逗,边笑边摸出储物袋,从里面摸出一块方木。   这是在鬼城的时候,她的狐狸化身中招也想吸食人血,那段时间就叼着这块神木。   “你把这个叼……不,咬着。”   顾赦:“……”   她掌心的神木,只有丁点大,且不说不够他咬,就算咬着,他神识不清控制不了嗜血欲的时候,不会傻到口里有东西,都不知道吐出来。   不过神木上,残留着奇怪的小牙印,顾赦默了瞬,垂下长睫接了过来。   他回宫,是为抓到白辛,弄清在他体内潜伏的血种。   白辛给他埋了个血种,不加控制,嗜血欲会像颗种子,生根发芽,逐渐完全控人心智,让人沦为嗜血的怪物。   顾赦眼底冷意浮现。   白越水的灵身还在魔宫,他不信,白辛不来。   再未完全弄清血种前,真如他所言,他确实有些怕靠近悠悠,她身上的气息对他吸引力太大了,他无法保证能控制住自己,他不敢拿她冒险。   趁还能克制,顾赦眼神微暗地松开了悠悠,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此时已是深夜,悠悠刚醒睡不着,身子从内室往外探了探,看到孤坐在宽大紫檀书案前的身影,伴着灯火,不知在看奏章还是书籍。   她想了想,让他丢给她些笔墨纸砚。   她不能在这逗留太久,坎坎不在,之前钻进她脑海里的神识泡泡也消失了,她得去找它,身为白泽,坎坎或许知道怎么消减顾赦的嗜血欲,说不定,也知道在哪能找到凤凰。   悠悠执笔在墨砚点了点,决定趁还在宫里,给顾赦讲点他们以前的事。   说不定,对他恢复记忆有帮助。   于是乎,没一会,顾赦便收到用法术从内室传来的纸信。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小,在清筠宗,跟我一起从后山陡崖摔了下去。后山很大,夜里,我们行走在雪地间,暗处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你那时候胆小,怕鬼,害怕极了,紧紧抓着我的衣袖,小脸惨白,瑟瑟发抖……】   【我、你的好师姐,很勇敢的把你护在了身后,拉着你,带你走出了雪地,记得吗?】   顾赦眼睛微眯起来。   ……哦。   原来他小时候怕鬼,还喜欢抓别人衣袖。   【后来我经常去看你,】她似乎回忆的津津有味,从纸信转为纸条,一张接着一张。   【有次我带你去钓鱼,结果你扑通掉到水池里去,我把你捞起来的,你当时怕水,吓坏了,抱着我呜呜大哭,你小时候,可爱哭了,记得吗?】   顾赦长睫低低垂着,抿了抿唇。   她难道不明白,他是记不清,不是脑子不清。   内室,悠悠沉浸在编撰九成真的小故事里,不亦乐乎,看着一张张青年回复给她的信里,写着:“嗯……师姐真好。”   “知道了,师姐好生厉害。”   “不曾想,我年幼时如此胆小,又爱惹事,又体弱多病,幸而得师姐不辞辛劳,关怀备至”……   最后,望着满满一堆夸赞,悠悠都快不好意思了,师弟也太好骗了。   她摸了摸鼻尖,正想找补挽救一下,已经被她塑造成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顾赦形象,她腰间的古玉闪了下,光芒一下暗了。   悠悠停笔,脸色一变。   师兄出事了。   这古玉,能和慕天昭佩玉相互感应,玉色暗下,一定是他那边,遭受了强大难以抵挡的袭击。   顾赦支着下颌,将奏章扔到一旁,注视着一张张任其发挥的小纸条,不自觉勾着唇,但他眼底柔和的笑意没持续多久,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急迫的“师兄。”   书房明亮的烛火暗了暗。   周身气压像被骤然拉紧了,顾赦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   他回过头,她急匆匆走了出来,握着块玉,朝玉又喊了几声师兄后,发现没得到回应,眉头紧皱。   察觉顾赦的视线,悠悠愣了下,抬头道:“师兄好像出事了,我得去找他。”   顾赦眼底一片阴霾。   “他在万岭,魔物万骨枯纵横的地方,你去找他,是去找死。”   他身为魔族,体内流淌着魔血,进去尚好,像白天运气好没有遇到魔物,就能安然无恙的离开,但无论那些仙人,还是慕天昭,路杳……他们这些仙修进去,立马会被方圆百里的魔物察觉,赶来碾碎。   悠悠脸色微变,想起千鹫峰分别时,慕天昭赶去的方向,正是灵魔界禁地万岭。   她朝顾赦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话落,她就要离开,下秒室内烛火一闪,悠悠眼前覆上一层阴影。   顾赦抓住她的手腕:“你还要去救他?”   悠悠愕然,顾赦盯着她一副不加犹豫的模样,眼眸像被深深刺到了,涌起暗色:“你知不知道,他去万岭,是为了救另个女人。”   悠悠反应过来,师兄是去救霓罗。   她略一皱眉,旋即面色平静地应了声,顾赦见她没有丝毫打消念头,怒极反笑:“知道还以身涉险,你就……”   他咬了咬牙,心头涌起的戾气,让他眼底泛起森冷寒意。   他不明白,为何她能无动于衷。   喜欢的师兄去救另个女人,她还想着去救他,已经喜欢慕天昭,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悠悠的确真不在意。   在她心里,慕天昭救霓罗,一定有他的缘由,他救他的,与她无关。   她不会阻止他,因与霓罗的仇怨忘了自幼的情分,迁怒他,但她也不会改变对霓罗的想法,若真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慕天昭执意为了霓罗与她为敌,兵戎相见,她虽不愿,但也绝不会退步……   但眼下还不到那时候,此行她是去救自己的师兄,又不是救霓罗。   何况,能找到霓罗最好。   霓罗和大司命、还有背后那些人来自仙界,她作为修仙人士,怎么都不是对方对手,要对付,只能依靠魔族的力量。   悠悠瞅了眼掌心黑雾,眼底看不出喜怒。   顾赦望着一帘烛光下,那张精致白皙的脸颊,带着的一意孤行,自不归川后,好似被填满的心间,突然像结了冰,凉的厉害。   他忽然发现,原来他不是特别的那个。   她对谁……都那么好。   至少对慕天昭,就是这样。   悠悠愣了下,发现背对着烛光的顾赦松了手,垂着眸,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好,我不拦你,你走吧。”   悠悠犹豫一瞬,看了眼腰间颤抖的古玉,最后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不用回来了。”她刚走了两步,身后响起阴沉的嗓音。   “走了就别再来。”   悠悠愕然,察觉这话有几分赌气的味道,更像在说‘别走’。   默了默。   回头望了眼,悠悠商量道:“那师弟,你来找我。”   话落,她不敢再耽误,身影消失在书房。   室内寂静几许,“砰”的一声巨响,宽大的紫檀木案四分五裂,烟硝中,纸条落了一地。   顾赦盯着她消失的方向,双目发红。   他才不会去找她!   *   万岭。   深夜正是魔物们肆虐的时候。   悠悠顺着古玉指引的方向,一路寻找,但还没找到慕天昭,就遇到了麻烦。   在灵魔界这些时日,她已对魔物已有所了解,万骨枯是大魔物的统称,毫不夸张的说,倘若这类大魔物有灵识,倾巢而出,不止灵魔界,修仙界与妖界也能轻易踏平。   万骨枯的力量足以撼动天地,而且皮糙肉厚,再厉害的修士在其面前,都脆得如一张薄纸。   来万岭后,遇到试图袭击她的小魔物,都被她释放出的魔尊力量吓退,在威压下瑟瑟发抖,但没多久,大魔物却受了刺激般,齐齐朝这方向赶来。   没一会,地动山摇。   很快,悠悠便意识到严重性,她被几个强大的万骨枯包围了。   往左,一条吞天巨蟒扬长脖颈,遮天蔽日,所过之处,森林倾倒被碾得粉碎,往右,状若乌龟的魔物,甩着七个脑袋,撞碎山头而来。   身后极远的地方,还响起“桀、桀——”的怪叫。   意识到危险,悠悠想迅速离开,但她动作再快,也跨越不了巨蟒甩尾能横扫的范围。   “砰——”   高山崩顶,铺天盖地的碎石朝她袭来。   漫天硝烟过后,两块相抵的巨石之下,悠悠在里面躲了起来。   前方庞大的阴影洒落,一个巨大的乌龟脑袋冒了出来,鼻子贴着地面闻嗅,另边巨蟒摇头晃脑,寻她似的,将落地的巨石一块块碾碎。   悠悠看的心头一梗,赶忙敛了气息。   两魔物仍在不断逼近,其中龟状魔物歪着的脑袋,突然注意到这边,嘴里列出滲人的诡笑。   它爬了过来,口吐人言:“找到啦找到啦,吃掉。”   如孩童般稚嫩的嗓音传入耳中,带着天真的残忍,悠悠浑身寒毛倒竖,嗅到魔物逼近的气息,一阵头晕目眩,心里浮起难以抑制的恶心之感。   “张嘴。”   低沉透着戾气的嗓音响起。   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悠悠身形顿住,脑海一片空白……他什么时候在的,难道一直跟着她的。   悠悠睫毛颤了颤,还没回头,身后的人便靠了过来。   下一刻,顾赦的长指抵上她的唇,指尖凝着一抹温热。   嗅到一缕血腥气息,悠悠本想闪躲,脑海中的眩晕感,却在这血气中得到了缓解。   顾赦在给她喂血,魔血或许能减轻魔物带来的不适。   隐隐明白了顾赦的意思,悠悠微低下头,舌尖在他食指小心地舔了下。   顾赦指尖一颤。   他本只打算将魔血染在悠悠唇上,猝不及防被柔软的舌尖碰了下,原本满脸的阴霾,被冲击的烟消云散。   他抿紧嘴角,感受到指尖淡淡湿意,全身紧绷,还没缓过神来,许是见他一动不动,前方会错意的人嘀咕了声,半点不浪费地,又轻轻舔了下。   再次触上的湿软,在顾赦泛红的指尖蔓延。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心口像要炸开,盯着纤细的身影,‘新仇旧恨’在脑海交织,又气又恼,耳根还不受控制地浮起薄红,他恨不得将她抓住关起来。   悠悠见嘴边的长指还不动,借着透入石缝的微光,细瞅了瞅。   没流血了啊。   悠悠心生疑惑,本想询问,巨蟒受龟物启发,意识到他们藏在此处,摇着尾巴扭来。   眼见方位暴露,两物逼近,悠悠凝聚体内灵魔两力,打算殊死一搏。   这时,她又看到个赶来的魔物。   这魔物,比巨蟒和七头龟更为狰狞可怖。   它身形看起来是个鸟兽,浑身千疮百孔,透着腐烂的味道,灰色的断翼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宛如长了无数眼睛,看的人心里发怵。   它佝偻着庞大的身躯,挥动断翼,拖着两只巨爪在地面留下深深的裂缝。   “桀、桀——”   这怪鸟转眼追上六头龟,带着铺天盖地令人作呕的腥臭。   悠悠嗅到这味,脸色发青,恨不得把顾赦指尖再咬两下,但来不及了,她紧盯着鸟龟,一手往后探了探,想带顾赦趁机逃走。   不曾想,情况突变。   怪鸟与六头龟率先打起来。   悠悠头一次看到凶名远扬的万骨枯打架,准确来讲,是厮杀,终于知道何为毁天灭地的力量。   天空下起血雨。   怪鸟利爪硬生生撕下两个脑袋,变成四头龟的万骨枯不甘示弱,四条脖颈如伸缩绳般变长,将怪鸟缠绕,死死勒住,张嘴咬住怪鸟的羽翼,撕下它一块血肉,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同为魔物,吞掉对方能增强自身。   怪鸟发出凄厉惨叫,悠悠本以为它要输了,谁知下一秒,怪鸟周身散出赤红火焰,四头龟被灼伤松开,怪鸟找准时机,凶恶地摘掉它剩下的脑袋。   “砰——”   如小山般的魔龟倒下,惊起漫天尘埃,怪鸟叼着血淋淋的龟脑,庆贺胜利般,挥动残翼绕着死尸转了三圈。   悠悠倒吸口凉气,若非她有小部分魔尊的力量,恐怕连这些魔物的皮毛都伤不到,难怪历来只有灵魔界进攻修仙界、妖界,没有旁界主动攻打它的,有这些万骨枯在这片大地上,谁敢来袭。   “嘶。”   趁怪鸟与六头龟殊死相搏,吞天巨蟒已逼近两人藏身之地。   它吐出大量毒液。   凡触及液体的树木,尽数枯萎。   从悠悠视角,毒液如洪水般沿着前方地面涌来,即便施展结界,也抵御不了,她下意识握住顾赦的手,准备破石而出,带着人能逃多远逃多远。   就在这时,热浪袭来。   一道火墙拦住奔涌的毒液。   悠悠透过前方烈焰,隐约看到怪鸟身形与巨蟒缠斗起来。   经过方才一战,怪鸟已然重伤,不是巨蟒对手,但它拼命的攻击,让巨蟒也够呛。   悠悠心道,这怪鸟好生凶猛,吃掉他们的信念太强大了,重伤之躯还要来战。   这场厮杀,最终以巨蟒的退让终结,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远去。   在它走后,怪鸟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形,浑身流血地朝远处走去。   竟未来袭。   悠悠露出错愕之色。   “桀——桀——”   安静了许久,让人都快忘记的怪叫响起,一道黑影从云端蹿出,直奔两块相抵的巨石。   灵魔界上万年没出现的魔尊级法力,吸引了周围数千里的万骨枯,比起寻常魔物的畏惧,它们更多是觊觎,垂涎三尺。   黑影袭来,怪鸟回头,愤怒地大叫了声。   它折返,与同为魔鸟的万骨枯大战。   悠悠终于确认,这怪鸟与其他魔物不一样,不是想吞掉他们,而是想保护他们。   “你认识它吗?”她下意识以为,是身为魔族的顾赦与之有何渊源。   顾赦视线从她紧握着他的手上收回:“不是我。”   悠悠不解,那这怪鸟为何救他们。   外界两鸟还在厮杀,精疲力尽的怪鸟被独爪魔鸟抓起,远离地面后又重重摔下,它嘴里鲜血直流,发出凄厉的低鸣。   如此数次,怪鸟五脏六腑都摔得粉碎,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   悠悠不忍,准备出去救它,却被顾赦一把按住,“等等。”   悠悠蹙眉,回头看到怪鸟艰难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们方向,极力遮掩着什么似的,随后咔嚓咔擦的咀嚼声响起。   它在食六头龟的残肢。   这是最快恢复力量的办法。   一场拉锯战持续到半夜才结束,怪鸟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喘气,旁边是被大卸八块的黑鸟尸体。   空气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味,地面绯红,雨后泥泞夹杂着鲜血。   悠悠快步朝怪鸟赶去,顾赦这次没阻止她。   趴伏在地的怪鸟,察觉到身后逼近一缕的魔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它发出凄厉叫声,想斥退悠悠的靠近。   散着腥臭的庞大身躯站不起来,怪鸟两只爪子便拼命蹬地,背上歪斜的残翼也扑腾起来,朝与悠悠相反的方向爬行。   它发出的凄鸣,染上几分哀求。   本想给怪鸟疗伤的悠悠,察觉到它极力的抗拒,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退走,有所察觉的怪鸟,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它好像不想见我。”悠悠挠了挠发丝。   顾赦倚在石上,垂眼看回来的悠悠干巴巴笑了下,抱着给怪鸟准备的药草,神色难掩低落。   他微叹口气:“我有个猜测。”   *   是夜,怪鸟拖着疲累的身躯,准备朝远处走去。   电光火石间,一个血丝凝成的牢笼从天而降,将它牢牢罩住,怪鸟察觉到什么,急切地挣扎起来。   悠悠欲上前,被顾赦一把握住手腕:“再等等。”   怪鸟拼命撞着牢笼,试图逃脱,但悬在上空的魔鳞归然不动,散出的光华前所未有的柔和,将它笼罩着。   怪鸟哀鸣渐弱,庞大的身躯渐渐变小,最后化作巴掌大的模样。   即便如此,它在悠悠靠近时,仍怒力埋着脑袋,试图掩盖面容,嘴里发出可怜细弱的“啾、啾——”声。   悠悠收了魔鳞,心情难以平复。   她方才用的那招,是魔尊传授给她,用来替他抓凤凰的。   眼前这个如臭水沟爬出来的怪鸟,竟然就是魔尊要找的凤凰,传说中……翱翔九天的神鸟凤凰。   机缘巧合完成了任务,魔鳞内剩余的传承一下释放出来。   大量的记忆涌入,悠悠脑海闪过一个个画面。   她神识恍惚,不自觉在小怪鸟身前蹲下来,小心地探去手。   刚一触碰,一滴泪砸在她指尖。   是血红的凤凰泪。   *   万年前。   古域,一座高大山岭内。   尚是少年的魔尊酆昱,在泥泞间,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灰鸟。   缩成毛球状的小鸟,在他掌心瑟瑟发抖。   “啾……”不要杀我啊。   凤落落快哭了。   难以置信,她一个天界的小凤凰,竟然掉到下界,还是连先祖们都不敢踏入的灵魔界。   传闻灵魔界是无间地狱,住在这片大地上,是比恶鬼还可怕的魔,魔人生性残暴,落入他们手中,会被连皮带骨吃掉,连根羽毛都不剩下。   脑海充斥着无数恐怖故事的落落,害怕极了。   她修为低微,又受了伤,没办法自行回到仙界,只有等族人来寻,在此之前,她不能暴露自己是凤凰。   凤凰有浴火重生真血。   族内祖婆婆说,若非隔着亡灵海域与修仙界,贪婪的魔人,早已对凤族下手夺取真血了,他们凤族如今凋零,便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落落虽年幼,却是族内公认的小美人。   她与孪生妹妹,拥有最漂亮的彩色凤羽,这曾让她引以为傲,但眼下,过于明显的凤族标志,让她不得不狠下心,找来草浆涂满全身,又在泥潭滚了圈,把所有美丽遮掩起来。   她在泥潭努力翻滚,但没想到,刚变成一只灰不溜秋的小鸟,就被逮住了。   是传闻中面目狰狞的魔人,从后面偷袭抓住了她。   挣扎无果,落落一动不动,软倒在对方手掌中,双眼闭的紧紧,歪着头,试图装死骗过魔人。   她不知道自己发抖的小身躯,早已暴露得彻底,仍在坚持死遁,直到一个陌生懒散的嗓音响起。   “好丑的鸟。”   “?!”小凤凰如遭重击。   她跳起来:“啾啾。”   你才丑。   她是世间最美的凤鸟。   啾完的落落,听到头顶一声低笑。   发现中计了,她仰起脏兮兮的小脑袋,愤怒地朝狡诈的魔人望去。   入目,却是个皮囊极好的墨衣少年。   少年魔人个子很高,一双浅灰色的眼眸,眼皮薄薄的,清隽的线条很好看,嘴唇润泽,半勾着散淡的笑。   他垂着眼,和煦日光下,浓黑纤长的睫毛清晰可见。   本以为会看到青面獠牙的落落,愣了愣,把啾啾音咽下,头一次对仙族传闻产生了怀疑。   魔人不都是狰狞可怖吗。   这个少年瞧着,为何比她见过的人都好看,难道不是魔人。   但落落很快清醒过来,她能感应到少年身上流动的魔血,来自曾经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邪恶魔族,一种极为强大的力量。   被其握在手中,落落害怕极了,不知对方想做什么。   林间泉水叮咚作响,酆昱将泥鸟放在石板上,修长的手没入水流,洗去指间染上的污泥。   以为要被抓去洗澡,落落赶忙逃走,刚走两步便被少年按住。   “发什么抖,以为我要给你洗?”他道。   “别想了,这么丑的羽毛,洗干净我也懒得看。”   知道不会带她洗,落落松口气,随后气鼓鼓地磨起喙。   哼。   她的羽毛才不丑。   不过当务之急,是从少年手中逃出去。   “咕~”   肚子不赞同地叫起来。   饿了好几日的落落,在少年垂下的视线中,掩饰性地,抖了抖脏兮兮的羽毛,羞恼地扭过脑袋。   天色渐暗,酆昱摘了许多的果子。   随口吃了几个,他倚坐在树下,半阖着长眸,一手搭在曲起的右膝上,另条长腿懒散随意地伸展开来,像是睡着了。   树下一片寂静,凤落落瞅了眼大堆灵果,又瞅了瞅闭目的少年,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走了过去,轻啄起一个雾果。   吃一个不会被发现。   “啾啾。”真好吃。   她吃得欢快,欣喜的摇头晃脑,全然没注意到头顶上方一双似笑非笑的灰眸。   很快吃饱的小凤凰,不仅掩埋了果核毁尸灭迹,还报复性地在少年垂落的墨袖上,擦了擦喙。   她的羽毛才不丑。   少年来这林间,是为了躲避追杀,尽管他看上去不慌不忙。   他带着她,似乎是为了解闷。   堂堂神鸟,岂能沦落到当魔人玩物,凤落落哪里能忍,找了许久机会,终于在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成功逃了。   但她还没欢喜多久,就被一只浑身坑坑洼洼的魔蛙按住,对方吐出长卷的舌头,不住舔她的羽毛,流着黏糊糊的腥臭口水。   要被吃掉了。   落落前所未有的害怕。   眼见血盆大口张开,她发出“啾”的一声垂死哀鸣。   刚啾完,身上倏然一松,魔蛙歪着身体倒下。   落落从死亡的恐惧中回过神,眼前被一片阴影笼罩,酆昱居高临下望着她,拔出染血的匕首,灰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为何,此刻看到他,落落心里孤苦伶仃感达到极致。   她眨巴着眼,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她好想妹妹,还有族人们。   凤族神脉凋零,她是与族人一起来找神脉的,返程中,不知怎的掉入灵魔界了。   她从小没落过泪,冷不丁一发泄,哭得忘情,哭到小身躯一抽一抽的,完全收不住。   酆昱静静等她哭完,才眉梢一挑伸出手:“要不要过来。”   宛如团小毛球的落落,头一次主动跳到他掌心。   好像,魔人也没那么坏。   但落落很快发现,不是所有魔人都如酆昱般,有许多半魔人既不好看还是坏蛋,一直追杀着少年。   她不理解,身为正统魔族的少年,怎会被似魔非魔的人追杀。   那可是曾与神族并列的魔族,他们强大可怕的力量呢?   落落不理解,但少年确实不敌那些人,在围攻中受了很重的伤。   大雨倾盆,酆昱意识不清地倒在地面,墨袍上的斑驳血迹,被雨水冲刷出来,沿着地面蜿蜒流淌。   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但落落鬼使神差的,半点没想起逃离大计。   她翅膀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咬住酆昱衣袍,努力扇动湿漉漉的翅膀,想将他拖到树下躲雨。   但少年与还是幼鸟的她来说,太沉了。   落落只好去摘大片叶子。   细密的雨点落在酆昱脸颊,如同万千银针,冰凉刺骨。他浑身发冷,想起身,但意识昏昏沉沉,好似在水里沉浮。   不知何时,迷迷糊糊间,好似有个柔软温热的小东西,像毛球般,挨上他的脸颊。   打在脸上的冰雨消失了。   他半睁开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一片大荷叶,盎然生机在风雨间摇曳。   叶根处一只小凤鸟,挨着他,努力撑着‘伞’。   “……”   伤不是好了吗,怎么还不逃。   待雨停后,小凤鸟发现酆昱昏睡过去,额头滚烫。   她抖抖翅膀上的水,在林间四处寻找,终于找到可用的灵草,但还没来及高兴,就被一张金丝网罩住了。   几个人高马大的魔修现身,欣喜若狂,为首男子一把捏住她,力道大的让她快窒息了。   雨水将落落身上的污渍冲洗干净,露出惹眼的绚丽彩羽。   “真是凤鸟!”   “神鸟竟然会出现在此处!”   “传闻饮了凤凰血,修为能增强百倍,还有不老不死之效!”   ……   酆昱醒来时,头晕目眩,他撑着手臂起身,转了转苍白脸颊,没看到任何小身影。   他身旁,只有片孤零零的荷叶。   走了。   酆昱低咳一声,本想离开,想起上次连魔蛙打不过的小泥鸟,又回头在附近找了找。   他寻了没多久,就在不远处铺满植被的斜坡上,看到一片羽毛。   羽毛旁,掉落着一株药草,周围地面,脚步凌乱。   酆昱脸色一沉。   *   夜幕低垂。   火架旁,被倒吊起来的小凤凰,宛如具死尸一动不动,鲜血从她颈处刀伤溢出,润湿细绒,从半空滴落到下方接着的碗里。   “先说好,一会每人尝几滴,谁都不许抢。”   一群魔修商量着分配。   一阵冷风袭来,枯木上的火焰忽然暗下。   众人望去,不知何时立在暗处的少年,手持短刀,眼皮要掀不掀,冰冷的眸光从他们脸上挨个掠过。   一声声惨叫响起,枝头被惊扰的乌鸦,四处逃窜。   失血过多的落落,身体如置冰窟,冷的失去了知觉,在她迷迷糊糊快彻底失去意识的时候,落在一个温热熟悉的掌心。   她愣了半晌,眼睛湿湿的,旋即动了动脑袋,松开了紧握的小爪子。   一片散着药香的草叶,落在酆昱掌心。   少年昏睡时,一直对她说着‘别走’,看起来,难过极了。   “啾~”   她去采药了,没有走哦。   酆昱愣住,灰眸盯着药草许久,食指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笨蛋。 第116章   意识到凤族身份暴露, 凤落落醒来后,有点紧张不安,又有几分期待。   但酆昱仿佛仍未意识到她是凤凰, 如往常一般待她,给她摘些果子,用叶子盛些水喂她喝。   好像一点也不觊觎凤血。   “啾。”她忍无可忍,轻啄了下他指尖。   小凤凰仰头,刻意地抖了抖身子,浑身散开的彩羽在阳光下,透着炫目柔和的七彩色泽, 漂亮极了。   她不是小丑鸟。   她很漂亮哒。   但少年像没明白她的意思,灰眸只泛起微末的波澜, 淡笑了声,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想吃果子了。”   小凤凰气鼓鼓。   追杀酆昱的人依旧存在, 不仅如此, 关于凤凰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秘境内扩散开来。   落落尽管努力掩饰光彩, 那精致的身形,别致的凤尾还是让有心人一眼认出。   这是片有结界笼罩的古迹秘境,她取代了秘宝,成了境内的香饽饽。   而此后, 无论遇到谁,即便对手再强少年也没逃过,他知道, 必须让有关凤凰出世的消息, 封锁在秘境内,外界无需知晓。   最终, 待秘境再开启时,只有酆昱一人走了出来。   等在外面的古域魔修一阵欢呼,没人注意到,少年腰间胀鼓鼓的袋子里,藏了只小毛团。   离开秘境后,落落才知道酆昱的身份,他是古域的殿下,与她和妹妹羽柔在凤族的身份差不多,不过他不像她会想家,他不想回魔宫,孤身在外历练。   春去秋来,她跟着酆昱四处游历,见识了这片魔土的辽阔壮美,天界所没有的风景,最令她兴奋的是,她看到了雪。   那日她蹲在酆昱肩膀,路过一处山,看到山顶白茫茫一片。   小凤凰惊喜地睁大眼睛。   是雪!   凤族所在的仙境,从未下过雪,她只在话本里看过。   落落眨了眨眼,看到一片片雪花晶莹剔透,从天空飘落,遍地是洁白的雪。   她前所未有的欢喜,但很快,便感到了不适。   呼啸冷风将她吹得东倒西歪。   雪是冰冷的。   她天生畏寒,一点冷都受不得,只不过用爪子踩了踩雪,就病倒了。   之后很长时间,整只凤病怏怏的。   酆昱再不去冷处历练,只寻春暖花开之地。   落落对雪景念念不舍,但知道身怀天凤之火的自己,不适合靠近寒冷之地,只好时不时对着白色的东西“啾”一声,过过干瘾。   “要是有温暖的雪就好了。”她忍不住嘟囔。   *   又一年春去秋来,凤落落长大了点。   从掌心大小的毛球,变得有巴掌大了。   她身上的凤凰痕迹越发明显,酆昱用了各种方法帮她遮掩。   落落有些发愁。   她只有渡劫化成人形,觉醒真凤之血,才有回到仙境的希望,但神鸟化形不是件易事,惊天动地是少不了了。   她目睹过族内一位姐姐化形,凤舞九天,百鸟前来朝拜,漫天跳跃着绯红的火焰,若在灵魔界如此,会被坏魔人盯上的。   落落有些怕,但她离化形还早得很,没有千万年的修行是不可能的。   酆昱最近时常看古籍。   落落不识魔族古文,只看到书页上有凤凰族人,她兴奋地啾了啾。   翻完古籍,他浅灰色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随后停止了在外的历练。   少年回了魔宫。   回去的那日,天色阴沉,下着雨。   四处湿答答的,落落不喜欢潮湿的气息,窝在酆昱暖和的大氅里,只肯探出个脑袋。   她睁着琉璃似的眼眸,隔着雨雾,看到期待已久的古域魔宫。   魔宫很大,宫门庄严宏大,一砖一瓦透着富丽堂皇的味道,但落落觉得有些寒碜。   她小时候看过的书籍里,记载的魔宫,凌驾九重天之上,与神族居住的神界毗邻,拔地而起的宫殿,涉万丈白玉长阶,两侧共九十九座恢弘大殿,玉阶尽头,便是魔族最强者居住之地,屹立天地之外的万古魔殿。   看来魔族确实没落了。   凤落落暗自嘀咕,侧侧脑袋,往少年温热的胸膛贴了贴,待到了少年住处,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该嫌宫门寒碜,因为酆昱住的地方更小更破旧。   “啾啾。”被酆昱放在给她搭的草窝里,落落跳来跳去。   不过,她不嫌弃他哦。   刚开始,回宫的一人一凤过得尤其艰难,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   但没多久,酆昱的住处愈来愈大,后来,变成府邸,再后来,变成了极大的宫殿,落落听到那些人开始恭敬地唤他“魔君”。   少年魔君不知从何处找来了文玉树。   散着五彩光芒的玉树,甚是美丽,落落很喜欢这树,时常在玉树上栖息。   当然,她的凤羽,比这玉树还漂亮。   落落还是天天跟在酆昱身边,但少年逐渐到了及冠年纪,英俊的面容,吸引了许多许多女子,其中不乏倾国之色。   在酆昱喂她灵果的时候,已会人言的落落,嘀咕道:“我幻成人形,也会很漂亮,比、比她们还好看。”   酆昱灰眸微动,不以为然地笑了声。   小凤凰:“真的!”   酆昱灰眸浮现出笑意,对她争论漂不漂亮这回事,仍是不以为然。   小凤凰以为他不信,于是努力修行,加上酆昱每天给她的天灵地宝,比她在族内都吃得好。   以为她日日夜夜勤苦修行,打着瞌睡都想着化形,是为了早日回到天界,回到凤族,酆昱摸了摸小凤凰脑袋,冒险去了亡灵海域,给她弄到了曾经陨落在这片海域的上古凤灵。   凤落落修为暴涨。   本以为还遥遥无期的化形,突然降临了。   那日古域上空百鸟朝凤的美景,目睹之人只觉永生难以忘记,底下无数的画师写手,将这幕记载于册。   从未有过神鸟降临的灵魔界,漫天华彩,展翅的凤凰翩翩起舞,浑身羽毛从七彩化成九彩,在一片耀光下浮现出凤身轮廓,如仙神下凡,华光万丈。   但落落在整个化形过程中,漫长而凶险。   往常族人在仙境化形,都有几位族长护法,还有失败的可能。   她如今身在灵魔界,更是凶险。   但她不怕,她知道酆昱在外守着。   酆昱一直将落落神凤身份隐藏的很好,但化形,是瞒不住的,不过他很早就为这天,准备好了一切。   九域势力最强的太古,所有重兵把守在幽山附近,但他没料到,落落直接觉醒了凤族最强的上古血脉。   七彩凤羽进化为九彩,不止灵魔界,各界都浮现出异样,上三界都感觉到了,觊觎的目光太多了。   凤落落对此一无所知,觉醒凤脉的过程尤为艰难,她险些筋脉尽断,好在有酆昱给她准备的上古凤灵。   她借此机缘,不仅成功觉醒,还成功觉醒了最强凤脉。   渡劫成功后,她失去所有的力气。   周身环绕的彩光还未散去,酆昱如承诺的那样,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外界过了多少时日,落落琉璃似的眸子,轻眨了眨,发现酆昱脸色莫名苍白,她本想询问,酆昱看到她的那刻,灰眸微微睁大了眼,旋即躲避似的,侧过脸,落落还没开口,凉飕飕的身躯被大氅裹住。   “你受伤了吗?”落落闻到血腥味。   酆昱默了瞬:“没有。”   落落没有力气多问,浑身无力,酆昱将她打横抱起,身形一闪便出现在魔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寝宫走去。   留下身后一群被喝令不许抬头的宫人,一脸茫然。   方变成人形,还有些不习惯,落落轻轻摆动着腿脚,裸白细长的双腿,盈盈一握的雪足,从裹着的大氅里探出,晃来晃去。   她脑袋微动,乌发间插着一支九彩凤翎,抬起绝美白皙的小脸。   不知想到什么,她小声问:“我是不是比,比她们还好看。”   酆昱唇色很红,仿佛被血染过一般。   他低眸看她,皱眉道:“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   落落听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不是比那些女子都好看。”   酆昱沉默半晌,似是无奈地叹口气,灰眸映入女孩绝美容颜,低“嗯”了声,“你比任何人都好看。”   嗓音低缓轻柔。   落落感觉他声音仿佛融了糖,她听了心头酣甜,前所未有的欢喜,觉醒上古凤脉都没这句话让她开心。   落落本以为,渡过此劫后,她能与酆昱继续在一起。   可是,酆昱一句话让她如之冰窟:“你的族人应该很快会来找你,你该回去了。”   落落愣住。   朝思暮想的愿望能实现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而自从渡劫回来后,她便甚少能看到酆昱了,她每次去找他,都被侍卫拦在殿门外。   落落以为是化成人形不方便的缘故,她化成小鸟,像往常一样飞入大殿,却被一层无形结界拦住,弹了回去。   落落如今修为大涨,毁掉这结界不成问题,但她不想惹酆昱生气,于是乖乖守在殿外,可是,每日形形色色进出大殿的人有不少,唯独不见他。   他一直待在殿内一间阁楼里。   一天,她终于被允许踏入阁楼。   落落欢喜地踏入,看到的一幕,却让她停下脚步,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   酆昱并非她以为的身体不适,面色很好,他倚在床头,衣襟松垮,露出大半紧实的胸膛,曲起一条长腿,怀里正抱着个白衣女子。   “找我何事?”他语气淡漠。   落落张了张嘴:“我……”   她眼眶发红,感觉一瞬间呼吸被剥夺了,几近窒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一片空白的看着他。   那女子玉白的手在他胸口抚摸,撩火似的,嗓音娇媚:“君上。”   酆昱捉住她的手,好似轻柔地抚摸了下,随机冷漠地侧过脸:“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退下。”   落落死死咬了下唇,不肯离去。   酆昱似乎也懒得与她多言:“既然不走,就在此处看着。”   床幔轻摇,女子娇弱地惊呼了声,被酆昱翻身压在床上。   她衣衫半截,露出莹白的肩头,酆昱将头埋在她颈部,修长的手落在她细长的腰带,没什么耐心似的,骨节分明的长指直接撕烂了对方衣衫。   女子一下娇喘起来:“啊,君、君上,慢点……”   落落浑身血液倒流。   她再也看不下去,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转身,一步步走出房间,等她回过神,已经离开了阁楼。   她摸了摸脸,又望了眼天空。   没下雨,怎么都湿了。   另边内室,酆昱拢了拢衣襟,抹去嘴角一缕血迹,“滚——”   被挥落在地的灵楠,娇媚的脸蛋露出怨毒与不甘:“你还真是怜惜她,这种时候,还有演戏给她看,对我们倒是利用完就扔。”   酆昱冷眸望去:“你可以拒绝。”   灵楠恨恨咬牙,眼底的恶毒一闪而过,她穿上衣服,离开阁楼内,略一思忖追上了落落。   *   浑浑噩噩走出阁楼后,凤落落眼里噙着包泪打旋,低埋着头不知该去哪。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火凤幻影飞来,携着家族的书信。   她觉醒成九彩神凤的事,惊动了上界,族内终于发现失踪多年的她在灵魔界,派凤影传来消息。   托她的福,她的孪生妹妹羽柔也幻成人形了,亦是九彩神凤,原本死气沉沉的凤族一下双喜临门,天君都派人前来祝贺。   另外,族人让她速归,灵魔界不是久居之地。   凤落落望了眼漆黑的苍穹,觉醒血脉后,她已能突破下界的结界,回到原本的仙域。   多年夙愿近在咫尺,她心中欢喜。   可是,落落回头看向灯火辉煌的阁楼,眼眶发红。   她舍不得他。   但他赶她走,一定是不喜欢她了。   落落眼泪啪嗒啪嗒直落,在凛冽的风中,弯腰蹲缩在角落,感觉难过的快要死掉了一样。   就在这时,灵楠找到了她。   落落不喜欢她,抿着嘴想走,但灵楠一句话让她止步,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快死了。”   凤落落脑海一片空白。   “你渡劫化形了整整半月,你知道有多人想要你的命吗,你这半月的安宁,是他来命换的,你知道为了助你化形,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灵楠满怀妒恨地盯着她。   落落耳边一阵轰鸣,渐渐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只牢牢记住了一个东西。   鼎毒。   不过十日,酆昱五脏六腑已被鼎毒侵蚀,魔丹也在迅速融化。   鼎毒是他用太古域宝古鼎的反噬,无药可医,若非换做旁人,早在被反噬的第一天便身殒了。   他撑了十天,也到极限了。   酆昱站在阁楼高处,俯瞰空旷的地面,那夜后,阿落没有再出现在阁楼外,应当回去了。   酆昱咳着血,总算放心了些。   三日后,弥留之际,他轻轻攥了攥手中的凤翎,落在上面的视线渐渐模糊,恍然间,仿佛又看到那张玉白美丽的脸,贴在他手背,轻蹭了蹭。   “啾。”   “啾啾。”   酆昱没死,犹如神迹般活了过来。   不仅如此,他修为更进了一步,迈入所有魔修梦寐以求的至尊境。   他睁开眼的时候,守在床边的女子,憔悴苍白,发现他醒来,眼眶里的泪顷刻落了下来。   灵楠说是灵家秘术救了他,为他换了全身的血,鼎毒随血液一并离开了他的身体。   酆昱检查身体,确如灵楠所言,他指尖溢出的血,不似过去的猩红,而是透着柔和的浅红。   他与灵楠也曾是青梅竹马,幼时见她哭,他总会有所触动,后来她因他无心魔君之位,舍他选择了旁人,他离开了魔宫,再回宫时,倒心无波澜了。而如今,无论对方为他欢喜还是担忧而落泪,只会让他有些厌烦。   不过她和灵家到底帮了他。   他问她,想要什么。   灵楠看他的眼神充满爱恋与欢喜,一字一顿:“魔后。”   这是她的野心,从小想要的东西。   酆昱听着意料之中的回答,看着她:“如你所愿。”   自一场神魔大战,定下六界格局后,世间再未出现过踏入至尊境的魔。   酆昱的突破,与上三界而言,比九彩神凤造成的轰动更大,尤其是仙界,心有不安的天君,派仙将密切关注着酆昱的动向。   成为魔尊,酆昱逐渐发现以前看不到的天地,弄清了各界局势。   他所处的灵魔界,与修仙界、妖界为下三界,统称修真界,而传说中的天界、鬼界是真实存在的,为上界。   鬼界局势未定,一片混乱,只有一个鬼王君烬统领着。   九重天上的天界,又分为神界与仙界,神界最为神秘,屹立于九天之巅的恢弘神殿,是酆昱目前唯一无法用神识窥探的地方,仙界则十分广阔,有十八仙域。   其中,就有凤族栖息之地。   突破到至尊境尚没多久,酆昱无法亲身临至,只能用神识窥望这片凤域。   他在凤域,看到了一棵古老的梧桐树,比魔宫那棵,他曾为小凤凰找的文玉树,大上数十倍,栖息在树间的那只凤凰,有着独一无二的九彩羽毛,日暮金辉中,漂亮的不可方物。   那神凤跃下树时,落足幻化成人形,一张他见过最美的容颜,笑得那般欢喜。   她终于回家了。   在族内众星捧月,像公主一样。   酆昱本以为无处着落的心会就此放下,但许是离得太远,他发现回到族内的落落,不再有在他身边时的熟悉模样。   日复一日,他变得莫名烦躁。   仙界的人发现他神识的窥探,似乎很紧张和忌惮,加派了很多人盯梢他,满是敌意。   但他对他们没兴趣。   酆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她过得很好……   好丑啊——   一座荒芜山岭里,凤落落注视着溪面倒映出的自己。   她与酆昱换了血,把酆昱体内的鼎毒吸走了,这布满魔气的鼎毒着实厉害,在她体内肆虐,她虽没有死,却被毒气侵蚀的不成模样。   她以前漂亮的彩羽变得灰暗,全身溃烂,看起来血肉模糊,这些伤口即便好了,也无法恢复到从前,在她真身形成密密麻麻的黑色窟窿,难看极了。   从外形上,已看不出是凤凰了,像只丑陋至极的怪鸟。   她嗓音也变得粗哑,开口……像鬼叫般凄厉滲人,再发不出凤鸣,连“啾啾”的咿呀声都无法做到。   更糟糕的是,她开始向魔物进化,身形在毒素影响下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饿。   不知为何,她还……想食人。   翱翔九天的凤凰,是给世人带来祥瑞的,怎么能吃人。   落落害怕极了。   她躲到了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饿了就使劲往嘴里塞树果吃,拼命地抑制这股恶念,但她身形越变越大,大到一般山林,掩藏不了她,体内的毒也越发厉害。   人们发现了她。   叫嚷着魔物,吓坏了似的疯狂攻击她。   他们不强,一群连魔修都不是的村民,她一口气就能吹倒,朝她掷来的武器是些锄头镰刀,连她皮毛都伤不到。   但她还是被砸的有些疼。   因为所有人都打她,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怪物。   落落只好四处逃窜,但每到一处地方,都要受到驱除,渐渐的,在灵魔界与妖界毗邻的边缘一带,关于魔鸟的传说铺散开来。   一些自诩不凡的魔修前来,想要捉住她,   落落没有容身之处了。   她很饿,还很累,一群在她眼里,如同诱人食物的魔修一直围剿她,她好几次,差点忍不住,按住那些魔修吃掉,幸而每次都在对方惊恐尖叫声中清醒过来,然后逃也似的,拖着巨大的身体离开。   食人魔鸟的传闻,愈演愈烈。   围剿落落的人越发多了,后来一日,她从那些魔修交谈中得知,古域魔君要娶魔后了。   落落脑海一片空白。   古域本就是九域第一,酆昱又突破至魔尊,再也无人可撼动地位,古域一时风头无两,另八域都识时务的暂避锋芒,俯首称臣。   古域魔君迎娶魔后这等大事,自然八方来贺,连修仙界各大仙门都送来贺礼聊表心意。   大婚当日,普天同庆,远在灵魔界边域的城池都张灯结彩,为这场三界瞩目的盛世婚礼添砖加瓦。   躲在崖底下的落落,在潮湿阴暗的山洞里蜷着溃烂的身体,浑身血迹斑斑。   不知为何,心口疼的厉害,眼泪止不住落下。   她好想见他,就算以这般丑丑的样子,就算被嫌弃讨厌,她也想见他,好想好想。   落落残翼撑着石壁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快看,找到了!”   前来狩猎怪鸟的一群魔修,欣喜若狂,   “桀——”   浑浑噩噩的落落吓得往后一缩,竭力遏制心底恐怖的欲望,大叫了声,想把这些人吓走。   走开,快走开!   她不想吃他们,她要去找酆昱。   她好想他啊……   这么大的魔鸟,体内的兽丹该有多大。   众人露出兴奋之色,祭出法器发动攻击,但没多久,他们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原本一直瑟缩畏惧他们的怪鸟,在某个刹那,一双灯笼大的眼睛,忽然诡异地望着他们,眼底一片猩红。   落落被魔性笼罩的意识,一片昏沉,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感觉眼前一片血色,耳边充斥着绝望惊恐的尖叫。   “救命、救救我——”   “快、快逃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吵的她心烦意乱,抑制不住心底的暴虐戾气。   不知过了多久,恐惧的尖叫偃旗息鼓,落落浑浑噩噩的意识清醒过来,一座变成废墟的城镇映入眼帘。   她不知在洞穴里么,怎么来这了……   “杀了它。”   半空,赶来支援的魔将下令。   “封锁消息,今日是魔君大喜之日,不能让任何人扰了魔君魔后的兴致。”   话音落下,魔将正要动手,却看到眼前的怪鸟突然疯了似的,凄厉的惨叫起来,浑身颤抖的不成样。   她一双布满黑窟窿的染血翅膀,遮在头顶,看到脚边遍地残骨的那刻,像是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拼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见。   半空响起的叫声,仿佛是垂死哀鸣,充满无助绝望,决定诛杀它的魔将们都愣住。   “它、它怎么了……”   落落逃了。   彻底远离了古域。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去找他了。   *   古域魔宫。   酆昱倚靠在文玉树下,盯着掌心凤翎,有些失神。   他身处的这片天地很宁静,没人敢打扰他,直到一个身着喜红嫁衣的女子闯了进来,声嘶力竭。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酆昱灰眸流露出淡淡不耐:“你要当魔后,我成全你了。”   灵楠怒极反笑。   是啊,她是成了魔后,但魔君已经不是酆昱了,他禅让给了他弟弟!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酆昱眼神冰冷:“我已经做到承诺的,你不要可以走。”   灵楠面色一僵,成为太古最尊贵的女人,是她从小的愿望,纵使脱下这嫁衣,酆昱也不会给她丝毫眼神,她便一无所有了。   “酆昱……你好狠的心。”对上那双无情的眼眸,她眼泪夺眶而出,最后带着怨毒的目光,盯着酆昱大笑起来。   “你还在想她,哈哈、哈哈哈……”   酆昱看着陡然笑得像疯癫了般的女子,本有些不耐,不知为何,在对方怨毒的眼神中,心底不安逐渐不断放大。   他握紧凤翎,当夜不再用神识,而是强行用一缕元神去了趟仙界。   天界,仙王宫。   自神魔大战,定下六界格局后九万余年,世间诸魔再未有突破至魔尊位者。   酆昱的出现,比九彩神凤更令仙域轰动。   身为天君的钟离道一,察觉酆昱已能做到元神出窍,进步之神速,背脊一阵发凉。   仙王宫。   钟离道一脸色难看。   “魔尊虎视眈眈,本君只怕过不了多久,他真身便能来临。”   仙族与魔族不共戴天,绝不能放任自由,但以仙族之力,魔尊已超出他们能掌控的范围,下界那些仙修亦不是对手,不知不觉,冒出了个大麻烦。   他更担心,酆昱是上古魔族落寞数十万年后,即将苏醒的象征,人皇预言之人。   倘若如此,与仙族而言是灭顶之灾。   察觉到天君忧思,身为仙族太子的钟离道竹上前:“父君,儿臣有一计,可解眼前之危。”   钟离道一:“速言。”   钟离道竹将这些日子的发现道出,酆昱神识一直密切关注着凤族公主凤羽柔,结合灵魔界出现的九彩神凤,当即道:“儿臣以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早布局,请君入瓮。”   天君微眯起眼:“你是说……”   隔日,钟离道一在仙王宫大殿召见了凤族族长,商议起为仙族太子纳妃一事,   凤族神脉渐没,不复上古辉煌,亟需仙族相助。   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凤族族长暗叹口气。   神魔大战后,魔族落寞降界、神族避世不出,原本在这两族之下,尤为暗淡的仙族横发逆起,成了神魔大战中最大的赢家,凤羽柔若非托落落的福,觉醒了上古凤脉,甚至没资格成为太子正妃,未来的天后。   没有其他退路,族长只能答应此事。   “对了。”天君淡声道,“还有一事,需要未来的天后相助。”   钟离道一秘密召见了凤羽柔。   以往,酆昱神识扫去,偶尔会发现阿落蹙着眉,忧虑着什么,待他元神能越界,终于知道她在为何烦恼。   凤族神脉凋零,若无新的神脉出现,他们一族会走向灭亡,就像上古时期,那些曾经辉煌到称霸鸿荒的诸先天神一般,消失在天碑记载的历史河流中。   酆昱心道,他会帮她找到神脉的,不过他还没来及说,她就出事了。   不知她犯了什么错,被仙族抓到陨星台,受九重雷罚。   酆昱元神并不能时时离体,发现此事的时候,九彩凤已在陨星台,受了第一道雷劫,遍体鳞伤。   赶来的魔族老者,没能阻止酆昱。   凭一缕元神的力量不足以救人,酆昱用真身强行打破了结界,闯入仙域,把女孩从陨星台救了下来。   一路仙将死伤无数,直到南天门,天君率领十八位仙域主将他拦住。   “酆昱,你当真来了。”天君望着满地仙尸,意识到酆昱比他想象中更难对付,脑海深处对魔族的恐惧重新浮现,他一面压下心惊,一面杀意更盛。   “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   绝不可留此祸患。   意识到仙族是冲自己来的,落落是无妄之灾,酆昱冷下脸,一手将小凤凰护在身后。   来此之前,酆昱尚疑惑仙族为何对他抱有敌意,直到此刻,与天君面对面,他忽然发现了个秘密,灰眸微眯。   “我说,你这个仙族的君王,以前该不会是我魔族的……”   “住口——!”   钟离道一陡然暴怒,直接召出本命仙剑,不顾一切斩向酆昱,“来人!给本君杀了他!杀了他!”   登时,十八仙域主和埋伏在暗处的一百零八位上仙,一起袭去。   酆昱刚突破至尊位不久,修为尚不稳固,即便如此,他还是能一面护着小凤凰,一面迎敌。   站在一旁观战的钟离道竹,越看越心惊,他终于明白父君为何如此忌惮下界魔族了,一个魔尊而已,就如此难对付,当年拥有数以千计魔尊的魔族到底有多凶猛,统领这些魔尊的魔神,又有多可怕,还有……   钟离道竹回头,望向九重天之巅的神殿,眸光发颤。   难以想象,可与之一战的神族有多厉害,能将恐怖如斯的魔神诛杀在太微之境的神帝,又有多强大。   难怪一场神魔大战,将天地搅成一团浑水,成为自先天神战后最可怕,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大战。   与上古神魔相比,仙族确实还差了些东西。   不过,再辉煌也是过去了。   钟离道竹视线落回,冷眸朝酆昱瞥去,要将他诛杀在此的信念更加强烈。   混战之中,酆昱听到身后一声痛苦低吟,他稍一分神,被金仙击中,护着小凤凰退到南天门处。   “你怎么样?”酆昱身后,轻颤的声音响起。   她似乎怕极了,微微贴上他的背后。   小凤凰还是小肥啾的时候,就很胆小,每次他受伤,她都要瑟缩红眼许久,眼下估计被吓坏了。   酆昱咽下喉间腥甜,稍一回头,轻声安慰道:“别怕,我……”   剩下的话,他尚未出口,一把仙匕从后方穿过他魔丹。   酆昱微微睁大了眼,那匕首飞快抽走,握着匕首的主人也迅速退了步。   他回过头,看到女孩强忍紧张,一脸镇定地微扬下巴:“我可是神凤,怎么可能跟你一个下界魔人离开。”   凤羽柔说完,发现天君和仙族太子都露出赞赏的目光,不由得意地扬起嘴角,但下一刻,她脖颈便被只大手死死掐住。   凤羽柔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满脸暴戾的男人。   他盯着她,双目赤红:“你不是阿落,你是谁!”   他的阿落,绝对不可能伤他。   仙匕哐当落在地下,凤羽柔何曾见过这般凶恶的人,被掐住的脖子像要断掉,意识到对方真想要她的命,她吓得脸色惨白。   好在这时,一道仙力袭来,迫使酆昱松开她。   仙匕重创了酆昱,众仙趁机杀去。   酆昱眼底一片血色。   这个、这个女人,不是阿落,那他的阿落去哪了?!   想起灵楠诅咒般的大笑,蓦然间,无以名状的恐惧笼上酆昱心头,他心头戾气翻涌,将所有挡在眼前的东西杀了个干净。   那日血染南天门,上仙死伤无数,魔尊再次掐住了凤羽柔的脖子,如地狱来的修罗。   “她在哪。”   凤羽柔浑身战栗:“我、我不知道姐姐在哪,她没有回来过,你别杀我,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凤羽柔顶着和凤落落一样的面容,哀求道:“你放过我,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是她的亲妹妹,你杀了我,姐姐一定会伤心的!”   酆昱指腹在她脆弱的脖颈摩挲了下,灰眸微闪:“对,以她的性子,一定会难过。”   见有转机,凤羽柔心头一喜,但笑容还没浮现嘴角,死亡的恐惧感便随青年指节力道袭来。   她难以置信地对上男人猩红的眼眸。   “可本座眼里,只容得下她一只神凤,你还是去死吧。”   不可理喻的疯子……   *   灵楠想过这天会来,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更没想到,他会如此薄凉与疯狂,她终于感到害怕,交代了所有。   换血哪里对鼎毒有效,那日,是凤落落与他换了血后,用身上最珍贵,凝聚所有涅槃之力的一滴凤凰血,放入他魔丹内,才让他活了下来。   她坦白了,他依然没有放过她,怎么都找不到阿落后,愈发疯狂。   她终于意识到,他是想拖着她、拖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灵楠最终崩溃了,大笑诅咒他:“你的小凤凰,变成了世上最丑陋、最恶心的魔物,酆昱,你永远也找不到她,永远也找不到了哈哈哈……”   她已经疯了。   酆昱最终杀了她。   因为魔丹受到的致命一击,让他也命不久矣。   他拖着重伤之躯,在世间寻着阿落的身影,可惜直到生命的尽头,都没能找到。   他最终,倒在了一个午后。   阳光明艳,酆昱躺在石峰上,眼眸倒映出的苍穹,却是一片灰暗。   那只小笨鸟,竟然怕他嫌弃她变成魔物,藏起来不见他……   她不知道,他生来,看到的一切都是灰色的,直到秘境遇到她。   小凤凰裹着草浆和泥泞,可头顶一点细绒还泛着彩色,那点彩色,在旁人眼里实在难以被发现,但落在他眼里,却似暗夜里的一点星火,醒目极了。   他的世界,第一次除了灰色,还有其他颜色闯了进来。   从初遇的那刻起,她就成了他眼中最美好的事物,世界里唯一的色彩,那般明艳动人的小凤凰啊。   魔尊陨落天道峰的那日,天生异象。   整个灵魔界的上空,飘起了雪,久久不绝。   只剩生存本能的小凤鸟,在幽暗潮湿的林间,犹如傀儡般吃着魔物,吃完,她忍不住呕出,魔物本能却让她继续进食。   反反复复的折磨中,天空忽然下起了雪。   世间白茫茫一片。   雪花柔软,落在她的眼睛里,竟一点不冰,暖热的,仿佛带着熟悉的温热气息。   ……她好像忘了什么。   小凤鸟愣了愣,呆呆站在温暖的雪地里。   不知为何,心好疼。 第117章   缩在悠悠掌心的凤鸟, 小毛球似的,浑身彩绒在风中拂动,泛起九彩颜色。   似乎发现身体的变化, 凤鸟原本逃避似埋起的脑袋,终于缓缓抬起,看到悠悠面容的那刻,小凤鸟愣了愣,又看向女孩身边的玄袍青年。   “啾、”   她环顾四周,神色茫然:“啾啾”。   顾赦修长的手伸向她。   悠悠看了眼他,在凤鸟微微闪躲中, 顾赦垂着眼帘,似乎觉得有趣, 勾唇半强迫地摸了摸那小脑袋。   悠悠没有他的闲情逸致,她望着不住左右张望, 啾啾叫着的小凤鸟, 心里沉甸甸的。   小凤鸟尚意识不清,但多半是在寻魔尊。   她之前用了魔尊的力量, 让小凤鸟误以为是魔尊来了,所以一边拼命保护她,一边逃也似的埋着脑袋,死也不想让她瞧见她变成魔物的模样。   小凤鸟还不知道, 魔尊早就身殒了。   在万年前就死了。   悠悠抿唇,望了眼将凤鸟体内的毒性吸走,在半空暗光一闪, 化成粉末的魔麟。   夙愿得以实现, 继承魔尊意志的魔麟消失了。   悠悠望着掌心柔软的小毛球,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放出紫圣宫,进去看看那缕将她困住的魔尊残影还在不在,但没等她动作,不知名的浑厚力量涌入体内,与此同时,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被阴暗的气息笼罩。   林间,捧着小凤鸟的女孩,身形一晃,清澈的眼眸变得幽暗至极。   酆昱睁开眼。   他望着视线中的小凤凰,心脏剧烈跳了起来,苍白的指尖发着颤,正小心翼翼朝阿落伸去,一个散淡的嗓音在旁侧响起。   “真是卑鄙啊。”   酆昱眼神一变,侧过脸,这才注意到身旁站着个人。   青年身形高大修长,一袭玄袍,深邃英俊的五官被林间暗光笼罩,像铺了层阴霾,眼眸狭长,正一眨不眨盯着他,眼神阴鸷至极。   “久仰大名,酆昱魔尊。”叫着魔尊,他神色倒看不出一点恭敬。   酆昱反应过来,这是那滴魔血的主人。   “你早就知道。”   “没那么早。”顾赦嗓音沉沉,竭力压制心底涌起的戾气。   他在看到凤鸟恢复真身,安然无恙的那刻,才意识到悠悠可能有危险,如果再早一点察觉,他不会让酆昱有机会。   万年前,酆昱陨落是真的,留下一缕不甘的残念也是真的。   传承却是假的,待有人继承他全部生前的力量再用残念夺舍,才是真的。又或许,传承是真的,只不过酆昱死灰一般的残念,在触碰到凤鸟时,忍不住复燃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也不甘心就此消弭。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抑止不了顾赦现在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心。   看了看顾赦,意识到魔族出了位不错的后辈,酆昱眼神露出几分欣赏,不过,仅此而已。   他将还在本能寻着他的阿落拢到怀里,捂了捂小凤凰的耳朵后,嗓音变得冰冷,“同为魔族,你既能猜到我的心思,当知道,已经晚了,虽然可惜这位小友,但我不可能放弃。”   “你若与我为敌。”伴着酆昱这话落下,林间寒风呼啸,空气忽然冷下几分。   “你既不是我的对手,也舍不得伤这副灵身,只会自寻死路。”   换做旁人,酆昱不会如此废话。   但他体内流淌着魔族的血,去过天界,接触过一些秘幸后,他对眼前难得的年轻后辈,还是起了些爱护之心。   倘若能说服对方最好,他甚至可以亲自教导他,培养出另一个魔尊,或者更高……   但酆昱话音落下,便发现顾赦低声笑了。   “这话,我原封不动还你。”   酆昱觉得可笑。   这小辈当真狂妄,他虽无法达到生前巅峰状态,但对付他足以。   他一眼能看穿他所有的修为,或许是那颗嗜血珠和万年妖力给了他信心,这些东西对付其他人足以,但在他面前,却远远不够。   酆昱耐心也到了尽头:“你若执迷不悟,本座……”   他抬指瞬间,四周空气一凝。   幽冷的林间,忽然被黑暗死亡的气息笼罩,连带万岭上空,都暗了暗,充斥着肃杀阴冷的气息。   酆昱剩余的话堵在了喉间。   他眸中倒映着顾赦指尖一缕火焰,呼吸一滞,瞳孔骤缩了缩。   这是……   世间能知晓这火,认出这火的人不多,好巧不巧,他是其中之一。   万年前他历练时,机缘巧合,曾在一处上古遗迹,看到过有关一种魔火的记载,那是上古时候,可焚天地,将世间一切化作虚无的灭世魔火。   ——太阴真火。   “你怎么会……”   酆昱顿在原地良久,在后背不自觉浮起的凉意中,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顾赦。   他终于知道,他方才的话不是虚言。   “啾……”   小凤凰察觉到可怕的气息,在他怀里发起抖。   酆昱面色一变,从难以言喻的震撼中回过神,他眸光晦暗不定,半晌冷声道:“你若用这火对付我,是要我与这女孩玉石俱焚了。”   没有东西,能在太阴真火的焚烧下存活。   至少他没有一点把握。   但顾赦若用这火对付他,他夺舍的这灵身也必然损伤。   “不,我不打算对付你。”   听到顾赦淡淡的嗓音,酆昱没有松口气,心头反而涌起不详之感,他眉头微皱,下一秒,便看到顾赦望向他怀里发着抖的阿落,嗤笑了声。   “方才,我替你摸了摸她的羽毛。”   酆昱望着顾赦微晃的食指,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血液倒流。   他在她体内埋了太阴真火。   “……”   酆昱终于意识到,之前有多低估面前的人,他沉默许久,敛去所有轻慢:“你若执意伤害阿落,你小女友的灵身,我也会拖着一起毁灭,但我不想与你两败俱伤,你和阿落本没有仇怨,你放过她,我消失,让你的小女友回来。”   顾赦指尖火焰闪了闪。   他冰冷的神色从听到酆昱说‘小女友’开始,便愣住了,最后,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他嘴角抿了抿,收起太阴真火:“前辈误会了,我没有要你消失的意思。”   酆昱微眯起眼,望着脸色放缓的顾赦:“那你想要什么。”   “做个交易,我帮你拿到生前的魔身,助你残念不消,作为交换。”顾赦敛着长眸,一字一顿道。   “我要你当她的魔灵。”   酆昱倏地睁大了眼。   寒风吹过,掀起一地落叶。   风过林间沉寂许久,酆昱望着怀里的小凤凰,最终低笑了声。   “可以。”   他愿意舍了万世自由,成为这小姑娘的魔灵,用毕生之力生生世世守护她。   只要他还有意识,能看到他的阿落就可以了。   悠悠醒来时,小凤鸟已经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不知发生了何事,仍打算放出识海的紫圣宫,去瞅瞅魔尊残念还在不在。   她刚一施法,顾赦按住她的手。   悠悠面露疑惑,他望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无奈:“你别总想着助人为乐,对魔族,你要多一些戒心,尤其是大魔,魔族修行方式与你们不同,能成为大魔的,不可能有善茬。”   悠悠愣了愣:“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酆昱想夺舍你,不过,后来放弃了。”   悠悠微微睁大了眼,背脊发凉,心里涌起一阵后怕,伸手在脸色莫名发白的顾赦手腕摸了摸,探着他的脉搏:“你有没有事。”   顾赦默了瞬,唇角轻弯:“我没事。”   没发现他有哪受伤了,悠悠松口气,转而忿忿撇嘴,又看了看熟睡的小凤鸟,无奈地叹口气。   就算舍不得小凤鸟,能不能讲一点点道德。   顾赦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忍不住笑了声,他拾起一截树枝,在地面画了个圈。   悠悠眼睛一亮:“你要替我诅咒他吗。”   顾赦长指顿了顿,勾唇道:“好,诅咒他当你的魔灵。”   悠悠正想问什么是魔灵,眼皮底下,顾赦拿枝丫在圈内点了点。   “你看,如果这是一个人的心,有的人心很大,圈里装着世间万物,天地法则……有的人心很小,装着鸡零狗碎,几块银两……但如果他是一个魔,他越强,他的心会愈小,小到没有常规之识,所以你不要指望跟魔族讲道义。”   意识到顾赦在开解她,悠悠眨了眨眼:“为何?”   “因为心很小,只装的了一个人,一样东西,为了守住这寸地,什么品行道义,正邪善恶,都可以抛之脑后的。”顾赦缓声道。   “酆昱心里就只有小凤凰,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别说忘恩负义夺舍你,就算把世间所有人夺舍一遍都无所谓,因为你们不在他心里,他是不在意的。”   身为仙门子弟的悠悠,能理解,但有点难以接受。   “这不对。”她忍不住道。   “是不对,但是师姐。”悠悠长睫微掀,听到顾赦如此唤她,便不自觉提起精神,专注起来。   她望着顾赦漆黑的眼眸,正想回应,耳边响起青年低沉含笑的嗓音。   “当人心里有穷其一生都想得到的东西时……放得下的,是神,放不下的,是魔。”   “神之所以是神,是因为面对心中所求,能坦然放下,释然放手,而魔之所以是魔,就是因为执迷不悟不肯放下,一意孤行,至死不渝……”   顾赦不放心,向悠悠解释叮嘱道,“越强的魔族,越说明他心里有偏执放不下的东西,反之亦然,所以师姐以后遇到了大魔,一定要小心,他们骨子里,没有良善之说,只有心里那点东西,为之会不折手段的。”   顾赦说完,正打算扔掉树枝,就听到一声轻问:“那你呢。”   顾赦一愣,抬眸对上清澈的眼睛。   悠悠望着他,忍不住问道: “那你呢,顾赦。”   你算不算大魔,你心里装着的……   又是什么。 第118章   一阵轻风吹过, 零丁树叶簌簌落下,悠悠等了半晌,听到顾赦低声说了两字。   “——野心。”   悠悠微微睁大了眼, 心头不自觉敲起警钟,他说他心里装着野心,   原著里,顾赦可是先一统了灵魔界,后攻打修仙界、妖界……将世间搅的天翻地覆,生灵涂炭的大魔头,要说野心, 恐怕世间没人比他的更大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认识的师弟, 不是这样的人,但……   “什么野心。”悠悠小心翼翼问。   顾赦一言不发, 只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悠悠更加紧觉,换个问法:“那你的野心大吗。”   顾赦望着紧张兮兮的纤细身影, 看了半晌,轻声道:“不大。”   悠悠松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嘴角微弯道:“那有困难的话,我帮你。”   顾赦掀了掀眼帘:“你是说,会成全我吗。”   悠悠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是说帮他, 怎么扯到成全上了。   没立即回答,悠悠吱唔了声, 还在思索这话中什么意思,耳边就传来低低的嗓音,“师姐。”   思绪被一打断,悠悠嘟囔道:“好吧。”   她点头:“如果可以,我会的。”   顾赦弯起嘴角,拂过他肩头的冷风都变得温和了些:“我记住了,师姐也要记得今日所言。”   悠悠眼珠微转:“我今天说的太多了,你指的哪句。”   话落,她便看到顾赦一脸错愕,似是完全没料到她如此耍赖,黑眸微动,带着难以置信。   悠悠没忍住笑出声:“好了,不就是……唔。”   耳垂忽然被捏住,悠悠瞪圆了眼。   顾赦指尖落在柔软白嫩的耳垂,轻捏了捏:“听说这样会记牢些。”   在风中透着凉意的耳朵,冷不丁,被温热气息环绕,悠悠神色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顾赦这动作,让她意识到两人距离有些近了。   她一抬眸,便能看到青年漆黑的眼睛,嗅到对方身上松雪似的清香。   耳朵还被轻轻捏住了。   悠悠下意识想往后退点,顾赦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眼帘一垂,手顺势松开了。   “抱歉。”他低声道,“是不是冒犯师姐了。”   悠悠往挪的脚后跟一顿,看着垂下长睫,神色有些低落的青年,面露哑然之色:“没有,你误会了。”   话落,她踌躇道:“……那、那你捏吧,轻轻的。”   簌簌风声中,女孩犹豫的嗓音发软,话落,还往他这边靠了些。   顾赦舔了舔发痒的牙尖。   比起牙尖更痒的,是他难耐的心头。   他早发现了,好像他一服软,装装可怜,她就容易对他心软,变得格外包容,甚至带着纵容的味道。   他提醒过了,她这样心软让步,会让人食髓知味,贪得无厌想要更多的……   她还是没明白。   顾赦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暗色,指尖落在悠悠雪白的耳垂,用温热的指腹摩挲了下。   耳边传来想听的承诺,顾赦却有些听不清了。   女孩耳垂的软肉实在娇嫩,被他轻轻一碰,便泛起薄红。   他像烫到似的缩回手,心乱如麻。   悠悠察觉顾赦气息紊乱,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想出声,腰间玉佩光芒一闪,迅速暗下。   她脸色一变。   *   万岭北边,湖泊旁。   远看湖上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   走近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乌云,湖泊上,密密麻麻都是扇着翅膀的魔蜂。   这些魔蜂围聚一起,不要命地朝结界撞去,撞的鲜血染红结界,支撑结界的人身形摇摇欲坠。   结界内其他年轻面孔,不少面露畏色,第一次瞧见如此可怕的魔物,形似蜜蜂,力量却与蜜蜂天差地别,啃食人血,皮糙肉厚,他们都是仙门弟子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连一只魔蜂的毛羽都伤不到,只能靠躲在慕天昭的结界,才免于落入这些魔物口腹。   慕天昭一袭苍青长袍,面色苍白,纤长睫毛下的视线有些恍惚,身形摇摇欲坠。   身为此处最手无寸铁之力的苍舒孑,躲在了慕天昭身旁,看着满天吃人的魔蜂,几欲垂泪。   真是多灾多难。   他都有自知之明,放弃从慕天昭和顾赦两人手中抢女娲石了,乘着仙门弟子回宗的灵舟,一路摇摇晃晃,想回修仙界,谁知半路撞上三个赶来灵魔界救白芙雪的仙人,还险些暴露身份,被那仙狗吾凌风察觉装进塔里,一路又带回灵魔界。   最可恨的是,这姓吾的狗东西来万岭救人,遇万骨枯,为了自保把他们塔里的人放了出来断后,自己趁机逃走。   若非遇到慕天昭,这群仙门子弟要全军覆没了。   眼下,也危在旦夕。   凭慕天昭修为,尚能从这些魔蜂中逃走,带上一众仙门道友却绝无可能,只能用结界挡住魔蜂攻击。   垂涎三尺的魔蜂越聚越多,不停撞击着结界,他也快撑到极限了。   一旦结界碎裂,里面所有人将被顷刻瓜分而食。   “阿弥陀佛,小和尚……”牧芥敲木鱼的动作一顿,环绕结界的金光散去,沮丧道,   “小和尚也没灵力了。”   他苍白着脸,望了眼慕天昭,满脸自责。   作为此地唯一能帮到慕天昭一二的人,他若退下,当真只剩慕天昭孤木支撑了,他咬咬牙,正要再试试,木鱼一下被夺了去。   是人缘很好的苍舒施主。   但这施主性情古怪:“别帮了,不到绝境怎么爆发小宇宙。”   苍舒孑抱走木鱼,不让牧芥帮忙,一双桃花望着慕天昭眯了眯,青年本就受过伤,没了牧芥佛力相助,果然脸色愈白,低咳了声吐出大口血,半空的结界令人心惊肉跳的闪了闪。   眼下是绝境,只能赌了。   赌慕天昭不可能死在这里,赌他伴身的气运能将一切化险为夷!   咔嚓——   结界发出碎裂之声,摇摇欲坠。   苍舒孑屏住呼吸,在周遭一声声惊慌呼声中,死死盯着青衣身影。   赌输了、赌输了的话……   他就逃!   反正他会移形换物大法嘿嘿。   “砰!”   在众蜂又一次撞击中,支撑近一夜的结界彻底碎裂,慕天昭耗尽最后一点灵力,眼前一黑,双膝一软直接朝地面摔去。   “师兄!”   一道急促清亮的嗓音落下。   慕天昭睫毛颤了下,单膝跪地,俯身吐了口血,苍青长袍染了大片暗红血迹。   他面如白纸,飘忽的视线朝疾速奔来的红衣身影望去,指尖微动。   下一瞬,视线被一片阴影覆盖。   顾赦看着迅速从身旁掠去的悠悠,眸色沉沉,正忍不住要将人拉住,眼神忽地一变,眯起了眼。   转眼已到慕天昭身前的悠悠,正要将人扶起,“师……”   “呜啊——”   一个身影抢先一步,挤到悠悠和慕天昭中间,给悠悠来个激动的拥抱。   “悠、我的悠啊!”苍舒孑难以自持的扯起嗓子。   “你来救我啦,我可太害怕,救命啊。”   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涌来,苍舒孑毫不理会,甚至在察觉到身后飘忽顿住和远处凉飕的两道视线夹击下,将女孩抱的更紧了。   没人理解他的心情。   他看到了,在这异界唯一的亲人啊!   “……冷静点。”悠悠拍了拍这个仿佛身在他乡,受了委屈,看到亲人就控制不住哇哇大叫诉苦的人。   “你毫发无伤呢。”快不行的那个好像是她师兄。   苍舒孑默了默:“刚才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突然有点受伤。”   盘旋在半空的魔蜂隔着结界虎视眈眈,悠悠提醒道:“你再不松手,会更受伤。”   苍舒孑望着已经朝这边走来的身影,恢复理智,一下松了手。   “好像是的。”   眼下只有魔蜂,倘若感知到魔尊法力,会引来更多的万骨枯,悠悠用自身灵力布了层结界。   慕天昭受伤很重,只差没晕过去,其余人灵力也已耗尽,悠悠皱眉望着遮天蔽日的魔蜂,结界撑不了多久,在此之前,要想到对策才行。   “慕道友打伤过好几只,但这些魔蜂能立马恢复,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牧芥提醒道。   悠悠略一思忖,冒险用魔尊的力量试了下。   一道黑刃般残影划过,两只偌大的魔蜂坠落在地,目睹这幕的众人愕然,不可思议地望向悠悠,这些魔蜂,他们用尽全力也难以伤其半分。   悠悠望着倒地的魔蜂,果不其然,魔蜂受伤的地方迅速恢复。   铺天盖地的魔蜂攻击中,半空结界微闪。   悠悠咬了咬唇,捏紧纤细白皙的长指。   顾赦站在远处看着她,视线从她微颤的睫梢划过,半晌消失在原地。   嗡嗡嗡嘈杂的蜂鸣声中,牧芥看向脸色微白的悠悠。   “路道友,不必强撑,留些灵力带上慕道友逃走,此事本就与你们无关。”   悠悠喉间涌起一抹腥甜,勉强咽了下去,正要说话,四周空气骤然一凝。   结界外。   数以千计的魔蜂,忽然被不知名的火焰笼罩,在所有人惊愕骇然的目光下,顷刻化为了灰烬。   没人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眨眼间,天地一片寂静。   空气中,只残留了一抹极阴极冷的气息。   待气息消失,一缕月光穿过结界,落在愣住的悠悠眼睫。她睫毛轻颤,听到被锁在识海里的系统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   少司命怀疑自己看错了,但那火焰带来的湮灭感,世间诸火加起来都望尘莫及,假不了。   早在数十万年前,他便亲眼目睹过这火焚烧天地,造成万灵尽陨的绝望之景。   更可怕的是,这火曾经的主人……   少司浑身血液倒流,心底深处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尽管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但经历过那场神魔大战的,应该没人会忘记,太阴真火,是那个人的本命火……   那个人……上古魔族,玄都周氏——周迦南。   魔神周迦南。   少司脑海一片空白。   世间的太阴真火随周迦南陨落后,便销声匿迹了,怎么都寻不到一缕,没想到沉寂了数十万年,竟然重见天日了。   是周迦南复活了,还是……   少司神思不定,周身环绕的神灵蓝焰时明时暗,在悠悠制造的牢笼里,止不住战栗起来。   “你认识这火?虚隐。”悠悠问。   虚隐是坎坎在上次逼问少司时,吐出的名字,据说是对方成仙界司命前的族名,他不喜欢别人如此叫,悠悠一听,当即改口。   没有回应,悠悠收紧识海里的牢笼,威胁道:“快说,虚隐。”   “别这么叫我。”少司脸色难看,也顾不得与她争辩,“你快放开我,我得回仙界一趟,出大事了。”   悠悠:“快说。”   少司薄怒,正要说话,忽然意识到什么。   “顾赦呢?”   悠悠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青年不见了踪迹。   距湖泊百里,一座孤峰间。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巨大的蜂巢前,肃冷的月色下,暗中给所有魔蜂提供力量的蜂王,挣扎的庞大身影在火焰包围下化为一缕轻烟。   顾赦捏指,收了太阴真火,脸色发白。   他手臂撑在树干上,微垂着头,黑色的额发被冷汗润湿,长眸在树梢阴影笼罩下,暗如黑棋。   周身十里,被湮灭阴冷之气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色才稍缓,抿了抿苍白的唇,看向蜂巢。   *   “尝尝。”   被喂了口清甜的蜂蜜,悠悠懵了懵,察觉顾赦的手十分冰凉。   “你去哪了。”   顾赦将盛满蜂蜜的玉瓶,放在他掌心:“偷家。我看它们倾巢出动,就去附近找了找,果然寻到了。”   悠悠见他脸色如常,只是手有些冷。   她不太放心地用指尖探了探,没发现顾赦有受伤的痕迹,才松了口气。   想起虚隐之前突如其来的问话,悠悠迟疑道:“方才有很厉害的火,一瞬间将魔蜂都烧没了,你有没有……”   识海里的少司心里一紧,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点,却听到悠悠顿了顿,问:“你有没有受伤。”   虚隐一默,气的撞上牢笼,使劲晃了晃。   “问点有用的,是他!一定是他!他在哪寻到的魔火,怎么得到的,得到了多少……”   悠悠自动屏蔽了识海的气急败坏,抿了抿唇间甜味,忽然察觉体内的灵力不知何时恢复过来。   她愣了下,看向手中的玉瓶,意识到这东西有恢复法力的作用。   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用。   顾赦眼帘微垂:“可以给他们吃。”   这片地,有太阴真火焚烧过的气息,短时间不会有不长眼的魔物来,但万岭危机四伏,他可不想她带着一群拖油瓶。   就是这蜂王浆,便宜他们了。   顾赦说完,体内之前压下去的暗涌重新浮现,他捏紧手,抑止住眼底的戾气,正想要找个地方休息,衣袖被轻轻拉住。   “先给你尝。”   悠悠指尖在他薄唇点了点,带着丝丝清甜。   顾赦长睫颤了颤,体内埋着血种,除了血,他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但还是像被甜了下,心底涌起的戾气忽然变得平和,连带识海里,接连放出太阴真火的剧痛,都减轻了。   顾赦抿了抿被轻触的薄唇,眼神晦暗。   她总知道,怎么让他甘之如饴。   悠悠将蜂王浆每人分了一两滴,分的时候,总要宣言一下师弟的丰功伟绩。   与救命稻草一般的蜂王浆,顿时让所有人对顾赦心怀感激,但所有感激在望向顾赦的那刻,又瑟瑟缩了回去。   是魔修啊。   他们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   背倚着树干的玄衣青年,眉目如墨,浑身映着斑驳的树影,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但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他越发浓重的戾气,让人如坐针毡。   莫说过去道谢了,就是坐在他的视线中,背后都直冒冷汗,整个人仿佛被对方周身无形的领域笼罩,稍有不慎,就会惨遭碾碎。   牧芥挣扎了下,敲起木鱼,试着缓解明明该洋溢绝处逢生的喜悦,却比之前还死寂的气氛。   但敲了没两下,他掌心湿润,也收手了。   坐立不安的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声好奇起顾赦身份。   灵魔界九域中,年轻一辈出类拔萃者不少,不知是哪位。   苍舒孑凡胎肉体,没灵力恢复,也吃不了蜂王浆,边将裹住蜂浆的叶子折起揣入怀中,边打断他们揣测:“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   若是知道远处的青年,不是某域年轻子弟,而是一域魔君,气氛只会比现在更窒息。   悠悠在储物袋摸了半晌,找到个汤匙,挖了些蜂王浆,喂到已经晕过去的慕天昭嘴里,又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唇角血迹。   慕天昭伤的太重了,纵使灵力恢复,身上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悠悠收起手帕,看了看慕天昭温润苍白的面容,昏睡都透着倦色的眉眼,染血的衣袍,长叹口气。   她爹爹当甩手掌柜后,清筠宗便是师兄在管。   她这几年能四处逍遥,也多亏了师兄,什么事都是他扛着,她只需要顶着少宗主的名头就行了。   看到慕天昭伤痕累累的模样,她心里实在难受极了。   悠悠从储物袋找出些疗伤的药,刚拿出一瓶,看到药瓶上的字迹。   她愣了愣,半晌眼睛微酸。   以前在清筠宗,她每次外出历练,师兄都要往她储物袋里放些疗伤的药,各式各样,担心她不知道怎么用,把每种药的药效都写在了瓶身上。   悠悠喉间微哽,望着昏迷不醒的慕天昭,忍不住红了红眼眶。   师兄、师兄真的……   在她心里,就跟半个爹一样呜。 第119章   顾赦远远看着篝火边, 盯了慕天昭半晌,轻耸鼻尖一脸要落泪模样的女孩,面色被阴霾笼罩, 指间一截枯枝被倏地折断。   断枝在冰凉的指尖下,微微一颤,险些被他控制不住释放出的真火吞没。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背朝着那方向的仙门弟子,嗫嚅道。   “不、不太好吧。”一人犹豫道。   “会不会显得我们仙们中人忘恩负义,排挤人家。”   方才说话的弟子心道好吧, 那他换个位置。   他正换了方向,便瞧见远处树影下的青年, 直起身,似乎听到这边窃窃私语, 走到苍树背后去了, 身影完全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一群仙门弟子一默,面面相觑, 看到彼此脸上的怔愕和愧疚。   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午夜梦后,难道良心能安吗。   就在众人决定抽签,谁去把那位魔修请过来时,路过的悠悠疑惑地瞅了眼, 顺手捻起根签走了。   是下下签。   悠悠扁嘴,早知道不抽了。   她绕过粗壮的树干,刚看到树后的身影, 手腕一紧, 被对方拽了过去。   悠悠长睫慌地颤了颤,待身子站稳, 整个人已经被顾赦圈入怀抱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正想开口,面前的人倾了倾身,低头将脸埋进她颈窝,不知是何意味的蹭了蹭。   树后一片寂静,悠悠在颈间这细碎的动静中,心跳如擂鼓。   她脸颊发热,整个人有些懵,好半晌,才小声道:“你怎么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顾赦睁开眼。   眼神暴戾又压抑。   接连使用太阴真火,加上血种作怪,他快控制不住体内的戾气和喉间嗜血的冲动,尤其看到慕天昭出现的时候。   顾赦眼底一片阴霾,扶着悠悠后腰的手忍不住收紧,将人牢牢圈在怀里,竭力遏制着心头涌起的暴戾。   他意识有些浑噩不清,低埋着头,本能在女孩白皙的脖颈嗅了嗅,感知到那抹熟悉的香甜味道,心间的戾气才稍稍缓解。   时间在静谧的树下缓缓流逝,被抱住的悠悠,脸逐渐红的厉害。   察觉顾赦情绪不对,悠悠起初以为他是想吸血,都准备视死如归让他咬一口,结果对方就俯身抱着她,在她颈间轻嗅。   悠悠颈处小片白皙的软肉,被低沉的吐息一遍遍掠过。   掀起痒意。   半身都酥麻了,她有些受不了地抓了抓顾赦衣袖。   “师弟……”   顾赦眼神微暗,他已经冷静下来了,识海一片清明,却格外舍不得怀里的温软,沉默半晌,才微抬起头,下颌轻轻搭在悠悠颈处。   “我要回魔宫了。”他低声道,“让我再抱会吧,师姐。”   悠悠脸颊被他一缕发丝蹭到,忍住心里的异样,干巴巴道:“那好、好吧。”   她神色不自然地被顾赦拢在怀里,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不知是不是神识又疲倦了,脑海昏沉沉的,有些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放开。   天边翻起鱼肚白,些许微光落在林间,清晨的空气比夜间还要冰凉。   悠悠被顾赦的大氅裹了起来,隔绝了林间的冷气。   她眨了眨眼,收到半张地图。   万岭广袤无际,居住在此地的魔物虽多,却也有密集和分散的区域。   “此处万骨枯不多,统治这里的魔蜂死后,短时间不会有危险,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一两日,万骨枯聚集的危险地方不要去,还有。”顾赦指着地图上标黑的地方,“一定要远离这些区域,魔渊、雾林、尸谷……”   悠悠点了点头,收起地图。   这地图虽未绘制万岭全貌,但覆盖很广,其中有好几个出口。   白辛受到重创,就算滴血夺舍,也要一两日才能缓过气,待他恢复过来,定然第一时间返回魔宫,察看白越水灵身安危。   顾赦算着时间,在此之前赶回魔宫。   嗜血欲涌来,他能控制一次两次,却无法保证每次都能克制,继续待在悠悠身边,着实危险,他得找到挖出血种的方法。   他正打算离开,悠悠从怀里摸出勾莲玉,连着红线放在他手心,认真道:“这次别再弄掉了。”   顾赦心底一软,弯唇:“好”   待顾赦走后,悠悠从树后探头望了眼仙门道友。   不少人睡着了,只有小半负责放哨的保持情绪,还有一个,苍舒孑。   不知是不是一直朝这边望着,悠悠一露头,就被逮住了。   四目相对。   苍舒孑瞪圆了眼,先是疑惑,又察觉什么似的眯了眯眼。   “?”   悠悠:“?”   苍舒孑:“……”   *   顾赦回宫没多久。   碧水山庄,一道穿着灰色长裙,戴着面纱,发间一支湛蓝发簪的窈窕身影,迈入了大门。   侍奉在庆柔身边的侍女见到,忙道了声:“见过圣女。”   前不久,回了趟巫族的庆乐,手持大长老的密信:“姑姑在何处。”   侍女道:“夫人打算进宫看望魔君,在备东西呢。”   室内。   庆柔从密格里拿出福袋,系在了腰间。   这是她每次去魔宫,都要带上的东西,里面装着两张古符。   是顾赦给她的,她不知这符有多厉害,但每次带上,在宫里遇到乌霄殿那些旧人,尤其是大祭司傅老他们,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再明目张胆招惹她。   “姑姑。”   知道是庆乐回来了,她朝推门进来的女孩微微一笑,待看到对方手中的密信,笑意才凝了凝。   看完信,庆柔神思不定,看了看面前好奇不已的庆乐,“姑姑,大长老写了什么。”   庆柔视线掠过庆乐发间,是她送给庆乐的湛蓝发簪。   这三年,庆乐一直陪在她左右。   她挺喜欢这孩子,她知道大长老的意思,恐怕当初让庆乐过来照顾她,便有此意,但是玄儿……   庆柔有些犹豫。   她眸光落在面前的庆乐身上。   女孩穿着她熟悉的灰裙,面纱下的脸颊娇艳漂亮,一支蓝色的流苏簪子在发间轻摇慢晃,恍然间,让她想起她被大长老送来荒域的时候。   忽然想到什么,庆柔神色有些黯然,又看了看手中密信。   犹豫不决。   *   万岭。   湖泊旁,悠悠正襟危坐,在对面青年浅眸注视下,挣扎了许久,最后自暴自弃地把手伸了过去。   醒来的慕天昭,俊容还残留着几分苍白,望着女孩伸来的掌心。   他长指扣上她手腕,传入了些灵力。   下一刻,在悠悠闪躲的目光中,她掌心浮起黑雾,四周空气一凝,被惊人的魔气笼罩。   慕天昭面色一沉。   他知道悠悠从魔修手中夺走了魔鳞,但他没想过,悠悠真去炼化了魔鳞,还得到了魔尊的传承,如今体内的魔气浑厚,惊人的强大。   “你……”   悠悠缩了缩手,一脸知道错了的模样。   慕天昭剩下的话堵在了唇间,过激的情绪,令喉间一阵腥甜,他低咳了声,面色发白,薄唇被泣出的血溅红。   悠悠忙道:“师兄消消气!我好着呢。”   慕天昭将唇间的血擦拭干净,吐息沉沉,过了半晌,才睁着浅浅的眸子,望向面前女孩。   她不知这多危险。   更没想过,一旦被人发现,她体内有魔气,回到修仙界会陷入何种境地。   但一句责备的话,慕天昭也说不出。   如果不是他来灵魔界后,一直忙着白芙雪的事,留路杳一人在这危机四伏的灵魔界,她也不会走投无路到借用魔族的力量。   “……抱歉。”   听到传入耳中的歉意,悠悠紧张的神情一顿,茫然抬头,慕天昭修长的手在她发顶摸了摸。   “不怪你,等回去,我会亲自向师父请罪。”   悠悠抿唇,脑袋一下耷拉下来:“跟师兄没关系,何况,我不觉得修魔有什么不对,只要心正,修仙修魔没有不同,都是修行,我想爹爹也不会责备我,他一直对魔修没有偏见。”   顿了顿,意识到说错话,悠悠恨不得拍拍嘴巴,“对不起师兄,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慕天昭长睫微颤。   偏见么……   他确实对魔修有偏见,师父说的心怀众生,魔修也是众生之一,他是做不到的。   慕天昭无奈地笑了声:“不用道歉,本就是我境界不够。”   悠悠摇摇头,心里有些难受:“师兄已经很好了。”   慕天昭与她不同,孩时被魔修灭了满门,还是他被那些面目狰狞的魔修控制着,亲手杀害了所有亲人,心里受过严重创伤,连突破到化神境,渡雷劫时,心魔劫都是梦魇般的那日。   她怎么可能慷他人之慨,让慕天昭像她一样对魔修没有芥蒂。   想起当日的心魔劫,悠悠不自觉捏了捏手臂。   她那有道痕迹,很浅,但一直没消。   “走吧,你能控制体内的力量就好,但如果有失控的迹象,一定要与我说。”慕天昭将悠悠拉起身,嘱咐道。   悠悠点头,见慕天昭在储物袋寻着什么,“师兄找何物。”   “棺椁。”   悠悠愕然,看到她怔愣的模样,慕天昭浅笑了声,旋即敛了笑意。   他望向不远处的仙门子弟,低声道:“我赶到的时候有些晚,带队的长老和好些弟子都死了,我想去找回他们尸骨,就算没法带回修仙界,找个地方安葬,总比暴尸荒野,让魔物瓜分食了尸骨无存好。”   悠悠看了看慕天昭纤长眼睫下,一尘不染的眸子。   嘴角微弯。   她就说,师兄很好。   *   魔宫。   收到信笺,赶到乌霄殿的萧善木,看到久违的身影。   见他站着不动,坐在亭内的顾赦,捻着枚白棋似笑非笑:“先生怪我?”   萧善木摇头:“是庆幸。”   他当真以为顾赦被白辛夺舍了,魂飞魄散,如今人在眼前,倒让他如释重负。   至于顾赦未将对策提前告知,让他们误以为他真的死了,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是顾赦的事,倘若以为一域魔君会对谁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未免太过愚蠢。   “如此我就放心了。”顾赦捻起散乱的棋子,放入棋盒。   “先生可有闲情,对弈一局。”   萧善木行完礼,将剑放在棋桌旁,在对面坐下,他正要接过盛着黑子的棋盒,忽然发现顾赦选了黑子,把白棋留给了他。   萧善木有些诧异。   以往对弈,顾赦每次都选的白子,他曾问为何,顾赦当时的回答是,黑棋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下棋的人,而是盘上的棋子,那感觉令他生厌。   萧善木不甚明白,更不懂为何下棋时,顾赦每次都输。   分明棋艺不差,不仅不差,两三下便能料到他后面所有落棋点后,还能操纵着全局拐着弯让自己输。   他虽奇怪,却不多言,今天却不同。   落下一子后,萧善木看向对面,顾赦一贯穿雅致白袍,看着清冷,现在一反常态,穿了件颀长玄衣,与如墨眉目映衬,多了份沉韵。   束发的银扣也变了。   “看来君上心情不错。”   顾赦弯唇也不掩饰,正打算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   能在他下棋时候来打扰的,不多。   “徐夫人来了,还给君上送了件衣裳。”   顾赦下棋的手微顿,侧头看向宫人捧着的浅白衣裳,衣上绣着状若桃瓣似的巫花。   绣的很细致,是出自母妃之手。   顾赦垂了垂眸,片刻放下棋子,接了过来。   他记得孩时,母妃绣工起初很不好,只是在乌霄殿的冷殿中,没人管他们,衣裳破了都得她亲手缝补,被细针扎指,扎的次数多了,绣工也就好了。   顾赦将左袖微掀,看到内侧,默默绣下的‘安康如意’四个字。   望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绣字,顾赦默了会,问:“母妃现在何处。”   “回君上,浮华亭。”   庆柔没料到,她方离开亭子不久,就遇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望着黑着脸的大祭司,她脚步一顿,玉指捏紧了手帕,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她曾是释九阴的魔妃,见到这些曾效忠过释九阴的前朝旧臣,总免不了心生惧意,尤其是面对傅老这种乌霄殿的老人,对荒泽王室血脉和颜面极为看重,身为魔妃再嫁他人,在他们眼里无疑是罪无可恕,该被灭庄的。   庆柔下意识将徐念玄往后拉了拉,细声细气地问了声好。   “傅老。”   “母亲!”徐念玄不高兴的喊了声。   给这老东西什么好脸色,难不成还敢对他们怎么样,他魔君兄长还在呢。   傅老望着面前的女子,身着长裙,腰间挂着个福袋,挽着青丝,气质如兰,一眼望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如月光般柔和的温婉美人。   如当年一般,性子也是。   不过身份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庆妃。”他眼神冷下,“不,该叫徐夫人了。”   他阴冷地看了眼徐念玄,视线又落在庆柔腰间坠着的福袋。   他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两张魔符,一张主护身,一张主杀伐,多盯看几眼,都令人头晕目眩,尤其是杀符,符纸上的血气让他只是靠近,便感觉毛骨悚然。   这是上古魔符,虽有残缺,威力仍强到能轻易诛杀魔使的程度,哪个大魔瞧见,都得退避三舍。   前年魔君得到此二符,给了其母妃。   傅老心生忌惮,没有再言,从鼻子里哼了声,扭头走了。   庆柔松口气,拉着徐念玄,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正此时,她贴身侍女急匆匆走来。   “不好了,夫人,圣女在浮华亭……”   庆柔脸色一变。   浮华亭。   落英缤纷,一袭雪白长裙的庆乐坐在树下长椅,手持花枝,笑盈盈盯着正吞噬花瓣的蛊虫。   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庆乐回头,看到身形颀长的青年。   她愣了秒,低头看向自己衣裙。   这是庆柔姑姑早上送她的,衣纹为姑姑亲手所绣,漂亮极了,裙间半树巫花,栩栩如生,在风中飘落数片花瓣。   而此刻出现的顾赦,衣袍上的纹路,与她有异曲同工之秒,也是半树巫花。   稍一细看,便能洞察到些许真相。   两人分明是一株树,只不过各自一半,一左一右,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节,随风飘落的花瓣都朝着同一方向。   显然,庆柔姑姑不是单觉得这衣裳好看,才让她穿的。   领悟到对方意思,庆乐羞恼之际,咬了下唇。   多管闲事,她才没那意思呢。   不过庆柔会做出这事,倒让她倍感惊讶,对其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她的印象中,庆柔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事,最多暗示一二,诸如送她发簪这般模棱两可,仿佛如此别人就察觉不到她的心思,察觉了也有否认的余地,安全十足。   当年,庆柔该是她们巫族上任圣女,无奈天资不够,加上软懦不敢与人争的性子,各长老都不甚喜欢她,最后在继承圣女的前夕,被她妹妹庆礼夺了位置。   对巫族而言,变得没什么用处的她,自然被派到魔君释九阴身边,做起了魔妃。   大长老本意让她做眼线,负责向族内汇报释九阴的动向,灵魔界的局势消息,最好还能得宠,借释九阴壮大巫族。   谁知身在乌霄殿的庆柔,什么都不敢透露,回信总是支支吾吾,畏头畏尾地找各种理由,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传回,更是连枕边风都不敢吹。   族人都对她失望至极,待顾赦降生,因与释九阴命格相克的传闻,导致她也受到连累,长老们对她的期待彻底消磨殆尽,她成了个被遗弃的棋子,后来听闻她死了。   族内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也没人提及,直到三年前得知她还活着,更重要的是,现任魔君顾赦竟是当年的小孩释玄,大长老当即派她前来。   来了后,庆乐发现,难怪会被礼姑姑夺了圣女之位,她这位柔姑姑,像一朵羸弱的花,只适合依附大树生存,美丽怯懦,又易受蛊惑。   老实说,她不喜欢这姑姑,为己,被人夺走最重要的圣女之位,半句话不敢说,为巫族,身为巫女,在灵魔界多年,还是在如日中天的释九阴身边,多好的机会,竟未给巫族带来半点好处,于夫君释九阴,从头到尾她只是众多魔妃之一,与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换做她……   庆乐轻咬唇瓣,瞄了眼对面俊美贵气的身影,心底哼了声。   换做她,才不会只甘心做魔妃,要做就做魔后。   见顾赦站在原地,庆乐压下些许紧张,犹豫半晌,主动靠了过去,见四下无人,眉开眼笑道:“顾赦,好久不见。”   按规矩,她该唤魔君,但早年与少年在清筠宗、鬼城相识,有过交际,眼下身处灵魔界,此事与她而言,就像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般。   她与顾赦身边的魔修不一样,与那些唤他魔君的人都不一样,她见过少年时的他,见过还只是个清筠小弟子的他。   她当是特别的。   离近后,庆乐发现只有抬起头,才能看到顾赦的脸颊。   她脸颊不自觉红了。   她从未与顾赦离得如此近,对方比她高了许多,离得越近,越能感觉到对方高大挺拔身影带来的压迫感。   庆乐心跳落了拍,正想再开口,被顾赦抬指打断。   他没有对她说话,只是侧过脸,对出现在身边的黑影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让大祭司来,亲自告诉圣女,魔族的规矩。”   庆乐不解,抬起下巴看去,下一刻便对上一双眼眸。   青年眼尾狭长内敛,漆黑眸色,十分好看。   只是此刻那双黑眸里,布满了漠然冰冷,仿佛凝起刺骨的寒冰。   庆乐下意识退了步。   庆柔赶到时,只看到穿着她精心绣制衣裙的庆乐跪在亭中,红着眼眶,双手抓紧衣裙,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屈辱与愤怒。   庆柔吓得赶忙过去,扶着她道:“发生了何事?”   “走开。”庆乐挥开她,一脸愤恨。   “小瞧你了,是不是故意害我,还是想害我巫族,我真以为你对巫族一片赤子之心,对往事没有芥蒂,原来深藏不露,真是想不到。”   “你在说什么。”庆柔慌乱。   “是玄儿让你在此罚跪的,你别怕,你先起来。”   “明知故问。”庆乐拔下湛蓝色的发簪,拍开庆柔的手,将发簪恶狠狠地扔在她身上。   “不必装好人了!走开!我庆乐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都是拜你所赐!”   庆柔见她情绪激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先行离开。   犹豫再三,她找到顾赦。   “你罚庆乐,可是因那身衣服的缘故,玄儿,你、你误会了,那只不过。”庆柔顿了顿,磕绊道,“只不过,那是我给你做衣裳时,随手给庆乐做的一件,没有别的意思。”   话落,她一脸忐忑与惧意,看向面前一袭玄衣的顾赦。   在顾赦面前,她有些怕的,怕他身上与释九阴些许相似的魔君气质。   那种冷血无情,仿佛任何人在他眼底,都留不下一丝痕迹,都是他眼中的蝼蚁。   她实在怕释九阴,尽管对方并不是残暴的人,但也不曾对她温柔过,或者说,不曾对任何人温柔过。   顾赦眉眼平静,与平日见她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笑意:“我并未误会过母妃,倒是母妃误会了,只让圣女罚跪,已是仁慈,母妃久离乌霄殿,可能忘了规矩,与魔君服饰相同,哪怕是相似,都是大不敬,往小的说,她冒犯君威,大了说。”   顾赦把玩着一枚骨戒,脸上看不出喜怒:“她是巫族圣女,代表着巫族,我也可以认为,是整个巫族在向我挑衅,蔑视荒域。”   庆柔脸色煞白,慌忙道:“不不,绝无此意,这衣裳是我给她的,她不知情,也不知道你穿着与她……”   顿了顿,庆柔捏紧手帕的指尖发白,眸光轻颤,微微红了眼。   “玄儿,母妃只是看庆乐这孩子很好,希望……”   “母妃。”顾赦淡声打断。   他视线终于从骨戒转落在她脸上。   “我不是父君,庆乐不是你,你在父君那没得到的,她在我这,更不可能得到。”   他知道……   庆柔愣住,眼泪顷刻涌了出来,一时像失去所有力气,跌坐在地。   对……   她一生什么都不争,但对释九阴,终是不甘的。   当年她从巫族,孤身远赴灵魔界,她曾对释九阴抱过期待,那是她的夫君,她从未见过那般英俊的男子,也未见过那般冷酷无情的人。   无论是谁,在男人眼底都掀不起任何涟漪。   无论对谁,他心底都半点不在意。   让人不甘又绝望。   所以她看到庆乐,才那么想,想庆乐能得到她以前没得到的东西,也算了了她的不甘。   “母妃。”   一声低唤,庆柔抬头,看到青年蹲身,将绣着巫花的衣裳递给她。   “绣了很久吧。”他轻声,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是提前给我备好的大婚礼物,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何……为何别人一蛊惑,便轻易拿了出来,明明那么用心做的,最后却只为了场试探,母妃……若能换个方式给我,多好。”   庆柔泪珠滚了下来,抱紧叠好的衣裳,望着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很聪明,从小就是。   只是看穿太多,不知心里又是何滋味……   离开大殿后,顾赦站在长阶上,顿了顿步,半晌长睫微垂。   他没有再回棋局,直接去了放置白越水灵身的偏殿,在浮华亭的时候,他察觉到一抹在暗中窥探的视线。   白辛到了。   宫里人很多,他夺舍哪一个都有可能,但无论夺舍谁,都一定会去偏殿带走白越水。   *   万岭。   悠悠拖着棺椁,随慕天昭在仙门弟子一路逃离的方向,寻着尸身。   他本不让她来,这里离湖泊较远,说不定会遇到魔物,很危险,悠悠什么都没说,老实点头。   但慕天昭一看她斜瞥的视线,便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多半是等他走了,再偷偷跟上来。   慕天昭无奈,只能让她跟着。   一些尸骨虽然残缺,却不难被发现,慕天昭对照名册,很快只差两个。   其中一个找了许久,发现尸身在池沼里,颇为麻烦。   悠悠待在岸上,吃着青枣,托腮看着慕天昭将碎裂的尸骨在池沼里一点点找出来。   师兄不让她碰这些,找了块石头,用袖子擦了擦后让她坐在上面,又拿出几个青枣让她解乏吃。   悠悠无奈地叹口气。   她又不是小孩,不过这大青枣真甜。   悠悠眯了眯眼,刚打算吃掉最后一个,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从她身旁掠过。   顺手牵羊,捞走她的大青枣跑了。   悠悠瞪圆了眼,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跟师兄说了声,当即闪身追去,那黑影速度极快,她追了半天才追上。   “砰!”   山谷间一声巨响。   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子,摔落在地。   悠悠看清盗贼的庐山真面目,是只三眼魔猴。   魔猴大概也没想到,为了个枣,有人竟然追了它近千里,而且还把它追上了。   意识到对方实力在它之上,魔猴叼着青枣,举手投降,随即从石缝里,摸出一只小猴子,泪眼朦胧。   “吱吱……呜。”   悠悠一阵沉默。   真猴精,还会编感人小故事。   那小猴子睡的真香,醒来发现被它拎着,分明瞪大眼,吓得全身毛都竖了起来,一副‘谁呀这是,妈妈救我’的模样。   悠悠无言。   为了个枣,她倒真不会把对方怎样,只是好奇究竟何方神圣罢了。   谷内阴风阵阵,吹得人毛骨悚然,悠悠没有多留,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才发现腰间的古玉不见了。   意识到那猴子还会声东击西,悠悠咬着牙,回到山谷,魔猴身影却早消失不见了,只有从石缝探出脑袋的小猴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悠悠吸了口气,打算回去用师兄的玉找她的那块,她刚一提步,小猴子叫了声。   余晖下,一只高大的两尾猴从谷里拖出个尸体,朝这边走来。   悠悠怀疑是名册里最后一个尸身,倘若是,她得夺走,她走近定睛一瞧,发现那尸体面目全非,胸膛却微微起伏着。   还活着。 第120章   在小猴子愤怒的吱吱和两尾猴呜呜声中, 悠悠把人抢了过来。   那人当真与尸体一模一样,还是死去许久的尸体,浑身散着腐烂的气息, 面目全非,看不清模样,连是男是女都快分不清了。   但挺高的,悠悠估摸是个男子。   她忍着刺鼻的味道,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醒醒。”   那人还有些意识,微睁开眼,但还没彻底睁开便又闭上了, 随即再没了动静。   悠悠:“……”   这人全身还黏糊糊的,像尸浆, 看着惨不忍睹,悠悠把人拖到树下, 寻了些干净的水, 掰开他的嘴,用叶子灌了进去。   那人喉咙微动。   他整个人像发臭腐烂的尸体, 全身看不出哪受伤,也看不出哪没受伤,悠悠不敢盲目给他用药,只用了些效果柔和的丹药, 混着水喂下。   这人尸求生欲倒强,喂东西的时候十分配合,不喂的时候, 也张嘴等着。   丹药和水作用下, 没多久,人尸睁开了半只眼。   他透过半遮的视线中, 看到女孩纤细白皙的手,还有原本干净的红衣,不少地方被他身上的腐物染脏。   明明那么脏臭,她竟不嫌恶,兀自掰开他的嘴,又往里放了颗丹药。   她收回手的时候,一截衣袖从他鼻尖掠过。   在一堆令人作呕的味道中,诡异的,他嗅到淡淡幽香。   悠悠又等了会,琢磨着人尸该醒了,这时候,一声巨嚎从谷内传来,人尸攥紧了手。   悠悠望去,是只八眼巨猿,魔物万骨枯。   身形高大,动作却快到不可思议,嗅到活人的气息,立马朝这边奔来。   “砰——”   巨猿落地,直接砸了个深坑。   悠悠猝不及防被震飞数里,抬眸一瞧,巨猿似乎对谷内人尸的消失十分生气,暴怒的握紧拳头,直接朝人尸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悠悠直接用三眼魔猴的招式,以最快的速度掠过,顺手牵羊。   巨猿动作很快,但不及三眼魔猴,自然也赶不到悠悠,她将人尸往棺椁里一扔,在巨猿暴怒追赶中,拖着棺椁飞快消失在森林里。   棺椁里的人尸,只听到外界砰砰咚咚的声音,在剧烈颠簸中,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片安静。   棺盖动了。   一片黑暗中,人尸睁开眼。   外界天已黑了,没有月色,星辰倒是很多,在他头顶棺盖打开的瞬间,随着张精致白皙的脸,一并倾泻了进来。   人尸愣了愣。   今夜漫天的星光,一刹那,好似都降落了。   悠悠本来准备把人捞出来,见他醒来,伸去手:“你还好吗,能不能说话。”   庄隗躺在棺椁里,盯着那只手,没动。   他有些想笑。   要是让顾赦知道,他落下尸谷都没死,还被他要命护着的女修救了,不知是何表情。   庄隗抿了抿唇,抬指正要搭上悠悠的手,她缩了回去。   庄隗目光骤然变得阴沉。   险些忘了,说不定对方不是那最后一个仙门弟子。   悠悠瞅了眼看不清人样的庄隗,将棺材板“啪”地一盖,用灵符贴住,“不好意思道友,先委屈你了,等我确认身份,再放你出来。”   女孩清越的嗓音从棺外传来,庄隗黑着脸,推了推棺盖。   纹丝不动。   外面有十二道灵符。   跑的不知道方向,悠悠拿出地图,一路拖着棺椁,飞快往标记着魔蜂位置的地方赶去。   半个时辰后,悠悠在座孤峰里,找到巨大的蜂巢。   知道离湖泊不远了,她松口气,想起棺椁里还有个人,一路颠簸不知如何了。   她掀开灵符,里面的人尸气若游丝,被颠簸的更不成人样了。   悠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估摸了下对方威胁力,便将人尸倒了出来,担心对方直接死了,悠悠走到蜂巢最深处,用叶片刮了半晌,刮下剩余的一点点蜂浆,塞到人尸嘴里。   对上人尸睁开的眼,悠悠道:“不用感谢我,其实我有个师弟,都是他的功劳。”   庄隗心底冷笑。   悠悠看了眼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又在蜂巢刮了半晌,最后将米粒大小的蜂王浆塞到庄隗嘴里。   “蚊子腿也是肉,你多吃点,起死回生的话,也算功德一件。”   竟然信功德,还想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呢。   庄隗心底冷哼,刚吃下蜂王浆,便听到一声嘀咕:“不用算我头上,算师弟头上就行。”   庄隗愣了下,眼神骤变,恨不得把融在口里的蜂王浆吐出来。   他忍不住嗤了声。   疯了。   给顾赦攥功德,真是他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他与顾赦也算从小相识。   在他如同质子,被古域扔到乌霄殿的时候,他就认识顾赦。   荒泽殿下不少,顾赦是地位最差的那个,因这与他有些相似的处境,让他记住了他,但没多久,他便意识到他们不一样。   他记得有次,庆妃簪子被另个妃子拿走。   那簪子似乎很重要,庆妃脸色雪白,却不敢多言,只死死拽住捏紧拳头的顾赦。   簪子被那妃子扔了,不知道扔哪去了。   但顾赦似乎猜到了。   当晚,他便看到顾赦在魔宫一处莲花池里,摸寻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庆妃醒来,多半是没看到顾赦的身影,匆匆寻来,顾赦浑身湿漉漉的,正蹲在池边洗簪子。   庆妃找到他的时候,他刚好把簪上泥泞洗干净。   庆妃红了眼,抱着他止不住低泣:“簪子对母妃是很重要,但你更重要,以后不要再干这做事了,这么冷的天,感染风寒了怎么办。”   他在那时候就意识到,顾赦与他不一样。   顾赦有个爱他的母妃。   他没有。   他的母妃,古域第一美人,家世显赫,位高权重,但她不爱他,甚至以他为耻,恨不得他去死。   因为他是她喝了很多药,才强行生下来的。   那些药副作用很大。   他出生时,脸上就有道狰狞猩红的胎记,左手还是六根手指,宫里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认为他受了诅咒,因此失宠的母妃,更是多次想掐死他,后来再不想看他一眼,怕脏了眼。   顾赦却有个好母妃。   让他嫉妒不已。   后来,庆妃离宫再没有回来,他站在暗处,看着顾赦在宫门等了一天又一天,忍不住发笑。   但没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   释九阴回宫了。   那个男人实在可怕,阴鸷冰冷的眼神,即便不是看向他,都吓得暗处的他忍不住退了步。   但顾赦,却拦在了释九阴面前。   在一群魔臣惊愕的视线下,他走过去,站在释九阴前面,问:“母妃呢。”   释九阴看了眼顾赦,隔着很远,他都感受到释九阴的威压。   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他不知顾赦如何撑住的,直到他看到顾赦脸颊,浮现出魔纹。   那是大魔才有的东西,他嫉妒的红了眼。   但魔纹的出现,让释九阴的脸色冷了下去,像看到世间最丑陋的东西般,冷声道:“你脸上的东西真恶心,你不会还引以为傲吧。”   察觉魔君的怒意,四周魔臣和宫人跪了一地。   上个在九阴魔君面前,露出魔纹的,已经被他让人用刀把那块皮肉都刮了。   他以为顾赦也要跪,或者求饶,但顾赦没有,他察觉到释九阴对魔纹的厌恶,抿了抿嘴角后,走到一个魔臣前。   “铮——”   匕首拔出的声音清脆极了。   所有人以为顾赦疯了,要去刺杀魔君,但那只小手,最后刺向的是自己脸。   一刀落在魔纹上,顾赦半张脸,瞬间被鲜血覆盖。   猩红狰狞的颜色,覆盖了浮现出的魔纹,所有人望着那张血淋淋的小脸,都惊呆了。   “这样可以吗。”顾赦问。   释九阴低眸看着他,片刻勾起嘴角,大笑起来。   “很好。”他道,“你很好。”   “母妃呢。”顾赦又问了遍。   这次,释九阴看向一个魔臣,那魔臣迅速起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释九阴听完,给顾赦吐出了两字。   “死了。”   他语气凉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俯身抽走顾赦手里的匕首,随后扔掉后,派人找药师给他治疗脸上的伤口,不要留下疤痕。   “这样是能掩盖丑陋的痕迹,不过有天,本君希望,这些东西能以另种方式消失。”   话落,释九阴带着众臣离开,留下等到答案的顾赦孤身在宫门处,脸上还淌着血。   顾赦在原地站了很久,许是意识到以后只有自己一人了,最后用衣袖擦擦小脸上的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也离开了。   待宫门口一个人也不剩的时候,在暗处的他,好似才回过神。   或许是当时,这个同龄小孩带来的冲击太太,他走了出来,头一次正眼看向自己左手多出来的一截手指。   他捡起那把匕首,将那手指剁下,剁的粉碎,差人送给了他的外祖父,母妃生父,庄家掌门人。   没多久,他被接回了古域。   是外祖父的手笔。   古域局势复杂,庄家并非一家独大,母妃只有他一个孩子,那根断指让他外祖父意识到,他或许还有救,是个可塑之才,能扶持他成为魔君。   之后他的路平顺起来,脸上的胎记也渐渐消失。   他在古域,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顺风顺水,直到顾赦回到灵魔界。   一出现,便轻而易举得到了他费尽心思还没到手的魔君之位。   偏偏还是他,一手策划的释净暴毙,给了顾赦机会。   顾赦总是运气那么好,好的让人妒忌。   不过顾赦处境比他还难,有个血魔盯着,让他放宽心了不少,还有其他八域那么多想要他死的人。   他是恨不得顾赦死的,不过他们还合作过,也是那时候,他发现顾赦有个深的心魔,深到他都觉得可怕。   表面的和平一直维持到,魔尊传承出了意外。   他原是不信的,后来不得不信,顾赦的弱点竟然这么明显,为了个仙修,理智都抛到九霄云后去了。   他本以为顾赦会像释九阴一样,有着吞没三界的勃勃野心,因此发现顾赦为了个女修,连命都不要的时候,一度觉得顾赦得了失心疯,失望至极。   直到此刻,他才隐隐明白,何故如此。   他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堪,从尸谷堆积如山的尸体里爬出来,浑身有多恶臭,所以不明白。   他小时候,脸上一道胎记,都把那些人吓得远远的,只在远处朝他投来鄙夷嫌恶的目光,为何现在浑身脏兮兮的,像块烂尸,还有人会不躲,不离得远远的,反而靠近了他。   巨猿袭来的时候,是砸向的他,已经被震到安全之地的人,怎么还会跑过来送死。   要是再慢一点,她就要与他一起变成肉泥了。   他没法理解,只是隐隐意识到,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原来有星光照进来的时候,是忍不住握紧的。   也许顾赦就是因为这样。   但他不会。   庄隗嗤笑了声。   这个蠢仙修,还惦记着给顾赦攒功德,等他恢复,就趁她不备杀了她……   不,还是留一缕魂,炼成傀儡好了,还能用她对付顾赦。   在庄隗筹划后事之际,他没注意到,那声低嗤被听到了。   悠悠危险的眯起了眼。   她说她师弟,他低嗤什么。   认识?仇人?在万岭……   “庄隗!”   悠悠道出她唯一知道的人。   下一秒,她就看到人尸面色一变,半晌冷哼了声:“你倒是聪明。”   悠悠:“……”   庄隗见身份暴露,直接出手,悠悠有所防备,疾身后退,站稳身形正要回击,却看到庄隗愣住似的,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后方。   ……是魔灵。   庄隗望着浮现在悠悠身后半空的魔袍身影,看清是谁后,险些吐出一口血。   酆昱魔尊。   他们古域万年前的魔君,他的老祖宗!   他也可以叫酆隗……   已化身魔灵的酆昱,盘膝悬在半空,支颐睁着半只眼看他,似乎发现他是酆氏血脉,默了默,嫌弃地皱了下眉。   不肖子孙。   庄隗看出他心中所想,喉间一甜,没忍住直接吐出口血。   悠悠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有机可乘,直接将人打晕,一掌拍回棺椁。   她略一思忖,看了眼地图,不辞万里,把人打哪来扔回哪去。   巨猿在身后长鸣,悠悠拍了拍手,将棺椁扔回山谷直接走了,她可没忘记,他为了魔尊传承,三番四次取她性命的事。   不要怪她心狠手辣。   仙修是这样的,睚眦必报。   悠悠赶回去的路上,趁着月光,在一条溪流边洗了洗手。   又用法术将全身弄干净,换了身衣裳,将脏兮兮的红衣扔掉,才脚步轻快的回去。   她回去,师兄却又不见了。   慕天昭去寻她了,照着古玉感应的方向。   悠悠:“……”   估摸慕天昭寻不到她会回来,悠悠不敢再乱跑,老老实实和众人待在一起。   她坐在原地没多久,心神忽然一紧。   悠悠神色微变。   是勾莲玉。 第121章   半个时辰前, 魔宫。   白越水灵身所在的偏殿,所有宫人被斥退,空无一人。   顾赦立在高台玉栏前, 整个空旷的偏殿尽收眼底,他指尖在栏上轻扣,等了几许,只看到寂寥的夜色。   白辛比他想象中沉的住。   莫非经历了一遭心魔,开始怕了……   顾赦微眯起眼,如果不是万岭危机四伏,他是很有耐心跟白辛耗。   但眼下, 既然白辛都犹豫了,他成全他好了。   望着白越水所在的房间, 顾赦抬起长指,正打算看场燎人的烟火, 一声属于女子羞怯的嗓音, 在他身后响起。   “君上。”   伴着这声音,吹过高台的风中, 夹杂了一抹极为香甜的血腥味。   在嗅到那味道时,顾赦整个人身形微微紧绷起来,意识到什么,他没有回头, 狭长的眼眸敛起,余光看到出现在偏殿大门的身影。   是个侍卫。   但显然,已经换了芯子。   白辛望着高台上的身影, 面色冰冷, 嘴唇动了动。   “魔君在那,好生享受吧。”   他给顾赦准备了世上最纯澈诱人, 难以抗拒的血,极阴之血。   他在很早之前,费了许多功夫才找到的,安插在魔宫,本打算夺舍顾赦后,用来稳定体内的嗜血珠,谁知低估了对方,输的一塌糊涂。   想起夺舍后的幻境,白辛望向紧闭的朱红大门,脸色有些苍白。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变得不敢推开。   顾赦体内,像有株诡谲的魔种,扎根在心头,能挖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造一场血淋淋的梦魇。   梦魇可怕,更可怕的是即便清醒了,阴影仍在。   就像此刻,倘若以前,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进去看望师父,但现在,他却犹豫地站在门外,他怕白越水已经醒来,如梦魇中的那样,说出能将他轻易击溃的话。   自那场梦魇后,他总是忍不住想,忍不住害怕,她是不是后悔带他走出吸血洞了,是不是后悔救他了……   师父一定后悔了。   他做了那么多,师父讨厌的事……   立在门外的白辛,眨眼的功夫,神色变得魔怔,浑身像被乌沉沉的阴霾覆盖。   即便脱离了顾赦的真身,心魔的阴影仍笼罩着他。   高台上,顾赦情形不比白辛好。   嗜血珠在他体内躁动起来,刺激的他双目赤红,眼前所有景象宛如覆了层猩红颜色。   他盯着有些迟疑,但仍鼓起勇气走近的红衣女子,在越发浓郁的极阴之血吸引下,意识一片混乱。   那张面孔,他在哪见过。   顾赦素来过目不忘,稍一回忆,便记起是哪。   生辰前,他从天域回宫的那夜,一群乐姬入宫,路过凉亭,他看到了混迹其中的路杳,将所有人叫住,这个拥有极阴之血的女人,当时就身在其中。   曾和悠悠化身一起入宫的赵伊人,站在离顾赦一丈的距离,捏了捏掌心汗湿的手帕。   她望着前方英俊年轻的脸庞,娇容发红,神色充满羞怯和爱慕。   血魔大人让她来的。   说都给她安排好了,只要她出现,魔君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   赵伊人本半信半疑,但此刻,她能感觉到自身对顾赦莫名的吸引力,还有对方看向她时,不加掩饰的某种深深的渴望。   血魔大人真是她的贵人。   赵伊人这般想着,心跳如擂鼓,迈着莲步大着胆子靠近。   顾赦眼底一片猩红,竭力遏制着嗜血珠带来的欲念,握在栏上捏到死紧的手,冷白皮肤下,泛青的血管条条绽出,几欲绷裂般。   白辛不会白送给他礼物。   这极阴之血他若尝了,多半要如白辛般,成为只能嗜血的东西,体内的血种再也根除不了。   短短须臾,顾赦残余的理智不断消减,在嗜血珠的冲击下,本能地想要抓住靠近的人,掠夺对方体内鲜甜的血液。   他浑浑噩噩的意识里,只有一个红衣纤影靠近,带着诱人的味道。   是师姐么。   顾赦滚了滚喉咙。   一滴雨点落在脸上,冰凉的气息,将险些被心魔控制的人惊醒。   白辛恢复神智,捏紧手,望向被极阴之血牢牢束缚在高台上的顾赦。   还忍着没动。   也是。   有那么强大的心魔磨砺,自制力不强的话,早变成被心魔控制失去理智的疯子了。   白辛长指一划,远处的赵伊人脖颈刹时淌出血迹。   她愣了愣,露出惊慌之色,捂着脖颈正害怕地四处察看是谁偷袭,眼前一片阴影袭来。   下一刻,她便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长眸,赵伊人心中的旖旎消失殆尽,察觉不对,本能的恐惧起来,匆匆后退,却踉跄摔倒在地。   魔君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她身前,视线恍惚,像是在看她,又像在看别人,神色露出茫然又有些迷恋的模样。   他似怕吓到她,又忍不住靠近。   赵伊人望着那双清晰英俊的眉眼,窥到一抹安抚似的柔和,有那么刹那,忘记了恐惧,但脖颈伤口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畏惧地缩了缩。   顾赦目光在捕捉到她动作的那刻,变了变。   察觉顾赦还没动作,白辛皱眉,正要抬手,一个颤巍的嗓音响起。   “血、血魔大人。”   白辛看向从暗处走来的人,碧水山庄庄主徐独道。   “拿到手了。”他问。   极阴之血是让顾赦失去理智,变成和他一样嗜血的东西,他修为大半折在顾赦那,而要重创对方,只能靠别物。   徐独道手持张魔符,远望了眼顾赦,便畏惧地收回视线,转而对白辛露出谄媚的笑:“回大人,从夫人那拿到古符了。”   白辛来找他,要他助他除掉魔君的时候,他着实吓了跳,不过很快被对方说服了。   自从三年前知道庆柔身份,他心里便扭曲起来,一面忍不住洋洋得意,九阴魔君的魔妃,当今魔君的母妃,是他的夫人,他也算魔君的继父了,谁见了他也得对他毕恭毕敬,但另一面,他过的担惊受怕,不是梦见被乌霄殿那些人杀死,就是梦到被顾赦灭了满门。   这个年轻的魔君看他不顺眼,若非顾忌生母庆柔,早就对他下手了。   白辛来告诉他,顾赦没死,还夺回了真身,他便深深恐惧起来,若是让顾赦知道,他阻拦了夫人给他点魂灯,一心想着依附血魔使,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只能听白辛的,除掉顾赦。   庆柔有两张上古魔符,一主杀,一护体,威力非凡,白辛要他拿到的,便是其中的主杀符。   庆柔今日抱着衣裳回庄,便红着眼以泪洗面,神思不定的,她向来爱哭,他都习惯了,安慰了几句便说起符的事。   魔符是顾赦给的,庆柔很珍惜,寻常放在一个密格里,连他也打不开。   但拿到魔符不难,只要骗骗她,说乌霄殿那些人要害徐念玄,让她拿出一张护身的魔符给徐念玄就好了。   果然,庆柔慌里慌张地同意了。   她不知道,他拿走的不是护身符,而是杀戮符,更不知道,他拿走是要帮白辛对付顾赦。   “既然拿到了,就动手吧。”白辛漠然的嗓音,让徐独道心头一惊。   他去?!   那可是魔君,何况是顾赦那小子。   他哪敢!   “他现在无暇回击,你只管用杀符对付他就好。”白辛见徐独道一脸畏色,面无表情抬手,将人一掌挥到高台上空。   “动手。”   徐独道凌于半空,对上顾赦刹时投来的视线,先是慌乱无比,但再意识到顾赦面露冷汗,神情不对的时候,脸色由畏惧转为跃跃欲试的阴狠。   他催动魔符,刹时风云变色,猎猎风声穿过半空。   感受到掌中那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徐独道浑身战栗,露出着迷之色,他盯着高台上恍惚的身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倘若顾赦死了,释氏再无后人,魔君之位就彻底空了……   “让你动手。”白辛冰冷的声音传来,伴着一股寒意涌来,徐独道不敢再胡思乱想,直接撕开那残缺的上古魔符。   天空刹时万顷雷霆,随着他掷出的残符,凝成一点,在残符打入顾赦丹田的那刻,这方天地一片震动。   “轰——!”   *   一阵心惊肉跳感涌来,悠悠落在胸膛的手紧了紧。   她正要感知勾莲玉动向,远处,一声巨大的猿鸣哀叫传来。   悠悠望去,只见尸谷方向的天空,乌沉沉的,仿佛着了火,夹杂着一股阴冷黑暗的死气。   困在她识海的仙界少司,虽看不到外界,但能感受到些许气息,愣了瞬,察觉太阴真火的气息,难以置信地惊呼起来。   “怎么可能!顾赦不是走了吗?!”   焚魔蜂的不是顾赦?   虚隐不信。   不是顾赦是谁,可倘若是他,又出现的太阴真火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止他一人拥有太阴真火,更不可能……   太阴真火乃数十万年前,魔神的本命火,又不是青菜萝卜,若那么容易得到,就不会自魔神陨落销声匿迹,沉寂这么久。   可若不是,眼下如何解释,莫非,   虚隐心头一惊,脑海涌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   莫非周迦南没有复活,但意识复苏了……本命火,就是他复苏的意识?!   他要做什么……   尸谷。   庄隗在一片黑暗中醒来,渐渐回忆起昏厥之前,是被古域世代供奉的魔尊酆昱威慑,让悠悠趁机打晕了。   他在哪。   庄隗摸着熟悉的木材,意识到在棺椁里,莫名有些安心,但悬着的心刚放下,外面一阵沉沉的脚步逼近,地面颤动。   他愣了愣,挣扎着推开棺盖。   冷冽的天光下,如山尸体堆积谷间,不远处,把这些视为杰作的巨猿,狰狞着面孔靠近。   ……他回来了。   回到了之前,千辛万苦才爬出的地狱。   庄隗愣了半晌,看向掌心捏的一块红衣碎片,双目发红。   是她把他扔回来了。   是她……   为什么,明明之前舍命救他,因为发现是他,是魔修,所以这般狠地对他吗。   那顾赦呢。   如果顾赦的话,她还会如此吗……   可顾赦和他有何区别,他们都是魔族,一样心狠手辣,不折手段,不,顾赦还比他更狠!这些年,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手段。   为什么,她还对顾赦那么好……   巨猿庞大的阴影罩下,低头盯着跌出棺椁的人,发出顽劣孩童般的嗓音。   “找到啦找到啦,尸体真好玩。”   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在头顶盘旋,身处尸山的庄隗埋着头,乌黑的指甲嵌入掌心,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浓烈怨憎。   浓烈的,快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他双目赤红,浑身战栗起来,脑海中对巨猿和死亡深深的恐惧,最终全部化作对悠悠的怨憎与不甘。   她该死,顾赦也该死。   他们都该死——!   似乎感受到他强烈的怨念与不甘,幽暗的山谷里,忽然冒出一缕黑暗火焰,阴冷的死亡气息笼罩着人尸,接着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山谷。   一片浴火中,酆隗睁开眼。   许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接着,放声大笑。   太阴真火伴随他的笑声,将整个尸谷焚为灰烬。   *   “快,去那方向瞧瞧!”虚隐催促。   悠悠拧眉,将四周结界布置好,嘱咐完牧芥和一群仙门道友后,在少司气急败坏的怒喝声中,转身朝另个方向走去。   她察觉勾莲玉到万岭了。   不知顾赦发生了何事,她得去找他。   距湖泊近万里的幽静之地。   十红丹境。   丹境内地势奇特,拥有天然阵法,没有任何魔物能涉足,在万岭宛如座世外桃源。   此时,境内十里红枫一闪,法阵中心的顾赦现身,身形摇摇欲坠。   他撑着棵树,随手撕掉身上的杀符,眼神冰冷。   徐独道打入他丹田,想致他于死地,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丹田里既非魔丹,也非灵核,那里装着世间最深的阴暗。   魔符还未靠近,威力便被苍生棋碾碎。   嗜血珠平日安分守己,引起他嗜血欲的是白辛埋下的血种,但一旦遇到极阴之血,嗜血珠的涌动比血种强大百倍,让他几乎丧失理智,若非极阴之血的退缩,让他意识到不对,说不定他已经在愉快的吸血了。   借苍生棋带来的刹那清明,顾赦将体内作乱的嗜血珠逼出,掷下与十红丹境相接的玉佩,直接离开了魔宫。   嗜血珠的威力强过血种,有所压制,如今失去嗜血珠,他体内的血种如疯长的藤蔓蔓延。   比这更糟糕的是苍生棋,久违的悸动,让顾赦浑身被浓重的魔气笼罩,心头抑制不住地涌起暴虐戾气。   继续待在魔宫,他怕失控毁了整座魔宫,故而来了这片丹境。   此处幽静,只有被他扔在此地的诱饵,即便他将这地方毁了,也无关紧要。   “吱吱。”   顾赦阖了阖眼,忍住心头暴戾的杀念,对守山的三眼魔猴冷声道:“滚——”   他话音落下,视线在一片恍惚中,看到了三眼魔猴拿在手中摇动的古玉。   “……”   丹境外。   慕天昭攥着古朴的朗玉,感知到悠悠的玉正在其中,不假思索闯了进去。   察觉有人闯入,顾赦遏制着腾起的杀欲,转身步入一座灵洞,他不能被苍生棋控制。   丹境有天然阵法,要闯入其中十分困难。   慕天昭发现被困在其中,蹙眉破阵。   灵洞内。   盘膝坐在一张寒玉床上的顾赦,竭力压制着苍生棋带来的暴虐,但神识感知到的外界动静,让他原本滔天的戾气,变得更加汹涌。   他闭目在识海,与悬在苍生棋上的心魔僵持。   心魔穿着古老的魔族王袍,顶着和他一样的面容,支颐悬坐黑棋上,长眸半敛。   “好像。”他忽然幽声道,“还来了个小朋友。”   顾赦察觉闯入神识的另个身影,心境一乱,寒玉床上的真身,低垂的长睫颤了颤。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知道自己在乘凉的悠悠,走在慕天昭后方,在天然大阵里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一个岔路口,“吱吱”的叫声响起,悠悠瞪圆了眼,与僵住的三眼魔猴面面相觑。   下一秒,两道残影掠过林间。   悠悠这次没跟魔猴客气,直接用魔尊的力量将其捕获。   “我玉呢、不。”悠悠对三眼魔猴道,“有没有看到一个人。”   悠悠察觉勾莲玉就在这片区域,她对魔猴比划起来。   魔猴在悠悠的比划中,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其实它没看懂悠悠说的是谁,但在它眼里,自己战败已是俘虏了,只有让更厉害的人来对付她,才能解救自己。   “吱吱。”魔猴站在灵洞外。   畏惧里面的魔气,它不敢进去,躲在石后朝洞口指了指。   悠悠体内有魔族的力量,亦能对魔气有所感应,察觉洞内一股极为暴戾的气息,心头惊了惊。   但勾莲玉越来越近。   悠悠没有迟疑,直接闯了进去。   灵洞很大,还有许多交错的弯道口,悠悠顺着魔气的牵引,走到深处,看到了盘腿坐在大块寒玉上的身影。   她面色一喜,快步走了过去。   洞内空气弥漫着微末寒意,顾赦阖着眸,一袭玄衣,长长的睫毛安静垂着,在一片腾起的薄雾中,凝神打坐。   悠悠站在玉床边,倾身细看了看,没在他身上发现任何血迹,她松口气,又看了看顾赦衣襟处微微鼓起的勾玉,压下心底的疑惑。   修行人都知道,在旁人打坐时莫要打扰,见顾赦安然无恙,悠悠直起身,正打算离开——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抓住。   青年掌心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带着似要将女孩融化的烫意。   悠悠一愣,回头对上一双压抑到极致的黑眸。 第122章   灵洞内, 一阵动荡。   待动静偃旗息鼓,悠悠后背被迫贴上寒玉,冷的唔了声, 被高大的身影压在玉床上动弹不得。   眼前阴影倾了下来,悠悠望着魇住的顾赦,恨不得叫破喉咙。   救命、救命啊——   方才她见顾赦睁开眼,便察觉对方不对劲,嗅到危险气息,悠悠本想把人打晕抬走,但几个回合, 她从担心下手过重到心里发凉。   和上次一样,不知道顾赦用了什么法子, 贴身时,将一股力量从她手腕送入体内, 便给她卸了力。   悠悠挣扎无果, 气喘吁吁地望向失去理智的人。   薄雾从寒玉间腾起,带来丝丝凉意。   顾赦意识一片混沌, 感受不到丝毫冷意,浑身烫的厉害。   他一手护着悠悠后脑,另手撑在她腰侧,将人困在玉床和自己之间, 长眸幽暗,像捉到心仪的猎物般,欣赏战利品似的, 打量着被困在身下的女孩。   心头翻涌的暴虐和嗜血欲让顾赦想要将对方咬碎, 夺取所有生机。   可他又本能迟疑着。   不知为何如此,顾赦头痛欲裂, 意识浑噩地摇了摇头,模糊的视线,竭力想要看清身前面容。   但他什么都看不清,只依稀看到女孩发锻被他指尖勾住,乌发散乱地铺在寒玉上,皮肤雪白,黑白分明的颜色不断刺激他的意识。   她雪颈微仰,似乎想说什么。   这一动作,纤细漂亮的颈线,便明晃晃映入他眼帘。   顾赦心脏难以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盯着颈线消失不见的地方,喉咙微动了动,眸色渐深。   布帛碎裂声响起。   左边衣襟滑落到臂弯,露出大片雪白细肩的悠悠,愣了瞬,难以置信地睁大眸子,面红耳赤地挣扎起来。   “顾赦!顾赦!”她这次真叫破喉咙了。   “师弟、师弟——唔。”   灼热的吐息洒在颈部,悠悠身形一僵,察觉顾赦的贴近,之前被咬过的小片皮肉,泛起细细颤栗。   不知是被寒气凉的,还是怕的,悠悠肩颈下意识缩了缩,语气软了起来。   “你放开我,想要血的话,我割破皮给你流一点行不行。”不知有没有用,悠悠还是努力好声好气地商量,“师弟啊,我听说男人不能说不……啊。”   他在她颈处咬了下。   悠悠本能的颤抖起来,脸色雪白,似乎发现她的害怕,窸窣动静后,顾赦轻轻松开她,埋在她细软发丝里的长指,松了又紧。   意识到顾赦还有些理智,悠悠快感动哭了。   她正再接再厉嗷两嗓子,顾赦浑身烫的厉害,似乎还是忍不住,红着眸把头埋进她颈窝。   他又试探性地,用牙尖,碰了碰她那片脆弱雪白的皮肤。   力道很轻。   却让人难以忽视。   薄红从悠悠白皙的颈处,一直蔓延到脸颊。   往复几次,悠悠心头的感动消失,只感觉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肉,被反复折磨,还不如来个痛快。   她心头一梗,忍住心底怯意,伸出不知何时解放的手,没多少力气地拽了拽顾赦衣裳,带着几分自暴自弃道:“不用管我死活,你咬吧,只要轻点……呜啊!”   悠悠还说着话,猝不及防被顾赦牙尖咬进深处,她眼眸一红,没忍住低呜了声,泪珠险些直接扑簌滚了下来。   寒玉床上,两人气息瞬间交织在一起。   悠悠下意识挣扎,但刚抬起,玉白的手便被捉住不容抗拒地扣回床上。   颈处传来警告似的动静,悠悠浑身颤了颤,唇间溢出一丝轻微的哽咽,顾赦修长的手指趁机嵌入,十指相扣,按紧了她。   他将女孩牢牢锁在了身下,赤着眸,肆意汲取着清甜的味道。   灵洞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洞内深处,传来一声打着颤儿似的软泣。   “呜……”   太久了。   上次只咬了一会,这次顾赦像得不到满足,没有尽头一般。   悠悠意识涣散,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察觉体内血液缓缓流逝,她低低地闷哼了声,在顾赦怀里微微挣扎起来。   “够了……够了顾赦……”   她颤着声,尾音甚至染上几分泣音。   沉浸在花开似的幽香气息里的顾赦,微微一顿,须臾,神情恍惚地抬起头。   他眉间戾气已经消失,薄唇染红,只是神情依旧恍惚,他低头看着被自己笼罩的纤瘦身影,眼神有些茫然。   被他压在身上的女孩,肩头衣襟散了大半,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都覆了招人的薄红,她气息有些乱,小口喘着气,睫毛湿漉漉的,像是悬了细碎的泪珠,眼尾晕开一片红意,与眼下朱红小痣映着,煞是好看。   漂亮的让人心惊肉跳。   顾赦心底原本消弭的阴暗又涌了起来,他拢了拢悠悠细软的发丝,眼神暗下,抛开被缓解几许的嗜血欲,忽然想要更多。   他知道她现在没有力气,连一点反抗都做不到。   顾赦眼神幽暗,落在悠悠腰间的长指动了动,正想动作,忽然察觉到什么,整个人顿住。   他看向悠悠脸颊。   她气息很微弱,脸色泛白,清澈的眸光都有些涣散。   她似乎很难受。   顾赦魔怔般的黑眸眨了眨,不自觉停住了所有动作,半晌,在一片静谧中,他俯下了身,在悠悠湿漉漉的睫毛上,安抚似的吻了吻。   青年动作温柔,甚至带着虔诚的味道。   悠悠原本意识朦胧,半梦半醒,察觉睫毛柔软湿热的触感,一时没反应来。   待回过神,她微微睁大了眼,脑海一片空白。   “顾、顾赦……唔。”   嘴唇被堵住的那刻,悠悠呼吸一滞,脑海像是“砰——”地炸开了。   万顷雷劫一齐劈了下来。   劈的她全身发麻,外焦里嫩,晕头转向只想找个救命稻草般的藏身之处。   在悠悠天崩地裂,宛如遇到人生最大危机不知所措的时候,顾赦垂了垂眸,埋在她发间的长指不觉收紧,加深了这个吻。   被他抱在怀里的悠悠,更加炸裂。   她整个人被顾赦笼罩着,浑身上下,仿佛连头发丝都沾染了对方的气息。   与此同时,悠悠感觉到失去的力量在逐渐恢复,原本微凉的血液犹如注入新的生机,在她体内泛起温热,循环往复。   但悠悠指尖还是发软。   她抓着顾赦宽袖的手指发颤,一口气也喘不上来,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   不知过了多久,灵洞深处,响起一声低沉的闷哼。   悠悠将被打晕的顾赦扔在寒玉上,火烧屁股似的,飞快消失在洞里。   *   “吱吱、”   在外面等到快睡着的三眼魔猴,只看到一个残影掠过,如疾风一般没入了枫林。   它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   悠悠一口气溜出了数里,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四面红枫似火,全是一模一样的风景。   意识到迷路了,悠悠才冷静下来。   她竭力平复着砰砰乱跳的心脏,抬头看着面前一棵大枫树,半晌,摸了摸比枫叶还红的嘴唇。   心尖一颤,悠悠涌起一头撞死在树干上的冲动。   刚摸清十红丹境天然大阵的慕天昭,寻着进入的方向,抬头就看到面朝枫树坐着的女孩,埋头往树干上,一磕一磕的。   她磕得入神,对着颗树几欲抓狂,有人走近,都没有发现。   慕天昭不经浅笑了声。   悠悠一愣,回头发现慕天昭立在身后,残留着薄红的面色,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将裹在身上的衣裳收紧了些。   “师、师兄,你怎么在这。”   慕天昭捻着古玉:“自然是来寻你。”   悠悠想起被三眼魔猴带走的玉,慕天昭伤还没好,一路寻到此处,心里有几分歉意:“让师兄费心了。”   慕天昭察觉到他一来,悠悠便微微僵住的身躯,浅眸一扫,视线划过她裹着的厚衣裳。   怕冷似的,她裹的严严实实。   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脖颈都藏了起来,抬起的小脸泛着红。   “师妹身体不适吗。”   他话音落下,就看到悠悠摇了摇头,随后反应过来似的,使劲点点头,她侧过脸,掩嘴装模作样地低咳了声,开始有气无力地说:“是、是啊,我感染了风寒。”   话落,她瞅了眼他,似乎想看他信不信。   慕天昭嘴角弯笑。   他也不揭穿,从储物袋拿出些治风寒的药,放在她掌心。   悠悠收了药,长松口气,旋即额头微微一凉。   慕天昭修长如玉的两指,沾着膏药,在她撞红的地方抚了抚,轻浅的嗓音响起:“上次见你如此,还是十四年前。”   悠悠一愣,听慕天昭道:“忘了么,有次你拿师父的宗主令玩。”   悠悠一下想了起来。   她小时候时常拿爹爹的东西,也不叫拿,是盗。   路天沉说了,想要什么不用管他要,只要有本事拿走,无论什么都是她的。   一宗之主的金库,那得多少宝贝。   悠悠彻夜不眠,被勾的挠心挠肺,深更半夜都潜伏在宗主爹窗外,拿着小袋子跃跃欲试。   但每次不出意外地,都被当场逮捕,她甚至连路天沉面都没瞧见,就被掌风抛了出去,一抛就抛到旭日峰,回到最初的起点。   后来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她能拿走些小玩意,虽然不值钱,但大大激励了她,然后,她就摸走了宗主令。   宛如天降横财,她兴高采烈地下了山,买了些好吃的犒劳自己,结果半路宗主令掉了,还被条狗给叼走了。   她追了狗十条街,追到了。   但她是哭丧着脸回来的,天快黑的时候,她没回去,蹲坐在山门一个角落,生无可恋地撞了撞身前的树。   后来慕天昭来寻她,就瞧见了。   她红着眼,摸出怀里的宗主令:“……弄坏了。”   宗主令何其重要,代表着清筠宗的传承,世间只此一枚,不可复制,由历代宗主保管。悠悠拿走也只是过过瘾,把历代宗主最重要的信物弄坏,她头一次感觉大祸临头,要遭重了。   慕天昭低头一瞧,只见四四方方的宗主令,被咬歪了头,上面留着两排尖锐的狗牙印。   “……”   慕天昭看了看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小女孩,默了半晌,摸了摸她的头。   “别怕。”他道。   “假的,宗主令乃玄铁制成,不可能被狗咬坏。”   “可是。”悠悠耸着鼻尖。   “这是我亲眼看到,爹爹从腰间取下的令牌。”   慕天昭抿唇,接过宗主令一用力。   咔嚓一声,令牌变得稀碎,他捻起一小块,放在悠悠鼻尖:“你闻闻,是糖。”   悠悠心头一梗,用雪白的牙齿咬碎那块糖渣。   咔咔直响。   真是糖,还狗日的挺甜。   慕天昭看女孩气急败坏的模样,浅眸含笑,拿出膏药往她撞红的额头抹了抹。   “师妹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慕天昭问。   “像天崩了一样。”   悠悠抿了抿唇,犹豫半晌,睫毛轻颤道:“我跟师……”   “不对不对。”摇了摇头,悠悠重新组织语言的问道。   “师兄,你要是……”   不行。   问不出来。   几欲抓狂的悠悠,仅一回忆,头皮和腿间就有些发麻。   她似乎还没从当时的境况中缓过神,整个人还在发懵,脸往衣裳里埋了埋,看起来,像垂头丧气的小鹌鹑似的。   “是不是。”慕天昭忽然道,“有人欺负你了。”   悠悠睁圆了眼,下意识摇摇头,随后迟疑道:“人在神智不清的时候,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天昭浅眸看着她,随后朝枫林深处望了眼,须臾道:“看程度,如果完全失去意识,身体是不受控制的。”   悠悠松口气,下一秒便听慕天昭补充道:“多半会遵循本能。”   悠悠:“?!”   慕天昭又朝林深处看了眼:“师妹,是有谁入魔了吗。”   悠悠心头一惊,想起一贯除魔卫道的师兄,赶忙道:“没有。”   可她话音落下,就发现慕天昭直勾勾望着她身后,面色凝重。   悠悠回过头,似火枫叶在林间飘落,立在岔路口的顾赦,一袭玄袍,眉眼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俨然是入魔还未清醒的状态。   “……”   察觉慕天昭眼神微变,悠悠急忙道:“误会,师兄。”   她抢先一步蹿了过去,抓住顾赦的手,就要将人拉走。   一拉,没扯动。   顾赦像块石头站在原地。   悠悠添了几分力,这次顾赦倒是动了,他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手臂一收将她拽在怀里,俯身紧紧地抱住。   悠悠身形一僵。   顾赦乌发从她脸侧擦过,落在她耳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安。   “我找不到你。”他低声道。   悠悠神色微变,察觉几分怪异。   “顾赦?”她小心叫了声。   顾赦没动,发现慕天昭冷下脸靠近,才眼神变厉,“他是谁。”   心头的怪异得到验证,悠悠微睁大眼,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赦没出声,半晌微低下头,似乎在她颈处轻轻嗅了下。   “不知道。”他嗓音低缓。   “但你的气息,我很喜欢。” 第123章   ——不记得了。   顾赦话音落下, 察觉怀里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他长睫垂了垂,遮住眼底一片清明。   被打晕后没多久, 他便醒了,起初以为是场梦……直到看见指间熟悉的发锻,才清醒过来,他追了出来,很快在枫林找到蒙头撞树的人。   被亲后的女孩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恨不得挖个窟钻进去。   他藏在暗处看了许久,直到慕天昭出现, 顾赦圈着悠悠的手臂紧了紧,一手抚在她脑后, 垂眸掩住还未浮起的欣喜与低落。   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要躲他。   乱糟糟的脑子总算得到一丝解放,悠悠松口气, 神色恢复如常, 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要说话, 察觉旁侧传来一抹难以忽视的视线。   师兄还在!   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悠悠急忙从顾赦怀里挣扎出来,扭头对上眉头紧蹙的慕天昭,他右手一转,直接召出一柄剑身镂空的湛蓝长剑, 灵力催动下,那抹颜色泛起如璀璨星光般的光泽。   此刻因持剑人的心境,隐隐透着点红芒。   瞧见这剑, 悠悠吓了一跳, 赶忙把顾赦扒拉到身后。   这原是路天沉的剑,星宸, 并非传说级别的神兵利器,来头也很简单,路宗主少时历练途中,心血来潮,跑去铸剑阁自己锻造的。   他很少用剑,故而旁人也不知道这剑威力,在修真界名声并不响亮。   悠悠是少数拿过这剑的人。   只剩一缕恶魂在身的时段里,她拿这剑捅过慕天昭……本来是杀白芙雪的。   知道星宸威力,她第一时间将顾赦护在身后。   这剑用起来分人,心术不正者,用起来跟破铜烂铁差不多,她那次用是在夜间,满怀恶意,宸剑沉寂许久,最后勉强给了她一缕小光,让她在众长老诸弟子充充颜面,吓唬把她惹急了的白芙雪。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挥剑时,感受到天边一缕星色涌动。   这剑,能借浩瀚的星辰之力,能借多少,全凭自身造化。   悠悠不太想知道,慕天昭能借多少。   “师妹,你过来。”慕天昭紧盯着周身煞气十足的顾赦。   悠悠使劲摇了摇头,望着不肯收剑的师兄,正琢磨要不直接把顾赦带走,慕天昭忽然收剑。   此地幽静安全,没有任何魔物打扰,顾赦既在此处,多半是他的地盘。   想到寻了许久没找到的白芙雪,慕天昭神色变了变,他望了眼将悠悠重新捉回身后护着的人,眉头微松。   看起来,并非完全失去理智,至少对悠悠是。   “他状态不对,师妹,你看着他。”慕天昭道,“我去里面一趟。”   悠悠见他松了口,赶忙点头。   待慕天昭离开,悠悠视线转向顾赦,他黑眸注视着慕天昭消失的方向,长眸沉沉,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心头莫名一惊,悠悠握住他的手,顾赦释放真火被打断,抿紧了唇。   “你做什么。”   “除掉他。”   悠悠愕然:“那是我师兄,你除掉他,我……”   “怎样。”他抿唇盯着她。   听闻入魔的人不可理喻,悠悠挤了挤眼,指着眼角,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会很难过,哭死。”   顾赦沉默一瞬,视线从她睫毛划过,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不自然地转向脚边的落叶。   半晌,随着穿林而过的风声,他低声道了句。   “你哭起来很好看。”   被咬疼了,睫毛湿漉漉的,眼尾还有些红。   悠悠一愣,片刻反应过来,被吻过的睫毛泛起微末的痒意,她微微哽住,看着把情绪直晃晃写在脸上的顾赦,良久雪白的腮帮鼓了鼓。   入魔的人。   还真是肆无忌惮。   不知顾赦现在是何情况,悠悠正打算检查一番,顾赦眼神微变,犹豫一瞬,抬手掌劲直朝一棵枫树而去。   “砰”的声,大树炸得粉碎。   红枫狂舞,伴着几只银蝶迅速飞走。   一道残影出现在三丈之外,唤了声“魔君。”   烟硝散去,现身的人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头银发,戴着抹额,周身鬼气环绕。   君夜尘捧着一个精致的圆壶,看了看顾赦,面露迟疑之色。   三年前,顾赦回灵魔界不久,中过古域一次埋伏,他们带人赶到时已经晚了,所幸顾赦安然无恙,但他情况很糟糕。   地面死尸除了古域派来刺杀他的人,剩下的都是他的亲卫,诡异的是死状相同。   顾赦身上的血也不是他的。   他们赶到时,少年坐在尸堆上,披头散发,握着块碎掉的莲玉眼神阴森的可怕,也不认得他们任何人,像入了魔,谁靠近就要杀谁。   后来,他们用了极大的代价将顾赦困住,困了几天无计可施,找到位大师。   他手中的佛心壶,便是大师给的。   佛心壶是显露心境的佛宝。   寻常人心魔再强,最多让壶身变灰,属于顾赦的佛心壶内,却是一团深不见底的黑雾,仿佛蕴含着一切恶念的漩涡。   不过随着顾赦学会控制心境,佛心壶很久没有异动,一直处在稳定的白雾状态,方才不知为何,佛心壶内雾气翻涌,变成浓郁的魔气。   君夜尘原本就在附近,知道顾赦出了事,立马赶来了。   但他此刻看顾赦,似乎与当时的情形不同,方才也没下死手,犹豫一瞬,君夜尘还是将佛心壶交给悠悠,连着一本裹得严严实实的佛经。   “不用担心,魔君只是魔怔了,诵经给他听,待魔君清醒就好,这期间不要刺激他。”   悠悠翻了翻佛经,有些犯难:“你会诵吗?”   来自鬼界的君夜尘默了默:“我不想自我超度。”   悠悠回头看了眼短短一会儿,已经满脸戾气,按捺不住要过来的顾赦:“那大师还在吗。”   君夜尘摇头:“大师圆寂了。”   话落,丹境内传来响动,意识到是关押仙族的地方,君夜尘眼神微变,匆匆交代了句便走了。   留下悠悠捧着厚重的佛经,磕磕绊绊读起来。   被她按在对面坐着的顾赦,支颐看着她,唇角微不可察地弯起,但没多久,他嘴角的笑意便微微凝住。   读着读着,女孩似乎感觉摸到了诀窍,开始连诵,宛如吟唱般。   林间惊风四起,三眼魔猴在高低起伏,分不清是唱歌还是诵经的魔调声中,头晕目眩,暴躁地折断树枝,一溜烟跑了。   悠悠自我良好地诵了半晌,余光扫了眼佛心壶,发现里面颜色更深了,魔气不减反增。   “?”她难以置信地揉揉眼,又看向对面。   顾赦脸色煞白,眉头紧皱,似乎很是痛苦地扶着额头。   “……”是她与佛无缘。   悠悠收起佛经,将佛心壶揣在怀里,收拾收拾带着顾赦去寻专业人士。   *   魔蜂之地。   一瞧见悠悠,苍舒孑便嗷了嗓子:“你去哪了,万岭多危险,你留我一人在这,我真的很害怕啊!”   悠悠敷衍地拍拍他肩:“把你手里的烤鱼放下再说话。”   “我吃过了,这条是给你烤的,刺都挑好了。”苍舒孑视线转向她空荡的身后,“你们方才在哪,你师兄呢。”   “在一座枫林。”悠悠顺手抽走熟透的烤鱼,“谢谢。”   她走到捧着木鱼闭目养神的小和尚身前,把人请走了。   “枫树林。”苍舒孑嘀咕了声,突然意识到什么,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留下一片突然其来的枫叶,在风中飘飘落下。   十红丹境。   “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退开,中间卷起漫天红叶。   慕天昭转动长剑:“鬼界中人擅自跨界,你不怕遭天谴。”   君夜尘:“不怕,已经遭过了。”   慕天昭视线掠过君夜尘被划破的衣袖,暴露出来的手臂上,有道乌黑的痕迹,是业障枷锁,象征无边罪孽的东西。   慕天昭默了默:“为何帮顾赦。”   君夜尘略一思忖:“他打破了轮回镜。”   三年前,鬼城之变,他认识的一个鬼王哥哥朝夜,打破了鬼界与修真界的结界,他趁兄长君烬不注意,趁机来了修真界。   虽然是下界,不过,他在灵魔界找到了上界的影子。   他不是兄长,受不了这些印记,也看不得兄长受业障折磨,还甘之如饴,明明只是犯了点错,就要被贬到鬼界,受了万年业火还不够,天界人着实可恶。   慕天昭透过他,看向荆棘里,被魔气环绕的一道白衣身影。   顾赦果然将人藏在了这里。   “你不让开,我不客气了。”他最后警告道。   “你是下界仙修,打不过我,而且天色已暗,夜间也是我厉害。”君夜尘想了想。   没错,优势在他。   君夜尘这般想着,下一秒,眼前一片星光坠落,像被巨物砸中脑袋,眼冒金星后直接晕了过去。   宸剑消失,慕天昭脸色微白。   他稳了稳身形,直朝白芙雪走去。   她被困了很久,一直处在昏厥中,慕天昭抬手扣在白芙雪手腕,眸子浅浅掠过胸口,正想察看情况。   “嘭!”   他手中的人变成了石头。   碎石落在地上,慕天昭沉了脸,侧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呦~   苍舒孑扛着到手的人就跑,还没跑两步,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他神色一变。   一片落叶飘下。   叶子被捻住,慕天昭一招落了空,视线中的人再次消失不见。   “路道友,醒醒。”   在诵经声中,昏昏欲睡的悠悠,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把佛经递给她。   “好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悠悠回过神,看向身旁的人。   顾赦睡着了,倚着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洒落一片阴影,月光斜落在他身上,让原本冷峻的轮廓染了几分柔和,薄唇微红,煞是好看。   悠悠捧着佛心壶,壶里黑雾淡了些,隐隐透着白。   她松了口气,又看了看顾赦。   青年少有的安静姿态,整个人浸没在明月清晖中,像一副好看的画卷。   眼尾一点纤长的睫毛,还被风吹的微微颤动。   悠悠盯着那微颤睫梢半晌,心头有些痒,她突然使坏,指尖跟着细风,在顾赦尾睫处轻轻拨弄。   一下,一下的。   “……阿弥陀佛。”牧芥俊秀的白脸发红,不知所措的左右张望,最后捏着佛珠埋头闭了眼。   悠悠身形一僵,蓦然想起这地方还有一人,她指尖没立即收,而是强装镇定地又轻拨了下,打算解释,她师弟睫梢落了点灰,一声呜嚎传来。   “救命!救命啊悠悠——!”   苍舒孑不知从哪蹿了出来,正面临追杀,悠悠反应极快地闪身,拦在苍舒孑身前一掌扫去。   “砰——”   巨响过后,悠悠望着落地脸色发白的人影,回头掐死苍舒孑的心都有了。   “师兄。”她跑了过去,“对不起师兄,我不知道是你,你没事吧。”   慕天昭轻抿薄唇,朝她略一摇头,执剑的手转动,剑身星芒一闪而过,在月色笼罩的林间泛起泠冽光泽。   苍舒孑背后一凉,左右没看到安全的地方,干脆物极必反躲到了顾赦倚着的树后,只探出个脑袋,察觉悠悠询问的目光立马一脸无辜,同时朝悠悠招招手:你过来啊。   悠悠朝他瞪了眼,转头道:“苍舒哪里惹师兄不快了吗。”   慕天昭沉默一瞬,开口道:“他截走了白芙雪,把人藏起来了。”   此话一出,苍舒孑自知不妙。   他心虚地看了眼悠悠,一边锲而不舍地朝她招手,一边争辩道:“窈窕蜀女,君子好球,我见那姑娘姿色不错,顺便捎走了。”   慕天昭哪里信他一时兴起:“人在何处。”   苍舒孑拇指偏向昏睡的顾赦:“问他。”   就在刚才,他用神术,将石头与白芙雪交换后,先被慕天昭追,好不容易甩脱了人,君夜尘醒来了,一下就找到了他。   他还奇怪怎么回事,后来发现白芙雪身上有浮幽散,追踪秘术。   换个人,他有办法逃脱一二,但君夜尘,鬼界四大鬼王之首,君烬的弟弟,一身变幻莫测的鬼术,他说到底,只是一个连法力都没有的凡人,哪里敌得过,眼瞧数次都没甩开君夜尘,只好弃车保帅,与白芙雪分道扬镳了。   君夜尘凭浮幽散去寻白芙雪了,他成功逃走,不料回来的路上,被慕天昭逮了个正着。   一番操作猛如虎,结果损了夫人又折兵,苍舒孑按下纳闷,继续祸水东引。   “人不在我这,这会,应该被君夜尘找到了。”   但他这番说辞,不仅没让慕天昭敌意递减,反而急剧增加了。   “你故意为之。”慕天昭神色微冷。   他怀疑,苍舒孑一番折腾,是故意把人又送回君夜尘手中。   “这么做对你有何好处。”   苍舒孑没料到慕天昭如此敏锐,还能想到这点,确实比起他,他更乐意白芙雪在魔族手中,不过这次真是巧合。   他嘀咕道:“不要血口喷人,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小爷乐意,你丫的……哎哟!”   “不许对我师兄出言不逊。”悠悠身形一闪,拍了下苍舒孑肩膀,将人拽走。   “师兄稍等片刻,我问个清楚,定给师兄一个交代。”   她一番动作行如流水,眨眼已跃至远处。   确定离得够远,悠悠道:“你救白芙雪做什么?”   苍舒孑叹口气:“情不知所起,你是知道的,窈窕蜀女……”   话刚起头,他看到悠悠肃穆的表情,无奈地啧了声:“好啦好啦,别生气,不是故意跟你师兄做对,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对吧。”   苍舒孑略挑眉梢,回首朝来时的方向望去:“他们想要,我也想要,大家各凭本事,很公平吧。”   悠悠眼神微变:“想要什么?”   悠悠心头有猜测,但琢磨不定。   原著里,身为万人迷女主的白芙雪被男主反派抢来抢去,再正常不过,但如今,既然原著本身不存在,哪怕将其看作未卜先知的东西,现实也已经偏离了。   至少在她看来,师兄对白芙雪并未情根深种,师弟……顾赦应当也是。   师兄身为仙修,要顾忌清筠宗,不管霓罗那帮上界仙人威逼还是利诱,救人都情有可原,但顾赦身为魔族,据她所知,灵魔界虽与修仙界同属所谓的下三界,但天界那些仙君,并不敢轻易涉足,更不提胁迫魔族了,为何顾赦也要抢人。   难道霓罗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悠悠想到没少在她耳边吆喝那两字的幽蛟。   苍舒孑拐弯抹角,显然也不想直言,略一思忖,悠悠半试探道:“是玲珑吗。”   “你知道啊!”   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说的苍舒孑,见状轻点胸口。   “就是这个。”   悠悠盯着他手指点到的地方,那里是胸膛,再深一点就是心脏了。   “我们那世界也有传说,只不过,有些许不同。”   悠悠愣住,回忆起在幽蛟美梦中看到的一幕,浑身寒毛微微竖起。   幽蛟深陷梦魇时,在美梦中得到了白芙雪的爱意,随后喜不自禁地挖出了她的心脏。   “那仙族有颗七窍玲珑心,不过,她这颗与我们那的不一样,至少不是天生的,据我所知,乃女娲神石所化。”   苍舒孑摸着下巴,感慨道。   “她胆子也是真大,那可是女娲石,蕴着成神的奥义,就是你们仙修奉为天人的仙君们,也没有不眼馋的,所以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是有道理的……诶,你在听吗?”   苍舒孑手掌晃了晃。   悠悠回过神:“你如何知晓这些秘幸。”   “倒不是什么秘密。”   苍舒孑拾起一块石头,在掌中颠了颠,拖着懒散轻慢的腔调。   “早说了,我是凡人嘛。在很久以前,至少这个位面,人神魔才是世间的主宰,虽然斗转星移,早已物是人非,但毕竟祖上荣光,我能有些手段也不足为奇。你瞧顾赦不也一样,魔族后裔,毕竟祖上阔过,天界那些仙君,不就到现在都不敢涉足灵魔界,只敢借刀杀人,使些小手段。”   苍舒孑自手中往上轻抛的石块,落下时,变成一条扳动的鱼儿。   摇着尾巴,水珠四溅。   “等会再烤一条。”苍舒孑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谈及之事仿佛随口一言,半点不在意。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看到悠悠一脸严肃,还有几分不明所以。   忽然想到什么,苍舒孑欲言又止,用胳膊肘碰了碰悠悠,压低嗓音道:“你刚刚,我看到了哦。”   悠悠还在思索女娲石的事,闻言不假思索:“看到什么。”   苍舒孑眯起眼:“你摸顾赦眼睫啊,嗯?什么意思啊?”   悠悠正凝眉沉思,闻言脑子里的思绪一哄而散。   “什么什么意思。”她含混不清道,“我看师弟睫毛挺长的,摸了下而已。”   苍舒孑啧了声,凑近一张脸,抓住悠悠一只手往眼上带:“我睫毛也挺长的,来,让你摸一回。”   悠悠瞬间如炸了毛的猫,龇牙咧嘴地把手抽回背到身后,退了两步。   “毛病啊!”   “原来没这癖好啊。”苍舒孑凉飕飕道。   悠悠瞪圆了眼:“我跟你不熟。”   “没良心啊。”苍舒孑低哼了声,“那你跟慕天昭熟吧,有没有摸过他的。”   “没有。”悠悠恨不得捂死苍舒孑的嘴。   “能不能闭嘴啊!”   悠悠不想想,但听苍舒孑这么一说,脑海不自觉构了画面,登时一阵头皮发麻。   她不是没近距离瞅过。   在路天沉眼皮底下的三年间,起初一年,还未继任宗主的慕天昭也在,慕天昭与她不一样,路天沉是真的在传授毕生所学,长达一年,慕天昭用了所有时间来修习,都没阖过几次眼。   悠悠也很少看到慕天昭,只一次偶然路过,发现他在树下睡着了。   悠悠走近,小心地瞅了眼。   慕天昭睫毛纤长细致,根根分明,颜色比常人浅几分,在和煦日光下有种透明的薄感。   但别说上手了,意识到师兄在睡觉后,她只想静悄悄地溜走了,以免打扰了他。   她能想象到把自己爪子剁了,也想象不出去拨弄慕天昭的睫毛,那可是师兄,她接受不了,对师兄做不出这等无礼、不敬、轻浮……的事儿。   不过苍舒孑倒给她提了个醒,她对顾赦上手倒是挺快,完全没有这些顾忌。   悠悠捉摸不定,莫非因为是师弟,她辈分大,就肆无忌惮一些了。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当时怎么了,就瞧着顾赦难得安静地垂着好看的睫毛,那模样有点儿招人,她看的心里发痒,脑子一热就上手拨了下。   现在回想,这不是耍流氓吗。   意识到这点,悠悠咬了咬食指盖,心头好似有股热气直涌上天灵盖,涌的她脸颊通红,心乱如麻。   她不会……是变态吧。 第124章   “喂、喂——”   苍舒孑伸手, 在女孩眼前来回晃了晃。   悠悠回过神,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瞅着,不敢看他, 一脸被戳破秘密的紧张。   她没想过,她是那种人!   “你不会是……”苍舒孑见她心虚的模样,眯了眯眼。   “你不会喜欢他吧。”   以为变态的事被戳破的悠悠,正要炸毛,闻声脑子懵了下,反应过来后倏地睁大了眼。   谁?   她嘛?!   “不行啊,悠悠。”苍舒孑全当她默认了,脸上的散漫消失殆尽, 他抓了抓悠悠肩膀,神情逐渐严肃。   “你又不是这位面的人, 以后走了, 连座鹊桥都没有。何况选谁不好,选顾赦, 就算是玩玩也很危险,而且你知不知道,他命格很孤,没有情缘的, 你不要……”   悠悠整个人被“喜欢”两字砸的还有些懵,也没听清苍舒孑在说什么,就听到耳边有呱呱呱的声音, 直到远处一声巨响, 传来打斗的动静。   “都在这呢。”   树荫下, 一道身影捻着道幽火,月色骤暗。   在场仙门子弟没几人认识,只有慕天昭知晓一二,古域三殿下。   “酆隗。”   刚甩着尾巴,溜溜达达回来的幽蛟,还没走近,抬眸看到酆隗身影,宛如见了鬼一样。   不是被他逼得掉入尸谷了吗,怎么活了?!   下一秒,瞧见酆隗掌心的太阴真火,幽蛟顿时明白,真撞鬼了,还是地狱来的厉鬼。   “别被真火碰到,快逃!”他不假思索吼了嗓音,变大蛟尾一甩,将倚在树下昏睡的顾赦带走,同时还坏心眼的,用尾风把慕天昭扫到了前面。   死道友不死贫道。   主上昏厥,只有让最能打的挡在前面,给他们逃跑拖延时间。   幽蛟甩着尾巴就跑,谁知酆隗此行就为了取他们性命,不管那些仙门弟子,一串流火落下,幽蛟脖子一缩,尖叫连连。   太阴真火,带来的死亡和绝望气息,唤醒了他埋在骨血里的恐惧。   幽蛟黝黑的脑袋都吓得变白了,浑身血流倒流,眼瞧太阴真火闪至,他却僵住半空,难以动弹。   “笨蛟!”一道急喝传来。   幽蛟如大梦初醒,吐了口幽冥鬼火,借力倒退,宛如闪电般滑倒悠悠身旁。   “这是数十万年的灭世魔火,主上没醒,莫要恋战!”   悠悠神色一变,识海中的少司更是大惊失色,抓紧牢笼,周身神灵蓝焰暗的近乎熄灭。   无论多少次。   看一遍太阴真火,他心悸一次。   幸而这魔族小辈动作生疏,能放出的真火不多,全然不及魔神当年万分之一,否则,莫说逃不逃得了,整个万岭都要付之一炬。   “快走。”他也毫不犹豫道。   悠悠一出现,酆隗的视线便落了来。   太阴真火对真身损害极大,他也不敢用的太过,略一收敛,对悠悠道:“是不是没想到还能见到我。”   “没想到,正后悔呢。”悠悠不加掩饰,“早知道亲自动手。”   酆隗冷笑,眼神变得阴狠:“你还有更后悔的!”   他没有直接动手,回头吹了声冷哨,一声狂躁的猿鸣响起。   尸谷巨猿双目流血,浑身好几处血窟窿,听到声音奔来,却不是要伤害庄隗,而是听令对悠悠等人攻击,俨然已被收服了。   宛如高山崩塌的猿拳落下,底下众人躲避不及,眼见要被砸的粉碎,紫光乍现。   悠悠听到耳边一声法诀。   电光火石间,她照着念出,魔尊的紫圣宫浮现,将所有人收入其中,旋即化作一缕紫光,落回她的手中。   巨猿一招落空,被慕天昭持剑逼退,他并不恋战,身形一闪出现在悠悠身旁。   “走,师妹。”   “休想!”酆隗厉声,正要追去,半空酆昱的身影显化出来。   酆隗一顿,冷下脸:“酆昱魔尊,让开,不然就算你是魔灵,我一样能将你烧的消弭六界!”   话落,他意识到身为魔灵,对方一定会保护那可恶的仙修,酆隗冷声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气了。”   酆昱面色平静,浅灰色的眸子,仿佛透过了万年的时间望去,语气带着莫名的意味。   “太阴真火……劝你不要太依赖,小心玩火自焚。”   酆隗没了耐心,直接放出真火。   悠悠隐隐感觉有什么在后面帮她挡住追击,回头看,只瞧见酆隗自说自话。   她无暇细看,迅速消失在密林间。   *   十红丹境。   一口气赶到此地,悠悠长松口气,这地方离魔蜂之地很远,一时半会,庄隗寻不来。   她放出紫圣宫,推门进去,牧芥等人都没事,一群人正目瞪口呆。   时间紧迫,悠悠什么没来得及藏。   众人只瞧见与悠悠一模一样的女修,盘膝坐在玉石上,乌发红衣,发间两只灰绒绒的小狐耳,身后则是一座高大的魔像,更不可思议的是,魔像旁,紧挨着一只小鸟似的……   “啾啾。”   迷迷糊糊被吵醒的小凤凰,眨着眸子,抖了抖漂亮的七彩羽毛。   没见过这么多人,她有些害怕,盯了半晌,扭头飞走。   就在众人失落的时候,她又叼着几株草药回来了,忍着害怕,放在受伤的人面前。   “啾~”用完药就好了哦。   送完药,凤落落躲到了不知为何,她感到格外安心的魔像后面,只探出个脑袋,好奇地打量众人。   她是谁,这是哪,为什么都看着她。   一直被盯着,凤落落有些羞赧,下意识往身旁魔像垂落的衣摆钻,埋头却撞上硬邦邦的玉石。   她愣了愣。   抬头呆呆望着似曾相识的高大身影。   “啾……”小凤凰低鸣了声,似乎想唤醒对方,随后又往魔像衣摆里钻,最后撞了满头包。   悠悠赶来将她握住,她才作罢。   “我抹去了她的记忆,别让她记起来。”一个声音传入耳中,悠悠愣了愣。   意识到是谁,悠悠沉默了瞬,将只让她亲近的小凤凰安抚好,在魔像肩头给她搭了个窝。   凤落落很喜欢这个窝,在窝里跳来跳去,时不时用小脑袋,贴贴石像冰冷硬邦的脸颊。   “啾啾。”   这石像好冷呀。   不过她不嫌弃他哒。   安顿好醒来的小凤凰,悠悠回过身,对着一群年轻的仙门子弟,在唇间竖起食指:“嘘。”   言简意赅。   几个刚得到传说中的凤凰馈赠的弟子,正激动的握着药草,立马心领神会地“嘘嘘”起来。   凤凰早已绝迹,倘若再现世,必定掀起腥风血雨,让其在此处安生,是最好的。   何况,他们其中已经有人发现,这凤凰受过重创,双目蒙了层浅浅灰色,多半是没了拥有涅槃之力的凤凰真血,流落在外,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不知曾经遭遇过什么。   众人心生怜意,没有再打扰,匆匆退出了魔宫。   一旦酆隗找来,十红丹境也不安全。   在其他人打坐调理的时候,枝繁叶茂的枫树下,慕天昭独自察看着地图,枫叶落下,掉在他青衣小片血迹上。   逼退巨猿,他也受了伤,不过无暇顾及。   慕天昭望着地图其中一个出口,在东边,有条很长的隧道,顺着能离开万岭。   他虽担忧神石,但这些多人的安危,他不能不顾,只能先带众人离开。   慕天昭规划好路线,合起地图,面前一堆落叶,忽然传来窸窣动静。   慕天昭一愣,眼皮底下,一片红枫竖了起来。   无风自摇。   摇摇晃晃的枫叶上,还刻着字——师、兄、最、好、了!   慕天昭长睫微颤,抿紧了唇。   又一阵窸窣过后,一个浑身滚圆的小泥人钻了出来,站在落叶堆上,摇着那片‘师兄最好’的红枫,心虚地望了望他。   慕天昭看着自带灰头土脸的小泥人,嘴角轻弯,抬手将其头顶草叶摘去。   “我没生气。”他道。   “真的?!”悠悠心头一喜。   苍舒孑把师兄到手的人弄丢了,她说好给师兄一个交代,结果最后,把苍舒孑放走了……   悠悠操纵小泥人靠近,蹲坐在他手边,小声道:“对不起啊师兄。”   “师妹。”慕天昭看了她良久,“不用总跟我道歉。”   泥人腮帮鼓了鼓,嘀咕道:“可是,确实是我不对。”   她想苍舒孑身上应该有不少秘密,师兄也想知道,弄清楚,她碍于两人老乡之情,没法坐视不管,将人放走了。   “你既放走了他,定然有你的理由,如果我不赞同,我会自己把人抓回来,而不是怪你,明白吗。”   轻缓的嗓音在泥人头顶响起,悠悠如释重负,接着眼珠微转。   “那师兄,我继续放走呢。”   “再抓。”   “又放呢。”   慕天昭垂眸看她,又重复了遍:“再抓。”   泥人吸了口凉气,没有再问,四周陷入短暂的寂静,过了会,悠悠迟疑地望了望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   “师兄,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慕天昭错愕,看着坐在手边,挠着脑袋模样有些苦恼的小泥人。   她问: “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慕天昭眼神微变,几许垂着浅眸,低声道:“我没想过。”   倒不是完全没想过,她小时候总说喜欢他,他却从她空洞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喜欢。最后证明……他是对的。   悠悠一愣,反应过来,小泥人仰头轻笑:“对啊,师兄自幼抱负远大。”   悠悠琢磨道:“现在三界……不,六界这么乱,师兄要达成夙愿恐怕很难,不过师兄的话,迟早会做到。”   想了想,她兴致勃勃道:“如果是师兄整肃后的人间,一定海晏河清,无疆之休,没有人受各界硝烟,流离之苦。”   慕天昭摇了摇头:“那些太过空泛,我未曾想那么多。”   悠悠瞪圆了眼:“那、那师兄要达成什么样的,总得有个标准吧。”   慕天昭默了默,视线从泥人身上,转落到不远处树后露出的一小片衣袖。   林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落叶簌簌的声音。   许久之后,才响起他低缓的嗓音。   “我没想过喜不喜欢,喜欢与否,对我来说也不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我幼时,在举目荒瘠的世间,看到了神迹……对我来说,那就是我衡量人世好坏的标准,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树后的身影动了下,泥人似懂非懂的哦了声。   得知师兄没生气,悠悠放下心,用泥人和师兄打坐待了会儿,便招了回来。   稍微分化神识,她头便疼的厉害。   悠悠头晕目眩地起身,收起回来的小泥人,抬眸就看到幽蛟摇着尾巴路过,不知上哪,摘了些果子。   一看到他,悠悠头更疼了。   她摸出蔫了吧唧,在她日复吟唱小寡妇中变灰的姻缘花,惆怅地叹口气。   她是没想到,她的姻缘花会对着幽蛟开。   那天姻缘花开,只有幽蛟待在就近的水潭里,悠悠想想毛骨悚然,不是物种歧视,但她着实接受不了。   倘若世事难料,这笨蛟真跟她有姻缘,她难不成还要跟着叫师弟‘主上’……   不如毁灭吧,悠悠使劲摇了摇姻缘花。   别装死,起来说清楚!   游走的幽蛟打了个喷嚏,回头发现被小恶主怒目而视,一脸莫名。   想了想,他回头塞给悠悠几个野果子:“看在主上的面子,给你分一点昂。”   悠悠压下对姻缘花的悲愤,咬了口果子。   酸的掉牙。   “你挑的什么果子,给谁吃。”   “当然是给主上吃。”   幽蛟不识果物,看着果实饱满的,大的,不管酸甜苦辣,一并摘来了。   悠悠无言,一路跟过去,趁顾赦还没醒来,开始挑些能吃的果子。   顾赦醒来,睁眼便看到坐在身旁的悠悠,纤细的手指拿着大青枣,边吃边笑眯眯地对幽蛟说着什么。   幽蛟龇牙咧嘴:“反正主上体内有血种,吃什么都寡淡,酸甜有什么关系!他不会怪我!”   悠悠才知道顾赦味觉失灵,她抿了抿嘴角,正巧看到顾赦醒来。   魔气淡化后,青年眉眼戾气散去,掀起眼睫,底下漆黑的眼睛很明亮,似乎因为什么都不记得的缘故,朝她看来时,眸光有种近乎纯澈的明净。   悠悠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两人一起滚落到后山,下着大雪。   月照雪地,折射出恍若灿灿银光,在她听到远处鬼哭狼嚎似的声音,有些怕的拽上顾赦衣袖时,银白的雪色里,男孩的眼神也是这么干净。   她本来有些心虚,怕被甩开,见状一下不怕了,抓的死紧,后来气喘吁吁走不动了,本来以为要被丢下……   他握住她的手。   掌心很软,还有些热。   悠悠眨了眨眼,看着似曾相识的明亮眼神,心头有些痒,不由给了顾赦一个果子。   “尝尝,甜的。”   顾赦一吃,顿了顿。   幽蛟好奇拿起同样一个,吃了口,便酸的浑身扭动:“这是酸的!”   悠悠心一痒,有点想使坏,趁机骗失去味觉的顾赦吃酸果子,不料被揭穿,只好坚持道:“我吃是甜的。”   “分明是酸的。”幽蛟道。   笨蛋小恶主,主上只是味觉敏度降低,又不是完全失灵。   “主上你吃,是酸的吧。”   顾赦看了眼悠悠,长睫垂了垂:“是甜的。”   幽蛟难以置信:“酸的啊。”   “甜的。”顾赦最后、低声说了一遍。   黑蛟一默,想不通到底谁味觉有问题,用尾巴圈了圈酸果子,咬了口嘟囔道:“行,你们是甜的。”   他是酸的。 第125章   佛心壶内, 乌黑的魔气渐淡,泛起紫色薄雾。   注意到佛心壶变化,想起君夜尘所说, 这是显露顾赦心境的东西,悠悠望着一抹紫色,食指沿着壶边好奇的摸了摸。   紫色是高兴么。   无论如何,黑雾褪去就是好事,佛经当真有效,只是……   悠悠将顾赦手中的酸果换成了甜果,望着人眨了眨眼, 他什么都不记得,不知何时才好。   虽然, 这样也挺好。   悠悠神色不自然地咬了口大青枣,对上朝她望来的黑眸, 心莫名一慌地埋下头。   小恶主脸怎么红红的。   觉得稀罕, 幽蛟脑袋凑了来,往悠悠额头一贴:“做坏事感染风寒了吗。”   悠悠被这么一打岔,神色恢复如常,掀起眼皮,正要开口, 下一刻,幽蛟被人从后面扼住了命运的喉咙,捏的很死, 半点不留情。   以为顾赦不记得幽蛟是谁, 悠悠忙道:“他是你的守护灵。”   顾赦长指捏的更紧, 清晰的眉眼露出冷戾之色,佛心壶内的颜色刹时变成沉郁。   幽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吓得浑身发抖。   完了,主上入魔了。   呜哇,他知道错了,只是下意识贴贴而已。   眼瞧幽蛟骨头都快捏碎了,悠悠吓了跳,抓了抓顾赦的手:“快,快松开。”   她也察觉顾赦不对劲,顾赦眼神冰冷,苍白有力的指尖没有任何动作,直到她掰他手指,他才松开手,神色仍是沉沉的。   安分不久的佛心壶,不住颤抖。   苍生棋黑面能将一个人的阴暗情绪无限放大,顾赦心境本就尚未平复,见那黑脑袋亲昵贴着,心底的暴戾便一下控制不住涌了上来。   待他回过神,意识到方才克制不住的杀意,手指缩了下。   林间一片静默,无风无声,甜果子掉在了地上,捧着佛心壶的女孩和摊在一旁的黑蛟,似乎都被吓到,有些不知所措。   顾赦默了会:“我……我单独待会。”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拾起掉在地上的甜果子。   幽蛟眼巴巴望着顾赦离开,下意识跟上去,脖子一疼,委委屈屈地缩回脑袋。   “我没想到对主上刺激这么大。”幽蛟叹口气,自责中,又带着掩藏不住的窃喜,“主上竟然嫉妒了……唉!都怪我太优秀了,没人能拒绝我的贴贴,怪我,真的。”   悠悠还在纳闷顾赦怎么了,听到‘贴贴’两字,反应过来。   “你是说,师弟嫉妒了?”   “当然!”   幽蛟已经满血复活,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尾巴在悠悠胳膊碰了下,咧嘴笑了起来。   “主上一定是看我贴你,却没贴他,觉得我更亲近你,所以生气了,他这是嫉妒你……嘿嘿,我们蛟不随便贴人的,你就偷着乐吧!”   悠悠看着自信爆棚的黑蛟,本来迟疑不定,闻言只剩难以置信。   师弟这么小气?   同样是守护灵,要是坎坎亲近他的话,她是不会生气的!   悠悠摸着额头,又看了眼佛心壶,半晌一脸严肃地朝顾赦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不行,她得告诉顾赦。   守护灵重要,师姐也很重要,哪能这样……!   *   魔宫。   一个魔侍模样的男子,站在乌红大门前,随手扔掉干枯的尸身,将唇角血迹擦拭干净。   他手背皮肤龟裂,绽开丝丝血痕。   极阴之血乃大补之物,即便如此,仍难以阻止身躯的溃烂。   意识到什么,白辛沉默良久,用手帕将血丝一一擦拭,抹了些掩饰的药膏,才迈入大门内。   盘坐在玉台上的纤细身影依旧如常,手戴魂镯,皮肤在琅玉润光浸没下,白皙细腻,不像睡了两千年的活死人,与活人没有两样。   几日未见,与白辛却如隔三秋。   他没有点灯,在昏暗的光线中靠近,半蹲在玉台前,像小孩似的歪了歪头,自下而上看向白越水。   这个角度,他能清晰看到她睫毛的弧度,他看了千年,对每根眼睫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倘若醒过,是瞒不过他的。   可惜没有。   魔修寿命皆不长,他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师父,你真的不睁开眼看看我么……”   等了很久,室内仍是一片寂静,如两千年来,无数次落空的期待一样。   白辛垂眸,良久轻声道:“其实这样也好。”   他小心地握了握白越水的手,望着那张熟悉的清丽面容,弯唇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师父,我在梦魇里回忆了那天好多次,本来这些年,我是绝对不敢回想的。”   那日,他被仙门联盟追杀走投无路,在蓝怀瑾拿着碎魂匕首下,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无助发抖。   后来……   一道白衣朝他奔来,拥住了他。   那刻,他失去了全世界,又像拥有了一切。   “我一直以为、以为是不敢面对师父死了,连魂魄都只堪堪留了一缕,那是我的噩梦,所以才不敢回想,从不触碰。可是师父……直到在重复的梦魇中,我才发现,其实不是。”   白辛红着眼,笑容酸涩得近乎像在哭。   “原来我不敢回忆的,是那刻……我是开心的,我竟然是开心的师父……”   他嗓音低哑,指尖不住发颤:“师父为我死了,我心里却扭曲至极的在高兴,我是不是很可恶……可是,师父明明都不记得我了,明明知道我罪恶滔天,还是舍不得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半张脸贴了贴白越水掌心,不一会儿,白越水掌心湿湿的。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救他离开妖蝙洞。   不过他后悔了,后悔搭上她向他伸来的手,倘若再来一次,他会离她远远的,这样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眼泪打湿了柔软的掌心,像把热度也传了过去。   白越水手掌格外烫,像有火焰在燃烧,白辛愣了几秒,探入一点法力,下刻湿润的眸子一片猩红。   顾赦——!   *   悠悠找到顾赦时,他身畔一棵红枫,坐在蒲团上,擦拭着甜果子沾染的灰尘。   看到她,他黑眸垂了垂,眼神有些闪躲。   方才的失控,在顾赦意料之外。   他并不想在悠悠面前暴露这些,幽蛟是他的守护灵,他刚才却抑制不住心底的杀意,在她眼里,那时候,他一定像个喜怒无常,嗜杀的疯子一样……   顾赦抿紧嘴角,目光不由错开,落入悠悠眼中,俨然是心虚的表现。   悠悠微眯起眼。   哼,现在知道不对了。   “你刚才失控,是不高兴了吧,因为守护灵贴了下我的头。”她过去,摸着额头问。   顾赦身形微僵,想辩驳,又发现是事实。   苍生棋能无限放大人的恶念,以致于他连幽蛟碰她,心境一波动,都忍不住要杀了对方。   他张了张嘴:“我……”   “师弟,你不能这么小气。”悠悠忍不住道,“只是碰了下额头而已。”   顾赦默了默:“抱歉。”   悠悠心头宽慰了些,正要说话,顾赦低声道:“可他贴你额头。”   他顿了顿,眼神微暗:“我不喜欢。”   悠悠瞪圆了眼,没想到他如此固执,顾赦黑眸看向她,轻声问:“师姐,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悠悠不假思索。   顾赦握着甜果子的手紧了紧:“那你……”   “守护灵和别人更亲近,在主人看来是叛主了,心里不舒服很正常。”   顾赦微微皱眉,心头浮起一抹怪异,还没明白过来,手掌被握住。   女孩手心很软,贴着他手背捏了捏,语重心长的话传来,“但是师弟,你就算把幽蛟看得再重,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不高兴,守护灵重要,师姐也很重要。”   悠悠说着,心头还冒出了点儿委屈。   她坐在树边,捡了个枝桠戳着地面,嘀咕道:“你领地意识也太强了,守护灵碰碰别人就不高兴,可我不是别人啊……”   顾赦拧起眉,望着埋头看不到神情的悠悠,好半晌,才理出她话中之意,心头好似闷了一口血:“师姐是说,我对幽冥鬼蛟贴师姐额头不满,是因为觉得师姐抢走了自己的守护灵。”   悠悠嘟囔道:“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昂。”   顾赦险些将手中的甜果子捏碎,恰好此时,幽蛟哼着歌游来了,他额头湿答答的,显然刚去洗过,洗完就赶来表忠心了。   “主上,你不要迁怒小恶主,她是无辜的,怪我,都怪……”   “滚——”   低冷的声音传来,幽蛟一抖,透过守灵契敏锐的察觉到危险,他躲在转弯的地方,忍住扭头逃走的冲动,又小心翼翼地道了句:“小恶主真是无辜的,别为了我,伤了主上和……”   一块锐石飞过,黑蛟脑袋一懵,“啪”的被砸落在地。   洞内恢复宁静,悠悠拿枝桠戳地的手顿住,想起身看幽蛟情形,不曾想,刚一动作就被拉住。   顾赦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五指修长有力,掌心很热:“师姐误会了。”   悠悠不解抬眸,下一刻,微微睁大了眼,顾赦低头凑近,与她额头轻轻碰在一起。   动作分明极轻,撞上的那刹那,却像狠狠撞在了心头上,悠悠呼吸一滞,下意识后撤,却被顾赦另手扣住脑后。   四目相接。   悠悠望着近到仿佛没有距离的狭长黑眸,脑海有些空白,耳边传来顾赦低沉的嗓音:“我不喜欢,是因为有人做了我想做的事。”   他指腹抚着悠悠青丝。   两人额头相抵,气息瞬间交织在一起。   悠悠心头一跳,说话时顾赦长睫低垂,好似从她睫梢轻轻刮过。   他缓声道:“我想和师姐亲近,就像这样——”   悠悠清澈的眼底,顿时掀起一片涟漪,反应过来误会了什么,她红着脸挣扎了下:“这不是小灵兽才喜欢的么。”   顾赦眼神微动,片刻低声道:“那我就是灵兽。”   悠悠一噎,大抵没曾过师弟也有耍无赖的时候,一时想不出别的,老老实实的让他贴了贴。   一片静谧中,她唇角被顾赦吐息浅浅掠过,泛起微末痒意。   陡然想到什么,悠悠脸颊一红,最后忍不住挣脱出来。   “够、够了吧。”   顾赦眼神微暗,鼻尖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气息,他压下心间的躁动,松了松手。   洞内空气似乎有些稀薄,悠悠脸颊发热,莫名喘不过气,她起身去外面,走到半路,捡起还摊在地上的黑蛟。   “吱吱。”   三眼魔猴在洞外石头间跳来跳去。   悠悠想起古玉,走了过去:“玉,给我。”   魔猴挠着脑袋,指了指她刚出来的灵洞,一溜烟跑了,悠悠反应过来,她的玉莫非在顾赦那。   正犹豫要不要回去,一阵冷风吹过,悠悠食指一疼,血珠浮现在半空,被只手攥住。   悠悠望着陌生的身影,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骤然意识到对方是谁。   “好久不见。”白辛面无表情道。   下一刻,四周空气一凝,顾赦现身,拂袖将悠悠护到身后,他目光掠过白辛面容,看到对方龟裂的皮肤,对其处境瞬间有了大概。   “那一缕太阴真火是你埋的。”白辛声音发冷。   顾赦不置可否,悠悠以为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凑近道:“他是血魔使白辛,与你有恩怨……算仇家。”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顾赦心头微软,朝后侧了侧脸低“嗯”了声:“知道了。”   他转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辛盯着他半晌,摊开手露出一滴殷红的血:“不知道没关系,知道这是什么就行。”   晕红的血珠四周,晕着密麻的咒印。   顾赦一愣,脸色骤沉。   被取走一滴血的悠悠,不知白辛用了什么法术,但她头晕晕的,浑身好似被抽干了力气。   试图自救的悠悠,主动抬了抬手:“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吧。”   白辛瞥了眼顾赦,比起顾赦,他确实更乐意与悠悠谈,后者至少会讲信用些。   “我要他把师父体内的太阴真火抹去。”   悠悠大抵知道顾赦为何如此,不假思索道:“可以,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们,如何除去他体内的血种。”   白辛:“作交换的是你这滴血,你的命。”   悠悠一默,想起凉飕飕的脖颈,抱着手臂自暴自弃道:“那我们玉石俱焚吧。”   她嘀咕道:“继续被咬,说不定哪天成干尸了。”   白辛微怔,露出些许错愕:“他吸你的血。”   悠悠两指掐了条细缝,琢磨道:“其实不多,就吸了这么一点点。”   白辛看向倚在不远处紧盯着他们的顾赦,又看了看面前女孩,神色有些茫然:“你不觉得他是吸血的怪物,你不怕他吗。”   顾赦压着眼帘,心间蒙起一层阴郁,下一刻,就听到女孩清越的嗓音。   “不会啊,又不是他本意,何况。”   悠悠唇角弯笑,后面的话没说,一个在神智不清充满嗜血欲的时候,都能克制着自己没有伤害她的人,她怎么会怕。   白辛沉默良久。   师父也不怕他,她还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他不是怪物,只是病了。   可是,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突然好想她……   “可以。”他最终妥协道,“我告诉你解血种的办法,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白辛顿了顿,轻声道:“带我师父回修仙界吧。”   悠悠愕然,她没想过,白辛会舍得把白越水交给别人,“为她寻一处安宁,无人打扰之地,要依山傍水,四周有药圃花草,不要在狭窄的房间里了,她被困好久了。”   悠悠看着白辛交代后事一般,默了默,点头道:“我答应你。”   “我不相信魔君,不过我相信你,你和师父一样,都是很好的人。”白辛将解血种的方法告诉了悠悠。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过,师父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像小孩一样,悠悠一哂,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几千岁的大魔修会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幼……   “师姐才是最好的。”   不远处,一声毫不犹豫的低嗤传来。   悠悠:“……”   行,这个竟也不遑多让。 第126章   按约定, 顾赦将白越水体内的太阴真火抹去。   白越水手腕戴有魂镯,悠悠不敢靠近,离得颇远, 只看到顾赦两指在白越水肩膀一点,起身看向她。   这么简单?   她一滴血在白辛掌心悬着,颜色很深,白辛还给她的时候道:“你魂力很弱,这几日倒精神抖擞。”   悠悠本来也觉得奇怪,想了想道:“还得谢你, 我以为师弟被夺舍,受打击后又得知他安然, 就回光返照了。”   白辛当没听出她对夺舍的愤然,回头望了眼端坐的灵身, 不知想到什么, 淡声道:“你知道就好,回光返照不是好词, 我能做出来的事,他也做的出来。”   悠悠微愣,盘旋的血珠落在掌心,带着丝丝凉意。   “师姐。”顾赦声音将悠悠意识唤回,她回过神,掌心微软, 顾赦托着她的手, 将那点血迹抹去。   “怎么了。”他眼神微沉地瞥了眼白辛, “他与你说了什么吗。”   悠悠压下心头微末的不安,摇摇头,将白越水灵身小心地收入紫圣宫里,白辛在远处看着,待白越水消失不见,都迟迟没走。   他夺舍的灵身在崩碎,离近了,甚至有尸体腐烂般的味道。   这是魔修将陨的前兆,他不断夺舍,将魔陨的时间延长了千年,但再延长也有尽头的一天。   大抵觉得是最后一面,舍不得走,悠悠沉默半晌,扬声道:“放心吧,圣宫里很安全,我会将她带回修仙界,修仙界养人,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倘若醒来,你有话让我带的吗。”   “没有。”白辛转身行了两步,又低声道。   “……对不起。”   他顿了顿,轻声: “若有朝一日能醒来,就帮我跟师父说……不折手段留下她,擅作主张喜欢她,对不起。”   话落,身影消失在林间,头也不回。   就像这一生,一意孤行到尽头。   悠悠抿了抿唇,忽然想起顾赦所言,神强大是因能放下执念,看破世间万物,魔强大是因偏执到死不回头,不达所愿不往生。   要是白辛不执迷不悟,顺白越水所愿两手无尘,成为一代名享青史的医师,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悠悠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又忽然想起,可是,那样的话,她放在紫圣宫的人,几千年前就已化成尸骨。   如今,早已是一抔黄土。   枫声簌簌,零丁划过眼前,悠悠心情莫名沉甸甸的,她托着腮,拾起一片叶子打量。   红枫似火,漂亮极了。   可惜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枯叶,风蚀成灰彻底消失。   世间万物没有想死的,即便是仙、神,遇到大劫,也想方设法留下一抹元神,只是有些时候,一些如星辰般明亮者,心怀大道,把心中道义看的比性命重要,将生死置之了度外。   大多数人会为之动容,驻足默观,只有极少极少者,会在星辰自愿陨落时都不肯松手,为了那抹光亮不泯灭,不惜与世间一切对抗,哪怕是星辰本身。   白辛就是后者,悠悠不理解也不赞同,但她确实受到了些冲击。   到底要多大的意念,才能背对着放在心尖的星光,孤身走这么久,一条路走到黑,明明妥协能拥有更多。   想不通,悠悠一脸痛苦地摇了摇头,放下枫叶准备离开。   红枫落地的刹那,她忽然想到,要是她死了……   爹爹会难过,师兄会难过,苍舒孑估计也会难过,萧町大概也会,很多人都会,只是难过程度不一样。   师弟呢。   悠悠长睫颤了颤,心道顾赦应该也会难过,而且难过的快要死掉,其实爹爹也会,师兄应该也是,只是……好像不一样。   悠悠估计着,若是她那宗主爹的话,难过归难过,更明白顺应天道放下的道理,毕竟是领悟大道的人。若是师兄,迟早也会想通,继续完成他心中海晏河清的夙愿,隔三差五,估计就会给她上香,让她在地下也吃的饱饱的,师兄应是给她上香最勤的人,她相信。   顾赦、顾赦的话……悠悠估摸不准。   她想顾赦也许会变得更冷漠些,然后继续完成他的大业,灵魔界四分五裂,魔族也沉寂了千万年。   他上次说心里装着野心,这野心,多半是一统广袤魔土,然后站在六界顶端,醒掌天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人不想这样,只是多为痴心妄想,但若是他的话,她是信的。   悠悠自觉猜的八九不离十,起身时,又恍然想起一声低唤。   “……”   三年前鬼城,她意识在轮回镜中不断磨灭,迷迷糊糊像被无数水草缠绕,拖到黑暗深处的时候,弥留之际,耳边传来一声低颤,“师姐……”   少年嗓音发颤,嘶哑得像在泣血,那是她第一次,从顾赦声音里,听到了恐惧的味道。   像怕到极致。   悠悠捂了捂心口,她那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心口有些疼。   明明是她快要死掉,怎么会有人……   比她更害怕呢。   一阵轻风吹过,红叶被卷走,悠悠望着空荡荡的地面,有些失神,直到耳边传来痛吟声才回过神。   幽蛟醒来,尾巴碰了碰额头被石头砸出的大包,疼的龇牙咧嘴。   他没想到,主上如此生气!   只是用额头贴了下小恶主而已,要是知道他跟在小恶主身边的三年,经常缠到小恶主手腕上,岂不是……   这该死的蛟的魅力!   主上和小恶主都要为他反目成仇,争个你死我活,他本来还给他们备了礼物,礼物还在路上呢。   悠悠看着宛如小黑蛇的幽蛟,醒来后,一直在树叶堆里扭来扭去,不知在想什么,一幅焦虑又膨胀的样子。   怀疑被石子砸傻了,她蹲身用细指拨了拨,幽蛟一个激灵。   “够够了。”幽蛟痛心疾首,“不然主上看到,又不高兴!”   悠悠指尖一顿,额头像被吹过的细风挠了下,她腮帮鼓了鼓,脸颊微热地缩回了手。   一下没了动静,幽蛟摇晃的尾巴停住,看了看悠悠,发现女孩睫毛垂着,鼓着腮帮强忍落泪似的,他内心十分震撼,许久左右张望了眼,黝黑的脑袋飞快在悠悠指尖蹭了下。   “别难过,以后趁主上不在的时候,我们偷偷摸摸的来!”   悠悠:“……”不要说的这么奇怪!   云雾遮月,万岭的危机四伏被十里枫林阻拦在外,可惜此地并非长久之地,天亮时候,众人便要启程离开,尽快离开魔物纵横的万岭。   悠悠想起白辛所言,要除去血种不难,寻一块幽冷寒霜之地,施法引出即可,只是过程极为痛苦,最好封闭五感。   若五感不封,旁人莫要靠近,以免被失控误伤。   悠悠本想施法相助,顾赦却不肯,“我不能封五感,封了也无用。”   十红丹境内就有一座冰泉,四面环枫,寒气逼人,泉中一块浮出水面的乌石,是块天然好地。   顾赦看了眼天色,没有立即施法。   倘若有人在他引血种的时候趁机偷袭,会很糟糕。   一个魔君基本的警惕心,让他耐心等慕天昭等人离开,悠悠见他不动作,开始不解,后来明白过来。   “离天亮还有大半个时辰。”悠悠瞅了眼面前的青年,迟疑道,“你可以吗。”   白辛体内有嗜血珠,来过一趟,恐怕对顾赦体内血种有影响,不过这是她猜的,因为白辛来过后,顾赦一直躲着她。   顾赦黑眸望着她:“若我说不可以呢。”   悠悠犹豫一瞬,竖起食指商量道:“那也别赶走他们,我给你尝点血,行不行。”   万岭的黑夜,比白日危险数倍,夜晚才是所有魔物狩猎的时刻,此时出发,遇到魔物的可能性太高了。   顾赦薄唇紧抿,神色染上一层阴霾。   受血珠的影响,他心间的嗜血欲的确在不断攀升,只是尚能遏制,若非是她,他早就将人血饮了干净……但也正是她,他才被血种影响这么久,还没有变成白辛一样的嗜血物。   可她为了那些人,竟然主动给他尝,明明每次都那么害怕。   “他们很重要吗。”   悠悠茫然,不知顾赦为何如此问,想了想道:“当然,都是认识的道友,还有许多仙门小辈。”   话落,她发现顾赦眉宇浮起一抹戾气,愣了愣,以为对方想吸血了,为了不被咬脖颈,她眼睛一闭,先下手为强地咬破手指。   她下了狠心,硬生生咬了个口子。   血色刹时溢出。   一滴血珠凝在了白皙的食指尖。   悠悠轻晃了晃,正要用玉瓶来接,手腕被用力握住。   顾赦匀称修长的手指扣紧她,她动弹不得,一抬眸,便对上布满愠色的黑眸。   泉边冷雾弥漫,顾赦沉着脸扔掉她准备的小瓶子。   “你要是再做这种事。”   他将她咬破的指尖放在唇间,抿去那滴血珠,双目发红地望着她:“我不赶走那些人,我把他们永远留在这,留到死。”   悠悠瞪大了眼,察觉他的怒意,长睫细颤了颤,下意识缩回手,却被顾赦紧紧握住。   一片静谧中,他将她指尖血迹舔舐干净,才垂眸松开。   悠悠食指发麻,那破开的小口子被温热气息裹着,回过神,脸红的像要滴血。   “知道了吗师姐。”青年低沉的嗓音传来。   悠悠声音细若蚊咛:“哦。”   顾赦眼神微暗,忍住被引出的干渴,起身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窸窣动静。   “离天亮还早,你要是忍不住就咬我吧,我也没有很怕。”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悠悠磕绊了下,“就是别、别正面咬,咬后颈。”   意识到悠悠在说什么,顾赦眼神刹时变得幽深。   他喉咙动了动,压下心头急切翻涌的欲念,捏紧手,快步离开。   悠悠看着人消失不见,方才镇定消失,瞅了眼好似酥麻掉的手指,随后摸了摸才被咬过不久的地方。   其实不疼,她也没那么怕被咬,就是……   想起上次在灵洞寒玉床上的情形,悠悠面红耳赤。   当时她被顾赦压着吸完血,又被亲到迷迷糊糊不知所措的时候,依稀感觉有东西硬抵着她了,隔着衣料,她都感觉到腿间那股灼人的烫意。   等反应过来,她脑海嗡的一下,把人打晕逃也似的跑了。   她已经意识到了,顾赦不是三年前的少年,有时不能靠的太近,要咬的话,从后面咬多半好些。   当然,能不咬更好。   悠悠看着暗沉沉的天色,数着时辰,发现时间过得尤其慢,等了好久,才过了四分之一。   苍穹像泼了墨般,不知何时能窥见一丝光亮。   顾赦消失的方向,枫叶飘落,一片沉寂,悠悠收回视线,从怀里摸出佛心壶,里面红雾翻涌,透着深深浅浅的血色。   这是能显露顾赦心境的佛壶。   腾起黑雾是魔性,紫色、紫色似乎是高兴,红色呢。   悠悠心头不安,又在原地等了许久,看着愈发猩红的颜色,最后坐不住的起了身,她感觉到勾莲玉就在附近,顾赦没有走远。 第127章   丈高的峭石后, 顾赦按在石上的手掌青筋浮现,察觉靠近的气息,神识一阵恍惚, 克制不住地红了眼。   悠悠迈过细草,刚朝石后探了探,便腰身一紧,被捉了去。   她脚步一乱,还没站稳,后颈便贴上沉沉的吐息。   悠悠微微睁大眼,回头望去, 抓着她的人眼尾很红,宛如浸着化不开的血, 看的人心惊肉跳。   他眉头拧着,薄唇却是发白, 浑身不似之前的热意, 透着些冰冷,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悠悠有些慌:“你没事吧。”   顾赦一言不发, 兀自脸往她后颈埋了埋,他站在她后方,没有紧挨着她,甚至松开了捉住她的手, 只是俯身,克制地贴了贴她后颈。   细软的风吹过两人之间的间隙,悠悠眨了眨眼。   半晌, 她将脑袋偏了下。   熟悉的雪白颈线映入眼帘, 伴着丝丝诱人的味道,顾赦清晰的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站在后面, 他看不到悠悠脸上神情,却知道,对方不似表现的那么镇定,她清瘦身形泛着微不可察的细颤,轻搭在石峭的指尖,紧张似的扣了扣。   顾赦心突然软的厉害。   他遏制住从后面拥住人的念想,低下头,有些急迫,又轻轻地咬在那小片细腻白皙的皮肤。   力道几不可闻。   三两落叶划过眼前,一片沉静中,悠悠只觉后颈被青年牙尖碰了碰,有点痒,身后便没了动静。   到底咬了咬。   悠悠有些茫然,本想回头,胳膊被握住暗示性地捏了捏。   哦,在吸。   悠悠耳梢微红,那怎么这么轻,一点都不疼,就像被薄唇吻了下般。   事实上,现在也差不多。   顾赦嘴唇贴着她后颈肌肤,没有任何距离,温热的气息缠绕而来,悠悠忍住心间异样,指尖在石上小幅度动着,发散注意力。   天边隐隐约约透了点光,快亮了,悠悠睫梢微动,正想问怎么样了,一阵脚步声传来。   “师妹——”   悠悠身形一僵。   慕天昭身影出现在小径间,握着古玉,顺着玉指引的方向寻着,他们准备启程,却不见悠悠身影。   慕天昭站在路口,四处张望,很快注意到前方松树旁的峭石,清风吹过,石后响起窸窣动静。   “师妹?”   悠悠:“!”   意识到师兄走过来,悠悠睫毛慌乱地扇了扇,身体下意识前倾离开,身后的人却陡然伸手,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捉了回去。   石前脚步靠近,踩过落叶的细碎响起,悠悠心弦紧绷,忍不住抓了抓顾赦的衣袖,被禁锢的身体细颤,小声提醒道:“顾赦……啊。”   他牙尖咬深了。   悠悠吃痛皱了皱脸,顾赦似乎意识到,没有再咬下去,微微抬头,露出格外阴郁的眼神。   他还是没松开她,在逼近的脚步声中,长指收紧,近乎强硬地将人抱在怀里。   慕天昭握着古玉,正要察看石后,有人叫他,“慕道友。”   慕天昭朝人微微颔首,走了过去。   松下恢复宁静,悠悠紧绷的心弦松了松,随后腮帮鼓了点气,忍不住道:“师弟,你刚才……”   “我就是想让他看到。”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悠悠一愣:“什么。”   顾赦高大挺拔的身影拢着她,长指收紧,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我想让他知道。”他闷声道,“你是我的。”   悠悠脑海一嗡,还没消化过来,耳边再次响起青年充满占有欲的声音。   “师姐是我的。”他低着眸,一字一顿重复着。   悠悠惊的有些懵,被吐息拂过的耳朵发热,脑海迷迷糊糊地想入魔失忆的人,怎么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知道是什么意……   “师姐。”   突然响起的两字,低低的,像故意扣在她心头。   悠悠愣了愣,顾赦将松散的红斗篷给她重新系好,垂着纤长的睫毛。   “师姐。”他低声道,“我什么都记得。”   悠悠愣住,半晌睁大了眼,对上漆黑深邃的眼眸,整个人僵在原地。   *   一条长长的地下隧道,直通万岭外。   行步其间的仙门弟子,都敛了气息,步履很轻,以免惊动了外界哪个的魔物。   护送众人离开的悠悠,走到最末端,好几次,路过岔路口都走错了,察觉到的慕天昭放缓脚步,回过头。   临近拐弯处,纤细的身影直勾勾走着,仿佛没看到,一头蒙向坚硬的石壁。   “啪——”   闷头撞上温热的手掌,悠悠微微一愣,回过神,对上慕天昭低垂的浅眸。   隔开石壁,慕天昭轻手将她脑袋推了回去。   “你心神不宁,发生了何事。”   悠悠抿了抿唇,她一向很信任慕天昭,和小时候一样,倘若有不懂和难以抉择的,都会下意识向师兄请教。   但这会,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早该意识到的……   悠悠长睫细颤,低头看了看捧着的佛心壶。   深红降临,混着浓郁的黑雾,壶身发颤,似乎主人此刻心境紊乱至极。   白辛说抹掉血种过程很痛苦,要封五感,否则须以玄铁控制,以免疼痛之下失去理智反击,顾赦不能封五感,只能硬抗,虽然幽蛟信誓旦旦说有他护法一切无恙,但……   悠悠不自觉放慢脚步,半晌,她握壶的纤指一紧。   “师妹。”慕天昭看着骤然转身离开的人,下意识伸手,指尖却只堪堪擦过丝缕衣带。   “我有要事,师兄!”   纤细的身影眨眼消失,慕天昭盯着往回走的方向,怔在原地。   *   寒泉边。   幽蛟望着乌石上的身影,本欲施法相助,还没靠近便被煞气震飞出去。   他晕头转向地坐起身,本想再接再厉,抬眸对上顾赦暴戾的眼神,尾巴不由一缩,躲在石缝里瑟瑟发抖。   顾赦盘膝坐在石上,两指点额,一条血线从心口蔓延到眉间。   他喉间一甜,忍不住吐了口血,体内血液似火在灼烧,若非冷泉寒霜之气不断浸入,带来凉意,五脏六腑都要融成浓血了。   这方天地一片沉寂,伴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顾赦眼中猩红渐深。   他点在眉间的指尖发白,有些控制不住地要松手,就在这时,他模糊的视线中,像是飘来几片枫叶。   又好似,一抹熟悉的红影闪过。   悠悠看着石面一摊污血,瞳孔微缩,四下不见幽蛟身影,心头更是一梗。   有人施法相助最好,靠自身,封五感还好,不封五感在那烧心烧肺似的疼痛下,谁能忍着坚持下来。   顾赦自行施法,为了完成法术,指甲都嵌入了眉心,溢出大片血迹。   悠悠蹲在顾赦身前,用袖子擦了擦他眉宇斑驳血迹,眼眶微红。   顾赦细密的睫毛被血润湿,沉沉地掀了掀,看出是谁,忍着剧痛勾起的暴虐,轻声道:“你别过来。”   倘若用玄铁束缚着,他能让她施法相助,这样剧痛之下,他不会反击伤到她,但此刻他毫无拘束,她冒然过来,会像试图靠近他的幽蛟,被他一掌挥走。   何况,她还离他这么近:“很危险,师……唔。”   顾赦赤红的双目倏然睁大。   他唇间一软,望着近在咫尺的白皙面颊,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片静谧中,乌石上,方才戾气横生的青年,一下变成安静起来,他低垂的长睫颤了颤,眸中冷戾褪去,转为有些孩子气的茫然和不可置信。   整个人呆呆的。   悠悠没见过顾赦这么呆的时候,若非时机不对,她要忍不住笑了。   她眉眼微弯,气息短暂的在对方唇角交缠了下,食指便点在他眉心,一条的血线清晰浮现在指下。   顾赦像忘了痛意和反抗,任她施为,片刻,一滴污红的血珠凝在他眉宇,被白皙的指尖碾碎。   悠悠松口气,正要收回手,玉白纤长的手被用力握住。   顾赦指腹微动,察觉细腻柔软的触感,意识渐渐回笼,回过神来。   不是梦……   顾赦黑眸微颤,感受到唇间残留的清甜气息,指尖紧了紧。   刚轻薄完人,觉得滋味还不错的悠悠,正琢磨要不要辩解一下,或者先发制人贼喊捉贼,一股力道从手腕传来。   视线陡然天旋地转,悠悠腰身一紧,整个人被顾赦拽到怀里。   猝不及防坐在青年两条长腿上,悠悠下意识挣扎起来,细腰却被紧紧扣着,感受到将她完全笼罩的灼热气息,悠悠长睫慌地颤了颤,正要开口,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唔……”   呼吸好似一下被剥夺了,悠悠喘不过气,涨红了脸,手掌推拒着贴在顾赦胸膛。   下一刻,隔着层衣料,她掌心感受到那胸膛下剧烈跳动的心脏。   炙热的烫人。   悠悠泛红的指尖微颤。   良久,她推拒的手指松了松,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疏地攀上顾赦宽肩,阖眸轻轻回应了下。   她其实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什么是喜欢,更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师弟。   但她觉得,如果是他的话……   好像……   无所不可。 第128章   寒泉边白雾缭绕, 红枫铺了满地。   躲在石缝间发抖的幽蛟,见泉内许久没有动静,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下一刻,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瞪圆了。   清泉石上,一袭红衣的女孩,裙摆曳地,斜坐在青年怀里,被搂腰低头吻着。   一帘随风舞动的枫叶拂落,明艳似火。   石缝间的小黑蛟默默卷起两片叶子, 遮了遮眼。   寒泉乌石上。   嫣然唇瓣被薄唇堵住,不会换气的悠悠硬生生憋了许久, 快窒息的时候,抓着顾赦衣襟的手指才紧了紧。   她本意叫顾赦松开, 谁知察觉动静后, 青年睫毛微垂,在她腰间轻捏了捏。   “唔……”   悠悠下意识张唇。   微凉的空气送入喉间, 悠悠指尖发颤,面红耳赤,她后脑勺被顾赦扣着,鼻尖、唇间都缠上松雪似的浅香。   寒潭四周极冷, 顾赦怀里却极为暖和,她被牢牢圈着,好似全身上下, 连发丝都沾染了对方温热的气息。   悠悠涨红脸, 脑袋晕乎乎的,不知过了多久, 被放开的时候,她垂落的眼睫微动,迷迷糊糊间,察觉一缕眸光落在脸颊。   许久之后,她脸腮被轻轻捏了下。   悠悠愣了愣,瞪大了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不是梦。   倚坐在怀里的女孩,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圆了看他,一颦一笑那么清晰明艳。   顾赦抿紧了唇,尝到残余的柔软气息,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   “师姐。”他忍不住唤了声。   悠悠还没说话,白嫩的耳垂被捏住了。   “师姐。”青年低缓的嗓音响起,“我喜欢你。”   悠悠脸腮微红,顾赦轻捏着她软白的耳垂,黑眸紧紧望着她,又低声说了遍:“我喜欢你。”   他怕她不知道似的,重复着。   悠悠轻唔了声:“知道了。”   她羞赧的厉害,想起身,顾赦落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漆黑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在等什么,期待着什么。   悠悠眨了眨眼:“?”   四周陷入短暂寂静,好半晌,她看到顾赦抿紧薄唇,长睫垂了垂,似乎有些失落。   “你怎么了?”悠悠出声。   顾赦看了她良久,最后勾唇浅笑,在她薄红的白嫩耳垂又轻轻捏了下。   “无妨,师姐只要记着。”顾赦低声,一字一顿道。   “六合九州,千古八荒,世界那么大,但我只喜欢你,只想要你……”   悠悠红着脸,耳边青年嗓音轻缓,透着极为温柔的味道。   像在哄人一样。   他道:“师姐,你要一直记着。”   悠悠颤着睫梢,低“嗯”着,点头如捣蒜。   知道知道,不,她记着。   顾赦这才将人放开,抬眸间,识海却一阵动荡。   他三年前的记忆已经恢复到尽头,只剩最后一点,那是关于他为何要自封记忆,将她忘掉的原因。   “你不想知道吗。”心魔好整以暇的悬坐苍生棋上,手掌悬着似雾非雾的东西。   顾赦捏紧手,神识退了出去,只留下冰冷的两字:“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顾赦眼神阴郁。   心魔能发现他心头的不安。   但这抹不安,他难以消除,他不明白,三年前为何意识苏醒后,选择封印记忆,远离路杳。   那是在他年幼时,就一起在清筠后山淋过雪,在树下披同件衣裳,依偎着一起雪满头的女孩,他怎么可能舍得。   如果因为情缘花……   顾赦心生狠戾。   他不信,即便真的,她与慕天昭有天定姻缘,他也绝不拱手让人,绝不!   顾赦看向埋着头,试探性碰了碰唇瓣的悠悠,眼神微暗。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怕的。   少年时的他,到底因为什么才会舍得忘记,以约束自己离师姐远远的……   下唇有点疼,不知是不是肿了。   悠悠偷偷摸了下,轻嘶一声,红着脸瞅了眼,发现顾赦正看着她,黑眸很深。   明明心间像被填满了,神色透着近乎餍足的欢欣,青年眼底深处,却似乎透着莫名的不安,悠悠眨了眨眼,半晌,抬手在他耳垂也轻捏了下。   “知道了,不会忘记的。”   女孩清越的嗓音传来,眉眼弯笑。   顾赦看着她眸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好像眼里都是他一样,心头泛起一阵涟漪,恍然间,所有的不安消失殆尽了。   悠悠松了手,随后想起什么,眼珠微转:“以后你的,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顾赦不假思索:“我都是你的。”   悠悠眉开眼笑,从未感到如此快乐:“那我想问你要一个人,霓罗……不,白芙雪。”   话落,想到霓罗身上的女娲石,悠悠有点踌躇,“我与她有些恩怨要解决,不过你要是舍不得。”   “除了你,我没有舍不得的。”顾赦低声,指尖掐诀。   一只银蝶刹时浮现在半空。   他抓白芙雪是因幽蛟所言,对方体内有女娲石,神石乃世间唯一的先天神物,更重要的是……   “魔君。”   “你在何处。”   银蝶羽翼微动,传出君夜尘的声音:“花城。”   他不大识路,借浮幽散追踪,将霓罗从苍舒孑手中夺回后,便在万岭迷了方向,后来隐隐察觉一股熟悉的鬼气,吓得他赶忙逃了。   “我躲起来了。”君夜尘欲言又止,“我兄长君烬,好像来了。”   君烬,鬼界四大鬼王之首。   想起三年前鬼城难缠的鬼王,悠悠一脸惊愕。   鬼界和灵魔界有界壁,君烬如何能来,何况,他来做什么。   “一定是那姓慕的仙修!”君夜尘突然像小孩似的,激动愤慨起来,“与他对战时我就发现了,他有张鬼令,能与鬼界联系,一定是他打不过我,偷摸摸告诉我兄长,兄长现在来灵魔界,我只能藏起来,不敢乱跑,否则他一定会将我捉回鬼界。”   顾赦长眸微敛:“藏好吧,我来找你。”   银蝶扇了扇羽翼,消失不见。   躲在土洞里的君夜尘,看着指尖银蝶消散,挥挥手,透过头顶花枝细缝,看向旭日东升的天空。   他已在四周施了法术,只要不出去,兄长就察觉不到他的鬼气。   君夜尘摘了黑色抹额,放在腿间小心叠好,盖在眸上后,披着一头银发开始休眠。   在他身后,一袭白衣的霓罗清醒不久,睁着眼,怒目而视。   低贱无礼的鬼修。   都知道她是谁,还如此待她。   她靠着硬邦邦的土墙,凉飕飕的洞里,身上连厚毯子都没有,霓罗只能晃晃发间金簪,在识海里,又怒又委屈道:“你不是说父君派人下界来接我了吗,人呢!”   继续在这魔地待着,她仙气都要耗尽了!   簪子泛起一缕金光:“仙主息怒,各界之间有界壁,我等费了很大功夫才送了三仙下界,他们已身在灵魔界了,不知怎的,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或许出了意外。”   霓罗怒不可遏,气到使劲咳嗽起来:“能有什么意外,贪生怕死的东西,等我回去,让他们好过……我。”   想起这些时日的胆战心惊,霓罗只觉孤苦伶仃,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人在意,处处被人压制的处境,她气急道:“你们到底管不管我,现在一个鬼界中人,都敢如此待我!要是在仙界,我非要他命!”   “他不是普通鬼修,他是鬼王君烬的弟弟,仙主还是小心些吧。”   金簪无风自动,真身在仙界的大司命,摆着星盘,缓声道,“仙主莫忘了,君烬当年坠入鬼界,与你脱不了干系,倘若叫君夜尘知道,定不会善罢甘休。”   霓罗望着前面休眠的小鬼王,心虚地往后退了退,半晌又不甘地哼了声。   “那又如何,君烬来了我都不怕。”她脸上渐渐布满得意,“君烬自己看守不力,让我拿走了神石。”   盗走神石,吞入化心,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大胆,也是最逆天改命的事。   让她一夜之间,从天君所有子嗣中脱颖而出,在仙界变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那自幼人见人爱,受尽万千宠爱的霓裳,也得乖乖臣服在她脚下。   她叫钟离霓裳往东,她不敢往西,别提多畅快了。   大司命劝道:“仙主提及此事,还是悔过些好,尤其在君烬面前。”   君烬与旁人不同,曾是神殿的人。   后坠入鬼界,也是自觉犯了大错,无颜面主,遂自坠鬼界,戴业障枷锁永生永世。   霓罗半点悔过之意都没有。   她只知道,自从得到神石,她这个众仙从未高看过一眼的天女,谁瞧见了,都得毕恭毕敬,以前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兄弟姐妹,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连她天君爹爹知道后,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又惊又怕,最后默默认可了她的所作所为,替她暗中谋划。   她当年从神殿成功盗走神石的事,至今还是所有知情者难以理解,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大司命亦是如此。   天界共有九重天,神殿就位于九重天之巅,乃神族地界,还是那位神帝居住的地方,天君路过都要向殿门行上几礼。   那暗藏成神契机的女娲石,也是神帝的东西,纵使众仙垂涎,也没人敢生染指之心,钟离霓罗能成功潜入神殿已是奇迹,还能把神石盗走,莫说天君都难以做到,就算能做到,也没那胆量。   故而,霓罗一举,可谓是惊世骇俗。   “仙主当年……是如何拿到的。”司命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霓罗哼声。   她可不傻,当日之事,没有与任何人讲过。   当时她听闻神石存在后,忍不住起了觊觎之心,但她知道轻重,不会自寻死路。但某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像中了邪一般,不顾后果地钻进了神殿,盗走了神石吞下。   忆起当时场景,霓罗神色有些古怪。   她去偷神石时,险些以为哪出错了,谁能想到,世间六界,仅存的一样先天神物女娲石,竟然被人随意摆放在小水潭里,周围只有些花草,简直暴敛天物。   若是放在有保护界的地方,凭她的修为,也拿不到。   身怀至宝,若在灵魔界陨了,霓罗哪里甘心:“我不会就陨落在这了吧。”   “仙主放心,卦象显示,你会被慕宗主所救,安然无恙,他不会让你有所损伤。”顿了顿,司命道,“富贵险中求,这与仙主而已还是个好机会,正好和慕宗主促进感情,仙主莫忘了,千辛万苦到下界来的目的。”   霓罗想起那个温润俊逸的青年,忍不住嗔怒道:“你还说呢,到底怎么回事。”   慕天昭对她,分明生疏的很,按计划,早该和她的人间宿体白芙雪两情相悦才对!   司命沉默良久。   他和将自己伪装成系统的少司命是兄弟,亦师出同门,不过擅长的不一样。   十几年前,他助霓罗夺走了路杳的命格,此命格极好,福泽之深纵观古今,也举世罕见,还有与应运而生的神君有情缘,霓罗正是为此而来,得到命格后,按理不是现在的光景,不知中间出了差错,他怀疑是他那弟弟做的好事。   但少司有几斤几两,他知道,凭对方根本不可能将原本该水到渠成的一切,搅成现在的一滩浑水。   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风云,至于是谁,他暂时想不到。   司命略一思忖:“待仙主回到仙界安然无恙,下官抽身去一趟天星祀,一探究竟。”   “来得及吗。”霓罗满心不快,随后想起一事,脸色微变。   “不对,我就这般回仙界,岂不是历劫失败了……我、我会死吗。”   她曾目睹过历上仙劫失败的人,直接魂飞魄散,消弭于人世。   司命道:“仙主放心,有神石护着你。”   霓罗捂了捂心口,顿时镇定下来。   是啊,她有神石为心,这可是天界众人都垂涎三尺的东西,就连神族都奉为至宝。   自神魔大战,魔族没落,神族避世,九天十地便是他们仙族在掌管,她爹爹还是最尊贵的天君,可惜,即便是她爹爹,也迟迟没能成神。   说来奇怪,自大战之后数十万年,世间竟无一能成神者。   慕天昭是唯一拥有天命神格的人,迟早会成为神君,故而她才费尽心思,借历劫下界,取代路杳这个凡修的命格,与之修成正果。   可惜目前为止,竟偷鸡不成蚀把米,白芙雪本就是她的一缕意识,竟然独立出来,害她落到如此境界,着实可恶,还有路杳一个下界凡修,不知死活,等她回修仙界,定不叫其好过!   “阿啾。”悠悠陡地打了个喷嚏。   据她所知,师兄是有张鬼令。   三年前鬼城异变,修仙界和鬼界之间界壁破碎,数不清的鬼物涌入修仙界,最后是她那宗主爹带人善的后。   鬼令多半是那时拿到的,后来给了师兄。   “师弟,我的玉是不是在你那。”悠悠望了眼天色,估摸慕天昭还没走出万岭,若一路安顺,她便不追去保驾护航了。   泉上冷雾环绕,顾赦拿出件墨金大氅,将纤瘦的身影裹了起来。   不情不愿地,他低应了声。   三眼魔猴把玉给他看,便被他拿走了,他看得出来,那古玉和慕天昭腰间的同气连根。   “扔掉了。”他道。   悠悠愕然,有些急了:“扔哪了?”   那可是块好玉。   小败家的!   顾赦见她如此着急,抿了抿唇,又从怀里摸出一块透着古韵的灵玉。   悠悠看着熟悉的古玉,这才松口气,嘟囔道:“我求了爹爹好久,才拿到手的,只是比师兄那块小些……挨在一起,像大玉生的小玉一样,唉。”   她叹着气,漂亮的眉眼有些郁闷。   莫名的,顾赦眼底一点阴霾,像是被阵清风轻飘飘吹走了。   悠悠兀自用古玉与师兄道了声离开的事,以免对方折回寻她。   她对花城有所耳闻,位于古域,据说不止是太古最繁闹的城池,还是整个灵魔界域内,最适合玩乐之地,城内花团锦簇,夜夜笙歌,夜晚比白昼更热闹。   *   二日后,花城。   伴着夜色,两道结伴而行的身影踏入城内。   迎面大道张灯结彩,熙熙攘攘,灯火阑珊,到处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悠悠一手被修长的手掌握着,另手抬起,将顾赦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清晰英俊的眉眼。   “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她本不想让顾赦来。这里是古域地界,顾赦身为荒泽魔君,来此地,相当于只身来到敌营腹地,倘若被发现,天罗地网便要铺来,实在危险。   顾赦眉眼浅笑,穿着悠悠给他买的斗篷:“好。”   悠悠见他上半脸被拉低的帽檐阴影覆盖,不近距离看不清面容,这才放心。   “呜。”   陡然传来几声哭腔,悠悠望去,街道三两走来的人群,不少泪眼朦胧,哭哭啼啼的,嘴里嘟囔着。   “太感人了,山伯。”   悠悠听到这二字,不自觉多望了眼,发现那些人都是从一间街坊出来的——花柳坊。   离得远,都能听到里面经久不绝的鼓掌和喝彩声。   看名字是个不太正经,寻欢作乐的风月之地,不知为何,出来的男女老少一个比一个伤春悲秋。   悠悠打算过去,余光忽然扫到个身影。   五官轮廓隐隐透着几分熟悉。   悠悠扭头看向顾赦,回忆自入城后,所见男女样貌都极为出挑:“这里的人都挺好看的。”   顾赦不以为然:“这儿的城主是个画骨师,来此地玩乐的,十之八九是冲它来的,盼着换副皮囊。”   悠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君夜尘不识路,不知身在何处,听他描述,当时被君烬鬼气追赶,仓促中躲进了一间客栈的后院里。   他现在不敢冒头,只能去寻。   花城聚集九域来客,客栈鳞次栉比,悠悠摸出卷轴,借着街边彩灯看客栈的时候,河面一串起起伏伏的花灯,忽地映入眼帘。   她瞅了眼,河对面才有卖花灯的。   “师姐在这等我。”顾赦在她耳边低声道。   悠悠眉眼弯笑:“好。”   她收起卷轴,等顾赦回来的时候,回头瞥见路边车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看的人眼花缭乱。   一把精致的纸扇,红线悬系。   悠悠正要伸手,一只手抢先握住,随后手的主人似乎意识到她的意图:“抱歉,失礼了。”   “无妨,我随便看……看。”悠悠侧过脸,瞬间呆住了。   说话的人,是个年轻男子,面容竟与顾赦有七分像。   悠悠不由仔细看了看。   细看倒是不少区别,顾赦眉眼生的极好,无需任何修饰,眉形优越,一根多余的小眉毛都没有。   这人眉宇粗粗一看,有点顾赦眉如墨画的影子,近看,却能发现些瑕疵。   但倘若不那么挑剔,倒是有几分赏心悦目。   灯影下,一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男子瞬间睁大了眼,察觉悠悠徘徊在脸上的视线,不由轻笑着摘下折扇,递给她:“不知为何,我对姑娘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这扇便让给姑娘了。”   悠悠没接扇子:“客气,我见你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人弯起嘴角:“不知姑娘芳名?”   悠悠收回视线,本不想理睬,却又忍不住瞅了瞅。   这人唇形也像。   薄薄的,有点红。   若要她形容,面前的,大概就是一副有些模糊不清的顾赦画像。   悠悠不经朝人笑了笑,正要说话,一种从未有过的诡异感浮上心头,凉飕飕的。   顿了顿,她若有所感的抬头。   河对面,提着盏精挑细选红莲小灯的青年,远远望着这,面色阴郁。   悠悠:“……”   她大概,只是天生长了一幅笑脸罢了QAQ。 第129章   火光倏地一闪, 男子手中纸扇化成灰烬。   那人惊了惊,吓得缩回手,冷静下来想起貌美的姑娘还在, 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抬眸正要说话,发现摊前多了一道身影。   悠悠细瘦的手腕被紧紧握住,方在还提灯站在河对面的人,转眼站在她身旁。   那男子迟疑道:“这位……”   是字未出口,他看到对方压低的黑色帽檐下,微抬起的阴郁眉眼。   狭长黑眸盯着他, 布满寒意。   男子瞳孔骤缩,下一刻, 他惨叫了声,英俊的面容开始蜕皮, 一层一层渐渐露出原来的模样。   悠悠视线一黑。   顾赦遮住她的眼, 在她耳畔低声道:“不许看了。”   他声音闷闷的。   悠悠看不到顾赦表情,听声音想象了下, 不由笑出声,顾赦似乎更恼了,覆在她眉眼的手指都紧了紧。   嗅到顾赦一点近乎气急败坏的味道。   悠悠笑得更厉害了,细长的睫毛在顾赦掌心微扇, 正要说话,穿着的斗篷毡帽盖在了头上,紧接着, 唇间缠来一抹温热的气息。   一片黑暗里, 她感觉两人距离骤然贴近了。   悠悠下意识后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落在她后腰。   被顾赦握着的小花灯悬在半空, 随着风,从后面轻轻撞了下她的腿,悠悠浑身一颤,下一刻,唇瓣被温热的气息堵住。   一片街道喧嚣中,青年在她下唇轻咬了咬。   “不要看别人。”他嗓音低沉,转眼又轻缓低柔,“师姐多看看我,好不好。”   小花灯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撞着,似乎在催促回答,悠悠脸颊发烫,胡乱地点点头,才被松开。   街道人来人往,隐隐有目光投来,悠悠埋着头,清澈的眼珠在帽檐下胡乱转着,被顾赦拉着手走到河边,迎面吹来凉爽清风,才散去了一堆羞赧。   “师姐生气了么。”顾赦视线落在悠悠紧绷的脸色,眼神微紧。   悠悠心跳平缓了些,闻言腮帮鼓了鼓,含混不清道:“没有,就是、就是还没习惯。”   顾赦凝住的神色褪去,将小花灯从系绳取下,放在悠悠掌心。   “那我下次。”他顿了顿,轻声道,“提前知会。”   知会什么。   悠悠懵了懵,还没反应过来,视线被手中精致的河灯吸引。   灯呈莲状,花瓣层层绽开,通体透着浅红光泽,在夜里,犹如一朵栩栩如生的小红莲。   贩卖的花灯很多,各式各样五花八门,顾赦却一眼相中了它。   悠悠挑眉:“你记得?”   顾赦:“记得。”   悠悠眉开眼笑,小时候在清筠,顾赦还被关在孤院的时候,她有次偷偷摸摸带他出去钓鱼,本想在男孩面前,展示一下精湛的钓鱼技巧,谁知钩子往荷花池一扔,把池中一朵小红莲勾住了。   她沉默了瞬,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红莲钓了起来。   在顾赦漆黑的眼眸面前轻晃:“厉害吧,这荷花池只有这一朵红莲,独一无二,还在池中央,我一下就精准地把它钓起来了!”   小顾赦有没有崇拜她,对她肃然起敬,她不知道,但她把战果送给对方后,没多久,路过的长老发现荷花池少了点东西,转眼就把她这个罪魁祸首逮到了。   “那是宗主养的!养了几百年!你、你……”   悠悠有点心虚,好在路天沉不在宗内,下次回来也不知道要多久。   后来么,风平浪静,她自然平安无事……才怪。   心狠手辣的路宗主,回来让她养了好几个月的鱼,让她承包了那荷花池一切琐事以儆效尤。   “对了,那花呢。”悠悠好奇,“后来枯萎了吗。”   顾赦黑眸望着她,轻嗯了声。   其实没有。   当时他回去没多久,一个长老便找来,向他要回。   他蹲坐在石阶上,捧着小红莲不想给,但他不是那长老对手,所以……   他把小莲花吃了。   那长老气急败坏,出手打他,暗中盯梢的人出来,才止了风波。   吞的急,他不知什么味,只记得……   有些甜。   就像女孩捧着红莲朝他轻笑时一样。   顾赦回过神,手腕被拽了下,他微微愕然被悠悠拽蹲下来。   花灯从两人交叠的指尖脱离,顺着河流缓缓启程,悠悠眉眼弯笑:“买了一个,就一起放吧,你要许愿吗。”   顾赦摇头,他是魔族,不会向神灵祈祷赐福。   能实现他心愿的,也不可能是他们。   顾赦侧了侧脸,看向悠悠,她长睫垂落,闭眸嘀咕了声,“师姐许了什么愿。”   悠悠很朴实:“再来十个愿望。”   顾赦顿了顿,弯唇一笑,悠悠目光扫过河面,不是她许的随意不正经,那些河灯还没飘远不少就已经暗下,正儿八经许一个,要是花灯在她眼皮底下就暗了,未免令人惆怅。   她哪里知道,顾赦在那盏莲灯上点的火焰,就是所有河灯灰暗,长流干涸,诸城湮没都不会熄灭。   那缕明火,一路随着风,护着小灯悠悠哉哉游向远处。   花柳坊里的喧嚣散场了。   乌泱泱的人群涌了出来,不少抹着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去参加葬礼而不是寻欢作乐。   觉得怪异,悠悠走到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挥挥手帕。   “抱歉两位,谢客了,明儿上午再来听书。”   听书?   悠悠又看了看花柳坊的牌匾,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听书的地,估摸是哪位说书先生,讲的东西太感人了,才呼啦啦哭到了一片。   话落,那女子转身欲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年轻女孩跑来,喘着气道:“坊主,我们发现银色蝴蝶了!在花缘客栈,说不定就是山伯要找的,快让他去看看!”   坊主回头示意,小厮立马拿出本子记下:“知道了,我们会告诉他的。”   几个女孩心满意足,红着眼眶诚恳道:“希望他早日找到化成银蝶的英台。”   正打算离开的悠悠:“?”   坊主想起这两日狂热的客流量,欣慰道:“有大家的全力支持,想必不久山伯就能如愿。”   女孩们捏紧手,郑重其事道:“放心吧,我们花城百姓都会帮助他的!”   悠悠忍不住问:“你们说的山伯是谁?”   女孩诧异地望了眼她,似乎在看某个与世隔绝的家伙:“当然是苍舒山伯!”   悠悠:“……”   紧接着,悠悠被山伯公子孤身寻蝶一片痴情感动到的女孩们,拉着讲了好长的故事。   故事长到,她一路走到客栈,坐下喝了好几壶茶还没结束。   “……最后,英台在大婚之日,路过山伯坟墓的时候,一头撞死在山伯的墓碑上。”绿裙女孩泪流满面,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化成了一堆银蝶,飞走了。”   “呜,太感人了——”几个女孩哭成一团。   悠悠见她们哭的梨花带雨,一阵沉默:“既是山伯的坟墓,他为何活着。”   “因为英台的痴情感动了天上一株仙草,把山伯复活了,从此踏上了寻找英台的路途。”   悠悠忍不住道:“你们莫不是被骗了,哪有仙草这么厉害。”   “不,那名为黛玉的仙草可厉害了。”   听到这两字,悠悠一口茶险些呛住。   女孩们看她脸上神情,面面相觑:“名儿是美了些,听着柔弱了些,不过你别小瞧,山伯公子晚间,才讲了黛玉倒拔垂杨柳的故事。”   “咳,咳咳。”悠悠这次真被茶水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她还是低估了苍舒孑随意而缜密的逻辑。   发现苍舒孑还没对女娲石死心,凭凡人之躯一路摸索到花城,靠张嘴发动了全城百姓替他寻君夜尘,悠悠都有些感动到了。   她轻啧了声,拿起块糕点喂到嘴里,正巧顾赦回来。   “不在这家客栈。”   花城花团锦簇,四处生花,吸引而来的蝴蝶数不胜数,银蝶虽然稀少,却也存在零丁几个。   顾赦站在客栈门口,望向城内最高的阁楼,悠悠翻了翻卷轴,将花缘客栈划去,琢磨道:“要不让小鬼王出来,我们在阁楼等他,那里最高,纵使不识路,也能看到赶去。”   顾赦抬指在她眉心碰了碰:“师姐再看看。”   悠悠抬眸时,瞬间惊住了。   ——宛如藤蔓似的强大鬼气,密密麻麻笼罩着整座城,弥漫在花城各个角落,形成天罗地网。   鬼气最浓郁之地,便是那高楼之上。   “他一露头,就会被发现。”顾赦解释,“君烬不会想让他淌这场浑水,十之八九,会将女娲石交给慕天昭。”   悠悠眨了眨眼,倘若可以,她不想从师兄手里抢人。   她低头看卷轴上剩余的客栈,微微颔首,轻笑道:“那我们走吧,去下一家。”   顾赦见提及慕天昭,她神色如常,抿唇应了声,将走出客栈的纤瘦身影拉到身边。   这时,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   “公子,花缘客栈就在前面!”   “劳驾诸位了,其实我自己来就行了。”   “山伯莫要客气,此情感天动地,倘若圆满,当是千古美谈!”   悠悠远远望去,只见两日内,感动全花城的山伯公子,被众星捧月似簇拥着走来,一群本该凶神恶煞的魔修,把他当宝贝似的护着。   青年一路低眉,眉眼徘徊着淡淡忧愁,时不时叹口气,仿佛情伤很重的模样。   若非知道对方真面目,悠悠都要真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伤心欲绝的痴情郎了。   见人走近,她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毕竟山伯公子,应该是孤苦伶仃才对,哪有认识的人。   想了想,她打算打个手势就走,苍舒孑也发现了她,脚步一顿。   “怎么了,公子。”   公子没说话,盯着客栈门口,众人望去,就瞧见两个身影站在客栈外。   一个长身玉立,黑色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有凌厉的下颌线若隐若现,身形高大颀长。另个女孩一袭红衣,五官白皙精致,姿容绝美。   发现苍舒孑看到女孩,宛如定住了般,一人面露迟疑之色:“山伯公子,那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是的。”响起。   苍舒孑看着悠悠,哽咽了声:“那就是我的英台,路英台!”   众人惊呆了。   短暂沉寂后,他们炸开了锅,看向悠悠的目光充满了倾佩和怜爱——   “这位就是大婚之日,毅然撞死在山伯公子墓碑上,最后化成银蝶的路英台啊!”   “……”   若不是被顾赦拉着手,悠悠想上去一榔头敲死苍舒孑。   “那她旁边是谁?”一人注意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苍舒孑也注意到了,刹时心头一沉。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客栈门口……都把他老乡强掳到客栈了,对方还能是什么好人。   苍舒孑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人马后,朝悠悠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折扇一指:“还能是谁,他就是那个可恶的马……”   顾赦微抬下颚,被帽檐遮住的眉眼隐约透出一点轮廓。   虽是一点,也让苍舒孑认出来了。   苍舒孑一默,后两字堵在了喉间,他身旁的人却红了眼,怒不可遏:“那就是夺人所爱,卑鄙无耻的马文才?!”   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愤,开始摩拳擦掌。   苍舒孑却默了默,好似没听清,问说话那人:“你说马什么?”   那人:“马文才!”   苍舒孑模样有些迷茫:“马什么才?”   那人有些急了:“马文才啊!”   苍舒孑:“什么文才?”   后面人群实在忍不住,大喝道:“马啊,马文才啊!山伯公子!”   “哦,马文才……”   苍舒孑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下一刻,又扭头问:“你说什么山伯?”   众人:“……” 第130章   “对不起, 我有选择性失忆症。”   一片无言的注视下,苍舒孑扶额露出痛苦的表情,好似正遭受头痛欲裂的折磨。   “怎么一下,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状,有人迟疑道:“山伯公子……”   话刚起头,便听到一声惊喜的“英台!”,众人惊愕,旋即看到苍舒孑双眼放光,朝远去的一个女子身影追去。   怎么又来了个英台?   众人茫然不知所云,这时, 客栈门口传来一声轻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哪是什么英台,山伯公子这是思念太盛, 得了失心疯, 看谁都是英台啊!”   众人一愣,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悠悠, 反应过来后,再看向逃命似远去的背影,神色间,刹时更多了几分痛心和悲凉。   原来如此, 苍舒公子这一生,太难了!   呜……   待浩浩荡荡的人追去,客栈外恢复宁静, 悠悠被握住的手微紧, 顾赦低头侧脸问:“那是谁,师姐和他很熟。”   他记得在万岭, 便是这人从一群仙门子弟中冲出来,抱住了悠悠,叽叽喳喳。   悠悠身体僵了僵,却不是为这话。   顾赦凑近说话,薄唇几乎贴着她耳朵,一点温热的气流袭来,她半身都酥了。   受不了这种咬耳朵,悠悠微红了红脸,偏了下头才道:“他叫苍舒孑,现在是清筠宗弟子,和我有些渊源。”   顾赦注意到她的躲避,愣了愣,半晌回过味来,垂睫遮住微暗的眼神,直起身道:“那人有些古怪。”   悠悠惊讶:“是吗。”   “他没有怕我,但装的很像,而且……”顾赦想起苍舒孑看所有人的眼神,像局外人,一边演戏一边看戏,只有看悠悠的时候才透出一点真实感。   “他不像这里的人。”   悠悠心头一震,没想到顾赦如此敏锐,含混不清道:“他家确实挺远的。”   顾赦默了瞬,两指并拢在手背敲了三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苍舒孑走之前朝悠悠做的手势。顾赦语气不善:“要师姐三更去找他吗。”   悠悠嘶了声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顾赦:“有吗,我没看到,他让我去找他啊。”   顾赦:“……”   他放下手,早知道不问了。   *   花柳坊。   三更,悠悠简单扣了下窗,从大敞的窗户翻了进:“你当我是齐天大圣,有那悟性,敲三下头就知道夜间去拜师学艺。”   苍舒孑本在桌边忐忑地嗑着瓜子,见人来了,当即扬手一洒瓜壳,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聪明。”他开始嗷。   “你可算来了,这里太可怕了,到处是吃人不眨眼的魔修,看不到你,我真的很不安啊!”   悠悠自顾自的抓起一把瓜子,环顾四周,室内很大,陈设摆件样样精致:“不是过的挺好吗。”   “别提了!”苍舒孑瞪圆了眼,“我是被卖到这的。”   他前日来花城,本想靠实力找到女娲石,无奈这幅比起他原身,已经算平平无奇的皮囊,竟还会被人觊觎美色,打晕卖到这家花坊当小倌。   “若非我机智,现在已经是花坊头牌了,你见我还得花银子。”   悠悠啧了声,知道对方在装蒜,无人能破解的方位神术,想逃还不简单,打晕卖到这多半是真的,顺水推舟留下来也是真的。   “谢谢你替我省了一大笔钱。”   “不客气。”苍舒孑冷静下来坐回去,也嗑起瓜子。   两人对嗑了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苍舒孑率先按耐不住,数着手指:“你来了,顾赦来了,慕天昭在来的路上,还有谁来了?”   悠悠吐着四字:“鬼王君烬。”   苍舒孑一默,往后一躺呈咸鱼状。   罢了。   他还是洗洗睡吧。   悠悠问:“你很想要神石吗。”   “想,但也没有那么想。”苍舒孑斟酌道,“主要是刺激。”   悠悠:“……”   “对了。”苍舒孑斜支着脑袋,提醒道,“你若为了女娲石而来,还是别白费功夫,你拿不到的。女娲石被钟离霓罗吞下后,化作一颗七窍玲珑心,等同于她的心脏,除非她爱上谁,愿意自己献出,否则无论是你们谁,都拿不到。”   悠悠微眯起眼:“倘若我不要神石,要她的命呢。”   “……”苍舒孑愕然坐起身,没想过悠悠会对谁起杀心,惊讶地看着她,半晌捏了捏下巴,   “没可能,除非把女娲石从她体内取出,或者,你有力量把女娲石一块毁了。不过女娲石乃先天神物,天地间,能消融它几乎不存在,何况你真如此,必遭天谴。”   悠悠本是随口一问,见苍舒孑有模有样的分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苍舒孑眯眼一笑:“我开挂了。”   话落,他朝悠悠挤眼,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悠悠心领神会没有追问,只疑惑道:“你叫我来做什么。”   苍舒孑叹口气,就在悠悠以为他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时,苍舒孑指向桌上几堆瓜子:“买多了,一个人又嗑着无聊,找你过了一起嗑咯。”   想到顾赦在外面等,悠悠想打死他。   她揣走一堆瓜子,走之前,塞给苍舒孑几张护身灵符,他没灵力,其他法宝都用不了。   苍舒孑有些感动,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血滴子:“你再这样,我要以为你爱上我了……不对,你刚才和顾赦为什么手拉手?你们是小朋友吗?你不会来真的吧?!”   突然想起这事,苍舒孑直觉不妙正要细问,悠悠盯着他用布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血滴子发愣。   灵光一闪。   悠悠哪里还听得到耳边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花城里最多的,当然是花了,有灵识的花也不在少数,悠悠直接来到花坊庭院,朝一堆堆花木吆喝了声。   一声吱唔响起:“谁呀讨厌。”   悠悠寻声来到个水潭,拨开草叶,看到一朵纯白睡莲。   “小白。”她直接热络道。   睡莲大抵没想到有人能听到它说话,精准找来,呆了半晌,才摇了摇花瓣叶子:“你好呀,你身上好香。”   悠悠长话短说,向它问起君夜尘的踪迹。   “没来过这里,你等等。”睡莲抖了抖花瓣,一阵幽香随风飘了出去。   过了半天,悠悠蹲的腿快麻了,睡莲一动,合起来花瓣:“有的,桃花姐姐说两日前,它们客栈后院来了好多银蝶,有人带着个姑娘,藏在了客栈地窖里。”   悠悠心头一喜,正要问是哪个客栈,身后一阵细风拂过。   她回头发现是顾赦,眉开眼笑。   顾赦在坊外等了半晌,不见人回来,最后忍不住找来,看到悠悠蹲在潭边,面前只有一朵白色睡莲:“师姐在做什么。”   悠悠想起还未与顾赦说过她能和灵花说话的事,便神神秘秘的伸手,将人一并拉下:“嘘,我在打探消息。”   被握住的手背覆上一片柔软,顾赦看了看白皙纤细的手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顺着她的力道弯腰蹲下来:“向谁打探消息,这朵花。”   “是啊。”   顾赦一愣,看到悠悠弯起嘴角,“我能和一些开了灵智的花说话,马上就能问到君夜尘的位置了。”   话落,她兀自对睡莲道:“小白,什么客栈啊。”   顾赦神色变了变,看着身旁白皙的面容,眉头微蹙,眼神多了些东西,他压下疑惑,耳边忽然传来悠悠拔高的声音。   “师弟?师弟怎么了。”   “他不好,是坏蛋,你离他远些。”睡莲哼哼,“你要是跟他一起,我就不告诉你了。”   悠悠刹时胸口涌起一股气恼,想到顾赦就在身边,她没有争辩,伸手坏心眼地捏了捏睡莲的花瓣:“不说就不说。”   在一声声“捏疼了呜,讨厌”中,悠悠拉着顾赦走了。   “那花。”顾赦回头,长眸睨了眼纯白花瓣,“说什么了吗。”   悠悠生着闷气,走到街上吹了头冷风,才平静下来,她顿了顿,对上顾赦漆黑的眼睛,轻笑道:“那花说你长得好看,要你问才可以,我不同意,就走啦。”   顾赦不大信这说辞,却也想不到那花说了什么,伸手抚着悠悠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揉了揉:“师姐不同意,那天塌下来,我都不问。”   悠悠弯唇,正要拉着人离开,视线黑了下。   一阵眩晕感袭来,悠悠脸色微白,顾赦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异样,神色一变扶住她:“怎么了师姐。”   眩晕感来的快去得也快,悠悠很快恢复过来,只是眉宇染了些倦色,她抹了抹眼,不以为然道:“可能有点困了,没事,我们去找人吧。”   话落,她拉了拉顾赦,顾赦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悠悠正疑惑,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虽是半夜,花城街上人流却不见少。   一片喧灯间,顾赦忽地俯下身,一手横在悠悠腰间,另只手臂穿过她腿弯,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   “顾赦?!”   身体骤然悬空,悠悠声音一颤,下意识抓紧了顾赦肩膀。   她一张白皙小脸绷的很紧,清眸看向他,神色有些惊慌无措。   顾赦眼神暗了暗,将纤瘦的身影完全抱在怀里,嗓音像融进了夜色,低沉沉的:“我还没沦落到,要师姐深夜跟我亲自找人的地步。”   花城有荒域的人,已经在暗中排查了,之前没有动静,是他还没摸清鬼王的位置。   “很快就会有消息。”   悬空感让悠悠全身紧绷,直到对上低垂的黑眸,紧张的情绪才渐渐平缓,她吸口气,察觉近在咫尺的目光,乌黑的睫梢轻颤了颤,脸颊微红地挣扎了下。   “知道了。”悠悠小声道,“先放我下来吧。”   顾赦修长手臂却收的更紧,弯唇道了声“不放”后,抱着她走过街头,朝一座府邸行去。   花城属于古域大城,荒泽在城内暗设了不少驻地,君夜尘来此便是想寻这些地方,谁知仓促之间迷失了方向,才急匆匆躲进了一家客栈。   身体落入绵软床榻的时候,悠悠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顾赦弯腰将人放在床上,望着精致的脸颊,看了半晌,就着这姿势,低头在女孩唇边轻轻吻了下。   柔软的触感在薄唇绽开。   顾赦嘴角轻弯。   门外。   等了许久的暗影,听到开门声立马上前:“禀魔君,找到夜尘大人了,在花云客栈!”   顾赦略一思忖,翻掌布下结界,将在外游玩的幽蛟召到屋外:“在这守着。”   幽蛟猝不及防现身,尾巴还没卷热乎的糖葫芦,咕噜噜滚到结界内,他进不去,眼巴巴看着顾赦随暗影消失。   花云客栈。   平静的后院,忽然泛起些许响动。   藏在土窖里的君夜尘,察觉气息陡然坐起身,顾赦身形一闪,步入其中。   霓罗半梦半醒,听到大司命的警告声,睁眼便看到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眸,霓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慑于顾赦的魔气,神色惊慌:“你是谁。”   她有白芙雪的记忆,但没想过面前的人是三年前的外门弟子顾赦。   来客栈时,顾赦隐了踪迹,但鬼王很快就会寻来,他无暇回答她的问题:“你和路杳有何牵连。”   过往,清筠宗上下都知道,路杳处处欺凌白芙雪,因为喜欢的师兄与其走的近,被视为金童玉女。   远在外门的顾赦也一度认为……   她是因为太喜欢慕天昭,眼里容不得沙子,直到悠悠朝他开口要人,他才察觉不对。   霓罗听到路杳两字,神色微变,随后冷哼了声:“我凭什么告诉你。”   她有神石护体,还真怕他们不可。   “既然不肯说。”顾赦神色淡然,凌厉的下颌微扬,一团黑雾从暗处溢了出来。   “梦魇,你替她说。”   魇魔可入人神识,窥探记忆再简单不过。   霓罗看到黑雾中睁开的猩红眼睛,吓得脸色一白,发间的金簪一闪,在她周身罩住层金光,下一刻,那簪子却是一暗,被顾赦拔了去。   青年漫不经心的嗓音裹着冷意:“什么东西,藏头露尾。”   在仙界的司命心神一震,与金簪的联系瞬间被掐断。   夜空下起细雨。   悠悠这觉睡的不太安稳,隐约间,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她头晕目眩地坐起身。   室内点着灯火,不见顾赦身影,她正想下床,门口传来动静。   烛光一闪,顾赦修长的身形步入室内,幽蛟尾巴重新卷起糖葫芦,心满意足,一摇一摆追了进来。   悠悠本想问他去哪了,待顾赦走近,发现他浑身带着湿意,面色紧绷,英俊的眉眼很是阴沉,仿佛正处在失控的边缘,一点火星就能挑起心头焚天怒火。   “你怎么了,衣服都淋湿了。”   听到她的声音,顾赦紧抿了抿唇,握紧发颤的指尖。   他才得知,原来他的师姐受了那么多苦,命格都被人夺走了,那些年,也不是因为他魔修的身份,为心爱的师兄打抱不平才讨厌他,远离他。   她只有一缕饱受折磨后留下的恶魂,连向人求救都不知如何表达,若是他能早些发现……   顾赦心似刀割,疼的厉害,他解下宽松的斗篷,走到床边,额前黑色碎发湿润,随着俯下的身形垂了垂。   悠悠一愣,被顾赦轻轻拥到怀里。   带着丝丝雨意的微凉气息缠来,悠悠下颌搭在顾赦肩膀,眨了眨眼,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受到贴着她的青年,好似心头在流血,正极其难过。   悠悠默了默,任由他抱了会,才从顾赦怀里钻出来。   一点细碎的声音响起。   “张嘴。”   顾赦下意识启唇,下一刻,舌尖一甜。   细糖在齿间融化。   他微微睁大黑眸,近乎错愕地看着,悠悠收回粘着糖渣的指尖,另手捧着一堆碎糖,眉眼弯笑:“甜甜你,不管因为什么,别难过了。”   顾赦喉间微哽,双目发红。   一旁幽蛟看着被剥了外糖,只剩酸山楂的糖葫芦,眼眶也红了。   竟然连块糖渣都不给他留……   他和糖葫芦没有惹任何人。 第131章   仙界。   一声惊呼响起:“仙君!”   司命吐了口血, 身形摇摇欲坠,抓住前来搀扶的仙侍,哑着嗓音道:“别管我, 把虚岚印拿来。”   虚岚印乃是虚氏一族族宝,仙侍大惊,却不敢多言,迅速将岚印取来。   司命滴血在印中,下一刻,一道玄光闪过。   “虚影,你在何处。”   自从被悠悠用魔尊力量困在识海, 与世隔绝的少司命,头一次听到外界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激动,脸色便是一黑。   晦气。   他道是谁。   虽不愿搭理, 但眼下只有这么一根救命稻草, 他必须把魔神本命火复苏的消息传出去。   “出事了!”少司命虚影,“太阴真火现世了!”   “出事了!”大司命虚渡, “钟离霓罗被抓了!”   “……”虚影道,“我这关系重大,六界安危。”   “……知道了。”虚渡道, “我这十万火急,无法下界,我不管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把钟离霓罗从那魔族手中救走。”   虚影冷嗤, 他现在自身难保,还管什么钟离霓罗。   “活该, 还不是你们做的丑事,夺人命格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真是丢尽我们虚族的脸,害得我也被迁怒。”   “你懂什么,我是为了神石!”虚渡厉声。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六界,眼下却无动于衷,别忘了,神石是封印何物的东西,倘若被魔族夺走,后果如何。”   虚影浑身蓝炎闪了闪。   女娲石作为世间唯一的先天神物,数十万年前,被神帝用来封印魔界大门,大门后具体是何物,无人知晓,只知是与周迦南有关的灭世之物。   想到上古人皇的预言,虚影气焰弱了些。   他不知外界情形:“被谁抓了。”   “荒域魔君,释玄。”   “……”虚影道,“抓了就抓了,钟离霓罗有神石护体,只要不是自愿,谁能把神石掏出来不成。”   若非如此,他哪会大费周章,趁霓罗在下界渡劫时,绞尽脑汁撮合慕天昭和白芙雪,剧本都给他们写好了。不管中途怎么折腾,结局两人一对,慕天昭得到神石,打败大魔头顾赦化解灭世之劫,成神重塑六界,成为天地间新一任掌权者……   完美的剧本,可惜从他把路杳本杳从异界带回来的那刻,就错付了。   想到此事,虚影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偶尔想想如鲠在喉。   异界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刚好找上路杳本尊的,他点就那么背吗!还是与虚渡天生犯冲,虚渡千辛万苦把人弄走,他不辞辛劳把人弄回来,两番折腾,还都他妈是输家……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虚渡语气严肃,“那释玄,是当年的魔君释九阴之子吧。”   释九阴曾掀起的腥风血雨,虽未波及仙界,却令仙界上层惴惴不安了许久。   与万年前冲动闯入仙界的酆昱魔尊不同,释九阴看不出弱点,而且极具身为魔族的使命感,在天墓看过魔碑后,选择率一众魔兵跨越亡灵海域,踏平修仙界。   鲜有人知晓,有扇天界大门隐匿在修仙界中,释九阴却好似知情,攻打修仙界便是冲这天门而来,当时修仙界大半沦陷,天君与仙域主们甚至做好修仙界被攻破,天界大门被打开的准备。   不过天意眷顾仙族,名为路天沉的一个仙修,与释九阴一战后,平息了风波。   后来天君包括他们关注了路天沉很久,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发现是对方很有天缘,天君很高兴,这意味着,仙界很快会迎来一位得力仙君。   天界九重天,渡劫飞升者不管在下界多厉害,那些修为在上界都不值一提,撑死了是个下仙,不济的话,只能做个小仙侍。   天君看中的也不是修为,而是天缘,不少仙域主也道,说不定路天沉能直接飞升成中仙。起点如此高,假以时日,突破到上仙、乃至金仙、仙域主都有可能。   下界飞升与他们天生仙族不一样,想突破难上加难,若真能如此,与整个仙界都是喜事。   毕竟天生神格的慕天昭,到底仙神有别,很难为他们所用。   天君更怕养虎为患。   “他透过金簪直接伤了我的本体。”虚渡抹了抹嘴边血迹。   虚影想了想:“活该?”   与常年在下界穿梭的虚影不同,除了十几年前,为给霓罗寻命格下界过,虚渡一直在仙界养尊处优,直到前不久,霓罗用来渡上仙劫的人间体白芙雪出现问题,他才凝了一缕神识在金簪上,故而对下界之事全然不及虚影。   “我断定的灭世之主,能伤你本体不很正常。”虚影冷哼,“人家还不过二十栽,我当年就说了,你不是不以为然。”   “我还是那句话。”虚渡沉声。   “你的推演从一开始就断定神石会落入魔族之手,浩劫会降临,所以只顾着想浩劫来临后该如何,怎么创造一个救世主,从头就错了。而我是从根本上阻断浩劫的来临,只要神石无恙,就不会有所谓的浩劫……”   “放屁!”虚影勃然大怒。   “你才推演错了!别为自己投奔仙族美名,还从根本上阻断……我呸!你怎么不说去神殿求求那位神帝,把神石收回去,将你的霓罗仙主带回神殿护着,不就一了百了,免得你整日提心吊胆,运气好,你再求个神官当当。”   “够了。”虚渡也怒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幼稚,如此不可理喻!你怎么不去求求神帝,让他把灭世之主收了,再把你看中的神格带在身边护着,直接培养成下任神帝,免得你劳心劳苦。”   怒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一默。   都知道不可能。   他们那位九天之上的神帝,早就超脱六界之外,不问世事,若说有垂怜众生之心,自然是有,否则不会为了阻止周迦南,不惜一场神魔大战,自身都险些神殒,可若有说……他却又无情的很,当年的人皇都能见死不救,若非如此,魔神也不会与之决裂,千万年后,以毁世报复。   天界诸多仙族后辈,都将神帝视作心软的神主,天界的守护神,认定倘若仙族有难,势必会得到庇护。   只有他们这些对过往之事知晓一二的人,才不会如此天真。   上古时期,人神魔三族,人族和神族关系最为密切,彼时的人皇苍舒桑英,还与神帝年少相识,神帝都不施以援手,任由人皇殒命,人族落寞,何况只是后起之秀的仙族,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恐怕还没魔族重要。   没人知道神帝在意什么,只知道,倘若是他不在意的,无论如何祈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两人同时冷静下来。   虚渡咯了口血,声音嘶哑:“我不惜动用族印找你,是想告诉你,神石有危险。”   虚影皱眉。   神石能有什么危险,世间还有能破坏先天神物的东西?   “那魔族有当年魔神的本命火。”   “我比你早知道。”虚影面无表情,“你说的危险就是这个?当年魔神太阴真火通天,都没烧毁神石,慌什么。”   虚渡低咳了声:“倘若如此,我不会来找你。”   虚影眉头一皱,正要问还有什么,远在仙界的虚渡压下嗓音,宛如在他耳边低语般,一字一顿:“虚影,我还在他内景里察觉到另一味火……”   随着虚渡低语,虚影浑身蓝焰颤了颤,缓缓睁大了眼,惊声道:“怎么可能?!”   “那不是借魔神的本命火,而是他的本命火。”虚渡嗓音愈发虚弱,“他虽尚未修炼大成,不过若两火融合,先天神物也难以阻挡,何况神石当年已经受损!”   虚渡咬牙道:“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不惜一切,哪怕是窃取天机,做出夺人命格的恶事,也要助钟离霓罗渡上仙劫,我是想修补神石那缕缺损!”   虚影神色大变,他一直认为,虚渡是对仙族趋炎附势,为了天界仙官之位才如此。   一时分不清虚渡说的是真是假,虚影神思不定,半晌冷静道:“纵使顾赦能毁神石,他没有理由,得到一个先天神物比毁了更好,何况,神石能打开魔界大门,对魔族尤为重要,他疯了才……”   “魔族有几个不疯的!”虚渡打断,想起青年那瞬间爆发的戾气,闷声咳了半晌。   “他似乎很生气,为了除掉钟离霓罗,不惜催毁神石。”   虚影愕然,良久蹙了蹙眉:“先天神物若被毁,为暴殄天物,当遗臭万年,不过倘若真毁了,魔界大门的封印从此再也解不开了,未必是坏事啊。”   虚渡气极:“你当真蠢钝,神石被烧毁,没了神石压制,你以为魔界大门的封印还有多牢固?!”   虚影默了默,那要他如何。   他现在被关在悠悠神识里,除了能与悠悠说话以外,若非虚岚印,连虚渡都无法与他联系。   虚渡道:“拖延时间,保住神石,保住钟离霓罗的命。”   下界飞升要付出极大的艰幸,上界到下界更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若非渡仙劫者,其余仙人要下界几乎九死一生,但事到如今,无论多大的代价,他们都要一试。   虚影斟酌良久,使劲的摇了摇牢笼,撕心裂肺地喊叫起来。   悠悠正逗着幽蛟,在小黑蛟幽幽怨怨的眼神中吃着糖,方醒来不久,尚有些头晕目眩,冷不丁听到一阵惨叫,吓得手中碎糖落了一地。   幽蛟狂喜。   悠悠闭了闭眸,进入识海,浑身冒着蓝焰的神灵小人,见她来了,眯眼露出近乎谄媚的笑。   悠悠:“……”   关太久,得病了吗?   虚影的手探了出来,朝她晃了晃:“我来投诚。”   悠悠狐疑地眯起眼。   虚影道:“真的,投诚。”   “你的诚在哪。”悠悠左右看了看。   虚影已决定弃车保帅,当下道:“你要钟离霓罗的命很难,纵使成功,我保证,这代价你也不愿。她为渡上仙劫夺你命格,一报还一报,我教你如何夺她仙格,剃她仙骨。”   与仙而言,没有比变成手无寸铁的凡人更痛苦的事了!   不觉得虚影如此好心,悠悠单手捏了捏脸,想了半晌:“你是说,我其实能在她有神石的时候,弄死她?”   虚影一噎,这人怎么乱抓重点!   悠悠:“看你表情,是真的。”   虚影顿时急了:“可以的不是你,付出代价的也不是你,而我敢以先灵起誓,这代价你绝对不舍得他付!”   悠悠脑海浮现出一闪而过的身影,眼神微变,许久低声道:“成交。”   从识海退出来,悠悠望了望还在卷糖吃的幽蛟,虚影似乎笃定霓罗在她手上,莫非……   外界天蒙蒙亮,悠悠掀起被褥正打算下床,室内空气一凝,顾赦抱着一大捆糖葫芦回来了。   悠悠皱巴巴地眨了眨眼。   她是说挺好吃的,可是未免太多了。   悠悠将大捆糖葫芦放入储物袋,在顾赦准备给她第二捆的时候,将人按住夸张道:“够了,碾碎了吃,能甜你一辈子了。”   顾赦愣了愣,把剩下九捆收入囊中。   那他得再备点,甜师姐生生世世才行。   在顾赦一丝不苟将满城糖葫芦往储物戒装的时候,悠悠道:“是不是找到霓罗了。”   顾赦眼神变了变。   他暂时不想让悠悠看到钟离霓罗,尤其在她神魂疲累的时候,但她猜到,他只能道:“师姐要去吗。”   悠悠点头。   霓罗就关在府邸地牢里,牢内昏暗,她在昏厥中,额头浮现的金钿暗淡无关,脸色惨白,呼吸断断续续。   悠悠看到人,脑海天女石像一闪而过,脸色不比霓罗好多少。   她一靠近,霓罗便动了动,似乎体内有东西唤醒了她。   被梦魇入侵过的识海一片混乱,霓罗脑袋昏沉沉的,看清悠悠的面容,一句下意识的“下界人。”还没出口,便被扼住了下巴。   昏暗光线下,天女石像几乎与面前的娇容重合,悠悠指尖发颤,额头不自觉冒出冷汗。   孩时石像扭头,居高临下投来诡异目光的时刻,是她神魂最深处的恐惧,也是她曾经最无助的时候。   感受到神魂的战栗,悠悠近乎窒息,缩着瞳孔硬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黑夜翻过,天空完全亮起的时候,她睫毛才颤了颤,长呼口气,恐惧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顾赦守在地牢外,修长身形倚着大门,眼底一片阴霾,直到门后传来动静,才敛了黑眸里所有阴暗。   “师姐?”   从门后探出脑袋的悠悠,先朝他眉眼轻弯,道了声“我没事。”   随后她踌躇道:“我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悠悠探出手,掌心浮现的碎物里,有一缕晶莹剔透的细丝,外面被冰封着。   她照虚影所说的方法,施法从霓罗眉心取出了仙格,一个晕着淡雾的菱状东西,充满了仙气。   霓罗是天生仙族,不过仅是下仙,仙格比中仙、上仙颜色浅许多。   她在霓罗歇斯底里的尖叫中,碾碎了她的仙格,断了她的仙根,学着对方当年居高临下的模样,微微一笑,满意地看到霓罗眼中,与她当年相比过犹不及的恐惧。   碾死仙格很难,她用了魔尊全力才将其在手中握得粉碎。   然后这细丝便飘了出来。   她本来辣手摧花,打算什么都不给霓罗留下,可是细丝轻轻落在她掌心,凝着冰,有丝丝凉意,出奇的柔软。   透着某种她有些熟悉的温和气息。   悠悠捉摸不定,便出来问问:“藏在霓罗仙格里的,这是什么东西?”   顾赦看清悠悠掌心之物的刹那,眼神瞬变,骤然捏紧了指骨修长的手。   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将细丝从悠悠手中拿走,眸光阴冷,带着挫骨扬灰的力道,捏住了冰封的细丝。   悠悠未见过顾赦如此阴沉的面色,愣了愣:“是危险的东西吗。”   顾赦薄唇抿的发白,垂眸死死盯着那缕细丝。   危险。   却不是她的危险。   这是情丝。   藏在霓罗仙格里,从路杳命格里抢来,属于慕天昭此生的情丝。   不知为何被冰封了,否则有这缕情丝存在,他早就爱上白芙雪了。   顾赦双目隐隐发红,难以遏制地想起姻缘花。   如果、如果不是霓罗等人从中作梗,夺了路杳的造化,她不会和慕天昭错过多年,在她只剩恶魂百般纠缠的那些时间,本该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没了那些年,她都待她师兄如此好,如此亲近。   “是的,你本来就没有一点机会。”心魔在顾赦耳边低语,“若非慕天昭情丝被封,没有爱欲之识,你觉得轮得到你。”   ——“师姐对你说过喜欢吗,但你猜,她从小对慕天昭说过多少遍。”   ——“你尽管毁了这情丝,但情丝是会再生的,如今仙格已毁,它会回到原来的位置,让一切回到正轨,待慕天昭恢复爱欲,世事无常,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从他手中抢走他的天定姻缘。你又有几分把握,能让师姐为你舍弃一切,你当真觉得,你在她心中的重要超过了所有人么……”   —— “你信不信,你若做危害苍生的事,她第一个杀你证道。”心魔低声,似笑非笑。   “顾赦,三年前你就看到过的结局,却还是走上这条路,为何一意孤行,不信天命呢。”   顾赦“噗”地吐了口血,脸色煞白,   悠悠神色一变,伸去的手却被躲开了,她一时愣住,顾赦抬起眸,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她,薄唇晕着鲜红的血迹,在她伸手触碰的那刻,好似看到恐怖的东西,几乎踉跄的倒退了步。   悠悠愣住,顾赦望着她,眼底深处充斥着近乎绝望的东西。   悠悠的手僵在半空,仓皇无措:“顾赦……”   顾赦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夕,苍白长指捏紧了那缕情丝。   一缕至阳之火将情丝包裹起来。   不过清晨,苍穹却骤然像烈日当空,异常明亮。   火焰将情丝烧的一干二净,也灼伤了顾赦的手,直到悠悠红眸握住的时候,才偃旗息鼓。   察觉天地异变的女娲石,在霓罗体内闪了闪,散发出浑澈的气息。   情丝被毁的刹那,方至城外的青衣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随风拂动的青襟长带缓缓垂落,慕天昭驻足在城门,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望向城中某个方向,正疑惑时,神石的气息传来。   慕天昭面色一变,闪身消失在原地。   到了地方,慕天昭却愣住了。   ……他很久没看到路杳哭了,其实也不久,上次在不归川,女孩提着青行灯寻人的时候,眼睛就很红,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不过这般泪珠盈满眼眶,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掉落,还从未见过。   他看不得路杳哭。   因为孩时初入清筠宗,看到路杳的第一眼,她是眉眼弯笑的。   彼时修仙界和灵魔界大战刚结束不久,外界遍地荒瘠,他看倦了破败荒凉之景,也以为整个人间都是如此,直到他在旭日峰,看到了粉装玉琢的小女孩,穿着袄裙,立在白雪间,像一朵娇嫩的花朵。   外界的纷争战火,好似与她无关。   她被路宗主保护的很好,好到成了布满苦难令人绝望的土地上,唯一与众不同,盛开的颜色。   那般不可思议,在他眼里,犹如神迹……   现在——   谁把他的神迹弄哭了。   悠悠指尖发颤,带着说不出的恐慌,擦拭着顾赦嘴边血迹,直到手腕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才微微回过神。   一双熟悉的清澈眼眸望着她:“师妹,你哭什么。”   悠悠手指粘着猩红,脑海一片空白,她嘴唇翕动,想说话,喉间却像哽住般,艰难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天昭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晕倒的顾赦。   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意识却像才注意到,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慕天昭喉咙动了动,摸了摸悠悠发顶。   “没事,只是暂时晕了过去。”   察觉她心底的害怕,慕天昭浅眸颤了颤,又看了眼顾赦。   悠悠止了止泪,嗓音还在打颤:“可是、可是师兄,他刚刚……”   她不知如何向慕天昭解释,顾赦掌中方才那抹从未见过的火焰,像烧的是他的命。   火焰亮起时,他浑身透着死气。   “师妹。”慕天昭沉声。   悠悠脸颊被微微掰了过去,对上浅淡的眸色。   “冷静点,他气息很稳,没有任何事,我保证。”   悠悠神色间的惶然半天才散去,随后脱力般,眼前一黑朝地面跌去。   慕天昭将人接住,看了看苍白如纸的面容,拧起眉,视线又转向地面的身影。   就因如此,他才实在不喜欢顾赦。   在小时候,还素未蒙面,只在路杳口中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不喜欢。   倒不是因为路杳总去找对方玩,而是顾赦乃外门弟子,身处的卧龙峰与旭日峰离得很远,走路至少要半个时辰,那时路杳御剑术尚生疏的很,大多时候都是走路去的,经常回来天都黑了。   好几次,路上遇到下雨,回来浑身都湿漉漉的。   如果用御剑术,就更糟糕了,路上一个不察,回来身上便是青一块紫一块,要不撞树,要不跌下山坡,要不扑通落水。   饶是如此,她还是兴致勃勃,每天不亦乐乎的扛着剑去找那外门弟子。   不知对方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   他劝不了,也不想看路杳整天磕磕绊绊,药膏都用了好几瓶,后来借师父之口,将人留下陪他练剑。   路杳开始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会找她切磋修行,一脸惊喜,后来时间久了,变得心神不宁,时不时朝卧龙峰方向望去,不过她答应了陪他练完一套剑法再走。   那时,整个清筠宗都知道,路小少主是个小骗子,惯会哄人,嘴甜起来不要命。   可转头就吐吐舌头忘了,倘若答应过什么,别人问起,多半就会听到装傻充愣的:“有吗,没说过啊。”   气的人咬牙切齿,以至于大家都知道,路宗主一言九鼎,路小少主一言九匹马都追不上,听听就得了。   但那次,路杳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旭日峰里,待在他身边,直到他将那套剑法修成。   足足半月。   他都没想到路杳会坚持这么久,后面都蔫了,一个人的时候,就托着腮坐在石墩上,皱巴巴着小脸,但看到他,又强装着扯起一抹笑,很高兴的样子。   其实那剑法很简单,他三天就能修成,可他忍不住拖了很久,对小师妹说了一遍又一遍:“学不会,还差一点。”   路杳以为是自己教的有问题,就继续陪他练。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撒谎,像做贼一样,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紧张忐忑之后,第二天如愿看到人出现在眼前,就像真的偷到了颗糖。   后来他到底舍不得,看她半夜皱着小眉头,神思不定。   他放路杳走了。   她果然马不停蹄地去找那外门弟子,然后就出事了。   慕天昭记得那夜天很黑,他等了很久都不见路杳回来,出门又找了许久,寻到人的时候,小女孩浑身冰凉的埋在雪里,几近气绝,怎么都叫不醒。   他背着她在夜里狂奔,只感受到背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低的好似在背着一团没有生机的雪。   长老看到路杳的模样,都吓坏了,没人知道她发生了何事,只道若是晚了一步,她最后一缕气就没了。   少宗主出事,必定要查清缘由。   长老问起路杳踪迹的时候,慕天昭头一次难以冷静的,没有证据便要给人定罪,斩钉截铁的吐出“顾赦”两字。   说完慕天昭有些后悔,近乎污蔑的枉言实在可耻,他张嘴想辩解一二,一些长老听到这名字却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讳莫如深。   他开始确定,师妹变成那样子与顾赦有关。   后来,路杳昏迷了多久,他就照顾了多久,顾赦也被关在了戒律堂多久。   慕天昭不知道顾赦何时被放出来的,只知道一个深夜,师妹窗口突然多了株冰葵。   他发现时,草株上已经覆满了雪,结了冰。   他没有扔掉,也没有拿给师妹看,次日一早,负责打扫的杂役弟子走后,窗口就干净了,连片雪花都没留下。   昨夜窗外雪地里,男孩深深浅浅的脚印也早就消失不见,没能余下一点痕迹,仿佛不曾来过。   他实在不喜欢这个外门弟子,但他知道,师妹喜欢。   可是后来,师妹就不喜欢了,也不再理对方,变成喜欢他了,眼里心里都是他……他却不知何时开始,对师妹的记忆变得模糊,脑海中只剩下她不可理喻、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明明那么乖。   慕天昭唇色苍白,抚了抚悠悠冰凉的脸颊,眸光闪烁不定。   许久,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知对悠悠是何情感,若是男女之情,似乎不是,在发现对方姻缘花因他盛开之后,他独自思索了很久,最后觉得,既然不是喜欢,那大概……   师妹没有兄长。   他是她师兄,也算她半个兄长……   慕天昭轻摸了摸悠悠发丝,正打算将人抱起,动作忽地一顿。   *   悠悠意识回拢时,神魂像被撕裂了般疼的厉害。   她忍着疼,费力睁开眼的时候,依稀察觉身旁还躺着一人。   悠悠睫梢微颤,终于掀起眼皮望去,躺在她身侧不远的顾赦,面如白纸,薄唇还残留着殷红血迹,看不出有任何生机。   忆起昏厥前的事,悠悠神色一变,想探察顾赦的脉搏。   她意识却昏昏沉沉,倦的只想睡觉,连指尖都抬不起来,悠悠心急如焚之际,忽然灵机一动,将神识附在随身揣着的东西身上。   “嘿咻——”   小泥人费力的拱了拱,从被子下钻了出来。   悠悠操纵泥人,马不停蹄地跑到顾赦脸边,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顾赦呼吸浅浅,虽然虚弱却不曾消失。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又看了看两只小手,操纵泥人,比真身省力多了,头不疼觉也不困,发现偷懒秘诀的悠悠,兴奋地抖了抖小身躯,一仰头,看向了放大的面颊。   顾赦阖着双眸。   他睫毛浓长,像小扇子似的,在烛火照耀中洒下一片阴影,面色苍白,被血沾染的唇却红的厉害。   悠悠担忧地叹口气,扯来布帛,擦起顾赦嘴唇上的血迹。   好半天,她操纵小泥人终于将血迹擦拭干净后,喘了喘气,正要坐下休息,视线忽然一顿。   顾赦薄唇还是红红的。   立在枕边的小泥人,不自觉鼓了鼓腮帮。   室内一片寂静,良久之后,小泥人身体微动,走到熟睡的青年脸边,踮了踮脚,在对方红润薄唇亲了下。   嘿。   要点报酬。   悠悠心满意足,抄起丝帕正要打道回府,身形忽地一顿。   不知何时,一道阴影被烛光投落在床上,泥人身的悠悠僵了僵,朝床边颀长的身影望去。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才响起一个稚气而僵硬的嗓音。   “啊、啊咧咧。”小泥人涨红脸,磕绊起来。   “师兄怎么在这呀。” 第132章   慕天昭伸手, 两指捏住捧着丝帕的小泥人,放在掌心带走。   外界天灰蒙蒙的,不见日月。   慕天昭行步很稳, 悠悠待在他手心却如坐针毡,心虚地眨着眼,没多久,被放在一块玉石上。   她本试图背对,整个泥身被慕天昭两指捏着,换了个正面相对的方向。   慕天昭递给她一颗金芒芒的丹药。   是养魂丹。   阔别许久的清香气息飘来,即便只是闻闻, 也令悠悠精神为之一振。   丹药吃多了效用会递减,故而养魂丹多在慕天昭身上, 给悠悠的很少,已避免她食用过于频繁。   “灵泥所需的神识少, 这期间, 正好养魂,困倦的时候, 闻嗅几口足以。”   悠悠两手抱着丹药,有些着迷的低头嗅嗅,整个人放松下来,问言点点头, 慕天昭嗓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欲言又止:“你刚才……”   慕天昭顿了顿,眉头皱着, 没有继续说下去, 转而用食指轻点了点小泥人脑袋:“我会请示师父,不帮你瞒着。”   悠悠一噎, 忸怩起来。   她是打算回修仙界再告诉宗主爹爹的,不过早晚都一样,以她所见,路天沉一向开明,她想不出会被棒打鸳鸯的可能。   想了想,悠悠吱唔道:“师兄说的时候,替我美化一二。”   慕天昭:“?”   泥人嘟了嘟嘴,心虚道:“就是这个,我可没有乘人之危啊。”   慕天昭一愣,片刻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软绵绵的小脑袋:“知道了。”   悠悠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事,环顾四周:“这是哪,霓罗呢。”   慕天昭动作微顿:“在君烬手中。”   昨日他正准备抱起悠悠,酆隗带人闯入顾赦的府邸,这里是古域地界,源源不断的兵将赶来,他无暇保护人的同时与之交手,何况霓罗还在地牢里,幸而君烬赶来,化解了危机。   酆隗还将一个仙人制成了仙傀,也被君烬救出。   顾赦被发现,荒域魔君现身古域的消息立马传了出去,他本打算不管顾赦的,不过看了看怀里女孩湿漉漉的睫梢,还是将人一并带走。   这里是慕天昭好不容易找的偏僻之地,很安静,没有多余的床,才将两人放在一张床上,不过现在……   慕天昭回到房间,就在小泥人圆溜眼睛注视下,把躺在床上的女孩抱走了。   悠悠眼睁睁看着自己真身被带走,伸了个欲言又止的尔康手,阖门声响起,室内归于宁静,她只好一屁股坐下,抱着圆滚丹药长呼口气。   罢了。   悠悠眯眼笑笑。   还以为师兄会因顾赦魔族的身份极力制止,没想到只是向爹爹禀报。   悠悠埋下脸,贴了贴蕴着柔和金芒的养魂丹,正打算倒在被褥上,贴着她后背的长指微蜷了蜷。   以为顾赦醒了,悠悠扭头望去,却看到尚在昏睡中的人唇色惨白,乌睫翕动,额头布满冷汗,仿佛陷入了幽深的梦魇中。   “顾赦——”   此时的顾赦,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呼吸急促,神色近乎惶然地望着破碎落下的轮回镜。   三年前……   他将轮回镜击碎时,看到过什么。   一道细碎的光划过他的眼睛,顾赦双目生疼,逆光望去。   是轮回镜灵。   镜灵吐着血,脖颈挂着的小镜子“碰”地也碎了。   破碎的镜片坠落,其中一个倒映着悠悠身影的镜面,缓缓泛起波澜,浮现出一朵红色莲花。   画面里,一汪清水中的红莲,身畔七彩华石,随着轻风,娇嫩的花尖在水面轻点,似乎在玩水,独自一朵也能找到乐子,浑身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当年看到这幕的少年,不自觉弯起嘴角。   可是此刻的顾赦,却如置冰窖,浑身血液倒流。   “神魔大战后,神路被断,此后整整七十六万年,世间无新神诞生,先天神石是世间最后一缕成神契机。”一个声音在顾赦身后响起,不紧不慢道,“霓罗得到神石时,里面已经没有那抹神契,否则她渡的不是仙劫,而是神劫了。”   心魔斜支着颐,似乎看热闹般,语气含笑:“你猜,那神契在谁身上,现在普天之下,是谁在渡神劫。”   顾赦脑海一片紊乱。   他怀疑过,尤其在得知悠悠能听到花声的时候,可他的师姐,的的确确是人,这铁铮铮的事实消除了他的疑惑,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   “草木无情,不识七情六欲,天生没有情丝。渡神劫,渡的便是情劫,用来生出情丝的。”心魔望着顾赦轻颤的指尖,似笑非笑,“与她没有姻缘的人,可没法让她生出情丝。”   顾赦黑眸望着镜面红影,心头好似有刀剜,疼的浑身颤抖,耳边不断传来心魔幽然发笑的嗓音。   “情劫一过,倘若没有情丝诞生,需要我告诉你,渡劫失败的后果吗。”   顾赦呼吸一窒。   “明白了吗。”心魔一字一顿,话语犹如雷霆万钧。   “——顾赦,你只是她渡情劫路上的绊脚石,一块阻碍她,会致她于死地的绊脚石!”   顾赦如砸重击地倒退数步。   他面颊苍白,神色浮现出小孩似的茫然无措。   不……   他不是……   “你尽管纠缠,因为你本就是天道为她在情劫中设的险境,过不了你这关,她也到尽头了。”心魔出现在顾赦眼前,望着人,敛眸幽声。   “三年前你洞察到,选择放手,现在呢,你还舍得吗,不知对你来说,是求而不得苦,还是得到又失去难。”   顾赦薄唇颤抖,曾经稳固的心境支离破碎,识海里一片灰暗。   心魔微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掌,望着掌心一颗萌发出黑暗的魔种,弯起嘴角。   很好。   好极了。   “顾赦……”担忧的嗓音不住响起。   躺在床上的顾赦睁开眼,好似没听到,神色怔然,许久才坐起身,他长睫低颤,双目发红,直到视线中冒出个泥人,才微微回神。   小泥人站到他眼皮底下,用力挥着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师弟,师弟,看看我。”   悠悠嗓音急迫,直到顾赦凝起涣散的眸光,黑眸朝她望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但看清青年神色的那刻,她心头一颤。   顾赦面如白纸,紧抿的嘴角微微颤栗,望向她的时候,眼眸红的厉害,似乎都快落泪了。   悠悠何时见过顾赦这幅模样,当下神魂一震,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下,止不住的疼,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涌上心头,她有些怔愣,半晌才回过神凑近,小泥手轻抓了抓顾赦冰凉的长指。   “你怎么了师弟。”   为什么这么难过。   灵泥细腻柔软,捏成的泥人更是如此,顾赦只觉指尖被软软的东西贴着,像是贴在他心口一般。   心魔的话回荡在耳边,顾赦黑眸对上担忧的圆眼,眸光微颤。   她不识七情六欲,连男女之情是哪种喜欢都分不清,只是……舍不得看他难过,才接受他的。   他早就发现了,不过他不在意。   是喜欢也好,因为心软也好,只要她点头,他就可以将她留在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他从未想过,原来他一直渴求的,是对她来说最危险的东西……   顾赦浑身发冷,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寒意,阴暗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几乎将他吞没。   他不知该愤恨谁,只能躲开悠悠的视线,竭力控制着情绪。   藏匿在苍生棋的身影,望着不断生长的魔种,心情颇好。   不过还不够。   “一意孤行也没关系,古往今来,渡神劫失败神魂俱灭者,不差她一个。”他对顾赦道,“毕竟我们魔族自诞生以来,万万年中,唯一学不会的就是放手二字。”   顾赦双目赤红,像一下找到发泄口,神识透过识海,死死盯着对方。   他想问这个殒了数十万年的魔神,还想装成他心魔多久,可他喉间泣血,半句话也说不出。   “怒了?”心魔察觉他的心境,拂了拂透着古韵的宽袖,语气平静。   “我说的是事实。”   话落,他眯了下眼,嗓音拐了个弯,低缓中带着蛊惑的意味:“不过,我可以教你第三条路——重塑天道。”   “只要取代天道,成为这世界的主宰,到时候世间的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意志进行,别说修改小小姻缘,就是灭绝万物,崩碎天地也在一念之间。”   自阅过魔碑后,猜到心魔真正身份的顾赦,一直揣摩着对方找上他的目的。   他曾经嗤之以鼻,想着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动摇,但此刻,他却无可抑制的心动了。   “师弟、师弟……”   苍白冰凉的手指被轻晃了晃,顾赦回过神,嗓音恢复如常,只是听起来微哑。   “我没事。”   悠悠扁嘴,正想说话,顾赦将她放在掌心,往高处托了些,低声道:“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   他晕过去前,依稀看到女孩骤缩的瞳孔,在他本命火失控溢出的时候,忍着灼火,按住了他的手。   闻言,悠悠嘴扁的更厉害了,皱起小泥脸。   若非现在是泥身,她都要狠狠……轻轻敲顾赦脑袋。   竟然敢说没事,还有道歉做什么,吐血晕过去的是他,怎么醒来只顾着惦记她。   泥人脸腮鼓了鼓,一脸严肃:“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顾赦眼神微暗,望着近在咫尺的小泥人,好半晌点了点头,眉眼轻笑:“有。”   他似乎随口一说,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想师姐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师姐那样。”   “我当然——”悠悠顿了顿,羞赧似的挠挠后脑勺。   几天前,她还把顾赦当师弟,这么快变成男朋友,着实有些刺激,大概是因为还没转变过来,每到这种时候,她对上师弟就羞的厉害,吱唔着说不出喜欢两字。   不过她一定是喜欢的。   不然怎么总想亲近他,方才还一个没把持住,偷偷亲人了。   没等到回应的顾赦,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   他望着吱唔说不出话来的小泥人,心口好似被割开了条口子,不住淌血,他幼时孤苦,少时坎坷,却从未怨过天道不公。   可他今日,恨极了天道。   慕天昭曾经听厌的喜欢,他这里,却怎么都求不到。   更可恨的是,不是他的师姐不愿意给,是她没有,而能让她有的人,也不是他。   吱唔半晌,好似毕生羞涩都堆积在嘴边的悠悠,思来想去,觉得说得多不如做得多,勾勾泥手:“师弟,你低低头。”   顾赦不解,却垂眸照做了。   几乎在他伸展修长颈线的同时,悠悠动了动。   顾赦低头,下一瞬,整个人微微凝住。   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唇边。   是踩在他掌心的小泥人,努力踮了踮脚,在他苍白薄唇亲了下。   软软的。   充满甜腻亲昵的味道。   “嘿~”,一声轻笑,小泥人像偷了腥的猫似的笑起来,抬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顾赦怔住。   他感觉到了……   女孩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努力表达对他的喜欢。   顾赦陡地红了眼。 第133章   青年掌心格外温暖, 踩着舒服极了,悠悠亲完退了两步,想起顾赦昏厥之前的事, 心有余悸。   那掌心阳炎冒出时,青年周身环绕着死气,她一只小泥手赶忙在顾赦掌心点了点:“这个火,不要轻易用了。”   顾赦纤长睫毛微动,看着埋着头的泥人,几不可闻地嘀咕道:“你伤到自己了。”   顾赦这才发现泥人轻轻点的地方,有块米粒大小的灼烧痕迹, 他愣了愣,抿唇轻笑:“好。”他尚无法掌控本命火, 才会伤到己身,以后断不会如此。   悠悠想了想:“你还吐血了。”   顾赦解释:“走火入魔, 急火攻心。”   悠悠默了默, 抬眸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脸庞:“师弟,你心魔到底是什么。”   总有源头, 才会诞生心魔。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避开她的视线:“不是心魔,是另个魔……惯会挑拨离间罢了。”   他低声道:“师姐放心,只要我不信, 他也奈何不了什么。”   顾赦压下紊乱的心绪,魔神找上他的目的他终于知晓了,他不会如对方所愿, 顾赦拇指划过被悠悠触碰的薄唇, 乌黑的睫梢轻垂了垂。   他能感觉到,师姐是喜欢他的, 既如此,他哪条路都不选。   他不信天命,他会让师姐因他诞生出情丝,渡劫化神,届时一切都迎刃而解……会的。   在此之前,他要不惜一切,拖延神劫期限。   顾赦有了抉择,轻轻握住悠悠的泥身,环顾四下:“师姐真身在何处,为何是这形态。”   “在师兄那,至于为何这样嘛。”悠悠语气轻松含笑。   “因为这样好玩些。”   她不想让顾赦知道她是神魂薄脆,魂力虚弱,致使神识困乏难以支撑操控真身,只有附在泥人这样的小灵物上才能保持清醒。   但她面对的人,一点也不好骗。   顾赦稍一思忖,心便沉到谷底,他不敢想,等悠悠魂力被消耗殆尽,还没渡劫成功的后果。他眼神暗了暗,没有揭穿,将笑容自带憨态的小泥人拢到怀里,下了榻。   猜到顾赦要去寻师兄,悠悠从怀里钻了出来,三两下跳到顾赦兜帽里。   她趴在宽松的帽子里,视野被遮了大半,本欲闭眼休息会,青年如墨泼下的发丝被风吹动,擦得泥人脸腮痒痒的。   悠悠绽开一只小泥手,抓了抓,嗅到点松雪草木的味道。   她闻着颇为舒适,抓着抓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此地是城外一座偏僻宅子,花城作为古域大城,清筠宗在城内布有眼线,这宅子便是危急时候,接头碰面的地方。   昨日顾赦府邸被酆隗寻到后,慕天昭便带两人到了此地,没有离开,对城内的情形都是靠眼线得知。   有鬼王坐镇,他倒不担心神石安危。   鬼界之人行踪诡秘,一旦躲起来,他难以寻到,故而才用鬼令找来君烬,将他烦人的弟弟君夜尘带走,鬼界之人来修真界,本就乱了界规。   但君烬的到来,效果比他想象中好,他似乎也不愿神石落入魔族手中,不仅将白芙雪从顾赦府邸地牢救了出来,还制住了欲抢夺的酆隗,把被制成傀儡的仙人温南也一并救出。   将悠悠真身带到另个房间安顿好后,慕天昭往盘膝坐着的悠悠身上披了件大氅,凝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掌,眸光变得颇为暗淡。   他还是太弱了,君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这么久都没做到的事。   年轻的清筠宗主叹口气,窗外几片竹叶飘过,无人窥见的寂静中,青年清隽的面容,浮现出少见的脆弱低落。   不过没多久,慕天昭便抬起眸,俊白如玉的面颊流露出柔和之色,摸了摸悠悠发顶。   他的小师妹,倒是一直很相信他。   可惜……   可惜什么,慕天昭也说不上来,他摸出一道能联系路天沉的灵符,迟疑不定。   路杳从小随心而为,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会喜欢顾赦,他其实早有预感,不过他并不看好,路杳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做事不顾后果,没想过以她和顾赦的身份,倘若传出风声,在修仙界和灵魔界会掀起多大波澜。   她爹爹不是旁人,是路天沉,一己之力拦下如日中天的九阴魔君,结束两界大战,修仙界人人敬仰的清筠宗主。   与万千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仙修而言,路天沉就是活着的信仰,若得知她和魔君释九阴之子在一起了,以后悠悠莫说回修仙界,满身污名,遗臭万年是逃不了了。   顾赦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九域魔修没有一个恨不得拿路天沉祭天,尤其是释九阴一手壮大的荒域,若是得知顾赦与悠悠的牵连,底下上至魔臣,下至平民百姓,血海深仇不可能受得了。身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的悠悠,恐怕时刻处在暗杀中,灵魔界也没有她立足之地。   慕天昭握紧灵符,望着面前精致白皙的脸颊,眸光微沉。   她或许不在意,可是,被人百般唾弃的滋味,她已经从小尝到大了……   慕天昭难得心烦意乱,半晌,还是把难题抛给路天沉,他催动灵符,开口唤了声“师父”,就如实交代了。   灵符悬在半天,里面飘出一个闲散的声音。   “我要渡飞升劫了。”路天沉道,“压不住多久了。”   慕天昭神色一变,渡劫飞升面前,什么事都是小事,他正要说话,听到路天沉接着道:“万事随她。不过记得提醒她,你与她还有一纸婚书,她曾经千辛万苦求来的,倘若不要,记得撕毁,莫要耽误。”   慕天昭默了瞬,符光微闪,里面路天沉嗓音低了些:“天昭,此事由你亲自与她说。”   话落灵符飘下,散作点点星光消失在半空。   慕天昭眼帘垂了垂,他记得那纸婚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证的不是天地,是一棵高大的松树。   当时路杳一脸欢喜地拉着他,来到那棵从小就能实现愿望的松下,眉眼弯笑:“我要和师兄在一起一辈子!”   她在许愿。   可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没有插小松柏。   他记得,这是她的神秘仪式……   门外传来动静,慕天昭眸光微变,转头看向抬指落在门扉,扣下一声低响的顾赦。   他道:“师姐的真身,还我。”   悠悠窝在兜帽里,睡得真香,忽然察觉周围气压变低,隐隐有凉飕飕的风袭来,她揉眼吱唔了声,滚圆的泥身在帽里翻了翻。   慕天昭面无表情望着门口身影,对方略一知会后,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间。   他是不愿顾赦将悠悠带走的,但对方给他的理由,他没法拒绝。   灵魔界九域各有一宝鼎,荒泽的是魂鼎,他有所耳闻,悠悠魂力弱的吓人,养魂丹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她若能在魂鼎之力修养,再好不过,但他记得……   在顾赦抱着人踏出房门的那刻,慕天昭提醒道:“你们各域魔族不是有祖训,不到灭域之时,不可动用域鼎,否则会招来毁灭的祸端。”   顾赦脚步顿了顿,随即黑色的额发轻晃,一言不发地走了。   会不会招来祸端他不知晓,但再不动魂鼎,眼看着悠悠魂力不断消减,他就快灭了。   悠悠昏沉沉睡了很久,中途神魂被迫动了动,似乎换了个栖息之地,她仍是没醒,只依稀感觉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   顾赦垂眸,发现抱在怀里的女孩脑袋微侧,无意识在他颈处蹭了蹭,他嘴角不自觉弯起,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顾赦将悠悠面容遮了遮,他在古域花城的消息已经传出,不便久留,离开之前还要见一人。   九域最久负盛名的画骨师。   暗影将人带来,刀斧加身,画骨师倒也不怕,纤细的食指挑着下颚打量只在画中见过的青年。   暗影厉声:“放肆!你知道你在看谁么!”直视君颜乃大不敬。   “我不知道。”画骨师直白道,仍是上下打量,随后笑着眯了眯眼,“不过小生看阁下骨相,总有一天,世间应该没人不知道。”   暗影见画骨师仍无礼的肆无忌惮,一脸寒意,正打算给对方点苦头,顾赦出声:“听闻你很会塑人。”   “凡吾之手,真假难辨。”想起城内与画像六七像的人,画骨师掩嘴笑道,“除非刻意为之。”   “很好。”顾赦狭长眼眸微眯起来,“替我做一个。”   被酆隗警告过故而蹑手蹑脚,只敢弄个几分像的画骨师,闻言兴奋的摩拳擦掌,不过身为被请求者,是要报酬的。   “上次三殿下,给了奴家花城城主之位,阁下……”   顾赦:“你的手,够不够。”   是手不是命。   画骨师望着笑意不达眼底的人,意识到对方没在说笑,脸色一变退了步。   顾赦掀起眼帘,语气淡漠:“你做的那些脸,让我很不高兴,我不是在与你商量,是在给你赎罪的机会。”   画骨师脸色难看,畏惧地将宝贝双手缩了缩,意识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是不甘,却也只能认了,画骨师正要咬牙应下,耳边又传来青年散漫的嗓音。   “跟我提条件可以,下次吧。”顾赦似笑非笑,“我能给你最想要的,你想想,能回报我什么。”   画骨师神色一变,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到顾赦离开的身影,待室内寂静良久,画骨师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定住了般。   荒域魔君被困花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各地,另八域蠢蠢欲动,如今荒泽血魔使白辛消失踪迹,倘若魔君再出事,偌大的荒泽必分崩离析,千载难逢的机会,诸域不假思索,派了大量人马赶至花城行刺杀之事。   幽蛟方从亡灵海域钻出,尾巴卷着块小圆石,冷不丁听到顾赦被围堵在花城的消息,吓得蛟容失色。   这才离开多久就出事了!   好在他很快凭灵契感应到顾赦方位实在荒域,幽蛟松口气,这才摇着尾巴慢悠悠回荒泽,路上途径花城的时候,远远一望,尾巴卷着的圆石顿时险些惊掉了。   只见前两日灯火阑珊的花城,此刻被密密麻麻犹如藤蔓般的鬼气覆盖,不见天日。   花城中心,一个鬼气凝成的黑暗高塔拔地而起,足足十八层,遮天蔽日,随着地面鬼藤的增强变得愈发高大,仿佛再过不久,便能捅破苍穹。   不知城内发生了何事,幽蛟靠近再观察一二,但稍稍凑近城内上空,便察觉到那些鬼藤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是个屁的鬼藤,那是业障枷锁!   只要身负业障者靠近,就会被枷锁束缚吞入其中,幽蛟一边逃一边倒吸凉气。   难怪那塔越堆越高,这里是魔域,没几人没有身负业障,叠加起来,放出业障枷锁的人,将得到无穷无尽磅礴的力量。   普天之下,只有鬼王君烬会此招。   幽蛟一口气奔到几乎看不见花城的地方才停下来,他扭头望向仍旧高耸的业障塔,一脸惊瑟。   君烬如此大张旗鼓不计后果,生生建了座鬼狱,不知什么值得他如此做。   “阿楸~”   业障塔底层。   森森鬼气间,裹着厚毯御寒还打了个喷嚏的苍舒孑,一脸生无可恋,在他前方,坐着个好整以暇的持扇男子,神态邪气,嘴角似笑非笑。   “还是不肯吗。”身为鬼界四大鬼王之首的君烬问。   苍舒孑长呼口气,纠正道:“是不会!不会!要不你教我怎么做。”   君烬摩挲着茶盏,瞥了眼榻上伤痕累累的钟离霓罗:“我又不是人皇,哪里知道如何取出神石。”   人皇两字,苍舒孑起初装傻弄愣,死也不承认,无奈君烬曾是天界之人,和下界来的仙人一样,能察觉玄黄之气,且比那些仙人更敏锐,牧芥小和尚给他戴的掩藏气息的佛珠都瞒不过对方。   被抓住的时候,苍舒孑离大哭只差一步。   君烬原本打算将霓罗救出送回天界,苍舒孑的存在让他直接改变了想法,这座鬼狱,便是他为苍舒孑建的。   苍舒孑已经被困三日,除了他之外,其余人分布在其他狱层。   君烬将所有来花城的人都视为阻碍他的人,无差别关在鬼狱中,俨然丧心病狂了。不过他对苍舒孑很有耐心,没有严刑逼供,苍舒孑脆弱的肉体凡胎,也经不起任何严刑拷打,故而这几日,除了失去自由外,苍舒孑都被好吃好喝的待着。   “你身负玄黄之气,为人皇。”君烬不紧不慢道,“普天之下,除霓罗外,只有你能将神石完好无损的从她体内取出,你骗不了我。”   苍舒孑咬牙切齿,君烬身份非同一般,原是神殿的人,知晓秘幸极多,连他能无视霓罗意愿取出女娲石都知晓。   但他此刻只能装死。   倒不是不能或不会,而是交给君烬,对方一定会带女娲石回神殿赎罪,当年他便是因看守女娲石不力,让钟离霓罗盗走酿成大祸,自认有罪才甘愿降下鬼界,受万世业障之苦,若有能将女娲石从霓罗那夺回的机会,他灰飞烟灭也不会放过。   “我也想帮你,可我真不知道啊!”在君烬耐心耗尽前,苍舒孑装傻充愣到底,摊开手抓了下。   “要不你告诉我怎么把化成七窍玲珑心的女娲石弄出来,直接对霓罗来一招黑虎掏心?!要是错了,我被女娲石反噬之力弄死,你于心何忍,你都说了我是世间仅有的人皇,一命呜呼,这罪责谁能承担。”   苍舒孑就差没有声泪俱下,表示自己的无辜,君烬一时也摸不清他是真不知还是装的。   除了两千年前一闪而过便被设计扼杀的凡国人皇雏形,上个人皇,还是上古时期最后一任人皇桑英,断代千百万年,他也不知苍舒孑继承了多少,也许对方真是一片白纸。   “无妨,既然不知,你便在此好生休息。”君烬起身道,“我去天界查神籍,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苍舒孑连连点头,朝霓罗靠近了些:“放心,在你离开期间,我一定努力研究怎么掏出女娲石。”   君烬瞥了眼他,勾唇笑了:“你不会以为我真身去吧,元神抵达即可,我真身还是在这,看着你。”   “……”   苍舒转身找了个榻躺下,认命地闭上眼,脑海中立马响起低沉阴冷的声音。   【神石绝不能落回帝休手中】   苍舒孑无言。   那你丫的,倒是想想办法啊!   叹口气,苍舒孑从颈间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血滴子,眼底泪花闪烁。   呜——哇!   他想悠悠老乡了。   对于花城情形,悠悠一无所知。   她真身在魂鼎边打坐,被鼎环环绕,整个人沐浴在格外柔和的光泽中。   打坐了三日,悠悠短暂地脱离了魂鼎,神清气爽,比之前操纵小泥人还舒服,她负着手在荒泽魔宫闲逛,无意间看到个似曾相识的小孩。   悠悠赶忙招手喊了声:“小玄!”   是她在不归川遇到的神秘小孩,才八九岁,就是他将顾赦安好的消息告诉了她,眉眼与顾赦小时候有些像,只不过眼眸是琥珀色,后来不告而别了。   释元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一脸惊喜的悠悠。   意识到对方在叫他后,释元琥珀眸色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后了然似地朝人颔首微微一笑,消失在走廊尽头。   发现那是顾赦书房的方向,悠悠眨了眨眼。   “?”   书房内,顾赦翻着暗影刚带回来的奏报,君烬突然变卦在所有人预料之外,就是用鬼令招他前来的慕天昭都未意料到,眼下,慕天昭也被业障枷锁所困,囚禁在鬼狱中。   花城乃古域重地,如此被君烬控制,古域不可能善罢甘休,各域派去刺杀‘他’的人没了消息,尽数被业障枷锁吞噬,也不会咬牙咽下,要不了几日,花城会更热闹。   顾赦指尖在奏报上扣了扣。   非他离开的早,此刻也会业障枷锁所困,怕吸收业障的鬼狱塔高度都要翻一翻,情况会更糟。   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君烬为何如此。   纵使君烬对钟离霓罗恨之入骨,顾念神石,也会不余遗力救下,把人安然送回天界,突然转变态度,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多半与神石有关。   顾赦眼神微变,正此时,释元在门外求见。   “我来的时候,被看到了。”释元望向紫檀木案前的青年身影。   他爹是前魔君释净,按血缘,顾赦是他的九叔,不过两人年岁相差不多,十岁。   “她叫我小玄,是九叔叔借我之身时给她的称呼?”   意识到悠悠醒了,顾赦掀起眼帘,将奏报随手扔到一旁,径自起了身:“她若如此唤,你便应下。”   想起悠悠当时翻出小纸条,轻声说这三年很想他的羞赧神情,顾赦身形顿了顿,嘴角微弯地嘱咐:“别让她发现。”   释元颔首,顾赦挑了些琐碎事让他记住,以免露馅。   释元眼看他交代完准备离开,忙道:“找到碧水山庄徐庄主了,九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顾赦长眸一敛,脸色冷了几分。   释元虽年幼,却极为聪慧,顾赦不在荒泽的几日,将域内诸多事交给了他处理练手。徐独道在白辛教唆下用上古魔符打伤顾赦后,趁混乱逃了,释元一直派人寻其踪迹,方落网。   以谋害魔君的罪名,当诛九族,莫说徐独道本人,碧水山庄乃至任何与他有牵连的,都逃不了一死。   但山庄内有顾赦生母庆柔,又有胞弟徐念玄,顾赦没开口,没确定他的态度前,莫说动这两人,释元对派去抓徐独道的魔兵都叮嘱了要小心,一定要抓活的,不然徐独道早被抓了。   他试探性问道:“九叔叔打算如何处置。”   “送他上路。”顾赦嗓音冰冷,顿了顿抿唇道,“剩下的……暂且不动。”   释元眸光微闪,徐独道这些年也有不少心腹,扎根碧水山庄中,谁都不动表面是风平浪静了,但会埋下祸患。   他不信九叔叔会放过那些人,多半是还没想好要动哪些人,动到什么程度,毕竟都是庆柔朝夕相处十余年的身边人,恐怕会受不了,何况,还有个徐念玄。   释元道了声是,看了看顾赦微沉的眸色,又扬起稚气的嗓音道:“还有件事。”   他笑着露出两只虎牙,告诉顾赦他的发现:“九叔叔方才说路少主当时不肯叫‘阿玄’,坚持叫小玄,是不是因为九叔叔释玄的名讳,想把这两字留给你。”   顾赦一愣,露出的神态近乎错愕。   就在这时,明敞的窗台上探出个泥人脑袋,头顶一片绿叶,转着黑溜溜的眼睛,鬼鬼祟祟的。   悠悠虽鬼鬼祟祟,却没打算掩饰身形,不知顾赦和小玄有何关系,她光明正大地派去小泥人想要听到一二,谁知刚跃上窗台,两人就散场了,她只听到个“……留给你。”   什么留给他。   小泥人歪了歪头,下一秒,视线便被捂住。   *   “师姐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一心两用,神识分离附在两物上。”   被顾赦握在手中逮了个正着的小泥人,和坐在闲亭饮茶的悠悠真身,同时心虚地眨眨眼。   “嗡……”   一人一泥发出蚊叮声响,企图蒙混过关。   “师姐——”   被鼎环沐浴几日,感觉自己又行了的悠悠,闻声腮帮鼓了鼓,神识退出小泥身,嘀咕道:“知道了,这次是迫不得已,不会有下次。”   她接过小泥人,转移话题道:“你和那小孩什么关系。”   顾赦:“他就是释净遗落在外的子嗣。”   悠悠恍然大悟,随后略微反应过来,恐怕顾赦早就掌握了对方行踪,在白辛夺舍之事上并非被动,那……   陡然想起给释元讲的小纸条,悠悠瞪大双目:“他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顾赦眉眼含笑。   悠悠松口气,偷瞄了瞄顾赦勾起的嘴角,心里又有些发虚,正此时,气喘吁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呼哈呼哈——”   被业障枷锁吓到的幽蛟,尾巴卷着小圆石,一路狂奔回魔宫,看到顾赦和悠悠的那刻,宛如闪电般游了过去。   “太可怕了呼。”幽蛟大喘了口气,“主上你知不知道花城……”   话没说完,幽蛟看到顾赦冷厉的视线,凭灵契感应,他心头一颤,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花城发生了什么事吗。”悠悠下意识看向腰间悬挂的古玉。   没有一点动静,师兄那边应该很顺利才对。   意识到顾赦让他闭嘴,面对悠悠的疑惑,幽蛟尾巴在半空紧张甩了甩,吞吞吐吐憋不出个字来,直到顾赦视线落在他带回来的圆石,长眸敛了敛:“这是什么。”   幽蛟精神一震,和悠悠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了。   他得意洋洋地把尾巴甩到两人面前,献宝似的摇着石头,这就是他给主上和小恶主精心准备的贺礼。   为了这东西,他甚至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在亡灵海域三进三出,才把这石头从幽冥鬼蛟族的秘宝地捞了出来。   幽蛟把不起眼的小圆石放在玉桌上,咧嘴一笑:“这是三生石,虽然只有一小块,但货真价实。”   幽蛟说着,不知从哪变出根红线,演示道:“把石头绑在中间,红线两端系上你们手腕,只要不断,就代表是被上天祝福的情缘,可灵了。”   在幽蛟心里,他主上和小恶主的红线不可能断,故而这是他给他们的祝福,所以当他兴高采烈地给两人绑上却被拒绝的时候,整只蛟是懵的。   幽蛟看向好似被踩了尾巴炸毛的悠悠,难以置信地卷着红线,又靠近了些:“你怕什么??”   悠悠被吓得一闪身躲到了顾赦背后,两手抓着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绑不绑。”   顾赦腰身一紧,望向攥着他衣物的白皙手指,乌黑的睫毛低垂了垂。   三生石……   比姻缘花更代表天命之物,他无法容忍红线在眼皮底下断掉,所以不会和师姐绑试,但师姐竟表现的比他还抗拒。   为何。   “师姐不愿。”顾赦微微侧头。   悠悠看幽蛟的眼神,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闻言干巴巴笑了声。   想起在《小寡妇上坟》拉唱中失去梦想的姻缘花,悠悠踌躇半晌,一脸忧伤地看向顾赦。   噢!   她该怎么告诉她亲爱的师弟,其实,可能,也许……她和幽蛟才是天生一对! 第134章   悠悠对姻缘花的忧伤, 没能传达给顾赦,而是传给了小黑蛟。   被拒绝的幽蛟受伤到极致,他记忆残缺, 对这块石头倒留有些许记忆。   三生石乃上天之物,自古完好无损,会有碎石落入鬼蛟一族,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他年幼之时无意得到,觉得是个宝贝卷回了族内。后鬼蛟一族被封印在亡灵海域深处,只有他逃了出来, 那里冰渊万里,不可能踏入。   他废了好大力气, 钻了许久的冰窟,才把三生石给两人带了出来。   竟然惨遭嫌弃。   幽蛟悲愤至极, 一连半个时辰, 独自卷着尾巴在树下一声不吭。   悠悠只有半天的闲暇,又要回鼎边打坐养魂, 趁阳光明媚,在水榭边晒了会太阳,晒的有些无聊,顾赦又不在, 便抓幽蛟和她一起下棋。   悠悠唤了声,对方却不理。   她便折了小树梢,在蛟龙黝黑的头顶挠了挠。   幽蛟被挠的有些舒服, 下意识伸伸脖颈, 想起在生气又扭头哼了声。   悠悠被逗笑了,左右看了眼:“你的宝贝石头呢。”   幽蛟下意识道:“被主上拿走了。”   想起自己的姻缘花, 悠悠心里泛起嘀咕,不自觉道:“要那破石头做什么。”   幽蛟心头一梗:“那不是破石头,是受命于天,喜结世间情缘的三生石!可宝贝了!”   “好好。”悠悠不与他争辩,转头摸出一盘棋,“过来,陪我下棋。”   幽蛟一边靠近一边道:“主上就很有眼光,知道三生石的珍贵,还夸我了。”   悠悠惊讶:“是吗,什么时候夸的。”   幽蛟:“在心里夸的。”   “……噢。”悠悠学到了,“其实我也在心里夸你了。”   幽蛟一愣,片刻哼哼唧唧卷起棋子,陪悠悠下起五子棋。   他跟在悠悠身边那三年,经常被拉着下五子棋,小恶主的名头便是下棋得来了。   因为他屡战屡败,每次都被悠悠抢先五子连珠,惨遭嘲笑,他不下还不可以,蛮横的小恶主,就这样以践踏他的智商为乐,实在可恶!   不过幽蛟这次信心满满,只是没多久,他便在悠悠挑眉得意的笑容中,对着棋盘眼泪汪汪。   呜。   只差一颗棋,他就赢了。   悠悠棋艺也不精,只是幽蛟在棋局上实在简单的可怕,连几岁小朋友都比不过,柿子挑软的捏,所以那三年间,她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找爹爹、师兄和坎坎,只找幽蛟,把快乐留给自己,悲伤留给小黑蛟。   “来,再来一局!”   另边,顾赦打量着到手不久的圆石。   三生石抚之如玉润泽,内蕴天纹,为传说之物,他没想到幽蛟竟有碎块,与他而言确有大用。   顾赦亲身去了趟器库,从内挑了个上好的匕首,与库内其他法器不同,这匕首一瞧是仙家法宝,边嵌蓝玉内雕龙纹,散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却不失冷锐锋利。   魔器大多戾气深重,不适合雕石刻镯,顾赦寻到称手的匕首,回了书房,埋头雕起世间仅有一块的三生石。   夜幕渐临,天已经完全黑了。   悠悠一下午没瞧见顾赦的身影,想到又要回鼎边养魂,一养至少三四天,她溜溜达达走到顾赦书房外,本想进去,略一思忖,绕到窗边偷摸摸瞅了眼。   灯影一片,青年身影伏在案前,伴着盏灯火捣鼓什么,悠悠视线被书案高高堆积的奏章遮住,只听到一下一下宛如刻石的声音。   那石头似乎还很硬,她瞧见顾赦周身都浮起了玄气,每声沉沉的划响,他长长的睫毛都要颤一下,显然铆足了力气。   甚少见到顾赦这般专心致志的模样,连有人偷看都没发现,悠悠眨眨眼没有打扰,在窗外待了会,将来时折的一束海棠花放在窗台上,轻手轻脚地走了。   魂鼎存放之地,除历代魔君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有着宛如与世隔绝的宁静。   悠悠在一片沉寂中打坐,一闭眼,神魂来到另个空间。   悠悠一愣,上次她合眼便是一片漆黑,这次视线中却出现了广阔天地。   眼前山川相连万里绵绵不绝,龙飞凤舞,一面云顶金宫,一面赤月墨殿,中间一片祥和之景。   荒鼎幻化之景,宛若世外桃源。   悠悠看得入神,全然没留意时间的流逝。   “域鼎事关重大,为一域根本!魔君一意孤行擅自开启,此举……”   “如何。”顾赦反问,面色看不出喜怒。   以大祭司为首的乌霄殿老臣们齐齐一默,不再开口,但他们垂头站在阶下,摆出一副死谏的模样。   灵魔界不似修仙界,拥有诸多古老的仙器法宝,还有神器出世坐镇。九域各存一个的宝鼎,是魔族唯一从上古流传至今,且最为强大的法器,传闻能与神器抗衡,为立域之基,与他们脚下的魔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九域各鼎用途不同,荒域宝鼎又曰魂鼎。   个人魂力有限,消减后没有任何方法恢复,只有如白幸般夺他人魂源填补己身,荒鼎亦有此作用,能为之填补,不过略有不同。   从荒鼎得到魂力,实为借,有还的一天。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一借一还,定有东西要作为利息,大祭司等人反对,便是为此。   前车之鉴,天域一任魔君曾动用过域鼎,造成天域动荡百年,期间域内广阔的魔土坍陷大半,水患祸端不断,民不聊生,直接从数一数二的大域,变成末数,千万年难以恢复元气,那任魔君最后自刎谢罪,以警示天下。   担心荒域重蹈覆辙,大祭司等人哪敢任由顾赦任意妄为,但九域修为最强的血魔大人都退出了荒域的舞台,如今荒泽彻底成了顾赦的一言堂,他们除了劝谏,别无他法。   顾赦对开启荒鼎一事自有打算,但他一生行事,何曾有向旁人交代的习惯,睨了眼下方人群,拂袖而去。   释元看了看离去的身影,又看向底下难以置信,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大祭司等人,踌躇了瞬,扬起尚且稚气的嗓音替九叔叔安抚道:“诸位莫急,域鼎有不得不开启的缘由,至于尔等担心之事,绝不会发生,魔君有应对之策……”   启用荒鼎的理由,这群人不知道,顾赦将悠悠藏的很严,释元随便编个对荒域危在旦夕的缘由,便名正言顺了,至于应对之策,他心里也没底,不过不妨碍他笑着露出小虎牙,开始胡诌。   *   悠悠身在域鼎幻景中,不知外界情形,再睁开眼已是四日后。   魔宫内一片平静,来接她的幽蛟在半空打着圈:“主上出宫,酉时方回。”   悠悠揉了揉太阳穴,脑海还留存着在幻景画面,她饮了盏茶,坐在长椅养神休息,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原因,幻景内部分地势有些熟悉,但她一时没想起是哪。   思忖片刻,悠悠寻来笔墨,靠着椅背画了起来。   画完将纸叠放在一旁,不知花城情形如何,悠悠握住古玉,输入灵力后试探性道:“师兄?”   玉内一片沉寂,在悠悠皱眉之际,才微闪了闪,传出慕天昭的声音:“师妹,你醒了。”   悠悠心里嘀咕道,都离开花城七八天了,她自然早醒了。   师兄这是问的什么话。   “我这边一切安好。”慕天昭道,“师妹,你就在荒泽待着,待我处理好所有事,就来接你回修仙界。”   悠悠指尖扣了扣玉佩:“……好。”   她来灵魔界许久,也该回去一趟了,师兄有灵符可联系爹爹,她倒是没有,本来坎坎能帮她传话,不过最近坎坎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未见。   慕天昭语气如常,悠悠不疑有他,放下古玉,抓来幽蛟一起下棋。   没几局,幽蛟输的嗷嗷直叫,声音响彻魔宫上方。   天快彻底暗下的时候,还没看到顾赦身影,悠悠在幽蛟这赢麻了,赢到最后有些困倦。   她把棋盘留给幽蛟研究,揣上画准备找个房间睡一觉。   幽蛟结束了又爱又恨的折磨,咬牙切齿地将悠悠引到顾赦寝殿后,本打算甩尾巴走人,想了想,嘟嘟囔囔地吐了口火,帮女孩点了香炉。   殿门被轻轻合上。   悠悠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半晌没睡着,耳朵倒是红了起来。   香炉里飘出的味道,透着淡淡草木香,与顾赦身上的松雪气息有些像,卧榻之地,更透着主人的味道,她蜷在被褥里,捂暖和了,好似被熟悉的温热气息包裹着。   悠悠不自在地翻了翻身,半天鼓着红腮坐起身,长呼口气。   还是换个地睡吧。   悠悠掀起被褥,正要下床,殿门外传来动静,她下榻的脚咻地收了回来,以迅雷之势裹住被子一倒。   顾赦走近,就看到只露了个脑袋在被子外的女孩,神态堪称安详的躺在榻上,白皙脸颊微红,她闭着眼,看起来睡的很香,若不是乌睫扇动频率过高的话。   一片黑暗中,悠悠听到似有若无的笑,紧接着被角掀了掀,她藏在被下的手被握住,牵引了出去。   顾赦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好似侵染着微凉的夜色,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手腕。   悠悠睫毛颤了颤,不知顾赦想做什么,踌躇着要不要睁只眼瞅瞅时,一串镶玉手链戴在了她细白的手腕。   顾赦晃了晃袖下一模一样的手链。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一对手链,手链中央处,是三生石雕琢的莲花,外镶红玉,瞧着像朵红莲。   “唔……”   察觉手腕多了东西的悠悠,按耐不住好奇,装模作样的吱唔了声,仿佛刚醒来,双眸茫然地看了眼顾赦后,便望向手腕。   入目,却是一条极为漂亮精致的手链。   栩栩如生的小红莲居中,两边玉珠金丝点缀,在灯火下,整条手链闪烁着细碎明亮的光泽,漂亮极了。   “师姐喜欢吗。”顾赦轻声道。   “当然喜欢,很好看。”悠悠眉眼弯笑,坐起身细细打量,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顾赦悬着的心放下,勾唇卷起左袖,给悠悠看自己的。   两人的本是一模一样,但悠悠很快发现细微差别。   她手链上的莲花内核,有缕细丝,散着柔和红光,将原料玉石变得红润极了,与镶边的红玉相映,形成了鲜活的小红莲。   顾赦却不同。   他手链上的莲花内核,空荡荡的,没有细丝,也没有散出任何光亮,对比她的,原料玉石显得格外暗淡,戴在手腕上,有种无端的落寞之感。   “师弟,你的玉石怎么是暗的。”   悠悠不知这是三生石所刻,只以为是某种玉石所制,顾赦却是一清二楚。   他默了瞬,轻笑道:“因为我在师姐的手链上注入了眉心血,师姐的,还没给我。”   悠悠当即两指点在眉心,酝酿半晌,凝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   她抓过顾赦微凉的手,亲自将眉心血滴在莲心上。   血色缓缓浸入石间,顾赦手链上的小莲花短暂的闪了闪,很快恢复宁静。   悠悠等了半晌,不见石莲再有其他动静,没有如她的小石莲一般,有散着红光的细丝出现,她心里茫然,抬头想问,却无意看到顾赦脸色发白,嘴角抿得很紧。   愣了愣,悠悠踌躇道:“是不是血不够。”   她欲再取一滴,手腕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顾赦语气试着轻松些:“师姐误会了,不是血的缘故。”   “迟早会出现的。”他黑眸望着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笃定,“只是需要些时间。”   悠悠恍然大悟,原来有延迟。   顾赦神色恢复如常,将左袖放下,掩住手链,轻揉了揉悠悠发红的眉心:“眉心血连魂系魄,蕴含命理,非同一般,无论何时,师姐都要慎取之。”   “知道。”悠悠睫毛扇了扇,“可我又不需要对你谨慎。”   顾赦指尖一顿,看着悠悠对他弯唇轻笑。   女孩眼眸清澈,宛若明镜相照,让人生不出一点阴暗,即便有,也忍不住在其面前深藏起来,以免无处遁行。   他的师姐,确实从未对他谨慎、有所防范过。   不过,不单是对他如此。   顾赦想到慕天昭去救霓罗的时候,悠悠竟然对其这行为没有半点不悦,坚信慕天昭救人有他的缘由,也不怨怪,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对慕天昭的信任,已经到无需言语的地步了么……   顾赦视线忍不住落在左袖微微凸起的地方。   殿内灯火摇曳,忽地暗了暗。   悠悠端详着石莲里的细丝,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在外碰了碰,耳边忽而传来顾赦的声音,“师姐,你知不知道花城……”   ——已经沦为地狱了。   *   花城。   幽蛟几日前路过看到的业障枷锁,铺满了整座城,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凡靠近者,但有业障在身,皆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吞入其中。而耸立城间的鬼塔,在诸多魔修业障叠加中,已达千丈高,十八层遮天蔽日,从外看不得里面情形,只听得声声哀嚎,君烬借诸魔修业障,在灵魔界生生造了个人间炼狱。   塔内。   被鬼王如此大费周章‘保护’起来的苍舒孑,在得知寄予厚望的慕天昭,被困在业障第九层的时候,面色一白,彻底失去了梦想。   他没想到,慕天昭竟还有业障在身。   他以为,慕天昭会满身功德,不被业障枷锁困缚,自由行动。   苍舒孑担忧起来。   君烬元神去了天界,翻阅神籍,倘若正被其知晓,身为人皇其实只要动动手,念念诀,就能把女娲石从霓罗体内引出来,他前功尽弃不说,人皇的身份暴露,他就要倒大霉了。   别界不说,在仙界,恐怕他会直接取代女娲石,成为新的香饽饽,还没有后台庇护的那种。   苍舒孑打了个寒栗,裹着厚毯,在森森鬼气的房间里焦灼的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着逃走的法子。   忽地,他灵光一闪。   *   花城之事传遍各界,诸方瞩目。   身在漩涡中心的古域,魔君病入膏肓,下任君位未定,诸子明争暗斗,本就动荡之际,此番更受了重创,域内人人自危,花城周围百里城池一扫而空,城民百姓纷纷逃离,余下都是各方势力派来探查之人。   荒域上下,亦对此事议论纷纷,魔宫内也不例外,只有悠悠身处之处,人少话也少,仿佛独立于世的净土。   顾赦话落,这一片净土也没了。   “现在任何人去了都是送死,即便是一生行善,功德在身的仙门正道之士,与诸魔叠加的业障相比,也如蜉蝣与大树之别,解救不了塔内任何人,逃不了被吞没的命运。”顾赦微微俯身,注视着榻上悠悠惊愕的面容,“而我们这些魔族,靠得越近,越助长业障之威,所以师姐,幸而你不在里面,否则这次我都要束手无策了。”   他最后说这句话时,勾唇缓笑,似乎十分庆幸。   悠悠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懵了懵,下意识道:“可是师兄说花城一切正……”常。   顾赦唇边笑意凝住,不过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悠悠话落也反应过来,看向腰间的古玉,意识到慕天昭是怕她知晓涉险。   悠悠想了想,皱起眉头:“个人功德有限,难以匹敌,倘若如业障一般叠加起来呢,可有办法。”   “这里是魔土,遍地开着业障之花,迄今为止,仅有的几个无惧枷锁的功德之人,还是你们仙门几名子弟,但很可惜,即便像他们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也不够。”顾赦道。   “除非让修仙界所有正道之士赶来,恐怕才能与业障塔较量一二,但师姐知道,这不可能。”   灵魔界与修仙界隔着血海深仇,仙修怎敢侵巢而出,来此魔地。   即便是当年两界大战,释九阴败了,魔兵匆匆逃回灵魔界,仙门人士也没敢乘胜追击,追杀到这片魔土上,何况,   “且不说修仙界内,听闻此事会不会幸灾乐祸,即便众仙门之士都来了,师姐莫忘了,现在业障塔只是一座城和些外来魔修增叠的而已,业障枷锁还能不断向外蔓延。”   悠悠听得心底发凉,如此君烬岂不是无敌了。   顾赦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君烬选对了地方,他借业障枷锁,在这片魔土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可以肆无忌惮。”   彼时他在城内看到从高楼涌出的鬼气,便是想起君烬此招,有所忌惮,但他没料到,对方真会不计后果的用。   一定是抓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就在鬼塔内。   “身在业障塔内会如何。”悠悠问。   “要看是何因果,受其所困,遭其反噬程度不同。”   慕天昭竟会被业障所困,悠悠实在费解,片刻她隐隐想到什么,心头不安,清润的眼珠微转了转,抬颚正要说话,顾赦道:“不行。”   悠悠:“……”   她话堵在喉间哽住,白皙细指揪了揪被子,难以置信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顾赦道:“你想去救人,都写在脸上了。”   悠悠干笑了声,动动唇还没出声,顾赦在床边坐下,两人距离拉的近了些,他递给她一块留影石。   悠悠好奇望去,下瞬睁大了眼。   石内记录的画面,正是如今的花城,只见蒙蒙鬼气森然,形如藤蔓的业障枷锁盘根错节,不断蠕动,有的穿墙过瓦,有的悬在空中,本该生长藤叶的地方,悬吊着死尸般的人影,重重叠叠一片死寂。   屹立在城中的鬼塔,塔顶入云难见尽头,塔身各处严丝合缝,遮挡了外界一切视线,从外,只能听到哀嚎哭叫,不知里面的人遭受了何种折磨。   悠悠听的冷汗直冒。   顾赦收起留影石,轻轻握住悠悠的手,触碰到脉搏的指尖,察觉到悠悠跳动过快的心脉,他嘴角微弯:“我没有骗师姐吧,花城已沦为人间炼狱,塔内更危险重重,只见进不见出,连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形,所以师姐,你……”   “我更得去了!”   顾赦话音一顿,手掌被反抓住,悠悠凝眉,神色肃穆:“情况比我想象中更遭,我得进塔。”   顾赦唇边笑意散了:“那里人人避之不及,有去无回,师姐还要去。”   悠悠摘下古玉给他看:“我与师兄联系的时候,他那边听不出异样。”   慕天昭越是如此,越说明他此时陷入了十分糟糕危险的境地,危险到他不想让她察觉到一点异样,以身涉险。   顾赦明白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他担心师姐舍生忘死相救,倒是很了解师姐对他的情谊,担心的甚有道理,既然如此,师姐遂了他的愿才是。”   悠悠发现顾赦看都没看古玉,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施舍一个,又听到这话,第一时间虽没听出什么,但敏锐地嗅到些许异样,她眨眨眼琢磨半晌,长睫忽地掀了掀,清眸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人。   “顾赦……”   难得唤的是大名,顾赦下意识看去,视线中,悠悠白皙精致的面颊凑近,他不自觉睁大了眼,下一瞬,耳边传来笑吟吟的声音。   “顾赦,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   室内静了几秒。   顾赦抿唇不言,眸光避开凑近看他神色的悠悠,乌黑长睫要掀不掀。   意识到猜中了,悠悠倍感惊奇地瞪圆眼,她从未想过顾赦会吃醋,还是因为师兄,她觉得不敢相信到有些好笑,但见顾赦一言不发,十分认真的模样,悠悠不由收起了玩闹之心,半晌挠了挠发丝,腮帮微鼓:“我和师兄又不可能有什么,我又不喜欢他,他也不……”   蓦然想到什么,悠悠话音一停,惊愕地捂住了嘴。   救命。   她忘了,那些年的黑历史!   莫说顾赦曾是清筠宗弟子,哪怕全修仙界,都知道她对师兄死缠烂打,为了得到人,各种龌蹉手段都用过,别的不说,她给师兄写的一箩筐情书,都还在顾赦书房里摆着。   悠悠愕然,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头一次感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好在顾赦这时候开口:“师姐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悠悠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当然,我能感觉到。”   “师姐的感觉。”顾赦默了瞬,不知是何意味的笑了,“倘若准,为何没发现我。”   悠悠被问得一默,食指尖挠了挠额角碎发,片刻几不可闻道:“你不一样。”   顾赦没想到她会如此说,略微一愣:“我有何不一样。”   悠悠从豆丁大的时候就认识顾赦,在她看来,顾赦就是与旁人不同,但她又说不上来哪不同,只好吱唔道:“我真分得清。”   她给顾赦打了个比方:“倘若这次是我困在塔内,师兄亦会不余遗力相救,所以我不能置之不顾。”   悠悠试着解释,全然不知,这与顾赦而言,犹如拿了根刺在心头扎。   他知道她对慕天昭无意,但他最怕的,就是他们牵扯太深。   顾赦睫毛低垂,遮住了所有情绪:“我说过,那里很危险,可能有去无回。”   悠悠想了想:“我不怕。”   顾赦握住她纤细白皙的手,拇指抚过皓腕上的手链:“那师姐明不明白,我不能靠近枷锁,否则情况会更糟,此次你若去,只能你独行。”   悠悠抿了抿唇,点头道:“我明白。”   顾赦陡地笑了:“师姐明白什么。”   悠悠有一瞬茫然,还没说话,便看到顾赦抬起毫无笑意的黑眸。   他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同行的意思是,我只能在外面,看着你闯入一个我无法左右的危险之地,独自在外等,提心吊胆的,数着一时一刻,一昼一夜的等,等你安全回来,或者等着给你收尸。”   悠悠愣住。   顾赦扣紧她的手腕,几乎咬着牙说:“师姐现在所求,就是置我于如此煎熬境地。”   悠悠心神一震,察觉到顾赦心底些许情绪,红唇颤了颤:“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顾赦紧抿着嘴角,看了她许久,最后几近软声道:“那师姐还要去嘛。”   殿内一阵沉默。   顾赦握着细腕的手不曾放开,许久,他听到悠悠道:“我还是会去。”   顾赦指尖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冰凉,甚至有些僵硬。他竭力维持着面色的冷静,听着悠悠下文:“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若我因此退缩,置师兄不顾,于心何安,万万不能。何况,即便没有他,塔内还困了那么多人,无论仙修还是魔修,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我身为仙门子弟,既在此,责无旁贷。”   “万万不能……”   “责无旁贷……”   顾赦念着这几字,在齿间反复咀嚼,半晌低低笑了,“师姐说的有理。”   他掩下眸中阴郁,松开握了许久的手腕:“倒是我错了,师姐若真因为我舍弃这些,师姐就不是师姐了。”   悠悠轻声道:“你也没错,你担心我,我很高兴的。”   顾赦不置可否地笑笑,看起来已经想通了,悠悠心里松口气,再接再厉道:“我跟你保证,我会安然无恙回来。”   她想了想,摸出小泥人放在他掌心:“我用这个与你联系,随时告诉你我的动向好不好。”   顾赦颔首,把小泥人揣在怀里,悠悠见状准备下榻,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但下一刻,悠悠就被按住细肩,动弹不得,“师姐做什么。”   悠悠茫然:“去花城啊。”   顾赦:“不许。”   悠悠:“?”   本来以为已经说服了对方,谁知忙活半天,白商量了,悠悠瞪圆眸子,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赦。   顾赦却心情很好似的,抬手摸了摸她后脑软发:“师姐就在这里休息,哪都别去。”   换个人,悠悠都要龇牙咧嘴了,她冷静的吸口气,鼓鼓腮帮,还是好声好气道:“总要有人去探清塔内情况,不可能任由鬼王作恶,我不受业障所困,来去自如,最合适了。”   “不合适。”顾赦出声,苍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拨弄悠悠手链上的红色小石莲,   “师姐无法来去自如,恐怕连这座寝殿都出不去。”   悠悠一愣,后知后觉放出神识察看。   这一看,她发现寝殿四周不知何时设下了结界,意识到自己被软禁起来了,悠悠一脸难以置信。   她没说话。   一片沉寂中,顾赦指尖微顿,蜷了蜷,还是有些不安的抬眸。   他做好了看到悠悠冷下脸的准备,但映入眼帘的精致面颊,依旧那般眉眼带笑,半点不见愠色。   顾赦顿了顿:“师姐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悠悠轻笑道,“你是担心我安危,不想我涉险才如此,我又不傻。”   顾赦沉默,半晌无奈地勾唇:“师姐看的确实透彻。”   他早该发现,她对慕天昭救霓罗之事便是如此,把一件事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却让他半点脾气都没有,想借题发挥的念头也被掐灭得干干净净。   “不过,你都对我这样了,我也不对你来软的了。”悠悠思忖了下,伸出小指勾了勾顾赦尾指,“来,拉个勾。”   顾赦挑眉,看到她煞有其事道:“你要是发现我突然不见了,也不许生气,怪我不辞而别,是你逼我的噢。”   顾赦莞尔:“好,只要师姐能逃出去。”   悠悠笑而不语。   可怜的师弟,怕忘了她有秘密武器金铲铲,只要在地面,天罗地网都拦不住她!神农铲之威,凡触及大地所向披靡,区区一个结界,她一会就能挖个洞!   悠悠想着,往腰间摸了摸,手指却抓了把空气。   欸——?   她储物袋呢。   悠悠愣住,低头发现原本该挂着储物袋的地方,空荡荡的。   似乎打算今夜剩下的时间,亲自盯着她,顾赦也上了榻,盘膝坐在对面。   见悠悠动作,他斜支着颐,一帘灯火下,好看的黑眸眨了眨:“师姐在找什么。”   悠悠绷着小脸有些紧张,没吭声,怀疑储物袋掉在床上了,明明睡觉的时候还挂在腰间。   她伸手,在被窝里四处摸了摸,寻了半晌不见踪迹,她默了默,目光在对面坐着的顾赦周身转了圈。   他是解了外袍上榻的,此刻只着了件雪色单衣,散着乌发,神态比平日多了抹松散。   察觉她的视线,青年略含懒倦地挑了下眉。   悠悠抿唇,视线转了转,缓缓落在顾赦斜后边那小片,诡异鼓起的衣角。   好似不经意盖住了什么东西。   悠悠心头一跳。   略一踌躇,她往顾赦身旁挪了挪,凑近了些。   顷刻间,一抹花开似的幽香,随着女孩的靠近,丝丝缕缕贴了过来,顾赦眼神暗了暗:“师姐这是做什么。”   悠悠被问的动作一顿,半晌,慢吞吞地坚持凑了凑,停在了对鼓包衣角触手可及的地方。   瞥了眼,她心虚道:“师弟,你闭上眼,我给你个惊喜。”   顾赦一愣,当真闭上了眼。   在那刹那,望着乖乖阖眸的师弟,悠悠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但她的爪子,却不带半点犹豫地没入他的衣角。   陡然握住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出来。   成功了!   她的储物……   悠悠正要高兴,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泥人,映入眼帘。   只见她才交给顾赦不久的泥人,圆鼓鼓的肚子被她捏得微扁,瞧着有些可怜巴巴。   “……”   “好了么,师姐。”期待的嗓音传来。   悠悠一噎,有种损了夫人又折兵之感,将泥人匆匆捏好放到安全地方后,望着顾赦不知如何是好。   “师姐?”在又一次倍感疑惑的低唤中,悠悠捉急的吱唔道:“等等,再等会。”   顾赦在视线一片黑暗中,察觉衣角掀动的动静,唇角勾起微末弧度。   储物袋确实就落在他坐的地方,他发现悠悠摸腰侧时,就上榻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还放了个泥人伪装,不曾想,悠悠真上当了。   顾赦确实忘了神农铲的存在,不过现在,他大抵知道储物袋里有什么了。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惊喜’,身侧却陡地没了动静,顾赦睫毛微颤,还是舍不得让她说空话,正打算睁眼岔开,一缕幽香贴近。   他肩膀被细指轻按了按,有人借势侧头。   顾赦薄唇一软。   被人蜻蜓点水般吻了下。   顾赦身形僵了僵,耳边传来踌躇紧张的声音:“师弟不会、不会觉得很敷衍吧。”   悠悠心虚地嘀咕了声,正打算松开顾赦肩膀,腰身一紧,眼前画面天旋地转,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青年抓着腰,压进了被褥里。   床间气息骤然变得凌乱。   悠悠一头墨发散在枕间,被顾赦托着后脑,红唇有些发麻的被迫张着,吻的喘不过气来。   到底不是第一次亲,感觉快窒息的时候,悠悠学着呼吸,但鼻尖稍吸点气,就被顾赦在唇舌间抢走了般,她涨红脸,有些气急败坏地想咬他。   顾赦似乎察觉到,眸光微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腰间捏了下。   悠悠浑身一软,顿时没了抵抗的力气,整个人被炙热的气息包裹着,亲的晕晕乎乎,脑海一片空白。   被微微松开的时候,她雪白脸颊泛起薄红,长睫轻颤了颤,望向顾赦的眸光甚至透着茫然,有些不知东西南北。   顾赦喉结一紧,眼底蕴着浓郁暗色。   “师姐——”   悠悠听的迷糊,意识回拢之际,不明所以道:“怎么……唔啊。”   颈间猝不及防一疼,悠悠眼眶一热,睫毛湿润润的。   顾赦低头埋进她颈畔,寻了小片软肉咬了下。   有了前几次被吸血的经历,悠悠几乎本能地在他怀里颤了颤,绷紧纤细的身子,指尖发白地抓紧对方衣裳。   待她回过神,视线被顾赦抬手遮住,一片黑暗里,只有青年落在她耳畔的灼热吐息。   “储物袋确实在我这。”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透着不知是蛊惑还是祈求的味道,   “师姐多敷衍我几次吧,说不定……师弟就乖乖交给你了。” 第135章   悠悠神智迷糊, 后知后觉顾赦在说什么,面红耳赤起来。   不过她这人,是真受不了激将法的。   悠悠瞪圆眼爪子一伸, 往顾赦腰部摸了摸,想寻她的储物袋。   顾赦没料到她敢直接上手,当下感受到柔软的掌心,隔着层衣料在他腰腹摸索。   顾赦浑身僵了僵,凌厉的下颚线刹时绷紧,难以忍受地捉住在腰边作恶的手,十指交缠着, 强硬地压回被褥之中。   悠悠下意识挣脱,却被骨节分明的长指以更大的力道, 牢牢困在下方。   “别动——”   顾赦低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急促和警告。   悠悠正想问怎么了, 就察觉到拂过颈畔的吐息沉了许多, 透着紊乱,对方身体灼热的温度, 顺着两人相贴的每寸地方,严丝合缝地传了过来。   悠悠愣了愣,随后忽地意识到什么,眸子慌乱的转了转, 憋着气,脸红的像要滴血。   她没敢再动,老老实实的。   寂静的烛光透过纱幔, 在床榻间洒下昏暗光亮。许久, 悠悠耳边一声低笑,顾赦扬起微微沙哑的嗓音, 似乎有些意外,“原来师姐也有这么乖的时候。”   悠悠眼睛瞪得圆溜:“还不是……”   顿了顿,她想先从顾赦怀里出来,刚一动作,便被对方捉着腰,捞了回去。   “师姐再让我抱一会吧。”他低声道。   悠悠眨了眨眼,略一思忖,商量道:“那你把储……呜。”   她话没说完,耳垂被报复似的咬了下。   顾赦在软白的耳垂烙下咬痕,听到吃痛轻哽,眼神微暗,薄唇又在迅速染红的耳垂边亲了亲。   他亲的力道很轻,连呼吸都透着温柔。   莫名被咬了下,悠悠下意识想报复咬回去,下一秒,耳垂又被对方薄唇安抚似的,轻轻舐了下。   悠悠身体微僵,半身都被这一下亲的有些酥麻,一种手脚无措感油然而生,她涨红脸,腮帮鼓了鼓,半晌连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睫毛微颤,只好干巴巴睁着眼,看得顾赦喉结发紧,抬手把那双水润眸子又遮了。   “师姐别这样看着我。”   顾赦心口像有团火在烧,浑身血液都喧嚣起来。   他才发现,师姐连亲都能被亲迷糊,平时那般灵敏,这种时候,却只剩下有些呆的生涩紧张,稍一过火,便丢盔弃甲了般,露出任人采撷的柔软模样。   她似乎又本能的想抗拒,但不知如何做,只好有点无助地红着脸,长睫簌簌颤着,看得人心生怜意。   可她不知道,这幅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比起那点怜惜,更多的是涌起的恶欲,想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欺负,红着眼哭出来的恶劣。   心底叫嚣的占有欲,几乎要命。   顾赦克制地收紧指尖,压抑着眼底涌起的欲望,没敢继续下去。   他很快穿上外袍离开了寝殿。   悠悠在人走后,将红通通的脸也埋进了被褥。   她忽然想到,既然在一起了,岂不是以后也要和师弟行床笫之事……   悠悠在被窝里吱唔了声,雪白的腮帮都泛起红意,整个人像被绑在火架上烤般,辗转反侧许久,才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惦记起她的储物袋。   她该怎么从顾赦那拿回来。   直到天亮,悠悠都没想到法子,干脆起身察看结界。   结界笼罩着顾赦整座寝殿,这座宫殿很大,前后都有园林和空旷地方,自打她来了,殿内宫人都撤了,单成了她在魔宫的活动区域,除幽蛟和偶尔出现的释元,没有旁人出没。   敲了敲结界,无形的壁障泛起法力波动,感受到其内蕴含的强大力量,悠悠吸了口凉气。   这结界,下血本了。   “……还真是半点不留情。”悠悠嘀咕道。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结界外,顾赦一袭偏闲散的灰紫长袍,握了份卷轴,腰间挂着熟悉的储物袋,朝这边走来。   抬眸看到她,他唇角不觉勾起弧度。   悠悠难以置信,如此大张旗鼓的带着‘赃物’,简直是勾着她去抢。   顾赦正是此意,不然不会主动踏入结界里。   他下颌微抬,示意悠悠一旁幽静的茶室,就带着卷轴走了过去。   感觉受到挑衅的悠悠,危险的眯起了眼。   园林假山上,幽蛟研究了一上午的棋谱,重拾自信后,卷起棋盘去找悠悠。   他寻着气息,一路朝茶室方向赶去,还没靠近,就听到室内一阵砰砰咚咚,好似茶盏玉壶滚了一地。   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幽蛟下意识闯进去,临近门口,忽然察觉另抹熟悉至极的危险气息。   硬生生止住撞门的脑袋,幽蛟顿了顿,迟疑地绕到窗边,透过细缝朝室内望去。   这一眼,黑溜的眼睛瞪的像铜铃。   只见挂着‘禅’字的茶室里,一片狼藉,歪倒的宽椅边,两个身影在铺着软毯的地板上纠缠。   准确来讲,是小恶主如狼似虎的压着他主上,上下其手。   “……”   幽蛟看得尾巴一抖,棋盘落地,发出“啪”的一声,他不敢再看,逃也似的转身跑了。   悠悠听到窗外动静,却无暇顾及。   她在茶室待了一上午,先礼后兵,软硬并施,也没把顾赦挂在腰间的储物袋拿回。   对比她的气喘吁吁,顾赦还能好好坐到茶案前,翻看卷轴。   别无他法,悠悠只好大道至简,直接朝人扑去,重心不稳一起滚到地上。   茶室内铺着毯子,顾赦还是怕人摔到,摔下去的时候,捞过女孩的腰扯到怀里,身体在下面给她垫着。   一番天旋地转,悠悠顾不了其他,只盯着储物袋抢,却不想顾赦一手扶着她的腰,另手不忘按着储物袋,悠悠抓向袋子的瞬间,已经与其之间隔了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   悠悠使劲拽了拽,那只手纹丝不动,   悠悠气的心头一梗,咬牙切齿地望向垫在身下的顾赦。   后者唇角挂着明显笑意,注视着她气急败坏的神色,长睫微动,忽地出声道:“师姐真好。”   他道:“一上午,连灵力都没对我用过,明明很想抢回去。”   悠悠撇嘴,忿忿的哼了声。   她不是不想用,而是以她现在的修为,一旦动手,稍控制不好,没法保证强大的灵力不会伤到顾赦。   而顾赦……   她怀疑她给他一刀,他都不躲,更别提拿出他的力量跟她打。   “松开,快点。”悠悠拍了拍他手背,郑重其事的警告道,“我真急了,没法保证急起来会发生什么事。”   顾赦就地躺在柔软的毯子上,见她不肯轻易从他身上起来,微微舒展了颀长的身形。   听到威胁,他俊眉略微一动,按着储物袋的指尖却没抬一下。   被悠悠几经扒拉折腾,顾赦衣着有些凌乱,灰色外袍从腰侧散开,内里淡紫色的长衫更是皱了皱,悠悠半跌在他身上,从她轻垂的视角,能清晰的看到青年凌厉的下颌线,修长脖颈,还有分外松散的衣领。   见撂下话后,他仍是无动于衷,那只手像磐石一样按着储物袋,悠悠气急,又不愿用灵力对付,最后像只惹急了咬人的兔子,埋头在他颈侧啃了口。   顾赦被颈部突如其来的动静,扰的拧起眉。   他喉咙微滚了滚,回过神,才意识到悠悠在做什么,眼神瞬暗,整个人欲言又止。   悠悠将脸埋在颈窝,青丝倾洒下来覆在他肩头,似乎发了狠的想叫他吃吃痛,牙尖用了点力,死死咬着小片颈肉。   但她咬上的地方,离他喉结不远。   顾赦神色泛起异样,属于另一个人的浅浅呼气,在他颈部徘徊,宛如轻羽,时不时拂过他喉结,像在撩人情欲似的。   顾赦长睫扇动,感觉颈畔被咬的微微湿热。   悠悠牙尖的力道,只差没咬破皮,她想等顾赦求饶,再不济吃痛叫两声,谁知等了半天,对方吭都没吭一声,只是扶着她腰身的手力道紧了些。   踌躇半晌,悠悠最终没有继续加重力道。   她觉得顾赦真是难对付极了。   她在他面前,像极了‘正人君子’,什么阴诈狠辣的手段,都不忍心对他用,咬人都要掂量力道,担心真给人咬伤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知道他是不想她涉险,她可以不顾他的担忧离开,但她不能不小心对待这份情意,以免伤到对方。   可她继续‘正人君子’下去,哪里拿的回储物袋。   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两难,寻不到两全之法的悠悠,有点丧地松了松微酸的牙齿。   她正打算起身,微抬的脑袋被按了回去,落在她后腰的手掌也添了力。   悠悠腰身一软,整个人被迫塌下,跌入宽阔的怀里。   一道道沉稳跳动的心脏声,隔着松皱的衣襟传来,悠悠睫毛颤了颤,被压着的脑袋埋在温热的颈畔,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雪草木味道。   “师姐。”微哑的嗓音响起,语气莫名。   “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悠悠一愣,不明所以的想起身,却被紧紧抱在怀中。   她看不到脸,不知顾赦此刻是何神情,只感觉到对方扣着她后脑的手指,穿过那些发丝,不知是何意味的紧抓了抓,指腹隐隐发烫。   “要是师姐为了救旁人,故意这样……”他低声喃喃,好似自言自语, “我得要那人的命才行。”   悠悠没听清楚,但她忽然发现一件事,对方一只手落在她腰后,另只手压着她脑袋。   储物袋——?!   悠悠细指赶忙往顾赦腰侧一扒拉,当真握住了袋子。   悠悠难以置信,之前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激动起来:“好师弟,我就知道你会还我。”   顾赦抿了抿唇,女孩脑袋在他颈畔欢喜的拱了拱,细软发丝沿着他下颌轻蹭,酥酥痒痒的。   顾赦眼神晦暗不明,忽地道:“塔内危机四伏,直面鬼王,师姐当真觉得,为慕天昭如此涉险值得吗。”   “当然。”悠悠不假思索,想了想,又补充道,“鬼塔内关了太多人,就算师兄不在其中,我也会尽力解救。”   顾赦不置可否,随后意味不明道:“师姐认为值得就好。”   储物袋归来,悠悠本以为师弟终于想通,谁知他还是不愿意撤下结界,像是最后的倔强,非逼着她自力更生。   悠悠拿出神农铲,挨着结界挖洞的时候,知道顾赦站在远处楼台上,   他没阻拦,只远远看着她。   悠悠心里怪怪的,不过还是坚定的挖起来。   神农铲触地所向披靡,挖土如挖豆腐似的,没多久,悠悠就沿着地底挖通了结界,在结界外冒了头。   “没关系吗。”同在楼台上的释元开口,提醒道。   “九叔叔,那可是鬼王。”   顾赦拇指抚过卷轴。   这是君夜尘清晨传来的,他人在鬼塔内,详细讲了塔内情形,里面提到一个名字,被他兄长重点关照的凡人——苍舒孑。   凡人。   是个凡人……   听到释元的话,顾赦敛了思绪,淡声道:“没关系,他们或许还认识,至少,君烬应该认得出她。”   鬼界的大鬼王,原本就是神殿中人,负责看守女娲石的神使,既如此,伴女娲石而长的小红莲,他不该不认得才对。   顾赦摸了摸左腕手链,仅凭轮回镜所显的一幕,魔神所言,不足以让他完全相信一切。   他要确认,也想确认……   顾赦远远望向在结界外冒了头的人影,他若真要拦,就不会亲口告诉她花城危境了。   他心里其实很高兴,即便她得知慕天昭身处险境,那么急迫去营救,也从始至终没对他动过法力,恼到极致,竟也只气到咬了咬他。   但她还是离开了。   站在过高的楼台,风冷冷吹过,刮的顾赦脸颊生疼。   他极力看清悠悠的神情,想知道这人是抱什么心态,在他注视下打算离开他的。   倘若她不假思索地走了,他倒想得开。   也许她没想过此行的危险,没想过她要是一去不返,他会如何,所以才选择离开。   可她偏偏是在结界边,踌躇了许久,最后望了望他才走的。   这让他连理由都没法给她找。   她明明知道危险,知道最糟糕的后果,知道她这番冒险可能让他失去她,却还是走了。她原来不是没有顾虑,只是为了心中认为更重要的事,选择抛下这些顾虑,也把他抛在了身后……   阴暗的情绪,在心间无声发酵,顾赦忍不住的想。   这让他如何能忍。   另边,悠悠走到楼台视野触及不到的地方,才停了步伐,回头空落落的望了眼,摸了摸手链上蕴着红芒的小石莲。   离开结界的时候,她有点心虚,没敢朝那双黑眸看去。   悠悠心里无奈,她知道顾赦担心,看到她走了一定很难过,但现在情况危急,听说不止师兄,后来萧町和小和尚牧芥等人得知,也赶了去,试图以自身功德消弭那些业障,但君烬叠加起来的业障滔天,他们不敌也被困住了。   同是仙门中人,她既得知,同样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   *   黄昏时候,悠悠赶到了花城,城中与顾赦给她看的留影石内情形一模一样,甚至过了一夜,更为严峻。   踏入城内的那刻,业障枷锁向悠悠缠绕而去。   悠悠心里有一瞬的慌乱,仔细回顾了过往岁月,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最后,她带着点忐忑,想起了神魂游离在另个世界的时候,揍过一条小狗。   准确来说,是互殴。   她那时五六岁,过往记忆一片空白,仅凭生存本能,靠捡垃圾养活自己,有次蹲守在垃圾桶边的时候,遇到条灰不溜秋,龇牙咧嘴的狗子。   当时年幼,她小短腿跑不过四条腿的狗,捡剩饭都捡不到热乎的。   饿了几顿,她被逼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那狗睡觉,来了个偷袭,打了一架。   她赢了。   战败的狗子呜呜嗷嗷,后来见到她就躲,把地盘让给她了。   想到此,悠悠心底泛起嘀咕,这不算恃强凌弱吧,而且后来她和狗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她还给它取名叫‘旺仔’,她在那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悠悠心中的忐忑在枷锁靠近时,烟消云散。   她周身泛起了淡淡金光,所有逼近的业障枷锁碰到,如被阳光照耀的冰雪,瞬间消融。   意识到这金光就是功德,悠悠睁大了眼,空前膨胀。   她一生行善,就是为了此刻!   悠悠来时做过功课,功德越多,金光越盛,笼罩的范围越广。   她周身环绕的功德金光,虽然没有非常明亮,但足够将她裹的严严实实,不受业障束缚。   悠悠畅通无阻的进了塔内,这一进,情况截然不同了。   一阵森林阴风吹过,伴着鬼哭狼嚎,悠悠来不及察看里面情形,周身金光便如风中残烛,咻的熄灭,整个人瞬间被黑暗吞没。   *   丫的。   终于逃出了底层。   苍舒孑从十八层蹿到十七层,长呼口气。   鬼塔内,业障之花如一双双眼睛,凝视着塔内所用动静,苍舒孑一路避开这些君烬的眼线,在十七层摸索了会,找到通向十六层的通道。   这座业障形成的鬼塔,结构如十八层地狱相似。   君烬将他困在了最底层,也是最与世隔绝,犹如铜墙铁壁的地方,十八层到十三层,都是空荡荡,没有谁的业障达到被困在此处的地步。   十二层,也只有零丁几人。   其中一个,苍舒孑觉得眼熟,略一回忆,朝快被业障包成蝉蛹的酆隗摆摆手,幸灾乐祸的比了个再见手势。   后者没注意到他。   被业障束缚之人,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被业障反噬索命,注意到也没闲工夫理他。   十层九层的人数,一下多了起来,密密麻麻,均被业障牢笼困住。   惨叫声听的苍舒孑一身冷汗,路过一个刀疤男子身旁时,还亲眼目睹,对方被业障形成的一双手挖出了眼睛。   因果报应。   有业障不可怕,可怕的是偿还时刻。   苍舒孑没敢逗留,顺着出口一路狂奔。   八层到六层之间是联通的,身处其间的,都是些业障较轻者,即便如此,到处也是哭天喊地的惨叫,仿佛此地是人间炼狱。   这三个连层宛如迷宫,苍舒孑在里面来回寻路,不少人发现他的存在,立马叫嚷起来。   “毯子小哥!救救我!”   “这小兄弟,周身怎么冒着黄光而非金光。”   “道友,救命啊道友!过来帮我把这业障消弭了吧!”   ……   苍舒孑见没法堵住这些人的嘴,抬手道:“谁告诉我通向第五层的路口,我就放他出来。”   喧闹昏暗的地界,瞬间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声音道:“鬼知道咧。”   他们从被枷锁拖进塔内,就各困在了一丈之地,逃脱不得。   苍舒孑一脸失望,叹口气准备继续寻路时,听到一人嘀咕道:“倒是见鬼了,一个寻往九层走的路,一个往五层走的路,见面交流一下不就行了。”   苍舒孑准备离开的脚步一顿,竟然还有往底层走的?   谁啊,毛病吧。   不过对方应该知道五层的通道,苍舒孑当即道:“那人在哪。”   “方才路过这呢,往东边去了,一个红衣姑娘。”   “对,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是个仙修吧,带着功德金光,闪闪的,听说是来救人的……”   众人七嘴八舌,而剩下的话,苍舒孑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猜到是悠悠,整个人愣在原地,接着飞快地朝东边跑去。   东边临近梯口之处。   身后亮起一个闪闪金团的悠悠,左右望了望。   说来奇怪,她进塔后,周身的金光瞬间被浓郁的业障吞没,但下一秒,周身泛起了更浓郁的金芒,这些金芒汇成光团,像个小太阳似的悬在她身后。   没在途径的塔层看到慕天昭的影子,悠悠用小泥人给顾赦报了个平安后,打算继续往下,去更深的塔层。   她正寻着路,阶梯转角处,骤然冒出个身影,悠悠险些一掌劈去,看到清俊的熟悉面孔,才止住动作。   没想到在这地方会遇到苍舒孑,悠悠正想问他怎么在这,还没开口,肩膀被重重拍了下。   “啪!”   一声闷响。   悠悠被这猝不及防的重手,拍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挨了苍舒孑两下,不过力道轻了很多。   苍舒孑一边拍她,一边咬牙切齿的斥喝道:“你丫的,疯了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只有想往外逃的,没有想往里闯的,你不要命了?!”   悠悠先是挨了几下,后被劈头盖脸一顿唾沫喷,面对发疯一样情绪激动的苍舒孑,一脸莫名。   她正扬起巴掌,给人亲切地拍回去,苍舒孑深深看了眼她,而后眼睛一红,一把抱住了她。   “你傻不傻啊!”   来了个大大拥抱后,苍舒孑再也忍不住,抱着悠悠满脸动容道。   “这可是鬼王的业障塔!为了救我,你竟连命都不要!来这种危险之地……”   悠悠扬起的巴掌一顿。   “??”   天知道,听到那些魔修说有个红衣姑娘来救人的时候,苍舒孑有多震撼。   他难以置信。   一想到悠悠为了救他,不要命的,孤身闯入这鬼气森森的吃人地方,他几乎哽咽的说不出来了。   “悠啊,你、你真的……”   苍舒孑泪湿沾襟,感动的一塌糊涂。   她真的……   他哭死! 第136章   意识到苍舒孑误会了什么, 悠悠张了张嘴:“那个,其实……”   她是来救师兄的,不知道他在业障塔内。   “对了。”已是一脸感动的苍舒孑,想起什么,打断提醒道。   “慕天昭在第九层,你要不要顺道去救他。”   悠悠眨眨眼,到嘴边的话一转:“原来如此,那我就顺道救下师兄好了。”   苍舒孑以凡躯入塔,身上没有功德附体, 也没有业障束缚,他打量悠悠背后与众不同的金芒。   旁人功德金光, 以覆盖全身的形式。   悠悠的,是个在背后照耀的圆形, 小太阳似的。   鬼塔内漫天业障, 竟未能将其吞噬致暗。   这些金光源源不断的笼罩着悠悠,不生事端, 散出过于刺目的光芒,只安静的笼罩着她,保佑她不受业障所害。   苍舒孑暗自称奇。   悠悠扭头,悬在身后的金环随之转动:“我入塔后, 周身覆盖的功德光就灭了,然后冒出了这东西。”   她感叹道:“大概是我前世也行善积德……”   苍舒孑挑眉哼道:“我还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呢,你这是祖上积德, 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看出些端倪, 凑近算了算金团距悠悠的位置:“八卦六亲,此为乾卦, 乾卦为父,这是路宗主功德无量,在庇护你呢!”   悠悠一愣,抬起手。   四周阴冷昏暗,这方天地唯一的光芒从后方照来,落在她掌心,覆下一片金灿温暖。   原来是爹爹。   两人顺阶梯朝九层走去,快到出口的时候,迎面一朵业障花,直勾勾对着他们。   苍舒孑看得心脏骤停,惊慌失措的用袖子捂住脸。   鬼藤间的业障花都是君烬眼线,他摸清了那些花的位置,一路躲着逃走。   没曾想,还有会游走的。   苍舒孑正心道完了,身侧的悠悠,抬手摸了摸业障花的花瓣:“嘘,别告诉鬼王。”   苍舒孑:“你、你疯了?”对着朵花说话。   悠悠没解释,拽着人迅速到了第九层。   悠悠至今没想明白,慕天昭怎会被业障困住,她不信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定有古怪。   到了地方,悠悠定睛一瞧,果然,困住师兄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慕天昭浅眸闭着,一袭青衣,处在昏睡之中,温润如玉的脸庞沉浸在暗光中,缠绕他周身的鬼藤呈茧状。   一朵与众不同的业障花,绯红到透着妖异,被慕天昭清瘦修长的手掌握着。   此花松开便能醒来。   是他不肯放下,自认这是他的业障,作茧自缚。   悠悠拧紧了眉,目光划过落在地面的古玉,上前抓了抓慕天昭冰冷的手,想要把人叫醒:“师兄。”   到底是什么,让他自认己罪,不肯松开……   慕天昭意识是清醒的,只不过,游离在另个过往的世界。   他望着那朵浮现出小师妹身影的业障花,终究没忍住,握住了对方。   他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陌生,四周形形色色的人,穿着打扮十分古怪。   慕天昭抬手,发现是只毛爪子。   他用一秒消化了自己附身在狗身的事实。   天色渐暗,慕天昭寻了很久,终于找到唯一熟悉的身影。   小女孩瞧着五六岁,灰扑扑的脸蛋,遮住了原本粉雕玉琢的模样,察觉他的视线,警觉的退了退。   这狗子老是和她抢东西吃,凶神恶煞。   悠悠忍无可忍,昨晚抄起石头偷袭了狗子,打赢了,对方呜呜嗷嗷的把地盘让给她跑了,今天怎么又回来了。   察觉到她的害怕,流浪狗停在榕树下,只用黑润的眼睛,远远望着她。   即便是如此,小悠悠仍是充满警觉。   后来狗狗似乎察觉到,扭头走了,她这才松口气,   这里是座被遗弃的公园,有果树,饿了能爬上去摘,悠悠很喜欢这地方。她坐在树下,吃了些果子,晚上昏昏欲睡。   快到除夕了,悠悠餐餐能吃饱,就是很冷,尤其是夜间,即便她捡了些厚衣裳裹着,仍难抵御寒风。   半夜下起了雪,蹲坐在树下的女孩蜷了蜷小身影,被风吹的东倒西歪,乌发堆起了雪花。   悠悠冷的厉害,半梦半醒之际,身体突然暖和了些。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脸颊边毛绒绒的。   是那条跟她斗了很久的流浪狗。   它凑近悠悠,用身躯挡住了朝她吹来的冷风,浑身散着热乎乎的气息。   悠悠愣了愣,伸出细瘦的小胳膊抱住了它:“你也冷吗。”   记忆一片空白的悠悠,自从有了狗狗相伴,整个人精神了起来,她对这世界没有那么害怕了,发现人的身影,不会像往常逃也似的跑掉。   除夕夜,街上店面都关门了,路上不见几个人。   但悠悠捡到好多好东西,收获满满,她拎着包裹,往公园的方向走,路上捡到半截烟花,好奇的在手中晃了晃,迎面撞上个人。   那人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低头一瞧,借着路灯看清撞到的是个小女孩,眼睛雪亮,灰头土脸都难掩盖那份精致白皙。   “长得这么乖,哪来的。”男人笑嘻嘻的弯腰,抓住悠悠肩膀,伸手想摸她脸。   悠悠看着高大的身影,在瞬间涌现无边恐惧,拼命挣扎起来,但她如今不过是个普通小孩,哪里是成年男子的对手。   对方的手掐了掐她脸蛋,似乎觉得好玩,还想动手,不远处传来一声凶戾的:“汪——”   男人一抬头,看到只凶神恶煞的狗跑来,眼神里的凶恶想要把他撕碎。   担心是条疯狗,男人心头发怵,松开悠悠跌跌撞撞的跑了。   悠悠浑身颤抖地捡起包裹,带着狗狗跑回了公园,来了熟悉的地方,她才觉得安全,终于忍不住掉泪,   “我……”豆大泪珠从眼眶落下,她哽咽着,“我好想害怕呀。”   悠悠无助的抱住唯一能说话的狗朋友,整个人抖如筛糠。   她滚烫的泪珠,润湿了流浪狗的绒毛,也像把尖刀,在慕天昭心头划了条口子,带来痛楚。   “我好害怕呀师兄。”   他记得一个除夕夜,宗门上下最热闹的时候,他独自打坐修行,门外传来急迫的敲门声。   “有人欺负我,我害怕……师兄,你开开门,我害怕。”   她是清筠少主,这里是清筠宗,谁敢欺负她。   这几日,师妹总用各种法子骗他,就为了粘着他。   慕天昭才得以喘息不久,又在突破的关键时候,闭目感受到门外的女孩气息稳定,并无异样,便没有理会她的大喊大叫。   许久之后,他结束了修行。   开门一瞧,穿着绯红衣袍的小身影,竟然还没走,她蹲坐在他门边,脑袋微微歪着,直接等睡着了。   宗里正热闹,到处是喜庆的烟花,同龄小孩都在玩,慕天昭没想到她竟然没走,一直待在他这冷清之地。   外面天寒地冻,他急忙脱下外袍给她裹上。   廊间灯笼,在黑暗中洒下橘黄色的光芒,落在女孩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她睫毛轻轻颤动。   许久没看到这么安静的师妹,慕天昭不忍心把人叫醒,但外面太冷了,他轻推了推她:“师妹,别在这睡。”   被叫醒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用有些空洞的眼神望着他,愣了瞬,露出怨恨的表情,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开门。”   慕天昭一愣:“对不起,我……”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我!”路杳尖声打断。   她脸上不见睡觉时的恬静,充满了戾气,她显得有些不可理喻,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情绪愈来愈激动,只一个劲的问。   “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慕天昭见状想安抚她,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两人都愣了。   悠悠呆呆望着手,又看了看师兄,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孩,面容稚气。   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很疼。   悠悠冷静了下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推开他跑了。   慕天昭呆愣在原地,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没想到,师妹如此生气。   他更没想到,多年后,他才明白为何她情绪当时那般崩溃。   是主魂在害怕,残魂才如此急迫的找他……   慕天昭面色雪白,死死攥紧了业障花,越陷越深。   绯红花瓣溢出像血一般的颜色,染红他如玉长指,逐渐形成业障枷锁,   悠悠抓住他的手,泛红的业障枷锁碰到她指尖时,如冰雪消融。   意识到与自己有关,悠悠惊愕,她没有迟疑,另手落在慕天昭眉心,设法进入识海。   每个人识海内景不一样。   慕天昭的识海,向下清澈如洗的水面,向上是蔚蓝色的苍穹,水天一色,透着宁静祥和的气息,没有半点藏污纳垢。   悠悠闯入的神识,在水边一片业障形成花丛里,找到人。   是孩童时候的师兄,蹲身躲在一块石头后,低埋着头,情绪看起来尤为低落。   悠悠上前,轻拍小师兄肩膀:“怎么了。”   慕天昭抬过头,露出稚气的面容。   与悠悠记忆中的一样,慕天昭小时候,面容就十分清俊,万里挑一,可惜眉宇总萦绕着淡淡的沉郁。   不过因他总会勾唇露出温和笑容,这份沉郁并不扎眼伤人,只在不经意的垂眸时,才会显露些许忧伤。   悠悠见人第一眼就发现了,彼时她不明白,对方在难过什么。   后来,她发现这新来的师兄衣袖下,细瘦的手腕和胳膊,时常会出现新旧不一的伤痕。   师父不在,旭日峰只有他们,她是不可能欺负师兄的。   所以,这伤痕只可能来源他自己。   悠悠年幼,不知该如何是好。   初入宗,长老们就对慕天昭给予厚望,直觉告诉悠悠,对方不想被任何人知晓此事,   悠悠没法告诉其他人,只有揣着药,深夜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翻窗进入,给师兄自伤的地方抹些药膏,再偷摸摸离去。   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不知是不是药效很好,师兄那些藏在袖下的伤痕渐渐好了,也没有添新伤。   悠悠很欢喜,可惜她主魂对师兄幼时的记忆,只有那小段时间。   后来恶魂带着这些年的记忆回归,她发现记忆中,师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宽容温和,即便面对她濒临疯魔的死缠烂打,不可言喻的做派,也未曾抛下过她,一直尽师兄之责照顾她。   悠悠不明白。   怎么想都是她欠师兄的,为何师兄反而对她心有愧歉,自认业障被困住了。   她要带慕天昭神识离开,否则他会被一直困在此处。   见对方抬起头不答,悠悠耐着性子,温声细语道:“你在难过什么啊。”   没吭声的小师兄,好半晌,抿紧微微发颤的嘴角,清澈稚气的眼睛染了层红意。   他微耸鼻尖,眼框盈着闪烁的泪珠,哽咽道:“师妹,师妹走丢了。”   悠悠一愣。   躲在业障花里的小孩,低埋着头,身躯细细颤抖着,带着压抑沉闷的稚气哭腔,自责道:   “她等了我好久,可是,我没把她带回来……”   悠悠喉咙微动,一股浓郁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抚了抚他发顶:“不怪你的。”   慕天昭当时也不过六七岁,即便心智比其他小孩成熟些,也不可能想到她被人夺走命格,主魂扔到另个世界的荒谬之事。   即便早早发现她的异样,又能做什么。   何况她被霓罗夺取命格时,若不是师兄赶到,她连一缕恶魂都不会存留在这世界,这世界的她,已经死了。   悠悠嗓音微哑:“师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回归的恶魂记忆里,爹爹和师父时常不在,她在这个世界的真身,几乎是这个只比她年长一两岁的师兄带大的。   生病卧床,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她的是师兄,逢年过节,生辰华诞,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只有师兄一直在,永远在,还会带她出去玩。   即便她留在这世界的恶魂小疯子,变本加厉,愈发不可理喻。   即便两人渐渐长大,男女有别,比以往生疏了些,慕天昭对她仍是尽心尽责。   她甚至怀疑,慕天昭性情这般温润和善,脾气这般好,是不是被她恶魂磨出来的,换个人,估计早被逼疯了,要不早就避而远之了。   “你特别好的。”悠悠轻笑,用袖子将小孩脸蛋泪珠擦了擦。   “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师兄了。”   慕天昭愣愣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是谁了,悠悠握住他的手,他没挣脱。   被困的神识苏醒,慕天昭睁开眼,看到悠悠蹲在他身侧。   女孩精致熟悉的面容,被镀了层柔和光泽,朝他眉开眼笑,比背后悬着金团还明亮温暖。   “师兄识海干净无尘,不该有这种东西存在。”绯红的业障花,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掌消散。   慕天昭看着她笑,却微微红了眼。   *   荒域魔宫。   顾赦闭目小憩了会,被噩梦惊醒。   正巧来觐见的梦魇,颤巍巍跪在地上,带着一脸无妄之灾的苦相:“君上,我可什么都没做!”   顾赦视线划过手中紧握的小泥人,黑眸中,残留着梦中的狂风骤雨。   没有理梦魇,他摊开手,掌中泛起的淡淡碎光,逐渐汇成一条细细情丝。   慕天昭在他花城被亲手捏碎的情丝,重新长出来了……   识海里,悬在苍生棋上的身影道:“我说过,情丝是能再长出来的,无论你如何摧毁。”   慕天昭情丝在顾赦掌中挣扎,想要挣脱,回到属于它本来的地方。   顾赦眼底泛起阴霾,五指合拢,将其再次碾碎。   那声音再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你自欺欺人,接受不了你那师姐情缘是旁人,慕天昭才是助她渡情劫的人,而你,是天道为她情劫的绊脚石。”   狂躁的魔气充斥在大殿中,跪在殿下的梦魇额头布满冷汗,忐忑抬起头,看到一缕泛着碎光的细丝浮现,倚坐在王座上的身影,握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其无情揉碎。   但细丝并未就此消散,而是在摧毁中,一遍遍的焕发生机,甚至比最初明亮了许多。   识海里,数十万年前便陨落的魔神,望着埋在顾赦心中的魔种,见魔种不断汲取力量,弯唇笑了。   “顾赦,你可要想好。能得到女娲石内成神的契机,是多大的机缘。她还是草木,草木无情,情劫是她最难渡的神劫,你若强行绊住她,渡劫期限一到,她还没有诞生出情丝,会在劫下魂飞魄散的。”   空气中的魔气愈发暴虐。   梦魇心惊胆战,看到顾赦狭长眼眸,渐渐染了血,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摧毁细丝,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魔、魔君……”   最后,顾赦整个人化作黑雾消散在原地,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放置在王座旁的戮仙弩。 第137章   花城, 业障塔。   悠悠在第一层,寻到被困的萧町和牧芥,用身后的功德金团将业障枷锁逼退, 救下两人。   两人与她最初一般,功德金光覆体,进塔后,金光不敌塔内无边业障,如风中残烛熄灭,只能任人宰割。   “你的怎么不灭。”萧町好奇地碰了碰悠悠背后光团。   发现她的金团在业障不断吞噬中, 源源不断涌出了新的光芒,这才一直维持着光亮, 惊讶道:“你哪来的这么多功德。”   “阿弥陀佛。”牧芥视线落在苍舒孑身上。   “苍舒施主, 又见面了。”   苍舒孑认出是在灵舟上, 给自己佛珠掩盖玄黄之气的小和尚,热络地回了声招呼。   见该救的都救了, 他催促几人道:“快走,等鬼王发现就走不了了。”   他说完,没有一个人动。   慕天昭和悠悠,一路上已经放出了诸多被业障所困之人, 但比起塔内被困者,杯水车薪,鬼塔仍在攀升, 不断地叠加业障之力。   “君烬是我用鬼令召来, 此番祸端因我而起。”慕天昭看向出口。   “你们先走。”   自三年前鬼城剧变, 路天沉修补鬼界与修真界破裂的结界后,君烬也不可随意踏入修真界境内。   君夜尘受顾赦之命,将拥有女娲石的白芙雪抓走,鬼术诡谲,慕天昭为了将其制服,用鬼令召来君烬,本意让君烬把他这个不该出现在修真界的胞弟带走,谁知,君烬会突然大动干戈,闹出这么大动静。   慕天昭招来天宸剑,右手一转,长剑连带周身泛起淡淡金芒。   没了业障之花束缚,他是塔内除悠悠外,唯一功德金光未被消磨殆尽的,“我去摘鬼王身上的鬼令。”   鬼令消失,没了这媒介,君烬身为上界之人,无法留在属于下界的修真界。   悠悠颔首:“我也去。”   她此行不单为了救人,萧町牧芥等人来此亦是。   君烬此招对魔修,尤其是厉害的魔修,战无不利,要破此塔,唯有他们几个仙门人士,有些机会。   眼看一群仙门子弟达成共识。   “那个……”苍舒孑举手,弱弱道,“能先把我送走吗。”   话落,他抓住悠悠手臂,示意地往自己这边拽了下。   悠悠还没说话,慕天昭抬剑斩断前方鬼藤,通向塔外的门口露了出来。   “师妹,你们先离开。”   苍舒孑喜笑颜开,拽着悠悠就打算离开,忽然一阵似曾相识的阴风拂过,他头皮发麻。   “来者是客,几位小友不辞而别,莫非是君烬招待不周。”   众人神色一变。   声源处,一个白衣身影斜倚在塔门边,抱着手臂,腰侧别了把折扇,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   外界的光透入,落在来人身上。   出乎意料的,身为四大鬼王之首,君烬瞧着浑身没有半点鬼气,面容非但不狰狞,反而透着和善,像某个好说话的邻家大哥。   若非他衣襟有张明晃晃的鬼令,慕天昭都要怀疑,面前是不是君烬本人。   苍舒孑咬牙切齿的往悠悠身后一躲,挨着金团,恨不得融入其中。   君烬到来后,察觉到隐隐威胁,他看过去,悠悠背后的金团明亮异常,君烬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金光笼罩之中,浮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轮廓。   他半眯起眼,不紧不慢地微扬下颚:“小道友,福泽不浅。”   悠悠所占一寸之地,业障枷锁尽数退避三舍,整个空间的鬼气被横扫一空。   业障难以奈何她,君烬却不止这一招。   他堂堂鬼王,道行与这几个年轻仙修,有着天壤之别,随手一点,都能让他们小命呜呼。   不动手,不过不想徒增杀孽罢了。   “把他留下,你们走。”   被点明的苍舒孑,脖子缩了缩,可怜巴巴地从后面拽了拽悠悠衣袖,想了想,他另手还扯住慕天昭的袖子。   不是位面之子,天道宠儿,未来神君么,快救救!   慕天昭站的离悠悠颇近,察觉袖袍被拉了拉,下意识以为是她,侧过脸看清是谁后,表情有一刹的微妙。   他把袖子从苍舒孑手中,硬邦邦扯了出来。   苍舒孑:“?”   “抱歉。”慕天昭低声解释,“我被人拽衣袖时,会分心。”   苍舒孑恍然大悟,赶忙把悠悠袖子也松开了,大敌当前,他就靠这俩人了。   悠悠对袖间的动静压根没察觉。   她紧盯着君烬,眉头微蹙,不解道:“你要苍舒留下做什么。”   君烬笑而不答:“最后问一遍,走不走。”   悠悠摇头:“我要带人一起走。”   君烬莞尔,倚靠在门边身形立直了,折扇在他指间转了圈,他斜眸一睨,整个人气势瞬变:“既如此,都长眠在这吧。”   肃杀之意弥漫开来,塔门应声关闭。   电光火石间,悠悠凝眉吐出一字:“定——”   那一刹那,君烬和他身旁本阖的门凝住了,悠悠一手抓住苍舒孑,慕天昭知道此招,反应极快地抓住萧町和牧芥,几道身影顿时穿过塔门。   外界冷风扑面而来,悠悠还没来得及呼吸新鲜空气,浑身一颤。   她左肩搭了只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咸不淡的响起:“不错,谁教你的法术,能把我都定住。”   悠悠虽眼疾手快地把苍舒孑推到慕天昭身边,自己却被抓住了。   她肩膀骤疼,耳边乍响起鬼哭狼嚎的声音,四肢冰凉,君烬站在她身侧,带着令人窒息的森冷气息,悠悠面色一白,险些被这威压镇的跪倒在地。   君烬似笑非笑地斜过头,望向被他逮住的女孩。   透过有些扎眼的金光,这次,对方面容映入他的眸中:“小道友,你……”   威胁十足的话未说完,君烬嘴边泛冷的笑意一顿。   他看清悠悠脸颊的瞬间,心神一震,手中折扇“啪”的落到地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   悠悠被抓住的左肩疼得打颤,浑身冒起了冷汗,痛叫了声,君烬神色一变,立即松开了手。   慕天昭趁机将悠悠救走,君烬没有追,立在原地,惊魂不定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花城上空电闪雷鸣,苍穹浮现出巨大的阵法,乌云层之间,逐渐显化出十三个金光绕环的仙影。   君烬迟疑不定的视线从悠悠身上收回,瞥向天界献祭式,降下十二金仙的阵法。   天界等级森严,穿梭各界的界规更是严苛,越是道行高深的仙人下界,越艰难。   金仙在仙界的地位,仅次于仙君和仙域主,一下降临十来人,代价不可能小,多半是天君被惹急了。   君烬回头看了眼高耸的业障塔,弯腰拾起落地的折扇,身影一闪,踩在业障枷锁形成高台上。   “君烬,你可知罪。”为首仙人身披金甲,一脸肃穆。   “还不快把霓罗放了。”   君烬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目光有意识无意识地朝几个仙门弟子的方向瞥去,他思绪乱的厉害,不想与这些仙人纠缠。   但对方嗡嗡嗡叫个不停,君烬脸上笑意逐渐淡了些。   “君烬神使。”一道倩影从诸金仙后方走出,露出与霓罗十分相似的面容,皓腕间,环绕着法器银绫。   她先款款行了礼,才抬眸温声道:“此番霓裳下界,是为带霓罗姐姐回仙界受罚。姐姐私自下界,犯下诸多大错,父君得知亦是震怒,特派我和众伯伯压她回仙界,她在凡间种种,仙界定会主持公道,望神使让行,我们定会给你和这些下界修士一个交代。”   “仙主唤错了,本王早不是什么神使了。”君烬下颚微抬,示意遮天蔽日的鬼塔,“人在里面,去救吧。”   霓裳身旁的金仙,嗔怒道:“你不撤去这些业障,我们如何能踏入。”   鬼塔吸收了太多罪业,即便是他们,涉足其中也会深陷泥潭,君烬摆明不愿放人,刁难他们。   霓裳双手一直捏着仙诀,注意到君烬衣襟的鬼令。   她传音给众仙后,轻声道:“冒犯了,神使。”   君烬挑眉,面对十二金仙围剿,周身泛起森冷鬼气,城内业障枷锁随之腾起,朝众人袭去。   苍穹泛着金光的阵法之下,刹时一片混战。   躲至一旁的悠悠等人,隔岸观火。   悠悠边揉着泛疼的肩膀,边闭眸操控留在顾赦身边的泥人,想报个平安。   小泥人动动,周围一片黑暗,悠悠正疑惑不解,真身听到慕天昭压低的声音:“苍舒孑呢。”   悠悠抽回神识,往左边一抓。   “……”   刚才还在她身边的人,不见了。   *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趁诸仙下界,无人注意之际,苍舒孑折回了鬼塔。   塔外。   悠悠环顾四周,不见人影,本想起身去寻,一抹危险感袭来。   与君烬交手的一位金仙施法,整座城池剧烈晃动起来,半空浮现出无数风刃,威压令人呼吸一滞。   这些风刃无差别攻击,有道在悠悠闪躲中,堪堪擦过身侧,削破了她的衣角,在地面留下可怖的深痕。   慕天昭抓住悠悠手腕,将人拽到身后,一剑挡住另个袭来的风刃。   铮!   一声尖锐碰撞声响起。   金仙法术非比寻常,慕天昭只接住这一刃,面色便是微白,另边萧町一声悲嗥。   他的曳影剑,承受不了风刃的冲击,竟然“咔嚓”一下直接裂开了。   萧町双目发红的捡着地面碎片,心如刀割,对于剑修而言,这比自己被杀了还难受,牧芥一道佛光罩在他身上,才化解了风刃剩下的余威。   周围还有数不清的风刃,纵使想离开,也难如登天。   使出风刃的金仙,无意针对他们,但实力悬殊过大,即便是金仙对付君烬法招的余威,都把他们逼的只能躲在角落,艰难抵抗飞来的风刃。   鬼塔四周,许多被业障枷锁捆缚住的魔修,动弹不得,直接被风刃斩成两半,血流成河。   被十二金仙围攻的君烬,余光扫向冒着小金光的身影,原本游刃有余的身形微顿,下意识施法落去一层护罩。   待他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该死。   果然下一刻,注意到他举动的金仙,心中虽然疑惑,为何护几个下界的凡修,动作却是半点不慢,身形一闪朝悠悠等人袭去,围魏救赵。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悠悠几人如被捆缚手脚,面对袭来的金仙,根本无法动弹。   仙刃刹至,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戮仙箭破空而来。   金仙本不在意,直到察觉箭身毛骨悚然的陨仙煞气,神色一变。   电光火石间,他纵身疾退,长箭擦肩而过,鲜血从金仙划破的手臂出,染红了法衣。   一支乌色箭矢斜插在地面,泛起惊人的魔气。   与此同时,笼罩花城的业障枷锁,忽然从沉眠中苏醒了般,涌动起来。   君烬和与他围斗的众仙一顿,齐齐朝城门上空望去。   天命城高墙上,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出现,银扣束发,好整以暇地望着这方向。   离得很远,众人看不清他神色,只看到他又持起戮仙弩,这次指的方向——   悠悠等人放在所站之地,在金仙法力压迫下四分五裂,被迫分散开来,   悠悠死里逃生,看到城墙熟悉的身影,还没来得及高兴,她顺着顾赦弩箭所指方向,看到了一袭青衣的慕天昭。   悠悠呼吸一滞。   城内昏天黑地,他们离得很远,中间还有从地面爆发式腾起的业障枷锁遮挡,她看不清顾赦神情,只看到对方长指,在泛着乌红颜色的魔弩映衬下,透着森冷杀意。   弩箭袭来的刹那,悠悠脑海中嗡了一下。   戮仙弩是灵魔界失踪数万年的上古魔弩,弩下仙魂无数,就是金仙方才也是急切避退,不敢正面迎箭。   倘若慕天昭中此箭,必死无疑。   顾赦是想杀了他……   悠悠来不及去想顾赦为何如此,凝神道了声“定——”后,在这方天地静止的霎那,朝慕天昭扑去,将人往旁侧一拽。   她一连反应已是极快,但仍是来不及。   箭矢穿过,悠悠后背一凉,被她扑压在下方的慕天昭面色刹白。   “……我没事。”悠悠道了声,愣愣的坐了起来。   不是真箭,是雾气所化的长箭,没有任何杀伤力。   薄雾在悠悠周身环绕,触碰到小片白皙皮肤,带来丝丝凉意,她茫然地朝顾赦望去。   城墙上的身影一动不动,望着这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你看,她有多在意那人,不惜以命相救。”魔神在顾赦识海里低声道。   “她没有情丝,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与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分不清男女之情,和同门之谊罢了。她舍不得看你伤心,才答应你的,顾赦,你心里明白不是吗,如果你不曾告诉她你的心意,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和你在一起。”   “你只是运气好,赶在了慕天昭前面,倘若他的情丝没有被霓罗据为己有,没有被冰封,他早意识到心意,和路杳修成正果了,他们还有婚约。”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魔种,魔神狭长眼眸微眯起来。   “世事无常,顾赦,你既不想放手,又不想她死在神劫下的话,只有一个选择——夺女娲石,打开魔界大门,重塑天道。”   顾赦长指微颤,冰凉的手掌险些握不稳魔弩。   倘若他用的戮仙箭,他这个为了救慕天昭的师姐,此刻已经死在箭下了,   和慕天昭……   他们一起,死在他箭下。   顾赦心底发笑,想勾唇却又笑不出来,城内业障枷锁,宛如万箭齐发朝他扑来。   顾赦双目赤红。   *   “快退。”一个金仙急喝。   同悠悠蒙父功德一样,顾赦因其父君释九阴,身负业障滔天。   即便他站的已经够远,众业障枷锁也因他的到来,注入了新的生机。鬼塔疯涨,城内业障枷锁腾飞,众仙原本所站之地,被乌黑繁复的枷锁吞噬。   他们持有功德,联合起来能保护一寸之地。   如今,暴涨的业障之力让这一寸之地都难以留存。   视线被漫天枷锁遮挡,悠悠神色一变,起身想朝城口方向赶,却被穿斜而过的枷锁拦住。   惨叫声四起。   眨眼间,这方天地只有她背后金团亮着光芒,未被业障吞噬,即便是十二金仙四周,也愈来愈暗,即便被黑雾般的业障完全覆盖。   昏暗中,她甚至看不到萧町和牧芥,连近在咫尺的慕天昭,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无边黑暗中,悠悠察觉四面从地狱吹来的阴风,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别动——”   忽而,她听到一个低缓沉稳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相隔甚远。   伴着对方话音落下,天昏地暗之际,此地唯一亮起的金团中,虚影浮现。   是一双结印的手。   指骨修长清晰,在捏诀手势不断变幻中,萦绕悠悠的阴冷鬼气一散。   与此同时,她背后原本鞠球大的金团,散出刺目耀眼的金芒。   一股清圣之气从悠悠周身散开,刹时冲散了城间鬼气,象征着功德的金光普照,所过之处,业障枷锁如日照消融的冰雪,十八层高耸的鬼塔倾塌消弭。   转眼间,整座城池的业障之气被一扫而空,消失殆尽。   一束阳光穿破云层,落了下来,照向这座许久不见天日的城池。   被业障枷锁束缚的众人,蓦然见了光亮,半晌没反应过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有凌空而立的少许人,朝悠悠投去了目光。   君烬眸光闪烁不定。   众仙面色凝重,好几个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天地一片寂静。   悠悠鼓了鼓腮帮,听慕天昭问:“是师父吗。”他离悠悠最近,看到了部分虚影。   论及当今谁功德最高,也只有他师父路天沉了。   两千年的功德,不说早年挑灭了在修仙界根深蒂固的七大宗,重塑仙门正气,让整个修仙界焕然一新,有如今的面貌。单是阻止过释九阴生灵涂炭,以一己之力结束了修仙界与灵魔界的大战,就已功德无量,积攒下来,确实连那些仙人都比不上。   悠悠点头应了声,朝城门望去。   顾赦站在那没动。   见人没事,悠悠松口气,发现他仍紧握着戮仙弩。   悠悠微皱了皱眉,想过去,身侧慕天昭道:“师妹,你看那。”   因鬼塔消失,塔内景象完全露了出来。   一手悬在霓罗胸口上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苍舒孑,面对四面八方的凝视,陷入了沉默。   当事人,现在就是想哭。   “是霓罗姐姐。”被十二金仙护在中间的钟离霓裳,面露喜色,腕间银绫向苍舒孑缠绕而去。   “哪来的贼人,敢图谋不轨。”   银绫尚在半路,被一道冷冽的鬼气打了回去。   见众仙还没意识到苍舒孑人皇身份,君烬望了眼他颈间的佛珠,身形一闪,落在苍舒孑身后,一手按住他肩膀。   指尖触碰的刹那,君烬神色一变,表情微妙的瞥了眼苍舒孑。   他没有再管昏厥的钟离霓罗,环顾四周,视线不经意望了望悠悠后,略一思忖,他勾了勾唇。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悠悠尚在思索苍舒孑奇怪举动,怎么把人从鬼王手中救出来,下刻眼前一黑。   一层鬼气包裹着她,直接送到君烬身侧。   君烬抓住悠悠的胳膊,下瞬,带着她和苍舒孑直奔云霄。   刚因找到霓罗欣喜若狂的众仙,还未反应过来,连接天界与灵魔界的阵法闪烁起来,三个身影随之消失。   阵法暗下,他们的回程路被君烬抢了!   “???”   混账! 第138章   天界极大, 在九重天之上,又分神、仙两界。   仙界广阔,有十八仙域, 大阵落脚点便在其中一域。   君烬现身没有迟疑,“唰”地带悠悠和苍舒孑两人化作流光,留下等待下界同僚回来的众仙瞪大眼睛,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君烬没有停留,一路直奔位于仙界之上的神界。   到了神界,君烬望着远处云霞华光, 位于九重天之颠的恢弘神殿,一贯随性的神态, 露出几分落寞。   他侧脸看了看身边的悠悠,略一犹豫, 带人朝另个方向走去。   “到了。”他把两人放开。   悠悠举目一望,周围白茫茫一片, 除此之外,远处有座荒凉古亭和一块石碑。   苍舒孑如惊弓之鸟:“这是哪?”   “天界。”君烬道,“准确说来, 是神界,神族旧址。”   悠悠被这话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作为一个仙修,一辈子勤勤恳恳修行, 就是为了梦寐以求的得道飞升, 这下倒好,直接被君烬抓来了天界。   这是她回去, 能和修仙界小伙伴们吹半辈子的事。   当然,前提是她能平安回去。   悠悠心情微妙,瞥向一身白衣的君烬,有鬼城那位前车之鉴,她对鬼王两字自带阴影:“鬼王带我们来此所谓何事。”   “不用这么生疏,此地并无旁人。”君烬抬手,薅了薅悠悠头发,笑得一脸随和。   “叫我烬哥哥吧。”   悠悠:“??”   君烬这带着些亲切的动作和语气,把苍舒孑看得瞠目结舌。   他目光在君烬和悠悠之间转了好几圈,本以为死到临头,突然嗅到一股生还的气息。   “烬哥哥。”苍舒干脆道。   “……”君烬沉默半晌,看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苍舒孑,好似重新认识了这位人皇,许久笑了。   “人皇如此,会令我折寿的。”   悠悠:“?”什么人皇?   收到悠悠死亡凝视的苍舒孑,表情颇为僵硬,视线飘忽的左右晃着,朝远处一指:“那石碑上好像有字。”   “无字。”君烬直接拆穿他谎言。   “上面只有三道族徽,是……”   君烬话没说完,望着石碑低声道:“去看看吧。”   古亭外,堆砌着几块饱经风霜的石头。   石碑伫立在旁,碑面有三个不同法力刻下的族徽。   君烬站在三步之遥,规矩的行了一礼,悠悠察觉石碑上,那股古老肃穆的气息,踌躇着也行了一礼。   礼毕,她抬头凝望碑面,隐隐发现其中一个族徽在哪见过,她回忆半晌,神色微变。   是在荒域魔宫,域鼎上见过——上古魔族的族徽。   魔族族徽怎会出现在神界旧址,那另两个是……   君烬见她面露异色,惊喜道:“你还认得神徽?”   悠悠挑了挑眉,指向入石三分的玄色徽印:“不,我是认得这个魔徽。”   君烬:“……”   他转而按住苍舒孑肩膀,不紧不慢地拍了拍,带着无声的威胁。   “你呢。”   苍舒孑嘴角微抽,指向雪白色的族徽:“我认得这个,人族徽印。”   君烬心满意足地放开他,苍舒孑一手捂着胸膛,往悠悠身后躲了躲,目光闪烁不定。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响起。   【带上女娲石,速逃】   苍舒孑:“……”   他也想逃,问题是往哪逃。   石碑上三个徽印,深浅不一,透出的气息也不相同。   金色神徽,玄色魔徽和人族雪色徽印。   她蹲在碑前,好奇道:“刻徽印的,不是一个人吧。”   君烬对她倒是和颜悦色,解释道:“此碑存了百万年,刻下这些徽印的三人,是彼时的神皇玄昊、魔皇周迦南和人皇苍舒桑英。”   悠悠对这几个陌生名字,不明觉厉。   “那是很久以前了,天地秩序尚不明朗,世间只有人神魔三族,没有现在这么多族类,什么飞禽走兽,统统没有,也没有六界之说。”   君烬从袖袍中摸出干净的锦帕,小心地擦拭起碑面石灰。   “神皇魔皇和人皇就是三族领主。”   悠悠看着碑面虽成三足鼎立,刻下时,位置却离得很近的族徽:“他们关系应该不错。”   “是啊。”君烬笑道。   “他们还未成为各族领主,尚且年少时,都曾在三圣宫学习,还经常一起剿灭先天神战后,残留在世间的凶灵邪神。”   大概是躲在悠悠身后,多了几分安全感,苍舒孑凉飕飕的泼起鬼王冷水。   “据我所知,三人同行,必有一个被冷落,关系迟早破裂……”   悠悠回头拍了他一下,低声道:“安静,不要命了你。”   方才笑着的君烬沉下脸,望向苍舒孑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显然对他这番不敬言词尤为不满。   半晌,君烬还是收回目光:“你姓苍舒,当真一点也配不上这姓氏。”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苍舒孑不甚在意的耸肩:“我并无冒犯之意,但无论是谁,都会有七情六欲,既如此,有些事便在所难免,据我所知……”   他顿了顿,绕到悠悠另边,离君烬最远的地方,指向石碑的神徽和魔徽。   “据我所知,这两个就是后来的神帝和魔神,神魔大战领头的两位。”   自混沌初开,世间共有两场惊世骇俗的大战,先天神战和神魔大战,每场都死伤无数,终结了一个时代。   君烬沉默许久:“你说不错。”   悠悠瞪圆双目,无声地转了转眼珠,她对这些所知甚少:“那人皇呢。”   君烬擦拭石碑的动作一顿,有些遗憾的叹口气:“陨了,她是上古最后一任人皇。”   悠悠哑然,君烬解释道:“人皇陨后,人族降界远离了神魔,身为万灵之长,在荒芜大地上播种百物,繁衍生息,后逐渐有了百兽诞生,妖族和仙族这些也都出现了,人间变得繁华起来,只是人族再没有道法,也没有了永恒的寿命,百年已是长寿。”   悠悠只在传闻中听过神魔大战,据说那战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世间生灵险些尽陨,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不过万分之一。   人皇既能与主宰这场大战的神帝魔神齐名,法力定然不差,为何早早陨了。   “没人知道人皇因何而殒,当时只有神帝和魔神在场。”君烬看出她的疑惑,将锦帕揣回怀里,起身道。   “他们那时也尚年少,没有后来执掌天地的能力,许是都无能为力。不过自此后,魔神就与神帝决裂了,后一意孤行,开启毁天灭地的神魔大战,神魔二族两败俱伤。”   君烬起身环顾四周:“几十万年以前,这里很热闹,是片美不胜收的神境,可惜大战之后,神族死伤太多,无人照料,逐渐变成遗址。”   闲谈几句,悠悠没察觉到君烬的恶意,神色放松了些,见他知晓甚多,略一思忖道:“那你知道,苍生棋吗。”   君烬一顿,将折扇在掌中合拢,上下打量她,不放心地把手落在悠悠细肩,感应了片刻。   没察觉苍生棋的存在,他松口气:“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见过。”   悠悠赶忙摇头:“听过,好奇。”   “苍生棋是映照天地之物,分黑煞和白寂两枚。”君烬神色恢复如常,绕过古亭顺阶走去。   “黑煞聚集天地戾气,至阴至邪,持棋者心智受其影响,一点恶念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走火入魔,难以控制己身,沦为戾气驱使下的行尸走肉,但同时,他能拥有极强的力量,剥夺苍生之力。”   想起什么,君烬道:“黑煞上一任主人,就是周迦南。他之所以从魔皇变成了魔神,炼化黑煞这件事,功不可没。”   悠悠想起三年前给她苍生棋的神秘人,嘴唇微颤:“要是黑煞入体,会怎样。”   君烬脚步停下,思忖片刻:“两种结局,一个是炼化黑煞,像魔神一样成为苍生棋的主人,另个是被黑煞操控,沦为苍生棋的傀儡,等哪日被遗弃,黑煞自动离体,余下的傀儡会随之消殒。”   他琢磨道:“白寂汇聚天地正气,持棋者受其影响会向大道靠拢,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不过结局会和黑煞拥有者殊途同归,当他没有价值的时候,会被遗弃消陨。而且与黑煞不同,即便炼化了白寂,成了白寂主人,最终也会失去自我意识,逐渐灭绝七情六欲,成为……”   君烬讳莫如深的朝天指了下:“大概会变成和天道一般的存在。”   悠悠脸色微白:“魔神陨后,黑煞去了何处。”   “不知,也许逃了吧。”君烬停在瑶池前,望着乳白色的池水。   “毕竟除了神帝,没人知道魔神是不是真的陨了,或许逃出了一缕元神,就藏在黑煞里也说不一定。”   悠悠如遭重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在失神中,没注意到君烬打量她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一股力道倏地拍在左肩,悠悠站在池边猝不及防,“扑通”落在水中,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在瑶池拼命挣扎扑腾起来。   “救、救命。”她惊慌失措道,“我不会水。”   原本躲在旁侧的苍舒孑,就要跳下去救人,可他被君烬按住,动弹不得。   苍舒孑登时大怒:“我艹,你……”   下一刻,他骂人的话堵在了喉间,呆呆望着泛起波澜的瑶池。   被水彻底淹没的悠悠,窒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浑身发冷,意识浑噩的时候,隐隐听到从池岸传来的声音。   “你会水,你该是最熟悉水的,不可能怕。”   她是鱼么。   话咽在了肚子里,悠悠神魂仿佛被只无形的手捏住,强行扯入另个空间,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惊奇的发现自己还在水中,不过四周换了个天地。   眼前一片天昏地暗,悠悠像朵浪花在水面起起伏伏,周围枯败的草木飘来荡去。   “快逃快逃!魔神来了!”   “救命啊,太阴真火要来了!”   “连我们太微之境都不放过,他太丧心病狂了!大家快藏起来!”   ……   耳边闹哄哄的,悠悠疑惑地环顾四周,这片天地分明半个人都没有,只有些花草,一片肃静。   那些惊慌失措的声音,面对宛如末日时的无力哀嚎,何处来的。   悠悠正不解,一阵泠冽的狂风吹来,险些把她吹飞了。   她半身没入水中,借着风浪踮了踮身子,眺望远处,目光所至残垣断壁,草木倾到,空气中无端弥漫起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没多久,席卷了天幕的黑云,伴着那股恐怖的力量朝地面压来。   分不清昼夜的天,似要塌了。   悠悠在这股压迫感下,几乎喘不过气来,使劲扑了扑水,像要窒息了般。   她的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   曾经世间最祥和之地,在冰冷的火焰包裹下,变成了炼狱。   从天而降的太阴真火焚尽了一切,眨眼间,传入悠悠耳中的所有喧嚣归于沉寂。   它们全都死了,这仅是开始。   不可思议的,悠悠还有意识,她随风在水面摆了摆,模糊的视线内,看到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穿着一袭古老王袍,周身太阴真火环绕,阴沉沉的天空雷光闪烁,他披散的墨发在狂风中飞舞。   无可比拟的威压散开,恍若灭世之神。   此地,却不止他一人。   另道颀长身影挡在了他前方,白袍金冠,周身有着如星辰般的碎光环绕。   悠悠望着那人背影,尚未看清——   两人动手,刹时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陷入混沌之中。   悠悠意识被水浪吞没,浑浑噩噩,直到嗅到一缕花香,被这似曾相识的香味牵引,才逐渐清醒过来,脱离了末日之景。   悠悠嗅到了槐花的味道。   这香味很熟悉,在她和师兄跟在爹爹路天沉身边修行的那三年,她修行的瀑布旁,有颗巨大的槐树,花开了满树。   清风吹过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槐花的味道。   悠悠睁开眼,发现身处在幻境中般,前方,轰隆作响的瀑布,如银河坠落。   她在一块河石上,水流哗啦啦地从两侧淌过。   微风拂过,夹杂着槐花的雪白花瓣,洋洋洒洒落在水面,四周充斥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味道。   一系墨绿长袍的身影,在她前方,玉冠束发,姿态略随意的坐在河石上,指节修长的手里拿着根钓竿。   “爹爹……”   听到声音,那人回头看她,五官像覆了层薄雾,有些模糊,唯有深邃的眉目清晰些。   他看着她,似乎笑了下:“过来。”   悠悠看了看自己在光晕中,有些透明的手,越发觉得这是幻境。   她按下疑惑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   悠悠坐下发现,身旁有根小钓竿,比路天沉手中的短小了一大截,竿头有个歪歪扭扭的“杳”字。   悠悠拇指抚过刻字,认出这根钓竿来。   小时候,她见爹爹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去垂钓,她也要,于是他给她做了一个钓竿。   悠悠可宝贝了,还给钓竿刻了字,仿佛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后来丢是没丢,就是被没收了。   这事,还得从她自认学到了路天沉精湛的钓鱼技术说起。   当时年幼,她得意洋洋的扛着鱼竿,拉着顾赦到莲花池边表演,结果一扔一拽,把池中央那朵红红火火的小莲花钓起来了。   知道是爹爹养了上百年的花,悠悠心里有点慌慌的,但当着顾赦的面,她打肿脸充胖子,一脸淡然的说,自己就是要钓起那朵最好看的花。   她还把小红莲作为战利品送给了顾赦。   后来,路天沉回来,看到莲花池中间空荡荡的,得知来龙去脉,修长身影站在池畔,站了半晌,蹙了蹙眉,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悠悠藏在石缝中,鼓着腮帮子,手里握着刚买的一颗莲花种子,有一点点歉疚。   但这歉疚没多久就消失了,路天沉转头把她从两块石头缝隙间拎了回来。   他不仅顺手拿走了莲花种子,还没收了她的钓竿,罚她照顾莲花池,喂鱼除草清理杂物好几月。   “池里那么多东西你不选,非要钓中间那个送人。”   悠悠把玩着失而复得的小钓竿,闻声嘟囔道:“真的是不小心。”   路天沉略一挑眉:“不是嚷嚷着垂钓技术在我之上,超过我了。”   悠悠暗吐了吐舌。   吹牛谁不会,何况是小时候。   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天界,被君烬推入水里,眨眼来到这,悠悠怀疑自己中幻术了,说不定面前这爹爹就是假的。   悠悠侧过头,紧紧盯着身旁人的侧脸,试图透过薄雾看清对方的五官轮廓。   但刚看了两眼,后脑就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掌扣着,转了过去。   墨绿身影面朝河岸方向,低声道:“别盯着看。”   悠悠“哦”了声,握着小钓竿,迟疑道:“你真是爹爹吗。”   悬在河面上的长竿微动,对方似笑非笑:“除了我,你还有其他爹爹吗。”   悠悠觉得有道理,老老实实握起钓竿,鱼钩入水她便察觉有坠力,兴奋的拉起来一瞧,是根水草。   旁边一声低低的笑。   悠悠暗暗磨牙,把水草从钩上取走,重新抛钩入水。   “你这样就很好了。”他忽然道。   悠悠一愣,墨绿身影也没侧脸看她,还是朝河面垂钓的姿势,单抬起只手,在她发顶揉了揉。   “就在神界待着,别下来了。”   这话让悠悠心里涌起一抹不安,她张了张嘴想说话,眼前所有景象幻灭,如潮水般退去。 第139章   悠悠低咳了声, 睁眼看到坐在床前,昏昏欲睡的一张脸。   听到响动,苍舒孑睁开眼, 看到人醒了,激动的嗷嗷叫:“你终于醒了!”他一个人在这,太可怕了。   悠悠坐起身,扶着有些晕眩的头,环顾四周。   一个陌生的房间,门外传来脆响,似有檐下铜铃在风中摇动。   “小主人。”一声清越稚气的嗓音,唤回悠悠神智。   悠悠望去, 一只绒毛雪白的灵兽趴在枕边,叼着槐花枝头, 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悠悠愣了愣:“坎坎。”   室内空气中没有灵气,却充斥着比灵气还浓郁纯澈的气息, 这里还是天界。   悠悠抬手,摸了摸许久未见的坎坎。   它长大了些,头顶冒出两只小角,瞧着更有圣兽白泽的模样了。   “你怎么在这。”   “我是圣兽, 能穿梭各界,不在界规束缚范围内。”坎坎道,“我发现小主人在这, 就跟来了。”   坎坎说这, 低头把槐花放在她手中。   清甜淡雅的香味袭来,悠悠掌心冰冰凉凉的, 这串槐花很新鲜,像刚摘的,花叶间还夹杂着雨丝。   “我之前,去见路主了。”坎坎扬起略显稚气的嗓音。   “赶来的时候,路主让我顺道捎来,给小主人。”   悠悠摘了朵槐花放在嘴里。   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样,丝丝清甜,她想起仿佛幻境中的景象,嗓音微紧:“爹爹怎么样了。”   坎坎略一踌躇,颔首道:“路主很好。”   悠悠拧起眉,想问路天沉是不是飞升劫快到了。   吱呀——   房门开了,阵阵风铃声中,君烬走了进来。   见床榻上的人醒了,他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露出点笑:“抱歉,让你受惊了。”   悠悠掀起被子想下榻,动作匆匆,视线一恍惚,险些晕过去,苍舒孑赶忙按住她:“静一会,躺了半月呢。”   半月?!   悠悠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她神色微变:“下界怎么样。”   “是发生了些动乱,不过无碍。”苍舒孑摸出一面窥天镜,望着镜内景象。   “前不久,荒泽域鼎产生了动荡,顾赦借机将古域、天域这些一起拉下水,此刻灵魔界八域,处在混战之中。”   悠悠神色微变:“顾赦……”   “他是魔族,又是荒域魔君。”君烬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链,望了望那块三生石雕琢的莲花,拧起眉头,“这场混战就是他掀起的,你不必担心他。”   “是啊。”苍舒孑想了想又道。   “不过估计他现在……”心里不太好受。   话没说完,苍舒孑手中的能看到下界的窥天镜被拿走了,君烬道:“一时半会我无法送你们回去,这里很安全,就在这待着吧。”   苍舒孑眼神莫名地看了眼他,对方回视,苍舒孑轻耸了耸肩。   好吧。   他本来想告诉悠悠,不久前发生的丧事——顾赦的生母庆柔,自绝了。   *   灵魔界。   倾盆大雨已经落了好几日。   灵魔界实力最强大的两域,荒泽与太古兵刃相见了几日,整个灵魔界都弥漫着凝重肃杀的气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对顾赦行刺。   魔宫众将本以为是其他域派来的杀手,谁知查到源头,是碧水山庄庄主徐独道的心腹。   徐独道当日在白辛蛊惑下,从庆柔那骗来了上古魔符,主杀符后,偷袭顾赦险些得逞了。   他失败逃走被擒,顾赦直接命人处死,让其魂飞魄散。   徐独道死讯并未传出,即便有少许风声,也未传入碧水山庄。   直到昨夜,消息不胫而走,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徐独道在庄里的旧部借庆柔之名到了魔宫,对顾赦行刺。   今日下午,碧水山庄。   天色暗沉,乌云如泼墨散开,大雨下了一天一夜。   色泽艳丽的巫花,在风雨中落了满地,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逐渐被浓郁的铁锈味笼罩。   混着鲜血的雨水,从庄内地面一直蜿蜒流到山庄大门。   派人清理完山庄残余的暗卫长,向望着门匾,不知在想什么的魔君复命。   雨势很大,即便有伞,也拦不住雨丝朝一袭白衣的青年扑去。   站在伞下的顾赦,用锦帕将指尖湿润拭干,淡声道:“走吧,已经送他们团聚了。”   刻着“碧水山庄”的大门匾,钉着数个身影。   皆是与行刺有关的庄内人士。   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面目全非,气绝多日的尸体。   没人认得出,那就是碧水山庄庄主。   唰唰雨声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赦长睫微掀,侧首朝赶来的灰裙女人望去。   还未靠近,远远看到门匾上一排尸体,庆柔吓得腿一软,跪坐在地。   顾赦将锦帕扔在地上:“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   “是属下办事不力,君上恕罪。”暗卫长瞥了眼庆柔身后,急匆匆追来的两个暗卫,脸色难看。   混在雨里流淌的鲜血,很快把落地的手帕染红,顾赦拿过暗卫手中的伞,朝被吓坏的身影走去。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庆柔浑身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冷风刮过,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作呕,庆柔脑海一片空白,直到头顶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   庆柔抬头。   顾赦撑在手中的伞,挡住了砸向她的雨,他蹲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唤了声:“母妃。”   庆柔脸色惨白。   今日这场景,在她脑海里上演过无数次。   自从三年前顾赦回来,她终于与之相见后,庆柔就觉得这天迟早会来。   因为她记忆中的顾赦,是个乖顺良善的小孩,不是……不该是有着与释九阴相似气质的少年魔君。   释九阴骨子里有多无情,多可怕,她再知道不过。   事实证明,她没预料错。   顾赦果然不肯放过山庄,不肯放过她夫君,不肯她的二子。   庆柔想大声质问,但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顾赦一声母妃,倒让她终于鼓起些勇气,嗓音打着颤道:   “为、为何,家夫,还有庄里的人,何罪之有。”   顾赦垂地的衣摆被雨润湿,将残损的符纸递去。   庆柔看清符纸,磕绊道:“这是我给他的,护、护身符。”   这古符她再熟悉不够,是顾赦给她的,据说是威力惊人的上古魔符,虽有残缺,瑕不掩瑜。   共两张,一张主杀伐,一张主护身。   顾赦看着她:“母妃不识符印,他骗你,他拿走的是这张主杀符。”   庆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用这符来杀我,所以我要他的命。”顾赦平静道,“这个理由够吗,母妃。”   当日徐独道掷符所向,若不是他藏有苍生棋的丹田,而是其他地方,这张强大的魔符足以让他不死也残。   庆柔脸色一白,得知真相,心惊肉跳地打量顾赦,下意识想问他有没有受伤。   但张嘴的瞬间,庆柔清醒了过来。   顾赦能好端端站在这,自然安然无恙,他早已不是需要她担心的小孩了。   现在有危险的,不是顾赦……   “对不起玄儿,母妃不知道他会拿符对付你。”庆柔颤着声,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是母妃的错,但母妃真的不知道,你信吗。”   顾赦:“我知道。”   庆柔松口气,随后往庄内望了眼:“庄内其他人是无辜的,他们……”   “母妃。”顾赦淡声打断,“庄内已经没人了。”   庆柔骤然松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顾赦,整个人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你说什么。”   顾赦面色平静的看着她:“袭君之罪,诛三族都是仁慈的,不然何以威慑余下蠢蠢欲动的人,斩草不除根,不是给自己留麻烦吗。”   庆柔想起庄内的侍女、管家……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她抬手颤巍巍指着顾赦,几近失声道:“你……”   总是徐独道犯了错,可这些人都是无辜的,不该被株连。   他怎么能如此冷血残忍!   “母亲。”   一个略显青稚的颤声传来,庆柔如遭重击。   她朝赶来的徐念玄看去,脑海一片空白。   雨声潇潇,庆柔仓皇爬起身,脚下险些踉跄,她余光扫到,顾赦似乎伸手想扶她。   但庆柔此刻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本能地跑到徐念玄身边。   诛三族,斩草除根,她最最害怕的事来了。   顾赦、还有乌霄殿那些释九阴的旧臣,是容不得徐念玄这般存在的。   庆柔紧紧抱住徐念玄,遮住他的眼睛,不叫少年看血淋淋的庄门,如念咒般,语无伦次道:“快走快走,什么都别看,快跟母亲走。”   庆柔带着徐念玄走了半天,发现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颤栗的心稍安了些。   快到路口转角处的时候,她回头望了眼。   顾赦撑伞站在原地,他身后那些侍卫也没有动静,庆柔松口气。   她紧紧牵着徐念玄,望向顾赦和他身后那些人的眸光,仍带着恐惧和警惕,像在看一群嗜杀的筷子手。   顾赦远远望着庆柔护着徐念玄的姿态。   恍然想起,小时候在乌霄殿,遇到危险的时候,母妃也是这样把他护在身后的,即便她自己也害怕的发抖。   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她看向他的眼里,只有恐惧。   “不杀么。”顾赦识海,从苍生棋内传出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   “这少年目睹你屠他满门,来日必成祸患,你母妃还要庇护他,完全不顾你,给你埋祸根呢。斩草不除根是大忌,你忍得了一时,忍得了一世。”   顾赦不说话,目送庆柔和徐念玄消失在雨幕中。   他回了魔宫。   当夜,收到了庆柔自绝的消息。   天空如泼了墨般黑沉。   乌霄殿门前,顾赦坐在空旷的玉阶上,手里捏着封信,一个字一个字读完。   这是他母妃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她在信里说,当年为了巫族联系出宫,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   如果她没有离开魔宫,就不会遇袭受伤,就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乌霄殿,让他那么小,就得学会孤零零的生存,后来还被抓去修仙界,胆颤心惊的过了那些年。   她还说,徐念玄是无辜的,尚且年幼,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她求他放过他,以后作为兄长照顾好他,保其一生无恙……   她道。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顾赦捏着信角的指尖发白,在玉阶上坐了很久。   他记忆的母妃,温柔怯弱,胆小怕事,很怕疼,见到血会吓的浑身哆嗦,如今为了保护徐念玄,竟然能狠下心,用最决然的方式对待自己,对待他。   最后的心愿,   顾赦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生他的母妃,觉得只有这种方式,他才会饶徐念玄一命。   为何如此怕他,他明明,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她。   顾赦看了许久,松了信封,倒不是不能去找回对方魂魄,但既是她所愿,他不会强求。   他成全她,他们这一世母子缘分也到了尽头。   带着冷意的风打在身上,顾赦余光落在腕间手链,想起箭指慕天昭时,悠悠面色的惊愕。   隔着业障枷锁,他没能看清她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也怕他了。   顾赦长睫低垂,从怀里摸出圆滚滚的小泥人。   君烬原是神殿的使者,负责看守女娲石的人,他看到悠悠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许多。   他当年从轮回镜内看到悠悠的倒影,就是一朵生长在女娲石旁的小红莲。   附在苍生棋里的魔神说的不错,女娲石蕴含的一缕成神契机,就在悠悠身上,她与世间其他人不一样,她在渡神劫,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让她情缘花盛开的是慕天昭,能让她诞出情丝的也是慕天昭,不是他。   渡情劫,倘若连情丝都未长出,谈何渡劫成功,魔神说他是她成神路上的绊脚石,倒是半点没错。   顾赦望着憨态可掬的泥人,骨节泛白的手指紧了紧。   可成全……   恐怕他死都做不到。   “别天真了,世间最可怕的一句话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是在告诉你,天道定下的东西,不是人力能改变和阻止的。”周迦南一手握着魔种,另手支颐道,“不信我们打赌,我堵你腕链那块三生石,永远没有情丝出现,永远灰暗。”   顾赦紧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几乎混入了如墨夜色。   细细雨丝划过,他用衣袖遮住小泥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知道魔神想诱导他做什么,但他不想。   旁人如何看他,他不在意,可是师姐不一样,他不愿让她瞧见,他双手染血的样子。   她从未觉得他是邪魔外道,危祸苍生的人,他不会如魔神所愿,替他打开魔界大门。   识海中的周迦南,望着掌心魔种,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   他分明察觉顾赦心中极度不安,可他表现的冷静得很,似乎并未被黑煞中的阴暗戾气影响。   半月前在花城便是如此,他分明察觉到顾赦心底的杀意,一度以为,顾赦会用戮仙弩杀了慕天昭,没想到最后,他还是按下了杀意。   周迦南想了许久,意识到青年为了那朵小花,在心里刻了条清晰的底线,所以无论怎么失控,都保留着一丝理智和清醒。   “那我再告诉你件事吧。”周迦南斜支着头,似笑非笑的弯了下唇,“就算她渡了情劫也没用,还是会陨——”   一声惊雷在天空作响,闪烁的雷光,照亮顾赦微缩的漆黑瞳孔。   “不止她,那个天生神格的慕天昭也一样。”周迦南声音在雷鸣下响起。   “神路早就断了,我轻手断的,以六道神树为劫,所以数十万年来没有新神诞生,再有机缘者,最后都逃不过,成了神树下一缕亡魂。”   “被女娲石封印在魔界大门后的,就是六道神树。”周迦南幽声道。   “顾赦,你确定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避免所谓的灭世浩劫,不让神树重见天日,修补神路之缺,为你师姐铺一条灿然神路么。”   顾赦:“……” 第140章   夜色如铺开的浓墨, 一片漆黑。   乌霄殿宫墙外。   一个身着巫族灰色长裙的身影,被守卫拦着:“圣女,魔君说过此刻不想见任何人。”   庆乐脸色难看。   自从上次因服饰被罚了后, 她再不想踏入魔宫,可今日事发突然,庆柔姑姑死了。   没了庆柔,巫族和顾赦之间的牵连就算断了。   荒泽这棵大树,巫族说什么都不能丢掉,大长老连夜传信,问她与荒域魔君的事。   庆乐想起顾赦上次冰冷淡漠的眼神, 咬牙攥着信,恼恨许久才来了魔宫。   她看得出, 顾赦不喜欢她,而且他不像他父君释九阴, 对枕边人是谁半点不在意, 只要对成就王权霸业有用的,别说一个圣女, 十个都能娶回乌霄殿。   她庆乐生来,还未受过那么大屈辱。   不过穿了件与顾赦看似是一对道侣的衣袍罢了,就被他派来的长老骂不守魔宫规矩,蔑视君威, 还要牵连他们巫族,着实可恨。   一些臭规矩而已,他们也算年少相识了, 顾赦竟对她半点不宽容。   今夜也是一样。   庆乐冷冷注视着乌霄殿的方向, 什么谁都不想见,   要是那清筠宗少主在, 会被他这样拦着。   庆乐握紧手中湛蓝色的簪子,一把捏碎,亏她不计前嫌,还找来庆柔姑姑的簪子想安慰他。   他眼瞎。   她堂堂巫族圣女,巫灵可通天地,哪里比不上一个修仙界小宗门的少主了。   庆乐咬唇离开,从怀里摸出一个刻有“酆”字的玉简。   她给他机会了。   既然如此对她,就别怪她受邀为荒泽另立新主。   *   亡灵海域一角。   无边幽寂的海面之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岛屿。   数道金影落入其中一个。   被诸仙追杀多日的酆隗,躲在暗处,红眸掐住用上仙温越制成的仙傀,冷笑道:“都是来救你的,看来你在仙界的地位不低。”   温越几近窒息,被傀儡术控制的身体动弹不得。   他身份确实不低,在仙界仅次于霓罗和霓裳这些天君子嗣,他是仙域少主,不过就算他身份低微,此番下界的金仙也会施以援手。何况,他们在酆隗身上发现了魔神的本命火,太阴真火。   一个低贱的魔族,敢把仙族制成傀儡,与他同族的金仙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酆隗已逃亡多日,遍体鳞伤,甚至被逼到茫茫的海岛上,诸仙还不肯放过他。   察觉金仙再次逼近的气息,本该走投无路的酆隗,脸上却没了半点惧色,神色晦暗地看向身旁一副宽大的棺椁。   “呵。”   天不绝他。   *   两日后。   一则消息如平地惊雷,将整个修真界炸开了花——   释九阴复活了。   故栖岛。   四面环海的岛上,六个身环飘渺云雾的金仙,面色凝重的望着凌空之人。   男子一袭染血君袍,五官深刻,眉眼俊美冷厉,浑身死气还未消散。   酆隗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勾唇浅笑。   他被这些仙人追到这无根之岛,没曾想天无绝人之路,他在岛上发现了释九阴的尸身。   恐怕修真界无人想到,释九阴死后,路天沉竟然让他留了全尸,还带到亡灵海域,寻了座岛屿安葬了。   路宗主宅心仁厚,倒是便宜他了。   金仙们对视一眼。   自万年前,魔尊酆昱闯入仙界,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仙界这些年,一直关注着灵魔界的动向。   释九阴一度让天君和众仙域主觉得比酆昱更可怕,因为此人,看过记载了百万年前魔族盛况的魔碑,知晓神魔大战后发生了何事,且与酆昱不同,他身边没有能牵制他的‘凤鸟’,难以寻到弱点。   更糟糕的是,他要攻打修仙界。   下界人以为他野心勃勃,想称霸修真界,只有天君和少数人知晓,他是想找到藏匿在修仙界内的天门。   他想打开天门,带魔兵闯入仙界,他真正想攻打的是天界,那段时间,仙界气氛凝重,好在释九阴最后失败了,葬身清筠宗。   酆隗满意的看着自己杰作:“去,杀了他们。”   他的傀儡术和巫术一起复活了释九阴,如今,这么强大的力量能为自己所用。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没有动。   酆隗皱眉,转身还未说话,脖颈被只有力的手掌掐住。   释九阴将人单手拎了起来,眉眼冷峻,面色透着淡漠与不屑:“一个小小傀儡术,你觉得能束缚本君。”   他没有杀了酆隗,把人随手扔下。   “砰——”   地面多了个巨坑,酆隗全身骨头被砸的粉碎,噗的出了口污血。   释九阴转了转腕骨,咔嚓咔嚓的骨节碰撞声响起,他活动着僵硬的魔身,打量起几个陌生的面容。   “上界仙人怎么来我魔族地界了。”释九阴翻手,一柄长剑凭空出现。   “正好本君想找扇门,就由诸位为本君引路吧。”   一道惊天闪雷划破苍穹,狂风骤雨并着黑压压的魔气,笼罩了整个故栖岛。   与此同时——   修仙界,一处群山环抱之地,闪烁的天雷比故栖岛更凶猛百倍。   短暂发酵后,雷云如泼墨在天空渲染开来。   修仙界众人还未从释九阴复活的震惊中回过神,一道与他们而言,更为炸裂的消息传来——   路宗主飞升劫到了。   这曾是万千仙修翘首以待的雷劫,路天沉如定海神针般,守护修仙界两千余年,倘若没有释九阴复活的消息,所有仙修都会为之振奋激动。   可此时,众人只有仓皇不安。   路天沉渡劫无暇顾及其他,释九阴来袭,何人能阻拦。   “别急,还有仙人呢!”   “是啊,前几日清筠宗又来了数位仙人,据说比之前下界的仙人还厉害!”   ……   清筠宗。   十二金仙余下六人,在吾凌风带领下,来了清筠放置轩辕弓的地方。   他们虽出身上界,根正苗红的仙族,却从未接触过神器。   怀中抱着拂尘的金仙双目发亮,感受到轩辕弓中蕴含的浑厚力量,忍不住伸手触碰。   “别动。”为首金仙提醒,“小心被神器反噬。”   轩辕弓与其他神器不同,从诞生之初就是神族的东西,乃神族至宝,只有神族能驱使,其余人若想拉开此弓,唯有找神血抹上去,才能唤醒神弓。   “这等至宝竟在下界,可惜了。”一个望着轩辕弓垂涎三尺的金仙,不甘叹道。   手臂带伤的金仙冷声:“待天门大开,带回仙界便是,比起这个,被君烬带走的人皇才是重中之重。”   众人眼神一下微妙起来。   当日君烬带人离开后,他们才发现,霓罗体内的女娲石不见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霓罗自愿献出那颗女娲石所化的七窍玲珑心,否则神仙也难取出。   除非,人皇出手……   提及人皇,室内逐渐沉寂,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就在为首金仙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一道雷光闪烁。   紧接着,外界天空似乎从白昼转为黑夜,没有灯烛照亮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一时暗的可怕。   直到窗外雷光闪烁时,才照亮了室内,围在轩辕弓身边的众仙齐齐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察觉到一抹窒息的心悸感。   六人夺门而出,外界天空雷云铺天盖地,隐隐透着猩红颜色。   众仙惊的说不出话。   这是雷劫?   何人……   凡修渡劫的威力竟这般大,比仙劫还恐怖!   涌着红光的雷劫中心,盘膝坐在孤峰上的身影,穿着一袭墨绿长袍,五官深邃端正,眉宇俊极。   身影半蜷着修长的食指,抵在下颌,安静的望着周围一个个化身,在雷劫下挨个陨落。   也不抵抗。   这些化身陨落后,通过天雷释放出了修行多年的浑厚灵力,诸多灵力随后在半空凝成千丝万缕,源源不断,汇入了无边辽阔的地脉,为这片大地注入了新的生机。   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朝亡灵海域方向望去,长眸微敛。   *   天界。   斜倚在长座上的悠悠,从噩梦中惊醒,在苍舒孑惊愕的视线中,朝院外跑去。   苍舒孑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你怎么了。”   悠悠回过神,惊魂不定道:“一定出事了,我得回去。”   苍舒孑无奈的指着笼罩这方天地的结界,君烬开始还客气,后来直接不装了,把他们囚禁在这片神族旧址里。   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就是不准离开。   窥天镜也没收了。   悠悠不想再坐以待毙,她闭目进入识海。   “虚影,少司!”   被悠悠关在识海里的虚影,听到许久没听到的人声,不管是谁,都激动的快要落泪了。   “我现在在天界,被鬼王结界困住,你是仙界的少司命,可知破解结界的办法,让我回下修真界。”   太久没外界消息,虚影一头雾水,不知道好端端的,君烬将悠悠抓来天界做什么。   他听出悠悠语气中的急迫,此刻也无暇多问,直截了当道:“你放我出去,我想办法带你离开!”   他说着急问道:“女娲石呢!别落在魔族手中。”   悠悠看向苍舒孑:“在君烬手中。”   虚影愕然:“霓罗怎么可能……”   悠悠没有过多解释,她看到君烬按住苍舒孑,从对方衣兜里摸出一块用布裹着,依旧难掩圣洁光辉的神石时,整个人也是蒙的。   她问过苍舒孑,为何他能不顾霓罗意愿,直接取出,女娲石竟也不反抗。   感觉打了白工的苍舒孑,当时正悲痛欲绝,也不知是不是在胡诌:“因为是女娲石,女娲娘娘是人族之母,我又是人皇,四舍五入,算得上女娲娘娘亲儿子,女娲石对我偏爱一点,很奇怪吗。”   识海里,虚影思来想去,陡然睁大了眼,浑身蓝色火炎闪了闪。   他猜到了,是人皇。   虚影按下惊讶,神思不定,总归是好事,君烬大是大非分的清楚,定会将女娲石放回神殿。   可他仍不敢掉以轻心,魔神的本命火现世,绝对是不祥之兆:“我没法助你破开结界,你先离开此处,我才有办法送你回去。”   悠悠用所有法力击向结界,如石沉大海,掀不起半点风浪。   就在这时,她听到耳边一道声音:“我可以帮你。”   苍舒孑目瞪口呆的看着悠悠身后,浮现出一个魔气冲天的虚影。   “咔嚓”一声。   结界在魔尊掌下碎裂。   酆昱没有多做停留,迅速消失,他曾经大闹过仙界,倘若天君等人发现他的存在,悠悠会惹祸上身。   “走。”悠悠抓住苍舒孑,带人离开。   苍舒孑脑海中的声音道:【不能走,把女娲石拿回来!】   苍舒孑:“打不过。”   他哪是君烬的对手,何况,君烬现在将女娲石带回神殿了。   【那就去杀了帝休,你不是也想得到他的力量,】   苍舒孑:“我拿头杀。”   那是高居九天之上的神帝,他确实觊觎对方强大的力量,毕竟一旦得到,他不仅能直接脱离这位面,回到原来的世界,还能肆意穿梭在大千世界,比得到什么神器至宝都有用,谁不心动。   可他不傻,一直以来都是准备借魔族东风捡漏,没想过正面找死。   苍舒孑不由道:“神魔大战,你当年不都败在他手上了吗,还指望我……”   【不许你侮没吾】低沉的声音骤冷。   【不然杀了你。】   苍舒孑没料到堂堂魔神,竟然会对事实如此恼羞成怒,接受不了,暗自惊讶。   那声音道:【是他用卑鄙手段】   苍舒孑愕然,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泼脏水的意思,眼珠转了转,头一次对以魔神自居的声音主人产生了怀疑。   难道不是周迦南残留的一缕元神?   可不是他,还能是谁。   此人可是什么都知道,对百万年前,三皇时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苍舒孑心生疑惑,脚步未停,被悠悠拽着逃离了神族旧址。   神殿。   君烬叩拜在紧闭的殿门外,捧着装有女娲石的宝盒,抿了抿嘴,正打算扬声,忽然察觉结界破开。   他眉头一皱,化作流光追了去。   *   破旧的仙台前。   君烬赶到,看到站在焚仙台边的悠悠,浑身血液差点凉了。   想起她不是仙,才稍恢复了些理智,想上前拦住她和苍舒孑,晚了一步,眼看两人“咻”的跳下没影了,仙台四周有虚族法术的气息。   君烬身形一闪追了去。   “救命啊——”   苍舒孑死死抱住悠悠,落地了还扯着喉咙拼命嘶嚎。   悠悠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对方将她松开。   修仙界的天空,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悠悠抬头,目光所至皆雷云压地,不见天日的苍穹,隐隐透着猩红颜色。   是飞升劫。   不祥之感涌上心头,悠悠着急寻找雷劫中心,赶来的君烬一把抓住她。   “别轻举妄动。”   君烬在窥天镜内看过这景象,但身临其境,又是一番滋味,他竟从这雷劫中感受到心悸。   君烬皱眉,想起三年前修补修仙界与鬼界结界的仙修。   他只从鬼界内远远一观,未曾看到对方,只觉是个厉害的修士,如今看来,似乎对方比他想象中还厉害了。   悠悠被沉闷诡异的天象,压的快喘不过气来,陡然想起君烬的宝物,如抓到救命稻草般。   “烦请鬼王,帮我看看爹爹在哪。”   “你爹爹。”君烬语气怪异。   他没想到那人是悠悠在人间的爹爹。   君烬不想悠悠回来,是想断了她与下界的牵连,尤其是与顾赦的,他看到女孩腕间的三生石链了,非祥兆。   如今知道她为何如此急迫,君烬将窥天镜递去。   窥天镜悬浮在半空,镜面在法术下白光闪烁,浮现出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身影。   三人望去,只见本该渡劫的人,此刻却不在修仙界。   连见多识广的君烬都睁大了眼。   亡灵海域。   在赶来的路天沉与释九阴对战时,险些被擒的六位金仙,趁乱逃了。   他们本欲逃远,其中一个注意到路天沉头顶上空聚拢的乌红雷云,叫住了其余人。   “是飞升劫。”   众人难以置信,渡劫时无论身在何处,雷劫都会紧随。   真身在此,主雷劫却不在,只有片雷云跟随,他是如何做到的。   远在修仙界的主雷劫下,路天沉还剩千余的化身,扛着雷劫,为真身拖延着时间。   释九阴看出端倪,英俊阴鸷的面容露出几分冷笑:“为了救这些仙族,这种险都冒。”   “不是救他们,是不让你找到天门。”   释九阴刹时冷了脸:“我说过,我所求不为征服修仙界,只为找到天门,去天界找仙族算账罢了,这是仙魔两族的恩怨,尔等何必掺一脚,直接让道不行吗。”   路天沉淡淡道:“你这么想,你麾下的魔兵可不会如此,当年来修仙界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释九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不在意。”   路天沉:“我在意。”   意识到仍谈不拢,释九阴冷嗤了声,望向路天沉后方变了眼神的金仙。   “你要不要回头看看,他们对你可是虎视眈眈,意有所图。”   被点破的金仙面色微变,同时移开了目光。   他们看到了路天沉雷劫中的乌红,此种雷色非比寻常,意味着一旦渡劫成功,凝成的仙核品级一定不会低。   说不定飞升后能直接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更高。   更重要的是,倘若对方渡劫失败,未成形状的仙核将化成仙髓。   仙髓与仙族而言,比凡修相对于灵根还重要。   凡修无力取髓,只能让这等令人眼红的仙髓消散,他们可不一样,要是、要是这凡修渡劫失败,不知会有多好的仙髓出现……   路天沉没有回头,直截了当道:“我时间不多了,要尽快解决你。”   释九阴眼神阴鸷,道了声找死,手掌翻转直接袭去。   轰——   两人所站之地,海域仿佛被一刀切成两半,中间露出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风暴以故栖岛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引得整片海域动荡起来。   另一头,原本在清筠宗观摩轩辕弓的六位金仙,隐了气息靠近主雷劫,窥见路天沉三千化身在雷劫下,一一神形俱灭。   他似乎有意为之,这些化身殒于雷劫后,体内拥有的强大灵力全部流入了地脉。   地脉得到新的生机,会释放出更多灵气,修仙界的灵气充裕,于修士福泽万年。   几个金仙注意力,却只短暂停留在大地上,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主雷云,猩红似血的雷云中,每陨落一个化身,便凝成一滴仙髓。   众人恍然意识到,这里每个化身都达到了渡劫期的境界。   更令他们不可思议的是,那些仙髓是金色。   在仙界。   只有天君的仙髓能达到淡金颜色。   几个金仙目瞪口呆的望着随着化身不断陨落,逐渐将雷云染成金色的仙髓,双目渐渐红了,浮现出贪婪之色。   没人能抵挡得了这诱惑。   倘若能将这些仙髓收入囊中,莫说仙域主,天君之位都要易主,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几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   *   悠悠一手握着窥天镜,往亡灵海域疾赶。   她对仙髓这些一概不知,只紧张的盯着海域间缠斗的身影,君烬却是一清二楚,瞬间意识到这几个仙族打的什么算盘。   释九阴复苏不久,魔身还带着旧伤,没多久便落了下风。   一炷香的时候后,看到路天沉将其击溃,悠悠指尖紧张的掐着掌心,才稍松了些力。   君烬却抿唇道:“他得小心点。”   悠悠以为他说的是后面的雷劫,转眼一看,双目瞬间红了。   “虽然此举略显卑鄙,但怨不得我们。”   海域上空。   刚与释九阴血战后的修长身影,衣襟染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数道带着杀意的凛冽法力从身后袭来。   与此同时,主雷劫六道冷光乍现,袭向那些化身。   与魔族不同,仙修与仙人之间有着铁森森的阶级,至今修仙界所有法术,都是仙术的低劣版。   一个正统仙族,或许会怕弱小的魔族,却不会怕强大的仙修。   无眠之夜。   灵魔界众人还未从释九阴复活中回过神,不到半个时辰,一则令所有魔修沸腾的消息传遍九域。   修仙界那位路宗主,重伤落入阎罗山,生死不明。   离阎罗山最近的魔修已经杀了去,趁其病,要其命,若能取得路天沉首级,以对方在修真界的威望,何止扬名立万,能直接青史留名,成为灵魔界不朽的传说。   一时间,所有魔修都疯狂了,杀向了阎罗山。   悠悠已经拿不稳窥天镜了,浑身颤抖着,脑海一片空白的往灵魔界赶去。   刚经历过了一场大战洗礼的亡灵海域,如一头吃人的魔兽,可怕的海域风暴席卷了各个角落,即便是君烬也难以靠近。   他不怕这些风暴,但亡灵海域曾是神魔大战的主战场,海底埋葬了无数魔灵,他身处其间会被压制。   亡灵海域边,悠悠靠近了无数次,又被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   衣衫被风刃划得破破烂烂,带着斑驳血迹——这还是君烬替她挡了大部分后受的伤。   君烬活了几十万年,早已看穿了生离死别,但他知道,悠悠现阶段不可看穿,恐怕会撕心裂肺。   君烬拉住脸色惨白的人:“冷静点,还活着,雷劫还在活跃。”   如刀子般的冷风打在脸上,悠悠面无血色,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现在没法立即赶去,灵魔界、灵魔界……   顾赦。   想起还有个泥人在顾赦身边,悠悠拼命的凝聚神识。   隔着整片海域,她只能与那泥人产生一丝微弱的联系,附在泥人上的微末神识,没法睁眼,没法说话,唯一感觉到的就是无边黑暗中的猎猎风声。   顾赦甚至无法发现此刻的小泥人,是附有她神识的。   就在悠悠绝望到极致的时候,她那抹微弱的神识,感觉到被温热的气息包裹起来。   悠悠一愣,额头好似被吻了下,青年低低的嗓音被那点神识捕捉到:“别担心师姐,我不会让路宗主有事,我一定带着他活着来见你。”   悠悠真身眼睛刹时红了,忍了许久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顾赦小心翼翼把泥人揣在怀里。   他一直关注着故栖岛动静,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阎罗山。   在他之后,才有周围数不清的魔修蜂拥而至。   悬坐在黑煞棋上的周迦南,隐隐发现了什么,表情很冷:“他死了比较好。”   顾赦并不理会他,兀自将重伤昏厥的墨绿身影背了起来。   天空还有赤雷劈下,他一边躲着可怕的雷劫,一边对抗扑过来想要杀掉路天沉的魔修。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人潮涌来。   顾赦背着人,面对围剿无法抽身离开,杀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能阻止后面接踵而至的疯狂。   月色下,阎罗山血流成河。   所有人杀疯了。   周迦南感知着外界情况,垂下黑沉阴寒的眼眸,催动着掌心的魔种。   “我说过,他该死——!”   君烬手执窥天镜,想察看阎罗山的情况,却在法术输入镜内的瞬间,察觉到一股令他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气息。   咔嚓一声。   窥天镜被无形的力量搅碎了。   君烬神色一变,衣襟处的鬼令随之飘落,没了鬼令做媒介,他难以待在下界。   不知下次见面是何时,最后关头,君烬看向悠悠腕间的手链,一道攻击落在三生石上。   蕴含着顾赦情丝的小石莲瞬间裂开一条缝隙,摇摇欲坠。   “切记,别和旁人纠缠,我送你去慕天昭身边。”   慕天昭并不在灵魔界,而在妖界。   修仙界与妖界没有亡灵海域相阻,君烬施法将悠悠送走,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   慕天昭在悠悠被君烬带走后,回了清筠宗。   不久前,他也试图像悠悠一般,穿过亡灵海域,无果后,去了妖界。   他们当年在妖界历练时,见识过一个大阵,可将人传送到六界各个角落。   如今的乾位阵魂,是妖族殿下妖盛星,路天沉有恩于妖族,乾位还是妖盛星从他手中接过的。   慕天昭找到人后,知道事态紧急,妖盛星直接催动通天阵,也是这时候,悠悠身形一闪出现在阵法内。   慕天昭见她身上血迹,脸色一变,伸手扶住她:“师妹。”   跟随他而来的清筠宗长老们,神色也是微变,纷纷关切道:“少宗主。”   悠悠摇头,磕绊说着:“阎、阎罗山……”   通天大阵瞬间亮起白芒,将他们笼罩起来。   下一刻,阎罗山外的阵法浮现,光芒还未散去,里面的身影已经奔了出来。   此时的阎罗山,一片诡异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两股火焰残留的气息,一个至冷至阴,另个则透着如烈日般至阳之气。   无论是哪个,都令阎罗山方圆百里,无一活物残留。   阵法内一群人的到来,才令这片死寂的天地,重新有了响动。   悠悠无暇注意到这些,拼命的朝阎罗山跑去,她在最前段,也是第一个赶到,看到沉沉天色之间,宛如地狱中的一幕——   血色将天边满月渡了层红,照在谷内堆积成山的尸体上。   尸山顶端。   一把短刀被人握着,穿过了墨绿身影的丹田,修士破碎的灵核散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被短刀尽数吸入。   握着短刀的那只手……腕间,戴着条她熟悉至极的手链。   三生石链,在月色下闪烁着冰冷碎光。   悠悠脑海轰的一下,像是失去了所有意识,可她又格外清醒着,眼前一幕所有景象都清晰的印在了她脑海中。   “……”   悠悠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了,她想走过去,却狼狈的摔倒在地。   身后那些“师父”“宗主”的悲恸声音远去,悠悠逐渐模糊的视线,只剩下路天沉的鲜血,溅在了那条手链上,染红了那颗怎么都亮不起红光的石莲。   “爹爹——”血色染红了她的眼睛。   她的声音极小,在诸多崩溃的哭喊声中,几不可闻。   手持短刀的人却像是听到了,身形僵住。   顾赦侧过头,看到倒地身影的那刻,脸上尚未褪去的错愕凝住,漆黑的瞳孔骤缩了缩。   刹那间,他整个人如坠深渊。 第141章   清筠宗。   身着缟衣的弟子穿梭在宗内, 面容肃穆。   宗主陨落的第七日,众人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弟子们一如既往, 按部就班的修炼,唯一的改变便是,他们暗中拿出了积攒很久,用来买药草法宝的灵石,将灵舟购了一批又一批。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宗主,死于荒域魔君释玄之手。   释玄曾是清筠弟子, 名为顾赦,如今宗主不在了, 他们力虽薄弱,也要为清筠清理门户。   远在灵魔界又如何, 他们一定会乘灵舟杀过去, 不报此血海深仇,誓不为人。   清筠宗之外, 过往再繁闹的城池,最近也是一片沉寂。   大街上,来往十之八九,都是穿着素白缟衣的修士, 各地商阁灵舟空空如也。   及至晚间,传出些风声。   上弦宗、剑宗和天音宗等仙门宗主,将联手伐魔, 诛杀荒域魔君。   “不可, 凭你们杀不了他的。”得了自由的虚影, 拦住几人道。   “此魔凶恶,只要有一息尚存,那片魔土会给予他源源不断的力量。要想伏魔永绝后患,只有请君入瓮,等他来修仙界才有机会。”   剑宗冷着脸将桌案一把拍碎:“仙使话说的好听,他现在在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所有人都想杀他,你是他,你会蠢到来送死么!”   虚影并不动怒,淡然而笃定道:“不,等他醒来一定会来的。”   现在,只需要在修仙界布下天罗地网就够了。   一旦顾赦现身,他以司命之名起誓,定叫其有来无回,为六界除了这魔害。   路天沉灵柩前,安静跪着一个苍白纤瘦的身影。   “师妹。”慕天昭蹲在旁侧,看着不吃不喝不说话,整整七日的人,低声道。   “休息一会吧,倘若师父看到你如此,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   他知道这是句废话,因为他师父是死在魔刀和雷劫下。   神魂俱灭,尸体带回来不久都被化成了灰烬,真正的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灵柩里,都是空的……   “师兄。”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悠悠回来后第一次开口。   她侧过头,眸子看着他:“师兄是这些天,唯一一个,没在我耳边提醒我,是顾赦杀了爹爹的人。”   慕天昭喉间微梗,像堵住了般。   他比那些人更恨顾赦,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他不会在悠悠面前提及,他知道,她才是最悲痛煎熬的那个。   “你没有做错什么。”慕天昭轻声道。   悠悠纤细的睫毛颤了颤,看向她亲手放在贡品位置的东西。   一把轩辕弓,一柄吸走路天沉所有灵力的魔刀,还有九个泛着金光的菱形仙核。   “师兄,那天我晕了,你看到天门在哪吗。”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慕天昭毫不犹豫道:“不行。”   悠悠那日回修仙界后,拿起轩辕弓,发了疯似的射杀了九个金仙,还有三个危急时刻,趁悠悠吐血倒地,找到了钟离霓裳和天门,逃回了天界。   慕天昭想起那日悠悠射杀金仙的情形,一阵后怕。   悠悠虽能拉开轩辕弓,但毕竟是神器,她如当年催动轮回镜的鬼王般,需要以身体承接神器之力。   他当时赶到,悠悠化身已经变成碎影消散在半空,持弓的真身,脸色白的吓人,手掌鲜血染红了弓弦,追杀着第八个金仙。   待第九个金仙在神弓下魂飞魄散,她真身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浮现出血丝,神魂更是羸弱到如风中残烛,整个人倚在树下,意识浑噩昏沉,若非如此,悠悠死也不会让剩下三人逃了。   “圣兽说了,你不能再碰神器,连普通的灵器都不能碰,否则撑到极限的神魂和真身,会顷刻瓦碎,连命都没……师妹!”   悠悠握住还沾有血迹的短刀,在慕天昭发红的眼睛下晃了晃:“你看,我没事。”   慕天昭把短刀夺走,一言不发的抬手,擦拭她嘴边顷刻溢出的鲜血。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你一定要如此吗。”   “师兄,如果我不杀了他们,我死都不会瞑目。”   慕天昭握紧手:“我们可以等飞升后……”   “不,我等不了。”悠悠摇头,眼里泪珠和血丝混在了一起,“我要他们陪葬,一个都逃不了。”   慕天昭沉默了良久:“那顾赦,你打算如何。”   悠悠一默,看向了染血的魔刀。   夜间,悠悠一袭缟衣坐在长廊间,怀里抱着轩辕弓。   “我想,其中有误会。”酆昱在她耳边道,“绝非他本意。”   用神器接连弑仙后,悠悠身体已极度虚弱,一点微风都能让她脸色惨白。   听到酆昱的话,悠悠睫毛微微颤着,眼尾发红,一声不吭的抱紧轩辕弓,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知道……   纵使顾赦有一万个杀爹爹的理由,也不会这样对她。   所以她只能把恨意放在那些仙人身上,他们同时……毁了她心中两个最重要的人。   她要他们一个也逃不了,全部陪葬。   “噗。”悠悠无端吐了口血。   污血里,混着遭神器反噬的脏腑碎片,她握着轩辕弓的指尖发颤,苍白的近乎透明。   怀疑真身撑不了几日,悠悠目光瞥向放置在一旁的短刀。   她不能再留着这里了。   她要去天界,杀了剩下的三人。就算再也回来,不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她也要去。   *   荒域魔宫。   幽蛟红着眼睛,守在床榻上重伤昏厥了七天七夜,还未脱离危险的身影。   顾赦身上,刀砍剑斩箭刺这些密集的外伤,虽十分骇人,却不致命,可是他动用了本命火。   在尚未掌控本命火的情况下,强行驱使炎火,等于在以自己性命为祭。   身为守护灵,能察觉到顾赦些许心境的幽蛟,恨不得嚎啕大哭。   他主上,是打算与谁同归于尽的。   差点就死了。   现在的顾赦,虚弱到即便是个凡人,都拿把刀能取他性命。   幽蛟不敢让旁人靠近,自己守在床边,接连守了七日,到了第八日傍晚的时候,他终于看到床上的人动了下。   幽蛟欣喜若狂:“主上……主上?!”   后一声不再是惊喜,幽蛟看着刚苏醒的顾赦,仅是睁眼的刹那,是平静的,接着他便跌撞的下了榻。   不过几许动作,顾赦吐了大口血,半跪在地,几乎要重新晕过去。   “主上别乱动,先躺回去。”幽蛟惊声,想去搀扶却被挥开。   顾赦咽下一口血腥,抬起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脸颊,挣扎着站起来。   他要去修仙界,   他要去跟师姐解释,   他没有,他真的没有……   “顾赦。”   忽地,他怀里的泥人动了,里面传出一个平静的声音。   “再来一趟阎罗山吧。”   察觉到不善,幽蛟怒喝:“主上快死了去不了!”   可惜泥人话落瞬间没了动静,根本听不到他的愤怒。   “主上别去,以后再……”   幽蛟话没说完,顾赦染血的食指落在他额头。   来自灵主的魔血让幽蛟瞬间没了抵抗之力,他视线的最后,是一双布满血丝,几近崩溃的漆黑眼眸。   他没见过这样的主上。   *   阎罗山。   足足八日,空气中仍弥漫着那日双火碰撞的恐怖余威,方圆百里没有半个生灵靠近,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顾赦赶到时,已经耗费了所有力气。   重新裂开的伤口,鲜血溢出,染湿了他的衣襟。   天边月亮褪去了那夜的猩红,铺上了层清冷,顾赦抬眸看到站在山石边的消瘦身影,他跌跌撞撞跑去:“师姐,你听我解释,我……”   “我不想听。”悠悠语气冷漠。   顾赦愣住,抬眸看到月辉覆盖下的面颊,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在这杀了我爹爹。”她抬起那把还染着血迹的短刀,给他看。   “用的这把刀。”   顾赦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那刀尖刺来,插在他心口处。   不深,不致命,甚至比不上别处伤口严重。   可他疼的失去了所有知觉,全身动弹不得。   看到鲜血从刀下浮现的那刻,悠悠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的厉害,喉间涌起一抹腥甜。   她没敢看顾赦的眼睛,也没有力气再往深处刺。   她如木头人似的,僵硬的拔出短刀,扔在了地上:“我不会再来这里,你也不必去修仙界找我。我要去天界了。”   话落,悠悠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吐血的声音,她身形一僵,看到脚边地面顾赦摇摇欲坠的影子,似乎无力支撑了,跪俯在地。   “别去。”他喑哑的嗓音响起,悠悠衣角被极其微弱的力道拉住。   “师姐,别去……”   悠悠手指将掌心软肉掐的死紧,好似快窒息了般,颤抖的吸了一口又一口气,才从喉间挤出冰冷的嗓音。   “今晚就走,你不必挂念,也不必白费功夫去修仙界,我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了。”   话落,悠悠想走,却怎么都迈不开步。   她拼命的遏制想回头看顾赦的冲突,他是不是伤的很重,怎么抓她衣角的力气都好像没有了。   她又不敢,死死遏制着,她怕一回头,就真走不了了。   爹爹的仇还没报,她被神器反噬,也活不了几日了,黄泉路上没有那些人同行,她死也不瞑目。她不把顾赦伤狠些,他会追来修仙界,那里全是想杀他的人。   远处望着这一幕的青衣身影走了过来。   悠悠脸色微变,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衣角从指尖划过,没有一点余力挽留的顾赦双目猩红,噗的吐了口血,视线一片昏暗。   慕天昭目光越过悠悠,落在她有意无意挡在后面的身影,他眼中的杀意闪了又闪,最后在悠悠紧盯中平静下来。   “师妹,该走了。”他垂眸,朝她伸去手。   悠悠手指微颤地搭上去,借力迈开了步。   顾赦模糊的视线望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挣扎站了起来,想追上去,没几步又跌倒在地。   “师姐等等我……”   没有任何回应。   顾赦怎么都追不上,眼睁睁看着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歇斯底里喊着:   “师姐!师姐!师……”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从暗处蹿出的身影,拾起地面的短刀,恶狠狠的捅入顾赦腹部。   森冷的月光照在酆隗脸上,他带着狰狞痛快的笑,拔出了那把短刀,看着手无寸铁之力的顾赦,又一次将锋利的刀刃插进他腹部。   顾赦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往地面倒去。   酆隗却未就此停手,笑着按住他的肩,另手将血淋淋的魔刀,再次捅入青年腰腹。   一刀,   又一刀,   ……   “顾赦,你也有今天。”   *   山外,悠悠猛地停住脚步。   她松开抓着慕天昭衣袖的手,声音微颤:“我要回去,顾赦好像伤的很重。”   她转身往回头,这时,一条黝黑的身影穿过云雾,落在了山里。   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喊喝。   “主上!主上——”   幽蛟似乎哭了,哭得很伤心。   悠悠停在了原地,幽蛟是这世上,唯一不会伤害顾赦的人了……   山石前。   幽蛟望着浑身是血的顾赦,无力阻止他的气息一点点消散,绝望得嚎啕大哭。   “哭有什么用。”   一个纤细的灰裙身影,不知何时出现的。   她走来,将手指搭在顾赦血淋淋的胸口,护住了他最后一丝心脉。   “带他走吧,还有救。”   幽蛟找到了救命稻草,感激万分的点头,化成人形哭着将顾赦背了起来。   他余光扫到那柄血红的短刀,眼底发红。   路杳,路杳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主上。   *   天边下起了细雨,悠悠朝来时路走去。   慕天昭看着她没有血色的脸颊,将人往身边拢了些,撑伞挡住飘向她的雨。   悠悠面无表情的走,走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颤着要哭出来。   她道:“师兄,顾赦没带伞,他会淋雨的……”   慕天昭看着悠悠滚落的泪珠,心也跟着下起雨来,他勉强扯起一抹温和的笑,抬手想摸摸对方发顶,出声安慰。   可他还没碰到她,纤瘦苍白的身影便噗的吐了口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师妹——” 第142章   七年后。   妖界, 通天大阵再次运转起来。   传闻中可抵达六界任何地方的阵法内,身姿挺拔的青年,背负长剑, 伴随着刺目的阵芒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一道菱形阵法闪烁。   刚从屋内出来的悠悠,被院内过甚的阵法光芒刺得抬袖遮了遮眼。   待院内阵芒消失,悠悠视线一片花白,还没缓过来,一声惊喜的“路杳!”响起。   负在后背上, 修补好的曳影剑摇摇晃晃,萧町三步并两步, 从院子里蹿到悠悠身前,恨不得来个熊抱。   自修仙界一别, 两人再未见过。   七年时间与修士而言, 实在算不得长,但世事无常, 其间发生的事太多,如今天下动荡,各界面临处在改天换地的微妙时刻。   这局面下,能再次相见, 实在是来之不易的惊喜。   悠悠一动不动站在檐下,   待萧町凑近,她才彻底看清了那张白白俊俊的脸庞, 认出是谁, 懵了会,难以置信道:   “你飞升了。”   萧町扬扬下巴:“厉害吧。”   悠悠露出惊讶之色, 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萧町用剑柄轻敲了下脑袋。   “我说你在天界待了几年怎么变傻了,这也信,二十来岁就得道飞升,你当我是万古奇才呢,就算是当年的路宗主……”   话音一顿。   路宗主当年身殒,对整个修仙界都是沉重的打击,大家都很伤心,而最难过的莫过于路杳了。   萧町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他定晴一瞧,悠悠听到这话后,神色没有半点改变,嘴角勾着浅笑,仿佛早就从悲伤中走出来了。   萧町松口气,继续道:“我是闯了通天阵让妖盛星送我来的,他现在是乾字阵魂嘛,说点好话,放水走个后门还是不难。”   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妖盛星成为阵魂不过数年,尚未完全掌握大阵,要送人到上界着实为难他了,好在有慕天昭相助。   也是慕天昭,要他来天界看望悠悠的。   “我不放心。”   来之前,在下界,无暇抽身回去的慕天昭对他说。   “你去天界陪师妹,看到你,师妹应该会高兴些。”   虽然萧町十分乐意看到悠悠,但现在,下三界局势紧张。   灵魔界虎视眈眈,修仙界正处在风雨摇曳中。稍有不慎,他再回修仙界,说不定剑宗就没了,萧町自然想守护宗门到最后一刻。   慕天昭在这个节骨眼,点名要他来天界,多少有点以权谋私了。   不过慕天昭现在身份非凡,上界神君,又是清筠宗主,萧町与剑宗都没法拒绝。而且,他也挺想念悠悠,不知这位年少相识的小伙伴在天界过得如何。   此番看到人,萧町才明白了点慕天昭的意思。   为何对方不放心。   萧町望着与记忆中,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消瘦身影。   女孩一袭素衣,面色透着好似常年累月积攒下的苍白,乌发用一截青缎松松束着。   听他叽里呱啦说着,被他用剑敲头,只浅浅笑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其他动作和表情,一派恬静温和。   换个人,萧町倒不觉得奇怪。   可她是路杳,他记忆中那个明艳的少女,别的不说,被敲脑袋,怎么也要‘龇牙咧嘴’地敲回来,半点不肯吃亏才对。   现在……   他竟然从路杳身上,感觉到一股暮气沉沉,宛如走向凋零的草木般。   “你在天界过得不好吗。”萧町不解。   这是他们所有仙修梦寐以求,也是穷其一生难以登及的天界仙域。萧町一来,吸收了远在灵气之上的仙气,修为蹭蹭涨,若非提早吃了慕天昭给他的固灵丹,萧町甚至怀疑自己会突破到大乘境了。   数十年苦修,不及在天界待上半日,与天下修士而言,这里简直是梦幻般的圣地。   “挺好的。”悠悠莞尔。   是挺好,至少还活着,本来七年前,她就该没命了。   当年她追到天界,用轩辕弓射杀了剩下三个逃到天宫的金仙。   悠悠追来,没想过活着离开。   数次驱使神器遭到的反噬,将她体内灵核震得稀碎,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   九重天上,目睹了三位仙友陨落的众仙,也万万不会放过她一个下界小仙修。   尤其她那一箭,还把天宫门匾穿破了,惹得天君勃然大怒。   以为必死无疑,但悠悠还是再次睁开了眼。   慕天昭救回了她,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天君对她既往不咎,之后她就留在了天界。   也只能留在天界。   神器反噬之力太过恐怖,即便悠悠活下来,也是修为尽失,病体支离,莫说穿过界门回修仙界了,连多行几步路,都头晕眼花。   七年间,她一直待在这座院落养伤。   清风吹过,几片红枫飘入亭内,悠悠坐下,沏了杯茶递给萧町。   两人闲谈了会儿,萧町说了许多关于修仙界的事,都是远在天界的悠悠不知道的,她听得认真。   谈及这七年发生的大事,怎么都绕不开灵魔界,和那个人。   萧町好几次脱口要把‘顾赦’两字吐出来,念及来时慕天昭的嘱咐,只好止住,以免路杳徒增愁虑。   他是极力避免了,话题到了尾声,一抬眸,对面坐着的悠悠一眨不眨看着他,神态专注,好似还在等什么。   萧町抿了抿唇,假装看不懂准备起身,悠悠微微握紧茶盏。   “等等。”她睫毛忍不住颤了下。   “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   知道指的是谁,萧町暗叹了声,还是没逃过。   他揉着额角,尽量一脸轻松:“应该过得不错,可威风了,在灵魔界叱咤风云,荒域已经吞噬了其他八域,顾赦一统了灵魔界,现在没人能忤逆他了。”   悠悠眼帘低垂,默了许久,嗓音才轻轻响起,透着微哑。   “那就好。”   一阵清风徐徐穿过,悠悠肩前发丝被吹动,她侧头看向亭外枫树,如一片片红色云雾的枝叶在风中摇曳。   七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   悠悠寻常是不出门的,外面的美景于她而言,还没有院子里的小鹿草吸引人。   但萧町千里迢迢来到上界,无论如何,她要带对方,在天界观赏一番才行。   幕院独居一隅,寻常无人靠近,过一道天桥才是仙界之地。   “听闻天界有个宝库,里面有神兵问天。”   与剑修而言,没有比一柄剑器更吸引人的宝物了。   萧町对问天剑早有耳闻,作为九天十地唯一诞生出剑灵的神剑,被其认主,无异是对一个剑修最大的认可。   “你想去看吗,有些难。”悠悠稍做思索道。   “但……”   她话没说完,不远处一群仙侍走过,注意到这边,神色各异。   天界的仙侍大都容貌不俗,整齐的侍女服,行步在铺了层飘渺白雾的地面,衣袂飘飞。   萧町抬眸一瞧,露出几分好奇与慕色,只是这抹看仙人的热乎劲刚起来,就被耳朵捕捉到的话语冲凉了。   “是她,还活着呢。”   “若非神君心慈,容得了她一个凡修在咱们天界待着。”   “真不要脸,要不是她仗着有婚约,死皮赖脸纠缠神君,装可怜装柔弱,神君早就娶霓裳仙主了。”   “可不是嘛,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野鸡变凤凰,为所欲为了,说到底,不过是神君在下界的一个师妹罢了,哪及咱们仙主半分尊贵。”   一阵讥笑灌入耳中,萧町愣了秒,反应过来这些侍女指的是谁后,刹时冷下脸。   他就要上前理论,被悠悠伸手拉住,   在此地动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萧町望着一群满带嘲讽的娇容,胸膛剧烈起伏着,挂在背后的曳影剑感知到主人心情,颤动着发出警告低鸣。   悠悠将出鞘的曳影按了回去。   她对这些司空见惯,并不在意,但见萧町怒红的眼睛,心中微暖。   “别理她们,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拉着萧町欲走,另边,为首仙娥却不想就此罢休,瞄了眼悠悠眼眸,不知想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一块顽石无端出现在悠悠落脚之地,   仙娥嘴角微弯,只待这半瞎之人被绊倒出糗,徘徊在嘴边的“瞎子”两字时刻准备吐出。   但没等到开口,电光火石间,她身体被股力量牵引。   “啊!”一声惨叫响起。   悠悠低头,看向突然扑倒在脚边的仙娥,偏了偏头。   她足下动了动,仙娥立即又大叫了声,被踩着的手夹在悠悠脚和石块之间,疼得她眼泪直冒。   “松开,快松开!”   方才的距离,悠悠难以看清对方面容,此刻发现仙娥颇为眼熟,稍一回忆,似乎是钟离霓裳身边的侍女。   她神色淡淡地移开脚。   悠悠鞋底干净,在仙娥手背没有留下痕迹,只红了一片。   但仙娥紧贴石头的掌心却没那么轻巧,被石棱划破了皮肤,鲜血直流。   仙娥捂着手,察觉近在咫尺的气息,不敢发作,强撑着笑,向缓步走来的男子行礼。   “见过狐主。”   被她唤狐主的男子,一袭紫袍,浑身散着股桃花香味,折扇在手掌敲了敲,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不愧是跟在霓裳仙主身边的近侍,好生懂事,知道路姑娘眼神不好,用手垫着路石,以免人家行步硌到脚,真给仙主长脸。”   萧町微微睁大眼,认出来人。   是姬元嚣。   妖界九尾天狐一族的老祖宗,地位甚高。   手掌被划破的地方疼得厉害,仙娥一直跟随霓裳,在天族颇有地位,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但姬元嚣出身涂山,且不说狐帝尚在,单是姬元嚣本身,几万年前就迈入堪比仙域主的行列,身份尊贵,是她冒犯不得的。   涂山九尾一族与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甚来往。   今日不知吹了什么风,把姬元嚣吹来了。   吹来不说,还多管闲事,帮起了路杳这个凡修女子。   仙娥脸色难看,却不敢多言,咬牙把委屈咽了下去,捂着流血的手行礼退去。   “你怎么来了?”悠悠问。   “当然是来看我……”   念及悠悠身旁还有一人,姬元嚣顿了顿,以萧町从未听过一种的奇怪腔道哼唱。   “她大舅她二舅都是她舅。”   悠悠:“……”   苍舒孑去神殿前,时常去涂山,那段时间不知教了些什么东西。   “涂山仙桃熟了,给你摘了个来。”姬元嚣抬手,一截长枝挂着个桃,桃皮呈现金色。   “万年才长了俩,族里抢疯了,我趁乱给你偷来的。”   姬元嚣说着,目光从自己手背伤痕刮过,眼神意味不明。   他当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与路杳还有渊源。   这渊源说深也深,凉薄些说浅也浅,主要是尝扯到神殿那位,非同小可,揣测不到那位神帝的态度,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姬元嚣揉了揉额角,敛起思绪。   见悠悠不肯接过,道:“放心,万年桃不一样,你能尝。”   一般的仙药灵果,以悠悠如今的体质无法吸收,百害无一利。   这些年,天界但凡有能给她尝的东西,否管药草还是仙果,都被慕天昭拿走了。   上次慕天昭拜访涂山,要走了水葡萄后,盯着快成熟的万年桃看了好几眼。大坻见偌大的树只有俩桃,实在少得可怜,保留的一丝底线,让他最终没有把主意打在上面。   一向温润沉稳的年轻神君,在这方面,稀罕的像个土匪。   涂山消息一向灵通,下三界的动荡传来,得知慕天昭不在,担忧路杳在天界的处境,姬元嚣才来走一遭。   见悠悠身边跟着仙修,安心不少,送完桃交谈了几句,挥挥袖离开了。   仅此一役,仙界再美的景色,萧町都失了兴致。   修道之人其心需坚,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无论修仙尽头光明还是黑暗,在与之隔着巨大鸿沟的当前,心境容易受其影响,一旦对修道产生怀疑,道心受损,修为将止步不前。   回小院的路上,悠悠斟酌道:“仙界的人也不都是这样的,有些仙人很好,就像在修仙界时,我们想象的仙人那样,一派正气,仙风道骨。”   萧町明白了她的意思,扬起初见时,指点江山的笑。   “放心,我得道飞升的意志可不会变。”他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不如己愿,那就改变它,方吾辈之志。”   悠悠悬着的心放下,一路浅谈,回了小院。   仙界没有四季变幻,白天黑夜却是存在,萧町来仙界的第一日,宁静的夜晚就被打碎了。   是夜——   以灵魔界为中心,突然复苏的上古魔气横扫开来,令整个六界陷入巨大动荡。   沉寂数十万年,传说中的魔界重现于世,在九重天上的仙界,都受到剧烈的冲击。   令人颤栗的魔气,带着远古的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仙界。   众仙惊慌出门,发现原本布满星辰的苍穹被黑雾笼罩,乌沉沉一片,空气中蕴含的魔气,将他们仙力瓦解,站都站不稳。   轰隆声不绝于耳,到处是坍塌的宫殿玉阶,宛如末世降临。   “快看,九霄云殿……!”   众仙望去,只见屹立九彩祥云之上,象征仙域最尊贵的九霄云殿,“轰”的一下,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成两半。   身处仙界,萧町本就警醒,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出了门。   见漫天魔气犹如泼墨席卷天穹,他心下骤沉,知道慕天昭等人阻止顾赦的行动,多半失败了。   按下担忧,萧町去了悠悠房间。   时间紧迫,他大喝支会了声,闭眼闯了进去,谁知里面空空如也。   深夜难眠,悠悠提着盏灯出了门。   她手中的灯盏,盏内放置的不是明烛,而是一颗明珠。   她居住的院落,夜晚也没有灯,全靠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比起外面的璀璨,显得有些暗淡,不过于她而言,却是正好。   在仙界的这几年,悠悠甚少出门。   倒不是因为外面都是些对她充满敌意嘲讽的仙人,而是她离开院子,也不知该去何处,她只想回下界,可怎么都回不去。   黑夜笼罩的仙域,没有白日的喧嚣,安静了许多,悠悠漫无目的地走动。   天地忽然变了颜色,惊呼四起。   不知悠悠去了何处,萧町出门寻找,外面一阵兵荒马乱。   养尊处优数十万年的仙界中人,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没几个能维持镇定,一个比一个神色惊慌。   “发生了什么!”   “快逃,去九霄云殿,天君那最安全!”   “九霄云殿已经塌了!”   不知所措的众人,齐齐往九霄云殿赶去,中途得知噩耗还不敢相信,直到亲眼看见巍峨仙宫摇摇欲坠,才眼前一黑,感受到近乎绝望的气息。   一片混乱中,青龙玄武护送天君出来。   天君身后,还跟着霓裳和一群仙域主,见到他们,众人神色才缓和了些。   天君脸色不比他们的好看多少,一手握着碎裂的仙玺,在魔气肆虐的空间,连身形都难以站稳。   十八仙域的人都朝这边赶来,转眼已聚集大半,乌泱泱一片,嗡嗡闹闹议论着。   “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魔气!”   “下界发生了何事?!”   如墨般浓黑的魔气充斥着这片天地,把所有人吞入其中,身处其间,犹如被阴冷暗潮包裹,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有神铠护体的天君都难以幸免,整个人脸色发白。   “天君,先去神殿躲躲吧!”老仙域主道。   天君反应过来,颔首道:“走!”   眼下除了神殿,没有其余地方能挡住这滔天魔气了。   迟迟没找到悠悠,萧町心急如焚,随手抓了个急匆匆掠过的小仙问。   小仙喘着气:“我哪知道你说的人在何处,不过都去神殿了吧。”   萧町:“神殿在哪,什么地方。”   小仙难以置信,哪个仙域的,神殿都不知道:“快跟我来吧。”   这片剧烈动荡中,唯一归然不动的,只有九重天之巅,屹立在万丈玉阶之上,清圣庄严的宫殿。   神殿金色圣辉所到之处,魔气如冰雪初融,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天君来到宫外的众仙,站在阶间,被清圣之气包裹的那刻,摸了把冷汗,如获重生的松口气。   “神帝、神帝庇佑!”   天君与老域主对视一眼,天君独自上前,对紧闭的宫门行礼道:“天界蒙难,我等不得已来此叨扰,望神帝莫怪。”   话落,天君立在大门前半晌,见宫门虽然没有打开的意思,但好在也没有驱逐他们,微松了口气,行了一礼退去。   至少暂时有个栖息之地。   “天君,不好了!”朱雀现身,将一面棱镜献上。   天君接过棱镜,随仙臣一齐望去,众人视线落在镜面的刹那,脸色一变。皆露出惊骇的表情。   是灵魔界……   那片世间最广袤无际的魔土,此刻竟整片拔地而起,合为一体的九域魔鼎悬在空中。   整个灵魔界天翻地覆,阴阳颠倒,在无与伦比的恐怖力量下,界面直接翻转了过来,露出埋藏在万丈地底之下,传说中一夜消失,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辉煌魔界。   九十九座鳞次栉比的魔殿,腾空而起,底下随之上升的黑陨石,星罗棋布,形成天然的阵法,在刺目的玄光中直冲云霄。   “咔嚓!”   棱镜发出一声碎响。   天界苍穹翻涌的黑雾,好似被刀刃劈成两半,在结界破碎声中,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而转眼,遥不可及的天壑另端,隐隐浮现出九十九座庄严的宫殿轮廓,高耸云端,从九重天之颠,与神殿遥遥相望,甚至居高临下地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天君脸色一白,望着似曾相识的巍峨魔殿,手掌失力,棱镜落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那个叫顾赦的魔族,聚齐九鼎,以一人之力,带领整个灵魔界飞升成上界。   世间再也没有灵魔界了,只有传说中,与神界媲美的魔界。   还是没能阻止成功……魔族回来了。   “天君。”老域主一声低喝,“众仙都看着呢。”   天君回过神,意识到在众仙面前失了态,握拳敛去惧意。   他拾起棱镜,看向镜内驱使着九州鼎,受底下万魔朝拜的身影,一袭繁复玄袍,身形高大修长。   似是发现窥视,那人回头,露出一张俊挺淡漠的脸庞。   他狭长眼眸,透着深不见底的黑,漫不经心睨来的一眼,压迫感足以让人隔着镜面都感到窒息。   “咔嚓”一声,棱镜彻底四分五裂。   天君与老域主面面相觑,看到彼此眼底浮出的恐惧。   他们方才,竟从这年轻的魔族身上,看到几分魔神周迦南的影子,只不过,周迦南当年,都比顾赦眼神更柔和些。   毛骨悚然。   “天君,眼下如何是好。”   “人皇当年预言过,灭世浩劫要来了!”   目睹一切的众仙慌了神,议论纷纷,天君勉强稳住神色,将破碎的棱镜换给朱雀,看向青龙:“慕天昭还在下界。”   青龙颔首,天君道:“让他速归!”   他声音急迫,有些失态。   “天君别急,还没绝望的时候。”一个仙官上前宽慰,目光看向神殿。   “神帝还在。”   “是啊是啊,当年恐怖如魔神,都不是神帝对手,最后还不是葬身太微之境,在神魔大战输的一无所有!”   众仙纷纷附和,言辞间透着无上崇敬。   天君难看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缓解,抬头望了眼殿门。   这些仙族后辈,太不了解帝休了,若真如他们想象中那么美好,神殿大门不会紧闭了。   那位九天之主可是真正的神,还是世间最淡漠无情的神。   谁的生死都不会放在眼底,就是他们仙族在他眼皮底下灭了族,对方神色也不会半点波澜,何况……   想到什么,天君脸一阵青一阵白,眸光闪烁不定,带着几分心虚与后怕。   霓罗已经被处死了,不知他装作不知情,来不来得及。   *   察觉到空中肆虐的魔气,悠悠放下灯,伸出玉白的双手触碰。   魔气如万千利刃,刮的她每寸皮肤都发疼。   从里面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悠悠没舍得收回去,在如黑雾翻涌的魔气中,将手掌完全伸展开。   “怎么傻站着。”一个路过的仙娥,好心提醒道。   “快走,大家都去神殿避难了!”   悠悠睫毛微垂:“谢谢,我不去。”   仙娥还有再说,被身旁人一拉:“别管她了,赶紧走吧!这里马上要塌了!”   悠悠看向俩人来时的路,宫殿已尽数倒塌,在黑雾吞噬下化成废墟,到处是昏暗动荡的光景。   想到萧町还在,她揉了揉眼往院落方向走,刚走了两步,斜上方发出“砰咚”巨响。   悠悠站不稳,踉跄着朝地面跌去,倾斜的宫殿倒来——   她没有摔在地上,砸向她的巨石也没有落下。   一只手握住悠悠手臂,将她扶稳了。   这片动荡的天地同时平静了下来,空中肆虐的魔气被一扫而尽,轰隆声戛然而止。   一片阴影覆在悠悠眼前。   她神色微顿,视线划过握住手臂的长指,看到绣有金叶纹的宽袖轻垂,无风自动,泛起淡淡光晕。   意识到是谁,悠悠长睫微垂,站稳身体面无表情的道了声谢。   本打算去神殿的萧町,中途遇到两位仙娥,得知悠悠踪迹急忙赶去。   还没靠近,他便察觉一股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充斥在前方,隔绝了狂戾的魔气。   前方天地,在动乱的仙域中平稳到格格不入。   萧町站在高处,透过烟硝一眼看到了悠悠,正要赶去,落在她身前那人的目光一顿。   对方身形高大颀长,穿着银白长袍,衣摆袖口绣有金叶纹。   萧町视线落在那人脸庞,没等看清,一阵头晕目眩,似有神威乍现,震的他腿脚一软险些跪伏在地。   萧町心头一惊,退了步不敢再直视对方真容,离其很近的悠悠,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惊魂不定的视线在那人身上徘徊,萧町表情逐渐古怪。   那身形轮廓似曾相识,竟有几分像……   路宗主。   远处声音隐隐传来。   “还在怨我。”   “不敢。”   悠悠神情冷淡疏离,帝休盯了她许久,深眸一垂,不置可否道:“我只能解释一件事,你叫我爹爹,是没错的。”   悠悠似有若无的勾唇,九天神帝,她可高攀不起。   悠悠不想与其争辩什么,得知真相后,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她以为的爹爹,就只是神帝在下界的一缕化身,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对方和那些仙人没什么两样,布局那么久,就是为了利用她对付顾赦,激发顾赦体内的魔性。   当年在山洞里出现,给她苍生棋的神秘人,就是神帝。   顾赦受黑煞影响,会变得比常人暴戾,但他一直在竭力压制,与苍生棋内的魔神对抗,直到改变一切的契机出现——   她亲眼目睹他杀了她爹爹。   她为了来天界给爹爹报仇,不惜丢下他,伤害他……   悠悠不明白帝休为何如此,为何同黑煞里的魔神一样,把顾赦往死里逼,都想让他成为灭世大魔头。   事到如今,他们快如愿了。   她是刽子手,是帮凶。   悠悠没有后悔当年的选择,爹爹就是爹爹,她不会放过伤害爹爹的人,可她永远不会将面前这人,当作凡间的爹爹。   *   苍舒孑后悔到极致。   他当年不知道,帝休是悠悠在修仙界的爹爹路天沉,对着悠悠噼里啪啦说了一堆猜测之言。   什么帝休和周迦南目的一样,都为了开启灭世大劫,好复活人皇桑英。   什么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不然以他的力量,为何不直接毁掉周迦南在黑煞中的元神,为何不直接毁掉魔界大门,为何不……   等他说完猜测,看到悠悠煞白的脸,才意识到不对。   回过头发现真相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试着找补,却无济于事。   帝休找上他的时候,苍舒孑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谁知对方看穿一切似的,对着他脑海里的身影,道了声:“原来是你,阿离。”   苍舒孑意识到脑海那声音不是周迦南。   后来阿离被抓走了,竟是个四不像的魔兽,苍舒也被带走了,在神殿修行。   他时刻惦记着在外的悠悠,可他尚未完成修行。   人皇有封神之能。   而悠悠也会需要这股力量,于是他老老实实在神殿修行了这么多年。   偶尔拿出窥天镜看,未曾间悠悠笑过,她时常一人待在院里,浑身没有半点过往朝气,死气沉沉的。   苍舒叹口气。   *   动荡过了三日方才平息,慕天昭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群受伤的仙将。   他们在回上界的途中受到伏击。   萧町出门,碰巧得知消息,立即赶去南天门。   慕天昭没有受伤,穿着鸦青长袍走在前面,玉冠束发,与七年前差不多,面色温润沉稳,眉眼清隽,只是眼神变深了很多。   萧町急切询问修仙界情形,快步上前,可还没靠近,便被推到后方。   一群仙人将慕天昭围了起来,一口一个神君,一面驱寒问暖一面问起下界局势。   萧町挤不进去,心急如焚地骂了声,正打算御剑踏过这些人脑袋算了,慕天昭隔着人缝看到他,推开那些人过来了。   “修仙界。”萧町刚起了个头。   “暂时安然,等会与你细说。”慕天昭看他左右,眼神微变,“师妹呢。”   魔界重现于世,六界全乱了套,他在下界维持安稳,耽搁了些时日。   萧町:“在院子里,她没事。”   慕天昭神色微松,虽然知道萧町在,会保护悠悠,何况还有神帝在,即便天界塌了,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可看不到人,他心里始终不安。   “走吧,回去说。”   天界宫墙倾倒万千,没几个宫殿幸免于难。   悠悠居住的小院落奇迹般的存活下来,一砖一瓦都未掉落,仅是亭边枫树掉了不少叶子,洒了一地嫣红。   鲜有人来,这片天地一直很幽静。   慕天昭站在院外,正要推开大门,就听到里面一阵熙熙攘攘。   “红萝卜蹲~”   “白萝卜蹲~”   “花萝卜蹲~”   ……   猜到里面是何情形,慕天昭浅眸露出点笑,立在门外听了会,才推开。   枫树下,悠悠坐在一堆落叶上,身前三个圆头圆脑的小泥人围成一圈,嘿咻嘿咻地蹲来蹲去。   听到大门处的动静,以为是萧町,悠悠还在操控着小泥人,扭头发现师兄,欢快叫嚷的泥人们一顿。   当年她被神器反噬,是师兄用一半神格救了她。   她虽死里逃生,可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连带神识薄弱,这些年,她时刻感觉疲倦,一天大多时候都在睡觉中渡过,有时要睡十个时辰,清醒的时候很少,和当年一样。   操纵灵物极其耗费神识,故而,慕天昭很少让她碰这些。   但有时实在无聊,她便趁对方不在,将偷藏起来的泥人弄到院子里,自娱自乐。   此刻被逮了个正着,担心最后三个小泥人被没收了,悠悠抿唇把它们往后方拨了拨,抓了把叶子埋起来。   慕天昭配合的当没看到,过去将悠悠拉起来,捻走她发间一片叶子,随后将满满一袋糖炒栗子放在她手中。   悠悠掌心一暖,栗子还是热的。   慕天昭每次下界都会给她带东西回来,什么都带,街边糖葫芦糕点话本画册的小东西、清筠宗的竹叶、山间的野果子……有次还捎了一捧雪。   这次轮到板栗了:“谢谢师兄。”   慕天昭浅浅一笑,摸了摸她发顶。   刚吃了两粒香甜的栗子,苦药就准时准点的来了,悠悠眉头皱起,视死如归地捧起药碗。   慕天昭看她一幅咬碎牙硬喝的模样:“我不在的时候,药都倒了。”   悠悠一磕绊:“怎,怎么可能,我都老老实实喝了。”   慕天昭抿唇不言,悠悠对上那双清浅眸子,默了两秒,皱起脸道:“晚上的会喝。”   这是滋养神魂的仙药,每次喝了她神魂的不适都会缓和很多,但早中晚各一碗,喝了七年,她真要喝吐了。   “……真不想喝了。”悠悠小声,埋头嘴唇碰上碗边,刚张张嘴,手里的碗药被端走了。   “不想喝就不喝吧。”   悠悠难以置信,一双眼眸睁大了,反复打量着面前的人。   慕天昭望着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眸。   女孩眼睛,不再似曾经的黑白分明,清澈明亮,即便是在白日,眼眸也像蒙了层灰雾,瞧着暗淡无光。   慕天昭放下散出酸涩到刺鼻味道的药碗,低声道:“……对不起。”   六年前,悠悠遭人设计受了伤。   当时他在下界,上界虽有人及时赶到救下她,但悠悠的眼睛还是受了影响,自此强光之下,眼睛会如受到针扎般疼,视线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到。   若是光线稍暗,视线则一片黑暗,黄昏于她而言,其实已是黑夜了。   “是我没照顾好你。”如果他当时再强一些……   悠悠一愣,摇摇头:“师兄已经做的很好了,要不是师兄,我七年前就死了,何况论起来,也是我拖累了师兄。”   若不是因为她,慕天昭不必受人辖制,困于仙族之中。   枫叶在枝头摇曳,悠悠凝眉片刻,端来药碗咕噜咕噜的喝了,喝完吐了吐被涩到的舌头,朝对座着的慕天昭眉眼弯了下,朗声道:“师兄放心,我不会有事。”   轻快的声音传入耳中,慕天昭放在石桌上的手收紧,纤长的睫毛轻颤了颤。   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开心。   七年里,被迫困在这一隅之地,身边都是不善的仙人,曾经唯一能随时伴她左右的白泽,在她得知神帝是谁后,也被她赶走。   她身边就只剩他了。   那段时间,悠悠其实连他也不理的。   披着乌发,抱膝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角,受伤的眼眸不知在看何处,空洞无神,除了睫毛偶尔动一下,就像木头人一样,从早到晚不吃不喝。   就这么持续了半月,一天清晨,她终于扭头看向他:“师兄如果是报答爹爹当年恩情,已经足够了,报答的对象也不该是我,该是神殿里的那位。”   “你误会了,不是因为师父。”   “那是因为什么?”   慕天昭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她发顶。   慕天昭没能在院里待多久,天君派人找他前去议事。   人很多,还有悠悠熟悉的面孔,少司命虚影。   天界古时的神灵分了两派,一派是效力于仙族,另派致力开创新局面,少司便是后者。   他认定慕天昭是能整改六界秩序的人,所以只听命他,也只为他筹划。   天界临时议事处。   慕天昭到的时候,里面一阵喧哗吵闹。   “怕什么,又不是巅峰时期的魔族,大不了一战,结局未可知!”   “说得轻巧!你可知那魔帝将埋于亡灵海域的远古魔躯体都挖出来了,做成傀儡,那可都是与神族媲美的魔将,所向披靡!”   “既不是魔傀对手,把操纵魔傀的人杀了便是,他再厉害,终究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魔裔,我们可是修为数万年的仙族,难道对付不了他!”   “你且试试,估计还没近身就被魔傀大卸八块了!”   慕天昭踱步进去,听到一人道:“不如求和吧,井水不犯河水。”   “绝无可能!”一直未发话的天君眼神一厉,沉声道,“魔帝野心勃勃,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直指天界,必须早做打算,诸卿可有办法引他出来,在浅水滩上的蛟龙,总在海里的好对付。”   他想用当年对付魔尊酆昱的办法,对付顾赦。   “难。”老域主皱眉道,“我想他不傻,万金之躯怎会离开魔界,给我等机会。”   “是啊,恐怕就算舍神器当诱饵,他也不会冒这趟险。”   沉闷的气氛在空中弥漫,众人垂头丧气。   想起在下界对顾赦的了解,少司命眯起眼,露出胜卷在握的表情:“我倒知道一个法子,他一定会来,不仅如此,这还是他的命脉。”   天君脸色一变:“什么?”   发现只有他知道顾赦动过情,曾经不惜一切也要喜欢守护的人就在天界,少司命得意洋洋,正要说话,一道浅眸落在他身上。   慕天昭面无表情盯着他,眼底蕴着阴沉的警告。   少司命背后一凉,在天君等人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半天道:“我开玩笑的,他可是能逼死生母,屠遍下界仙门也不眨眼的魔帝,暴戾冷酷,嗜杀成性,哪有什么命脉,也就天性邪恶的魔族才会奉这样的人为王。”   天君皱眉,怀疑道:“少司,你是能窥到天机的人,如今仙族有难,若有解困之法,希望你知无不言。”   少司命拱手道:“天君明鉴,解困之法我早已告知,至今犹豫的是天君。”   天君神色微变,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少司,又看了看慕天昭。   不仅少司,仙族众星官也早已言明,仙族有场劫难,甚至不止仙族,六界都有浩劫。   正如上古人皇留下的预言一样。   如今一个横空出世的魔族后裔,短短七年一统分裂数十万年的魔土,聚九鼎让魔界重临人世,简直势不可挡。   魔族上一个让世间有如此压迫感的,还是给仙族带来无数梦魇的魔神,周迦南。   顾赦,一定留不得。   但如今,连他派去的域主都败于其手,唯一能与其过上几招的,只有慕天昭。   天君希望慕天昭能与霓裳成婚,最好能留下子嗣,如此能将慕天昭与仙族牢牢绑在一起。   但七年来,无论他如何施压都未能如愿。   天君自认不会看错,慕天昭并非将男女之情看得极重的人,娶了霓裳,他们仙族必助他成神。   如今,六界也亟需有人站出来对抗顾赦。   以慕天昭的理智和深明大义,应该明白这是再合算的买卖不过了,他不该拒绝。   可出乎意料的,慕天昭不肯松口。   忆起一事,待所有人离开后,天君留下慕天昭,失笑道:“路姑娘受伤的事,你还在误会霓裳。”   慕天昭勾唇,笑意不达眼底:“天君多虑了。”   *   任务完成,萧町惦记剑宗,连夜回到了下界,悠悠在南天门送完人,独自回去。   天界苍穹灰暗,盘旋的黑雾仍未散开。   到处是破败之景,悠悠拎着灯,穿梭在坍塌的宫殿中,一群巡逻的天将远远注意到,手持兵戟闪身而至。   “什么人!”   长戟直指额头,带着肃杀的气息,悠悠面色微白。   没等她反应过来,仙将身穿的银铠折射出的光落在双目,悠悠双眼一疼,倒退了步,视线白茫茫一片。   “好像是幕院的那位。”其中一人认出她。   知道是误会,为首仙将却未放下兵戟,长戟指着悠悠额头转了圈,冷哼道:“姑娘来自下界,身娇体弱,还是少出门的好,不然误伤了,神君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当年她受伤,为了平复神君怒火,牵扯到这事的所有人都受了重罚,包括一些仙将,众人不忿,至今耿耿于怀。   冷瞥了眼悠悠,仙将带队离开。   悠悠站在原地半晌,视线还是模糊不清,不过依稀能看到些轮廓了。   天边吹来的风有些冷,周围静悄悄的,灯笼落地,里面的夜明珠暗了许多。   她忍着眼睛的刺痛,拾起灯,刚走了两步,埋头撞上一人。   悠悠微抬了抬头,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身形高大的玄袍男子,道了声“抱歉”后,她绕着人离开。   对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擦肩而过的那刻,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指间的力道,像要将她的骨肉捏碎。   空中呼啸的冷风,不知何时停下,黑云笼罩的这片天地安静下来。   悠悠微微一顿,透过青年修长指骨的力道,忽然察觉到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   “师姐。”似曾相识的嗓音在悠悠耳边响起。   那人低声道:“别来无恙。”   悠悠手中灯笼,啪的掉落在地。   是顾赦……   悠悠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顾赦目光掠过悠悠微颤的长睫,意味不明道:“七年不见,师姐有想过我吗。”   悠悠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受伤的眼睛疼的厉害,视线被白光笼罩,几乎抑制不住眼里涌动的酸涩湿意。   没敢抬头,悠悠垂着眸,朝地面掉落的灯笼望去,看到一缕朦朦胧胧的微光。   见她不说话,顾赦松了手,慢条斯理地弯腰拾起灯笼:“也对,当年我那样求你,你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来了高高在上的天界,哪会想我,不过,我倒是很想你。”   悠悠错愕,正要抬眸看去。   顾赦拉过她僵硬的手,将灯提放在上面。下一刻,青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拽到怀里死死箍紧。   灼热的吐息洒在颈畔,悠悠浑身僵硬,感受到顾赦胸口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低低呼着气,就这么用力抱着她,过了许久,又亲昵的贴近她耳侧,低声补充道:“有多想你,就有多恨你。”   悠悠瞳孔微缩,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说着这话的玄袍身影,双目赤红。   无数念头在顾赦脑海浮现,爱恨憎怨,可到最后,他抱着怀里的人,只想到一件事——   她消瘦了。 第144章   顾赦心突然慌乱起来, 看到树下身影吐了口血,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在悠悠落地的前一刻将人接住,手掌微颤的落在她冰凉脸颊:“你怎么了, 师姐。”   她像是听不到他说话,发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衣袖,颤声道:“对不起……”   她不知道酆隗躲在暗处,不知道当时顾赦在她身后,被人伤了那么多下,也不知道那时候……他真的差点死了。   腥甜不断从悠悠喉间涌出。   鲜血染红了她白皙的下颌, 她在顾赦惊恐的眼神中,气若游丝, 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直到声音越来越弱, 最后被微风一吹, 再没了声息。   顾赦抱起晕过去的人,仓皇惊慌的叫来宫医。   他怎么会怪她。   她那刀插的那么浅, 手还在打颤,他知道她是信他的。   他不过是气恼自己,无力阻止她去天界,去与死神擦肩而过罢了。   *   黄昏。   顾赦寝殿内, 跪了一地宫医。   “陛、陛下,路姑娘是急火攻心,但是……”   说话之人不敢继续下去, 宫医们埋着头对视, 看到彼此脸上的苦涩,最后为首宫医颤巍巍道:“陛下息怒, 路姑娘灵身受过神器反噬,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但常年忧思过甚,郁郁寡欢,生念不高,加上后来又受过重创,灵身早如走向凋零草木,无力回天,恐怕、恐怕时日无……”   “砰”的一声,顾赦将其一掌拍飞撞在殿门,连带殿内所有人,都被暴虐的魔气压迫的跪倒在地,脸色惨白。   “这种话孤不想再听第二次,救人。”顾赦面若寒霜,“救不了你们全部陪葬。”   剩下的宫医忙爬起来道:“是!是!”   待殿内恢复宁静,顾赦握起细白的手,放在自己脸庞,想暖一暖她冰凉的气息。   这些宫医,是不认得她才会如此说。   他的师姐,可是全修真界最明艳鲜活的存在,何为生欲不高,是说她不想活了吗。   胡说什么。   顾赦凝望着苍白如纸的面容,恍然想起,好久没看到悠悠笑了。   “……师姐,是我让你感到痛苦了吗。”   没有人回应顾赦的低语。   殿内一片寂静,没人看到的地方,年轻的魔帝蹲在床边,像小孩似的抓着悠悠冰凉的手,贴紧自己的脸,黑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昏睡的人,末了将一缕散乱的青丝别到她耳后。   天色彻底暗下的时候,顾赦起身,离开了寝殿。   他下了令。   这夜,魔界兵将尽出,六界无人安眠。   *   悠悠苏醒不久,发现了件事。   她的五感在逐渐消退,如果不是离得很近,她既看不清,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喝药的时候也察觉不到一点味道。   意识到什么,她握着被顾赦扔在角落的古佩,有些歉疚。   师兄当年用一半神格,为她强行续命,却被她如此糟蹋了。   可是,她已经尽力了……   悠悠抱膝蜷缩在床角,模糊不清的视线落在腕间手链,望着那块修好后,再也没有泛起光亮的三生石。   她当年,亲手杀了那个最爱她的人。   顾赦如今,对她只有恨,再无一点爱意。   人间爹爹不复存在,也不想继续拖累师兄,悠悠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她想用最后一点时间,让顾赦心底的怨憎少一点。   至少,别因为对她的恨意走到极端,用生灵涂炭的方式来报复她。   可是顾赦不喜欢与她讲外界情形,谈及时,总要岔开。   悠悠意识到自己的劝说改变不了什么,后来渐渐沉默了,不再提及这些。   她知道外界可能战火纷飞,一片混乱,六界无辜的黎明百姓可能在受苦,可她奇怪的,变得越来越冷漠,甚至麻木,如同无情的草木般,很少有东西能让她心境泛起波澜了。   何况,这些也轮不到她操心。   万人敬仰,无所不能的神帝还在呢。   悠悠自顾自地待在这座寝殿内,以前是不能出去,现在是不想出去。   她像很多年前那样,重新变得嗜睡起来。   一天多半时间在浅眠,偶尔半梦半醒,感觉被谁紧紧抱着。   抱着她的人,似乎格外不安。   有时轻轻拥着她,小心翼翼地和她额头贴一贴,怕打扰到她似的。有时对方将脸埋在她后颈,低沉沉的呼吸掠过她耳发,搂着她的手臂收的很紧,力道大的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悠悠昏沉的意识,想不起对方是谁,只依稀感觉对方在难过,在害怕似的,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怀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感受到对方浓烈的不安,悠悠迷迷糊糊地动动手指,轻握了握那人骨节清晰的手。   低声说着:“别难过了……”   等她醒来,身边却是空荡荡的。   一连睡了好几日后,悠悠扶额下榻,忍着眩晕感走出多日未离开的寝殿。   清风迎面而来,门外阳光温热和煦,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淡淡的药草味道,充满宁静祥和的气氛。   悠悠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侍卫,只有一道身影站在远处一角。   悠悠看了许久,认出是释元,察觉到了古怪。   释元常年跟在顾赦左右,顾赦也有意培养他,他是顾赦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抵也是现在唯一信任的人。   出现在此,一定是顾赦授意。   这个时节点,多半是外界发生了何事。   悠悠没有问,兀自回了寝殿,几日后,她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   似乎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摸索了很久,摸到了断成两半的古玉。   *   魔寂海。   波涛汹涌,狂风暴浪三日不绝的海面,随着一道青影坠入其中,被黑潮淹没,海域逐渐归于宁静。   远在魔殿的顾赦,抬手悠然地将奏章放在灯盏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淡淡地望着火焰吞噬纸角,直至燃烧殆尽。   没了慕天昭,九重天上的那位神帝不会出手,也不能出手,没人再能阻止他了。   魔界大门很快能打开,今夜能睡个好觉。   顾赦早早回了寝殿,路上看到红梅开了,一缕缕幽香在黑夜里绽放。   他停在树下,折了一枝。   悬在宽大卧榻前的纱帐,随着推门而入的风,泛起些许涟漪。   顾赦还未走近,便看到难得是清醒状态的人,半倚在床头,呆呆望着手里碎成两半的古玉,她看的愣神,都没察觉他的到来。   顾赦负在身后的手收紧,几朵梅花落在地上。   夜间的风大了几许,在门窗外呼呼作响。   悠悠回过神,余光扫到不远处的地板,烛火下,似乎依稀有道影子。   她下意识攥紧了玉,掩藏到衣下,乌睫颤颤地望去。   眼底的愉悦消失殆尽,顾赦唇角还是勾了勾,装作没看到,他走到床边,将还残留着数朵红梅的花枝递去:“亭边的梅花开了,很香,师姐闻闻。”   悠悠逐渐褪去的五感,无论是颜色还是味道,都只能识别到浓郁的东西。   她望着视线中浅浅的红色,迟疑了瞬,小心翼翼的低头,在顾赦执起的花枝间轻嗅了下。   微末的香味沁入心间。   发现还能嗅到味道,悠悠目光亮了亮,忍不住又嗅的时候,想起顾赦还在盯看。   担心五感损灭被发现,她掩下欣喜,淡淡的“嗯”了声,收回脑袋。   顾赦唇角笑意不觉淡了些,眼帘低垂,将花轻轻放在床柜上。   悠悠嗅着丝丝缕缕的幽香,逐渐困意来袭,压在腰下的碎玉却让她难以入眠。   她的古玉与师兄所配之玉的同根同源,互有感应。   古玉无端碎裂,一定是师兄出事了。   其余人她可以不在意,但师兄,她欠他太多,无法坐视不管。   顾赦忙了许多天,今日却比以往回来的还早,无法得知外界情形,问顾赦只会适得其反,仅靠些蛛丝马迹猜测,悠悠辗转反侧。   少见的,顾赦比她先入睡。   悠悠侧着身,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消退的视觉下,看到的所有颜色会变浅,但顾赦眉眼本就深郁如墨,薄唇透着红,落在她眸中甚至比往常更清晰。   他阖着眸,浓黑的睫毛长长的,仍透着少年时乌发红唇的模样,只不过比那时下颌线更凌厉,压迫感更强。   他看起来并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蹙着不曾放开,整个人好似拉到极致的弦,绷的极紧。   悠悠有些难受,抬手轻抚青年皱起的眉头。   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   魔界大门,最终被打开了。   顾赦看到了门后的虚无空间,一棵处在混沌之中的六道神树。   几日后,他将纤瘦的身影抱到树下,又将从魔寂海捞出来的青衣身影,扔在了另边。   神树光辉之下,两人面色都好了起来。   慕天昭最先苏醒,看着如梦似幻的神树,后知后觉这就是魔门后,传说中的灭世之物,默了默,看向顾赦:“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赦把一张山河图扔给他:“没死,都在里面。除了孤讨厌的。”   一片似曾相识的神叶落在悠悠发间。   她像做了很长的梦。   梦中她诞生之初,在一片虚无空间,身旁有棵遮风挡雨的树。   后来,她好奇外界的世界,离开了,正巧遇到两个神魔大打出手,太微之境所有生灵灭绝,只有她活到了最后,看到了这场大战的尾声。   魔族先陨了,神族的白袍身影还留着口气,她迟疑的靠近,用叶尖碰了碰对方。   似乎没想到这片寂静之地,还有生机勃勃的东西,神族睁眼看着她。   后来她被带到一个小水潭中,除了她之外,潭水里还有些其他奇花,小红莲生来顽劣,大大方方的绽开漂亮的花瓣,每天摇来摇去,把其他花花草草霸道的挤开了。   白衣神族每次来,都看到小红莲摇头摆尾,用叶尖拨动水花,自娱自乐的。   有次,他站在水潭边良久,伸手碰了碰花,已经颇具神智的小红莲,趁机吸了他一滴血。   神血入体,小红莲幻化出人形,白白嫩嫩的抱住白衣神族的大腿,感受到体内流淌着相似的血,欢喜的挨挨蹭蹭:“爹爹~”   在神使目瞪口呆中,神帝喜当爹。   清冷的神殿自此每天都很热闹,直到女娲石被盗,小红莲应劫下界。   ……   神树下,悠悠醒来,眼底一片清明。   她看向自己腕间系着根施了情咒的红线,红线另端,是师兄的手腕。   这是顾赦亲手系的。   他开启神路,想让她和师兄携手同渡神劫,在渡劫的时候,有这缕情咒相助,她能对本命情缘长出情丝。   终于知道顾赦夜夜不安着什么的悠悠,看着红线默了默。   笨蛋。   *   魔殿。   宏伟的殿门大敞着,顾赦斥退了所有人,孤身坐在空旷的殿外。   他周围一片寂静,连风声都消失了,伴着他的,只有一盏枝丫状的灯火。   灯晕落在顾赦脸颊,他浓长的睫毛垂着,在眼底洒下小片阴影。   远处天边,泛起一轮淡红颜色,还有祥瑞无比的金光升起。   这是有人在渡神劫的象征。   顾赦心想,等师姐渡完神劫,他就拖着周迦南一起陨落。   周迦南想借六道神树,开启灭世大劫,他才不帮他,他的师姐好不容易成神,他怎么舍得把这人世毁了。   到时候,他用本命火将黑煞烧的一干二净,永除后患。   顾赦又忍不住想,到时候成神的师姐,是记得他,却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好,还是直接忘了他的好。   比较半晌,顾赦心想,还是前者好吧。   至少师姐还记得他,他的存在,不会被诞生出的情丝抹去。   顾赦摩挲着腕间绯红的手链,视线落在有着一条深刻裂缝的三生石上。   石莲内,那缕泛红的细丝在夜色中亮着碎光。   碎的再烂,修好了还能亮起来。   烛光落在顾赦长睫,他有些无奈的弯唇,指尖落在三生石上:“你到底为何呢,蠢不蠢。”   “是啊,师弟,你蠢不蠢。”一个声音落入耳中。   顾赦心道,他怎么不仅有幻觉,还会幻听了。   这时候,师姐正在六道神树下成神呢,就算免去万劫,也不可能这么快走完神路。   何况,等她成神悟了大道,就会明白,他只是她情劫上的一难,神路上的绊脚石,纵使不舍,世间万事总有取舍。   顾赦说服着自己,可他抬头,就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那么真实。   悠悠在他身前蹲下来,歪了歪头,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不认得我了。”   她的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   肌肤相贴,属于另个人的温度传来。   意识到不是幻觉,顾赦整个人僵住,所有念头散去,本能急切的拉住悠悠,要带她回到神树边。   下一刻,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薄唇被吻了下。   顾赦愣住,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悠悠。   “顾赦。”她轻声道:   “此生我不渡情劫,我渡你。” 第145章   世人都把顾赦当作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好似所有人都认为, 这个年轻的魔帝恐怖得无敌,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是悠悠却觉得,他好对付极了。   即便在他双目发红, 发了疯地要带她回六道神树的时候,她一吻他,青年还是会微微僵住。   太年轻的魔帝,甚至没发现,这亲吻带着毒,直到他握住悠悠的手没了力气。   悠悠将动弹不得的人带回寝殿。   她在床间捧着顾赦的脸,弯腰低头, 与他额头亲密的抵着。   两人近的睫毛都要交织在一起。   悠悠似清澈如水的眼眸,望进黑眸深处:“师弟, 你不会对我有戒心的是吗。”   隐隐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顾赦脸色煞白, 挣扎着想要推开悠悠, 可是他方中了悠悠暗招,此刻动弹不得。   悠悠闯入了顾赦的识海。   一路果然畅通无阻, 即便是藏着对方最大秘密的识海深处,她也来去自如。   她看到了久违的苍生棋,还有悬在棋上的魔神身影。   周迦南懒懒掀起长睫:“想杀了我帮你师弟解脱,恐怕你不够格。”   悠悠抬手摊开五指, 一朵灵花在掌心浮现:“不试试怎么做知道。”   周迦南不以为然,他灵象乃六道神树, 一朵小花妄图……   视线凝住。   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周迦南愣住,看着悠悠掌心缓缓绽开的花象。   恍然想起很多年前, 他感应六道神树的时候,发现树边多了一个小东西。   他看着不知名的种子破土,萌法生机,最后,在他眼皮底下,一朵红色的小莲花生长出来。   “是你……”周迦南神情复杂起来,深深的看了看悠悠。   悠悠无暇顾及对方在想什么,她放弃渡神劫,很快会陨落,时间不多只能尽力一搏。   周迦南握住飘来的漂亮花灵,无声的叹了口气。   小花树,老老实实成神不好吗。   *   顾赦像是做了场梦,清醒时,身边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还是孤身坐在空旷的殿外。   天边金光乍现,象征神临的祥瑞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苍穹。   怀疑师姐回来是产生的幻觉,他指尖碰了碰嘴唇。   也是这时候,顾赦发现识海内的苍生棋变了。   悬在黑煞上的,不再是那个魔神,取而代之的是朵晶莹剔透的红莲,重重花瓣绽开,在他识海里散着柔和光泽,安静的驱散着所有戾气。   顾赦脑海“嗡”的下,一片空白。   不是梦……   *   修仙界。   屹立在清筠宗废墟上的苍天大树,在金芒照耀下,散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已经成神的慕天昭,安静的蹲在一个纤瘦身影边,他颤抖的指尖想触碰的时候,对方在他煞白脸色下,化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赶来的玄衣青年停住脚步,黑眸绝望的看着树底,萌生出一朵小红莲。   只是,小红莲是枯萎的,似乎风一吹就碎了。   ……   它已经死了。   *   “天道定下的情缘,你想横刀夺爱,想和天道斗,你赢了,就意味着,为了成神要与它斗的小树花输了。”   周迦南身影凭空出现在树下,望向顾赦那张年轻绝望的面孔,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天道就是这么不讲理的存在,它或许没赢,但永远不会输。”   周迦南抬手,将魔种从顾赦体内取出:“我不会惯着它,它早该死了。”   神树底下的枯叶,随着周迦南施法,一片片由黄变绿,缓缓从地面升起,依次回到枝头,再由舒展的叶片变为卷芽。   神树开始倒生长。   慕天昭察觉时间在回溯,神色一变。   他环顾四周,发现天空日月反交替,地面桑田变沧海,世间的一切都在逆转。   慕天昭心神俱震,意识到周迦南想做什么。   周迦南想把整个位面的时间、空间倒退到百万年前。他们这些不属于那个时空里的人和事,都会消失,不复存在。这就是灭世浩劫。   “住手!”慕天昭大喝,试图打断周迦南施法,可仅凭他一人之力不够。   慕天昭看向一旁:“顾赦。”   青年握着朵枯花,像是没听到。   他已经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并不帮忙周迦南,也不阻止,只在时空逆转到某个时间点,忽地掀起眼皮。   周迦南没有管他,兀自施法,直到远处天边,一座圣光环绕的山峰出现,整个人才微微颤抖起来。   是百万年前的伏羲山。   *   百万年前。   先天神战,上古诸神陨落,天地混乱千万年后,最终在人、神、魔三族合力下恢复秩序。   三族鼎立,各以人皇,神皇、魔皇为首,致力消除肆虐人间的洪荒巨兽。   而历代诸皇,少时多在伏羲山修行,伏羲山顶有一学宫,久而久之,变成了专门培养三族圣皇之地,世人谓之三圣宫。   三圣宫传至第十九代,盛名天下。   人族、神族和魔族的年轻小辈,都在宫内修行,克己复礼,勤苦修炼,立志脱颖而出,成为下一任圣皇。   这日清风万里,难得一见的阳光从云端铺洒下来,温暖又明亮。   学堂内座无虚席,聚集了三族年轻子弟,还未上课时,沸反盈天,直到老圣师踱步进来,才偃旗息鼓。   “今日,老夫教你们开内景。”   下面一片喧哗。   内景,是将自身在世间能感应到的东西显化出来,显化出来的事物越厉害,越宏大,代表天资越高。   “听说你们魔族上任魔皇,内景是片先天战场,还显化了陨落的先天神烛龙,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后来吾皇机缘巧合寻到了龙骨和龙筋,龙骨安葬,龙筋则制成陨神鞭,一鞭下去,洪荒巨兽都被劈成两半!”   “嘶,好生威猛!”   “哎,我也不指望能感应到像吾皇那般强大的存在,能显化出一片汪洋大海,证明我心胸开阔,怀有百川,足以。”魔族少年感叹。   “想的美,内景显化之物,又不是你想就能搬来的,首先你得感应无量大海,其次,大海愿意回应你才行。”旁边神族少年哼声。   “依我看,你凭本事,能显化伏羲山边那条小溪就不错了,那就是你最大的造化!”   “哈哈哈——”周围一阵笑声。   山边小溪宽不达一丈,比起溪流,更像条沟渠。   “倘若在浩瀚天地间,只能感应到这片浮游之景。”被贬低的魔族少年,嗤了声,“那我不如一头栽在溪里淹死算了。”   “肃静。”老圣师戒尺敲下,传授打开内景之法,给了小半时辰让众人领悟。   “从你开始。”老圣师随意点了个神族少女。   少女颔首,坐在蒲团间闭上双目,片刻,身后浮现出一只凤凰。   “不错。”老圣师淡声点评,戒尺轻挥,打了个哈欠示意下一个。   他教过数代圣皇,见过天资卓绝者多不胜数,能得一句不错便是当真不错,少女微喜,回到自己的座位。   众人依次上前,内景显化之物各有千秋。   “到你了。”魔族子弟落座的地方,一个坐在后排角落的少年,椅子被踹了踹。   “还没学会呢,这么简单的法诀,我看一遍就会,真是够笨的。”   少年低埋着头,细瘦的手指生疏地捏诀,闻声局促地放下手,在同辈一片奚落笑声中,起身走向蒲团。   “你们笑什么,他谁啊。”人族少年问。   “周迦南。”一人冷嗤,语气不屑,“一个没用的废物。”   “何出此言?”人族少年不解。   “你知道,我们族每年会在远古森林举行一次大狩猎,年满十三岁就能参加了。”那人满脸嫌恶,解释道,   “前月狩猎期间,我们都在骁勇猎兽,结果这怯战的废物,一只兽尸都没带回来,还偷偷摸摸救了一窝小兽崽。”   “狩猎结束,手干净的跟白纸一样,半点血没沾,问他为什么,他竟然说不忍,还央求魔尊放过那群被发现的兽崽……啊呸!”   “别提了,这家伙吾辈之耻,丢死魔脸了。”另个魔族子弟忍不住附和。   他们魔族,有着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想要将这股力量激发出来,需要一次次厮杀,手染鲜血,脚踏尸骨……不说魔尊,想达到魔君的境界都要踏过堆积如山的尸骨才行。   悲天悯人是神族有的东西,不是他们魔族。   像周迦南这种连只灵兽都不忍杀害,心慈手软的奇葩,他们甚至不愿意承认他流着魔族的血。   狩猎结束后,年仅十三的周迦南一夜成名,成了全族嘲笑的对象,不少人劝他滚去神族,当捍卫天道的乖宝宝算了。   他们魔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挑战天权的叛逆者。   三族理念不同,尤其是神魔两族,关系早变得微妙紧张,人族则相对中立。   人族少年虽不理解他们断定废物的标准,还是包容地点点头,表示认可,转头看向周迦南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   但这份同情没多久,变成忍俊不禁的大笑。   在族内一众不善的目光中,周迦南沉默地坐上团蒲,他凝了凝神,照着老圣师讲解之法,闭目捏诀。   他意识散开,试图感应外界的一切。   但意识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去,心眼看到的皆是一片黑暗。   他感应不到世间任何东西,亦没有灵物愿意回应他,周迦南嘴角紧抿了抿,心情从一开始的期待,变得低落。   他不死心地继续逡巡,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微凝,心眼看到了一点亮光。   周迦南像抓着救命稻草,意识拢了过去。   清风徐徐,学堂内一片宁静。   众人注视着周迦南身后,等了半晌,发现还是一片空白。   “嗯?”显化的东西呢。   “是不是弄错法诀。”   “先把人叫醒吧,别直接睡着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时候,全无形象侧躺在长椅上的老圣师,掀了掀耷拉的眼皮:“仔细点看,内景已经显化一物了。”   学生们愕然,前排几人揉揉眼睛,还是没看到周迦南背后有什么。   老圣师只好将手中戒尺变长,在周迦南垂地的衣摆处点了点:“在这。”   众人一愣,朝戒尺点的地方望去。   入目。   一颗刚发芽的树种。   不知何时出现在周迦南身前,因豆子大小,他们甚至没注意到。   “……”   一阵沉默后,哄堂大笑。   意识凑近光点,小心将其拢住后,周迦南缓缓睁开眼,迫不及待地看向自己身后,想知道唯一回应他的光点是何物。   后方一片空白,他愣了两秒,在诸多笑声指点中,视线移到前方。   一颗羸弱的树种映入眼帘。   “哈哈哈救命!救命!”靠近察看的一伙人,笑得直打滚。   “连仙株都不是,就是个山野间的树种子,竟然还有人内景显化出这东西来。”   “森罗万象的浩瀚天地里,竟然只有颗树种子愿意回应你,你是天道遗弃之子吗哈哈。”   一片嘲笑声中,周迦南盯着发芽的树种,稚气细瘦的手指蜷了蜷。   “我觉得很好啊。”   一个女孩声音忽地响起,在嘲笑声中显得格格不入。   周迦南愣了愣,朝声源处看去。   人族子弟里,坐在窗边的少女起身走了过来。   她白皙的手指虚虚摸了下树苗,眉眼微弯,仰头对周艰迦南轻笑道:“这树种孕育着生机,迟早有天,会长成参天大树的。老师说过,乾坤虽大,尤怜草木,别理他们,我就很喜欢你感应到的东西。”   老圣师掀起眼皮:“说的不错,桑英。”   苍舒桑英微微颔首,朝周迦南伸手,轻笑道:“走吧。”   周迦南望着朝自己伸来的手,小心的握了上去。   他像握到了自己的月亮。   周迦南回到座位,仍忍不住朝对方望去,盯的久了,他就发现女孩时常有意无意地,扫向神族子弟间一个位置。   也是这时候,老圣师侧躺着的一把懒骨头,半坐起来,稍稍认真了些。   “玄昊,你来试试。”   听到这名字,嗡嗡闹闹的神族子弟们,不自觉收敛了些。   老圣师话音落下,周迦南看到,一个身着白袍,头发用金丝绦绑着的少年站了起来。   各族都有统一的校服,比起繁复华贵的魔族服饰、素雅不失精致的人族服饰,神族一袭白袍,只有简单点缀的服饰,显得最枯燥无味。   叫玄昊的少年,也许是凭着张极俊的面容,把平平无奇的服饰衬得熠熠生辉。   点缀在他衣角、袖间的金叶纹,好似比旁人的神服要明亮醒目些。   少玄昊兀自步入台上,神态沉稳平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施法动作极快,众人只看到手势残影,下一刻,四周已是换了天地。   惊愕同时浮现在所有人脸上。   他们在少玄昊内景里,看到了日月山川,云风草木,神族、魔族、人族……世间万物无论黑白,都显化其中,可谓森罗万象。   少年心里,装着世间的一切。   更不可思议的,世间的万物,也回应了他。   感觉到自己也在其中,没有被神族少年待有任何偏见排斥,魔族众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一时间,所有人沉默了。   谁都意识到,神族恐怕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神明。   室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向了少玄昊,只有角落的周迦南,看向了窗边微微红着脸的人族女孩。   魔族天生拥有极强的力量,由于后天激发的程度不同,才有强弱之分。   当心里装了想守护的东西时,他们可以抛弃一切,不惜所有变得强大。   多年后,提及周迦南,已经没有了嘲笑的声音。   “三族关系不如过往了,到了我们这一代,约定好,一定要消除隔阂,永远不要掀起纷争。”   女孩声音落在耳边,周迦南笑着颔首,用法力跟着往石碑上刻了魔徽。   倚在古亭边的白衣青年,看着他们,却没有过来印下神徽的意思。   “玄昊,你为何不刻。”   少玄昊抬起深邃的眉眼:“桑英,万物自有演化的规律,包括人神魔三族,你不必执着于三族平和。”   周迦南抱着手,眯眼看向他:“我们魔族只知道,有绝对的力量,可以掌控一切。”   桑英迟疑道:“我们人族也有句话,叫人定胜天。”   少玄昊沉默了瞬:“好吧。”   他们在石碑正面刻下三族徽印,而就在刻下徽印不久,一个极其平常的一天,风和日丽,成为人皇不过半月的苍舒桑英,毫无征兆的陨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天地间,消散的那抹玄黄之气。   周迦南发了疯的赶去,到的时候,看到将前一步赶来的少玄昊蹲在树下,将人半抱着,神色沉默。   周迦南顿在原地,察觉到林间有一抹异常的气息。   像风般,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他将其视作,天道。   苍舒桑英还有些意识,他半跪在她身边,颤着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别怕,桑英,我会救你的。”   他红着眼看向抱着桑英的人:“玄昊,只要你我联手,可以逆天改……”   “人族的时间到了。”   周迦南一愣,看到少玄昊垂眸掩下些许伤怀,语气平静道:“接受现实吧,周迦南。”   周迦南瞬间暴怒,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双目赤红,想把面前这个云淡风轻说出此话的神族撕碎。   他不知道少玄昊在说什么风凉话。   他不明白,从年少时,他们三人一起在圣宫求学,一起外出历练,一起出生入死对付鸿荒凶兽,同生共死那么多次,少玄昊是怎么平静的说出这等无情之词,打算见死不救的。   何苦,他还是当着桑英的面!   这个神族从不回头看,他却看得一清二楚,桑英从年少时就默默注视着他,她那么仰慕和喜欢他!他怎么对她如此残忍无情!   周迦南想杀了少玄昊,可桑英用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阿南,别怪玄昊,其实他说的是对的……”   什么对错。   周迦南根本不想听!   他只想救她,想要阻止她周身消散的玄黄之气。   可凭他的力量不够,他没法对抗天道之力,而能和他一起联手的人,眼睁睁看着桑英在怀里没了气息,除了紧抿的嘴角,显得那么无动于衷。   周迦南夺走了桑英的尸体。   可那尸体没多久,也在残留的天道之力消弭了,他在世间再也找不到桑英的存在。   从那时起,他在这世间有两个最恨的,一个是天道,一个是少玄昊。   后来,人族降位在大地扎了根,世间从三族鼎力变为神魔相争,三圣宫也消失了。   他成了世人闻风丧胆的魔神,而少玄昊,成了九天十地的神主,世人还喜欢叫他另一个名字,神主帝休。   在这期间,周迦南用过无数此轮回镜,回到过去,想要改变桑英陨落的事实,可是无论如何,当他回到现实,一切仍旧没有丝毫改变,   他开始意识到,何为过去无可改变。   只要时间在流逝,万物就一定会朝着固有的规律演化,结局是注定的。   周迦南没有再执着回到过去,他安静的积攒力量,等到有搏杀天道的力量,他便要取而代之,回到过去改天换地,让那时空的日月永恒不换,时间空间永远停滞不前。   如此,苍舒桑英会永远活在世间。   几十万年前,帝休带领神族阻止了他,无所谓,他知道自己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成功的。   神族也会凋零,帝休亦是。   纵使他举世无敌,成为超脱天道的存在,也有做不到的事。   神力过于强大,莫说真身去下三界,就是落至仙界,过于强大的神力也会让仙界瞬间四分五裂。   所以说他愚不可及,至今不离开这个位面,生生把自己束缚在神殿数十万年,就为了阻拦他,阻拦这场桑英说过的灭世浩劫。   可是,他阻止的了一次,能阻止第二次吗。   周迦南冷冰冰的想,他甚至可以继续藏着,与帝休僵持下去。   等不了的不是他。   再不离开这位面,要神陨的也不是他。   不过,他从来不会避战,想阻止就来试试。   事实证明,这次是他赢了。   周迦南化身天道,让整个世界回溯到百万年前,回到桑英还在的日子。   他一念之间可以倾覆天地,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拦他。   周迦南从虚无之中,注视着三圣宫,注视着这时候的自己、桑英、少玄昊……   为了避免时间流逝,重蹈覆辙,周迦南定住了日月,让这个时空,处在无限停滞之中。   他做的悄无声息,这个时空,却还是有人察觉到不对。   “玄昊,你有没有发现,不太对劲。”桑英望着正常运转的日月,柳眉微蹙。   少玄昊“嗯”了声,将画在掌心的图案给她看。   是个闭环。   桑英愣了下,脸色微变。   他是暗指,他们现在处在某个无限循环的时空中。   少玄昊道:“我在找元凶。”   意识到天地错乱的严重性,桑英颔首:“我帮你。”   少玄昊沉默了瞬:“我是内景与现实不一样才发现了端倪,桑英,你如何察觉到的。”   桑英迟疑道:“我感觉时不时有道无形的目光,跟随着我,导致我对天地的感知力增强了。”   少玄昊皱眉,他尚不能完全渗透,不放心的嘱咐道:“桑英,近来别单独行动,如果外出,跟在我左右,别走远了。”   桑英浅笑颔首。   过了些时日,桑英炼了一枚能延年益寿的丹药,想起周迦南小时候拼命救下的那只兽崽,阿离,到了年迈垂死之际,近来他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   桑英揣上丹药,犹豫了瞬,没有支会打扰玄昊,兀自离开了修行之地。   路上,她穿过林间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她怎么到这来雾林来了!   她怎么能来这!   看着桑英踏入她曾经身殒的林间,化身天道的周迦南,刹时乱了气息。   他匆匆施法,想要把桑英逼退,远离这个噩梦之地。   他甚至不惜在桑英面前现身,也要把人逼走:“回去,桑英!”   苍舒桑英惊愕的望着面前之人,她看着另个模样的周迦南站在自己面前,周身环绕浓烈的天道之气。   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周迦南背后显化的尸山血海,来自百万年后,荒芜苍夷的人世。   桑英何其聪慧,意识到眼前的周迦南,来自若干年的另个时空,她几乎瞬间把这些时日感知到的怪异联系起来。   “阿南,你做了什么。”   “你别管,我只要你活着。”周迦南红了眼,抬手将桑英逼退。   可他用的天道之力,在刹那,只是轻轻一挥便将桑英重创。   周迦南吓了跳,慌张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过去看桑英,又不敢带着周身的天道之气靠近。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心底涌起无限的恐惧,整个人僵硬的站在树下,不敢有半点动作。   桑英吐了口血,看着脸色煞白的青年,走了过去:“阿南……”   “你别过来!”怕她过来被伤到,周迦南急喝。   可他忘了他是天道。   天道一点轻微动静,都能在掌管的世界掀起惊涛骇浪。   桑英脸色一变,立即施法定住周迦南,阻止他周身暴虐的天道之力将位面摧毁。   她定住的是天道,即便周迦南乖乖任她宰杀,她此逆天之举,也会遭到巨大的反噬。   桑英阻止了这场无声的灾祸后,在周迦南呆滞绝望的目光中,从半空摔落在地。   玄黄之气开始消散。   桑英嘴角淌着血,忍着剧痛,看向树下崩溃得好似要嚎啕大哭的青年。   她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周迦南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塌了,世界天昏地暗,他崩溃的抱头蜷缩在树底。   原来是他,   害死桑英的天道就是他。   “阿南。”无形的天道之力,划伤了女孩白皙的手。   桑英置若罔闻,执着地抚上周迦南脸颊,帮青年擦了擦滑落的血泪,哑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别难过了好不好,我给你的兽崽阿离炼了枚永生丹,这样它、它就能永远陪着你了,你一贯见不得生离死别了。”   血雾蒙住了周迦南的眼。   “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会怪你的。”桑英柔声,低咯了口血。   “我看到,你的树苗长成参天大树了,还是六道神树,真好。还有……那是很多年后的人世吗,多了好多现在没有的生灵,很美好。阿南,别毁了后世……”   桑英帮周迦南拭泪的手,逐渐无力,说话虚弱了起来。   她嗓音沙哑到极致,断断续续道:“不要、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为了跟玄昊比勉强自己,弄得满身伤,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   周迦南无声的张了张嘴,眼里一片血色,看到桑英扬起苍白如纸的面容,努力勾起唇,一如当年在三圣宫,初见时对他轻笑的模样。   她柔声道:“在我心里,你一直、一直都很好,不比任何人差……”   苍舒桑英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把刀,刻在周迦南心头。   他心在淌血,痛的快要窒息死掉。   他张嘴无声的呐喊着:来人救救她,救救她……   一袭白衣的少玄昊赶来了,他察觉天道之力的危害,将还身处其间的桑英抱走。   桑英身负的玄黄之气已经开始涣散,少玄昊施法想要制止,却无济于事。   他冷眸瞥向树下被血泪模糊了面颊的身影,   发现对方有几分熟悉,少玄昊一边凝眉细看,一遍施法袭去,却被桑英拉住手腕:“别伤他……”   少玄昊沉默了瞬:“他是何人所化的天道。”   桑英摇了摇头,缄口不言。   这时,一道墨袍青年跌跌撞撞的奔来,与此同时,树下那个现身的天道消失不见。   周迦南依旧在这林间,只是变换了身形,他看着‘自己’抓着少玄昊暴怒,看着桑英竭力安抚他的模样。   到最后,他看着噩梦重演,桑英死在了眼前……   *   “你是不是早猜到是我。”   周迦南在虚无之中,对现身的人道。   六界已经崩塌,毁于一旦,帝休不用顾忌神力对各界的冲击,可以肆意现身了。   帝休负手立在六道树下,一袭长袍,眉眼平静:“在你妄图对天道取而代之后确定。”   周迦南:“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不会信,即便信了,也要尝试。”   周迦南僵硬的勾了勾唇:“你说的对,你好像永远都是对的。”   帝休默了瞬:“我也有意料不到的,也有做不到的。”   周迦南倚坐在神树下,一手搭在屈膝上:“我已经没有力气,将一切拨回正轨了。”   帝休:“我来。”   “这就是你自缚数十万年,迟迟不离开这位面的缘由。”周迦南看向他,“少玄昊,百万年的业力,你没有六道神树支撑,会陨的。”   帝休拾起一片枯败的叶子,嗓音沉稳:“无碍。”   周迦南看着他,沉默了良久:“那个魔族后辈也跟来了,不在这个时空,把他也带回去吧,还有小树花……魂飞魄散时,我用神树护下了她一缕魂魄,告诉他耐心等等,会等到小树花回来,别强行待在不属于他的时空。”   帝休指腹摩挲着枯叶纹路,低声道:“我知道,谢谢。”   周迦南微微愣住,心情复杂,半晌见枯叶在对方修长的手掌中,重新焕发出生机,他不再多言。   周迦南仰头靠在年少时,世间唯一回应他召唤的神树,缓缓合上眼。   “我也该走了,说不定……”   他想说或许桑英在他不知道的哪个世界等他,可他想了想,自己罪孽深重,恐怕即便有那样的世界,他也没有资格去。   “祝你顺遂。”帝休低缓的嗓音响起,似是听到了他未尽之言。   周迦南闭合的睫毛颤了颤,薄唇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帮我和小树花说声抱歉,要让她第二次失去爹爹了……”   话音落下,周迦南渐渐没了生气,化作天道之力,归于虚无。   帝休望着空荡荡的树底,独自一人站在原地良久,弯腰将手中生机勃勃的碧叶,放在周迦南之前坐着的地方。   “没关系,她已经不拿我当爹爹了。”   不会伤心。   *   世人记忆中,人皇预言的灭世浩劫未曾降临,只是擦肩而过。   而整个位面自此,如枯叶掉落,生出新芽。   过往灵魔界、修仙界、妖界……六界渐渐都不复存在,余下的,是天界、魔界和人界。   在后世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天帝炼化了名为白寂的苍生棋,与手持黑煞的魔帝联手,制定新的天地法则,予苍生福泽,万世无忧。   之后魔帝便消失了踪迹,天帝则继续守着海晏河清的世间。   *   若干年后。   “当年,只有我从始至终相信主上。”一条黝黑的蛟龙,甩着尾巴,在从封印中苏醒的族人面前,骄傲的挺起胸膛。   “主上虽是魔族,却不是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心地可好了!”   一排专心致志听他谈及的蛟族小辈,激动道:“还好幽蛟哥哥慧眼识主,不然那魔主大人,哪会有闲情为我们解开封印。”   幽蛟尾巴挠挠脑袋。   倒不是他慧眼,而是他在很早以前,就遇到了顾赦。   那是神魔大战的时候,他受伤奄奄一息的逃到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看到了个守着一朵红莲的修长身影。   对方看到他,黑眸微动了动,替他解决了追兵,又帮他把伤治好了。   他眼泪哗哗的说族人快死光了,青年给红莲罩了层结界后,与他去了亡灵海域,帮他把活着的族人全部封印在海域深处,避免了那场生灵尽陨的大战。   从那时候,他就发誓要追随对方了。   “幽蛟哥哥真的很厉害!”一个激动得吐水泡泡的小辈,双目放光,“我上次出去,看到外面供奉魔主大人的魔像旁,都有一条小黑蛟,就是幽蛟哥哥!”   其他小辈闻言,满脸惊叹崇拜之色。   那可是万年前,一统分裂的魔族各脉,只手复苏魔界,重振上古魔族之威,又和天帝一起创下新天道的魔主,能跟着对方一起被世人传颂,是多大的殊荣!   “那幽蛟哥哥,魔主大人现在去了哪里。”   他们读史书,只知道浩劫过后没几年,魔主大人便把魔界交给了现任魔帝释元,随后消失在世人眼中,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幽蛟一默,不知想到什么,蔫蔫的垂下脑袋:“他去找小恶主了。”   “小恶主是谁。”“他找到了吗。”   幽蛟目光朝远处望去:“无数次踏遍全世界想找到的人,最后,一定会找到吧。”   *   天界。   新上任的少司命,咬着根笔,抬头看到一袭白袍的天帝,站在天池边,望着其中深红莲花似乎有些失神。   少司命正记载世人命格,一时好奇:“陛下,可有过喜欢的人。”   心间的白寂棋涌动,   “不曾。”   天帝侧过脸,露出温润沉稳的玉容,半晌又像想起什么,微微勾唇。   “不过很久以前……”   他有个师妹。   *   苍舒孑双手托腮的待在神殿,泪眼朦胧。   悠啊,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等着她一起回去。   苍舒孑长叹口气后,开启了每日卜算,这次,他望着截然不同的卦象,微微睁大了眼。   太好了,有动静!   不太好的……还早得很。   *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天界,魔界,人界……顾赦孤身走了一遍又遍,寻找熟悉的身影。   他修为越来越高,有了当年神帝的麻烦,为了不破坏各界平衡,他让魔身不断在年少时段循环,以此消弱威压对天地的影响。   又是万年过去。   某日,一片枫林间,走入一个乌发红衣的少年。   少年修长的手指拾起一片红叶,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林间一片寂静,风刮起地面落叶。   沙沙声中,忽地响起个窸窣动静。   林间不乏有虫蚁鸟兽,有些响动很正常,少年却不知为何,黑眸直直地朝那堆落叶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小泥人从落叶堆里“蹦”了出来。   察觉到凝在了身上的目光,拾起一片红叶在手中玩的悠悠僵住。   她望向树下的不速之客,圆脸呆呆的。   待反应过来,她像只被外来入侵者抢占了领地,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把拎起荷叶制成的小包裹,“咻”的下,躲到了一块石头后。   藏起来后,悠悠抱着充满荷叶香味的小包裹,紧张了许久。   发现对方再没了动静,悠悠才小心地透过石缝,瞅向林间身影。   林间红枫似火。   少年站在不远处,似乎怕吓到她,没有再靠近,只是双目发红地死死望着这方向,担心她原地消失般。   悠悠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黑眸,不明白为何对方看到她的瞬间红了眼。   从有意识起,悠悠一直在这片宁静的深山福地里,没见过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需不需要吃东西,吃什么,每天的任务就是寻些灵草野果饱肚子。   怀疑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小灵物。   不然为何如此难过。   悠悠犹豫了瞬,打开了自己满满当当的荷叶包裹。   顾赦颤抖的指尖死死嵌入掌心,竭力遏制着上前握住小泥人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别怕,可是喉咙如被堵住了般,一个字都吐不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如喉间泣血般挤出几字。   “师、师姐……”   似是听到这声,躲在石块后的小身影探了出来。   小泥人风餐露宿,四海为家,细看有些灰头土脸,荷叶包裹也破了个洞,像刚捡完垃圾回来。   她一手拖着包裹,另手负在身后,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顾赦。   几步的距离,累的呼了呼气,深吸口气后,悠悠站在顾赦身前,负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   她的小泥手里,捏着朵花。   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就是路边的小野花,花心似太阳,花瓣像软白的云朵,在风中轻摇。   “别难过了。”她递给他一朵小花花。   “呐,以后我养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