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被迫登基》作者:我爱吃山竹   文案:   一朝穿越,叶朔成了大周朝的九皇子。   母亲是最得宠的贵妃,外祖父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公,他刚出生就一跃成为了最热门的皇位争夺者前三,风头直逼太子。   最关键的是,母亲同样有夺嫡之念。   宠妃+兵权+正直壮年的皇帝,这配置一看就是要完,更何况,他前面还有八个野心勃勃的哥哥。   八位哥哥,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叶朔思忖良久,眼一闭腿一蹬,这皇位谁爱登谁登。   就算做了皇帝又如何?没有网络没有电甚至连游戏都没有,就算是当了皇帝,也还是没有抽水马桶用。   正所谓无欲则刚,就这样,金尊玉贵的九皇子成了世人皆知的纨绔。   寅时不到就要去上书房?怪不得小孩夭折率高,不去不去。   先人臣后人子?即便是皇帝,不也是他亲爹?   一开始太子等人以为自己这个弟弟是在韬光养晦,直到他八岁那年还让父皇背他上学,太子等人才突然意识到,这孩子是真傻。   曾经皇帝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给人当了三十多年儿子才继位,继位后他的孩子也一如他当年,直到老九出生,即便是皇帝也第一次见这种小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反而对自己的小儿子上了心,即便后面再有皇子出生,也远不及他。   十多年过去,皇庭倾轧,兄弟阋墙,物是人非,只有叶朔一如当年。   任谁也没料到,新皇登基三年便崩逝,留下唯一的独子继位,等叶朔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皇兄的独苗苗扶植起来,结果一个没留神,独苗也没了。   皇室彻底没人了,只能由他这个皇叔继位。   皇叔那时,也不过才堪堪二十六岁。   叶朔:…………   登基大典那天,想起曾经的九皇子,现在的九皇叔连小学都没毕业,群臣不禁悲从中来,差点把太和殿哭塌。   我大周朝,要完了。   看着当了皇帝也没个正形的九皇子,所有人包括太傅在内,已经做好了被周围两国吞并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一年过去了,江山依旧稳固。   三年过去,百姓已经不再受饥饿之苦。   五年过去,天灾不断,叶朔趁机出兵,连灭两国。   看着前所未有的统一的版图,群臣目瞪口呆。   谁曾想过,上辈子的叶朔,其实亦是天才。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朔 ┃ 配角:皇帝、贵妃、老大老二老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真的不想当皇帝!   立意:放平心态,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VIP强推:叶朔原本是现代富二代,一朝穿越成了古代的皇子,来到古代以后发现这里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而就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几个哥哥竟然还为皇位打的头破血流!叶朔表示十分不能理解。本文文风轻松诙谐,情节紧凑,人物互动风趣幽默,堪称男主作死之旅,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男主最终却被迫登上了皇位…… 第1章 继承   三天了。   距离那个逆子接手公司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这三天时间里,老顾总是吃吃不好,睡睡不着,生怕一睁眼就听到公司倒闭或者被人收购的消息。   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老顾总恨不能当场拔了胳膊上的留置针亲自杀到公司,跟那群趁火打劫的蝗虫拼个你死我活。   自从他重病的消息传出去开始,公司上下就开始人心浮动,内部以几个股东为首的派系,再加上外部竞争对手的压力,短短两个月的功夫,偌大的一间公司顿时变得风雨飘摇、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一言堂的坏处就显现出来了。   当公司唯一一个有话语权的老总倒下了之后,剩下的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同时,原本蛰伏在暗处的人也跟雨后春笋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头。   老顾总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竟然围绕着这么多豺狼虎豹,就等他倒下,然后瓜分他的血肉。   那些,可都是最初创立公司的时候就跟他站在一起的兄弟啊!   老顾总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之后,他们反而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明明当初最困难的时期,还是他们出钱帮忙度过的不是吗?   老顾总从前总以为,只要自己将公司做大做强,然后给他们更多的分红,就能回报他们当年的恩情,殊不知人心易变,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他这边刚被医生诊断出癌症,那边他所谓的兄弟立马就翻了脸。   伤心欲绝、心力交瘁的同时,老顾总原本是打算将公司全权交给自己手下、已经培养了六七年的副总全权负责的。   副总今年三十多岁,能力出众,虽然手腕方面稍微欠缺一点火候,但想办法拖到自己病情缓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老顾总这边刚做出决定,还没等宣布出去,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在哪儿听说了这个消息,立马就不依了。   那个臭小子的原话说的是:“哪儿有老子的东西,不留给亲生儿子的道理?”那伸手要钱的模样,别提有多理直气壮了。   老顾总当场就被气了个倒仰。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算是我给你,你能守得住吗?!”   不是老顾总贬低自己的儿子,关键是这小子实在是不争气,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自从家里发迹之后,他就再也没干过一件正事儿。   初高中开始逃课打架什么的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最离谱的是他高一那一年,那时公司刚刚步入正轨,老顾总特别的忙,最后如果不是班主任实在是憋不住告状,老顾总压根不知道,这混蛋几乎是一整个学期都没去学校上过课。   桌子上的书本都是崭新的,上面连名字都没写。   打那个时候起,老顾总就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   后面顾绍也确实没有辜负老父亲的判断,往纨绔的方向一路狂奔,最终成功登顶。   试问现在整个A城,有谁不知道顾绍的大名?   所以这种情况,老顾总怎么可能放心将公司交给他?那不纯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然而接下来顾绍一句话,顿时就让老顾总沉默了。   他说:“反正就现在这个情况,你看好的许副总也没那本事扭转乾坤,除非你身体里的癌细胞一夜消失,不然公司早死晚死都是死,也没什么差别,与其交托给一个外人,不如让它死在亲儿子手里,好歹还没那么亏。”   总不能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最后便宜了别人吧?   老顾总觉得,这个小混蛋说的…该死的有道理。   他是个很传统的人,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就是为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后代日子能够好过一点。   反正自己死后公司也是要交付到自己唯一的儿子手里的,不然呢?总不能真的全捐出去吧?   就当提前让这小子继承遗产了。   老顾总一昏头,居然真的同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老顾总肠子都悔青了,甚至怀疑那小混蛋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不然自己也不能失智到这种程度。   今天就是股东大会召开的日子了,一大早老顾总就开始坐立难安。   而这种情绪,在股东和高层们依次入场的时候瞬间就达到了顶峰。   举着手机看着监控传来的画面,老顾总一颗心登时揪了起来。   “你说说他好好的,干嘛要趟这趟浑水!”此时在老顾总眼中,自己的儿子毅然变成了一只小绵羊,群狼环伺,仿佛下一面就要将他拆吞入腹。   尤其是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好几个股东,身板显得那样的单薄,整个人显得弱小又可怜。   他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纨绔,真争执起来不得被那群人精欺负死!   “…不行,我得去看看。”尽管口口声声嫌弃自己的儿子,但老顾总这辈子就顾绍一个孩子,能不疼吗?   顾绍就是老顾总的命根子,以至于他那么不着调,老顾总也舍不得打他一下。   尤其是在妻子去世之后,老顾总一个人带孩子,更是跟护眼珠子似的护着自己的儿子。   看着老母鸡一样的上司,一旁的秘书忍不住嘴角猛抽。   所以说,顾大少之所以能到如今这个地步,自己上司真的是功不可没。   这边老顾总心急如焚,恨不得将眼前的障碍全部给儿子清除干净,那边顾绍的状况,似乎并不像是旁人以为的那样令人担忧。   为首的股东看着眼前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忍不住心中讥笑。   “哟,是小绍啊,今天怎么没跟朋友去赛车?”   顾长健怕不是昏了头了,竟然真的敢把公司给他。   再怎么顾绍今天坐的都是主位,为首的股东这么轻浮,实在是令人皱眉。   “胡叔。”顾绍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下子就把胡董给惹恼了:“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坐哪里的?”   “股东大会没结束之前,我觉得你还是坐下面比较好。”   “是么?我倒是觉得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呢。”   这小子,口气挺狂!   其余股东没忍住,眼神立马就变得不对劲了。   胡董眯起眼睛,刚想说什么,下一秒,他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胡董想也不想,直接挂断。   对方再打,胡董再挂。   “胡叔,我觉得你还是接一下比较好。”顾绍贴心的提醒道。   隐约感觉到不对,胡董皱着眉拿起手机。   刚听了两句,男人的脸色就变了。   胡董深吸了一口气,一秒调整好了心态,他想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坐下来开会。   但顾绍怎么可能如他的意?   “您要继续听的话,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记得,如果手里的股权有纠纷的话,应该是不能参与决策的吧?”   果然是这小子做的好事!   眼见事情要成了,结果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胡董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要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难得住我,你——”   “能不能难得住你心里有数。”顾绍笑了一声。   胡董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该死的!   胡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给自己来这么一手。   如今公司的股东,大半都是从公司成立开始就存在的,都是老顾总的老朋友了。   朋友之间你来我往,打交道的时候自然很多。   小的时候顾绍没少往几个叔伯家里玩儿,对他们的家庭状况自然门清。   胡董未发迹之前是有过一任妻子的,甚至妻子的家境要比他好上许多,可以说,胡董是靠着自己妻子才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然而等他有了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跟自己的妻子离婚。   彼时他那个有权有势的岳父已经死了,剩下两个大舅哥又没什么出息,他就再也没什么顾忌了。   胡董却是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年幼的顾绍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是没什么钱的,你入股我爸公司的钱,应该还是姜姨拿的吧?”顾绍似笑非笑。   远在病床上的老顾总愣住。   老胡离婚的事儿他是清楚的,不过其中的细节他一概不知,只以为当初是夫妻两个感情不和,所以才离的。   …这小混蛋哪儿打听到的?连人家的家务事都这么清楚。   “这股份究竟属于你,还是属于姜姨还不一定呢。”   顾绍指了指门外:“所以胡叔,您先请吧。”   众目睽睽之下,闹起来实在是难看。   最关键的是法院的传票都传到家里面去了,他必须得先把这事儿处理了。   “…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顾绍不需要全部打一遍,抓住其中一个破绽就足够了。   缺了胡董手里的股份,剩下的人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咱这股东会还有必要开吗?”顾绍手里的,再加上他爸的股份,剩下的一干叔伯,哪儿还有说话的余地?   一干股东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没出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败了。   股东这边解决了,至于公司高层那边嘛……   注意到以许副总为首的高管正在不断的打量着自己,似乎是在衡量什么,顾绍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助理。   助理会意,随手抛出了一张照片。   “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   这是一张毕业照,照片已经有些老了,不过依稀还是能够看出照片里面都是谁。   “华大金融专业1511班,05级毕业生照片…我一个华大毕业的朋友,无意间在学校资料库里看到的。”   照片中间的人十分眼熟,虽然打扮不一样,也没戴眼镜,但众人还是很容易就分辨出来是谁。   这不是公司对家,煌美的老板吗?   至于他旁边、被煌美老板搂住肩膀的那个人……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前方的许副总身上。   老顾总拼命放大手机上的画面,试图分辨什么。   下意识的,许副总捏着笔的手微微用力:“…顾少,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许副总十分能稳得住:“您总不至于,因为不喜欢我,讨厌我,以及顾总想把公司交给我来管就记恨我记恨到这种程度吧?”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谁还没几个认识的人呢?”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曾经有过渊源也很正常——”   “噗……咳。”   忍着笑,顾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难道没发现,你说谎的时候话会变得特别多么?”   许副总瞳孔猛地一缩。   “至于是不是真的…”顾绍随意的往身后一靠:“相信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你不会真以为,我手里就只有一张照片吧?”   既然选择摊牌了,他手中自然有别的筹码。   许副总心头猛地一紧。   很快,警察推门走了进来:“许立是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枉费顾绍特意给警察叔叔求情,拜托他们帮点小忙。   如今看来,真的是效果拔群。   怪不得公司最近两年绩效莫名其妙就下降了好多,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因素在。   老顾总眼神恍惚。   与此同时,顾绍再一次开了口:“至于公司的资金问题,星宇科技那边近期应该会拿出一亿两千万跟我们展开合作。”   顾绍环顾四周:“所以现在,还有谁对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异议吗?”   警察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是不会用这么强硬的态度传唤人的。   一众高管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了个措手不及,顿时就变得谨慎了许多,看向顾绍的眼神也不再跟刚刚那样轻视。   后面又听说“星宇科技”这几个字,瞬间就来了精神。   “………………”   他、他真的是自己那个只会吃喝玩乐、没皮没脸伸手问自己要零花钱的混账儿子吗???   望着屏幕里进退从容、游刃有余,一顿连消带打就稳定了乱象的青年,老顾总一脸凌乱,他严重怀疑,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第2章 死亡   老顾总做梦都不敢梦的画面,在今天居然真的实现了。   他有一种走在大街上,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大奖砸中的感觉。   老顾总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几个股东看自己命不久矣,突然良心发现陪自己儿子演了一场戏,这种猜测在他看来都比那个浪荡了这么多年的小混蛋突然开窍来的靠谱。   等顾绍抵达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老爸直勾勾盯着走廊的画面。   青年懒懒散散,玩世不恭,唯有那一张脸,着实让人惊艳。   无论男女,跟他对视超过三秒都要脸红。   因为他真的,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嗯,这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他本人没错了。   没有被掉包。   老顾总先是松了口气,后面直接气不打一出来:“在外面乱晃什么,还不赶紧滚过来?”   正笑着的顾绍闻言表情顿时一垮,认命般的加快了脚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顾总百爪挠心,一脸严肃。   如果说这个时候再看不出这小子身上有猫腻,那他真的是白长了这双眼睛。   老顾总唯一不明白的是,这小混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装的。   “小许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将许立当成是最器重的下属,不论什么事情都带着他,更是一度将对方当成是公司的接任者,防止自己死后这个逆子将公司败光饿死街头…光是想想,老顾总就觉得怄得慌。   当然,更让他生气的还是眼前的小混蛋袖手旁观,明明知道却不肯告诉他一声,最后害他丢了这么大的脸。   老顾总有预感,自己这个识人不清的名头,日后恐怕是洗不掉了。   见他提起这个,顾绍也觉得冤枉的很:“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是你自己不信,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顾绍早就说过,那个叫许立的副总面对自己老爸的时候是一副面孔,面对员工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副面孔,前倨后恭,实在是不像是个好人。   尤其是,许立的金钱观念似乎特别的重。   虽然顾绍并不在公司任职,但他好歹也是少东家,想要打听许立的薪资并不是一件难事。   再对比那家伙的消费水平,略微计算,顾绍就发现里面有不对的地方。   毕竟是老父亲倚重的人,出于谨慎,顾绍背地里自然是好好调查了一番,不然他实在是不放心对方留在老父亲身边。   可怜老顾总不知道的是,这些年跟他打过交道人其实都没能瞒得过自己儿子的眼睛。   话音落下,老顾总想也不想:“你什么时候——”   下一秒,老顾总突然想起来,貌似这个小混蛋好像还真的说过。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当回事儿,只以为顾绍是因为他准备把公司交托给许立,所以才在背后疯狂说许立的坏话。   老顾总以为顾绍是单纯的出于小孩子的嫉妒,当时还很生气来着,觉得他都十八九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老顾总:“…………”   “所以说,你一开始就知道??”   “算是吧。”不然的话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压根来不及反应,那些证据是早就收集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当时许立跟煌美老总的勾缠还没那么深,就算是要抓也就只能抓到他一个人,牵连不到煌美老总的身上。我看许立在公司也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影响并不是很严重,就一直没管。”   本来想钓条大鱼的,结果出了这样的意外,没办法只能提前收网了。   所以说,这小混蛋确确实实是在袖手旁观。   老顾总额头上的青筋猛地跳了跳。   因为顾绍的突然爆发,以至于老顾总也渐渐想起了很多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   比如说,自己儿子六岁之前确实非常非常的聪明,不是一般聪明的那种,当时谁见了谁不夸一句神童。   所以后来顾绍光速“堕落”,老顾总当时还特别的纳闷,怎么好好的孩子,也没受什么刺激,家庭又是这么的幸福美满,这种情况下小孩儿怎么说长歪就长歪了呢?   老顾总一度以为是伤仲永,或者是他亲妈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所以才会这样。   现在想想,这小混蛋可不是突然变笨了,而是干脆进化了。   说起来,小绍八岁那年,老胡离婚不到三个月,他就曾经明确表示过,自己不喜欢这个叔叔,讨厌这个叔叔,觉得这个叔叔薄情寡义,人品堪忧。   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老顾总当时觉得一个小屁孩而已,懂什么?还差点因为他不尊敬长辈而对他一顿胖揍。   现在想想,老顾总突然惊觉自己的眼光还没有一个小孩好。   “可是你明明,什么都不会啊。”不行不行,老顾总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这时一旁的秘书实在是憋不住,小声补充了一句:“老板…您忘了,顾少可是世界TOP3高校毕业的……”   能进入到那里的人可都是人中龙凤。   但其实今天之前秘书也经常性的忽略这件事。   真不知道顾少是怎么做到用这么牛逼的履历结果却能给别人这么不靠谱的感觉的。   老顾总愣住:“什么,他不是靠走后门进去的吗???”   “他明明高中都没怎么上过课啊!”   顾绍:“…我不上课是因为去参加比赛了谢谢。”   不然他拿什么申请国外的高校?   此刻老顾总才发现,自己对儿子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结果到头来,依旧如此的失格。   回想起来,自己其实也并没有抽出来多少时间陪过他,有的时候父子两个甚至一两个月都不见一次面。   和其他老板一样,自己貌似也经常拿钱来打发自己的儿子。   想到这里,老顾总愧疚极了。   “你一定是怨极了我,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的吧。”哪怕自己曾经用十分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不是啊。”下一秒,青年满是困惑的声音响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   “爸你想什么呢。”顾绍耸肩:“我不告诉你当然是怕你因此变得懈怠啊!”   “万一你要是因为觉得我有出息,以后都不那么努力赚钱了怎么办?”比起累死累活的富一代,顾绍还是更想做一个吃喝不愁、伸手要钱的废物富二代。   猝不及防,老顾总猛地抬头:“嗯?”   “只要我够没用,就永远有人替我操心。”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绍自从发现自己越是不成器,老父亲就越是努力之后,他整个人瞬间就通透了。   “尤其是最近几年,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公司市值都翻了好几倍了吗?”   这波啊,这波就叫望父成龙。   老顾总:“嗯???”   老顾总惊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不是…你难道就不想自己打拼出一番事业吗??”   小年轻居然连这点上进心都没有??   “??咱家的事业还不够大吗?”顾绍同样有些震惊。   随后,他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道:“房子咱家有了,游艇也有了,私人飞机两年前也买了,像是跑车这些,喜欢也可以随便买…”   顾绍有些不解:“你觉得我还有奋斗的必要吗?”   老顾总猛地噎住…他突然觉得,这小混蛋说的好有道理!   也就是说,这些年都是自己一直在受累,他则一直在享受。   老顾总心里突然有些不平衡,不由得强行挽尊道:“…可是这样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你只是依附于我,等我哪天翻脸了,再给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老顾总觉得他这么下去不行,忍不住威胁道。   顾绍完全没有被吓到,甚至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老顾总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这孩子如此信任自己,他相信即使有了弟弟或者妹妹,自己也不会弃他于不顾。   果然,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子,老顾总才越发放心不下他吧。   “…混小子!”感觉自己被吃定了,老顾总磨了磨牙。   随后,他没好气的说:“不是说不管吗?那你现在怎么就愿意接手家里的摊子了?有本事你别要,就这么看着它倒啊!”   说真的,顾绍还真舍得。   毕竟靠存款,靠股份,靠他这些年来的投资,他后半辈子同样衣食无忧。   顾绍其实是不怎么稀罕家里的公司的,他在外面另有苗头,说出来能让别人大吃一惊的那种。   不然星宇科技怎么突然会找上门来合作?   只是公司毕竟是老顾总的心血,顾绍不忍他难过。   “这不是看你这些年这么忙,舍不得看你再操心,想让你好好歇歇么。”   这逆子说话永远都是这么好听。   老顾总告诉自己不要上这臭小子的当,但心底却还是控制不住一阵高兴。   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爸爸了。   “…你就会说些好听话哄你老爸。”   心神放松,老顾总嘀嘀咕咕的睡下了。   老顾总不知道的是,他这边刚闭上眼睛没多久,顾绍的表情就变了。   秘书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刚刚顾绍没说的是,他之所以这些年从来不过问公司的事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没时间。   是的,顾绍没时间。   所有人、包括他爸在内,都以为他爸身上的癌症是忙工作累出来的,只有顾绍心里明白,并不是这样的。   顾绍出国上大学的时候发现,他们家其实有遗传的癌症史。   顾绍更是去专业机构做过基因检测,结果非常的糟糕。   这也是他不注重金钱的最主要的原因。   权势荣华犹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健康的身体才是根本。   他爸的检测结果相对要好很多,顾绍更是早几年就关注着老父亲的作息和饮食,可即使是这样,老顾总依旧在中年就发病了。   顾绍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包括国外的几个实验室他都有联系过。   只希望,他这些年来所做的努力真的能够有用。   一旁的秘书听得是目瞪口呆,看向眼前的顾少,啊不小顾总,仿佛在看怪物一样。   这些话他每个字都明白,怎么连起来就听不懂了呢?   好在顾绍只是跟秘书交了个底,希望对方能够帮忙打打掩护,并不指望对方能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秘书吞了吞口水,默默表示,没问题,他一定会好好配合。   顾绍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   有的时候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及。   顾绍花了几年时间,专门提前定制的药物,一开始确实起到了十分良好的效果,老顾总体内的癌细胞确实正在逐步消失,但是这种药对身体的伤害也是极大,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停一停。   这一停,剩下的癌细胞就会拼命反扑。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硬拖了五年多时间吧,老顾总的生命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我死了之后,你不要难过,不要为难自己,爸爸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临了之前,老顾总是欣慰的,他总觉得这孩子没白生。   先前那二十多年,没白疼他。   看着公司如今的规模,再看看从实验室一批一批运过来的药,一脸病容的老顾总依旧难掩得意。   放眼望去,谁家的孩子能跟他儿子似的,这么孝顺,还这么有能力?   就是这孩子太重情,这可不是件好事儿。   见面前的青年垂着头不说话,骨节却捏的发白,老顾总那个心疼啊,比身上还疼。   弥留之际他还不停的劝道:“嗐…谁家的父母不是走在子女之前呢…大家生…都要走这么一遭……”   “无论是谁到了这个年纪,都要开始经历这些的……”   先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再是父母,还有兄弟姐妹,甚至是伴侣子女。   人生下来,就是在不断的失去。   可…   那是别人,顾绍不愿意,也不能接受。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够聪明,就一定可以。   先是母亲,后是父亲,顾绍想说,如果他也走了的话,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再没有人能够无条件的爱他了,哪怕他真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纨绔都会爱他。   关心他吃饱穿暖,担忧他一世平安。   可是顾绍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不能老顾总带着担忧和遗憾离开。   顾绍手心几乎掐出了血,用上了从前骗人时候的演技,仰起头,一脸轻松的说道:“放心吧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老顾总视力已经不行了,竟也没怀疑。   他最怕的就是这臭小子哭,万一他真哭了,自己肯定就舍不得走了。   听到这话,老顾总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快,老顾总逐渐没了气息。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所有人都以为小顾总伤心一阵之后就好了。   毕竟,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嘛。   直到两个月后,秘书无意间翻出了一张诊断书。   秘书本以为是老顾总留下的,直到他看到上面的署名。   ——顾绍。 第3章 穿越   初春,大周皇宫,长春宫中——   此时卯时已过,天也已经大亮了,一干妃嫔已经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面前的茶水换了三茬儿此刻都已经彻底凉透了,上首的皇后娘娘却却还是不肯放人,这可怎么得了哦。   年轻的妃嫔强忍着怨意,望着皇后手下第一把椅子,不必多说,那自然是属于贵妃的位子。   而今日,贵妃依旧是久等不至,也难怪皇后娘娘脸色会如此难看,更是直接不叫她们回了。   未有身孕之前,贵妃虽然骄纵跋扈,可碍着宫中规矩,日日晨昏定省还是不能省的。   如今贵妃有了身孕,妊娠后期,皇子即将呱呱坠地,她心中越发有底气,最近更是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连初一十五都不怎么来了,就算要来,也是等她们快走的时候她才来。   匆匆朝皇后娘娘行个礼,就当是拜见过了,着实嚣张,换成她们是皇后,定然也是容不得的。   当然,最让人恼恨的还是贵妃行事猖狂至此,皇上却还是跟没看见似的,就这样纵然着她,这叫众人如何能不嫉妒?   以上种种暂且搁置一旁,年轻的嫔妃此刻最后悔的,还是不应该喝那么多茶水。   今日春寒料峭,坐在那里手脚寒凉,寻思多喝点茶水热热身,谁曾想会变成这样。   想走走不得,想如厕,这么多人看着呢,说出口又实在是不雅,只能暗自忍耐,很快浑身都不禁冒了汗。   至于一些年长、尤其是高位份的妃嫔,她们最懂察言观色,发现苗头不对便没敢多食多饮,如今看来,着实庆幸。   皇后毕竟是皇后,没人敢怪罪到她身上,所有人都只觉得是贵妃做的太过。   就在众人心中叫苦不迭的时候,终于!长春宫外传来了熟悉的响动,再然后就是一干宫女太监的问安之声。   “容贵妃娘娘到——”   “容贵妃娘娘吉祥。”   “各位姐妹,实在是对不住,本宫今儿个身子不大爽利,起晚了,你们可莫要见怪。”   厚厚的门帘抬起又放下,一阵冷风吹过。   伴着这阵风,见只见一个不过双十年华,容颜明媚昳丽、艳色逼人的华服女子由贴身的宫人搀扶着,缓缓朝屋内走来。   女子腹部高高隆起,那处宫装正正好绣着并蒂的荷花,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寒,女子腹部的衣料被特意加厚过,在一旁洁白的滚边兔毛的映衬下,竟显得有几分圆润可爱。   当然,只有女子一人觉得可爱,其他妃嫔,尤其是端坐于前,时至今日都无子的皇后见了却是觉得格外的扎眼。   或许是妊娠后期的缘故,女子的腰身已经不再纤细,但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加上天生体质的问题,不论是双手也好,还是脸蛋脖颈,依旧是如同往昔一般的玉质纤纤,丝毫不见浮肿。   即便是满腔嫉恨之下,众嫔妃也不得不承认,贵妃娘娘当真是生得极好,阖宫上下,即便是今年新选的秀女,也不及她风华万千。   就是这性子,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容贵妃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观其表情,却并没有真的觉得心中歉疚。   皇后忍了几忍,说道:“容贵妃,今日是你这个月第几次迟了?你又可曾将祖宗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本宫体谅你怀胎不易,你可不要忘记了身为妃子的本分才好。”   对比皇后而言,哪怕是贵妃,终究也不过是…妾室罢了。   而容贵妃时至今日都还觉得,皇上元后死后,这皇后之位本该是自己的,是现在的皇后使了什么手段,这才落到了对方的头上。   更何况,朝堂之上,皇后的父亲屡次为难她爹和哥哥们,两家本就不对付,后宫之中皇后又处处为难自己……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继续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容贵妃的性子本就受不得委屈,当即就辩驳道:“祖宗规矩,亦是子嗣为重,若本宫没记错的话,昔日德明皇后在时,每月只要求初一十五到未央宫请安即可,对孕七月之后的妃嫔更是能免则免。”   德明皇后便是皇帝元后,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皇后不慈。   人家元后都没那么多破事儿,怎么你一个继室反而那么多规矩。   容贵妃向来不肯吃亏,皇后刚刚踩了她的痛脚,她也要踩回去才行。   两人你来我往,看的旁边的妃嫔不禁冷汗津津。   这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非容贵妃家世煊赫,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宫中屹立如此之久?   “皇后娘娘,本宫的身子有些乏了,既然今日已经请过安了,本宫这便告退了。”自怀孕之日起,容贵妃就觉得百般不适,尽管面上看不太出来,但背地里的反应却是极大。   以至于容贵妃对腹中的孩子感情格外的复杂,又爱又恨,难受起来的时候更是恨大过于爱。   每次心中涌起这个念头,容贵妃都觉得惊慌不已。   因为世人仿佛默认了母亲天然应该喜爱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孩子好,故而即便是从小骄纵着长大的容贵妃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态实在是离经叛道。   容贵妃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丑恶。   她甚至怀疑起了自己品行,是否如外人所言那样不好。   这样日日折磨之下,容贵妃的脾气自然越发的暴躁,加上皇后时不时的刁难、问责,容贵妃的心情能好才是怪事。   说完,也不等皇后反应,容贵妃敷衍似的行了个礼之后,也不等皇后恩准,就施施然的离开了,当真是来去如风。   刹那间,整个长春宫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东宫——   伴随着宫中新皇子即将出生,太子也陷入到了莫名的焦躁之中。   太子今年十五岁,本就是心思敏感之际,加上元后早逝,没有母亲帮衬,即便是心中酸苦,却也无处诉说。   父皇…虽然待他极好,但,毕竟是皇帝,总不可能面面俱到。   这次并不是太子第一次迎接弟弟出生了,在容贵妃之前,他已经有了五个弟弟了,此前他并未觉得有什么。   身在皇家,多子多福才能保证江山稳固,传承有序。   然而这回,太子清楚的知道,这回是不一样的。   且不说容贵妃深得父皇宠爱,单凭容贵妃母家的权势,手握重兵的镇国公魏光是容贵妃的父亲,同样也是即将出世的皇子的外祖父,这叫太子怎能不怕?   当从太医院那里得知容贵妃这一胎怀的是男胎的时候,太子一颗心直接就凉透了。   一旁的太子太傅见状,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卷,破天荒没有训斥太子读书不专心。   老太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殿下,是时候该动手了。”   本来以他的地位,本不该过问这些内宫之事,实在是叫人不耻。   但同样,老太傅也明白有些事不得不做,哪怕因此污了名节。   “…不可!”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太子脱口而出。   如今太子年幼,尚未娶亲,加上自幼被皇帝爱护有加,此时还是一派天然纯真。   十五岁的他心中实在是迈不过那道坎儿。   剧烈挣扎之后,太子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老师…老师我实在是…做不到……”   稚子何辜!   即便是大皇子二皇子如此咄咄逼人,太子也没想过要取两人性命,更可况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了。   太傅见状,既是欣慰,又是心酸。   若是德明皇后尚在,又何须如此?   这样下作的手段,却是无可奈何之举。   太傅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良久后,勉强打起精神,太子劝道:“老师不必担忧,镇国公他…未必能够一直风光。”   单单一个魏光也就罢了,容贵妃的六个哥哥也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兄弟六个无一庸人。   这样的将才有一个是大周之幸,有两个拍手称快,有三个、四个、五个甚至更多,那便是灾难了。   更何况镇国公等人行事又不知收敛,此乃取死之道。   只看父皇能够容忍他们到几时了。   自古功高震主者,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到这里,太子稍稍放心了些。   太傅同样想到了这处,又想起最近皇上在朝堂上频频动作,说不得,镇国公已然是大难临头了……   与此同时,呈明殿内——   因着殿内气氛凝重,太监内侍大气儿也不敢喘,只将自己的腰弓的更低,半点也不敢看玉案前坐着的男子。   景文皇帝如今三十有三,正值壮年,身量伟岸,不怒自威,一身玄色龙袍更是显得他贵不可言,让人不能直视。   而此刻,景文帝眉头紧锁,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一般。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明已经吩咐过太医院了,叫他们在容贵妃养身汤中加入一些避子的汤药,使得容贵妃不能成孕。   结果…那群太医居然敢这么糊弄他!   皇帝的心情此刻可谓是恶劣到了极点。   眼见八月已过,容贵妃腹中的胎儿即将瓜熟蒂落,景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要杀…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景文帝哪儿有不疼的道理?   可如果要留,容贵妃添了一位皇子,势必会助长镇国公府的气焰,权势催生之下,镇国公那边必然生出夺嫡之念,到时候怕是又是一片乱象。   真是叫人头疼。   …算了,还有两个月。   但看那孩子自己的造化吧。   另一边,现代社会——   送走了老顾总之后没多久,顾绍就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现实,他甚至有些庆幸,老顾总去世了大半年才查出来,不然的话他爸不担心死才怪。   顾绍算是看明白了,这病能不能治最终还是要看命。   有的人莫名其妙什么都没做病就治好了,有的人拼尽全力也还是难逃一死。   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可怜他和他爸辛苦打拼了这么多年,最终只是一场空罢了。   最后的时间里,见实在是没希望了,顾绍彻底疯狂了一把,把自己想干的事儿抓紧时间都给干了。   最后实在是身上疼的动不了了,躺在病床上,顾绍抓紧把遗嘱给签了。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把那些钱便宜给别人。   顾绍到底没白混,前来给他送行的人整个病房都快要站不下了,哪怕没老婆没孩子,他走的时候也还是热热闹闹,最后甚至连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来了。   可即便如此,也还是留不住一个他。   弥留之际,顾绍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艹果然功名利禄皆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妈的比这辈子玩儿的还狠还厉害!   真的是,还没活够啊……   自从老顾总开始,秘书就一直跟着他了,老顾总生病之后,他就继续跟着小顾总。   现在已经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父子两个一直都对他很不错,如今两人都不在了,秘书也难免有种失去亲人的伤感。   本来秘书还想着如果那些股东又来夺权该怎么办,直到律师的到来才让他明白,原来小顾总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秘书这回可算是是见到了小顾总的庐山真面目,直接把他人都给看傻了。   除了继承的老顾总的公司之外,小顾总名下的股份、股权看得人眼花缭乱,还有一些知名的奖项、文章,上面竟然也都写着他的名字。   更甚至,国外的一些实验室都还有他参与其中。   换算成钱的话,这个数字简直难以估量。   而这样一个堪称天才一般的人物,居然年纪轻轻就死掉了。   即便是律师,最初听说的时候也觉得惋惜和遗憾。   小顾总无子无女,更无妻子情人,生前无牵绊,死后无顾虑,他将自己亲近的人都分配完了之后,就将全部的钱还有研究成果给捐出去了。   “荀秘书,这是您的那份。”   秘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都有。   小顾总他…怕不是把身边所有人都想了一遍。   每个人除了一笔钱之外,还有寥寥几语的遗言。   不知道为什么,秘书突然一阵心颤。   打开眼前的纸张,上面赫然写着——   【承蒙关照,今日一别,日后望诸君,多珍重。】   与此同时,妊娠末期,孕九个月的容贵妃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 第4章 出生   之前的时候,容贵妃孕中偶尔也会如此,但请太医过来诊脉,太医却说没什么大碍,许是小皇子翻身动作太大所至。   容贵妃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于是攥着旁边贴身婢女的手,喘着气,准备等这一阵儿过了许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腹中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短短片刻的功夫,容贵妃便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   这绝非正常的生产之象!   因着镇国公魏光总共一妻两妾,共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只有容贵妃是女儿,又是嫡女,故而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所以才养成了如此嚣张跋扈的性子。   自容贵妃怀胎那一起,镇国公魏光的夫人就想方设法,送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进来,怕的就是头胎女儿没经验,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结果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能防住。   只看容贵妃如今的表现,两个嬷嬷就知道不好了。   她们本是家乡有名的接生婆,又粗通医理,专攻妇科,见过的产妇不知道有多少,自然知道正常妇人生产是什么样子。   见到容贵妃如今的模样,两人背后顷刻间就起了一层细汗。   这若是容贵妃和腹中的小皇子出了什么问题,她们必然性命难保!   两位嬷嬷本就紧张,结果容贵妃的贴身丫鬟素心的话,更是让两人心头大震。   “血!有血!”   两个嬷嬷猛地朝容贵妃的衣裙处看去。   要知道,妇人出血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幸而衣裙处只是微微见红而已,尚在正常范畴,两个嬷嬷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两人有条不紊的开始指挥:“你们二人抓紧去太医院请太医,小顺子你,去通知产婆,叫宫里的人抓紧做准备,还有……”   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容贵妃一声惨叫打断。   众人心中一紧,容贵妃痛的五官都扭曲了起来,往日的风仪尽失:“孩子…孩子要出来了……”   而此时,她才堪堪怀胎九月罢了!   明明还不足月,却不知为何小皇子如此着急的想要出来。   从前的时候,容贵妃还有些不喜这个孩子到来,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必受这样的折磨。   可如今事到临头,她反而开始慌张起来。   她怕腹中的孩子当真出了什么问题。   容贵妃有些后悔,今日自己不该因为跟景文帝拌了两句嘴便负气走了这么远,孕期焦躁、再加上皇后处处为难,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御花园了。   即将临盆,其实多走动走动也无妨,反而有助生产,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罢了。   作为孕妇,感觉是最准的。   两个嬷嬷再有经验也不及容贵妃了解自己此刻的状况。   一听到她如此说,两个嬷嬷非但不觉得放松,反而越发紧绷。   是急从权,其实此时就近找个地方生产是最好的,可是因着容贵妃在宫中树敌颇多,其他来御花园里游玩的妃嫔刚才一听到这边有动静,一听说是贵妃在,早早便避开了,生怕沾了什么麻烦。   要知道,有关皇嗣,大概就是这宫里最麻烦的事了。   “小德子,小禄子,小福子,小全子…你们几个,试着能不能送贵妃回秋吾宫,这里离赵充容的书兰斋最近,我去找赵充容。”今日便是强抢,她也要将这书兰斋抢来!   容贵妃身边另一个丫鬟素月最是机灵,也最快反应过来。   说完,素月撒丫子就跑了。   幸而平日里容贵妃随从众多,故而一时半会儿倒也出不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太子带着随从从东宫出来,父皇召他去议事,他中午连午觉都没睡,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出来了。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有骚乱之声。   太子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个婢女一个拐弯,就这样撞进了他的视线。   “…大胆!”   “你是哪个宫里的?竟敢冲撞太子殿下,来人,给我拿下!”   素月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不是太子又能是谁?   被这小小婢女这么盯着,太子心头突然涌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太子殿下的预感应验。   大约是病急乱投医,素月反应过来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娘娘吧!”   太子此刻已经认出来了,这婢女便是容贵妃宫里的人。   若说这阖宫上下,太子最不愿意招惹的,便是这位身怀六甲的容贵妃了,即便是皇后,也是多有不及。   毕竟因着他先皇后之子的身份,皇后对他就只有敬着的份。   这婢女恐怕还不知,早在月余前,自己还跟太傅商议着要弄死她的小主子。   如今她求助于自己,无异于与虎谋皮。   想到这里,小太子的表情不免有些怪异。   素月却是不知,只是本能的磕头。   娘娘的状况,怕是拖延不得了!   没一会儿功夫,素月的额头便见了血。   气氛逐渐变得凝重,素月大气儿也不敢喘。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沉默半晌,太子最终还是松了口:“…墨玉,你拿着孤的令牌,去敲书兰斋赵娘娘的门吧。”   并非好心,如果可以,太子更愿意拖到小皇子出事。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当素月找上他的时候,便不能了。   但凡小皇子出了什么意外,都跟他脱不了干系了,届时万一父皇怪罪,觉得是他嫉妒心起,所以小皇子才出了事可怎么办?   小皇子于他而言是一种威胁,这事儿他能看明白,父皇自然也能。   太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父皇对他失望。   就是这婢女,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被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扎的生疼,素月心头乱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究竟有多么鲁莽。   “此间事了,去净事房领十个板子。”   着急归着急,东宫亦有威严。   话音落下的瞬间,素月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半炷香的时间,书兰斋的宫门被敲响的时候,赵充容心头不满极了。   她虽然位份不高,也没有子嗣,但也是景文帝身边的老人了,容贵妃这般,实在是嚣张!   直到她看到那块令牌,当即愣住。   怎么太子殿下也参与进来了……   太子插手,赵充容自然不敢携带,甚至将主殿都腾了出来。   再然后就是气喘吁吁的太医和稳婆,以及忙忙碌碌的宫人。   为了避嫌,太子连宫门都未曾进入。   因着事发突然,书兰斋这边的宫人未曾接受过训练,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实在是看不过眼,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略显无力的朝自己的内侍摆了摆手:“…算了,墨书,你帮忙看着点儿吧。”   来都来了,还能如何?   “……是。”   产房内——   容贵妃这边刚一躺下,那边小皇子的头很快就露了出来。   一旁的嬷嬷和稳婆都愣住了。   与难产相比,产程过快也不是一件好事,产程过快也能要人性命。   略微计算了一下时辰,两位嬷嬷赶忙去查看容贵妃的情况。   很快,小皇子在稳婆的帮助下落了地。   其中一个嬷嬷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小皇子四肢俱全,并未有缺陷之后,便冲着容贵妃点了点头。   心头那口气儿松懈下来,容贵妃甚至都来不及看上小皇子一眼,当即便昏了过去。   而此时,书兰斋的热水才堪堪烧了一半。   又等了一会儿,小皇子身上的胎脂才一点一点被清理干净。   柔软的棉布蘸着水,擦在肌肤上痒的厉害。   顾绍记忆的最后一刻,还停留在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只是如今,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刚出生的视力几乎等于零,只是能微弱的看到一点光而已,不过仅仅只是这些,便已经足够他分辨此刻的状况了。   因着稳婆也是魏夫人寻来的,故而两个嬷嬷并未有任何防备。   两人并未注意到稳婆抱着孩子转身的一刹那,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有的时候,太过防备外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整个产房加上容贵妃也只有五个人,书兰斋的宫人她们实在是不敢用,故而竟也没注意到稳婆这一刻的改变。   一枚红色的,绿豆大小的药丸自稳婆袖中滑落,注意到稳婆手中的那一抹艳色,顾绍顿时警铃大作。   这家伙要干什么!   就在稳婆准备趁旁人不注意将药丸丢入小皇子口中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让小的来问,怎么突然没声儿了?”   是太子殿下的内侍墨书。   感觉到产房里面突然没动静了之后,外面的人吓都要吓死了。   顾绍见状,掐准时机猛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刚出生的小婴儿哪儿那么大的力气,稳婆一个没控制住,差点把他摔了。   两个嬷嬷见状出了一身冷汗,一把将孩子夺过来,再也不敢叫她抱了。   那枚红色小药丸“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咕噜噜的滚远了。   按理说,后宫的妃嫔生产之后是要抱出去给皇帝皇后报喜的,随后皇帝皇后便会赏赐一番,让奴才们沾沾喜气。   毕竟也不能白忙活不是?   可是这次容贵妃生产过于顺利,而且速度很快,皇上此时正在议事,暂时抽不出时间过来,容贵妃当时外出的时候又特意避开了皇后,皇后此时估计还在匆匆忙忙赶来的路上。   眼下整个书兰斋能做主的,便只有太子殿下了。   嬷嬷是魏夫人身边的大嬷嬷教出来的,自然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想了想,嬷嬷将小皇子交给了墨书。   感觉到怀中一沉,墨书整个人都懵了。   反应过来后,墨书迅速将怀中襁褓交给了自己的主子。   这下子轮到嬷嬷慌了。   她只是想让太子殿下的内侍查验一下皇子是否健康,稍微意思意思一下以示尊重,怎么还给抱走了呢???   墨书再怎么聪明,毕竟也才只是个少年,脑子一热便会错了意。   骤然接了个烫手山芋的太子此刻头皮一阵发麻。   而就在这时,顾绍正好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双方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第5章 心碎   好小……   顾绍和太子脑海里几乎是同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不同的是顾绍感慨的是年龄和令人震惊的稚嫩程度,尽管从周围人的言谈举止来看此处已经是古代了,更知道古人成亲一般都比较早,但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初中生、高中生模样的少年,顾绍一时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因为孩子出生时大多都是父母在场,嬷嬷将自己抱出来之后更是第一个给他看,顾绍自动就将眼前的太子当成是自己这辈子的父亲了。   认一个高中生为父,哪怕对方身份尊贵,顾绍心里也迈不过这道坎。   这不是纯属摧残祖国的花朵吗??   要知道他上辈子死的时候已经快三十了。   更别说他上辈子的亲爹才去世半年而已。   而太子则感慨的是,原来刚出生的孩子竟然这么小的吗?   这小脸蛋,甚至就只有自己半个手掌大小,胳膊更是只有自己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粗。   容贵妃孕期不是天天在进补吗?镇国公征战时候在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补品,流水似的往宫里送,怎么也没见将自己的孩子养的有多壮实?   太子只觉得,自己仿佛只消稍一用力,便能弄坏这个小东西。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似乎有些先天不足的小小婴孩,待来日长成,便自然而然就能学会同自己抢东西了。   既生在皇家,又岂有不争之理?   因着太子自出生那一日起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嫡子,地位天生就与其他兄弟不同,其他兄弟都是庶子,自他出生之后,怕乱了嫡庶,前头那两位哥哥的地位就跟着一落千丈。   景文帝登基之后,对比就越发明显,从前的兄弟,如今又成了君臣。   故而后面出生的皇子虽然不少,但亲眼看着弟弟出生,这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这位皇弟胎发还没干透,身上还带着隐隐的血腥气。   太子年幼,难免被这一幕触动,不过转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顾绍却是有些难以理解,怎么眼前这个便宜父亲气息变化的如此之快?   他如今视力不好,想要努力分辨对方表情的样子落在太子眼中就成了这副样子——   小小婴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纯净无垢的眸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映照着他这个大人复杂的心思。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才没有撤开视线,随后,他小心的将怀中的襁褓又交还了回去:“…好生照顾你家小主子,也请容贵妃好生休息,孤还有事,便先走了。”   …等等,贵妃?   这么说来这小鬼不是自己亲爹,是亲哥咯?   古代这么开放的吗,当爹的不来,让亲哥陪产?   上辈子当了一辈子独生子女的顾绍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小小的婴孩一张脸瞬间就皱成了包子。   因为恰好是太子将襁褓送入到嬷嬷手中,落到众人眼中便成了不舍。   “小皇子很喜爱太子殿下呢。”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的动作一顿,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最后看了顾绍一眼,很快就离开了。   另一边,勤政殿内——   景文帝跟朝臣们议事议到一半,就听到门外有小太监前来通报,说是容贵妃要生了。   朝臣们本以为以景文帝宠爱贵妃的程度,必然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没想到景文帝只是略作犹豫,便叫太监退下了。   “宫中有皇后,这等事情,不需朕来操心。”   这这这…皇子生产皇帝居然都不打算去的吗?   地下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又见今日议事景文帝并未招镇国公前来,镇国公府一系的臣子一个都没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大臣默不作声,只当作不知道。   只是私底下,已经想好了怎么跟镇国公疏远了。   一旁本来还有些紧绷的太子太傅,闻言莫名松了口气。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勤政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肃穆。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太傅不由得有些纳闷,马上都要商量出来章程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没到?   半个时辰后,群臣陆陆续续离开,等勤政殿里没有旁人之后,容贵妃顺利生产的消息也跟着放到了皇帝的案头。   “…你们就是这么办事儿的?”这是第几次了?这孩子就这么命大的吗?   望着眼前的一片空地,景文帝略显头痛的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下一瞬,眼前一花,一个身着暗色衣衫的男子突然出现。   男子二话不说,当即就跪倒地。   办事不利,乃是死罪。   不过……   “当时太子殿下身边的侍从墨书突然出现,稳婆这才失了手,奴才办事不利,还请皇上责罚。”男子将头埋的深深的,半点不敢反抗。   话音落下,景文帝手上动作一停,蓦然抬起了眼睛:“你是说这事儿太子也有参与?”   男子好不犹豫,将事情经过统统说了一遍。   “奴才们见太子殿下在,便不敢再动手了。”   景文帝简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真的是天意如此??   男子:“小皇子他…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景文帝:“……”   废话,这还不够深吗?   避子的汤药没能避的了他,后宫的鬼魅伎俩也没能伤到他,容贵妃百般不适也没能排掉他,出生当天,被他威胁最深的人还救了他。   景文帝无话可说。   “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因着是太子插得手,想了想,景文帝便没有罚他。   男子很快消失。   许久后,景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   诺大的勤政殿,将这声叹息传了极远。   如今木已成舟,索性,便随他去吧……   景文帝这回是彻底放弃了。   毕竟千错万错,都是镇国公的错。   另一边。   就顾绍还在琢磨着究竟是谁要弄死自己的时候,容贵妃终于缓缓苏醒了过来。   而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了。   彼时,嬷嬷正在帮容贵妃做着清理。   察觉到被褥中传来的异样,容贵妃放在一侧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几乎是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素心就将顾绍给抱了过去:“娘娘,快看一眼小皇子吧,您瞧,小皇子在看着您呢。”   此时顾绍正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   因为记事早,记忆力又好,所以哪怕这么多年过去,顾绍也依旧记得自己妈妈的模样。   哪怕视网膜成像糊成了一坨,但因为离的近,顾绍还是艰难的分辨了出来。   面前女子的面容,竟与他妈长得十分的相像!   虽然不至于百分之百复刻,但也有个七八分类似了。   恍惚间,顾绍仿佛又感受到了母亲那双细腻又温柔的手。   就连气息也是这么的熟悉。   这种温暖的感觉…当真是久违了。自从六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了。   “啊啊。”激动之下,顾绍张大嘴巴不停的啊啊啊,本能的伸手要抱。   下一瞬,眼前的襁褓被推开,容贵妃稍显冷淡和烦躁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快点拿开,本宫不想瞧见他!”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就这么碎成了两瓣。   “?”   完全不受控制,小小婴孩眼底很快就蓄满了泪。 第6章 自信   即便是两个嬷嬷还有素心她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到了。   嬷嬷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四下查看,见周围没有外人,她这才猛地松了口气,随后含着一脸惊慌劝道:“娘娘,可万万不能这么说啊!”   这世人对女子诸多束缚,仿佛女子生来便应该温柔小意,相夫教子,更应该对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倾尽一生心血方才基本合格。   嬷嬷如今年过四十,几乎从出生开始便日日接受这样的熏陶,时日久了,打心底里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   其他人就更是如此。   故而尽管知道容贵妃是千娇百宠着长大,嬷嬷还是觉得她太任性了些。   “都是做娘的人了,可不能像从前那样任性了。”也就是因着是魏老夫人送来的,嬷嬷才大着胆子劝话。   更何况这是天子血脉,尊贵异常,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怎么是好?   或者日后小皇子长大了,有心人说与他听,岂不容易伤了母子感情?   一旁的顾绍:“……”   不好意思,我已经听到了。   不过他却并未像嬷嬷一样不满,在他看来,一个女人在历经千辛万苦,被折磨了整整十个月之后还会对罪魁祸首爱的死去活来,那才有问题呢。   在她身为一个母亲之前,首先她得是她自己。   这是之前顾绍他妈四岁那年教他的,还说他刚出生的时候自己也不太喜欢他,是后来看他实在是太可爱了,这才渐渐将感情倾注到他身上。   顾绍这一记,便是二十多年。   而这一次,他对自己有信心,会重新让妈妈爱上他的!   他太知道人们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儿了,经过多次实验,小的时候没有一个长辈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长辈见过都夸好!   就是其他小伙伴不是那么开心,因为每次他来自己家做客之后,他们的父母就会莫名其妙对他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后来绿茶一词出现之后,小伙伴们自动就带入了顾绍的脸。   这家伙小的时候就是个行走的长睫毛绿茶精!   顾绍一向没皮没脸,委屈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打起精神之后,他继续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面前的容贵妃。   容贵妃在听完嬷嬷的话后,心神有一瞬间的动摇。   她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这世上居然有人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容贵妃有些不知所措,结果一偏头,正好对上了顾绍的眼睛。   小小婴孩似乎被她刚刚突然的暴呵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都忍不住有些瑟缩。   眼泪欲掉不掉,就在容贵妃觉得他马上就要大哭起来的时候,却见他又一次挥舞着手臂,喊了起来。   “啊啊。”   纵然是恐惧,也抵挡不住他对自己的亲近。   刹那间,向来骄纵的容贵妃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感给淹没了。   “…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吧。”   瞧瞧,容贵妃连“本宫”二字都不用了。   素心大喜过望,赶忙将小皇帝放到了容贵妃身边。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端详许久,容贵妃不由得皱着眉头,冷不丁吐出了一句:“…丑东西。”   她不敢相信,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小东西居然会这么丑。   “像只小猴子。”   “不会是被偷摸换掉了吧?”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僵硬,顾绍很快恢复了活力。   放心吧妈妈,没问题的妈妈!   我很快就会变好看的!!   一旁的嬷嬷见她终于肯亲近小皇子了,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儿的话,小孩子出生都是这副模样,小皇子已经算是非常好看的孩子了,寻常孩子打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连他十分之一都不如呢。”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却是实话。   容贵妃将信将疑。   顾绍很快抵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闭眼的时候,他还不忘将脸蛋贴着妈妈的脸蛋,丝毫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撒娇的机会。   容贵妃哪儿抵得住这个?感觉到那一抹脆弱跟柔软贴着过来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一时间又是懊恼又是纠结。   “对了,素月呢?”因着之前睡了一觉了,又有小东西在旁边捣乱,容贵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的陪嫁丫鬟不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其他人就不说话了。   虽然知道娘娘刚生产完不宜操心,但因为是人命关天,素心和素秋顿时就顾不得这些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求娘娘,救救素月吧!”   容贵妃这才知道,原来素月出事了。   内务府的十个板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还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等素月出来的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运气差点,万一落个残疾她这辈子就毁了。   太子殿下虽然惩罚了素月,但也救了她性命。   容贵妃此刻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只托了身边的太监,叫内务府的那帮子奴才下手轻点,意思意思就得了。   因着她的家世,再加上她如今刚刚产子,相信内务府不会不答应的。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子殿下那边…会不会不高兴啊?”素心有些惴惴不安。   容贵妃哪儿管他这个,她想保的人就一定要保住才行。   “等素月出来,将我妆奁匣中最下层的那根宝石簪子赏她,顺便再准她一个月的假,再给她包十两银子,给她宫外的爹娘兄弟。”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容贵妃向来不会亏待。   素心素秋听了,恨不得当时冲出去的人是自己了。   等安排完一切,容贵妃又迫不及待的问道:“皇上呢,怎么没见到皇上?”   此前皇后娘娘倒是来了一趟,见娘娘在休息,并且没什么大碍之后,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皇后还碍于脸面走了这一遭,倒是皇上,竟是从头至尾都没露过面。   听前头的人说,议事早就应该结束了才对。   皇上他…应该是故意不来的。   嬷嬷和一干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实话,又怕说了实话,贵妃娘娘会伤心。   恰在此时,原本熟睡的小皇子突然有了动静。   顾绍是被饿醒的,他发现小孩子是真的不耐饿,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   而此时,距离他上一次进食已经有三个多小时了。   见眼前的小小婴儿吭吭唧唧的似乎十分的难受,小耗子一样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儿去了,容贵妃顿时就慌了神:“他、他怎么了?”   这个时候,容贵妃哪儿还顾得上皇帝不皇帝的啊。   哪怕她喜欢皇帝喜欢的不行,如今也被眼前的小东西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小皇子应该是饿了。”嬷嬷见状非但没慌,反而长舒了一口气。   很快,整个产房一阵兵荒马乱。   与此同时,呈明殿内,景文帝穿着寝衣躺在龙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对贵妃并非没有一丝感情,如此待她也着实是逼不得已。   一想到女人平日里自己但凡临幸了哪个妃嫔,转过头来她就会吃醋,对自己使小性子,景文帝就又是厌烦,又是享受。   她虽然本性骄横不讲理,却一刻也离不开自己。   希望她这回不要太伤心,月子里眼泪掉的多了,容易伤了眼睛……… 第7章 遗传   另一边,书兰斋偏殿——   听到主殿那里传来的骚乱,隐隐的安抚声和婴儿微弱的啼哭,赵充容下意识的将手放到自己小腹的位置,魔怔了一般。   曾经这里,也来过一个孩子的。   是个小公主,都五个月大了,最后却还是没能保住。   赵充容早些年身体就有些亏空了,好不容易怀上了一胎却没保住,以至于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而这后宫之中,不能生育的又何止她一个?   听着主殿那边的动静,赵充容更是难受的厉害。   赵充容的家世普通,远比不得容贵妃,故而她是一定需要一个孩子来固宠的,不然哪怕她已经是充容了,这阖宫上下也不会有人把她当回事儿,内务府那边就更是怠慢。   赵充容想着,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自己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可惜,老天爷就连这点愿望都不肯叫她实现。   因着大家暂时都住在一起,加上之前皇后来过,嬷嬷将小皇子抱出来的时候赵充容曾经看过一眼。   彼时顾绍正在熟睡,他并不知道。   赵充容看到了,那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长得也好,就是可能是不足月便生产的缘故,显得有些孱弱。   想想老天爷还真是不开眼,就连容贵妃那样的女人都有了孩子,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越想越觉得不甘,书兰斋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容贵妃勉强算是习惯了顾绍,习惯了自己为人母的身份,终于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自己儿子的亲近了。   没办法,谁叫这小子是个该死的粘人精呢,粘的容贵妃都没脾气了。   一眼没看到她,这小子就哼哼唧唧,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奶娘欺负他了呢。   从前在闺阁里的时候,父母兄弟让着她,出嫁之后,就连皇帝也要时不时的包容她的小性子。   只有眼前的这个小东西,将她视为依靠。   依靠欸!   容贵妃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样两个字会落到自己身上,她既觉得新奇不可思议,但更多的,还是不安与忐忑。   自己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么?   容贵妃生平第一遭审视了一下自己,论样貌,她的确是顶尖,可若论学问、才情,甚至是脾气,容贵妃昧着良心都说不出个好字来。   镇国公府清一色的武将,就连唯一的女儿都未能逃脱。   容贵妃小的时候一看到书本就头痛的不行,故而她只是大略认得几个字,再深入,就没有了。   镇国公也不管,反正在他眼里女儿即使如此也没人敢嫌弃,不想学就不学吧。   容贵妃从前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现在有了孩子,却突然萌生了危机感。   满宫上下,就德妃读的书最多,也最能帮到大皇子,自己的话…又能帮到孩子什么呢?   还有就是容贵妃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些内宅的阴私手段,她父亲虽然有两个妾室,但都老实本分,加上孩子都被夫人捏在手里,更是没有她们使手段的余地,所以容贵妃自然就被养的有些简单。   嫁给景文帝这几年,容贵妃倒是长了不少见识,也知道这深宫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哪怕是淑妃德妃贤妃,都先后失过孩子,更遑论其他人了。   当真都是因为母体虚弱所致的吗?这话骗鬼,鬼都不信。   尤其是淑妃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了五岁,都不等六岁上玉牒,甚至都没来得及序齿,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   容贵妃入宫晚,没见过那个孩子。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从前容贵妃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后面淑妃又生了几个,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直到容贵妃自己做了母亲,想想如果是面前的小东西突然有一天不再了…光是想想,容贵妃就忍不住战栗起来。   不,不会的!   她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大,长得比所有人都好,活的比所有人都久!   “母妃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但凡是敢伤害到他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对方!   看到面前的女子似乎是想了什么,浑身上下突然充满了煞气,顾绍愣了愣,糟糕,不会是搞过头了吧?   见自己似乎是吓到了怀里的小东西,容贵妃又迅速恢复了柔情:“但凡是你想要的,母妃都会想办法把它弄来。”   这天底下,还有比那个位置更好的存在吗?   “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太子,不过我儿子什么都得要最好的才行。”愧疚只是一闪而过,容贵妃选择性的就忽视了。   太子的恩情,终究抵不了那么多。   不知道为什么,顾绍总觉得,他妈这个样子越来越像是反派了。   “以你外祖父的权势,再加上你六个舅舅的助力,母妃一定会拼尽全力,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周围只有容贵妃一个人,小东西还小又听不懂,故而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顾忌。   顾绍:“…………”   NoNoNoNoNo…!!!   他才不要!!!   皇帝,一个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苦逼职业,996还有个周末呢,皇帝可是全年无休。   最关键的是太操心了,一整个国家的兴衰都系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压力大的难以想想。   在现代的时候顾绍管理一家公司都累的够呛,都恨不得撂挑子,更别说是皇帝了。   古来皇帝多短命,当明君会被累死,当昏君又会被造反杀掉,总之就是高危职业。   顾绍从小就是咸鱼一条,从来没有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伟大理想,毕竟富贵荣华终成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还有就是当皇帝真的没什么用啊。   除了身边的美人多了一些,其他方面哪一个都跟现代比不了,而顾绍本身又不是个重欲的人。   现代什么东西都有,顾绍敢说他在现代享受过的东西,皇帝都享受不到。   顾绍曾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然看不上古代皇帝这个比较出来的大高个儿。   作为一个享受过智能马桶的人,顾绍就想问,当上皇帝之后如厕就可以不擦屁股了吗?   哪怕有别人帮着擦,不还是要擦?   所以,拒绝。   顾绍觉得王爷就挺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是金字塔顶尖,还没那么大压力,如果能遇到个防备心重的皇帝就更好了,全部的担子一卸,就剩下吃喝玩乐了。   没钱的时候就问自己的兄弟要,但凡兄弟稍微体面一点就不可能不给,或者干脆在他老爹活着的时候把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钱全要了。   顾绍觉得,那个太子就不错,人单纯腼腆还好说话,美人娘亲身边的婢女往他面前一跪他就撑不住了,是个软柿子。   完全看不出自己儿子此刻的急迫和惊恐,欣喜之下,容贵妃不由得喊道:“素心,去,去问赵充容,给本宫拿两本书来。”   既要为儿子谋划那么许多,容贵妃觉得自己也应该努力才是。   素心的眼神仿佛见了鬼,只一瞬,她赶忙低下头,回了声是之后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   半柱香后,容贵妃雄心壮志,翻开面前的《大学》。   一柱香后,容贵妃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   两柱香后,容贵妃开始头晕。   三炷香一过,容贵妃果断又把书合上了。   “哎呀,本宫头疼。”在嬷嬷打趣的目光下,容贵妃重新躺了回去。   即将入睡的前一刻,容贵妃侧头,忍不住叮嘱道:“小东西,你长大之后,可千万不要学母妃。”   你可是要当皇帝的人!   “啊啊。”   顾绍眨巴着眼睛,面上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心里却是忍不住一声冷笑。   不好意思了娘,你这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我遗传定了!   不光要遗传,我还要发、扬、光、大。 第8章 发觉   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此刻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容贵妃怕不是得气死。   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容贵妃这才发现,自己满心欢喜等着的那个人,竟然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今日是自己生产第三天,也是小皇子的洗三礼,景文帝居然都没有来。   这下子,即便是容贵妃也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这场冷落来的莫名其妙,明明自己顺顺利利帮他生下了一个皇子,为什么他还会觉得不高兴呢?   容贵妃想不明白,整个镇国公府也想不明白。   怎么他们一家为皇室鞠躬尽瘁,攘尽外敌,竭力维护大周稳固,怎么皇帝却说翻脸就翻脸呢?   今日镇国公头一次在上朝的时候挨了一顿申饬,回到家中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最关键的是,皇上居然让大皇子取代了老三在军中的位置。   大皇子如今才17岁,参与管理军营尚可,却远不到能带兵打仗,成为一军主帅的程度。   镇国公没忍住,在朝堂之上就跟皇帝争辩起来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似乎更生气了,甚至还勒令他回家,七日之内都不准他再上朝了。   镇国公气的不行,走在路上都还在嘀嘀咕咕的骂。   殊不知,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记录了下来,汇报给了景文帝。   因为那人离的远,又是专门训练过的,以至于镇国公这样在战场上拼杀了大半辈子的老手都没发现。   镇国公回到家中,这才觉得气儿顺了一些。   随后想起来,宫里递了消息,今日刚好是贵妃娘娘生产的第三天,同样也是外孙的洗三礼。   “让你们给妹妹,给外甥准备的贺礼,你们都准备好了么?”   “早就准备好了,已经准备着人送进宫中了。”民间习俗,舅舅可是要出大力气的。于是他们六个半点不敢怠慢,早早就挑好了东西。   于礼他们是不能进宫探望的,但送些东西却是无妨。   一想到自己这个女儿,镇国公就顾不得烦心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了。   “慢着先别走,把这个也给捎上。”说着,镇国公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长命锁。   这玩意儿在容贵妃临盆的前一个月便找工匠雕刻好了,同一块玉料,质量上乘,整个镇国公府所有的嫡出孙辈人手一块,按理说女儿的孩子本来不应该给的,毕竟是外孙,但是架不住镇国公他不讲理啊!   毕竟他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女儿,唯一的一个女儿,镇国公自然也将容贵妃生的孩子视作自己的孙子。   即使是皇室血脉,身上不也流着他们魏家一半的血?   “还有你们。”   镇国公一双虎目从六个汉子脸上划过:“你妹妹即使出嫁了,也依旧是镇国公府的人,明白吗?别叫我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不然你们就给我等着吧!”   六个汉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他们哪儿敢啊,疼她还来不及呢。   “这还差不多。”镇国公终于满意了。   至于自己在朝堂上被皇帝一顿申饬的事儿,镇国公自然不可能让人跟容贵妃说,瞒她还来不及呢。   但是容贵妃最后还是知道了。   毕竟她也不是傻子不是?   这么大的消息,即使是她不知道,别人也会想方设法说给她听的。   容贵妃这回着实是被伤了心,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莫名的,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些许的恐慌感,抓着一旁嬷嬷的手就不放:“嬷嬷你说,皇上他是不是变心了,是不是开始讨厌本宫了?”   嬷嬷哪儿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除了违心的安慰,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一旁的顾绍听了一耳朵,倒是没那么悲观。   毕竟在他看来,真正想除掉一个人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皇帝还会骂人,就证明他心中对镇国公还没有彻底厌弃,他外祖父在皇帝眼中就还有情分在。   若是哪一天他娘突然被晋封成皇贵妃了,或者皇帝开始对镇国公一系大肆赞扬的时候,那才是真的要完蛋。   欲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就连打猎的时候都必要先麻痹猎物才行,这样猎物挣扎的时候,动静才最小。   然后出其不意,一刀毙命。   至于皇帝突然翻脸的原因,顾绍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这几天容贵妃还下不了床,顾绍没少听她对自己说话,什么德妃淑妃贤妃的,顺便还知道了她们都生了几个孩子,以及排在自己前面的都还有谁。   顾绍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之前皇帝都已经有八个儿子了,他排老九,这让身为独生子女的顾绍好半天才接受了现实。   当今的太子并不是皇帝最大的儿子,太子之前还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太子之后则是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   其中大皇子17岁,二皇子16岁,太子15岁。   剩下的分别为十岁,七岁,五岁四岁和三岁。   从年龄的排列来看,太子之后明显就没那么紧凑了,尤其太子和四皇子之间,更是相差了整整五岁。   如果说大皇子和二皇子是生出来提高竞争力的,那么太子这个嫡子一出生,就是为了江山传承的。   中间间隔了那么久,说是偶然,或者皇帝突然不行了顾绍可不信。   这明摆了就是怕剩下几个皇子跟太子年龄挨的太近了,到时候会跟太子发生争执。   直到太子生母去世之后,宫中的孩子才逐渐密集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就问顾绍怎么争?   就算他不是咸鱼也争不来。   自己便宜爹心偏到没边儿了,谁是真爱谁是充话费送的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可惜,他娘现在就看不明白,还以为是皇帝不爱她了呢。   关键是皇帝貌似也没爱过她…………   顾绍不明白的是,这种情况下,自己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顾绍百思不得其解,随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枚红色的药丸。   不会吧…   这么狠的吗???   眼神微变,顾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9章 返回   我、爹、要、杀、我!   顾绍脑海里飞快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是顾绍有被害妄想症,主要是种种迹象表明,皇帝和太子的嫌疑最大。   你看哈,如今的皇后至今无子,就算是有了孩子,对她威胁最大的也还是太子,顾绍且要往后排呢。   至于其他妃嫔,有孩子的自己孩子都还没立住,哪儿就到开始动手清理威胁的地步了。   而那些连孩子都没有的,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就算是再气,也就只敢在背后骂一骂。   而且他娘毕竟是贵妃,寻常人的手也伸不到这里来。   可如果是太子的话,也说不通。   太子要真想杀他,就不会救他娘,只要绕开那条路就好,什么都不用做看他们母子出事儿就行。   所以,排除了其他人的嫌疑之后,顾绍越看自己那个便宜爹就越觉得可疑。   ……这笔账,顾绍记下了。   思忖期间,嬷嬷也逐渐从慌乱的状态,恢复成了往日的理智:“娘娘,吉时快过了,先给小皇子办洗三礼吧。”   总不能皇上不来,就一直这么拖着。   注意到自己掉眼泪的时候,旁边的小小婴孩也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容贵妃几乎是下意识的擦干了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是母妃不好,是母妃不好。”害的他跟着自己担心了起来,容贵妃愧疚极了。   很快,主殿这边终于恢复了秩序,洗三礼有条不紊的进行了起来。   随后顾绍就看到了书兰斋原本的主人。   赵充容原本是不想来的,怕惹麻烦,可她到底也不能装瞎子不是?   没奈何,赵充容让身边的侍女挑了一副镯子,带着镯子来到了主殿这边。   那是一对素银镯子,虽是素银,但上面花纹极为漂亮,寓意也好,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款式。   上面还带着两个铃铛,摇晃起来的时候叮叮当当,活泼又可爱。   这是曾经赵充容给自己的女儿准备的,事发突然,实在是没有别的能给小孩子当贺礼的了,赵充容思来想去,便让丫鬟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结果…容贵妃压根不领情。   容贵妃不知道内情,只觉得这银子打成的镯子太过素淡,花样也是几年前时兴的花样了。   容贵妃好东西见多了,寻常物件自然入不得她的眼。   这赵充容,莫不是在糊弄她吧?   不过大喜的日子里,容贵妃也懒得同对方计较。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注意到容贵妃眼中的漫不经心和不加掩饰的轻蔑,一旁的赵充容手上的帕子都快捏碎了。   “…是,贵妃娘娘。”   低下头来,原本的期待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变成了狠色与怨怒。   “…………”   眼见一对镯子即将引发一场血案,顾绍忙不迭的伸手:“啊啊。”   小婴孩仿佛被眼前的铃铛吸引了一般,眼中满是迫切。   容贵妃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会这么没追求,一副银镯子罢了,就叫他这么感兴趣。   赵充容也愣住了,她没想到眼前的孩子居然会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小小婴孩的身影同自己的女儿重叠了。   梦想之中,如果自己的女儿能够顺利出生的话,应当也是这副白白嫩嫩、懵懵懂懂的样子吧。   赵充容心中的不满,渐渐便散了。   一旁的嬷嬷见状,略微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便朝容贵妃点了点头,得到了容贵妃的应允以后,嬷嬷才将镯子给了襁褓中的小皇子。   可惜,这个时候的顾绍就是个铁废物,连个镯子都抓不住。   “吧嗒”一声,镯子又重新掉了回去。   顾绍:“……”   容贵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一旁的赵充容眼神微颤。   “不是说要走么,还愣着做什么?”   听到这话,赵充容却反而得了勇气一样,一时冲动,便开了口:“贵妃娘娘,可否让臣妾抱一抱小皇子?”   容贵妃逗弄自己儿子的手一顿。   嬷嬷她们也跟着看向赵充容。   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怪异。   就在赵充容以为女子定然会拒绝的时候,谁知道容贵妃居然应允了。   只不过语气不怎么好就是了。   “小心点别摔了,不然仔细你的皮。”   襁褓一落入手中,赵充容便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了。   怀里的小孩又小又软,看起来可爱极了。   顾绍本想跟眼前的娘娘贴贴的,而且他看的出来,对方此刻并非是虚情假意。   然而顾绍这边刚一准备动作,那边容贵妃瞬间便眯起了眼睛。   顾绍当时就怂了。   安安静静的在赵充容怀里待了一会儿,在容贵妃的耐心即将告罄之前,赵充容依依不舍的将孩子还了回去。   “多谢贵妃娘娘,嫔妾告退了。”   这人之前,估计也曾经历过什么吧。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一瞬,容贵妃就将赵充容抛到了脑后。   洗三礼之后,又过了两天容贵妃就可以正常下地走路了。   别人的宫里肯定是没有自己宫里舒服的,能忍受如此寒酸的环境这么久,已经是容贵妃的极限了。   刚能下地,容贵妃便第一时间就让宫女太监收拾收拾离开了。   剩下赵充容,没了小婴孩时不时的啼哭,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书兰斋的安静,仿佛更胜从前。   顾绍原本还不理解,为什么他娘会对书兰斋那么嫌弃,顾绍觉得书兰斋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家具都是实木的还是新的,哪儿就不能忍受了。   直到他来到了秋吾宫。   一进门,他就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的惊呆了。   这里居然,铺了地龙!   就连香炉里烧香都是千金难买的沉香。   四周更是椒泥涂墙,显得又暖又奢侈。   “小东西,从今日起,这里便是你的住处了。”   偏殿是早在怀孕起便弄好的,花了内务府不知道多少好材料,如今九月一过,味道都散的差不多了。   换成是别人,看到这么奢华的宫殿只会觉得欣喜,容贵妃当初让内务府修葺偏殿的时候,背地里不知道把多少人眼珠子都看红了。   然而顾绍看了却是如临大敌。   宫殿好是好,可是…这墙可是用朱砂涂的啊!   但凡上过学的都应该知道,朱砂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他该怎么跟他娘说呢?   浑然不觉,容贵妃还在抱着自己儿子,兴致勃勃的介绍着房间里的各种布置,对着周围的毒气就是一顿狂吸。   顾绍:“……”   救、救命。   另一边。   终于送走了容贵妃,主殿里面的东西该拆的拆,该洗的洗,婢女太监好一阵忙碌。   赵充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自然不可能用让人用过的东西。   就算那人是贵妃也是一样。   赵充容神思不属的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的思绪被打断。   原来是赵充容的贴身婢女,在一旁指挥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咦?这是什么东西?”   下意识的伸手一捻,一枚嫣红的药丸咕噜噜的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   赵充容听到动静后不自觉的望了过去。 第10章 甜枣   赵充容本以为是粒红豆或是别的什么,结果把它放到桌子上,用手指蘸着茶水一点居然化开了。   是药!   赵充容当即就愣住了。   “你去,问御兽坊要只兔子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赵充容要的急,还是御兽坊那边怠慢,最后小太监就只提溜了两只看起来比巴掌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兔子回来。   药是早晨喂下的,兔子是当天晚上走的。   见其中一只兔子逐渐没了生息,赵充容惊的差点叫出来。   反应过来后,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满是惊骇。   赵充容可不觉得有人会害自己,她年纪不小了,容貌从前就不是顶尖更遑论现在?更没有孩子,挡不了谁的路。   如果最近书兰斋有什么惹眼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有刚刚生产的容贵妃了。   那药…是冲着小皇子来的!!   而这宫中,敢对小皇子出手的人着实不多。   冷不丁想到了什么,赵充容后背瞬间就起了一层的汗。   “哗啦”一声,眼前的杯子不慎掉落出去,摔了个粉碎。   “娘娘!”   “本宫无事,都别声张!”赵充容立马喝止。   环顾四周,看着房间里自己几个心腹,她一字一顿道:“今日的事,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听到了吗?”   尽管不解,但众人被吓了一跳之后还是下意识的应声:“是、是,娘娘。”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赵充容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是冷的。   赵充容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全靠聪明才活到了现在。   结合最近宫中的风向,她哪儿能猜不到其中内情?   就是想不到那人竟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要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才会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稚儿?   赵充容突然觉得,景文帝那张看似威严的脸皮下,藏着的心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可怕。   着实…令人胆寒。   他究竟,有把先皇后和太子之外的她们,当成是过人吗?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   景文帝不知怎么的,鼻间突然一阵痒意。   “阿嚏!”   景文帝不觉得什么,倒是把一旁的大太监给吓坏了:“皇上,您是不是受风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让小东子从朕的私库里挑一些东西给贵妃送去。”   想来,贵妃这次定然是伤心了。   等了这几日,他也有些不忍。   想到容贵妃曾经跟自己使性子,眼核红红的模样,景文帝握着朱笔的手一顿。   “…顺便,把库里她一直想要的那斛东珠给她送去,哦对了,还有这个。”   皇帝指了指玉案上上好的翡翠麒麟,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这个,拿去给九皇子玩耍吧。”   看样子,皇上对贵妃未必一分感情也没有啊。   “是。”大太监王自全心念一动,随后瞬间将这念头压下。   再然后,景文帝就没说什么,没再发出声音了。   另一边。   容贵妃本来是想将怀中的小儿放到床上适应一下的,结果她这边刚一丢手,下一瞬,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大哭了起来。   用力之猛,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容贵妃吓了一跳,打从这孩子降生开始,还没见他哭这么惨过呢。   顾绍能不卖力吗?   在全是汞的有毒环境中,他能不能活过周岁都还是个问题呢。   虽然没有证据,但顾绍在现代的时候听人说,某朝皇帝子女接连夭折,就连皇帝自己的身体也不大好,估计就是用朱砂当漆料涂抹红墙的缘故,   容贵妃身边的嬷嬷奶娘纷纷上前,神情紧张的对着顾绍又是看又是摸的,最后甚至连太医都惊动了,结果太医过来一查,小皇子除了有些发育不良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异常。   太医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想到刚刚,容贵妃一副“治不好他本宫就生撕了你”的狠辣模样,太医心中叫苦不迭。   从前容贵妃本身就很难缠了,现在有了小皇子之后就更难缠了。   大眼瞪小眼和小小婴孩对视了一会儿后,太医试探性的猜测道:“许是…小皇子不愿离开娘娘所致?”   容贵妃闻言,皱着眉又要将襁褓往床上放。   果然,小东西刚一沾到被子就又哭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容贵彻底没了脾气。   太医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猜对了。   “真难缠。”容贵妃忍不住嘀咕道,但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有些享受。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打趣:“小皇子亲近娘娘,离不开娘娘呢。”   容贵妃彻底笑了起来。   顾绍:“……”   啊这…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一旁的太医发现这里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十分有眼色的退下了。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太医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叹息。   慈母多败儿,以贵妃这种养孩子的方法,九皇子长大不出问题才怪呢。   摇着头,太医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秋吾宫。   贵妃这样会不会把他宠坏顾绍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贵妃不舍得,她儿子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因着顾绍过于抗拒,容贵妃干脆决定将他留在主殿,留到一岁再说。   一旁的嬷嬷想说不合规矩,却被她直接反驳了回去:“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小蹄子敢乱嚼舌根。”   她都这么说了,嬷嬷还能说什么呢?   顾绍躺在他娘柔软的大床上,美滋滋的在把玩着脖子上的长命锁。   长命锁是洗三那天,镇国公府送来的,说是他外祖父专门找最好的雕刻师傅雕的。   前世顾绍也算是见多识广,这长命锁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顾绍不由得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好感大增。   就在他被屋内的暖气熏烘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通报声。   居然是皇帝派人送东西来了。   啧,便宜爹终于想起拿补偿来了?   看着一样一样被端进屋内的各色奇珍,顾绍不得不承认,便宜爹这次估摸着是下了血本。   这些东西,即便是皇帝都不多见。   不过,区区外物而已,顾绍实在是看不上眼。   “娘娘,这些都是皇上特意挑的,您瞧这东珠,比今年进贡的都还大些呢…还有这麒麟,您瞧,这成色多好啊,这可是皇上花了好大的功夫,特意寻来的呢……”王自全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几件物件被他夸的是天花乱坠。   顾绍本来不太感兴趣来着,但一听到是皇帝下了大力气找了原料让内务府的师傅雕的,顿时就来了精神。   “啊啊。”   见小皇子伸手,似乎是想要,王自全喜上眉梢,不等一旁的嬷嬷开口,便将这对绿色的小麒麟递了过去。   这玩意本来就是给九皇子玩耍的,如果九皇子感兴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眨眼之间,王自全就想好了待会儿该怎么给景文帝描述了,想好了还有哪里需要润色,才能显得一派温馨又其乐融融。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王自全隐约看到小皇子似乎朝他眨了眨眼,定睛一瞧,又仿佛是错觉。   翡翠麒麟成色不错,就是没什么水头,不过古代貌似确实这种干青更为流行一些。   就是不知道摔起来怎么样。   可以实验一下。   这么想着,顾绍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手将其中一只麒麟丢了出去。   话说了一半,王自全只感觉到眼前一花,然后就是翡翠落地的声音。   “啪啦”,麒麟摔碎了。   摔碎了。   碎了。   了。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王自全猛地瞪大了眼睛。   王自全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御、御赐之物不可毁坏,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咦是吗?还有这条规矩?   顾绍挑眉。   下一瞬,又是熟悉的抛物线。   好事成双,既然那一只没了,这一只自然也不必留着了。   良久后,看着地面一地的狼藉,王自全本能的回头。   顾绍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哦,手滑。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甜枣就这点东西可不能够呀。   王自全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刹那间,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第11章 忍耐   王自全王公公自觉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挑战。   因为从前从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这么干过。   莫说是他,就连一旁的容贵妃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周围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皆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空气中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偏偏一旁的顾绍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不亦乐乎的在一旁玩耍,再旁人的映衬下,别提有多自在了。   偏巧,就算他这样,也没人敢骂他。   王自全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他只是在脑海里疯狂思索,待会儿该如何跟皇上复命。   天呐,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手贱,若是不把那对麒麟给他,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王自全惨白着一张脸,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身后的太监跟哑巴了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差没把自己那双招子给挖了,权当没看见。   然而不论他们走的有多慢,从秋吾宫到勤政殿的路总共就这么长,王自全跟其他公公们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在门口站了足足两个呼吸,王自全才鼓足勇气,掀开了眼前的帘子。   他还不能慢喽,毕竟皇上还等他回来复命呢。   不出意外,景文帝深夜之中也还没有歇息,点着灯也还在那儿批改奏章呢。   景文帝比着先皇来说不知道勤奋了多少,同样,也严苛了不少。   若是先皇,王自全指不定还没这么慌张。   这样的念头飞快的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在景文帝看过来之前,王自全已经暗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下一瞬,一道声音紧跟着传来——   “东西已经送到了?”   景文帝头也不抬,在他看来,赏赐一些奇珍异宝给后宫的女人,着实不算是一件大事。   “送、送到了……”   注意到大太监的紧绷,景文帝握着笔的手一顿:“怎么?贵妃不喜欢?”   说话期间,景文帝的眉头已经悄然皱了起来。   “不不不。”王自全连连摆手:“回皇上,喜欢,贵妃喜欢的紧,尤其是那一匣子珍珠,娘娘说明日便让内务府的人打了首饰戴上呢。”   “哦?”景文帝一下子就舒坦了,眉头也跟着松开。   “那对小麒麟呢?同贵妃说了么?那可是朕当初做太子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料子。”   那打造出来的麒麟,已经在他案上放着超过十年了。   于是景文帝便想赐给容贵妃的孩子,听说那孩子不足月便出生了,叫他也跟着沾沾福气。   景文帝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王自全的心猛地就提了起来。   来了来了,最大的考验终于还是来了!   “嗯?怎么不说——”   景文帝话还没说完,那边王自全就顶不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回、回皇上,那麒麟,那麒麟…摔、摔了……”   顶着景文帝的视线,王自全猛地匍匐在地。   下一瞬,帝王暴怒的声音果然传来——   “大胆!”   “容贵妃竟敢藐视君上!”皇帝御赐之物象征着荣宠与荣耀,拿回去只能供着,决计不能磕着碰着,磕了碰了可是要杀头的,更别说是直接摔了。   景文帝只觉得怒意直冲发顶:“看样子是朕平日里给她宠爱太过,来人呐!”   “在!”   眼见要出大事儿了,王自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开口:“回皇上,不是贵妃,是…是小皇子!”   因着顾绍如今还小,尚没有序齿,便只称小皇子。   景文帝当即便愣住了:“…你是说,不是贵妃,是小皇子摔的?”   “是。”王自全毫不犹豫,将全部过程和盘托出。   景文帝瞬间就傻眼了。   若是贵妃,大可处置了,就算不是贵妃,是大皇子一流,景文帝也定要狠狠的惩处他们。   可…小皇子如今才几天大,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侍卫久久未能等到下文,为首的侍卫长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皇上,您瞧这…还要罚么?”   罚?怎么罚?   罚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必了。”   景文帝绷着一张脸坐下,任由谁都没有发现,他此刻的心在滴血。   比麒麟成色更好的不是没有,他私库里面还一大堆呢。   只是这麒麟更有纪念意义,已经陪伴了他整整十个年头了。   可是景文帝又能怎么办呢?   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景文帝朝众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让朕静一静。”   没控制住,他又问了一句:“真是小皇子摔的?”   王自全点头:“千真万确。”   景文帝:“……”   秋吾宫中——   王公公等人走后,容贵妃扬起手就要打自己儿子的屁股:“什么东西都敢摔,不要命啦?”   一旁的嬷嬷见状大惊:“娘娘使不得啊!”   这么小的小孩,再给打坏咯。   然而容贵妃本身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巴掌压根就没有使劲儿。   跌坐在床上,容贵妃一脸愁容:“这可如何是好啊。”   即使是她也该知道,损坏御赐之物是大罪。   当年她爹得了先皇御赐的一个酒杯,甚至还为此修了个祠堂供着,他们兄妹几个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更别说摸一摸碰一碰了。   偏偏这小东西胆子大,不光摸,人家还要摔。   如今秋吾宫又是这副光景,容贵妃怎能不担忧?   一旁的顾绍见状,依旧毫无悔改之意。   不是说他现代来的,不知皇权威严,主要是他就一小孩儿,还是皇帝亲儿子。   皇帝再小心眼儿也不可能打他一顿。   不能打不能骂,皇帝就只能忍者咯。   后续跟顾绍猜的差不多,皇帝果然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惩罚。   就是接连几日上朝,脸色不太好看罢了。   顾绍紧接着把心中属于皇帝的标签,默默标注上了一句话——   并非是非不明的昏君,稍加留心,可以欺负。   与此同时,后宫也炸开了锅。 第12章 后悔   原本容贵妃生产一事,都快成满宫的笑话了。   如今谁都知道了,容贵妃急产,差点生在御花园的事儿。   单单是听旁人描述,妃嫔们就能想象的到当时的容贵妃是有多么的狼狈。   那可是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的贵妃!   若是当众提起,想想都知道贵妃的脸色该是有多么的精彩。   可惜,众人没有这个胆子,万一被恼羞成怒的贵妃生撕了就得不偿失了。   满以为贵妃这次一举得男,皇上必然龙心大悦,以对方的宠爱,到时候获封皇贵妃都不是什么难事。   长春宫的皇后因此紧张的好几宿都没睡着,结果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容贵妃诞下健康的皇子之后,位份非但没升上去,反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生产当天皇上忙着处理政务也就罢了,后面的洗三礼居然都没参加,明摆了就是不看重这个皇子的意思。   就连位高权重的镇国公,都因此受到了好一番申饬。   再想到贵妃临盆那日,正好与皇上发生过争执,所有人都觉得,莫不是贵妃耍小性子耍的太过,最终惹恼了皇帝。   满宫上下看笑话的人不要太多,唯有极少数的明眼人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皇上哪儿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贵妃,说来说去,最终根结还是在太子身上。   若是太子当初没救容贵妃就好了。   两拨人忍不住,同时这么想着。   察觉到皇帝的态度之后,所有人都等着看秋吾宫笑话呢。   看她日后,还如何得意!   没了皇上庇佑,贵妃还能是昔日的贵妃吗?   直到今日,小皇子摔碎了那对翡翠麒麟,所有人才陡然清醒过来。   不论皇上再不喜,皇子终究还是皇子,是皇上的血脉,跟妃子是不一样的。   哪怕对方摔了御赐之物,皇上也不会说什么,若是换个妃子试试?   说句不好听的,有的妃嫔,入宫的时间都还不如那对麒麟存在的时间长呢!   一想到这茬,后宫里幸灾乐祸的氛围,顿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蔫儿了。   秋吾宫中——   听说宫中一直在流传自己的流言,容贵妃心里那个恼啊,简直别提了。   “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可笑话的,就跟她们没有这一天似的!”   “若是轮到她们,指不定还不如本宫呢!”   就像是大周的开国皇帝,高祖皇帝他老人家不就是在野外出生的吗?   那时高祖的母亲在田里做活,连赶回家都来不及,找了个草垛背着人就把孩子生了。   高祖不是照样健健康康的,最后还带兵打仗,成了皇帝呢。   还有在马车里生的,在柳树下生的,在凉亭里生的,在佛寺里生的……难道这些妇人就都不要活啦?   见容贵妃能这么想,一旁的嬷嬷和顾绍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心来。   就是就是,女人生孩子而已,多正常的事儿,犯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嬷嬷和顾绍暗暗在心中点头附和。   生过气后,容贵妃愤愤不平道:“你们给我等着吧!”   等到小东西再长壮实一些,等满两个月之后她就把小东西带出去,到时候羡慕死她们。   容贵妃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到时候一定要她们好看。   另一边,勤政殿——   听完面前穿着褐色衣衫的男人汇报完情况之后,景文帝颇觉无语的放下了手中的御笔:“在你眼里,朕每日竟是如此悠闲么?”   连后宫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找他来汇报一下。   不过是女人之间的捻酸斗嘴罢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男人闻言,当即一个卡壳。   可是,除了这个,后宫最近确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啊……   “行了,你退下吧。”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茫然,景文帝不耐烦的挥手,他还要继续批改奏章呢。   “哦对了。”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在对方即将消失的前一刻,景文帝不由得补充了一句:“若是日后还是如此,便不必来这里同朕讲了。”   “…是。”   等男人走后,景文帝下意识的摸向玉案的一角,不出意外,他的手扑了个空。   景文帝:“……”   ……都忘了,那对翡翠麒麟已经不在了。   如今闲暇时刻,他竟然连个可供把玩的物件儿都没有。   许久后,景文帝实在是忍不住,又叫王自全拿了一对狮子摆在上面。   但这新的吧,终究不如旧的顺手。   批着批着奏折,景文帝罕见的走神了。   日子一天一天,转眼便过去了月余。   这一个月里,皇帝一次都没来,全然一副不跟这个计划之外的儿子划分清楚界限誓不罢休的样子。   他疼爱太子,简直疼爱到了骨子里。   一开始容贵妃还会哭闹,甚至遣人去堵皇帝,结果因为做的有些过火,差点被皇帝一个窥伺帝踪的大帽子扣上来,后来容贵妃就再也不敢了。   若是从前,被景文帝这么对待,容贵妃难受的跟死了一样。   最初被迎到宫里的时候,景文帝但凡有哪一天没来秋吾宫,容贵妃都要伤心好久。   即使是在生小东西之前,怀着身孕的时候,容贵妃见到景文帝临幸新入选的秀女都还要酸上一宿呢。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容贵妃总觉得自己心中的那股感情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   主要是小东西真的太能折腾了,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经常要抱抱摸摸,甚至抱抱摸摸都还不够,还要时不时亲亲他的脸蛋,跟他玩贴贴。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粘人的小东西呢?   大概是太忙了,容贵妃渐渐的也就顾不上伤心了。   她最近正沉迷给顾绍做帽子呢。   起因是因为怕他头冷,开窗通风的时候素心便顺手给他用帕子围了一圈,随后容贵妃就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突然就对顾绍的头感兴趣了。   小孩儿跟个雪团一样,皮肤又嫩又滑,不论戴什么都好看。   就连容贵妃狗啃似的手艺如今都显得有些惊为天人,怪不得她会对这些感兴趣呢。   “小皇子最近变得越来越好看了。”自从二十天后,小婴孩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使得一旁的嬷嬷都有些吃惊。   “这若是等待来日,小皇子到了娶亲的年纪,不知道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就是不知道,她们两个还能否看到那一日了。   两个嬷嬷面上笑眯眯的,丝毫看不出心中慨叹。   “等他来日议亲的时候,本宫定要好好给他挑挑,若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入选,就算是名门贵女也并非人人都能入得本宫的眼。”容贵妃的眼光挑剔的不行。   顾绍发现了,自己这一世的娘除了反派属性点满了之外,还是个非常难搞的婆婆。   放现代女方分分钟连夜抗火车跑的那种。   ……话说再这么下去,便宜爹的耐心真的还能支撑到他长大吗?   就在顾绍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圣旨终于到了。   顾绍如今已经满一个月了,就算是便宜爹再拿捏着,也到了该赐名的时候了。   不然总不能让他娘一直小东西小东西的叫吧?   ——叶朔。   不算是很出挑,甚至跟大皇子的叶连城、二皇子的叶赫之,还有太子的叶承祚比起来,显得平庸的厉害。   三个字都变成两个字了,对比也太明显了些。   果然越到最后就越敷衍,真怀疑自己便宜爹再生几个孩子出来,会不会直接变成叶一这样的路人甲。   已经更名为叶朔的顾绍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便宜爹双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容贵妃明显接受不了。   她可以忍受景文帝莫名其妙的冷落,但绝不接受自己的孩子被区别对待。   但是她如今又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暗自发誓——   “迟早有一日我要让他知道,他偏爱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之前的顾绍,如今的叶朔:“……”   大可不必。   真的,我可以忍的娘。   换个思路,把所有人踩在脚下很难,但比所有人都废物就很简单,照样可以达成目的。   到时候便宜爹还不是一样会后悔故意给我取了这么普通的名字……   大约是心里憋了一口气,容贵妃最近瞅什么都不顺眼,甚至连秋吾宫都呆不下去了。   挑了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容贵妃让嬷嬷抱着孩子,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出门了。   有的时候,人就只能看到比自己幸运的人,却看不到比自己还要不幸的人。   就好比容贵妃,就只能看到得了个好名字的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太子,却看不到取名比自己儿子还敷衍的四皇子一流。   叶明是普通宫婢所出的六皇子,今年刚满五岁,刚序的齿,因着母亲出身微贱,犹如小透明一般,自那宫婢死后,景文帝甚至连养母都没指给他,名字也是序齿的时候刚巧抬头看到头上正大光明的牌匾,所以才随意取的。   平日里六皇子和六皇子的丫鬟从来都不敢跟各位娘娘照面,生怕冲撞了,今日却好巧不巧,偏偏就遇上了最不能得罪的那一位。   六皇子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嬷嬷怀中丝锦做的襁褓,只襁褓上的一个花样,就抵得过他全身还多了。   只一眼,六皇子便低下头来,不敢再看了。 第13章 粗口   好羡慕皇弟,有那么漂亮的母妃,以及生来便比旁人高贵的身份。   贵妃仅在皇后皇贵妃之下,如今皇贵妃位置空悬,于是就只有贵妃了。   若皇后犯错,贵妃便可代行皇后之责,故而才有位比副后这一说。   如今整个宫中,从身份上能与新出生小皇子比较的,也就只有太子一人。   其他的哪怕是大皇子,都要稍逊一筹。   这种情况下,叶朔说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出生也不为过,满宫上下除了太子,就属他最金贵。   哪怕容贵妃最近有些不得意,只要她的位份还在,小皇子的地位就不会被动摇。   这也就是为什么景文帝最近会如此行事。   不过六皇子如今才五岁,哪怕再早熟,小脑袋瓜里也还想不了那么多。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好羡慕……   “请、请容娘娘安…”   路过的时候,小孩子略显颤抖和瑟缩的声音,使得雍容华贵的容贵妃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从前的时候,她从未留意过脚下的人和事,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好像突然就对小孩敏感了起来。   “谁家的孩子,怎么从前从未见过?”往地上瞥了一眼,注意到小孩的衣衫袖口那里都磨开了线也没人帮着缝一缝,容贵妃不由得蹙眉。   一旁的嬷嬷听了,忍不住有些汗颜:“回娘娘…这位是六皇子……”   随后嬷嬷压低了声音:“从前您也是见过的…”   “是么?本宫怎么没有印象?”容贵妃不解。   因为那个时候您从来都不肯低头看六皇子一眼啊娘娘!   六皇子本身就年幼,身量小,光是嬷嬷注意到的,每年过年宫女领着他给皇上皇后磕头的时候,贵妃打他旁边过都有两回了。   六皇子磕磕绊绊的容娘娘还没喊出来,那边容贵妃人就已经不见了。   容贵妃:“……”   “这不可能,嬷嬷你不要污蔑本宫。”容贵妃矢口否认。   她不可能会对小孩子这么无情。   嬷嬷闻言,一脸无奈的望着她:“奴婢哪儿敢骗骗您啊。”   容贵妃被迫接受了自己曾经是个渣的事实。   叶朔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如今他满月了,耳朵听的更清楚了,眼睛也可以看的更远了,完全能够看清楚自己娘亲的尴尬。   “咳…你起来吧。”见六皇子果然不敢吱声,容贵妃轻咳了一声,不冷不热的开口。   猝不及防,六皇子愣住。   从前的时候,容娘娘可是从来不肯跟自己多说话的,怎么今天……   “本宫叫你起来。”容贵妃有些不耐烦了。   六皇子一个激灵,猛地站定。   他旁边的宫女一颗心也跟着一提。   容贵妃见了,确是越发的不喜,她哪儿有那么吓人,怎么两人跟鹌鹑似的。   若是从前,容贵妃定然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扭头就走,今天也不知怎的,竟然多嘴问了两句:“天还这样冷,怎么就穿这么两件就出来了,可是伺候的人怠慢?”   再看嬷嬷怀里的叶朔,包了整整三层,既不会太热,又不会凉到,暖和的很。   听到这话,六皇子身边的宫女脸色一白,“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贵妃突然问起,这可如何是好……   宫女不禁偷偷觑了一眼旁边六皇子的脸色,目中不禁流露出些许哀求。   若说她伺候的不尽心,那是假的,皇子毕竟是皇子,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作践的。   可若是说尽心,却也是谎话。   跟着别的皇子娘娘前途一片光明,赏赐什么更是少不了的,跟着身份低微的六皇子却是什么都没有。   久而久之,身边的宫人自然有所怠慢。   “不必看他,本宫要听他自己说。”容贵妃一个眼神过去,旁边的小太监毫不犹豫,直接将那宫女按在了地上。   感觉到大事不妙,宫女忍不住大声哀求道:“六皇子,六皇子救救奴婢!”   小孩眼中闪过明显的挣扎,许久后这些挣扎又重新归于了平静,连带着一开始的瑟缩都少了许多。   “多谢容娘娘。”   在容贵妃玩味的目光下,六皇子规规矩矩的朝她行了一礼。   “只是宫人怠慢,罪不在他们,若我能立的起来,他们自然不敢,若我立不起来,换多少批宫人也都还是一样,无甚区别。”   这真的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可以说出来的话?   叶朔不禁有些吃惊。   叶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两秒钟后,叶朔眼皮狠狠一抽。   眼前的小孩虽羸弱,却也隐忍。   虽瑟缩,眼神却明亮,里面好似藏着火焰。   ……这绝逼是个不甘现状的,未来大概率要往野心家的路子上走。   叶朔在心中这么判断着。   一旁的容贵妃听了也是一惊,不过她可不慌,这小孩跟她儿子比且差着呢。   六皇子这番话虽然没有挑起容贵妃的危机感,却也叫她来了兴趣,那种逗弄宠物的兴趣。   “碰巧,今日本宫要带着朔儿游玩一番,你且一起来吧。”   仿佛施舍一般的语气使得六皇子有些愕然,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容贵妃一行便准备离开了。   原地纠结许久,六皇子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说是一同游玩,但其实就是六皇子陪叶朔玩儿。   虽然叶朔如今才一个月大,但未来的跟班容贵妃已经帮他找好了。   容贵妃心底里是打算让自己儿子坐上那个位置的,想要跟太子打擂台就得找帮手,身份低微的六皇子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叶朔:“……”   察觉到了自己亲娘的心思,叶朔有些无语。   这种辅佐谁敢要啊?   指不定辅助不成反白给,被这家伙摘了果子。   容贵妃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小可怜肯定不敢。   来到一处草坪,让人厚厚铺了好几层被褥,嬷嬷才慢慢将怀中的小皇子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当六皇子被推过去的时候,一开始是茫然的,反应过来后,他忍不住攥紧了手掌。   六皇子猜到容贵妃的意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屈辱,但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平静。   一低头一抬头,便是两幅面孔。   叶朔:“……”   好家伙。   既如此,他不如反过来借用容贵妃的势,最起码,自己的处境会比现在要好一些。   脑海里灵光一现,六皇子仿若无师自通一般就明白了其中利弊。   很快,六皇子十分自然的接过嬷嬷递过来的拨浪鼓。   一旁的容贵妃见了,不禁满意的点头。   叶朔满头黑线。   今日春光明媚,来御花园的嫔妃多的很,各个都精心打扮,仿佛要融入进这春光里。   既然容贵妃能想起来带孩子出来晒晒太阳,别人自然也能。   四皇子和五皇子分别是贤妃和淑妃的儿子,因为母亲关系比较好,两人便经常待在一起。   至于七皇子,则是淑妃宫中徐贵容的孩子,既是一个宫里头出来的,五皇子便时常带着年仅四岁的七皇子一起玩耍。   说是玩耍,实际上不过是玩儿七皇子罢了。   五皇子经常欺负七皇子年幼不懂事,看的一旁的四皇子频频摇头。   已经十岁的四皇子屡屡提醒,五皇子却是屡教不改,全然当耳旁风。   这不,两人又快吵起来了,见四哥又要生气,五皇子赶忙转移火力:“五哥快瞧看谁来了?”   四皇子皱眉:“你又要跟我耍心眼——”   “这回我真没撒谎,不信你看!”五皇子恨不得直接把他头掰过去。   但想到自己这个哥哥的性格,五皇子立刻歇了心思。   四皇子这才将信将疑的转头。   原来是新出生的小皇子。   小皇子出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后宫,已经热闹了整整一个月了。   然而五皇子却有些不屑。   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他又能金贵到哪儿去?   五皇子本就娇纵,听到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不服气的。   眼珠一转,看着躺在那里的小小婴孩,他突然计上心头:“不如我们……”   “你想都别想!”四皇子毫不犹豫,断然否决。   “我警告你,容贵妃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四皇子十岁已经是知事的年纪了,早就学会了分寸。   可五皇子哪儿会听他的?   “你不干,我自己一个人干总行了吧?”   “你——”见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愈演愈烈,四皇子气的袖子一甩,径直就走了。   五皇子不由得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不过话说,这事儿确实不能自己干。   五皇子一低头,正巧看到懵懵懂懂的七皇子。   刹那间,五皇子计上心来。   另一边,叶朔正惬意的晒着太阳,觉得当小孩子真好,如果是大人,哪儿还能这么无忧无虑。   至于不远处假山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叶朔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哪个宫里的皇子。   对方的隐藏技巧实在不怎么样,瞧,就连一旁的六皇子都发现了。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对方仿佛丢了什么东西过来。   看到那几束抛物线,叶朔本能的觉得不妙。   同样感觉到了什么,素秋不由得惊呼。   六皇子先是一愣,随即用自己的身体将近在咫尺的襁褓挡的严丝合缝。   叶朔眼前一花,紧接着就看到了六皇子紧绷的小脸。   “骨碌碌”,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草坪上。   原来是小石子。   六皇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捡起了其中一枚,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咬咬牙在自己的额角一划。   下一秒,鲜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再然后就是容贵妃的暴怒的叱骂声,和嬷嬷吆喝着要抓人的声音。   一开始五皇子还没当回事儿,一小把石子而已,能出什么事儿?   他就是看那小孩不顺眼,想要教训一下怎么了?   他跟他四哥小的时候是还经常打架,怎么,容贵妃的儿子就这么金贵,碰都碰不得?   直到五皇子看到挡在襁褓前的孩子满脸鲜血的回望过来。   五皇子的心顿时“咯噔”一声。   完了,出事儿了。   他本能的想跑,可这个时候哪儿还来得及?   直接就被容贵妃给抓了个正着。   整个御花园顿时变得鸡飞狗跳。   看着鲜血直冒的六皇子,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五皇子,再看看明显被坑了的、如今已经被吓傻了的七皇子,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叶朔胸膛起伏不定,目瞪口呆。   两个呼吸之后,他控制不住,狠狠在心里爆了粗口——   艹!!!! 第14章 赢家   这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才几岁啊就这样了,这要是长大了还能得了?   光是想想,叶朔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一幕,更是越发坚定了叶朔打死也不参与皇位争夺的决心。   在听到素秋的惊呼声,几乎是第一时间,容贵妃就出现在了叶朔面前。   下意识的,她急忙将眼前的障碍物推开,然后神情紧张的去查看叶朔的状况,生怕他受到一点伤害。   见小小婴孩只是脸上沾了点灰,并没有受伤,容贵妃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推开的障碍物是什么。   猝不及防,六皇子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道甩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狠狠摔在了地上。   见所有人都神情紧张的围着小皇弟转,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六皇子先是一阵极致的沉默,再然后他自己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自己站了起来。   叶朔感觉到自己被好一番摆弄,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   好半晌,容贵妃这才想起来回头,紧接着就看到了六皇子额角上被划伤的口子。   容贵妃先是一怔,继而暴怒。   如果不是六皇子反应及时,眼下受伤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容贵妃不敢想,那么长的一道口子,如果出现在自己儿子头上,那得多疼啊!   六皇子伤的越严重,容贵妃心中的怒气就越重。   她几乎没多思考,便大声开口:“静嬷嬷,瑜嬷嬷,你们两个,带人把假山上面那两个人给我抓过来!!”   “是!”   两位嬷嬷得到命令,带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汹汹的冲了上去。   五皇子和七皇子就这样被抓了个正着。   被抓到的时候,五皇子十分的镇定,毕竟动手的又不是他,到时候把责任推出去不就完了?   可惜,五皇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当一个人认定你有罪的时候,无论你如何辩解都没用。   容贵妃几乎快被他这套说辞给气笑了:“七皇子才几岁,没有你的帮助,他能爬到那假山上面吗?”容贵妃脾气是急了些,但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傻子。   五皇子听到这话,不由得暗道一声糟糕。   居然忘了这一茬。   当时确实是他把七皇弟拉上去的来着。   不过五皇子依旧不慌,他已经很能明白自己的皇子身份意味着什么了。   即使是皇后娘娘都不会轻易惩罚他们,更别说是区区容贵妃了。   “你们这些狗奴才,快放开本皇子,若是伤了我和皇弟,就问你们担待的起吗?”   仿佛故意说给容贵妃听似的,五皇子还踹了抓着他胳膊的小太监一脚。   听到这话,周围的宫人果然不敢再动了,回过头来,宫人一脸为难的看向容贵妃。   这…这可是皇上的子嗣,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确实没法交代。   见他们退缩,五皇子越发得意,甚至挑衅似仰起头来看向容贵妃。   早听母妃说这个女人猖狂,讨厌的紧,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就当是为母妃报仇了。   容贵妃注意到他的表情,气的脸色铁青。   被容贵妃紧紧抱在怀中的叶朔见状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孰不住在这宫里,折磨人的法子有的是。   光是叶朔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想出了不少,更别说他娘这个宫中的老油条了。   到时候估计五皇子都恨不得让他娘的人抓起来把他打一顿呢。   确实,容贵妃在某些方面可能确实有些短视,但她真的不傻。   五皇子这次着实把她给惹恼了。   “既然你想看,那本宫今日便叫你见识一番。”论骄纵跋扈,在这宫中容贵妃当属第一,五皇子算老几?   “来人,把淑妃和徐贵容一道给本宫‘请’过来!”   五皇子这下子终于开始慌了:“你什么意思,请本皇子的母妃来要做什么???”   傻孩子,我娘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你娘吗?   虽然淑妃和徐贵容确实无辜了一些,尤其是徐贵容,她儿子还是个顶包的,自己还要被连累,着实惨了一些。   但如今叶朔口不能言,自然也没法帮他们母子求情,只能多跟娘亲贴贴,希望娘亲早些消气。   淑妃接到消息的时候,脑子顿时“嗡”的一声。   你说说,好端端的自己儿子干嘛要招惹她啊!   没见皇后娘娘都拿她没办法吗?还对她儿子出手,这跟拔老虎胡须有什么区别?   淑妃已为人母,更是失过孩子的人,自然明白刚出生的小皇子对容贵妃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奈何,她只能偷偷去叫自己的贴身婢女去给皇帝递消息,希望皇上能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救他们母子一救。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淑妃和徐贵容便匆匆赶来了御花园,看到地上染血的细布,两人心头不约而同的“咯噔”一声,脸色也唰的一下就白了。   再一看容贵妃怀中的襁褓…还好还好,不是这孩子。   至于一旁的六皇子,则被两人下意识的给忽略了。   “跪下。”见到两人,容贵妃心中恨起,当即冷声道。   要知道,这御花园里铺设的可是鹅卵石啊。   这要是跪实了,那得多疼?   五皇子立刻就急了:“母妃不要!”   可是,这哪儿是他说不要,就真能不要的事儿?   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贵妃惩罚淑妃,淑妃岂有不听之理?   淑妃心中叹气,同徐贵容一道由贴身婢女搀扶着跪下了。   七皇子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徐贵容见状心都碎了,可是却无可奈何。   五皇子这会儿才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宫中人人怕贵妃了。   可惜,已经晚了。   对子罚母,这招不可谓不狠毒。   叶朔觉得自己和娘亲此刻越发像反派了。   “五皇子既是你养出来的,他今日犯错,你便代他在这里跪满半个时辰吧。”淑妃毕竟是两个皇子的生母,即使是容贵妃也不好做的太过,若是换了徐贵容的孩子是主谋,容贵妃定要让她的膝盖跪废掉!   尽管只有半个时辰,却也相当的难挨。   五皇子还在那里骂:“容贵妃你竟敢如此对我母妃,你等着,待来日我二哥回来,我定要让你好看!”   容贵妃抚摸着儿子小脸儿的手一顿:“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让淑妃多跪一盏茶。”   “你——”   五皇子彻底崩溃。   这一幕,说是五皇子的童年阴影也不为过,可以相见,他估计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会变得老实了。   另一边。   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后宫里传来的消息,不过他并不打算管。   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五皇子有错在先,还有,他小小年纪居然就推自己年幼的皇弟帮自己顶锅,确实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盯着些,别太过火就行。”   此言一出,基本算是定下了这件事的结局。   久等皇帝不至,淑妃也渐渐明白过味儿来了,心中再多的不甘,此刻也只能压下。   半个时辰眨眼过去,终于气儿顺了一些,容贵妃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顺便看向一旁的太医:“如何,六皇子这张脸日后会留疤吗?”   太医摇头:“应该不会,这伤口看着长,但其实并不深,加上小孩子恢复的快,很快就好了。”   “唔,麻烦你了。”容贵妃点点头:“本宫记得你们太医院有好几味专门祛疤的疗伤圣药,记得给六皇子用上。”   容贵妃向来赏罚分明,尤其是六皇子还帮自己儿子挡了那些石子,她心中自然感激。   没想到,六皇子会因为这件事入了贵妃的眼。   太医想也不想,连忙应是。   再转过头来,容贵妃又看向一旁六皇子带过来的宫女:“还有你们,若是让本宫再瞧见你们怠慢六皇子,仔细你们的皮!”   “奴婢不敢。”宫女闻言急忙跪下表忠心。   “天色已晚,你穿的单薄又受了伤,奴才们又伺候的不得心,不如暂时搬到本宫宫中来,待头上的伤养好了再离开。”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容贵妃也没考虑皇上究竟会不会答应。   反正如果若是皇上不答应或者觉得不妥,到时候自然会派人来通知的。   “多、多谢容娘娘!”六皇子一脸感激加感动,又添那么一些小心翼翼,看的众人心头无不心头发软。   可怜的孩子。   任由谁也想不到,看似普通的一场冲突,里面竟然也有人做了手脚。   打死五皇子也猜不着,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找好了替死鬼,却不想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一局,六皇子或成最大赢家。   叶朔…叶朔在一旁看的整个人都裂开了。   笨蛋娘亲哟,居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骗的团团转,殊不知,将六皇子带到秋吾宫才是真正的引狼入室。   或许一开始六皇子只是单纯的想改变一下眼下的生活,但等他渐渐适应了秋吾宫的奢靡之后,难保不会贪图更多。   叶朔记得,有个词叫鸠占鹊巢吧?   斑鸠将喜鹊的孩子杀死,便可顺理成章,取而代之。   ……救命。   老天保佑,六皇子晚一点、再晚一点进化到这个地步。 第15章 周岁   当然,如今的六皇子只是个五岁的小孩。   他可能有一点儿心眼,但还远不到叶朔担忧的那个地步。   叶朔也不想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处处防备,不然的话那样活着真的是太累了。   就目前来看,六皇子有想要挣脱如今困顿环境的念头也无可厚非,而且谁叫是五皇子那边先起了坏心思呢?   五皇子既然想要利用别人,就要做好反被别人利用的准备。   同时叶朔也更愿意相信,六皇子当时扑上来的时候,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   叶朔一个大人,私心里也不愿意将五岁的小孩想的太坏。   就这样,六皇子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跟着容贵妃一行回到了秋吾宫。   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想了想,他终究没有说什么。   首先两个孩子还小,以后的事情还远着呢,暂时还不太需要操心。   其次,贵妃多养一个孩子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只要玉牒不上在贵妃名下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个时候景文帝才了解到,自己这个小透明般的儿子在皇子的住处过的其实也不怎么好。   再怎么样,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不是寻常奴才可以作践的。   皱着眉,发落了几个人之后,得知六皇子额头受了伤,景文帝便叫身边的太监选了几样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补品赐给了六皇子。   当六皇子看到托盘上的药膏时,简直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生平第一次,父皇居然提起了他。   果然只有跟着贵妃,自己才能有机会被父皇看到。   景文帝的这一个举动,越发坚定了六皇子留下的决心。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留在这里才行!   六皇子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方法,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贵妃特别在意刚出生的小皇弟。   所以只要自己拼命对小皇弟好,就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天生坏种的小孩终究只是少数,就算是六皇子,第一反应也是讨好,而不是杀人。   见眼前的小孩儿因为小小的一罐药膏就激动的脸都红了,叶朔心中不由得叹息。   果然缺爱的孩子只要对他稍微好一点,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感动到。   叶朔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对这小可怜好一些,尽量少欺负他。   给他春风般的温暖,省得好好一个孩子,最后再走上歪路。   容贵妃那边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把属于自己儿子的偏殿给六皇子住,而是让宫人们将主殿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一间给他住。   可即使是偏房,也不是之前六皇子的住处可以比的,六皇子到现在还住在自己生母生前居住的地方呢。   受宠和不受宠,有的时候区别就是这样的大。   “这是宝鹊,以后就是负责伺候你的人,或者有什么委屈,尽管同本宫说就是了。”容贵妃没怎么犹豫,随手便将身边的大宫女指给了他。   六皇子闻言想也不想就要行礼谢恩:“谢容娘娘……”   “不必。”容贵妃最不耐烦的就是跪来跪去了。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今日又受了惊吓,便早些歇着吧,明日用早膳的时候,我会叫嬷嬷来屋里叫你的。”   说完,容贵妃略微检查了一下床上新铺的被褥,见没问题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一出门,一旁的嬷嬷忍不住笑了起来。   “嬷嬷你为何无故发笑?”容贵妃不解。   “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不妨说给本宫听听?”   “并非。”嬷嬷摇头,笑着道:“只是觉得娘娘如今做了娘之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从前的时候她哪儿有这样的耐心,哪儿有这样的细心?   “若是老爷夫人见了,怕是都认不得了呢。”   被这样打趣,容贵妃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还不是这小东西闹的。”   从前的时候她没管过事儿,也就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叶朔无辜极了,他不过就是废了一些,没用了一些,粘人了一些,需要人操心了一些…怎么就跟他有关系了?   嬉闹声渐渐远去,绷着脸叫宝鹊退下之后,六皇子才迫不及待的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锦缎绣的被褥,六皇子又想起了刚刚容贵妃检查厚薄的举动。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关心过他是否睡的暖和。   后知后觉的,六皇子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自己是不是,要有家了?   第二天,叶朔就敏锐的发现六皇子变了,变得对自己特别的好,有种小心翼翼,想要讨好他们母子的感觉。   一转念,叶朔就明白为什么了。   心下叹息的同时,他也十分积极的给予了反馈。   然后六皇子惊奇的发现,才一个多月大的小皇弟仿佛能听懂自己的话似的,在自己伸手的时候,居然就会主动要抱抱,真的是太聪明了!   原本在一旁看着的容贵妃见状,眼中也不禁闪过惊喜之意。   才一个多月就会认人了,若是再长大一些,那还了得?   而且一旁的嬷嬷也说了,寻常四五个月的孩子才渐渐开始认人,五六个月才懂得要抱,也就是说,自己儿子要比旁的小孩早慧了起码四个月。   若是换成读书习字,不得更厉害一些?领先三五年怕是不成问题。   这一刻,容贵妃仿佛看到了自己儿子进上书房读书时候,力压其余几个皇子的场景了。   “不愧是本宫的儿子,与寻常人就是不同!”   叶朔:“……”   叶朔吓得赶紧把手放下了。   他刚刚就伸了个手而已,他娘怎么能联想这么多。   吃了这次教训之后,叶朔之后就再也不敢乱动了。   生怕哪一天他娘真的来一句“我见众人多寻常,唯我儿可堪大任”,到时候叶朔哭都没地方哭去。   叶朔硬是忍到两个月才抬头,四个月翻身,六个月会坐,八个月会爬,满周岁的时候,才勉强扶着床沿走了两步,简直完美的符合了民间“二抬四翻六会坐,七滚八爬周会走”的定律。   有的小孩发育的好的,学的快的,八九个月就已经满地跑了,叶朔这样已经不算快了。   但落在容贵妃眼里,却是自己儿子简直聪明绝顶,学什么都特别快,使得叶朔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演技下降了,明明上辈子的时候他装了二十多年,他爸都没有丝毫的怀疑。   渐渐的叶朔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而是容贵妃的滤镜太厚,已经认不清现实了。   光她一个认不清现实也就罢了,还把六皇子给带沟里去了,听得多了,年幼的六皇子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聪明。   六皇子毕竟年纪小,压根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儿,更不知道其实他自己七个月的时候就会说话了,而现在自己皇弟却还是口齿不清,连一句完整的母妃都喊不出来,九个月的时候更是已经满院子乱跑了,与他相比,小皇子简直可叫一声“庸才”也不为过。   打小就伺候六皇子的婢女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深埋着头,生怕一旁的容贵妃和嬷嬷们看出她的异状。   婢女深知,若自己敢在这个时候将实话说出来,自己保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嬷嬷们一开始其实也不觉得小皇子聪明,她们觉得就是正常小孩儿而已。   但是没奈何,小皇子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如今已经初显轮廓的小脸儿,尤其是那双微微斜飞的瑞凤眼,和红菱似的小嘴,简直就是两大杀器。   上到八十岁的老婆婆,下到八岁的小闺女,极少有不喜欢这一款的。   尽管小皇子还年幼,但正是因为年幼,所以他长了这张脸不论做什么都好看。   嬷嬷们在皇帝与贵妃强强联合的成果中,日渐沉迷,逐渐放弃了自己的原则。   不知道为什么,叶朔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   其实他四个月的时候,差不多就能掌握好发音了,毕竟重来一次说话对他来说还是相当简单的。   走路也是一样,只不过受限于小孩子的骨骼软,使得他不敢太早站起来罢了。   叶朔现在只庆幸,庆幸他憋住了,不然的话他天才的名头如今估计早就在后宫传遍了。   想想那个画面,叶朔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你冷了吗?”一旁的六皇子见状,连忙低声询问。   将近九个月的时间过去,六皇子如今已经习惯了在秋吾宫的生活,对皇弟的关怀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叶朔如今生理年纪还小,压根没法给他掰扯这个,只能暂时搁置了。   见小孩儿望着自己,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六皇子自顾自的嘱咐道:“待会儿抓周的时候,你不必紧张,就像前几日那样就成。”   到时候满宫上下的妃嫔都会来,甚至皇后娘娘也会到场,六皇子是知道的,自从那次五皇子和七皇子拿石头丢皇弟的事情过去之后,容娘娘就将皇弟拘在了院子里,再也没叫他出去过了。   六皇子怕他没见过那么多人,会紧张。   但其实六皇子也只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儿而已,比如今的叶朔也大不了多少。   叶朔眨眨眼,刚想说自己不紧张,然而下一瞬,却见外面突然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众嫔妃先是一惊,而后纷纷行礼,坐在上位的皇后先是一怔,继而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行礼。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错过了洗三,错过了满月,周岁这天景文帝还是要来的。   叶朔这才想起来,哦,除了娘之外,自己还有个爹来着。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一双金线绣成的龙靴,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第16章 抓周   最近几个月里,景文帝政务繁忙,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候,听说是在忙着治理南方春汛的事儿,已经连着有小半年没有踏足后宫了,更别提来贵妃这里了。   去年春天,小皇子刚出生的那年是个极好的年份,冬日里头不算太冷,也就导致了各地官员疏于防范。   谁知紧接着今年便是个冷冬,冬日里降雪明显增多,到了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冰雪融化,河流水位暴涨,便有两处地方出了汛情。   皇后得到的消息是今日晨起上早朝的时候,因为水患治理不佳,诸位大臣相互推诿,惹得景文帝震怒。   皇后本以为景文帝今日不会来了,却不成想最后他还是来了。   莫说是皇后,即便是容贵妃都有些惊讶。   这一年之中,又接了一个孩子回来的贵妃每日的时间被安排的满满的,加上六皇子马上就要进上书房了,贵妃最近正忙着找人给他开蒙呢。   去上书房说是去读书,但进去的皇子哪儿有说真的一个字儿不识的?   若是让六皇子就这么去了,必定要引起一番嘲笑不可。   于是容贵妃硬是将六皇子留在身边,就这么拖了这么久。   同时六皇子自己也争气,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把大部分的常用字给认全了,至于书写的话,等进了上书房,自然有少傅会一点一点纠正他的。   还有就是自己儿子今儿个会抬头了,明儿个又学会翻身了,又过了几天他又学会模模糊糊的喊母妃了。   这种情况下,容贵妃哪儿还能抽出多余的时间来思念皇帝。   刚刚小太监通传的时候,恍惚间容贵妃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景文帝了。   后知后觉的发现,没有他的日子里,倒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挨。   那边叶朔刚准备仰头去看,还不等他动作,那边大宫女素月立马就抱起了他,代他朝皇帝行礼。   “小皇子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自那次莽撞的冲到太子跟前求救之后,幸而最后容贵妃出手搭救,素月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如今一年过去,她身上的伤也早已经痊愈了,依旧是所有宫女里面最机灵的那一个。   仗着自己年纪小,还没有不得直视天颜的说法,叶朔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便宜爹打量了一遍。   平心而论,景文帝长得要比老顾总好看太多,最主要的是身上的那股子气势,不愧是当皇帝的人,他不说话,往那儿一站就叫人压力骤增。   三十多岁的老顾总已经是土老板样式的油腻大叔了,尤其是日渐稀疏的发量和大啤酒肚,使得当时的叶朔一度非常担忧若干年后自己的发际线会不会也变得像他那样。   三十多岁的景文帝却保养得宜,身量精壮,小腹那里连一丝赘肉也无,五官深刻,不怒自威。   长成这样,怪不得这辈子自己的颜值也跟着往上提了一个台阶呢。   可是,叶朔还是更怀念那个胖胖的,土财主似的老爹,只有那个老爹才会无条件的对他好,现在这个在他婴幼儿时期缺席缺的,让叶朔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性繁殖来的。   娘虽然已经不是那个娘了,可是还是那样的熟悉。   爹也不是原来那个爹了,更是变得极其的陌生。   在此之前,他甚至还幻想着一家三口能再续前缘呢,却忘了缘分这东西,能够遇到一次已经是老天爷开恩。   心中莫名的希冀破灭,叶朔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怅然。   叶朔在打量景文帝的同时,景文帝同样也在打量着他。   景文帝虽然不经常踏入后宫,但有关于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消息却是没少听,不过当面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小小婴孩的五官已经渐渐清晰了起来,虽然如今还是满脸的婴儿肥,但是已经依稀可以分辨出神似贵妃、更偏俊秀的眉毛,挺拔的山根、与贵妃如出一辙、生来便殷红的唇,以及跟贵妃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好皮肤……   等等。   这孩子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朕???   景文帝又赶忙重新看了一遍。   发现这孩子唯一一处不像贵妃的地方——眼睛,同样也不像他,更像是他自己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   皇帝拨弄着珠串的手一顿。   小孩子嘛,如今五官还没长开,还看不太出来,日后长大了许就好了。   景文帝这么想着,于是在众嫔妃的注视下,冷静的开口:“小皇子抓周进行到哪一步了?”   不管平日里跟贵妃关系如何,皇后如今依旧是笑着开口:“回皇上,臣妾们都还在等着,还没正式开始呢。”   按照宫中旧俗,皇子公主满周岁抓周的时候其他妃嫔们是要象征性送一两件物品到小皇子小公主面前的。   送的东西也有讲究,反正这大喜的日子里不会有人上赶着找不痛快,故而如今叶朔面前摆的都是些砚台、墨条、古籍等等一类的比较高雅的东西,一眼望去,寓意都极好。   至于那些不入流的,都摆的离叶朔远远的,压根不给他接触的机会。   抓周嘛,不就这么回事儿?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早就已经习惯了。   叶朔明镜儿似的,知道自己今日也就走个过场而已,早在一个月之前,秋吾宫上下已经在为他的抓周宴做足了准备。   静嬷嬷瑜嬷嬷还有素月素心她们几乎是每天都要帮忙训练一番,免得到时候小皇子会掉链子,今日的时候,她们更是在砚台一类的东西上面涂上了贵妃娘娘最喜欢用的香膏,简直要多妥帖就有多妥帖。   叶朔明白她们的苦心,自然相当的配合。   那头皇后还在继续:“不知皇上今日里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要给小皇子做添置呢?”   连妃嫔们都送了,景文帝这个做父皇的自然也不能落下。   天地良心,这回皇后真的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并无其他意思。   景文帝沉思许久,一抬眼,有恰好对上叶朔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念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竟顺手将腰间挂着的玉印给解了下来!   刹那间,整个主殿一片骇然。   原本正在言笑晏晏在众嫔妃此刻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像淑妃贤妃德妃这些有孩子的嫔妃手上一个用力,手中的帕子顿时拧成一团。   就连皇后也久久不能回神。   试问天下谁能不知,皇帝的私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非一旁的素月及时按住了她,容贵妃惊得差点当场从绣墩上站了起来。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又是何意?   偏巧景文帝跟看不到似的,将私印解下之后,顺手便放到了王自全王公公及时找到的托盘上。   “今日朕来的匆忙,并未提前准备,就以此物,予小皇子做添物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众嫔妃听了却是心惊肉跳。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那枚小巧的玉印被王自全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他面前。   叶朔:“……”   可真有他的啊。   自己这便宜爹真行。   话说叶朔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最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前朝传来自己便宜爹跟外祖父的消息了,又不见他娘有多担忧,叶朔推断着,应当是便宜爹跟外祖父那边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镇国公毕竟戎马一生,想要一朝根除确实也不现实。   斩草除根吧,便宜爹应该也不舍得,但镇国公府如日中天又确实叫他担心。   故而这是在接着抓周的由头,试探镇国公府的态度呢。   让镇国公那边误认为小皇子有夺嫡的希望,看镇国公府会是怎样的反应,根据镇国公府的反应,皇帝才好判断究竟是杀是留。   道理叶朔都懂,但却并不妨碍叶朔心中反感。   叶朔最讨厌被利用。   便宜爹这习惯可不好,得纠正。   注意到底下小皇子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眼皮猛地一跳,好像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浑然不觉,容贵妃既紧张又纠结。   平心而论,她是想让自己儿子去拿那枚玉印的,但第六感又隐隐的提醒着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不过很快,容贵妃就没有功夫担心玉印不玉印的了。   在众人略显紧绷的视线中,底下的小皇子动了。   本想老老实实,安安静静配合着将抓周宴给过了,现在看来,怕是不用了。   当叶朔精准的避开所有好东西,直奔最外围的算盘的时候,景文帝转动手珠的动作不受控制的加快了。   算盘代表商人,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皇室众人自然不齿。   当叶朔将算盘旁边的金元宝揣进口袋的时候,景文帝跟着挪了一下位置。   他此刻已经发现了,事情貌似有些不对头。   呵,这就顶不住了?后面还有呢。   注意到不远处细微的响动,叶朔心中冷笑。   终于,当他的小手摸上胭脂和肚兜的时候,景文帝的手珠“劈里啪啦”几乎转出了残影。   手珠上面刻着佛经,本来是拿来静心之用的,结果现在却越转越让他焦躁。   景文帝拿玉印试探镇国公府的时候,明显忘记了一件事——   小皇子也是他儿子,他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他这个做父皇的哪儿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若是让宗室那边知道了,尤其是几位王爷,到时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景文帝的脸色就有些隐隐发青。   这…周岁抓周之前,容贵妃都没叫宫人们提前排练一下的吗??? 第17章 流言   整个大周朝在此之前,还从未有皇子周岁宴上抓周抓到这些东西。   莫说是皇子公主了,就连宗室,甚至是更底下的百姓人家都不多见。   所谓的周岁抓周,基本都是走个过场,真正刚满一岁的小孩子懂什么?不过都是父母那边精心安排的结果。   自己家关起门来倒是也无妨,若是要做给亲朋好友看,有的人家甚至早在一两个月前便已经开始提前做准备了。   中间出意外的概率简直是微乎其微。   但偏偏,这样荒唐的一幕居然被景文帝给碰上了,瞧瞧自己小儿子手里抓的都是些什么?   一个巴掌大的算盘,一枚金灿灿的金元宝。   这两样也就罢了,喜爱钱财,未来去户部任职倒也勉强能够说的过去。   但是胭脂跟肚兜…分明就是女子用的东西!   古人对抓周这些活动还是挺迷信的,更是相信小孩子孩童时期性格就已经定型了,不然也不会有“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出现。   可是如果是这样说的话,那自己小儿子如今又是怎样的一个说法?   一件胭脂还不算,又加了一件肚兜,难不成预示着自己儿子长大之后会成为色中恶鬼?   世家大族尚且讲究高雅、内敛,皇室就更是如此。   若想叫天下士族心服口服,皇室更应该成为表率才是,而好色一词,即便是放在皇家,也是件相当不体面的事。   看到这一幕,愣怔了一会儿后,底下便有妃嫔克制不住,轻轻的笑了起来。   小皇子竟是如此的不中用,这下子,看贵妃日后还如何得意的起来!   若她们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还不得羞愧到无颜再出这宫门半步?   “贵妃娘娘,您也莫要着恼,小皇子身份尊贵,日后即便是身边多几个女子,也是无碍的。”   此言之中,调笑和看笑话的意思简直要满溢出来了,更是不见了平日里的惧怕。   她们平日里跟皇后走的更近一些,早就看贵妃不顺眼了,好不容易等到这样的机会,憋的久了,还不得好好过把瘾?   更何况有皇上在,刚丢了好大一个脸的贵妃如何还能猖狂的起来?   话音落下,坐在上首的皇后护甲一顿,心中暗道一声蠢货。   这个时候,竟也敢说这样的话。   在几位嫔妃们看来,经此一事之后,本就冷遇的小皇子必然会彻底遭到皇上的厌弃,纵使魏氏身为贵妃,又能如何?   却不见她们说完这句话之后,上首的景文帝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难看。   这几位娘娘恐怕要倒霉咯。   不过这可不关他的事,是她们自己非要看笑话的。   还不待叶朔露出同情之色,下一瞬,就见景文帝沉着脸剐了她们一眼:“陆昭仪、杨婕妤、吴婕妤…言行有失,罚闭门思过三月。”   “皇、皇上……”几人明显慌了,她们怎么也想不明白,皇上明明应该厌弃小皇子才对,怎么反而罚了她们?   叶朔见状忍不住叹气,没办法,谁叫他年龄小呢?皇帝得多小的心眼才能跟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孩计较?   而几人刚刚的行为,跟当着孩子父母的面说你家孩子不好有什么区别?   便宜爹可不得生气么?   景文帝想说什么,但视线接触到小小婴孩那张稚嫩的脸时又给憋了回去。   偏偏叶朔跟看不懂似的,两只小手晃来晃去,手上的算盘也跟着劈里啪啦响,这动静闹的景文帝脑仁疼。   那时不时跟着小皇子上下晃动的赤色鸳鸯肚兜,更时看的景文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简直…成何体统!!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小皇子手上的东西收起来!”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见嬷嬷还有宫人们手忙脚乱的动作,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明白吗?”   皇后闻言,带头应诺:“是。”   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了,景文帝冷着一张脸,怀揣着试探的心思来,最后怒气冲冲的走了。   叶朔眼中的顽劣之色一闪而过。   等走出秋吾宫的大门没多久,王自全王公公就小跑着跟了上来。   景文帝这才知道,原来贵妃这边其实是有提前排练过的。   “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王自全闻言,张了张嘴,却是不敢回答。   之前的时候都是好好的,但是等皇上将那枚玉印拿出来之后就全变了。   小孩子本就不懂事,规律一旦被打乱可能就会引发连锁效应吧。   虽然王自全没说,但景文帝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然后他的脸也变的更黑了。   所以自己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有心试探镇国公,却忘了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反而弄巧成拙了。   景文帝一下子就长记性了,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下次绝对不这么做了,因为小孩子是真的控制不了的!   景文帝没过多久就回了勤政殿。   看到他的时候,太子还吓了一跳。   不是说父皇去参加了小皇子的抓周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最关键的是,脸色也变得这么差。   太子忍不住,关切的问了一句:“父皇,可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往日里若事太子这么问,景文帝必然好声好气的回答,但是这回,他实在是说不出口,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恼:“好好做你的事,谨言慎行,不该你管的莫要乱问。”   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训斥,太子瞬间就紧张了起来。   他、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太子表面看起来平静,心里却慌得不行,于是就真不敢继续问了。   等回了自己宫里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小皇子闹的。   心神骤然放松,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之后,太子哭笑不得。   另一边。   皇帝走后,其他妃嫔也陆陆续续的离开,好好的抓周宴顿时变得一团糟。   赵充容略显担忧的望着如今还在地上坐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皇子。   都是大人闹出来的事儿,却偏偏要怪罪到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自那日贵妃在她宫中生产、小皇子主动要了她女儿的银手镯之后,赵充容原本就对小皇子有些上心。   发现那枚药丸,赵充容更是纠结万分。   如今又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叫人心疼。   尤其是赵充容发现,那一对银镯子如今还待在小皇子手腕上呢!   此时赵充容却是不知,她眼中的小可怜其实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叶朔其实对这位赵娘娘感官也相当不错,见她神色有异,不由得咧开嘴,朝着她挥了挥手。   这下子赵充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强忍着回头的冲动,赵充容紧捏着帕子,默默离开。   只希望,贵妃娘娘不要苛责他才好……   一炷香后,秋吾宫的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容贵妃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看向了自己儿子。   这小东西,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知内情的容贵妃此刻定然是生气的,尤其是前一个月小东西表现的那么好,连她也给骗过了,最后真到了抓周宴上,却突然给她搞了这么一出,容贵妃心里简直要怄死了。   尤其是想到皇上的表情,容贵妃就更是心焦。   若是真因为这件事使得他被皇上厌弃了,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六皇子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同样觉得手足无措,但因为习惯,他还是帮忙求情道:“容娘娘,皇弟还小,您别……”   “不关你的事,你到一旁待着去。”容贵妃咬着牙,径直走向自己的儿子。   六皇子刚准备挡在前面,紧接着就被静嬷嬷给拦住了,一时间心急如焚。   静嬷嬷却是一点也不担心,做娘亲的,还真能忍心生孩子的气不成?   素心素月素秋她们这些未出阁的丫鬟却是不知,咬了咬下唇,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娘娘,小皇子年幼,什么都不懂,是奴婢们做的不好,是奴婢们大意了,才生了这样的事,要罚便罚奴婢吧!”   “本宫竟不知,他什么时候把你们也给收买了。”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小东西,容贵妃险些被气笑了。   没办法,平日里小皇子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伸手要抱的时候,简直让人心都化了,叫人不自觉的就想依着他。   容贵妃尚且如此,更别说这些丫头们了。   叶朔显然也知道他娘如今正在气头上,待她走过来的时候,赶忙将手中的胭脂奉上,顺便利用年幼的优势,软乎乎的喊了一声:“娘。”   微微上扬的瑞凤眼里弥散着薄雾,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容贵妃当时就顶不住了。   小东西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没外人的时候从来不肯叫自己母妃,总是娘啊娘的,简直腻死个人,叫容贵妃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如果一声娘不够的话,那就再加一个亲亲。   古人本就含蓄,容贵妃哪儿见过这阵仗,很快就被扑了个满怀,然后左右两边脸颊一边一个,亲的容贵妃立马就没脾气了。   “平日里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就会喊娘了,嗯?”   面对容贵妃的质疑,叶朔选择装傻,往他娘怀里一贴,假装听不懂她说什么。   “娘娘,小皇子也是惦念着您呢,您瞧这胭脂。”静嬷嬷适时的开口。   容贵妃视线往下,果然看到他手里似乎捏着什么。   危机一下子就解除了。   所有人都在帮他。   叶朔列了咧嘴,在他娘看不到的角度,朝六皇子眨了眨眼。   六皇子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整个秋吾宫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轻松。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景文帝已经下令不准外传了,但还是遏制不住流言的扩散,看热闹的人也逐渐冒了头。   这天下午,景文帝午休起来,还不等他招众位大臣到勤政殿觐见,就听到王自全通传,说是晋王到了,与之相携的,还有向来低调的肃王。   晋王乃景文帝胞弟,因着兄长的关系自小就有些无法无天。   至于肃王,当年在景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辅佐于他了,所以如今同景文帝的关系也相当的不错。   这两个人来做什么?   景文帝有一瞬间的不解,但还是跟王自全说,宣他们进来。   不过很快,景文帝就后悔做出了这一决定。   他就不该相信自己弟弟找过来能有什么正事儿。   果不其然,晋王刚一进来,张嘴便是一句:“皇兄,听说你儿子周岁的时候抓了肚兜还有胭脂,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得,丢脸果然丢到宗室那边去了。   “唰”的一下,景文帝的脸瞬间就黑了。 第18章 上学   晋王却像是没看到他的黑脸似的,继续在那里说道:“那胭脂香不香,肚兜漂不漂亮,上面绣的什么样的花儿?”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晋王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但是随后流言愈演愈烈,使得晋王不得不信,同时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小侄子,也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   那种…仿佛撞见同类的好奇。   景文帝忍了几忍,最终没忍住叫来了侍卫:“来人呐,把晋王给我拖出去!半个月之内不许他靠近宫门半步!”   “…皇兄,何至于此啊!”晋王惊了。   早知皇兄好面子,却没想他真的会恼。   晋王想要反抗,却被赶来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王爷,得罪了。”侍卫嘴上说的,要比他们的动作客气多了。   晋王就这样被侍卫们丢了出去。   门口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到。   双脚落地之后,晋王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倒是没有生气。   嘿,这事儿真有意思。   来日得了机会,一定要见见这位小侄儿不可。   看够了热闹,晋王也不在乎这半个月不能进宫的事儿,他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这番举动,险些将殿内的景文帝气了个半死。   待呈明殿外的吵闹声渐渐消失,胸口剧烈起伏,景文帝横了一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肃王:“你呢,你今日来,也是来看朕的笑话的?”   本来嘛…是这么一回事。   但见皇兄此刻真的生气了,晋王又脚底抹油提前溜了,能抗事儿的没了,肃王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皇兄何出此言?”   肃王看起来有些讶异:“我只是见皇兄最近时常因为春汛的事情烦心,所以特来问候,看看皇兄是否有需要,随时可以差遣臣弟。”   这话说的跟真的似的,若不是刚刚无意间瞥见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兴味,景文帝指不定还真信了。   “…近些年来,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全然不复当初那副闷葫芦的样子。   这一切,自己胞弟功不可没。   一个晋王也就罢了,若是肃王也变成了那样,景文帝想想都觉得头大,于是叮嘱道:“日后若是没别的事,少跟老十六厮混在一起。”   皇子时期,晋王排行十六,景文帝便习惯性的称他叫老十六了。   肃王闻言也不辩驳,十分顺从的应了声“是”。   景文帝心里头这才舒坦了一些。   不过既然肃王来了,景文帝断没有就这样放他走的道理。   既然他主动提起了春汛的事儿,正好景文帝发愁叫谁去办呢,景文帝本就有此一念,干脆就将这件差事交给肃王去办了。   大皇子如今在掌兵,二皇子又文弱,至于太子…尚且年幼,一时间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寻常官员景文帝又不太放心,数来数去,还是肃王最为合适。   肃王也不推脱,当场便领旨谢恩。   “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之后好好筹备一番,明日便启程吧。”时不我待,于灾患一事,景文帝果断的很。   只不过……   临走的时候,景文帝仿佛随口一般问道:“有关于小皇子的事,是只有你们两个知道,还是说整个宗室都传开了?”   皇兄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肃王清咳一声,正经道:“皇兄放心,除了我们两兄弟,其余无人敢乱嚼舌根。”   这话说的委婉,但是里面的意思聋子都能听出来。   所以皇兄,别自欺欺人了。   “……”   “你也赶紧给朕滚。”   “是,臣弟告退。”   因着皇帝的态度,后宫之中倒是没人敢提起这件事,叶朔连秋吾宫都出不去,那些流言自然也影响不到他。   到目前为止,叶朔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每天只需要为吃饭睡觉而操心的快乐的小废物。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六皇子入学的时间。   六皇子今年六岁出头,按照虚岁的话,他如今已经有八岁了。   这个年纪在平均虚岁六岁便要入学的上书房算是超高龄儿童了,但贵妃毕竟是贵妃,将六皇子加塞进去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少傅原本还心有余虑,据他所知,六皇子在进秋吾宫之前,一直处于无人管教的状态,莫说是读书习字,怕是开蒙都难。   但是碍于贵妃的情面,少傅只好硬着头皮考教了六皇子几个问题。   紧接着少傅惊喜的发现,六皇子回答的虽然有些磕绊,但基本都能答上来,比起上书房里的其他皇子来说也逊色不了多少。   少傅当即便放下了心。   不过因着六皇子识字太晚,根基不稳,少傅本想单独教他的,谁成想他刚说完,便被六皇子拒绝了。   “多谢少傅美意,只是学生想自己试一试。”六皇子不想在众兄弟之中搞特殊化,更不想在旁人面前露怯,让少傅单独教他,只会让六皇子觉得难堪。   所以他决定加倍的努力,争取早日追上其他人的学习进度。   少傅闻言一怔,继而满意的点头。   一旁的容贵妃更是觉得六皇子争气。   六皇子虽非她亲生,但毕竟养在她宫中,若是六皇子逊色太多,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因为六皇子从来不提,所以容贵妃也就不知道最近这一两个月里,因为要去上书房的事,六皇子曾经数次夜半时分从床上爬起来,或是温习从前学过的生字,或是自己学习新的内容。   有的时候,若是一个人不开口,莫说是养父母了,即便是亲生父母都不知道这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恰好,六皇子就是那个轻易不肯说出口的人。   容贵妃性子本就没那么细心,也就从来没有留意过。   以夜晚怕黑为由,六皇子所住的侧殿晚上几乎未曾熄过灯。   可偏偏,他房间里又从来不肯留人,如此矛盾,两日之后,晨起时看到侧殿砚台的墨还未干,叶朔便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叶朔不由得心下叹气,六皇子如今还年轻,尚且不知,只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上辈子叶朔就是病死的,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再多的钱财,再大的权势,若是活不了那么久,终究也是一场空。   而六皇子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金字塔顶端,他完全不需要为生存而努力,只不过是生活条件相对来说可能会差一些。   可就算是如此,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但这些只有叶朔能看到,身为局中人的六皇子是看不到的。   六皇子出身不好,在上书房里努力表现是他为数不多的翻身的机会,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别人劝,也是劝不听的。   六皇子此刻还在为回答上了少傅的问题而感到欣喜,心中暗自决定日后要更努力一些才行。   叶朔见状,不由得担心起了他的身体。   要知道大周朝的皇子,卯时,也就是凌晨五点就要到上书房报到,加上起床洗漱吃早饭以及路上耽搁的时间,也就是说他寅时便要起床。   凌晨三四点啊!   十几岁正值青春期也就罢了,这对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怎么可能受得了?   下午申时放学,整个学习过程超过了十个小时,晚上回来还要写作业,光是想想叶朔就觉得头大。   怪不得古代小孩夭折率高呢,如此揠苗助长,那苗能长的好才怪呢。   然而这种事,终究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就在叶朔拼命思考自己三年之后究竟该用什么方法躲避这种酷刑的时候,六皇子第二天一早,寅时刚过,就带着自己的伴读开开心心的出发了。   叶朔顺便抬头看了一眼,哟嚯,天还没亮呢,那星星月亮闪的,跟探照灯似的。   “……”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朔毫不犹豫,裹着被子翻了个身立马继续睡了。   简直就是噩梦!   叶朔一直睡到辰时才醒,彼时天已经大亮了。   睡足睡饱之后,他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消化了一会儿后,叶朔照例开始在院子里头疯玩儿。   想要身体好,光是睡觉是不够的,还要配合运动。   在古代没特效药没检查设备,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叶朔可不得小心点儿?   死过一次的人可不会真的看穿生死,指不定反而更怕死了。   他这么一动可倒好,直接把满院子的宫女太监都给累趴下了。   起先是容贵妃,容贵妃刚跟着他跑了没两趟就不行了,也不知道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哪儿那么多的精力,仿佛跟用不完似的。   叶朔也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体力似乎特别的充沛,一点也不像是小孩子。   略作思索,随即他恍然。   该不会是遗传了外祖父那边的体质吧?   能上战场的都不是一般人,听他娘说,外祖父直到现在一顿都还能吃六碗饭,挥舞几十斤的长刀跟玩儿似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众所周知,皇帝一般都比较短命,之前叶朔还怕遗传了自己便宜爹这边的短命基因,现在看来,遗传外祖父那边的概率应该要更大一些。   中午吃了饭,又睡了一会儿后,叶朔继续自己的活动。   下午四点多,就在他浑身冒汗的时候,六皇子终于从上书房回来了。   大约是学习强度比较高,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   叶朔见状习惯性的喊了一声:“六哥!”   自从抓周事件之后,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走了,叶朔的吐字自然而然就清楚了许多。   看到是他,六皇子不禁扬起了一抹笑容。   若是往常,六皇子必定要陪他玩耍一会儿,但今日……   六皇子伸手,摸了摸小皇弟的脑袋:“今日六哥有事要忙,等回头六哥忙完了再陪你,可好?”   所谓的正事,不过就是少傅今日布置下来,叫众人背的书罢了。   “不、不……”叶朔摆摆手,试图抢救一下。   “六哥,陪…陪……”   为了能让这小孩儿休息一会儿,叶朔都厚着脸皮卖萌了。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六皇子压根没把他的话当成是一回事儿,朝着自己的伴读使了个眼色之后,便自顾自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摊开书,背了起来。   伴读及时上前:“小皇子,臣来陪您玩儿可好?”   叶朔:“……”   算了,怕你这小身板撑不住。   叶朔看了对方一眼,决定还是不要荼毒这个不满十岁,同样是小孩的伴读了。   叶朔摇摇头,然后去墙角那边玩泥巴去了。   那什么…最近他发现捏泥巴也挺有意思的……   六皇子朗朗的读书时传来,一开始的时候叶朔还觉得挺好听的,后来渐渐的,便觉得枯燥了。   恰好容贵妃小憩起来,小厨房那边也掐着时间,送来了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嗅闻着空气里飘来的味道,叶朔毫不犹豫,把捡来的小树枝随手一丢,然后对着泥坑一顿踩。   待静嬷嬷来喊的时候,叶朔站起身来,带着满身的泥污就跟她走了。   静嬷嬷隐约看到泥坑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她只以为是小皇子胡乱画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若是她再早来一些便能看到泥坑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小字了。   这些小字,赫然便是六皇子如今正在背诵的内容。   刚刚叶朔觉得无聊,无意识的跟着写写画画。   可惜,静嬷嬷来的晚了,并未瞧见。   看到小皇子一身的狼藉,静嬷嬷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无奈的责备道:“若是待会儿娘娘见了,又该生气了。”   叶朔嘿嘿傻笑,并不担心。   偏殿那里,六皇子背书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19章 意识   容贵妃原本刚起,脑袋还有些昏沉,举着杯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品味着其中的茶香。   等叶朔走进来之后,她忍不住呛咳了一声,整个人都精神了。   尤其是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的泥巴点子,以及脏乎乎的小手,容贵妃急忙躲过他的飞扑:“别过来别过来,脏死了。”   天呐,他是刚刚在泥潭里面打滚了吗?   “嬷嬷快拦住他!”不敢相信自己这身新绣的衣裙沾上污泥的样子,容贵妃当时就急了。   叶朔不出意外,当即扑了个空。   被嬷嬷抓在半空中,叶朔小乌龟似的划拉了两下,见逃脱无望,叶朔很快就放弃了。   警惕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后,容贵妃才叫嬷嬷放下他。   “快去快去,快去给他换身衣服,顺便洗一洗。”   这怎么能行?   换完衣服回来点心不都凉了吗?   凉了的点心可就不好吃了。   叶朔也急了,抓着桌子腿儿死活不肯离开:“不、不……”   “娘、娘……”   嬷嬷不敢用大力,怕伤了他,只好看向自己的主子:“娘娘,您看这……”   注意到他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那一盘点心瞧,脸上满是垂涎之色,容贵妃不禁有些头痛:“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还有手去拿吗?”   话音落下,叶朔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嘴巴:“啊——”   他的手虽然脏了,但别人的手还是干净的呀。   容贵妃:“……”   这个时候小东西倒是机灵的很。   大眼瞪小眼,小的那个眼巴巴的看着。   容贵妃没奈何,只好道:“乖乖坐在这里,不准乱动,也不准碰我,听到了吗?”   叶朔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乖。   嬷嬷强忍着笑意,将小皇子抱到了容贵妃对面的椅子上,怕他摔了,后面还加了个垫子。   叶朔说到做到,两只手牢牢把握着旁边的扶手,一点都没有不规矩,像个小学生似的坐在那里。   容贵妃心头一软,用干净的手碾碎了一点糕点,放到他嘴巴里。   异常浓郁的蜂蜜的味道瞬间充斥着叶朔的口腔,以及其中淡淡的花香,不愧是宫中御厨的手笔,比他在现代吃的一些所谓的传统老字号要好吃多了。   “你倒是会享受。”吃个点心都还要别人喂。   容贵妃特意将护甲给取了下来,手指温温凉凉,时不时在叶朔脸颊上划过。   叶朔闻言,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自己亲娘嘛,不丢人。   不过因着叶朔如今才刚满周岁,点心一类的东西虽然用料简单,但因为糖分有些高,所以仍旧是不能多食。   叶朔刚用了一块,就眼睁睁的看着素月按照他娘的吩咐,将盘子挪了老远。   虽然叶朔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吃,但显然容贵妃在这方面是不会纵容他的。   叶朔毫无反抗的余地,就被嬷嬷抱走洗澡去了。   等他洗干净出来,六皇子才姗姗来迟。   叶朔趁机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如今已经全部暗了下来,马上就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   六皇子就真的是一口气从白天学到晚上,片刻也不曾停歇。   这样的劲头,若是叫现代的那群高中生见了,怕不是都要自愧弗如。   刚洗完澡的叶朔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水汽,仿佛刚出锅的包子一般,小脸蛋红扑扑的,叫容贵妃稀罕的不行。   于是容贵妃顺手便从嬷嬷手里接过了自己儿子。   等待晚膳期间,容贵妃坐在那里,一边逗弄着自己怀中的小人儿,一边问道:“今日你第一天去上书房,可还习惯?里面可曾有人欺负你?”   六皇子恭敬答道:“皇兄皇弟们待我都极为客气。”   叶朔闻言不由得默默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大皇子二皇子一个十七一个十六,早就在朝中领了差事,如今已经不去上书房了。   太子由太傅单独教导,剩下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三个人是一伙儿的,只有六皇子孤家寡人,再加上之前御花园五皇子投石子的事…所以怕不是客气那么简单,而是被孤立了吧?   容贵妃却是没想那么多,听他说没事,就以为是真的没事。   见六皇子摇头,容贵妃这才问起了他的功课:“如何,可还听得懂少傅所讲的内容?”   “回容娘娘,还成。”六皇子的回答十分谦虚。   “就是少傅今日叫我们学的《孟子·梁惠王章句》,这一节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便想先背下来,留到日后慢慢研究。”   虽然容贵妃压根不知道这个《孟子·梁惠王章句》是个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她似模似样的点头:“嗯,不错。”   她仿佛听懂似的开口:“那你如今背的如何了?”   提起这个,六皇子蹙了蹙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坦言道:“这篇文章有些长,我只背了前半部分。”   说实话,这文章实在是难记,花了大半天的功夫,他也就背了一半而已。   不过六皇子相信,再给他一晚上的时间,他肯定就能将这一小节全给背下来。   ……别问了别问了,待会儿饭菜都冷了。   见容贵妃似乎还要说什么,叶朔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容贵妃这才注意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晚膳已经上齐了。   容贵妃立即顿住:“用膳吧,文章的事明日再说。”   “是。”   六皇子说好的要陪他玩儿,总不能说话不算数。   无视他的疲惫,用过晚膳后,叶朔几乎是生拉硬拽将他拽到了院子里。   没办法,一天到晚光是坐在那里可不行,身体早晚要出毛病。   既然他不去锻炼,叶朔就只好硬拖着他去锻炼了。   虽然…在六皇子看来就是单纯的玩儿而已。   一开始六皇子心里头还有些不耐烦,觉得皇弟任性,耽误自己读书,但碍于贵妃,他又实在是不好发作。   直到看到他吭哧吭哧将绣球抱来,眼中满是期待,六皇子蓦然一怔,随即有些愧疚。   于自己来说对他就只有利用,但小孩子知道什么?他却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兄长。   六皇子见的世面少,在他看来,皇弟还这么小就这么粘着自己,不是视自己为至亲又是什么?   他完全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叫父爱。   在叶朔眼里六皇子就是个孩子,孩子没有分寸,他当然要在一旁纠正啊。   一直玩儿到六皇子冒汗,叶朔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六皇子…六皇子回去之后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看书了,破天荒的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了。   真不知道皇弟的精力怎么会这么的旺盛。   这么想着,六皇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的格外的香甜。   *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又是小半年过去。   这半年之中,不知道是政务繁忙,还是说景文帝用的久了,身体不行了,他踏入后宫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许多。   到贵妃这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总共就那么三四次吧,就比没有强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便宜爹来的次数虽然少,但是情况却是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这点从叶朔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主殿就能够看得出来。   便宜爹来的不多,却一点没耽误办正事儿,看样子不是身体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总觉得小儿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当他从贵妃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这小子的眼神看得他莫名有些手痒,想揍他一顿。   真是奇了怪了,景文帝从来不打孩子,他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怎么会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景文帝向来都是以说教为主,自己动手或者是叫旁人动手,在他看来终究是下下策。   直到看到自己小儿子揉着眼睛,还带着刚睡醒时候的困倦相,然后一头扑进贵妃怀中。   一边扑,他一边还念念有词:“羞、羞……”   贵妃忍着腰酸,将摇摇晃晃的小东西扶稳,不解的问道:“羞什么?什么羞?”   叶朔从衣服的缝隙里偷摸瞄了自己便宜爹一眼,霎时间顽劣之心大起,于是仰面道:“父、父皇…大…年纪,跟、跟…母妃……睡,羞!”   意思是,景文帝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跟他娘睡一起,不害臊。   现代年轻父母社死瞬间,被孩子当众说出房内的那点事儿。   这么强烈的羞耻感,就连现代人都遭不住,更别说皇帝了。   话音落下,景文帝的表情果然开始变得不自然了。   深吸一口气,不等他开口,就见小东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一溜烟就躲到了贵妃的身后。   景文帝…景文帝还能说什么?关键是这事儿压根没法解释啊!   景文帝本来寻思小孩儿忘性大,后面贵妃肯定会说点什么,肯定不会有第二次。   谁知道他再来的时候,小东西更是“噔噔噔”跑到里面,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出来了,那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不、不要赶…朔、朔儿自己、自己走……”   话音落下,他又扯了扯六皇子的衣袖:“六哥…我、我今晚…跟你睡……”   六皇子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听到这话顺口就问了一句:“啊?为什么?”   一旁的景文帝:“…………”   景文帝一张脸跟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王自全以及一干宫人果断埋下了头。 第20章 心态   六皇子还在那头不解:“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要跟我睡?”   倒不是六皇子不欢迎,就是感觉莫名其妙的。   殊不知他越问,景文帝的表情就越是精彩。   景文帝这辈子都鲜少有这么尴尬的时候。   平常他宠幸妃子的时候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被自己儿女说出来,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当皇帝毕竟是皇帝,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大太多,转瞬间,景文帝就恢复如常了。   这怎么行?   哪儿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于是景文帝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小孩儿惊呼了一声:“啊——”   随后叶朔的声音变得有些磕绊,死死抓着娘亲的衣角,仿佛被吓到了一样,害怕又惊慌:“好、好可怕……”   可不是么,再怎么冷静,景文帝的脸色还是肉眼能看出来不对。   六皇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出于本能,立刻噤了声。   怎、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六皇子再聪明,此刻也有些茫然。   看着两个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小孩儿,景文帝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卡在喉咙里,好不难受。   他想发火,却连个理由都没有。   算了算了,可不能再招惹了。   点到即止,省得把便宜爹气出个好歹以后就没得玩儿了。   叶朔见好就收,很快打着哈欠,一副困的不行的样子。   小孩子嘛,变化总是这样的快,最后还是瑜嬷嬷将他抱到六皇子房间里去的。   “母妃晚安,父皇晚安,儿臣告退……”   …晚安?是指请安的意思么?   因为小孩子处于学说话的年龄,嘴巴里总会蹦出一些新鲜的词汇,景文帝并未多想。   看到自己小儿子乖乖离开,他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儿而已啊……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便对着贵妃开口:“打明儿个起,就叫他搬出主殿去吧。”   皇帝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遂也不管叶朔如今才多大,背地里就对他展开了打击报复。   如果叶朔听到这话,估计会觉得,这便宜爹心眼儿真小。   背地里玩儿阴的真的大丈夫?   景文帝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他继续道:“打他出生起便没离开过你,这本就不合规矩,如今他已经一岁多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因着刚刚的事略微有些脸红的容贵妃这才想起,距离当初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了。   满宫上下,哪个不是孩子刚满月就搬去了偏殿?像他们这样的,已经是严重逾矩了。   故容贵妃虽然有些舍不得,却还是同意了皇帝的话:“是,臣妾知道了。”   见贵妃并未哭闹,景文帝心中的那口气顿时就顺了许多。   之后他甚至想着,等明日早起,贵妃将此事告知小儿子的时候,小儿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总之一定非常令人期待就是了。   景文帝做为皇帝,向来赏罚分明,贵妃做的过了他会开口训斥,贵妃做的好了,他也不吝啬夸赞。   “近一年多来,六皇子被你教养的极好。”小小年纪就如此刻苦,景文帝心中甚感欣慰。   刚刚用过晚膳,景文帝顺口考教了六皇子一番,如今看来他对结果应当十分满意。   来贵妃这里三四次,每回都能见到六皇子在读书,景文帝总算是将这个儿子记在了心里。   “哪里,皇上谬赞了,这事儿可跟臣妾没多大关系,是六皇子自己争气。”好听话容贵妃也会说,主要是事实确实如此,她这也不算是说谎。   “那也是你教的好。”   随口聊了六皇子两句,发现这个儿子实在是让他省心之后,自觉到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景文帝的话题又不自觉的转移到了自己小儿子身上:“对了,朔儿呢,他如今开始习字了吗?”   皇室不愧是内卷之王,寻常富贵人家孩子三四岁才开始开蒙,到了皇家,皇子刚开始学说话就要开始学生字了。   复杂的暂时理解不了,《三字经》、《千字文》背一背也是好的。   容贵妃不是没让人教过,素月略识得几个字,她是让素月教的,但是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   “朔儿自打会走路了之后,便比寻常孩童要好动了些,他有些坐不住,所以如今还没开始学呢。”   小东西如今不是玩泥巴就是看蚂蚁搬家,要么就是抱着绣球满院子乱跑,素月实在是逮不到机会。   “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小孩子好动很正常,景文帝此刻甚至还在帮叶朔说话:“待他再长大一些便好了。”   虽说皇子聪明是好事,但对于自己小儿子来说,景文帝私心里却盼着他能够平庸一些,不让镇国公府那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才好,故而并不像对其他皇子那样,步步紧逼。   容贵妃并未看出皇帝是在刻意纵容,她现在也觉得叶朔这样没什么。   此时两人没有一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讨论完孩子之后,两人很快便睡下了。   自打生下皇子之后,容贵妃整个人都变得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泼辣之中混杂着柔情,矛盾又和谐,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景文帝毕竟是个男人,又正值壮年,且对贵妃本身又有些喜爱在里头,难免放纵了些。   另一边——   叶朔原本是不困的,但他万万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六皇子回去之后还要背书。   刚听了没两耳朵,他就真的开始犯困了。   话说荀子这篇《劝学》也太长了吧……   将近两千个字,比八百字的作文翻个倍还多,感觉也太难为六皇子这些小孩儿了。   若是放在现代,六皇子的年纪刚刚够上小学一年级,叶朔记得小学一年级还在学“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来着,这难度对比,简直了。   无聊将整篇文章翻来覆去数了一遍,等数到1963个字的时候,叶朔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发誓,打死也不要跟他们一起卷。   一开始六皇子还担心会吵到他,结果刚准备读第二遍,就见叶朔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他愣了一下之后,随即失笑。   一直到亥时,六皇子才放下书,略显疲乏的爬上床。   这还是六皇子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觉呢,小皇弟浑身暖烘烘的,仿佛一个小火炉似的,如今正值盛夏,没一会儿功夫六皇子就出了一身的汗。   偏偏小孩儿不肯放过他,叶朔贪凉,睡着之后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蹭。   平常的时候六皇子睡觉还要盖一层薄薄的被子,今日可倒好,直接就省了。   六皇子心中分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小皇弟越发离不开自己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六皇子眉头微蹙,略显苦恼。   如此一夜过去,第二天叶朔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不用想,六皇子定然是去上书房去了。   叶朔精神抖擞的任由宫人们给他换衣服,换好衣服洗漱完出门,恰好撞见已经用完早膳,正准备去上朝的景文帝。   景文帝看到他,眼睛一眯,冷不丁开口道:“贵妃,你昨日答应朕的事,可千万不要忘了。”   娘又答应便宜爹什么了?   叶朔起先还有些不解,很快他就知道了。   原来是叫他搬离主殿!   原本吧,这种小事儿当皇帝的哪儿会放在心上,还故意在他来的时候提起,他这么说,肯定是故意看自己笑话来着。   不就是因为他昨晚说的那些话,所以报复来了吗?   切,幼稚。   就算是景文帝不提,叶朔自己也要讲的。   毕竟他已经一岁半了,虽然喜欢粘着他娘,但毕竟不是妈宝,往后一天天长大肯定会越来越不方便。   尤其是如今便宜爹偶尔也会来,叶朔还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呢。   所以听便宜爹这么说,叶朔当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能等到自己设想的反应,景文帝一整晚的期待顿时落了空。   报复不成,反而使得景文帝心中的憋闷瞬间翻倍。   不应该啊,他那么亲近贵妃,难道不应该好一番哭闹才对吗?   叶朔故作冷漠,片刻后,景文帝实在是等不到自己想要的,便带着满腔的疑惑,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恭送皇上。”容贵妃及一干宫人行礼。   望着他的背影,叶朔心里头乐的直打跌。   想看他出糗,啧,便宜爹还嫩点儿。   心情颇好的用完了早膳,叶朔照常出去溜达。   他如今已经一岁半了,腿脚比刚会走路的时候灵便了不知道多少,渐渐便不再满足于秋吾宫内了。   自从六皇子去了上书房之后,几乎没了陪他玩耍的时间,失去陪玩的叶朔难免无聊,心血来潮,便想着出去看看。   叶朔决定将自己的活动范围往外扩展五十米。   他也怕遇到危险,并不敢离开太远,加上有嬷嬷还有素月他们陪着,容贵妃倒也没有制止。   秋吾宫距离景文帝的勤政殿和呈明殿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近的,于是叶朔很幸运的就碰到了去上朝的太子。   早上太子上朝的时候,叶朔在遛弯。   中午太子饥肠辘辘的回来,叶朔已经吃完了午膳,如今正在用素月从秋吾宫小厨房拿来的绿豆冰。   太子急匆匆的用完午膳,下午日头正毒的时候突然被景文帝召见,路过的时候,叶朔正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纳凉,他躺在竹椅上,一旁的宫人替他打着扇子,徐徐凉风吹过,好不惬意。   傍晚时分,太子好不容易议完政回来了,又撞见叶朔正迎着夕阳,蹲在那里玩儿泥巴,时不时的,素月还会掰一小块点心放到他的嘴巴里。   太子:“…………”   太子不受控制,猛地停下脚步。 第21章 太子   注意到素月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叶朔想也不想,张开了嘴巴。   “啊……”   叶朔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一岁多的小孩儿被人喂饭不是很正常嘛。   最主要的是他捏泥巴正是关键的时候,压根腾不开手。   一双小手脏成这样,就算是他想主动吃,素月都还不乐意呢。   眼睛甚至都没离开手里的泥人,手上不停的捏来捏去,在嘴巴里把那一小块点心抿开,过了一会儿,叶朔又觉得有些口干,于是道:“水、水……”   素月赶忙取过太监托盘上的绿豆汤。   绿豆汤还是温的,夏天喝了最是消暑。   绿豆冰虽好,却是冰的,怕小孩子体弱,肠胃受不了,容贵妃压根不敢叫他多食,一天半碗已经是极限了。   已经一岁多的小皇子自打满月之后,在嬷嬷还有奶娘的精心喂养之下,早产带来的体弱逐渐消失,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强健了。   小皇子好动,火力旺,平日里最是苦夏,一碗热的绿豆汤下去估计会更热。   素月已经做好了小皇子会发脾气的准备,结果…小皇子把一整碗绿豆汤都干完,因为太热额头上都冒了汗,却还是一声没吭,专心致志的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泥人。   素月当时就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小皇子更好带的小孩儿了。   当然,这一切得建立在他乖乖待在那里不动,不乱跑的情况下。   他一旦动起来,寻常人根本抗不住。   素月未出阁,亦未经历过人事,按理说不应该母爱泛滥才对。   但是,谁又能拒绝一个长睫毛绿茶精呢?   小皇子乖起来的时候那是真的乖,最主要的是他能听得懂别人说的话,几乎从来不捣乱,更不会无缘无故打骂底下的奴才,想要什么就站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你,然后再可怜兮兮的来上一句:“素月…要……”   素月当时就不行了。   若不是碍着娘娘的命令,素月能把一整盘子点心都喂给他。   叶朔凭借着人类幼崽的红利,可以说是在秋吾宫为所欲为。   等他喝完这碗绿豆汤,素月甚至还贴心的用手绢帮他擦了擦嘴边的汤渍,随后又把帕子换了一面,去擦他额头上的汗。   “这边、这边。”   叶朔扬起下巴,素月十分配合的帮他擦了擦脖子。   而整个过程,都被不远处的太子尽收眼底。   平日里的时候,太子是不会将这种琐事放在心上的,他几乎日日都是如此,经常被父皇叫过去参与政事。   太子从来都不觉得苦,即便是当下也是如此,毕竟这样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天底下独他一份。   没见大皇子和二皇子削尖了脑袋,父皇都不曾看二人一眼吗?   原本太子是打心底里高兴,父皇越是这样,就越表明他看重自己,即使是苦点累点,太子亦是甘之如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他总觉得没平常那么高兴了,因为酷暑,连续几个小时未曾喝水的他此刻更是口干的厉害。   等太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本来是想走来着,却先一步给眼尖的奴才给瞧见了。   “参见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   素月一怔,随后赶紧将小皇子抱起来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   “欸欸欸!”慢点慢点,我的泥人!   一下午的劳动成果差点被毁,叶朔赶忙伸手去捞。   太子的脚步一顿,没奈何只好停下:“嗯,起身吧。”   这还是自小皇弟出生以来,自己第二次见他。   小孩儿要比刚出生的时候变的还要好看,不愧是贵妃生出来的儿子,相貌方面着实没得挑。   就在太子打量叶朔的时候,叶朔也在打量他。   一年多时间未见,曾经的初中生模样是少年如今又长高了许多,比着之前显得更加的内敛了,当然气质方面也更上一层楼。   对方毕竟当初救过他和他娘一命,还有就是,当初御花园里五皇子朝他丢石子的事儿,当时他娘是狠狠罚了淑妃一番的。   五皇子年纪还小,今年才八九岁尚且不成气候,可淑妃还有一个大儿子,二皇子今年可都十七了,两三年前就已经上朝参政了。   虽说他如今是贵妃之子,身份尊贵,但人家如今手里有权,压根不买账。   至于说二皇子可能不会记仇什么的,这基本上是没戏。   一来是母子连心,二来在这宫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皇子那边怎么可能不心生芥蒂?   便宜爹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叶朔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暂时是干不过二皇子,得想办法抱条大腿才行,虽说离他出门还早,但这不是有备无患么。   早早准备,省得以后被动。   于是叶朔想也不想,仰着头,张嘴就是掷地有声的一句:“哥!”   太子整个人当即就是一震。   话说他弟弟不少,但这么叫他的从前可从来没有。   太子嘴唇嗫动,觉得于理不合,似乎是想纠正,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个孩子,孩子的话又岂能当真?   待他长大,自然而然就与自己疏远了。   从前其他人便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叶朔既然已经先开了口,太子也不好再绷着脸,于是蹲下身来问道:“皇弟在这里做什么呢?”   叶朔这才猛地想起自己的泥人来。   还好还好,没被压着,也没弄破。   叶朔觉得自己的手艺不错,于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作品捧到了他面前。   凭心而论,叶朔的水平确实是有一点,并不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乱捏。   太子明显能够看出来这是容贵妃的模样,甚至上面的眉眼都是惟妙惟肖,有三分神韵在。   但是泥巴毕竟只是泥巴,就算是捏出花儿来也还是泥巴。   太子随口夸了两句,实则并不是那么上心。   再加上天色已晚,太子已经饿的不行了,便生了离去的心思。   本身一切都挺好的,但事情坏就坏在出于客套,临走的时候他像是寻常问别人的时候问了面前的小皇弟两句话——   “时辰不早了,皇弟可曾用过晚膳了?”   见小孩儿摇头,太子又问:“既如此,不如同孤一道,去东宫用些?”   “好啊好啊!”   “你既不愿,便等改日吧,如此,那孤便先……嗯??”习惯性的回了一半,太子才发现不对。   等等,他刚刚说什么?   他同意了??   他竟然真的应了下来!!   哼,没按你的预判走,傻眼了吧?   叶朔一脸无辜,趁着太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及时拉住了他的手:“哥、哥…走…走……”   说着,小孩拽着他便要走。   太子有些凌乱,从前他这么说的时候,可从来没有人真的答应过,毕竟客套话谁会当真呢?   太子此刻吃到了跟景文帝一样的教训,这招对小孩儿没用,因为听不懂大人话的他们是真的会点头。   一旁的素月见状都快要急死了,她总不能说不能去吧?   怀疑太子可是死罪。   偏偏即将入虎口的那只羊浑然未觉,甚至还朝着他们摆手:“不、不准跟着……”   “回去…母妃,说,晚上…不回叽里咕噜……”   便宜爹今天叫他搬出来,时间太赶偏殿墙的问题叶朔还不知道怎么跟他娘说呢,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的房子他可不敢住,于是叶朔干脆决定先去便宜哥哥的宫里头先混一宿再说。   反正太子如今还未娶亲,影响不大。   然而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素月差点叫了出来。   小皇子,他他他居然打算这一晚上都不回来了???   莫说是素月了,太子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弟顺着杆子就敢往上爬。   可是没办法,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反悔吧?   所以说,这种情况下,要脸的人总是吃亏。   素月眼睁睁的看着头脑发懵的太子带着他的侍从离开,等一行人彻底消失不见了之后,素月想也不想,撒丫子就往秋吾宫跑。   “——娘娘!出事儿了!”   另一边。   “快、快……”   听到小孩儿时不时的催促声,太子不禁思考,如今究竟是回自己的宫,还是回他的宫?   怎么感觉颠倒了似的。   秋吾宫距离东宫,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在对角,但也分隔两边,总之不是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能够承受的。   走了差不多一半多的时候,叶朔突然就停下了。   太子的心也跟着一提。   经过刚刚的事儿,太子已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不动声色,太子略显期待的开口:“朔儿可是后悔了?不如…叫墨书送你回去如何?”   怎么说呢,太子还是太天真了。   当他主动邀请的时候就该知道结果了,如今垂死挣扎哪儿还能来得及?   叶朔只是单纯的走累了而已。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默默将委屈吞下,还要佯装无事发生的人。叶朔有什么说什么,主动朝太子张开了双手:“抱……”   太子:“……”   太子瞬间冷下脸来。   然后他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小孩儿短短几个呼吸,眼底就蓄满了泪,仿佛下一瞬就要决堤,鼻子甚至已经提前开始抽气了。   太子头皮一麻,立马把他从地上抄了起来。   这下好了,小孩儿泪也没了,鼻子也不抽抽了,整个人立刻就精神了,哪儿还有刚才垂泪欲滴的模样?   太子:“…………”   太子怀疑自己被骗了。   不,是肯定自己被骗了!   与此同时,六皇子也从上书房回来了。   走在路上,他还在烦恼今晚小皇弟还要跟自己睡可怎么办。   小皇弟的睡相虽然不差,但六皇子还是觉得他耽误了自己背书。   就在他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一踏进秋吾宫的大门,六皇子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小皇弟今天去东宫用晚膳了,并且,一宿都不打算回来了。 第22章 逍遥   按理说,听到这个消息的六皇子应当是会觉得很高兴的。   终于没有人来打扰他了。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六皇子心里头反而莫名的觉得有些不舒服。   皇弟他有了太子,便…不再稀罕自己了么?   也对,比起他,世人自然更爱太子一些。   六皇子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正好这个时候容贵妃实在是抽不出空来理会他,六皇子同她说了一声后,便告退了。   回到偏殿,摊开书本,六皇子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混蛋!”   六皇子毕竟年龄还小,如今还不太能藏的住事儿,情绪上来,他控制不住捶了一下桌子。   六皇子自认为自己虽然心里头觉得他烦,但面上却从来没有表现过。   他已经习惯性的嘴上对小皇弟嘘寒问暖了。   结果,小皇弟却还是这样,说跟人走就跟人走了。   关键是,他之前从未见过太子殿下。   六皇子咬牙:“没良心的小东西……”   此时,秋吾宫主殿内——   自打素月传来消息说,自己儿子被太子带走了,还不叫宫人们跟着,容贵妃就有些六神无主。   朔儿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若是太子要对他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当局者迷,很快一旁的嬷嬷一句话便点醒了她。   “这么多人都看到小皇子跟着太子走了,若小皇子当真出了什么闪失,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太子非但不会伤害他,反而要保护他。   容贵妃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很快,她又陷入了新的纠结之中:“那…那就当真叫朔儿在东宫睡一宿不成?”这、这成何体统啊。   嬷嬷想了想,道:“待晚膳时间过了,娘娘遣人过去问候一声,小皇子应该还是要回的。”   这么大的小孩儿,哪儿有说是不想娘的?   等天彻底黑了,便哭着闹着要找娘了。   于是,容贵妃便真的信了。   另一边。   太子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吃的喷香的小孩儿,觉得他的心真大。   难道贵妃没教过他,不要随随便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还有贵妃本人也是,居然这么久了也没派宫人过来问候一声,当真就不怕自己一咬牙一狠心,然后想办法害了他?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要人命,却还叫人查不出来的毒有很多。   举着碗筷,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叶朔却不管那么多,对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就是一通胡吃海塞。   虽然不至于说是跟真正的小孩一样弄的到处都是吧,但叶朔的速度却是一点不慢。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小胳膊小腿,却把一旁的墨书给忙坏了,基本上这边筷子还没放下,那边就又要夹新的了。   叶朔从前还以为秋吾宫中厨子的手艺已经是顶顶好了,半点不输现代五星级酒店的厨师。   直到今日来了太子宫中,他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也对,贵妃毕竟只是宠妃,太子却是未来的皇帝,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东宫尚且如此,不知道真正的御厨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有机会定要到便宜爹那里尝一尝。   最关键的是在太子这里,太子没养过孩子,完全不会拘着他,叶朔基本上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好长时间没吃过油腻荤腥的叶朔顿时就把持不住了。   于是太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小皇弟的肚子一点一点鼓了起来。   “唔……”好饱……   到了八九分饱的时候,叶朔终于停了下来。   再看对面的太子,到现在为止也就才用了一碗白粥而已,叶朔几乎没见他怎么动筷子。   “可是、不合口味?”这回叶朔选择性的口齿清楚了些。   太子一愣,随即答道:“天气炎热,没胃口罢了。”   叶朔闻言,不由得看了一眼殿内摆放的硕大的两个冰盆,这冰盆里的冰用量比他娘宫中的还要可观。   储君储君,一切吃穿用度也就比皇帝皇后差了一线罢了。   东宫其实一点也不热,甚至还有些凉快。   叶朔懂了,孩子这哪儿是热的,分明是压力大,所以才吃不下饭。   十六岁放到现代还是个孩子,法律都承认的那种,而如今十六岁的太子都已经开始参与国家大事了,他压力能不大么?   用过晚膳,天已经大黑了,叶朔被墨书抱着洗了个热水澡出来,这才终于等到了静嬷嬷的到来。   在太子僵硬的表情中,叶朔果断拒绝了静嬷嬷带他回宫的请求,顺便,他还叫静嬷嬷回秋吾宫收拾几件干净的衣服,他明日要穿。   换洗的衣物…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太子眼睁睁的看着皇弟手脚并用,主动爬上了自己的床,甚至还朝他招手。   “哥、哥,快来。”   太子眼前一黑。   一旁的嬷嬷见自家的小主子活蹦乱跳的,精神头比在秋吾宫里的时候还足,顿时就放下心来。   如果小皇子能在太子宫中住一段时间的话,对秋吾宫的宫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们终于能够好好歇一歇,不用跟着小皇子来回跑了。   这么一想,这事儿似乎也还不错。   于是嬷嬷应了声是后,带着人转身就走了。   太子当即就傻眼了。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必定不可能说出那两句话。   太子最后悔的,就是路过的时候不该停下脚步多看那两眼,然后还被小皇弟身边的宫人给发现了。   看小皇弟这么活泼,估摸着睡觉也安生不到哪儿去。   太子此刻已经做好了一宿不能安睡的打算。   但等真正躺下的时候,太子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   叶朔毕竟是来蹭住的,基本礼仪还是懂的。   安安静静,绝不作妖,绝不给主人家添麻烦。   于是太子身边就只是多了一个小肉团子,其他跟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反正东宫的床够大,也不在乎多个叶朔。   甚至小肉团子起夜的时候也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他还知道从自己脚那边爬下去,蹑手蹑脚,如果不是太子睡不着,甚至都还发现不了。   等叶朔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太子压根没睡。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叶朔已经睡了一觉了。   平日里他的睡眠就极好,如果不是小孩子的膀胱不允许,他能一宿不起夜,一觉到天亮。   而太子这么年轻就开始失眠了,真不知道再过几年,他的发际线还能不能撑得住。   太子察觉到小孩儿似乎往自己的头上看了一眼,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小皇弟往自己旁边一躺,伸出小手来,轻轻的拍着他的胸口。   太子心念一动,片刻后,问道:“…你在做什么?”   “哥、哥…睡觉……”   原来是要哄自己睡觉。   “容贵妃她…平日里便是这样哄你入睡的么?”望着头顶的帷幔,太子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隐隐记得,自己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他娘也这么哄过他,后来他开始记事了,就再也没有过了。   叶朔闻言,默了默。   那倒也不是,他睡觉哪儿需要人哄,沾枕头就着。   不过这事儿说出来对太子这种失眠症患者来说太残忍了,叶朔果断选择闭嘴。   “你在…担心孤?”余光中注意到小孩儿眼神的变化,太子试探性的开口。   这回叶朔毫无心理负担,重重的点了点头:“担心…哥哥……”   废话,他能不能一直过上这种养尊处优,能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档次,全靠便宜爹和他哥了,他能不担心他们的身体吗?   “朔儿…要…依靠哥哥……”   太子误会了。   太子大为感动。   以至于等太子发现自己感动的太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晨起太子去上朝的时候,叶朔还在睡。   等太子中午回来的时候,叶朔已经用完午膳,正躺在贵妃椅上小憩。   下午太子离开,叶朔在喝东宫小厨房端过来的燕窝,燕窝需要提前泡发,时间会很久,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赶上太子空闲的时候。   太子走的急,于是这盏血燕就被叶朔笑纳了。   还有东宫这冰盆,每日都有固定的份额,太子不用这冰就化了,又不能挪给宫中其他人,万一太子哪一天用,结果没冰了,就是内务府的失职。   所以尽管太子本人不在,东宫的冰也还是12个时辰不停的在换。   膳房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按份例给的,就算是月底用不完也没有退回去这一说,有些食材放坏了,放烂了,最后就只能丢掉。   叶朔觉得太子就特别需要有一个人给他分担一下,不然也太浪费了。   叶朔从不给自己便宜哥哥添麻烦,就只挑他吃不完的,或者来不及吃的东西。   反正叶朔脸皮厚,也不在乎那么多。   可正是这样,几天下来,反而把太子给整抑郁了。   因为他来不及吃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了,最后都进了叶朔的肚子。   就连景文帝都察觉到了不对,忍不住问了一句:“最近几日,朔儿在你哪儿可还好?”   小皇子被太子带去东宫的事情,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廷。   太子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这样算好还是不好,不如…父皇亲自到我宫中去瞧一瞧吧。”   景文帝一开始还寻思,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再顽皮也是有限度的。   直到他一脚迈入东宫的大门,紧接着就看到两个冰盆之间摆了把躺椅,而自己小儿子如今就躺在那躺椅上面。   旁边是宫中养的乐师,乐师在一旁轻拨古琴,乐声轻柔悠扬,十分悦耳。   自己小儿子时不时张嘴,他每次张开嘴巴,必有一颗葡萄精准的落入他口中。   至于其他打扇的,念书的,捏肩的捶腿的…就更不用提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癖好,还有专门帮他捏耳朵的。   一向勤勉的景文帝当即就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第23章 演戏   从前先皇在世的时候,便耽于享乐,故而在民间风评十分不好。   虽够不上昏君一称,但超出的也极为有限。   可即便如此,先皇也极少让人这么伺候,反观今年小儿子才多大,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仅仅只是一眼,景文帝的脸就青了,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传圣上口谕,自今日起将小皇子禁足半年,恢复之后,一年之内不准踏入东宫,另,容贵妃教子无方,罚奉一月,钦此!”   叶朔跪在地上,低着头,听到便宜爹半年之内不准他出秋吾宫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狠狠竖起了中指。   自己享受不了也不叫他享受,便宜爹是不是玩不起!   还在东宫的时候,景文帝就大肆训斥他,说他小小年纪,便如此骄奢淫逸,简直无法无天。   天地良心,他哪儿就骄奢淫逸了、不识人间疾苦了?   那冰就算是他不在,也是要放的,他在了,反而叫那冰有了用武之地。   还有乐师团队,那可是从先皇时期就一直养在宫里的,光养不用,放着他们吃空饷啊?   他让人去请的时候,那群乐师都闲出屁来了,因着景文帝勤勉,连带着整个后宫都不敢大肆娱乐,那群乐师整天不务正业,他这不也是变相的让这些白拿银子的人紧一紧弦吗?   至于葡萄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京城外庄子里采摘过来的,马上都要放烂了都轮不着进他太子哥哥的嘴,荔枝什么的这些稀罕物都还在前面排着队呢,几串葡萄算个屁,哪里称得上一句奢侈啊!   还有打扇的、念书的、按摩的…这些在宫中就更是正常了。   怎么组合起来,落在便宜爹眼中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真是搞不懂。   还有,什么叫一年之内不准踏入东宫,怎么防他跟防贼似的。   他才一岁多,还能把已经满十六,算是半个大人的太子给带坏了?能吗能吗!   叶朔相当气不过。   一想到自己的美好生活刚进行了没两天就被破中断了,叶朔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好不容易逮到那么好说话的太子,结果…唉!   就在叶朔咬牙叹气期间,殊不知一旁的容贵妃以及嬷嬷们简直要被吓坏了。听完口谕的内容后,容贵妃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禁足令,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   大周朝从前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自己儿子这算是独一份。   他得是做了什么,才能将皇上气成这个样子啊!   “小殿下,娘娘,请领旨谢恩吧?”王自全王公公可是从头围观到尾的,此刻他看向小皇子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叹。   他这回,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公公想起了自家主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上朝,每天不光要处理政务,还要抽空安抚后宫,但凡外头爆出点什么事儿,皇帝两三天不能合眼都是常事。   太子殿下同理,也要跟着忙碌起来。   两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娃娃自在……察觉到自己已经严重逾矩了,王公公心中告了声恕罪,急忙将思绪拉了回来。   容贵妃浑浑噩噩的谢了恩,当了解到自己儿子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给他准备的房间,所以迟迟不肯回来,以至于招致这样的祸事,当即掉起了眼泪。   “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吧,直接同母妃说便是,大不了叫内务府拆了重弄……”   容贵妃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或许小东西不喜欢她亲手布置的侧殿会让她有一点点伤心,但如今他受罚,才是最叫容贵妃难过的。   其他都顾不得了。   叶朔也没想到就蹭个空调,最后却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对不起,娘……”   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话说突然就利索起来了,容贵妃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母子俩抱头痛哭。   只不过容贵妃哭的是自己儿子的前程,而叶朔哭的是禁足令一下,自己得半年之后才能想办法找回场子。   时间跨度太长了,心里头真的不爽。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就是半年嘛,他等的起。   再然后口谕的事儿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飞到了宫中各处。   小皇子被禁足了,身为他的生母,容贵妃又能好到哪儿去?   好不容易恢复的荣宠估计又要搭进去,贵妃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孩子怕不是来讨债的吧?   而且“骄奢淫逸”这词一出,这个孩子多半算是废了,换成她们是贵妃,此时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年富力强,再生一个皇子出来了。   与其为这样一个被皇上厌弃的孩子劳心费神,不如养一个好的。   淑妃贤妃德妃,包括皇后在内,背地里牙都要笑掉了。   “有这样一个儿子,贵妃一脉怕是再难成气候了。”轻轻拨开茶杯上面的一层浮沫,几人不约而同的这么想着。   但她们终究不是贵妃。   容贵妃半点不觉得被拖累,反而担心小孩子心思敏感,万一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被他父皇训斥了可怎么办?   没见多少皇子都是因此而变得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以至于丧命的吗?   不过很快容贵妃就明白了,自己的担心实属多余。   叶朔自从被禁足之后压根没多大反应,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还是跟从前一样疯跑嬉戏,就是除了不能走出秋吾宫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变化。   太子和容贵妃担忧的一样,加上父皇还是他引过去的,心中的愧疚感就更深。   太子也没料到父皇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禁足令一事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遣了墨书来。   然后墨书就将自己看到的小皇子跟宫女太监玩儿丢绣球游戏的画面说给他听了。   太子发现,自己这个皇弟,似乎不是一般人。   太子沉默了一瞬,道:“…还有别的么?”   “呃…小殿下让奴才问,太子殿下如果实在是没胃口,能不能把今年新进贡的荔枝给他,小殿下说那筐荔枝再不吃就坏了……”墨书硬着头皮复述完叶朔的话,随后低下头,压根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太子:“……”   良久,太子终于再次开口:“既然他开口了,那便拿给他吧。”   “是……”   关于小皇弟被父皇的侍卫硬押回来一事,六皇子听完心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小皇弟去蹭个饭也能惹出这么多事儿。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真的在太子宫中住了那么多天。   事发之后,太子还特意遣人送来了一筐荔枝。   若是六皇子没记错,今年南边总共就进贡了六筐荔枝过来,景文帝自己留了两筐,给了皇后两筐,太子两筐,剩下的就连贵妃都没有。   故而淑妃那边得了赏赐之后,五皇子在课堂上得意的跟什么似的,五颗荔枝翻来覆去的摆弄,也不嫌烦,最后还是四皇子看不过去,说了他两句,五皇子这才收敛。   而如今,他自己也有荔枝了。   小皇弟得了荔枝之后,先是分了贵妃许多,接下来便是他了。   满满一筐少说也有十斤,分到他手里起码有个一两斤,一两斤更是能有五个五颗,如果明天他也拿到上书房,必定能叫五皇子难堪。   但最终,六皇子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都没有吃这些荔枝,一直等到荔枝放坏,六皇子都没有剥开哪怕一个。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在叶朔看来还是挺快的,在每天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中“嗖”的一下便过去了。   转眼,叶朔都两岁多了。   解禁的当天已是初夏,叶朔换上了薄衫,当宫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嗷呜”一声就窜了出去。   这么久,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秋吾宫再大,也就那一亩三分地,如今叶朔捏的泥人都快能摆满整个装饰架子了。   身后素月他们赶紧跟上,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这回叶朔却没如他们的意,反而叫他们走远一些。   难不成,小皇子已经开始厌烦他们了?   素月不禁有些伤心。   但其实,叶朔叫他们走远是另有意图,就是暂时不能跟他们说就是了。   “这里,扎个秋千。”两岁的小孩已经能说清楚话了,叶朔的口齿也跟着利索了起来。   几个小太监虽然不解,但主子已经这么说了,他们自然要招办。   尽管小皇子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意向,但小孩子嘛,总是变得很快,说不定他是在哪儿听说或者看到了秋千这个东西,所以也想要呢?   就这样,叶朔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好多天,终于等来了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景文帝习惯性穿着一身常服,在御花园里散心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有人在荡秋千。   他本以为又是后宫中哪个妃子想出来的手段,结果走近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儿子。   景文帝恍惚间想起,如今已经是半年过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早在两个月之前,自己小儿子刚过了两周岁的生辰。   时隔这么久,景文帝早就不气了。   小孩子贪图享受在所难免,相信这半年禁足期后,他应该已经改正,不会再犯了。   只是小孩子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此处又是如此僻静,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是了,一个被皇帝厌弃的皇子,自然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贵妃怕不是将自己被冷落的事情,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见惯了宫中冷暖,景文帝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没用的人,便会像是废弃的棋子一样被丢掉。   只是景文帝想不到,贵妃居然也会如此。   …这群妄自揣测圣意的狗奴才们!   他何时亲口说过要放弃自己的儿子!   看着险些被自己害的不能顺利出生的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又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再不见曾经的活泼,景文帝心头蓦然一痛,内疚之心大起,怀疑是不是自己当初要他禁足的时候话说的太重了,以至于叫旁人误会了。   可是口谕之中,旁的半个字都没提啊!   骄奢淫逸四字也是背着人的时候说的。   而这半年之中,自己竟也未曾过问过。   景文帝快步穿过这片桃林,挥开眼前的枝桠,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到小孩儿抬头,先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人感到一惊,继而满脸的茫然:“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   是谁…   谁…   长达半年未见,还未到记事年纪的小儿子如今已经认不得他了!   直到此刻,景文帝才恍然惊觉,六个月对于小孩子来说,原来是这么的漫长。   景文帝心神大震,随即愣在原地。 第24章 戏弄   “快说, 你究竟是谁!不然的话本皇子可‌就要喊人了!”   小孩儿‌色厉内荏、又满是慌张的样子更是刺痛了景文帝的眼睛。   他还曾记得‌,半年之前,自己小儿‌子是何等的任性和活泼, 如今却是像受了伤, 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兽。   当皇帝的,无一不是多疑多思的人, 一点点小小的细节, 落在他们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这么小的小孩儿‌,别说是半年不见‌了,时隔一两个月不见‌就会忘记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景文帝沉默了下来,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王自全却没想这么多, 下意识的就要提醒道:“小殿下,这位可‌是……”   “退下。”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景文帝就打断了他。   王自全愣住。   无视自己贴身太监的反应,景文帝径直走上前去‌,王自全很快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赶忙带着一干太监还有‌宫女退了下去‌。   皇上这应该是想要修复同小殿下的关系了。   看‌来皇上还是有‌些在意这个儿‌子的。   王自全略作‌思考,心里便有‌数了。   看‌起来,小殿下的福气还远没有‌到头呢, 是他们这些人妄自揣测了。   幸好此前自己并未对秋吾宫不敬,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论是在贵妃风光时,还是在贵妃落寞后都对她极为客气, 王自全顿时松了口气。   “以后都当心着点儿‌, 做什么事儿‌之前都走走脑子, 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听到了吗?”环视一周, 王自全不由得‌叮嘱道。   其他宫女太监如今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赶忙应是。   另一边。   景文帝虽然儿‌女众多,但面‌对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一个小孩从当初的活泼任性,但如今的唯唯诺诺,这么大的反差,带给当事人的震撼还是相当强烈的。   没见‌皇帝都顶不住么?   皇帝的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你若是再不说话,本皇子可‌就要走了。”说完,小孩儿‌赶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看‌着随着自己接近,跟着炸了毛的小东西,景文帝不由分说,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放手!放手!”   “你再不放手本殿下可‌就喊人了!”   似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大胆,两岁多的小孩儿‌再也绷不住,眼神之中满是惊慌。   “你知道我是谁么?我跟你说我爹可‌是皇帝,小心我告诉他,叫他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看‌来,小东西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还有‌,他的处境似乎真的不怎么好,只能放些空话,毫无威胁之力。   景文帝闻言,终于有‌了反应:“哦?你说你是皇子?可‌有‌证据?”   景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触及到他开了线的袖口时,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心中更是怒气上涌。   这群该死的奴才,竟是如此拜高踩低吗?堂堂皇子,居然连衣服都是破的!   景文帝再仔细一看‌,发现‌衣服的样式也是去‌年的了。   还有‌贵妃,难道母子之情竟然也抵不得‌所‌谓的恩宠吗?   景文帝此刻既愤怒,又失望,眼底一片光火,嘴上却还是说道:“我见‌其他皇子无一不是锦衣华服,出行时身后更是跟着成群的宫人,怎得‌你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未见‌?”   “你还说自己是皇子,莫不是在诓我吧?”   啧,便宜爹还真陪自己演上了。   果然当皇帝的都好这一口。   随即,叶朔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小脸儿‌都憋红了:“…你胡说!”   景文帝再接再厉:“还有‌,我怎么从未在圣上身边见‌过你?所‌以,你果然是在撒谎。”   “我才没有‌!”   叶朔闻言,仿佛终于不堪忍受一般,这才说了实话:“本、本殿下只是犯了错,所‌以父皇才不肯来见‌我,等、等再过一段时间,父皇肯定还会来看‌我的!”   说完,小孩儿‌扬起小脸儿‌,恶狠狠道:“所‌以你敢不敢报上自己的姓名,到时候本皇子定要你好看‌。”   注意到他说起自己犯错时候,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以及深深的懊恼和迷茫,景文帝的心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破天荒的,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对这孩子是否过于苛责了。   当时他毕竟也只有‌一岁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哪儿‌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结果自己一个冲动,便降下了如此重的惩罚,更连累贵妃丢了那么大的脸,所‌以如今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   景文帝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既然是犯错,那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错在何处?”   “我、我也不清楚……”   提起这个,叶朔果断掰起了手指算道:“那冰是无论我在不在都要用的,那乐师也是养在宫里头的,我见‌没人使‌唤,便请来用了,葡萄也是太子哥哥不吃的,还有‌啊……”   所‌以他究竟错在哪儿‌了,他分明是废物利用好吧!   被他这么一通算,景文帝居然也神奇的觉得‌这孩子没问题。   随后脑海里闪过当时他躺在躺椅上的画面‌,景文帝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差点被他带沟里去‌。   错还是有‌错的,若皇子如此,传到民间引得‌大家争先‌效仿,又该如何是好?   于是景文帝开口:“身为皇子,理应以大局为重,不该如此骄奢散漫。”   “可‌是…做主的又不是我,表率一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拜托,便宜爹和便宜哥才是真正当家的人,他就一混子,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法乱纪哪儿‌能影响那么大?   谁会在意一个屁都没有‌的皇子听曲儿‌吃葡萄啊。   叶朔一脸委屈。   “有‌父皇和哥哥两人做天下万民的表率不就成了?”何苦再拖他下水呢?   景文帝听到这话猛地噎住,合着他和太子两个人累死累活,最后到了享受的时候却让他来是吧?   本来嘛,贵妃生的孩子、镇国公的外孙能够有‌如此想法,景文帝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他这样说就证明他没有‌野心,证明他承认太子储君的身份,若是能一直保持下去‌,简直不要太合景文帝的心意。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当真听到这些话,景文帝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莫名有‌些憋气。   不过两岁孩子的话不能当真,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便会明白,自己如今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了。   一想到这里,景文帝的心情便有‌些晦暗,越发坚定了不让双方见‌面‌的打算,省得‌镇国公那边教他儿‌子一些不好的东西。   很快,挥散这些莫须有‌的年头,景文帝佯装不在意,然后问道:“听你这样说,那你岂不是很恨圣上?”   凭心而论,如果换做是他,觉得‌自己没错的情况下被这样一番重罚,应该也是有‌所‌不满的吧。   “怎会!”下一秒,却见‌面‌前的小孩儿‌炸了毛似的,瞬间跳了起来。   “听着,我不准你说我父皇坏话!”   见‌眼前的小孩儿‌虽然满腹委屈,却还是下意识的维护自己,景文帝心中五味杂陈,言语之间也忍不住软化‌了下来:“是是是,是我的不是。”   虽说皇上是在跟自己道歉,但这样温和的态度,还是叫旁边的王自全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向小皇子的目光也跟着变了几变。   小孩儿‌闻言,这才满意。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还是年纪小的那个最先‌败下阵来:“…算了,原谅你了,不过日后你可‌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眨眼之间,景文帝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不过最终,他还是不动声色的反问出来:“小殿下,你觉得‌我应该是谁呢?”   啧,看‌样子便宜爹不打算就这么结束啊,那自己就继续陪他演好了。   叶朔想了想,随即眼前一亮:“最近本殿下听说新科状元要进宫面‌圣,你是今年的状元对不对?”   “对,一定是这样,母妃说状元很威风的,所‌以你身后才跟了这么多人是不是?”   这傻孩子,禁足之后消息也太落后了些。   春考时间是在三月份,如今已经是五月了,足足两个月过去‌了,更何况新科状元进宫面‌圣走的是皇宫正门——承天门,根本不会路过后宫这边。   不过见‌他这么期待,景文帝破天荒的没有‌扫了孩子的兴,于是点点头,道:“是,下官正是今年的状元,小殿下真聪明。”   这下轮到叶朔噎住了。   “……”   挖槽,便宜爹好生不要脸,居然真的点头认下了这个身份。   状元如今还不到三十,正事风华正茂的时候,他如今几岁了?马上满四十了吧?   见‌小孩儿‌似乎有‌些沉默,景文帝不禁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   叶朔摇了摇头,道:“并非,只是觉得‌,大人好生熟悉。”   “像是…像是父皇一样的感觉。”   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到最后的时候,他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   难不成…小家伙要认出自己了?   景文帝挑眉。   随后,或许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景文帝又听他说道:“那个…不知道大人介意不介意,让我抱一下你。”   景文帝愣住,似是没听清:“…什么?”   “因、因为我、我好久没见‌到父皇了,所‌、所‌以……”   对上小孩儿‌渴望又忐忑的眼神,景文帝的心一下就软了:“…自然,小殿下想抱多久,便抱多久。”   既然他这么说,叶朔当然就不客气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下一瞬,景文帝就被他抱了个满怀。   从未跟哪个儿‌子这么亲近过,景文帝眼中闪过些许的不自在,许久后,他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小孩儿‌的脑袋上。   他这才发现‌,半年未见‌,小儿‌子已经长‌高了许多了。   “大人今日可‌有‌事情要办?若是没有‌,可‌否多留一会儿‌?”仿佛是带了泪,小孩儿‌的声音也变得‌涩涩的、闷闷的。   景文帝不由得‌心头大震,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头。   见‌自己儿‌子就一个人在这儿‌,景文帝最后还撸起袖子帮他推秋千来着,就因为他说了一句:“已经好久没有‌人陪我玩儿‌了。”   六皇子整天都在念书‌,太子那边又不准他去‌,叶朔又不好去‌折腾贵妃,毕竟是他亲娘,实在是舍不得‌,最近这日子过的,着实空虚寂寞。   景文帝却是误会了。   于是他难得‌放下了手头的政事,在这里陪了小儿‌子整整一个下午。   最后叶朔玩儿‌累了,顺势就爬上了景文帝的后背。   大胆!   放肆!   景文帝震怒,下意识的皱眉,本来想拒绝来着,但还不等他动手,叶朔的两只小手就已经环上了他的脖子。   “就连身上的味道也好像哦。”   “可‌是,父皇永远都不会这么背我的吧……”   犹带稚气的童言童语最是戳人心窝子,面‌对这个自己亏欠良多的儿‌子,景文帝硬撑了两个呼吸,没撑住转头就被愧疚感给淹没了,原本已经握上他手腕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一次而已,不打紧的。   夕阳西下,青石路上落日的余晖将‌父子两个的影子拉的老长‌。   路过的宫女太监乃至于妃嫔,看‌到这一幕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皇、皇……”   但还不等他们行礼,景文帝顿时就是一个眼神扫了过去‌。   如今他沉浸在角色扮演中不可‌自拔呢,哪儿‌会乐意被别人拆穿?   景文帝还等着到了秋吾宫的时候亲自同小孩儿‌说呢,到时候,他必然会很惊喜的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景文帝不禁勾起了唇。   一旁的王自全王公公都被这温情的一幕给感动到了,他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圣上呢?   一路上,叶朔喋喋不休,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洒,活脱脱把一个崇拜父亲的儿‌子的形象表演的淋漓尽致。   景文帝听得‌是心花怒放,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亲儿‌子的崇拜,跟外人虚伪的赞扬,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是好景不长‌,叶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提前交代‌过了,素月却还是跑去‌跟他娘告状了。   当然,素月也是出于好心,毕竟一个两岁多的孩子非到单独待着,她一个奴婢也阻拦不了,只好让能管的着他的人来管咯。   于是当看‌到他娘站在道路的尽头时,叶朔本能的感觉到不妙。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坏了,贵妃动作‌太快,景文帝压根没来得‌及同对方商量。   一路上的掩藏,顿时毁于一旦。   见‌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景文帝心头一沉,背上的小孩儿‌若是发现‌自己被骗了,定然是很失望的吧。   电光火石之间,景文帝已经想好了安抚之词了。   但是随后事态的发展,似乎跟他设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叶朔比他爹还紧张,拼命朝他娘使‌眼色,可‌是容贵妃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儿‌子这么大胆子,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儿‌子,连他皇帝老子都敢骗。   于是起身之后,想也不想,容贵妃当即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喜欢穿着这身破衣服到处乱跑,还不叫素月他们跟着?”   “这衣服你哪儿‌来的,我不是叫静嬷嬷丢掉了吗?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母妃是吗?”   这次贵妃真的是气狠了,他才两岁多,若是出点什么事儿‌,这不是要自己的命吗?   无怪乎容贵妃如此生气。   皇帝不愧是皇帝,很快就抓住了两句话中的重点。   等一下,这旧衣服不是贵妃不给换,而是小孩儿‌自己不肯换。   而且,也不是宫人们不跟,是他特意将‌宫人们给支走了。   最关键的是,看‌容贵妃眼眶红红,根本就不像是要放弃自己儿‌子的样子。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扮成一副可‌怜的样子,专门在那里等自己的。   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假的。   “轰隆”一声,景文帝的脑子瞬间就炸了,反手一抓,不由分说将‌准备偷溜的小孩儿‌提到身前。   事已至此,叶朔就算是单方面‌抵死挣扎也没用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若是表现‌的好,待会儿‌指不定还能好过一点。   对上他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这一刻,景文帝气的浑身发抖! 第25章 挖坑   震惊、羞恼、愤怒…齐刷刷涌上心头。   多少年了, 景文帝都多少年没气成这样过了。   看着指着自己的手不停的哆嗦,逃脱不得的叶朔不禁吞了吞口水。   糟糕,好像玩儿‌大了。   “父、父皇你冷静点‌, 你、你听儿‌子解释……”   然而这个时候, 景文帝已经几乎失去理‌智了。   他脑海里‌不停的在回想自己帮他推秋千、背他回来和‌被他一‌通天花乱坠的乱夸而感到得意和‌自喜的样子。   事实证明,尴尬到极致的时候人‌是真的会气到失去理‌智的。   尤其眼前这位还是皇帝, 脸面‌之事大过天的皇帝。   之前的景文帝有多愧疚, 如今的景文帝就有多愤怒。   他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给戏弄了!   景文帝从前从未打过孩子,若是有儿‌女犯错,但凡他指出来, 儿‌女们自然而然就会纠正, 甚至他们的母亲就已经先自己一‌步,斥责出声了,根本轮不到景文帝动手的时候。   更何况,景文帝向来瞧不上动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动用‌武力只不过是图一‌时之快,对问题没有根本性的解决,反而会让儿‌女心生怨怼。   儿‌女只是怕了,并非是改了。   但今日, 仿佛无师自通一‌般,景文帝本能的开始四下环顾,看有没有趁手的物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鸡毛掸子了。   秋吾宫内的宫女太监们正在打扫房间, 却不成想皇上冲进来, 瞬间就抓起了插在花瓶中的鸡毛掸子。   “都给朕滚出去!”打孩子之前, 皇帝还不忘贴心的清了个场。   宫人‌们哪儿‌见过这阵仗,吓都吓死了。   此时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王自全都不禁惊呆了, 刚刚父慈子孝的画面‌,怎么说变就变了??   叶朔虽然没有挨过来自亲爹的揍,但他对这个流程一‌点‌也不陌生。   等拿到武器之后,下一‌步就是一‌顿胖揍了。   叶朔猛地一‌个激灵,抢在皇帝动手之前,扯开嗓子喊道:“母妃!母妃救命啊!爹要打死我!”   混账!   他都还没动手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真要杀儿‌子呢。   以他这个音量,怕是周围几个宫里‌头的人‌都听见了。   “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景文帝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   叶朔才‌不管那么多呢,能喊的全喊了一‌遍:“哥、哥!快来救救我!”   然后几乎半个皇宫的人‌都被惊动了,很快太子也听到了消息。   景文帝这才‌猛地清醒过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那自己才‌真的是面‌子和‌里‌子都没了呢。   景文帝下意识的去捂自己儿‌子的嘴,一‌边捂,一‌边咬牙:“住口,还嫌不够乱是吗?”   “唔唔唔唔……”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叶朔涨红着一‌张脸,用‌眼神这么控诉着。   景文帝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意思,于是压低声音道:“是你先骗朕的!”   一‌想到自己陪他玩儿‌了半天状元和‌皇子的游戏,景文帝一‌张老脸都青了。   他以为他才‌是玩游戏的那个,没成想是被自己儿‌子给玩儿‌了。   指不定这小王八蛋心里‌怎么嘲笑自己呢。   一‌想到这些,景文帝手就又开始哆嗦了。   冷静冷静冷静!   叶朔盯着他手中的鸡毛掸子,大气儿‌也不敢喘。   事已至此,除非自己把这小王八蛋掐死,然后把王自全等一‌干宫人‌全杀了,毁尸灭迹,不然这事儿‌没法当没发生过。   许久后,认清现实的景文帝突然就平静了下来:“说吧,怎么样你才‌能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天呐,堂堂皇帝居然在跟一‌个小孩子谈条件!   眼见面‌前的小混蛋眼中流露出如此情绪,景文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差点‌又破功。   叶朔见势不妙,即刻收敛:“你不揍我,我就不说。”   景文帝倏尔眯起眼睛,心情再度变得恶劣:“你威胁朕?你可知,你犯的乃欺君之罪!”   换成是别人‌,哪怕是太子,听到这话‌估计也一‌脸惨白的跪地不起了。   无他,这罪名实在太大,一‌不留神可是要掉脑袋的。   叶朔浑然不惧,突然正色,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黑白分明的眼中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父皇对待儿‌子,也如朝堂之上待臣子那般,言谈举止,亦需处处小心么?”   小孩儿‌面‌容尚且稚嫩,更是有着年长的皇子不曾有的天真。   无怪乎景文帝觉得他天真,换成是别人‌,谁有这个胆子敢问这句话‌?若是他再痴长几岁,也是不敢的。   从前也从未有人‌问过他这句话‌。   君臣父子,先君臣,后父子,皇家之人‌,理‌应如此。   景文帝原本是应该这么告诉他的,但不知为何,他却突然开不了这个口。   虽是君臣,但…亦是父子。   猝不及防,景文帝有片刻的怔忪。   趁着这个空当,叶朔又问:“既为父子,又何谈欺君?”   双手倏尔收紧,景文帝反射性的开口:“…放肆!”但不知为何,底气却略有不足。   他虽然当了那么多年的爹了,但却没碰到过这种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手。   叶朔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父皇您瞧,若此事放在寻常父子之间,不过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罢了,您又何苦如此大动肝火呢?”   “放在寻常人‌家,指不定若干年后父子两个还会时不时提起,当做笑谈呢。”   当真…如此?   看出的便宜爹的犹豫,叶朔小脸一‌肃,半点‌不心虚,十分肯定的点‌头:“当真!”   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的这一‌关给过了再说。   景文帝在这方面‌可能真的是见识比较少,还真被他给唬住了。   冷静下来,景文帝才‌听到外头疯狂拍门的声音。   哦,忘了说了,景文帝嫌丢人‌,把宫人‌们赶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正殿的门给锁了。   他这般举动,可把容贵妃给急坏了,再加上刚刚自己儿‌子的惨叫,容贵妃一‌颗心七上八下,手都拍红了,整个人‌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皇上,皇上,若是朔儿‌犯了什么错,还请您念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次吧,您若是当真要罚,便罚臣妾——”   话‌还未说完,只听到“吱呀”一‌声,眼前的这扇门突然就被打开了。   容贵妃心头一‌喜,还不等她开口,就看到景文帝随手把什么东西给丢了过来。   定睛一‌看,这火红的一‌团,不是自己儿‌子又能是谁?   容贵妃手忙脚乱的去接,等她再转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皇帝的背影了,随之飘来的,还有他沉沉的声音——   “贵妃,朔儿‌顽劣,日后须得好生教导才‌是。”   起先景文帝还想再罚来着,但转念一‌想,这小混蛋毕竟才‌两岁,况且十多天前刚解的封,今日又要关,景文帝都觉得过于频繁了。   最‌关键的是,上回关他半年他就敢整这么一‌出,鬼知道下次还能再想出什么招儿‌来。   景文帝决定这回放他一‌马,也放自己一‌马。   等便宜爹走‌后,叶朔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他一‌点‌也不担心他娘会被迁怒,便宜爹虽然渣,但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底线。   甚至叶朔也并不怎么担心自己。   还是那句话‌,年纪小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最‌多挨顿揍,或者再被关半年禁闭,其他也没什么了。   现在揍没挨,禁闭也没关,简直血赚。   下次,下次还这么玩儿‌。   叶朔喜滋滋的想着,结果一‌转头,正好对上容贵妃喷火的眼睛。   糟、糟糕,都忘了送走‌一‌个,还有一‌个呢!   叶朔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娘、娘你也听我解释啊!”   许久后,秋吾宫中再一‌次传来了小皇子的惨叫。   另一‌边。   被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子戏耍这件事带来的影响比景文帝想象的还要大。   他甚至在晚上睡觉之前都还在想这件事。   一‌幕又一‌幕,不停的在景文帝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循环。   越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   察觉到寝殿内弥漫的低气压,王自全大气儿‌都不敢喘。   毕竟他也是当事人‌之一‌,恨不得最‌近都消失在皇上面‌前,省得皇上看见他,就想起当日之事。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王自全甚至一‌度为小皇子的胆子而感到震惊。   不知道出于怎样的一‌种心里‌,景文帝最‌后还真旁敲侧击,问了几位大臣,若是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会如何做。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个回答——   “他敢!腿给他打折!”   景文帝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即便是寻常人‌家,这顿揍也还是跑不了的,亏当时自己还信了他的话‌!   景文帝没忍住,失手将手边的杯子摔了个粉碎。   小混蛋手法如此娴熟,不动声色,一‌连挖了两个大坑,这就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初犯。   与此同时,过往的一‌幕幕飞快的在皇帝脑海中闪过。   犹记得他一‌岁多的时候,因为贵妃侍寝的事儿‌,就曾给了他好大一‌个没脸。   如今的景文帝越来越觉得他是故意的。   至于抓周、摔翡翠麒麟的事儿‌就更不用‌说了。   景文帝一‌怔,继而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自己这个小儿‌子,天生就坏? 第26章 打牌   不, 倒也不是‌坏,就是‌单纯的气‌人罢了。   两岁多便‌已是‌如此,长大了那还得了?   因为太子他们都异常勤勉、听话、兢兢业业, 以‌至于景文帝产生了错觉, 觉得自己特别会养孩子。   直到今日‌,景文帝才‌发现, 自己前头那些孩子算是‌白养了, 加起‌来甚至都不如这一个棘手。   对方‌还会拿君臣父子之类的话堵他。   你听听,这像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吗?   偏他又不能真的说出先君臣之类的话,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 却不能摆在明面上, 终究有伤父子感‌情。   故而,此题无解。   生平头一次,景文帝入睡前想‌的不是‌国事,而是‌为小儿子的教养问题感‌到头痛。   与此同时,东宫——   先前在秋吾宫那边闹起‌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然而还不等他去查看什么情况,这场闹剧便‌已经歇止了。   “这动静,怕不是‌皇弟又做了什么惹父皇不高兴了。”该说不说, 不愧是‌太子,才‌见了叶朔两面就已经初窥真相了,猜的那叫一个准呐。   “哦?我观殿下言行,小皇子似是‌有些顽劣?”从未见过这位小皇子真容, 听他这么说, 一旁的太傅来了兴趣。   太子闻言扯了扯嘴角:“太傅有所‌不知, 我这位皇弟,已非一句顽劣所‌能概括了。”   太傅乃太子的老师, 面对老师,太子无有言不能尽。   于是‌他便‌将自己看到的事统统说了一遍。   然后太傅也不说话了。   就单凭躺躺椅吃葡萄,又是‌乐师又是‌按摩的,太傅心想‌,幸而他不是‌储君,不然来日‌登基也是‌昏君之相。   幸好,自己辅佐的是‌太子,旁的皇子自然是‌越不中用越好。   “以‌眼下的这个情况来看,小皇子似乎不足为虑。”太傅因为镇国公那边而悬了两年的心,如今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只是‌少不得,日‌后要辛苦上书房的那帮人了。”   毕竟都是‌搞教育的,大家相互之间自然认识。   正所‌谓同行相轻,文人尤其如此,就连太傅也不能免俗。   好巧不巧,如今掌管上书房的,便‌是‌他的老对头靳哲靳大人。   容贵妃一看就是‌个宠孩子的,皇上每天又要操心那么多事儿,基本不可‌能亲自管教,最后还是‌要落到皇子的老师头上。   尽管小皇子如今才‌两岁多一些,距离去上书房还有将近两年时间,但太傅此刻却已经提前预料到小皇子去上书房时的画面了。   一想‌到老对头头痛的模样,太傅眼中不禁染上淡淡的笑意‌。   届时,定要好好看热闹不可‌。   另一边,随着‌景文帝的情绪变化‌,整个后宫众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本以‌为长达半年的禁足,已经将小皇子给按死了,作‌为打破记录的人,在众妃嫔眼中,小皇子定然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谁知道这才‌过了多久,就有人看到皇上在宫中背着‌他行走了。   注意‌,是‌背着‌。   莫说是‌其他皇子了,这份殊荣即便‌是‌太子也没有。   皇上是‌标准的严父,除了皇子生下来的时候会抱一下之外,再多的就没有了,更别提背了。   就算是‌下头大臣家中,当爹的背孩子的情况都不多见。   父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可‌撼动的权威,意‌味着‌一个家庭乃至宗族中最不可‌僭越的存在。   若是‌与孩子亲近太过,岂不让孩子失了敬畏之心?   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淑妃她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帕子都要拧烂了,危机感‌顿生,然而还不等她们想‌出办法来,后面又听说皇上暴怒,差点把小皇子打了一顿。   这、这是‌唱哪出??   景文帝此番变脸太快,以‌至于皇后她们实在是‌搞不明白了。   皇上到底,对小皇子是‌疼是‌气‌啊!   别说是‌她们了,就连容贵妃这个亲娘都快要头疼死了,自己儿子才‌两岁就已经是‌这样了,再长大些可‌如何是‌好啊!   看着‌照例在宫里头疯玩儿的小孩儿,容贵妃决定了,叫他提前读书。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许等他读了书,明白了书中的道理之后自然而然就变得懂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浇水和泥巴的叶朔突然觉得后背一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很快,当看到素月抱着‌一摞书过来的时候,叶朔就明白,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于是‌叶朔在容贵妃开口之前,撒丫子就跑了。   “娘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先告辞了拜拜~”   他一个两岁的小娃娃,有个屁的事情要做。   小孩儿的背影渐行渐远,容贵妃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假意‌温柔,最后彻底破功,变成了怒火万丈。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给本宫捉回来!”   “今日‌他就算是‌说出花儿来,也要把这本《千字文》给本宫背了不可‌!”   “是‌!”   ……   别看叶朔小胳膊小腿儿,跑起‌来却一点也不慢,而且正是‌因为他身体小,所‌以‌才‌更好躲藏。   不过叶朔心里头也有分寸,皇宫这么大,就自己这小身板儿,一旦行差踏错指不定就被有心人给一口吞了。   尽管从明面上来看身为贵妃之子的他还挺安全的,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凭她娘贵妃的身份定然会为自己报这个仇,但他那个时候人都没了,报仇还有个屁用。   于是‌叶朔特意‌饶开了假山、池水、水井等等这些事故高发地带。   就在他只身在御花园晃悠,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如果是‌那里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六哥上学,东宫那边又进不去,叶朔觉得,自己是‌时候另外寻摸一个好去处了。   说干就干,叶朔迈着‌小腿,朝着‌目的地进发。   等叶朔走了没一会儿,素月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   不对啊,刚刚还看到小皇子在这儿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人了?   素月怎么也想‌不明白,小皇子压根没来过御花园几次,之前扎的秋千也不在这个位置,所‌以‌他是‌怎么将路线记的这么清楚的,就连哪里更好躲藏才‌不会被人发现都知道。   若不是‌之前见识过这些小太监的本领,素月还真当他们没用呢。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小皇子。   就在素月无头苍蝇似的在御花园里头乱转的时候,叶朔已经出现在了书兰斋的门口。   他记得,赵娘娘便‌是‌住在这里。   看着‌眼前紧闭的宫门,叶朔踮起‌脚尖,费了老大劲才‌勉强够着‌了上面的那个门环。   “咚咚咚”、“咚咚咚”。   彼时,赵充容正在喝药。   自从没了孩子之后,她的身体也没有从前好了,每日‌里的汤药基本上没断过。   结果她刚把碗端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因着‌她这里几乎无人造访,起‌初赵充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经身边的婢女提醒,她才‌叫伺候的小太监出去查看。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被打开,小太监往外一瞧,咦?没人呐,莫不是‌闹鬼了。   随后,他听到底下传来清脆的童音。   “劳驾,赵娘娘在吗?”   小太监下意‌识的低头,看到那一节红色的衣衫,他先是‌一愣,继而一惊:“请小殿下安,小殿下吉祥。”   赵充容脸上闪过愕然,等她回过神来,小娃娃就已经噔噔噔的跑到她面前了。   赵充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其中也包括小孩子,好在叶朔是‌和话痨,一点也不用担心冷场。   “赵娘娘怎么在喝药,赵娘娘最近是‌病了么?”   对上小娃娃略显担忧的眼睛,赵充容心头一暖:“只是‌将养身体罢了。”   说完,她将面前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将药碗给一旁的丫鬟,叫她处理了。   用帕子擦了擦嘴,赵充容问道:“小殿下怎么来了?”   最关键的是‌,竟然还记得她。   “不知为何,我一想‌起‌赵娘娘便‌觉得亲切,于是‌便‌来了。”叶朔说起‌瞎话来,半点不觉得脸红。   “若是‌赵娘娘嫌我烦,我现在便‌离开……”   小娃娃蔫了吧唧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赵充容纠结片刻,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麻烦:“等一等。”   赵充容叹气‌:“若是‌小殿下不嫌弃的话,想‌在我这人待多久都可‌以‌。”   叶朔立马来了精神,哪儿还有刚刚的委屈吧啦:“不嫌弃不嫌弃!”   见他对自己的屋子似乎有些好奇,赵充容想‌着‌反正里头也没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遂便‌主动牵着‌他的手参观了起‌来。   等走到其中一个抽屉的时候,叶朔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东西‌…应该就是‌古代的扑克牌吧?   尽管已经认出了箱子里头是‌何物,但叶朔却还是‌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赵娘娘,这是‌什么?”   “你说这个啊…这东西‌叫马吊。”从前赵充容未出阁之前,经常与小姐妹们凑到一起‌玩耍。   后来嫁给了还是‌太子的景文帝,一直到今日‌,已经有十五六年了。   这副马吊带到这儿来本是‌留作‌纪念的,如今也旧了。   叶朔:“马吊是‌玩具吗?”   赵充容迟疑着‌开口:“这…应该算是‌吧?”   叶朔等的就是‌这个,他眼前一亮,然后仰头道:“那我们就玩儿这个吧!”   “嗯?”   赵充容想‌也不想‌就要回绝:“这可‌不是‌小孩子可‌以‌玩儿的东西‌。”   以‌及……   “马吊牌要四个人一起‌玩儿才‌好玩,我们才‌只有两个人。”   不就是‌缺人么,这事儿好办。   “赵娘娘等我,我去将隔壁两个宫的娘娘也叫来!”他来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片区域格外的安静,全然没有秋吾宫热闹,估计都是‌一些情况跟赵充容差不多的妃子在。   根本来不及阻止,赵充容眼睁睁的看着‌小娃娃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赵充容愣住。   “欸???” 第27章 安静   当听到敲门声的时候, 其他两位娘娘也跟赵充容一样,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小皇子怎么‌,突然到她们这边来了?   宫中的孩子有的时候就意味着麻烦, 皇子身‌份尊贵, 万一出点儿什么‌闪失她们可担待不‌起,两人下意识的便想要婉拒, 谁知道, 紧接着小皇子就开了口。   “娘娘打马吊么‌?三缺一哦。”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已经满了三个人,就差自己‌了一样。   就跟在现代打游戏似的, 五排开黑就差一个了, 就问你来不‌来。   大部分人哪怕很困了,衣服都‌脱了也要爬起来打上两把。   这种情况下但凡心智稍微有一点不‌坚定的,三句话两句话就被‌忽悠走了。寻常根本不‌好‌意思拒绝,两位娘娘自然也不‌例外。   等她们到了书兰斋,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小皇子对对方用的也是这套说辞。   也就是说,他当时明明一个人都‌没有,硬是靠着这一句“三缺一”, 把她们给凑齐的。   然而现在想走,却是来不‌及了。   这小机灵鬼。三人不‌约而同‌,在心中这么‌想着。   赵充容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因着都‌是潜邸的老人儿, 又无子无女, 等级都‌差不‌多, 相互便行了个礼。   赵充容作为书兰斋的主人,赶忙让宫女太监们去准备热茶和点心。   等奴婢们捧着点心走到院中, 那边叶朔也已经捧着马吊牌出来了。   关于马吊牌这个东西,在大周朝还是十分普及的,算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博戏之‌一。   其他两位娘娘也不‌陌生‌,闺阁时期经常同‌小姐妹们一起玩儿。   只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手都‌生‌了。   看着眼‌前略显破旧的纸牌,三人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怀念之‌色,心头的拘谨和陌生‌也跟着消散了许多。   徐充仪不‌由得抿了一口茶水,笑着道:“许久没见过这东西了,待会儿妹妹们要让着姐姐些才是啊。”   徐充仪年龄最大,伺候还是太子的景文帝最早,故而自称一句姐姐也没什么‌不‌妥。   听到这话,李充媛以扇捂嘴,同‌样笑了:“我‌也正有此意呢,两位姐姐待会儿可要手下留情啊。”   赵充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此时她心中正在思考,待会儿要不‌要放水。   别的不‌提,单论牌技,赵充容绝对称得上是这个。   在闺阁之‌中,在那群小姐妹里,赵充容自认无人能出她左右。   但那毕竟是未嫁人之‌前,小姐妹们之‌间不‌必在意那么‌多,等到了宫中,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若是赢的太多,赵充容怕伤了和气‌。   故而她决定,待会儿该放手的时候便放手,娱乐罢了,又岂能当真?   早些将‌今日糊弄过去,日子便能早些恢复往常的平静。   叶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大家好‌像都‌特别谨慎的样子,一点也放不‌开。   不‌过他到也不‌担心不‌尽兴,毕竟等会儿真玩儿上了,想控制也控制不‌住的。   于是叶朔带头,率先伸手去抓牌。   赵充容三人紧随其后。   ‘好‌牌!’   三人心中几乎是同‌时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只有叶朔苦着一张脸,看着自己‌手里的这一把渣滓。   这牌是长了眼‌睛么‌,把不‌好‌的都‌分到他这边来了。   小牌都‌被‌他给摸走了,娘娘们手中的牌面定然不‌错。   “一万贯。”轮到徐充仪,徐充仪随手打了一张出去。   叶朔转了转眼‌珠:“三万贯。”   李充媛捏着牌的手一顿,糟糕,自己‌刚好‌能压上,还能将‌牌面里头为数不‌多的废牌给打出去。   可是这样的话,自己‌想输就很难了呀。   最终,李充媛没能忍得住这种诱惑,出了一张四万贯。   如此几番交锋下来,两局很快过去,本来还想保存实力‌的赵充容渐渐发现,对面这两个人似乎也没尽全力‌。   原来大家都‌打的一个主意,都‌在让牌。   对面那两个人装新手装手生‌装的可真像,若是自己‌水平再‌差点,就真的被‌她们给骗了。   同‌样将‌自己‌摆在放水位置的李充媛和徐充仪眉头一皱,等等,不‌对劲儿。   事情跟自己‌设想的似是有些不‌太一样。   连出两次出牌都‌及时被‌三人稳稳接住,然后反被‌一套带走的叶朔不‌禁陷入了沉思。   问,随便找了三个人打马吊,结果这三个人都‌是高手的概率有多大?   或许是被‌对方挑起了好‌胜心,又或许是高手的尊严不‌容挑衅,三人从刚开始的拘谨,到小心试探,最后变成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总共就花了不‌到五局的时间。   到了后面,赵充容三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各种拆牌、算牌,如果叶朔真的是个普通的两岁小孩儿,现在早被‌打的都‌爬不‌起来了。   虽然,现在的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叶朔牌技不‌差,甚至可以称得上高超,但现代的扑克跟马吊到底不‌一样,他还需要适应一下。   最关键的是,三位娘娘说好‌的打牌的时候同‌他讲解具体规则的,结果等打起来的时候就全忘了。   就这样,三人你来我‌往,最后只有叶朔受伤的局面达成了。   等赵充容她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朔的荷包已经空了,里面攒了两年的压岁钱全输光了。   看着小孩儿空空荡荡的荷包,和委屈吧啦的小脸儿,赵充容等人猛地清醒了过来。   …糟糕,把小皇子给忘了。   看着手边满堆的银豆豆,赵充容她们脸上不‌约而同‌的闪过了淡淡的尴尬之‌色。   “小殿下……”   生‌怕把他惹哭,赵充容刚准备描补些什么‌,结果下一瞬,书兰斋的宫门就又被‌推开了。   原来是容贵妃终于带着人寻了过来。   对上她面上的怒意和急切,赵充容她们先是一惊,随后便要行礼。   容贵妃也是,张口就要骂,结果叶朔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   容贵妃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朝自己‌扑了过来,然后一把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母妃救我‌!”   容贵妃听到这话,也顾不‌得训斥他,只以为自己‌不‌在的时候他被‌人欺负了呢。   结果低头一看,他塞到自己‌手中的,居然是一把马吊牌。   “母妃,儿子的压岁钱都‌输光了,求求母妃,帮儿子赢回来好‌不‌好‌?”   容贵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走了。   她身‌后举着一本《千字文》的瑜嬷嬷此时显得有些尴尬。   “回头再‌找你算账。”容贵妃瞪了小东西一眼‌,只不‌过看在叶朔眼‌中没什么‌威慑力‌就是了。   紧接着容贵妃走近,轻嗤一声:“你们三个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赵充容张了张嘴,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毕竟对方说的有理。   眼‌神一扫,找到哪个是自己‌儿子的位置,容贵妃当着众人的面就这样坐了下来:“不‌如本宫也来陪你们玩儿两把如何?”   叶朔闻言,及时开口:“母妃厉害,母妃好‌棒。”   但是吧…她真的能成么‌?   赵充容三人的牌技叶朔是见过的,非寻常人能比。   咂咂嘴,叶朔并不‌抱什么‌希望。   贵妃有令,三人不‌敢不‌从,于是几人就又重新坐到了牌桌上。   赵充容她们冷静下来后,本来是想让牌的,等贵妃高兴了,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吧,打算归打算,她们怎么‌也想不‌到,贵妃的牌技居然这么‌烂。   怕做的太明显被‌看出来,等时机差不‌多之‌后,徐充仪出了一手牌,寻思送贵妃走得了。   结果…贵妃愣是没要。   再‌出,贵妃还是不‌要。   徐充仪愣住了。   她不‌知道的是,贵妃其实也很为难,一开始她寻思放一手来着,但是到了后面,她发现自己‌突然就要不‌起了。   徐充仪没奈何,只能把最后一张牌出了。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再‌来再‌来。”贵妃眯起眼‌睛,她还就不‌信了。   一旁的叶朔眨巴着眼‌睛,拉着她的衣袖说道:“母妃母妃,不‌要玩儿了,我‌们该回去读书了。”   “等一下,瑜嬷嬷你先看着他,让本宫再‌来一把。”   叶朔闻言,一脸无辜。   这可是他娘自己‌说的,跟他可没关系。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从下午的艳阳高照,到傍晚的夕阳昏沉,容贵妃虽然赢了几把,但到底还是输的次数比较多。   就这,还是赵充容她们没尽全力‌的情况下。   最后母子两个齐上阵,才渐渐将‌局势掰了回来。   容贵妃突然发现,马吊牌还挺有意思的,宫中无聊,闲暇时刻玩一玩也无不‌可。   “明日午后,你们三人记得来秋吾宫找本宫。”   叶朔哪儿能看不‌出来,他娘这是上瘾了。   正好‌,有个东西勾住他娘的注意力‌,省得他娘老是逼着他读书。   赵充容闻言,倒也不‌是特别排斥,打了一下午牌之‌后三人发现,虽然贵妃娘娘输的时候脸色不‌好‌看,但倒也不‌迁怒,给钱的时候也痛快,算是牌品不‌错的牌友了。   一开始容贵妃不‌想让自己‌儿子参与‌进来的,小小年纪便玩物丧志这可怎么‌得了?   但是吧,她发现没有小东西在一旁时不‌时的指导,自己‌还真赢不‌了。   所以经常性的,容贵妃输急眼‌了的时候就会把叶朔提溜过来,换他上场,自己‌则坐在一旁看着。   搞明白了规则之‌后,在三位马吊牌高手的磨练下,再‌加上之‌前的基础,叶朔的马吊牌技术可谓是突飞猛进。   一开始赵充容她们还觉得他是个孩子,让着他,但是渐渐的,三人便感觉到了吃力‌,只能拿出真水平同‌他玩耍。   然而没过多久,真水平也不‌够用了,小皇子从一开始的输多赢少,逐渐变成了输赢持平,最后彻底成了赢多输少了。   除非运气‌特别不‌好‌,那把牌拿的特别烂,实在是没办法的情况下会输,其他时候都‌是赢。   但是运气‌这么‌差,十把之‌中都‌不‌一定有一把,所以哪怕只是寻常牌面,他也几乎不‌会输。   等到了这个时候,叶朔就贴心的提出,不‌再‌赌钱了,三位娘娘俸禄不‌多,宫外娘家又没有多少助力‌,总不‌能让她们把私房都‌贴进去吧?   不‌如贴纸条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容贵妃还觉得没意思,在她看来不‌赌钱的马吊没劲儿,直到她脸上被‌贴上了第一张纸条。   容贵妃的心态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就这样,日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转眼‌已是两月过去。   不‌晓得为什么‌,景文帝总觉得最近的后宫出奇的安静,贵妃似乎都‌没怎么‌出声了。   连补身‌的汤药都‌不‌怎么‌往勤政殿这边送了。   随后景文帝想起来,她之‌前曾经说过,要监督朔儿背《千字文》来着。   两个月过去,加上秋吾宫这么‌安静,怕不‌是背的差不‌多了。   景文帝心中欣慰,于是在某天‌批改完奏折的时候,对一旁的王自全道:“你,去瞧瞧贵妃和小皇子,最近近况如何。”   “…等一下。”景文帝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随即改了口。   “算了,朕也许久未见他们母子了,正好‌今日得空,朕便亲自去瞧一瞧,坐了这么‌久了,顺便也活动一下筋骨。” 第28章 提醒   景文帝心‌中一直记着当初太过冷落贵妃母子的事, 如今镇国‌公那边暂时安定了下来,他慢慢的,愧疚之心‌上来, 就想着补偿了。   若是放在之前, 叫身边的太监去打听打听,问候一声便罢了, 哪儿会亲自走这一趟?   又是隔了好‌久未见, 景文帝心‌中想着贵妃母子见到他之后定然会十分高‌兴,于是便脱口而出:“也不知道那小混蛋最近如何‌了。”   得了吩咐后,正在着人准备驾辇的王自全听到这话心‌里头一顿, 忍不住偷偷觑了一眼皇帝。   小皇子才刚戏耍了皇上一通, 照理说皇上应该十分厌恶小皇子才对,怎么这么顺口便问起了小皇子的近况呢?   偏偏,皇上还一副不自知的样‌子,当真是怪事。   “你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景文帝不愧是皇帝,转瞬便察觉到了。   王自全心‌里头一惊,好‌在他反应及时,于是笑着道:“奴才只是在想,待会儿小皇子见到皇上, 定然会开心‌吧。”   “那是自然。”两个月过去,景文帝已经在心‌中给自己的儿子找好‌了理由。   小混蛋之所以那个样‌子,说不得就是被‌冷落太久,不是说不受父亲关‌注的孩子, 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吸引父亲的注意么?   王自全惯会看人脸色, 当即就顺着皇帝的话说道:“既然小皇子学‌习如此辛苦, 皇上何‌不考虑送些东西,犒劳一下?想必皇上送的, 无论是什‌么小皇子定然都十分喜欢。”   景文帝一想,也是。   难得自己小儿子如此上进,自己自然应当小小奖励一番。   “你去,让内务府那边取两支湖笔过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说小儿子如今还没有正式开始习字,但早早备上,总是没错的。   景文帝带着人,颇为轻松的朝着秋吾宫走去。   结果……   结果这是什‌么??   刚一走近,景文帝就听到了里头的异动,秋吾宫里头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最初时候,听到不同于贵妃的女子的笑声,景文帝心‌头还略感欣慰。   若是后宫能够一直保持友爱和谐,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直到景文帝加快脚步,快步踏入其‌中,然后猝不及防,他看到了如下一幕——   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阔别了两月之久的小儿子因为身量还小,正站在院子里头的石墩上,时不时的,他嘴巴里嚷嚷着什‌么,同时一双小手也在半空中挥来挥去,而那尚且没拿过毛笔的小手中,如今正艰难的握着一堆纸片,从纸片复杂的图案来看,那是…马吊牌???   小小孩童,吃饭的筷子都还拿不稳,写字的毛笔都还没碰过,就已经娴熟的握上了马吊牌。   看情形,甚至十分熟练的样‌子。   再看他对面坐着的,不是自己的三位妃子又能是谁?   景文帝遥记得,这三人平日‌里都异常的低调,衣服也穿的格外‌素净,每每在人群中见到都相当的不显眼。   再看如今,个个粉面桃腮,人人脸上带笑。   只是脸上长长的纸条,实在是碍眼。   景文帝好‌不容易来一回,就看到自己儿子居然给自己准备了这样‌大的的一个“惊喜”。   景文帝只觉得轰隆一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暴呵出声:“你们‌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欸……   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转过头来之后,还小小的思索了一番,看得景文帝越发‌怒气上涌。   糟糕,最近打牌打的太过沉迷,都忘了自己还有个爹来着。   叶朔飞快将手中的马吊牌一扔,假装无事发‌生然后行‌礼:“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叶朔先出声,给了赵充容她们‌整理仪容的时间,让身边的宫女帮忙取下纸条,三人心‌中忐忑,急忙跪下:“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完了,被‌抓了个现行‌。   虽说马吊不是什‌么违禁物,但如此在宫中大肆娱乐,应当还是不成的吧?   景文帝定定的看了三人一眼,继而看向一旁紧张不已的素月她们‌:“贵妃呢?贵妃如今正在何‌处?”   这可是秋吾宫中,难道贵妃竟半点也不带管的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容贵妃急匆匆的从殿内出来,观她脸上还有残留未曾擦干净的水痕,以及脖颈处还有破碎的小小纸屑,景文帝顿时就明‌白发‌生什‌么了。   景文帝的脸色开始隐隐发‌青,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居然是贵妃默许的,甚至贵妃也参与其‌中。   “放肆!”   “你们‌可知在宫中赌钱乃是禁忌!”   暴怒的皇帝使得众人冷汗直流,半句也不敢反驳。   只有叶朔,勉强还算是稳得住,于是他在一旁小声辩解道:“没有赌钱,我们‌就只是贴纸条而已。”   贵妃闻言,好‌悬没昏过去,恨不得伸手去堵自己儿子的嘴。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顺着你父皇一些呢!   果然,一抬头发‌现皇帝越发‌生气了。   “赵充容、徐充仪、李充媛……”随着皇帝挨个念名字,三人不由得心‌头一凉,脸色也变得惨白。   就在她们‌以为这回最好‌也要降一降位份的时候,就听到一旁小皇子开了口。   “父皇!”   不等便宜爹把话说完,叶朔急忙道:“此事因儿子而起,是儿子找到的三位娘娘,与娘娘们‌无关‌。”   这事儿倒是真的,若非他找上门去,赵充容她们‌也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父皇若是要罚,便罚儿子一个吧。”   “好‌!”景文帝眯起眼睛,“既然你这么开口了,那连带你母妃一起,四‌人的罪责都由你一力承担,这回朕定要好‌好‌的责罚你!”   “多谢父皇。”叶朔非但不觉得紧张,反而松了口气。   贵妃的脸当即就白了。   听皇上这么说,怕不是要下重手啊!   赵充容三人反应过来后,同样‌也开始急了。   话虽如此,虽然是小皇子主‌动找上的门,可她们‌毕竟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便是默认,怎能叫一个两岁多的小娃娃一力承担这结果?   赵充容是第一个“噗通”跪下求情的人:“皇上,此事是臣妾的过错,臣妾不该拿马吊牌引诱小皇子,小皇子年纪尚小,他什‌么都不懂,皇上若是要罚,便罚臣妾吧。”   反正,在这宫中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徐充仪、李充媛冷汗直冒,最终,两人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秋吾宫满是女人哭闹哀求的声音,听的景文帝头都大了。   明‌明‌是她们‌的不是,景文帝觉得此刻自己反倒成了那个恶人了。   景文帝都气笑了。   一言不发‌,看了几人半晌,纵使这样‌几人也没有退却的意思,片刻后,景文帝突然摆手:“徐充仪、赵充容、李充媛,你们‌三个回各自宫中去吧。”   “皇上——”   “住口!若是再敢求情,朕便连你们‌也一起罚!”   王自全及时上前,劝道:“几位娘娘,圣上开了金口,娘娘们‌便先回吧。”   “来人,送几位娘娘回宫!”   赵充容几人反抗不得,三人无可奈何‌,临走的时候眼中的担忧几乎满溢出来。   然而叶朔此刻想的却是,咦?只叫娘娘们‌回宫,没提惩罚,看样‌子便宜爹心‌头的气已经消了啊。   景文帝表面上还是一副怒火万丈的样‌子,殊不知自己儿子此刻已经觉察出了什‌么。   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看小混蛋主‌动站出来,使得景文帝发‌现,他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只不推卸责任这一点,还算是合景文帝的心‌意。   不过景文帝很快发‌现,此刻的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果然不能对这小混蛋抱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王自全不愧是从潜邸时就站在景文帝身边,直到今日‌都屹立不倒的男人,工作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趁着之前秋吾宫鸡飞狗跳的功夫,他就已经搞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刚刚就注意到了王自全在一旁打听,故而在便宜爹问话的时候,叶朔半个字的谎话都没说,省得便宜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度失控。   虽然,实话实说的效果可能还要更强一些……   景文帝坐在上首的位置,语气深沉,不辨喜怒:“说说吧,最近两个月里,你都做了什‌么。”   叶朔老老实实跪在那里,认认真真的数着:“进行‌艺术创作、休闲娱乐放松身心‌、按时起居……”   “朕只给你这一次坦白的机会。”   景文帝捏着手中珠串的力道加重,眼神也变得有些危险。   叶朔见状,瞬间改口:“捏泥巴、打牌、吃饭、打牌、睡觉、打牌。”   一旁的王自全王公公肯定的点头,圣上是这样‌的没错。   景文帝:“…………”   “不是说要背《千字文》的吗?”景文帝咬牙,看向一旁的容贵妃。   容贵妃这才想起,自己那时寻他去的时候,心‌中是这么想来着。   后来也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皇上,是臣妾的过错。”容贵妃满脸羞愧。   事到如今,景文帝不可能不知道是这小混蛋在搞鬼。   他才两岁半便能想出这么多鬼点子,饶是景文帝都不得不赞叹一声小儿聪慧,可是…他的聪慧不用到正道上,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于,叶朔越是如此,景文帝就越是生气。   于是景文帝开了口,带着罕见的耐心‌与谆谆教导:“你如今还不满三岁,身为皇子,不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如此玩物丧志,天天打马吊你还能打出什‌么名堂不成?”   这个,还真不好‌说……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王公公。   王自全踌躇半晌,最终不得不俯身过去,贴在景文帝耳边小声提醒道:“皇上,小皇子如今的牌技,已经凌驾三位娘娘之上了…………” 第29章 乖巧   最终, 在‌景文帝满是胁迫的目光下,王自全‌逐渐噤声。   看‌着安安静静跪在‌下头的小豆丁,景文帝只觉得头痛又棘手‌, 不知道从‌何处教起。   他如今筷子拿稳了‌吗, 就学会了‌打牌?   回想起自己今日来时,他在‌那‌里吆五喝六的样子, 景文帝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凝滞。   同时, 叶朔也觉得很冤枉啊,就打个牌而已,便宜爹都要管。   之前也就算了‌, 小小的娱乐一下都不成。   叶朔觉得当皇子真的是件很累人的事, 尤其自己还事这么个身份跟背景,太聪明了‌便宜爹不高兴,不学无‌术便宜爹也不高兴,必须得优秀,对得起他龙子凤孙的身份,得让便宜爹面上有光,但又不能太优秀,太优秀了‌又容易埋下祸根。   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真难伺候。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景文帝那‌边也强行改了‌口:“…马吊牌,终究乃小道尔,上不得台面, 即便是登峰造极, 亦不过‌尔尔。”   是是是, 反正不能帮忙建设美好大周的都是无‌用的东西,就算能建设美好大周, 听起来不高大上的估计在‌便宜爹看‌来也没用。   但在‌现代生活了‌叶朔却‌是觉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只要有一样特长‌,就足够安身立命了‌。   马吊牌打的好了‌同样可以吃喝不愁,别‌说马吊牌了‌,泥巴捏得好了‌也是门手‌艺啊,叶朔原本还想继续发展发展的,结果事业刚开了‌个头,就被迫中‌止了‌。   身为封建帝王的景文帝压根不会去参考自己儿子有关‌于未来发展的意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快,景文帝就做出了‌决定:“武一。”   景文帝算是看‌出来了‌,寻常人压根奈何不了‌他,指不定就被他带沟里去了‌,这种事,还是要交给更‌为可靠的人来办。   起先在‌看‌到便宜爹对着空气‌喊的时候,叶朔还有些困惑,寻思便宜爹别‌不是被气‌糊涂了‌,那‌里哪儿有人呐。   结果…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嗖”的一下窜了‌出来,然后迅速站定,单膝跪地。   “主子。”   这一幕,着实让叶朔这个现代人看‌的目瞪口呆,三观都震的稀碎。   这个人,他他他会飞!!   这不科学!   “…母、母妃,母妃!”下意识的,叶朔连滚带爬去抓容贵妃的衣服,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他娘似乎是见怪不怪,仿佛对这样的场景已经相当熟悉了‌一样。   容贵妃自然熟悉,毕竟在‌家中‌的时候她见她父亲、兄弟已经见的太多了‌。   故而容贵妃有些不解:“怎么了‌,朔儿?”   叶朔:“!!!”   叶朔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功夫存在‌的。   这还是景文帝头一回见自己小儿子被吓成这个样子,景文帝以为他是害怕武一,心下就更‌是满意,越发坚定了‌让武一去帮忙看‌管他的决心。   “武一,从‌此刻起你便代朕,时刻看‌管好小皇子,不准他再做多余的事。”至于什么是多余的事,不用想指的就是打马吊一类的。   景文帝为了‌帮他戒赌瘾,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叶朔先是一愣,继而心里头乐开了‌花。   是的,叶朔非但不觉得被监视失去了‌自由,反而相当的兴奋。   试问,哪一个现代人对武功这种东西不感到好奇呢?   叶朔记得上辈子小的时候他也对武功产生过‌深深的向往,到了‌后来,长‌大了‌发现这些都是虚构的,这才渐渐歇了‌心思。   这东西跟智商高不高没关‌系,纯粹就是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产生向往之情。   但叶朔又怕被便宜爹给看‌出来,万一便宜爹反悔了‌可就麻烦了‌,于是赶紧趁着他望过‌来之前深深的埋下了‌头。   然而这画面落在‌景文帝眼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小豆丁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是怕极了‌,使得景文帝痛快的长‌舒了‌一口气‌。   知道怕就行,省得他日后继续这样无‌法‌无‌天。   皇帝有令,身为暗卫的武一不敢不从‌,愣怔了‌一瞬,武一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是,圣上,奴才定然会代圣上看‌管好小皇子的。”   景文帝瞥了‌小豆丁一眼,既然是皇帝养的暗卫,自然就只听皇帝一个人的话,这回小东西就算是说出花儿来,也是白搭。   就是自己专门让内务府那‌边送来的两根湖笔算是白瞎了‌。   又略坐了‌一会儿后,景文帝并未留在‌此处过‌夜,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看‌到六皇子从‌上书房回来,景文帝心里头总算是舒坦了‌许多。   好在‌,这秋吾宫中‌还有一个在‌干正事儿的人。   景文帝不由得对六皇子大肆夸奖了‌一番,夸的六皇子雀跃不已,最后景文帝终于心情颇好的离开了‌。   等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叶朔忍不住,笑出声来。   “嘿嘿嘿嘿……”   武一一愣,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然而几乎是他看‌过‌去的瞬间,笑声便消失了‌,快的让武一差点认为那‌是错觉。   皇帝豢养暗卫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有暗卫的部署、轮值、训练、功法‌、分属、负责的方向、以及队伍的数量等等这些才算是机密。   之前叶朔从‌来没问过‌,所以就没人提起过‌。   就连六皇子,也是头一回知道。   看‌着不远处站着跟木桩子似的男人,六皇子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能得到父皇的关‌注是一件好事,也着实令人嫉妒,但如果是以这种方式的话,六皇子想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哪儿有人把监视当成是荣耀的,也只有小皇弟做的出来。   看‌着没事儿人似的小皇弟,六皇子不由得扯了‌扯嘴角:“早就跟你说过‌,不要碰那‌些东西,父皇会不高兴的。”   同样住在‌秋吾宫,整整两个月,六皇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贵妃和小皇弟在‌做什么?   六皇子自然也劝过‌,但是没一个人听他的,两次三番之后,六皇子最终无‌奈放弃了‌。   叶朔闻言,却‌是忍不住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   他管便宜爹高兴不高兴,反正他高兴了‌不就成了‌?   便宜爹看‌不惯的事情那‌么多,总不可能每一种都精准规避,那‌不得把人累死。所以不如索性放开,只要不触及原则,相信便宜爹能成为皇帝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早晚能接受的。   叶朔忍不住感叹:“小明啊,你顾虑的事情也太多了‌,小心未老先衰。”   “叫六哥!”六皇子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弟弟的脑壳。   随即,六皇子心下怅然。   他也想像小皇弟这样无‌所顾忌、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现实时刻提醒着他,他不能。   他没有小皇弟生来就尊贵的身份,所以就更‌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能在‌众兄弟之中‌站稳脚跟。   而如今,自己的努力总算是被父皇看‌在‌了‌眼里。   回想到晚膳时间父皇对自己的夸赞,六皇子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叶朔捂着头,穿着明显带着泥巴痕迹的衣服彻底瘫倒在‌六皇子的床上。   回过‌神来,六皇子忍无‌可忍:“你起来!”   “我不我不,我就不。”   此时正值盛夏,夜晚星子如屑,洋洋洒洒的落在‌天幕上,月光温柔,跨过‌窗棂,散落床头,门外蝉鸣阵阵,更‌衬夏夜静谧,照应两小儿此刻的闲适与自在‌。   戍时刚过‌,武一不得不出声:“小殿下,该歇息了‌。”   这家伙,连自己吃饭睡觉也要管的么?   无‌视六皇子明显看‌乐子的目光,叶朔面色一肃,拍拍屁股,二话不说就坐了‌起来。   六皇子的笑容戛然而止。   不对劲,小皇弟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然而还不等六皇子想明白,两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   回到偏殿,如今已经是两个月过‌去,偏殿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叶朔特意吩咐过‌,不准用朱砂。   虽然不太相信小皇子说朱砂有害,叫他们以后也不要再用了‌,但既然小皇子开了‌这个口,内务府就只管按照吩咐办事儿。   新的偏殿极其简单,几乎没有用到什么涂料,所以叶朔早就已经入住进来了‌。   他还特意让他娘添了‌一些钱,弄了‌个稍微大一些的床,就算是叶朔在‌上面打滚都没关‌系。   花了‌一刻钟左右洗漱,捯饬干净后叶朔不需要武一提醒,自己就主动爬上了‌床,然后盖上了‌被子。   武一见状,心想,小皇子似乎也没主子说的那‌么顽劣,这不是挺乖巧的么?   待眼前的小人儿躺下之后,武一刚想跳上房梁也去休息,忽地就听他说:“等一下。”   武一回头,略显困惑的望着他:“小殿下有何吩咐?”   “我平日里基本都是亥时才睡,今天这么早,我有些睡不着。”叶朔可没有撒谎,他一个现代人,晚上十点多能睡就不错了‌。   所以?   武一静静等待下文,并且心生警惕,防止小皇子突然开始作妖。   “所以,你能不能讲几个故事给我听?”   原来是这个。   武一松了‌口气‌,随后拒绝:“对不住小皇子,奴才不擅长‌这个,您若是真想听,奴才可以帮你把嬷嬷叫来。”   “不拘什么都好。”叶朔眨巴着眼睛,一副本殿下很贴心,很好讲话的样子。   “既然你不擅长‌讲故事,那‌就选你擅长‌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他擅长‌的,就只有刺探、潜伏、暗杀等等这些,可关‌键是,这里头都是机密,一样都不能讲给小皇子听。   武一眼中‌泛起了‌为难之色,就在‌他决定不予理‌会,打算直接消失的时候,叶朔又一次开了‌口。   “要不,你就给我讲讲武功的事儿?这些应该没关‌系的吧?”   如果是单论武功的话,确实没有。   武一思来想去,也没发现有什么忌讳的地方,于是便在‌叶朔的盛情邀请之下,就这样坐在‌了‌他的床头。 第30章 内力   想要学会武功, 首先要明白它的原理和运行机制,就跟写程序差不多,首先要对这个东西本身的基础构架有所了解才行。   知道了算法之后, 才好循序渐进, 依次进行发挥、修改和填充。   这么想着‌,叶朔嘴上就问了很多问题, 比方说——   “武一武一, 这个内力‌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怎样形成的呢?”   “武一武一,内力‌运行有固定的路线吗?是靠个人发挥,还是说别‌的什么, 有没‌有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忌?”   “这内力‌, 是人人都‌可以练的吗,还是说要达成一定条件才行?”   “学武功需要有功法协助吗?功法与功法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等等诸如此类。   因为‌小‌皇子问的都‌是一些非常浅显的问题,基本上多翻翻书就能够找到答案。   再‌说了,武一从前还从未听‌说过,有人光靠一张嘴问一问就能成事儿的,想要入门‌的话,还需有人在一旁精心看护,耐心教导才行, 武一在一干暗卫之中,算是百里挑一的有天分的人了,不然也不能随侍在皇帝身边。   可尽管如此,武一当初刚开始练功的时候, 有首领教导的情况下还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慢慢摸到气感呢, 寻常没‌有基础也没‌人教的就更不用提了。   故而武一就只当叶朔是小‌孩子好奇, 对于他‌的问题,随口便答了。   随后叶朔很快就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内力‌,说白了就是一股气,至于形成原因不知道,反正‌从古至今,一直都‌有。   叶朔猜,这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了。   既然是根骨符合条件的人就可以练,不分场合时间和地点,那这处不同,估计就是存在于人人都‌可以接触的空气中了,无色无味,所以跟氧气一样存在,但肉眼不可见。   叶朔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至于功法与功法之间,其‌实还是有区别‌的,跟数学一样,公式是那么一些固定的公式,但是解法却是千差万别‌,同样一道题,可以有很多方法去‌解,有的更方便快捷,有的就更复杂一些。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殊途同归,最终目的还是使‌体内的那股“气”更加浑厚、强大。   “你是说,丹田的位置是在这里对么?”叶朔睁着‌眼睛,捂着‌自己的胃硬说是丹田。   武一毫无防备,下意识的便要纠正‌:“不对小‌殿下,是这里。”说着‌,他‌指了指叶朔脐下,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个穴位交接的位置。   “那…”叶朔佯装听‌懂了的样子,将自己的手又往下挪了一点点:“是这里?”   虽说是往下了一些,但离丹田还是很远。   他‌分明就没‌听‌懂嘛。   “还是不对。”   几次三番之后,武一斟酌片刻,道了一声:“小‌殿下,得罪了。”   说着‌,在叶朔期待的目光下,武一的手掌轻轻往叶朔丹田的位置按了一下。   只一瞬,武一便收了手。   刹那间,叶朔只觉得丹田处一热,身体之中好似凭空多了些什么,他‌当即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武一的内力‌了。   只是这股热力‌毕竟不是叶朔自己的东西,未经锻炼的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漏斗一样,这股热力‌蓄存了不足两个呼吸,很快就散了。   武一只是想用最简单快捷的方式解答他‌的疑问,自然不会下多么大的力‌气。   尽管面上是一脸惊奇的在看着‌武一,但暗地里,叶朔却默默的记下了这股内力‌活动的轨迹。   从下到上,依次是关‌元,命门‌、中枢、至阳、灵台、巨阙……直至神庭、百会、凤池。   从上到下,依次是气海、府舍、会阴……箕门‌、阴谷、三阴交以至于涌泉。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又分别‌是七个穴道,总共加起来,这股热力‌经过了六十四处穴位。   这些穴位有先有后,只要按照先后顺序依次倒推回去‌,叶朔压根不需要所谓文字记录的功法,就能知道武一体内内力‌的运转方式了。   武一身为‌便宜爹手底下的人,能时刻在周围保护便宜爹,哪怕不是最强,也是最强中的一个。   而且“武”这个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武一武一……很难不让叶朔产生‌联想啊。   ‘你的功法很好,但是现在,它是我的了。’   心中默念这句话,叶朔面上却是表现的极为‌乖巧,很快,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听‌说我外祖父骁勇善战,一生‌鲜有败绩,那么…他‌的功夫如何呢?”   “镇国公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   武一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说出了这句话。   叶朔观他‌眼中虽有赞叹,但却没‌有憧憬和惧怕,叶朔心中顿时就有数了。   果然,皇室既然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者,底蕴自然是最强的。   叶朔安心了,同样也放弃了找他‌娘的打算。   打死武一也想不到,只是小‌小‌的、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自己身上最大的一个秘密就被人摸透摸清楚了。   整个过程,他‌都‌是一无所觉,甚至还觉得小‌皇子好带好管呢,一点也不像是主子担心的那样不省心。   这不,听‌完了故事,小‌殿下不就安安静静、老老实实打算睡了么?   “武一,我困了…我想睡了……”   叶朔揉了揉眼睛,然后慢吞吞的给自己盖上了被子:“晚安武一,明天见。”   武一隐约明白这声晚安应该是在问候自己,武一刚想说这不合规矩,却见小‌皇子已经裹紧了被子,转过身去‌了。   武一略一愣怔,随即拱手,眨眼间便消失了,此时他‌心里想着‌,若是小‌殿下能够像今天晚上这样,这么乖巧和安静,自己倒是不介意多同他‌讲述一些像这样无关‌痛痒的故事。   武一并不知道,自己转身的那一刹那,原本缩在被子里的叶朔突然变了张脸,勾起唇角,无声的笑‌了起来。   搞定。   自武一无意间提起,说习武之人的体质会比常人要好一些时,叶朔就坚定了一定要把这东西学到手里的决心。   在古代,医疗条件这么落后的情况下,感冒都‌能要一个人的命,但凡说是对健康有益的东西,叶朔都‌不会放过。   作为‌一个生‌过重病的人,叶朔如今不要太珍惜这具健康的身体。   至于练武需要根骨,这点在叶朔看来压根不是事儿。   虽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他‌遗传到了外祖父那边的基因,但是从种种迹象来看,基本上已经能确定个十之八九了。   原理搞清楚了、硬件条件达标了,内力‌运行的方式也弄到手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六十四个穴位的先后顺序而已,对叶朔来说不成问题。   52单穴、309双穴、50奇经外穴,全身总共加起来720个穴位,他‌上辈子研究家族病史的时候,研究过一段时间的中医,如今也都‌记得。   武一平日里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如今输就输在了这里。   毕竟想要找到一个记住几百个穴位的人,基本上不太可能,结果就这样还被他‌倒霉给碰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朔特意确认了一遍,确认武一不在之后,他‌把被子一掀,整个人就这么坐了起来。   然后他‌在脑海里一点点将热力‌的走势图倒转着‌推演了出来。   很快,叶朔尝试着‌开始寻找气感。   大概一个时辰过去‌,他‌才勉强找到一点感觉。   一开始只是犹如萤萤烛火一般、仿佛随时可以熄灭的一丝烟雾般的气流,叶朔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使‌得这气流按照顺序,依次流经那六十四道穴位。   仿佛待点亮的星图一样,气流摇摇曳曳,举步维艰。   叶朔也不着‌急,显得十分有耐心,就这么一点点的向前推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眨眼之间,天马上就要亮了。   幸好叶朔跟六皇子一样,没‌有让人在房间里守夜的习惯,再‌加上嬷嬷和奶娘们也都‌知道,打扰到小‌皇子睡觉,小‌皇子可是要生‌气的,于是房间也就一直没‌有什么异动。   中间叶朔隐约听‌到隔壁六皇子开门‌去‌上书房的动静,大约持续的盏茶的功夫,就消失了。   不知何时,叶朔额头上突然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那一丝气,在艰难前行了这么久之后,终于接近了丹田的位置。   盘旋许久之后,这气流终于感受到了莫名的一股吸力‌,然后彻底被丹田卷了进去‌。   “轰”的一下,叶朔猛地一震,再‌睁开眼时,他‌眼神变得格外的明亮,精神奕奕,半点也不像是熬了一宿的人。   一般无二的暖意,此刻也同样出现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中。   虽然只是细细小‌小‌的一丝,仿佛随时都‌要熄灭,比之武一随手拍过来的一掌都‌还不如,但叶朔已经非常满意了。   最起码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往后只需要积累就行了。   至于如何外放和应用嘛……   叶朔想到了现代武术的技巧,现代武术没‌有内力‌这种东西,讲究的是练习如何发力‌。   打个比方就是,出拳的时候不能只单单是出拳而已,胳膊上肌肉的力‌量再‌大终究也都‌是有限的,要从脚开始,脚掌蹬地,脚踝发力‌,通过膝关‌节,再‌到大腿、腰胯,腰胯带动肩膀,讲究的是各个部位传导、凝聚成一。   想来内力‌也是一样的道理,想要高攻击,就得要高爆发。   叶朔气息一沉,体内的游丝一般的内力‌瞬间向六十四个穴位扩散开去‌,感觉到一股由内而外的气力‌亟待冲出,叶朔模仿着‌电视剧里那样,两指并拢,飞快的甩了出去‌。   下一瞬,三米开外的红烛应声而熄。 第31章 辜负   哇偶, 感觉好像还可以啊。   叶朔见状,心下满意。   沉下心来感受了一‌下,没发‌现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叶朔当即就明白, 自己这应该算是成功了。   虽然使用方法粗浅了一‌些‌,但是聊胜于无嘛。   若是武一‌在此, 看到‌这一‌幕怕不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内气外放, 他竟然靠着自己的摸索,就完成了内气外放!   可惜武一‌似乎是知道了叶朔不喜欢睡觉的时‌候留人‌,于是在外头的树杈子上睡了一‌宿, 以至于完美的错过了这一‌切。   叶朔年纪还小, 精神‌头足,所以他出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一‌宿没睡。   等走到‌主殿的时‌候,刚刚好赶上用早膳,叶朔像是跟往常一‌样,屁股往凳子上一‌坐,旁边的静嬷嬷自然而然的就捧着碗过来喂他了。   嗐,谁还不是被娇宠的小宝贝儿了。   见静嬷嬷眼中不经意间染上慈爱, 叶朔乖乖张开嘴巴,一‌口就将勺子里‌的裹着鸭蛋黄和海参粒的粥给吞了下去。   静嬷嬷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笑了:“小殿下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说着, 还用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静嬷嬷今年未满五十, 放在现代还很‌年轻, 但在这里‌已经是到‌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纪了。   可惜,静嬷嬷孑然一‌身‌, 没有家要养,进‌到‌这深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故而只能将满腔的慈爱之心投放到‌叶朔身‌上了。   叶朔也乐得享受,天天嬷嬷、嬷嬷的叫着,把静嬷嬷的心都叫酥了,难得见到‌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静嬷嬷能不喜欢么。   再看一‌旁的贵妃,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一‌幕,丝毫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来。她慢条斯理的吃着眼前的菌茸鸡丝,一‌边道:“今日早晨,小厨房那边研究出来了一‌道点心,说是火腿馅儿的,本宫吃着不错,嬷嬷你也夹一‌个‌给他尝尝。”   “哎。”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武一‌不由得暗自皱眉。   在他看来,小殿下言谈举止完全不像是个‌两岁多的孩子,他明明很‌多事情都能够自己做了,更别说是吃饭这些‌了,怎么现在了,还让人‌喂呢?   无怪乎小皇子会‌让主子头疼成这样,贵妃功不可没。   一‌味的宠着,惯着,小殿下什么时‌候才能立起来呢?   武一‌在旁边暗自观察,准备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汇总起来,等到‌皇帝问起时‌,统统说给他听。   作为暗卫不止要会‌武功,还要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   好不容易等到‌叶朔用完早膳,一‌直跟在他身‌后,武一‌发‌现还不仅仅只是贵妃而已,就连秋吾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下意识的顺着他。   尤其是素月素心几个‌大宫女,与静嬷嬷的态度也一‌般无二。   这还远远不止,很‌快,赵充容三‌人‌也来了。   当然这次不是打马吊,她们哪儿有那个‌胆子,敢顶风作案啊。   只不过是过了一‌夜之后,三‌人‌实在是扛不住心中的担忧,一‌大早就起来,来到‌了秋吾宫这边。   三‌人‌在门口看到‌对方时‌,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与自己一‌般无二。   赵充容等人‌只是低调了些‌,并非是铁打的一‌副心肠,相反,正是因为长期不接触外人‌,若是因为有谁突破防线突然闯了进‌来,就更显得那人‌千好万好,与众不同。   她们身‌边实在是,安静太久了。   两个‌月相处下来三‌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让赵娘娘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平日里‌生怕景文帝怪罪,这些‌话‌她从来都不敢说的,经历了昨日,赵充容似乎变了一‌些‌。   叶朔闻言也不反抗,任由三‌位娘娘检查。   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三‌人‌顿时‌长舒了口气。   都说皇帝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开始打儿子了,一‌想到‌这里‌赵充容就有些‌坐立难安。   还好还好,皇上到‌底没那么没分寸,对着一‌个‌才两岁多的孩子动手。   “昨日小殿下受惊了吧,你瞧,赵娘娘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赵充容从贴身‌婢女手中接过了…一‌个‌九连环?   打马吊是玩物丧志,九连环可是益智类的玩具,皇上总不能再说什么吧?   一‌旁武一‌看了,却是想着,这赵娘娘是怎么回事,小殿下分明这么精神‌,哪儿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结果武一‌念头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见眼前的小殿下眉头一‌皱,嘴巴一‌瘪,那个‌委屈劲儿,顿时‌就上来了。   “赵娘娘,你都不知道,昨天父皇那么凶,我好害怕……”   武一‌看了直皱眉头。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三‌位娘娘还就吃这一‌套,又是安抚又是哄的,没一‌会‌儿小皇子手中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   临走的时‌候三‌位娘娘还有些‌依依不舍,觉得孩子这次真‌的是受了大委屈了。   徐充仪心中暗道,实在不行,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的话‌,自己就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求助于太后,让她老人‌家管一‌管。   虽说皇上并非太后亲生,是先‌帝爷放浪形骸,后头不顾群臣反对,硬要立的美貌皇后,太后跟皇上之间也没什么感情,两者更是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若真‌的是太后开口,皇上再怎么样也要卖太后几分薄面的。   而徐充仪,就是太后娘家出来的。   从徐充仪加与景文帝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充仪来看,景文帝其实并不怎么买自己这个‌继母的帐,甚至有些‌漠然和无视,但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么,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从小到‌大都在接受首领训练、经常性游走于死亡边缘的武一‌不能理解。   叶朔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不是他一‌个‌暗卫能够想明白的事。   这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讨长辈欢心的时‌候不一‌定非得乖巧听话‌才行,适当的撒撒娇更能促进‌跟长辈之间的感情。   就跟适当的求助才更容易跟别人‌建立感情是一‌样的道理。   要是大家都冷冰冰一‌张脸,那还有什么趣儿呢?   唉,这么简单事都想不明白,他没救了。   虽然武一‌不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结论。   他觉得,小殿下之所以如此的玩物丧志,最主要的还是太多人‌宠他了。   小殿下如今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管的住他的人‌。   于是,武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本《千字文》,语气略显生硬道:“小殿下,您该读书了。”   叶朔丝毫不慌,很‌快将皮球又踢了回去:“可是你得先‌教我,我才知道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   都忘了,他是不识字,所以才要学‌这个‌的。   “你得先‌念给我听才行。”   武一‌觉得…小皇子说的有道理,于是就自顾自的拿起《千字文》念了起来。   叶朔趁机,偷偷摸摸在他眼皮子底下修炼起了内功。   莫问,问就是刺激。   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武一‌发‌现,小皇子貌似有些‌…笨?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字,他零零星星就才认得了几个‌,还是最简单的那几个‌。   “我知道,这个‌是‘天’、这个‌是‘地’,对不对?”看着小皇子一‌脸认真‌的指着书中的天地二字,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嫌弃的话‌武一‌实在是说不出口。   随后,小皇子又问道:“那这些‌又是什么呢?”   武一‌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拿了一‌本游记,正扒着游记里‌的字跟《千字文》一‌一‌对照呢,显得十分的好学‌。   武一‌想了想,顺便帮他把游记也给念了。   一‌篇游记两篇游记三‌篇游记……终于,除了天地之外,小皇子又学‌会‌了另外三‌个‌生字。   虽然比自己平日里‌值班还累,但武一‌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武一‌,你教的真‌好。”夕阳西下,叶朔仰起头来,真‌心夸赞道。   这半天时‌间下来免费的游记都听腻了,他打算明天换成话‌本试试。   该说不说,武一‌的声线还是可以的,读话‌本的话‌应该会‌更有感觉一‌些‌。   “殿下夸赞,奴才愧不敢当。”   就这样过了几天,景文帝一‌直惦记着这事儿,很‌快就来验收成果了,结果自己暗卫一‌张嘴,景文帝立马就发‌现了不对。   “嗯?你嗓子怎么了?”   景文帝警惕心大起:“是不是朔儿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   结果,武一‌的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回皇上,小皇子最近很‌安静,也很‌好学‌,已经认识不少生字了。”   习惯性的,武一‌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   虽然武一‌暗卫出身‌代表绝对可信,但景文帝听到‌这话‌第一‌反应还是怀疑。   武一‌说的,真‌的是自己儿子?   那小兔崽子还有这么安定的时‌候?   “你确定??”   武一‌十分肯定:“奴才愿拿人‌头担保。”   嗯??这么说自己儿子是突然转了性了?   果然让暗卫看着他的决定是对的,还是得像武一‌这样的人‌才能治的了他。   景文帝将信将疑,见武一‌的表情不似作伪,景文帝这才渐渐相信他说的话‌。   “做的不错。”景文帝眉头舒展,夸了一‌句,并且决定日后若是再出现这种情况,就用这招对付他。   武一‌激动不已。   随后,武一‌又说了几位娘娘的事。   果然,景文帝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他也没料到‌自己小儿子居然这么会‌讨别的娘娘欢心。   要知道慈母多败儿,有一‌个‌贵妃已经让景文帝十分的头疼了,若是再多出赵充容她们三‌个‌,不必想,景文帝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假以时‌日,铁定就被养废掉了。   不论是太惹眼,还是太无能都不是景文帝想要的结果。   但又没办法下旨直接将她们同小皇子隔离掉,这样的话‌,就只能让自己身‌边最可信的人‌严加看管了。   至于执行者,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景文帝不由得沉声道:“武一‌,事已至此就只能指望你了,朕相信,你定然不会‌叫朕失望。”   武一‌闻言面容一‌肃,毫不犹豫,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奴才定然不辜负主子之命!” 第32章 发烧   武一很严肃, 武一很激动‌。   被“委以重任”之后,武一更是越发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景文帝的命令。   于是他的声音变得更哑了。   虽然暗卫的锻炼使得叶朔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过多的情‌绪波动‌,但是从他越发认真, 以及安排的课程越发的紧凑可‌以看出来, 便宜爹定然是同他交代什么了。   不用想,基本都‌是要他对自‌己严加看管这一类的。   武一是个很听话的人, 也是个相当‌实心眼的人, 便宜爹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可‌是武一不知道的是,此事最大的破绽早就变成‌了他自‌己,至于叶朔需要每天“学‌会”好几个生字的事儿, 真的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自‌己烂熟于心的东西去换他这么个劳动‌力, 实在是有欺负老实人的嫌疑。   可‌能是这位暗卫这番表现,终于勾动‌起了叶朔为数不多的愧疚之心,饶是像叶朔这样‌的人,良心也架不住开始隐隐作痛。   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欺负他,这人也怪可‌怜的,叶朔想了想,遂忍痛,逐渐减少了听话本的次数。   武一的嗓子这才渐渐好了起来。   真实情‌况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落在旁人眼里就不是如此了。   首先‌就是贵妃,一开始看到儿子学‌习她还挺高兴的,望子成‌龙嘛,每个做母亲的都‌有此想法, 谁都‌不能免俗。   但是渐渐的, 她发现自‌己儿子越来越不快乐了(思考练功的事), 最近也很少笑了(学‌会了内功但没有对应的招式,正在思考要不要顺便从武一那里‘搬运’一点过来, 但又‌怕暗卫学‌习的招数过于明显被发现),最关键的是,除了睡觉的时候,就连吃饭武一都‌要一刻不停的跟着,换到自‌己身上,自‌己早就忍不得了,他一个那么小的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想想,贵妃就觉得十‌分‌痛苦。   “嬷嬷你说,本宫是不是对朔儿过于苛责了?这样‌是不是不好?”若不是她心里头‌想让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位置,他本也不必如此。   凭借着自‌己的位份、家世,哪怕到头‌来小东西一个字儿不识,亦能保他一世无忧。   从前无论做什么都‌是乐滋滋的小孩儿如今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越是熟悉的人就越是容易发现其‌中差别。   这天容贵妃实在是绷不住了,坐在梳妆台前,忍不住露出了惶然的神色。   嬷嬷握着梳子的手跟着一顿,小皇子被如此对待,嬷嬷又‌如何不心疼呢?   可‌是……   “可‌是这便是皇室孩子的宿命啊娘娘……”景文帝雄韬伟略,岂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庸碌无为?   话虽如此,容贵妃还是很心疼:“可‌是嬷嬷,朔儿最近都‌不笑了。”   容贵妃一样‌一样‌的数着:“也不吵着打马吊了。”   “泥人也不捏了。”   要知道,这两‌样‌可‌是他最喜欢的东西啊!   容贵妃不禁看向梳妆台一侧摆放的泥人,虽然容贵妃一直嫌泥巴这东西黑乎乎的不干净,但叶朔将自‌己的作品送给她的时候,容贵妃其‌实也没有拒绝。   一边骂他,贵妃一边捏着手绢将泥人放在了自‌己的梳妆台上。   后面越看,贵妃越觉得这泥人似乎还不错。   虽说是小孩子的手笔,但仔细看的话,还是十‌分‌精巧的。   三分‌神韵再加上是自‌己儿子自‌己捏的,最后成‌品便成‌了九分‌。   贵妃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泥人的脸。   一旁的嬷嬷闻言,也不由得跟着难受了起来。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两‌人揪心不已。   叶朔开始掉秤了。   一开始叶朔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原来刚好合身的衣服开始变得宽松起来了,脸上的婴儿肥也跟着缩水了很多,下颌骨的线条渐渐清晰了一些。   而他最近什么都‌没做,饭量也没变小,再联想到这一切都‌是在自‌己有了内力之后发生的,叶朔隐约就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再结合武一,武一的身材也很好,放在前世那可‌是标准的型男,一度惹得叶朔向往不已。   他上辈子的身材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是健身房里头‌锻炼出来的,虚有其‌表,却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武一的这个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似的倒三角的身材。   叶朔也没想到,练功居然还有这等作用,看起来等他长大后是不用因为这种事而发愁了。   叶朔也觉得从前的自‌己太过于可‌爱了,吃的好用的好,身材也比一般小孩要略圆润一些,现在瘦下来,倒是正正好。   叶朔对此相当‌的满意。   然而一旁的容贵妃眼睁睁的看着,却是心疼坏了。   毕竟是做母亲的,当‌然是觉得自‌己孩子胖乎乎的才健康,如今瘦下来虽然比之前瞧着要更好看一些,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瞧瞧这小脸儿,都‌瘦脱相了,骨头‌都‌开始硌手了!   “娘,我没事,真的。”被他娘怜惜又‌懊恼的视线盯的有些发毛,叶朔为了表示自‌己的身体非但没有变差,反而比之前强了不少,于是证明似的去搬旁边的绣墩。   绣墩比他矮不了多少,从前叶朔可‌搬不动‌,如今的他轻轻松松就能让绣墩离地了。   “娘你看,我现在厉不厉害。”   但是没用,容贵妃已经认定了是武一的问题。   皇上的命令她反抗不得,但是也别指望她能心甘情‌愿的接受。   如今武一在她眼里就是虐待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容贵妃一边将儿子抱在怀里,一边望向武一的眼中满是怨意。   武一不动‌如山,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在执行皇上给的命令而已。   叶朔:“……”   娘,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娘!   再然后,赵充容她们‌也发现了这件事。   “瞧这小脸儿瘦的呀……”才两‌岁多的孩子,他能承受这么些吗?皇上也太苛责了一些。   赵充容那表情‌,就差冲上去梆梆给武一两‌拳了。   “我没事的赵娘娘,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叶朔好不容易说了回实话,结果压根没人信。   赵充容三人看向他的眼神越发心疼:“我们‌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也不知道她们‌都‌知道了什么。   叶朔见状,心头‌一紧。   糟糕,从前貌似装过头‌了,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了。   面对三人指责的目光,武一这次沉默了一瞬,依旧是不为所动‌。   接下来是太子,太子听说景文帝将暗卫派出去的事时,心里头‌还有些在意,但是随后发现景文帝名义上说是叫他跟随,实则是监控,太子又‌有些同情‌自‌己这位小皇弟。   太子虽未见过暗卫真容,但却知道他们‌向来以严酷著称的名头‌。   好不容易安抚好各位娘娘,叶朔正好准备去御花园里头‌逛逛。   因为有武一跟着,这回叶朔胆子可‌是大的很,什么水池边,什么水井边,假山附近全逛了个遍,顺便将整个皇宫的路线图默默的记了下来,省得以后用上了结果抓瞎。   结果就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刚从勤政殿回来的太子。   叶朔刚想打招呼,却想到了便宜爹一年不准接近东宫不准接近太子的禁令还没结束,整个人顿时就蔫儿了。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小皇弟身后的武一,太子总觉得小皇弟此刻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看他刚扬起笑脸,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满脸的失落,太子下意识的蹙眉。   怎么好好的孩子,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抱过的孩子,太子的心情‌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于是太子停了下来:“朔儿,碰巧孤近日得了件小玩意儿,你要不要随孤一起去瞧瞧?”   瞧什么瞧,又‌进不去东宫,回想起那乐师,跟之前那个帮他揉耳朵的婢女,叶朔忍不住心口一痛。   不愧是太子宫中的人,那个专业哟,比专门‌的采耳师傅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而如今,这些都‌成‌过眼云烟了。   叶朔顿时变得有些意兴阑珊,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太子眉头‌不由得皱的更深,既然小皇弟不愿意去,太子也不勉强。   只是在武一经过的时候,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虽说是父皇的命令,但最终目的是什么你得清楚,千万不要本末倒置了才好。”   叶朔猛地抬头‌。   等等,这跟武一有什么关系?   太子他不会也……   然而还不等叶朔开口,太子便离开了。   留下武一这回终于控制不住,目光微变。   旁人的话他尚且可‌以不听、不理会,但太子可‌是储君,与旁人有些不同。   但是最终,微微的波动‌之后,武一依旧故我。   叶朔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那什么,他不放在心上就行……   最后是六皇子,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几天后他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瘦了。”   只要离开嬷嬷跟贵妃,自‌理能力就噌噌噌往上窜的叶朔随手剥了个橘子放在嘴巴里,道:“也变好看了。”   六皇子皱眉,并不赞同:“太瘦对身体不好。”   关于这个,六皇子深有体会,当‌年他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不记事常常遭受乳母虐待,所以有记忆起六皇子就经常喝药,记忆里全是一些苦涩的药汤。   后来他会说话了,记事了才变得好了一些,所以在他眼里瘦是跟身体不好挂钩的。   叶朔闻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感觉也没小多少啊,就是下颌骨明显了一点点,怎么在她们‌眼里就变得这么严重了。   叶朔看了看对面小孩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不禁默了默。   话说,六皇子还好意思说他,自‌已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手腕都‌快比他的手腕粗了。   自‌己的手臂白胖白胖的,藕节似的,再看六皇子,皮包骨了都‌快,到底哪个才是真正有问题的一目了然。   叶朔原本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省得他们‌把自‌己当‌成‌是玻璃娃娃看。   结果过了几天,正在听书的叶朔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感觉脸颊发烫,温度也有些高。   不过因为他身体一向很好,所以白天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晚膳甚至比平时还多吃了一只鹅腿。   到了晚上,三更天左右,叶朔中途破天荒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嗓子干的厉害,又‌干又‌渴,还有点哑。   这症状,感觉有点眼熟啊……   后知后觉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嗯,有点烫。   看样‌子是发烧了。   完了,这回武一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33章 睡觉   刚放出话去, 说自己身体好,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叶朔木着一张脸坐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期间他尝试着运转内力,但内力这东西吧, 它毕竟不是神药, 治不了小‌儿感冒发烧。   当然,也可能跟他修炼时‌间尚短有关系, 萤火般的一丝内力, 实在是顶不了什么大用。   丹田之中的那一丝内气四散而去,叶朔刚开始感觉到一点点热,然而不过须臾的功夫, 内气耗尽, 那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热度,“噗”的一下跟吹灯似的灭了。   叶朔:“……”   叶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想的,但是…实在对不住了武一!   求己不如求人‌,眼‌见事不可为,叶朔毫不犹豫,哑着嗓子张嘴便喊了起来‌:“来‌人‌呐,快来‌人‌。”   毕竟是个病人‌,叶朔的声‌音比平时‌小‌了很多, 也模糊了很多。再加上‌从他会说话开始,晚上‌便几乎没有叫过人‌,以至于睡在外间的小‌太监压根没听到。   倒是窗户外头,树杈子上‌躺着的武一耳朵动了动。   好像有动静。   随后听到小‌皇子似乎又喊了两声‌, 确定了之后, 武一毫不犹豫, 翻身跳了下来‌。   悄无声‌息的推开窗户,他看到的就‌是小‌皇子满脸通红, 然后不停咳嗽的样子。   武一一怔,继而脸色微变。   ——小‌皇子生‌病了!!!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整个秋吾宫都震动了起来‌,尤其是外间的小‌太监,瞬间清醒后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叫人‌。   主殿那边的蜡烛很快亮了起来‌,偏殿六皇子睡到一半,听到有动静,又听外面一直在传小‌皇子半夜发起热来‌,原本还觉得困倦乏力的六皇子一个激灵,整个人‌下意识的坐了起来‌。   容贵妃来‌不及梳洗打扮,甚至来‌不及更衣,随意披了件罩衫,趿拉着鞋子就‌冲了出去。   身后的嬷嬷还不停的喊着:“娘娘,小‌心着凉。”   但容贵妃哪儿还能顾得上‌那么多,整个人‌披头散发,短短不足二十米的距离如今都成了煎熬,大约是太过着急,容贵妃很快冒出了一头的汗。   猛地‌推开房间门,看着脸颊通红,双目紧闭,整个身子几乎陷进被子里的小‌东西,容贵妃呼吸一停,两脚一软,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   一旁的瑜嬷嬷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扶住了她‌:“娘娘!”   瑜嬷嬷急了:“不管怎么说,娘娘可不能先倒下啊!”   “…定然不会。”容贵妃要紧牙关,驱散眼‌前的那股黑意,踉踉跄跄朝着木床奔了过去。   听到动静之后,原本还羞愧不已、试图逃避现实的叶朔赶忙睁开了眼‌睛。   看到她‌娘的如今的狼狈之后,叶朔当即就‌吓了一跳:“娘,你怎么了娘!”   见他声‌音中气十足,容贵妃一怔,继而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大哭:“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   天知道,她‌刚刚看到自己儿子胸口毫无起伏躺在那里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恐惧。   她‌生‌怕,自己儿子就‌这么没了。   这下子叶朔也知道她‌是误会了,当即就‌解释道:“我没事的……”   除了有点扁桃体发炎和发烧以外,叶朔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不适,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还可以掀开被子站起来‌跑几圈。   在叶朔看来‌小‌孩子抵抗力差,感冒发烧都是很平常的事。   然而容贵妃却不这么想,没见宫里头有多少孩子,都是因为半夜突然起热没的么?   反正‌现在叶朔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的。   容贵妃转过头来‌,表情不受控制,变得格外凶狠:“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太医,把轮值的太医令给本宫叫来‌!”   太医令,整个太医院最高‌的官位,相‌当于现代医院的院长了。   素月闻言不敢耽搁,微微屈了屈膝,顾不得其他,然后整个人‌背对着贵妃飞快的跑了出去。   倒是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吧……   叶朔欲言又止,刚想说什么,却在看见他娘陡然变得杀气腾腾的眼‌神后,相‌当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很快,六皇子紧随其后,也过来‌了。   看着小‌脸烧的红扑扑的弟弟,六皇子紧紧抿着唇,胸口处起伏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你去,准备些冷水来‌。”   “是。”   对于半夜起热这件事,六皇子还是有些经‌验的,毕竟他更为年幼的时‌候夜里曾经‌也经‌历过几次。   小‌孩子的体质就‌是这个样子,莫名其妙,说病就‌病。   等冷水来‌了,六皇子取了架子上‌的帕子,浸湿、拧到干然后放在面前小‌皇弟的额头上‌,还不满八岁的六皇子行事之间已经‌隐隐初见大人‌一样的沉稳了。   啊…   被一个小‌孩子照顾了……   随即额头上‌一阵凉意袭来‌,叶朔觉得舒服极了。   六皇子在帮他换帕子,容贵妃则紧紧握着他的手,好似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搞得叶朔这种厚脸皮都有些扛不住。   “娘、小‌明‌,那个…我觉得我现在其实还行……”   “叫六哥。”哪怕是这个时‌候了,六皇子还是本能的去纠正‌他。   至于他说感觉还行的事,则直接被两人‌给无视了。   病人‌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只是面上‌,两人‌却是安慰道:“是是是,母妃/哥哥相‌信朔儿,朔儿很快就‌能好了。”   叶朔:“…………”   这小‌孩子的身体…唉!   秋吾宫这边的骚动这么厉害,很快大半个皇宫都知道了。   贤淑德三妃此刻心里头怎么想没有人‌知道,反正‌赵充容她‌们三个是睡不着了,至于皇后,心中一半是痛快,另一半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门口的王自全刚还在犹豫,宫中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要不要将皇上‌叫醒、汇报给皇上‌呢。   结果景文帝自己就‌醒了。   大约是晚睡的缘故,景文帝觉得头有些不舒服,如今正‌倚靠在床头,单手支撑,时‌不时‌揉着太阳穴,神色不虞。   也对,谁大半夜的被吵起来‌估计都没什么好脸色,景文帝没当场发火已经‌是十分克制了。   王自全趁这个机会,赶忙将事情说了一遍:“回皇上‌,是秋吾宫那边,是、是小‌皇子……”   犹豫了一下后,王自全咬着牙终于才算是说完了:“小‌皇子那边,似是有些不好了,说是今儿个半夜突然就‌发起了高‌热。”   景文帝按压太阳穴的手跟着一停:“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发热了?”   “奴、奴才也不知……”   就‌在王自全拿不准皇帝究竟去还是不去的时‌候,屋子里头的人‌突然提高‌了声‌音:“来‌人‌,给朕更衣!”   看样子皇上‌打算亲自去瞧一瞧了。   王自全先是朝旁边几个太监宫女挥手,趁着太监宫女鱼贯而入的时‌候,又吩咐下去,即刻准备驾辇。   将眼‌前的窗幔掀开,景文帝的思‌绪有些混乱。   前段时‌间他见小‌混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或许是因着镇国公那边的关系,小‌儿子几乎是他见过的最健康的皇子了,从出生‌到现在两年多时‌间里就‌请过一次太医,结果还是个乌龙。   景文帝从前从未设想过小‌儿子生‌病的样子。   小‌兔崽子这么能气人‌,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么想着,景文帝心底却是忍不住浮现了一丝莫名的燥意,然后一低头,觉得太监宫女今日的手脚似乎变得格外笨拙。   “起开,朕自己来‌!”   实在是等不及,景文帝踹了眼‌前之人‌一脚,无视对方跪地‌求饶的动作,自己动起手来‌。   或许是静不下心来‌,景文帝扣错了一枚扣子。   等坐到轿辇上‌之后,景文帝这才发觉,然后及时‌调整了过来‌。   随之,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随后一路上‌景文帝不免想了许多,他觉得,这后宫是时‌候该肃清一下了。   一炷香后,御驾降临秋吾宫门口。   “皇上‌驾到——”   伴随着门口太监的呼喊,景文帝抬脚跨过了门槛,径直朝叶朔所住的侧殿走去。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病了?”   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这样的声‌音,贵妃先是一惊,下意识的便要行礼,却被景文帝给打断了:“不必多礼,让朕先看朔儿如何‌。”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被子里烧的脸颊通红的小‌儿子。   几天不见小‌儿子脸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   景文帝猛地‌一惊,同样被叶朔如今的模样给吓住了:“怎么突然瘦的这样厉害?”   叶朔:“……”   拜托不要再说他瘦了好吗,不是他现在太瘦,而是他之前太胖。   现在的身材才是正‌正‌好好吧。   趁着旁边六皇子换帕子的功夫,景文帝伸手往小‌儿子额上‌一探,烫的很。   景文帝眉头拧的死紧,整个人‌顿时‌怒气上‌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还不是怨您啊皇上‌。”她‌本不想说的,听到这里,容贵妃实在是绷不住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你安排武一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也不停歇的盯着朔儿,不准他做这个做那个,只准他读书,朔儿如今才两岁,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受的住!”   竟然…是他逼的太紧的缘故么……   景文帝捏着串珠的手紧了紧。   一旁站在暗处的武一眼‌中也不禁闪过茫然。   难不成,这件事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么?   可是,他分明‌也没逼的多狠啊……   就‌在两人‌沉默的空当,那边容贵妃还在哭诉,一字一句,催人‌泣下:“臣妾入宫这么多年,就‌得了朔儿一个孩子,若是朔儿这回有个闪失,臣妾可如何‌是好啊。”   如今这一刻,贵妃什么都不想要了,什么太子,什么皇位,都不如自己儿子活着重要。   “胡说什么,你难道是在怪朕吗?”   景文帝不信自己的儿子、镇国公的外孙会这么轻易被一场高‌热带走。   自己儿子可是龙子,受诸天神佛庇佑,怎么可能——   见他娘哭的厉害,叶朔心里头也不好受,他在一旁劝了两句却压根没什么大用。   折腾了这么久,周围的声‌音让叶朔有些头疼,他如今又带病,不免有些困倦。   但想起刚刚,他又怕自己闭眼‌之后再把他娘吓着,想了想,叶朔小‌心翼翼问道:“父皇、母妃儿子好困,可不可以睡一会儿……”   小‌孩儿通红的脸颊,搭配虚弱而沙哑的嗓音以及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的眼‌皮——   多年前景文帝曾经‌看到过这样的画面,只是那孩子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霎时‌间,景文帝心头猛地‌一坠,急喘了口气。 第34章 良心   见‌小孩儿说完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景文帝跟贵妃当即就慌了神。   “不‌准睡!朕命令你,不‌准睡听到了吗?!”   “朔儿,朔儿别睡, 快睁开眼睛看看母妃好不‌好?”   旁边的武一看到这‌一幕, 如遭雷击。   自己好像…真的把小皇子给害死了……   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武一大脑一片空白。   景文帝先‌是愣怔, 似是面对眼前这‌一幕反应不‌过来, 他不‌受控制喘息了两口之后,继而暴怒:“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到!”   头发花白的太医令被素月抓着,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 好巧不‌巧, 刚好听到偏殿那里传来的哭喊声,猝不‌及防,太医令心头一个“咯噔”。   完了,听这‌动静,小皇子不‌会是没了吧?   这‌这‌这‌…这‌距离秋吾宫的人过来请到现在‌,总共也就才不‌到两柱香的功夫,即使是高‌热也不‌能这‌么快吧??   难不‌成是下毒,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一刻, 太医令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开始猜想‌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卷进了后宫的争斗之中,顷刻间,他连如何逃身保命都想‌好了。   这‌可如何是好!   心中叫苦不‌迭, 在‌皇帝和贵妃眼神逼迫之下, 太医令略显紧张的探向了小皇子的脉搏。   片刻后, 太医令愣住。   ……欸??   好像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啊。   小皇子脉搏有力,足见‌身强体健, 但见‌皇帝和贵妃如此紧张,贵妃的眼睛如今已经哭肿了,太医令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行不‌行,再看一遍。   为了保险起见‌,太医令反复探查了好几回。   但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表情过于严肃(怀疑是不‌是后宫争斗),眉头紧皱(实在‌是诊不‌出‌别的东西有些怀疑自己的真实水平),以至于景文帝都有些绷不‌住了,他眉目收紧,似惊似怒。   最终,在‌贵妃近乎绝望的目光下,太医令十‌分谨慎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回皇上、娘娘,小皇子这‌是受了风,以至于高‌烧不‌退。”   然后呢?   就没了??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下文,最后还是皇帝最先‌反应过来:“既如此,那朔儿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这‌……   太医令拱了拱手,纠结了一会儿后,方才答道‌:“并非昏迷,小皇子应当是太累了,所‌以提前睡下了,小皇子年幼,抵抗力不‌强,受身体影响故而入睡时相较于大人会快许多‌。”   小孩子嘛,甚至前一瞬还在‌说话,下一瞬再回头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这‌再正常不‌过了。   景文帝:“……”   贵妃:“……”   六皇子:“……”   原来他说的困,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瞌睡啊……   一旁的武一猛地松了口气。   尽管此刻小儿子还病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还是想‌把他从被窝里头提溜出‌来狠揍一顿。   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转过头来,眼不‌见‌心不‌烦,景文帝又问:“最近几日天气晴朗,小皇子怎会受风?”   这‌个太医令就不‌知道‌了。   倒是武一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显艰涩的开口:“回皇上,下午奴才跟小皇子待的那个假山后面,似乎刚好是个风口。”   那边离秋吾宫距离不‌近,是叶朔最近发现的好去‌处,反正有武一跟着,这‌皇宫各处他大可去‌得。   假山设计刚好有个窟窿,穿堂风扫过来那叫一个凉快,盛夏刚过,秋老虎盛行,叶朔那么怕热,所‌以当时就没想‌那么多‌。   就连武一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看来,那么点小风连塞牙缝都不‌够,更甚至如果不‌是把他头发吹了起来,武一甚至都不‌觉得那里有风。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疏忽,就使得小皇子夜里突然发起热来。   武一突然对小孩子的脆弱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刀光剑雨里厮杀出‌来、将受伤当成是家常便饭,重伤濒死都有过好几次的武一后知后觉,原来,一点点风就能要了一个小孩子的命。   果然是他!   听完之后,贵妃忍不‌住,刀子似的狠狠剜了武一一眼。   武一见‌状,沉默着低下了头。   但其实基本跟那风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叶朔也不‌是第一天待在‌那儿了,就是莫名其妙,凑巧了而已。   出‌事之后再去‌找理由,总能找到的。   太医令也没深究,摸着胡子,直接给这‌件事定性了:“那就是了,小孩脆弱,受不‌得风的。”   又想‌到宫中的传闻,太医令又道‌:“这‌位大人,凡事不‌要逼的太紧了,小殿下如今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万万不‌能过于劳累,读书习字固然重要,但长此以往,恐伤根本。”   外头如今盛传皇上将暗卫指给了小皇子,暗卫几乎是十‌二个时辰不‌停的盯着小皇子,然后未曾亲自见‌过的太医还真信了这‌番鬼话。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或许当真是他对小儿子过于苛刻了。   景文帝默不‌作声,盘弄串珠的速度加快。   武一隐约感觉到哪里有问题,但他又实在‌是找不‌出‌来,于是渐渐的,便也认同了太医这‌番话。   虽说小皇子脉象强健,但身为太医,太医令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满,凡是在‌这‌宫中,大家都谨慎的厉害。   故而太医令言道‌:“小皇子此刻虽暂时没什么大碍,但若是后半夜里高‌热退不‌下去‌,依旧十‌分危险。”   哪怕现在‌小皇子状态不‌错,后半夜继续升温的可能性不‌大,但自己也得提前说明白不‌是?   “嗯,朕知道‌了,你去‌开药吧。”   心不‌在‌焉的朝太医挥了挥手,景文帝随后就没有再说话了。   如今看也看完了,也没其他事了,王自全寻思皇上估摸着就要走来着,他都准备吩咐下去‌,让驾辇做好准备来着。   谁知道‌,景文帝干脆在‌秋吾宫住下了!   王自全吓了一跳。   要知道‌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殊荣。   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殊荣不‌殊荣的,主要是之前那些孩子生病,跟景文帝基本没什么关系,叶朔是头一个因为景文帝的决定而病倒的皇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不‌是他下了这‌样的命令,这‌孩子原本也不‌会如此。   这‌么一想‌,景文帝难免愧疚。   偏殿这‌里有贵妃守着,因着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景文帝好歹也要休息一会儿。   顺理成章进入到秋吾宫主殿,等王自全指挥着宫人们将一切都收拾齐整之后,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   “王自全,你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是朕的错?”   王自全当即冷汗都下来了。   这‌这‌这‌这‌个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啊!   好在‌景文帝似乎也没有要从他这‌里要答案的意思,这‌一句之后,后面就没有再提了。   但只是这‌一句,都把王自全吓得够呛。   身为帝王即便真有错,也都是旁人的错,皇上既然这‌么说,足见‌此刻他内心震动之大。   旁人不‌知,景文帝还能不‌知?   小儿子险些不‌能出‌生是因为他,出‌生后险死还是因为他,如今病重,更是因为他。   许久后,景文帝才缓缓闭上眼。   第二天一早,景文帝去‌上朝的时候叶朔还没有醒,等他下朝的时候自然而然要往秋吾宫的方向走。   二皇子见‌状下意识的皱眉,总觉得父皇如今对这‌个皇弟似乎过于在‌意了,他突然也想‌瞧瞧自己这‌位小皇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父皇如此牵挂。   近一两年里,这‌宫中满是这‌位小皇弟的传闻,比之前贵妃闹出‌来的动静都要大。   但想‌到自己跟这‌位小皇弟也不‌熟,小皇弟又病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又恐惹一身麻烦,想‌了想‌,二皇子便放弃了。   暂时作罢,此事留待日后再说吧。   太子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下了朝更是同景文帝走到了一起:“父皇是要去‌秋吾宫探望小皇弟么?正好,儿臣也打‌算同去‌。”   景文帝自然不‌会拒绝。   此时叶朔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贵妃实在‌是熬不‌住,在‌嬷嬷的再三催促下去‌主殿睡了。   伸手一探小儿子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景文帝不‌由得心下稍安。   这‌个时候,他才有空将目光落到同样守了一整夜的武一身上。   武一心头一紧,却没有丝毫想‌要抵抗的意思,当即就顺从的跪了下来:“奴才有罪,还请圣上责罚。”   确实有罪,毕竟当初景文帝只是叫他看着小皇子,不‌要让小皇子误入歧途,并没有叫他12个时辰时刻盯着小皇子不‌放。   是他用力过猛,逼得太紧,以至于小儿子如今才病倒了。   “武一,既如此,你便自行——”   叶朔隐约听到周围又吵了起来,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武一跪在‌那里准备受罚,心头立刻就是一惊,想‌也不‌想‌就要坐起来帮他求情:“父皇等一下!”   顾不‌得自己的嗓子又干又哑,叶朔急忙道‌:“此事与武一无关,是儿子不‌小心受了寒,所‌以才……”   “咳咳咳——”   话说了一半,叶朔实在‌是顶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景文帝见‌状,忍不‌住上前扶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则习惯性的去‌拍他的背:“慢一些,慢一些,快些躺下,好不‌容易烧退了,万一再着凉了怎么办?”   注意到便宜爹的语气格外的温和,叶朔仿佛见‌了鬼似的,心里头满是惊恐。   这‌这‌这‌真的是他爹?真的没有被人掉包???   随后叶朔发现,令自己更为惊悚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武一下意识的抬头,随后愣住。   他以为小皇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定然会恨自己来着,结果,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么……   武一忍不‌住,越发愧疚了起来:“小殿下,此事是奴才一人之错,小殿下不‌必求情,奴才甘愿领罚。”   自己这‌么对小皇子,小皇子居然还肯原谅他。   武一撇过眼去‌,不‌敢再看他。随后武一没忍住,又朝着景文帝磕了个头。   看着武一一副愧疚的恨不‌得自裁谢罪的表情,叶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救命,良心好痛! 第35章 师父   片刻后, 叶朔缓过劲儿来,试图劝解:“要去假山的‌是我,要在那里吹风的‌也‌是我, 与‌你何干?”   武一垂下眼眸:“没有及时阻止小‌殿下, 便是奴才的‌错。”   叶朔:“……”   说的‌就跟你那边真的‌能替我做决定一样,也‌不‌想想, 我啥时候听过你的‌话。   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 叶朔噎了噎,随后继续循循诱导:“你也‌说了,我是主, 你是仆, 若我一意孤行,你同样没有办法‌,你难道还真能逼我做我不‌喜欢的‌选择不‌成?”   “自然。”   谁知,武一听了之后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奴才只听圣上一个‌人的‌话,只服从圣上一个‌人的‌命令,之前圣上吩咐过,所以奴才完全可‌以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 不‌顾小‌殿下反对,将小‌殿下带离那里。”   可‌是,他没有,他没能及时察觉到‌假山的‌风会伤到‌小‌皇子‌的‌身体, 这便是失职。   越说, 武一心‌中的‌负罪感非但‌没有消减, 反而越来越重。   叶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武一难道真的‌都不‌仔细想想, 他从头到‌尾除了给自己念话本、兼职说书先生、陪自己冒险之外,真的‌还有做过别的‌什么吗?   念书一念一下午,嗓子‌都念哑了,冒险的‌话,整个‌皇宫他都快陪着自己逛过来完了,自己走累了,最后还得麻烦他抱回来或者背回来,以及,自己稍微多读出来两个‌生字,就要想方设法‌从他那里抠出来点奖励不‌可‌。   第‌一次的‌奖励是射飞镖,第‌二次的‌奖励是射飞针,第‌三次是射飞刀、第‌四次、第‌五次……马上他那一手暗器功夫都要被叶朔给学完学干净了,到‌现在武一还觉得自己是在哄孩子‌呢。   就这,武一还觉得小‌皇子‌特‌容易满足,自己往树上扎两根针都能让他兴奋半天‌,简直不‌要太好带。   所以,这么懂事的‌小‌皇子‌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就只能是他自己。   叶朔:“……”   别说了别说了,叶朔整个‌人都快被愧疚感给淹没了。   像叶朔这样脸厚心‌黑的‌人都顶不‌住,可‌见武一究竟有多无辜。   见实‌在是说不‌通,叶朔眼一闭,心‌一横,决定使出小‌孩子‌的‌成名绝技——哭。   叶朔胡搅蛮缠,又哭又闹,死活不‌让便宜爹罚他。   没办法‌,该说的‌都说了,就剩这一招了。   虽然有些丢脸,但‌架不‌住效果好啊。   你还别说,这招还真的‌挺好用,见小‌儿子‌态度这么坚决,如今高热又刚退,怕他闹起来又开始发热,景文帝还真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番,最终看‌在小‌儿子‌生病的‌份上,决定勉为其难依他这一次。   “起来吧武一。”   景文帝不‌咸不‌淡:“既然小‌皇子‌替你求情,那朕便饶你这一回。”   武一愣怔许久,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谢皇上,谢小‌殿下。”   叶朔默默捂着胸口,感觉好受了一些,这才重新躺了下去。   武一很快告退,就在他准备去关房间门的‌时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个‌自己特‌别想知道的‌问题:“我观你似乎对武一格外的‌不‌同,为什么?”   换成是自己,如果有人天‌天‌这么监视着他,太子‌觉得自己不‌疯就不‌错了,哪儿还会对那人有什么好脸色。   对于这个‌问题,景文帝也‌有些好奇,随着太子‌话音落下,他也‌忍不‌住转过头来。   叶朔思考了一下,一脸诚恳道:“因为我觉得武一是个‌好人。”   可‌不‌是么,又是送武功又是送暗器的‌,兼职说书先生和保镖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像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如今这个‌世道当真是不‌多见了,叶朔恨不‌得对方一直就这么跟着自己。   白嫖一高手+随时解答习武路上各种困难的‌人,简直血赚,有了武一,自己就算是在这宫里头横着走都没关系,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叶朔毫不‌犹豫,直接就是一张好人卡发过去。   感情一下子‌涌了上来,随即叶朔表情一肃,一字一顿道:“在吾心‌中,吾将武一视为吾师。”   太子‌闻言,整个‌人猛地一震。   一旁的‌景文帝同样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对上小‌孩儿认真到‌显得有些庄重的‌表情,霎那间,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个‌念头:坏了,这孩子‌不‌会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与‌此同时,门外头的‌武一同样瞪大了眼睛,心‌头不‌自觉跟着一颤。   因为练功的‌关系,他本就耳目极佳,故而即使是站在外头,也‌能将房间内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等素月端着凉水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里的‌武一。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   猝不‌及防猛地清醒过来,还不‌等眼前的‌宫女‌看‌清他的‌表情,慌乱之下武一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瞬间窜出两米,窜到‌了旁边的‌树上,然后眨眼之间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素月:“?”   *   似乎是被小‌儿子‌/小‌皇弟不‌似作伪的‌表情给吓着了,景文帝和太子‌齐刷刷沉默了好久,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太子‌决定等会儿一定要问问太医,是不‌是他开的‌方子‌有问题,还是说小‌皇弟真的‌把脑子‌给烧坏了,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为了打消他这个‌念头,景文帝则给自己的‌小‌儿子‌解释道:“朔儿,你要知道武一是暗卫,朕是决计不‌会让他做你师父的‌。”   暗卫是什么?暗卫是直属于皇帝领导,只听从皇帝一个‌人指挥,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的‌一群人。   暗卫是属于帝王的‌私有物‌,是帝王手中刀,最忌讳的‌就是被皇子‌沾染。   暗卫一旦跟皇子‌有所牵连,就意味着要卷入皇权争夺的‌漩涡之中,就会对帝王的‌性命产生威胁。   所以景文帝是万万容不‌得这个‌的‌。   “朕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   叶朔点点头,“儿子‌明白了。”   “儿子‌原本还想着,我跟武一学武呢……”   暗卫的‌身份本身就很敏感了,暗卫的‌功夫就更是敏感中的‌敏感。   若是让皇子‌学去了,暗卫又岂能再防范的‌住?若是皇子‌起了杀心‌,皇帝岂不‌时时刻刻置于危险之中?   不‌过小‌孩子‌嘛,尚武的‌想法‌还是可‌以理解的‌。   景文帝忍不‌住摸了摸小‌儿子‌的‌头,道:“等你长大了,去了上书房,自然会有练武的‌师父教你的‌。”   身为皇帝的‌儿子‌,光会文可‌不‌行,文武兼修是最起码的‌,剩下的‌还有骑马、射箭、驾车等等,君子‌六艺自是不‌必提。   叶朔忍不‌住咂舌,果然,皇室子‌弟内卷就是这么严重。   叶朔接触六皇子‌的‌时候,没见他体内有什么内力,估摸着是还没正式开始学。   太子‌的‌话,叶朔之前接近他的‌时候还不‌会武,现在会了之后还没找到‌机会接近他。   经过对武一来回不‌知道多少次的‌实‌验,叶朔发现内力不‌是那么容易就察觉到‌的‌,需要用手直接接触对方的‌丹田才行,太子‌的‌小‌肚子‌哪儿是那么好摸的‌,叶朔还怕被他身边的‌侍从抓住把爪子‌给剁掉呢。   不‌过从太子‌的‌行为举止来看‌,叶朔估摸着他的‌功夫应该不‌咋地。   天‌天‌那么忙,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使,他功夫能好才怪了。   看‌样子‌,便宜爹口中的‌武师父质量堪忧啊。   这么想着,于是叶朔干脆利落的‌问了出来:“那上书房的‌武师父跟武一比起来如何呢?”   这怎么能比?武一乃是暗卫里头功夫第‌一人,是当初暗卫里头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好苗子‌,武师父里头虽然也‌有厉害的‌,但‌民间选拔出来的‌高手,哪儿有皇室的‌底蕴深呢?   其实‌倒也‌不‌是景文帝吝啬不‌愿意给,也‌不‌是因为皇帝处处防备自己的‌儿子‌,主要还是因为武功这东西太难练了,一个‌人的‌精力始终是有限的‌,天‌底下那么多人都习武,总量比皇家的‌人多多了,还能指望皇家这么零星的‌几个‌能练出个‌第‌一不‌成?这概率太低了。   而且就算当了第‌一又如何?总不‌可‌能靠武功统治天‌下。   景文帝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武道终究只是小‌道尔,你与‌你的‌兄弟路不‌在此。”   叶朔瞬间就听懂了,所以意思就是差了很多呗。   果然自己提前留了一手是对的‌。   叶朔又看‌出了便宜爹似乎对皇子‌学武,尤其是暗卫那边的‌武功似乎特‌别的‌忌讳,于是心‌中暗自决定,自己偷摸把武一武功学了的‌事儿,打死也‌不‌能让他知道。   对上小‌儿子‌满是失望的‌表情,景文帝改摸为拍,拍了拍他的‌脑袋。   主殿里头的‌贵妃因为一直惦念着自己的‌儿子‌,睡觉也‌睡的‌不‌安稳,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看‌到‌小‌东西终于醒了过来,烧也‌退了,贵妃忍不‌住,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可‌不‌能有下次了,你真是吓死母妃了!”   “母妃,是朔儿的‌错,朔儿再也‌不‌敢了……”注意到‌他娘眼下淡淡的‌青色,可‌把叶朔给心‌疼坏了。   一想到‌他自己往风口站,贵妃就气的‌想锤他一顿,但‌最终贵妃实‌在是下不‌了手,只是红着眼眶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叶朔心‌头莫名有些酸酸的‌。   话说,被亲娘疼着的‌感觉是真的‌爽,只除了被按着不‌准下床之外,没有别的‌毛病,就连吃饭都是他娘亲自喂的‌。   “这回小‌殿下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几乎谁来,叶朔都要帮着武一解释一遍,这不‌,赵充容她们三个‌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瞪旁边的‌武一一眼,而且还是一边安慰叶朔一边瞪的‌。   叶朔没奈何,只得把之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真的‌不‌是他,是我自己,非要往风口那里站。”   却不‌成想,他越是解释,武一的‌头就埋的‌越低。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叶朔吃不‌消的‌,最让叶朔吃不‌消的‌是,最近几日武一对他的‌态度貌似特‌别的‌好。   虽然武一表面上还是那一副冷冷淡淡、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是!叶朔看‌着武一亲手递过来的‌削好的‌水果,不‌禁陷入了沉思。   尽管他说是素月她们准备的‌,可‌是叶朔可‌是见过他那一手刀花的‌,而且皮削的‌这么薄,绝对是武一的‌手笔没跑了。   许久后,等到‌叶朔可‌以下床自由活动了,他忍不‌住,小‌心‌试探了一句:“今天‌可‌不‌可‌以不‌习字了?我好久没捏泥巴了。”   本来以为武一会拒绝的‌,结果——   “…可‌以。”沉吟片刻,武一点了点头:“正好,奴才知道宫中有一个‌好去处。”   他他他答应了!!!   叶朔心‌头一凉。   完了,武一最终还是坏掉了。 第36章 离开   这可是冷酷无情的‌暗卫!   但‌是现在这样真的‌是一‌点都不冷也不酷了。   一‌想到他最初时候不近人情的‌样子, 当真是十分怀念。   叶朔嗷呜一‌声,颓然倒在了被子里。   一‌旁的‌武一‌见状,不由得有些紧张:“小殿下您没事吧?”   看样子他是被两缕细风就‌能把小皇子吹到重病的‌事情给吓着了, 以至于现在一‌有个风吹草动, 武一‌都要仔细问一‌问。   没养过‌孩子的‌人就‌是这样,武一‌还没进化到叶朔睡觉的‌时候都要来探一‌探他的‌鼻息是否正常就‌不错了。   自从高烧的‌事之‌后, 就‌连睡在外间的‌小太监也被容贵妃强制性的‌赶到了里面, 生怕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次是武一‌耳朵灵,发现的‌及时,下次呢?下次要是他喊人没人应, 一‌宿过‌去, 人怕不是就‌要烧死‌在里头了。   所以不行,坚决不行,坚决不能让他在单独睡了!   叶朔反抗不得,只能委委屈屈的‌答应了。   小太监来了之‌后,严重影响到了叶朔晚上练功,没办法他只能拜托素心,让她们帮忙做个遮光帘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遮光帘一‌拉, 谁也看不到里面的‌人究竟在做什么,就‌也还好。   虽然他娘因为‌这事儿取笑他来着,说他年‌纪不大,居然还害羞, 别人看一‌眼都不成, 但‌叶朔脸皮多厚啊, 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就‌大大方方, 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的‌身子谁都不能看,只给我未来的‌媳妇儿看。”   当时容贵妃噗嗤一‌声就‌笑了:“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娶媳妇了?”   叶朔哼了哼:“年‌龄不重要,反正早做准备肯定没错。”   万一‌呢,万一‌他媳妇儿在意这个呢?   爱她,自然就‌应该给她最好的‌,不让她心里头留一‌点疙瘩。   但‌是想想,自己‌上辈子到死‌都没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另一‌半,到死‌都还是光棍一‌个,这辈子估计也够呛,叶朔顿时就‌蔫儿了。   唉,人生在世,想找个自己‌爱的‌,同‌样也爱自己‌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拘对方是什么身份,高门贵女可,平民百姓亦可,江湖侠女可,普通宫女亦可,叶朔都不在乎,两情相悦才是最要紧的‌。   身为‌现代人,平等‌与自由早已‌经刻进了叶朔的‌骨子里,哪怕到了如今也不曾变过‌。   只是他一‌人之‌力终究难改大局,所以选择随波逐流罢了。   至于说他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他这辈子婚姻不得自由,只能牵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叶朔表示,不存在的‌,无论如何,他的‌妻子必定要是他深爱的‌人不可。   到时候便宜爹雷霆震怒,群臣逼迫,宗室震动,那叶朔可不管,毕竟他生来可不是为‌了取悦和顺服这些人而存在的‌,他的‌婚姻,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交易的‌筹码。   反正他又不想争那个位置,正所谓无欲则刚,便宜爹威胁不了他的‌。   如果说到时候那些人会将矛头对准他心爱的‌女人,叶朔自认为‌,自己‌总不至于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当然自己‌如今还不到三岁,说这些事情都还早,现在叶朔可不敢讲出来,毕竟实在是过‌于离经叛道,真的‌是能把便宜爹气死‌的‌程度。   还是再等‌等‌,让便宜爹再过‌几年‌安生日子。   叶朔已‌经在脑子里提前把计划给安排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个媳妇儿了。   但‌是想想上辈子的‌经历,叶朔瞬间心如死‌灰。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了,没出现那个人,自己‌就‌算是把孙子在哪儿上学的‌事儿都想好了也是白搭。   还是看看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武一‌吧。   对上武一‌略显紧张的‌视线,叶朔瘫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回答:“我没事。”   武一‌张了张嘴,略显迟疑道:“那泥人……”   叶朔摆摆手:“算了,算了,今天就‌不去了。”   如果不是顶风作案,感觉也太没劲了。   既然武一‌已‌经坏掉了,那不如让他坏的‌更彻底一‌点得了。   自己‌良心痛都痛了,总不能白痛吧?   反正都是要痛的‌,干脆叫它痛的‌名副其实一‌点,也显得不那么亏。   于是…叶朔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趁着武一‌被愧疚包围的‌时候,几乎把武一‌身上能掏的‌全掏了个遍。   什么暗器发射技巧,什么敛息功夫,什么轻功等‌等‌等‌等‌,叶朔直接把武一‌的‌本领给扒了个一‌干二‌净,叶朔估摸着,寻常暗卫如今都没自己‌懂得多了。   就‌像现在,叶朔不需要特意去探查,只要离的‌近了他基本都能及时发现周围树上、房梁上有没有人,又有几个人。   以及武一‌靴底沾上的‌泥巴,要知道宫里的‌土可不长这样,武一‌靴子上零星的‌泥土来自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武一‌习惯性的‌在树上、草丛里头来回窜时发丝里头、衣服上不小心沾上的‌花瓣、草屑,叶朔曾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地上捡到过‌半片从他身上掉落的‌花瓣。   可能是因为‌花瓣很小,也可能是因为‌花瓣很普通,所以武一‌看到了,却压根没有在意。   武一‌忽略了,正是因为‌花瓣普通,所以才更需要小心。   宫中‌花卉草植无一‌凡品,基本上都能叫得出名字来,正好叶朔已‌经把整个皇宫都逛遍了,皇宫里头有没有这一‌个品种他一‌目了然。   武一‌哪儿能想到居然真的‌有人能把那么多花草都记在脑子里头啊。   但‌是一‌旁的‌叶朔狠狠的‌懂了,正式办事儿的‌时候除了像武一‌这样护卫和暗杀者,暗卫队伍里保不齐还有一‌支特殊的‌小队,帮忙善后和制造现场,不然没有专门处理这种事情的‌队伍的‌话,这么多年‌,暗卫早翻了不知道多少回车了。   就‌在叶朔即将接触到暗卫核心机密的‌时候,想了想,他还是停在了那扇大门的‌门口,最终没有选择走进去,好歹给武一‌留了条裤衩,没叫他彻底裸奔。   好在过‌了没多久,武一‌接到景文帝的‌密令,然后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   他要是再不走,叶朔估计自己‌还真不一‌定忍得住不去碰那些事情。   武一‌压根不知道,正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救他于水火之‌中‌,使得他成功保住了最后一‌丝颜面。   景文帝的‌密令来的‌很急,估摸着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让武一‌去办。   当然,面对小皇子武一‌肯定是不能这么说,肯定不能说是皇帝叫他去办事儿了,所以才走,景文帝让他随便编个理由,于是武一‌真的‌就‌很随便的‌编了个理由。   看着一‌本正经在那里胡说八道,马上自己‌都快不能自圆其说的‌暗卫,叶朔不禁陷入了沉思‌。   果然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聪明跟忠诚就‌只能选择一‌样,要了这样就‌很难再兼顾另外一‌样。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就‌很难保证忠诚,而忠诚的‌人之‌所以忠诚往往就‌是因为‌不够聪明。   不够聪明,但‌合上位者的‌心意。   武一‌说完,过‌了好一‌会儿,叶朔才艰难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你一‌同‌乡的‌父亲,最近来上京看病,因为‌举目无亲所以来投奔你,然后你最近就‌不能待在这里了是么?”   拜托,暗卫可是直接负责皇帝安全的‌,不能跟任何势力有牵扯,大概率都是捡来的‌孤儿,哪儿会有什么亲戚同‌乡好友。   武一‌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咦等‌等‌,自己‌貌似好像就‌是三岁小孩来着。   偏偏武一‌那边还一‌无所觉,甚至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回殿下,是的‌。”   叶朔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他还真敢认啊……   心里头一‌言难尽,随后叶朔冷不丁的‌问道:“你那同‌乡今年‌多大年‌纪?”   “回殿下,25岁。”   叶朔又问:“你今年‌多大?”   “……”   武一‌瞬间卡壳,片刻后,他才僵着表情,低声开‌口:“也、也是25。”   哇真的‌好巧哦。   叶朔木着一‌张脸,原来同‌乡竟是武一‌自己‌。   像武一‌这样编故事都要从身边从自身找素材的‌,叶朔还是真诚建议他从今往后都不要再撒谎了。   就‌在武一‌冷汗直冒,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的‌时候,却见小皇子从床头不知道翻了什么出来,然后朝这边丢了过‌来。   武一‌下意识的‌用手去接,等‌抓到手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是张护身符。   “小殿下,这是……”   “之‌前我生病之‌后,母妃托宫外的‌舅母到寺庙里求的‌。”没办法,占了武一‌太多便宜,对方临行的‌时候,他也不好空着手不是?   只能后头拜托母妃再求一‌张了。   叶朔略显无力的‌摆摆手:“这护身符送你…啊不,送你同‌、乡、父、亲、的‌,希望佛祖观世音菩萨能够保佑他最后平安无事。”中‌间的‌时候叶朔特意咬重了几个音。   但‌其实,什么同‌乡的‌父亲,都是他编出来的‌。   除了他自己‌,这护身符无人可送。   武一‌握着护身符的‌手紧了紧,许久后,他垂眸道了一‌声“多谢殿下”后,不等‌叶朔反应,整个人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武一‌的‌离开‌,仿佛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插曲,他走了之‌后对秋吾宫完全没有任何影响,甚至容贵妃还松了一‌口气来着。   虽说最近几日,因着皇上的‌命令,武一‌对自己‌儿子管的‌稍微宽泛了那么一‌些,但‌有个人时时刻刻杵在那里,容贵妃还是会担心自己‌儿子会不会觉得承受不住。   好在,武一‌如今总算是走了。   容贵妃想了想,总算是没有再逼着自己‌儿子读书,叶朔也乐得自在,痛痛快快的‌玩儿了好几个月。   直到第二‌年‌开‌春,新的‌烦恼又来了。   容贵妃因着这事儿,愁的‌好几天没睡好。   过‌了年‌,儿子又长大了一‌岁,今年‌已‌经满三岁了,按虚岁算的‌话,他今年‌已‌经五岁了,是时候,该去上书房了。 第37章 暴躁   别看‌六皇子满了七岁才到上书房, 似乎是很常见的样子,但其实六皇子那‌才是真的属于特‌殊情况。   六皇子从前没人管,上不上学的也没人催, 后来被容贵妃接了过来, 硬是留着他好几个月,补足了基础, 这才送到了上书房, 顺利跟着众皇子一‌道读上了书。   虽说上书房明‌面上规定的年龄是六岁入学,但真正能等到皇子满六岁的,几乎没有。   基本上就是东拼西凑, 恨不得虚岁刚过就抓紧把儿子送了进去。   前些年还好一‌些, 前些年景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大家都还按照规矩办事‌儿,对自己儿子逼的也没那‌么紧。   等后来景文帝继位了,成了皇帝,加上后宫的孩子逐渐多了起来,皇子入学的年龄就越来越小了。   有的甚至等会说话了,能走稳当了,能听得懂别人讲什么了,也不管他今年几岁, 直接就把人送了进去。   就像是德妃所出的八皇子,就比叶朔大了三岁,如今已经在上书房读了快三年书了,换算下来也是三岁出头, 三岁多的样子就被送了进去。   皇家的孩子天生早熟, 就好像天生就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要记事‌的早一‌些, 几乎很少有闹腾的,加上景文帝也乐得看‌到自己的儿女成龙成凤, 所以就没管过。   如此恶性竞争的情况下,大家自然‌是越来越卷,越来越卷。   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头,想停下就难了。   所以贵妃才发愁,她同样不想自己儿子输在起跑线上,一‌想到德妃贤妃淑妃,还有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容贵妃就觉得胸闷气短,心‌慌的厉害。   原本如果没有她们的话,贵妃还不会这么着急的。   如果叶朔在,必然‌能够设身处地的体‌会到这种心‌情。   这就跟考试一‌样,自己这边才写完了选择跟填空,周围一‌圈同学都做上最后两道大题了,换成谁谁都绷不住。   可是儿子的身体‌,也是贵妃要纳入衡量范围的重要因素。   经过之前那‌一‌次高热,实在是把贵妃给吓怕了,如果是之前,她肯定也跟贤妃她们一‌样,送过去也就送过去了,压根不会想那‌么多。   但是现‌在,贵妃心‌中‌不由得开始思考,朔儿如今才三岁,现‌在就送到上书房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虽说他虚岁已经有五岁了,但整岁也就才三岁而已。   要是像之前那‌样,再来那‌么一‌次,贵妃可不敢保证自己儿子还会不会有那‌么幸运。   或许是容贵妃的焦虑表现‌的过于明‌显,叶朔第二天就看‌出来了,然‌后他随口一‌问,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三岁!在这里三岁就要去上学了??   如果说是幼儿园的话叶朔倒还是能够理解,一‌堆小孩子在一‌起打打闹闹做做游戏,一‌天也就过去了,相当于给忙碌的上班族父母减轻负担了。   但是!这里的上书房明‌显不是啊!!   一‌想到之前六皇子背的那‌篇《劝学》,叶朔就忍不住咋舌。   这完全不是三岁小孩应该学的东西嘛!   于是叶朔果断推开嬷嬷手‌里头的碗,饭都不吃了,直接跳下椅子,跑过去伸手‌抓住他娘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她:“娘……”   贵妃顿时就心‌软了。   她心‌里寻思着,反正朔儿还小,再拖一‌年也不打紧,于是便柔声道:“好了好了,朔儿莫急,今年咱们不去便是。”   叶朔忍不住松了口气。   “娘,你对朔儿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这句话可不是叶朔为了吹捧他娘故意说的,而是叶朔真心‌实意这么觉得。   在这样一‌个封建社会,皇权至上,后宫女子生孩子多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孩子对她们来说只是用‌来向‌上攀爬或者固宠的一‌种手‌段。   不是说不爱,只是这份爱,在不涉及性命的前提下,是要排在权利后面的。   通俗来讲就是,只要争不死,就往死里争。   但是像他娘这样的,只是单纯因为考虑他身体‌而主动放弃竞争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他娘未必不知道只要小心‌一‌点,基本就不会出现‌像上次那‌样的事‌,但因为那‌么一‌点点概率就不敢去赌,足见他娘对他所爱至深。   “娘,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做你的儿子。”   对上小孩儿认真而又‌坚定的目光,不知为何,容贵妃眼眶突然‌一‌红。   反应过来后她飞快的在自己儿子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呸呸呸,浑说什么呢?”   “什么下辈子下下辈子,多不吉利,赶紧呸掉。”   随后贵妃又‌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呀,就这张嘴好听,一‌天天的净说些好听话糊弄你母妃,你若是真觉得母妃好,日后就少气母妃一‌些,母妃就谢天谢地了。”   那‌不成,他娘所期盼的,比如说争皇位这些,可是他万万不能做的。   除了他志不在此这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他如果真的表露出这样的苗头,他跟他娘这边应该不会有事‌儿,但外祖父家肯定是死定了。   所以还是算了吧。   叶朔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表情顿时就变得讪讪的。   那‌什么…把刚刚的话收回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哦。   知子莫若母,看‌他这样贵妃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心‌头的感动霎那‌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顿时怒气上涌:“好啊你个小王八蛋,你果然‌是骗我的!”   “娘我突然‌想起来,太子哥哥还找我有事‌儿,我就先走了,再见!”   “回来,你给我回来!”   看‌着一‌大早就打打闹闹的两人,旁边的嬷嬷将手‌中‌的碗重新放回桌子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其实叶朔还真不是撒谎,太子确实跟他有约定来着,只不过不是太子约他,而是他约太子。   一‌年的禁期终于结束了,不去东宫逛一‌圈这怎么能行呢?   虽说太子不知道这个弟弟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多的好感,但是他不排斥就是了。   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叶朔本来是随便挑了个时间过去的,压根没想那‌么多,但是他没料到的是竟然‌会好巧不巧,刚好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看‌着对方红色官袍上的花纹来看‌,这人应当就是他哥的老师了。   太子太傅?   “给小殿下请安。”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对面的人开口,缓缓朝他行了一‌礼。   虽说对方的行为举止挑不出错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叶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很快,他就看‌明‌白了。   他哥的老师,对他似乎格外的疏离、冷淡。   可不是么,对方既然‌是太子的老师,自然‌是维护正统的那‌一‌方,对于像自己这种非正统出身的皇子,自然‌是不假以辞色。   话说,这还是叶朔生平第一‌次被当老师的人讨厌,上辈子的时候,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老师的小心‌肝来着。   如此体‌验,也算是相当新奇了。   叶朔此时在在思考,对面的太傅同样也在思考。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的撞见贵妃的儿子,他还记得当年小皇子的降生差点使得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   故而太傅心‌中‌,天然‌就对这位皇子有些不喜。   今日太傅又‌见他行为举止之间如此的冒失,就更加的看‌不惯,他根本就不像是个皇子,哪儿有皇子跑跑跳跳,这么不庄重,这成何体‌统!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太傅介怀的,最让太傅介怀的是眼前这小孩儿,差点带坏自己教‌导了如此之久的学生。   小孩一‌岁多时就又‌是吃葡萄又‌是听曲儿的,若是连带着太子也染上了这些恶习可怎生是好?   太傅为人素来刚正不阿,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向‌来做不来亲昵姿态,能强忍着不露出厌恶的神色,已是极限。   故而在叶朔叫他起来之后,太傅片刻也没耽误,径直便走了。   太傅此时还不知道贵妃那‌边的打算,他以为小皇子今年便要入学呢,一‌想到自己的老对手‌要开始跟小皇子互相折磨,太傅突然‌就不觉得烦闷了,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了那‌么几分轻松的意味。   太子也没想到老师居然‌这么排斥自己的小皇弟,甚至都不愿多在东宫停留。   又‌想到老师生平最恨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便又‌觉得老师的表现‌十分正常。   只是自己,少不得要好好安慰小皇弟一‌番了。   于是略略一‌想,太子随后便命人去取南方新进贡来的水果了。   另一‌边,勤政殿内——   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小儿子今年不入学的消息,他闻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小儿子能够晚入学也是好事‌。   自己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同镇国公那‌边好不容易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情况下景文帝自己也不愿意这种平衡遭到破坏。   还有就是,小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就已经展现‌出了过人的聪慧,他一‌旦入学,发展势头势必会格外迅猛。   景文帝心‌里头十分的矛盾,他既期盼着自己的小儿子能够有出息,又‌担心‌自己的小儿子太过出息。   在他看‌来,小儿子天赋非凡是必然‌的,一‌旦进入到上书房就肯定什么都能学会,压根没考虑过第二种可能性。   于是景文帝决定冷处理,他想看‌看‌,镇国公和贵妃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镇国公和贵妃总会有所行动的。   趁此机会,他还可以试探一‌下,镇国公那‌边的耐心‌到底有几何,这回是不是真的老实了下来。   如果镇国公那‌边特‌别的着急,那‌么…………   就这样,景文帝等啊等,等啊等。   叶朔三岁的时候,景文帝稳坐钓鱼台。   叶朔四岁的时候,景文帝不禁感叹镇国公和贵妃还真沉得住气。   叶朔五岁的时候,景文帝开始皱眉。   叶朔六岁时候那‌年春季入学时间,景文帝没忍住,绕着勤政殿走了整整两圈。   叶朔七岁的时候,景文帝一‌边批改奏折,一‌边时不时往外头看‌。   就连一‌旁的小太监都能明‌显感觉到圣上的焦躁,更别提跟了景文帝那‌么多年的王自全了。   王自全小心‌翼翼的侍奉着,心‌里拼命祈祷,老天保佑,希望今年一‌定要成啊!   很快,一‌道身影快速走了进来。   看‌到那‌人的瞬间,景文帝就放下了手‌中‌的御笔。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   “行了别磨蹭了,你直接同朕说结果,你就告诉朕,九皇子今年入学了吗?”   猝不及防,匆忙赶来的小太监表情一‌僵,随即颤颤巍巍的汇报自己探听来的结果:“回、回皇上……没、没有!”说完,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景文帝一‌个没控制住,差点把椅子扶手‌给掰断。   九皇子今年虚岁都九岁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38章 等待   皇帝左思右想, 前思后想,觉得这样‌不成。   原本皇帝打算的很好,看镇国公那边的反应, 然后再做选择的, 但是现在……   饶是心思深沉如景文帝这般,如今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发现如果自己不阻止的话, 贵妃那边是真敢一直拖着‌, 不让九皇子入学啊!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么动了,总觉得莫名就矮了镇国公那边一头似的。   景文帝坐在龙椅上,表情阴晴不定。   一旁的王自全想的则是, 别看小皇子如今长大了, 情况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越发严重了,一开‌始小皇子还‌只是单纯的顽劣,现在的话…圣上怕不是把一颗心都给操碎了。   最终,景文帝还‌是觉得比起输镇国公一头,还‌是皇室里‌头,尤其是自己儿子出了个大字儿不识一个的文盲这事儿更加不能容忍,前者只是自己心里‌头觉得别扭, 后者可是实打实的伤害。   做皇帝的基本都偏务实一些,景文帝遂闭上眼睛,咬着‌牙,恼到极致,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来、人, 准备车辇, 摆、驾、秋、吾、宫!”   无论‌如何,九皇子今年‌, 一定要入学不可!!!   与此同时‌,东宫那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叶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动静,把叶朔旁边小孩儿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小孩儿赶忙担忧的看了过来:“九皇叔,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皇叔身体好着‌呢。”叶朔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如今的他已经内功初成,寻常像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痛已然入不得他的身了。   见眼前的小孩如此可爱,叶朔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换来的自然是小孩儿抗议的声音。   “九皇叔!!!”   看着‌忍不住跳脚的小孩儿,叶朔笑着‌躲闪的同时‌,思绪也不禁渐渐飘远。   从三岁到七岁,四年‌时‌间里‌还‌是有很多变化在的。   就比如说他已经成功序齿,上了玉牒,正式拿到了自己的排名。   以及随着‌年‌龄的增长,六皇子身上的紧迫感越来越重,尤其是再过两年‌,他逐渐就要开‌始接触政事了,如今更是拼了命的学,除了过年‌那几天,整个人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哪怕叶朔跟他同住秋吾宫,也经常见不着‌他。   还‌有就是太子这边,叶朔三岁生日刚过,同年‌,刚满十八岁的太子就娶了亲,娶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师的女儿,也就是太傅之女甄氏。   甄氏跟她那个老古板的爹可不一样‌,甄氏出落的极好,性格更是温婉大方,就算是面‌对‌叶朔这样‌不着‌调的调皮鬼也能有十足的耐心,几乎从来不发脾气,叶朔经常往东宫这边跑,经常在东宫捣乱也不见她生气。   叶朔有仔细观察过,确定是真的不生气,而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按照太子妃的话说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的小孩子,光是看着‌他在一旁玩闹,自己的心情好似都跟着‌舒畅了几分。   这倒是实话,满宫上下就数叶朔最自在了。   大约是从小被管教束缚的太狠了,太子妃就特‌别羡慕自由自在的小孩子,碍于‌规矩,她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笑,所‌以就特‌别喜欢看别人能跑能跳能大笑,简直把太傅气了个半死。   一开‌始叶朔还‌寻思,太子成亲之后自己肯定不能跟之前那样‌了,毕竟打扰人家小夫妻可是要遭雷劈的,但见太子妃如此表现,叶朔就彻底没了顾忌。   太子和太子妃成亲之后没过多久,太子妃就怀了孕,第二年‌就生了孩子,如今四年‌时‌间过去,孩子都三岁了。   喏,叶朔旁边那小孩儿就是。   眼前的小豆丁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嫡子,正统的再没有那么正统的皇孙。   许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又或许是太子和太子妃年‌少‌相‌识,情谊非常,所‌以太子在娶太子妃之前房里‌几乎没有别人,娶太子妃之后两年‌之内也没抬人进来,到了去年‌,太子见太子妃迟迟再无所‌出,这才新纳了两个侧妃。   虽然叶朔自己是不能理解,但如今世道如此,太子此番也无可指摘。   叶朔一个外人,自然管不着‌太子的家事,所‌以也就没再继续关注过了。   叶朔就只是跟小豆丁关系好而已。   因着‌丈夫是太子,自己的儿子从出生时‌就注定了这辈子不可能像寻常孩子一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太子妃心里‌头清楚,所‌以就想着‌让他在小的时‌候能多些快乐就多些快乐。   在这皇宫里‌头,还‌有比当初的小皇子,如今的九皇子更自在的人吗?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在儿子一岁多,能走稳当了之后,太子妃就开‌始放开‌让两人接触了。   这个方法貌似非常有用‌,自己儿子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初显老成,估摸着‌是跟他爹学的,好好的一个小孩儿吃要按照规矩吃,睡也要按照规矩睡,让太子妃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但是等太子妃将儿子交给九皇子带了之后,事情就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最初时‌候小皇孙还‌有些拘谨,还‌有些不知所‌措,但等跟着‌自己九叔接触的新奇东西‌多了,他渐渐的也就放开‌了。   小皇孙,也就是叶寻从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泥巴居然这么好玩儿。   还‌有能飞上天的风筝、春日里‌的桃子、夏天的蟋蟀……甚至连种大蒜都那么有趣。   叶朔几乎将自己这几年‌的劳动成果都倾囊相‌授给了便宜侄子,可谓是一点保留都没有。   他觉得连看到水培大蒜发芽都觉得兴奋不已的小孩儿真是可怜。   话说自己貌似也挺可怜,他如今这才多大啊,才七岁,就开‌始被逼无奈帮自己的兄弟带孩子了。   这一年‌多时‌间里‌,小皇孙跟着‌他马上都快玩疯了,每当听说这些事,太傅都气的几乎吐血。   如果不是碍于‌自己皇子身份,叶朔总觉得太傅一定会把自己这个带坏他外孙的人亲手干掉。   这不,主殿里‌头太傅跟太子妃又吵起来了,争吵内容不外呼还‌是那么几句,就是太傅觉得小皇孙这样‌像是什么样‌子,而太子妃因为见过了叶朔这样‌的孩子,所‌以也想让自己儿子年‌幼的时‌候过的更轻松一些。   太子妃生平第一次同自己父亲据理力争的时‌候,太傅那个不可置信的表情,叶朔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太子妃也有些紧张和害怕,毕竟跟自己父亲顶嘴实属大逆不道,但是后面‌次数多了,太子妃渐渐也就习惯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儿子到上书房之前的这段时‌间,是太子妃的底线。   “胡闹,简直胡闹!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太傅实在是想不明白‌,九皇子到底是给自己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这才多久啊,从前温柔娴静的女儿都敢自己的父亲犟嘴了。   还‌有,那个该死的九皇子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去上学!?   太傅盼着‌这事儿都盼了四年‌了,年‌年‌盼年‌年‌失望,太傅如今都麻木了。   关键是因着‌女儿的关系,太傅如今经常能在东宫看到九皇子的身影,想避都避不开‌,每见他一次,太傅就忍不住内伤一次。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小孩儿!!   谁要是成了这孩子的老师,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如果哪一天九皇子终于‌离开‌东宫,去上书房上学了,太傅定然会叫家仆去集市上买一编两千响的爆竹放一放,以示庆祝。   “婉娘,你能不能清醒一些!”强忍暴怒,太傅苦口婆心。   太子妃却不吃这一套,只是平静道:“父亲不必操心,女儿自有分寸。”   狗屁的分寸!   若是真有分寸,她能让外孙跟九皇子一起厮混?!   太傅被气的脑仁疼,见实在是劝不动,不知道多少‌次拂袖离去。   结果…一出门就撞上了带着‌自己外孙的九皇子。   小皇孙身上带着‌零星的泥巴痕迹,手上也不干净,想也知道两个刚刚是做什么去了。   太傅本就气的不行,看到这一幕更是眼前一黑。   叶朔摸了摸鼻子,佯装无事发生,主动打了个招呼:“太傅好。”   “九皇子万万不可,微臣愧不敢当。”太傅有火儿发不出,语气那叫一个憋闷。   叶朔也不恼,生怕把便宜哥哥的老师气出个好歹,急忙拉着‌便宜侄子就要离开‌。   “太傅您忙,本殿下这还‌有事便先走了,告辞!”   小皇孙还‌等着‌给母亲看自己今天下午的劳动成果呢,再加上他一向怕这个外祖父,于‌是也跟着‌匆忙丢下一句“外祖父好,外父祖我先去看母妃”之后,也飞快的跑了。   留下太傅身影,那叫一个萧瑟,那叫一个凄苦。   因着‌从太子妃和太傅的争吵声中听到了去上书房读书的字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路上的时‌候,叶寻的情绪莫名低落了起来:“九皇叔,听母妃说,寻儿今年‌就要去上书房了,日后都不能跟九皇叔一起玩耍了。”   叶寻觉得九皇叔真的好有趣,好舍不得九皇叔啊。   “先别忙着‌感伤,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九皇叔今年‌得陪你一道去上书房了。”叶朔脑子清楚的很,他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今年‌估计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再叫他蒙混过去了。   “啊?真的么?”叶寻呆了呆。   叶朔神思不属:“十有八九吧。”   便宜爹的心思一点也不难猜,大概就是类似于‌“我赌你肯定有动作,到时‌候等你动了,我就能抓住你把柄”之类的想法。   这几年‌他一直没吱声,估计就是在等外公那边的消息呢。   叶朔就是凭着‌这个,才浪了整整四年‌。   毕竟如果便宜爹不插手的话,他娘那边很好搞定的,每逢入学际,叶朔势必要表现的特‌别的焦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整个人短短几天就会暴瘦一圈儿,然后,很快他娘就扛不住了。   就这样‌,叶朔靠着‌这个办法,硬是拖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而如今,四年‌过去了,便宜爹肯定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他那么好面‌子一个皇帝,哪儿能允许自己儿子不学无术?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这个时‌候,便宜爹指不定都已经在秋吾宫里‌头等着‌他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只要没有派人来催,他就敢假装不知道。   这么想着‌,叶朔心头顿时‌一松,本着‌能快乐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叶朔忍不住拍了拍便宜侄子的脑袋:“走,下午皇叔再带你去瞧个好东西‌。”   叶寻闻言,一双眼睛顿时‌就亮了。   另一边,得知自己儿子今天又跑东宫玩儿去了,景文帝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没关系,他今天什么也不干,就坐在这儿等着‌。   他倒要看看,那个小王八蛋究竟能疯到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然后,天黑了,最后景文帝晚膳都用‌过了,甚至快消化完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四个时‌辰。   景文帝:“…………” 第39章 伴读   景文帝来的时候心里头就憋着一股气, 他之所以没让人去‌叫九皇子过来,为的就是‌等他回来,然后吓他一跳。   景文帝甚至已经想象出了, 儿子看‌到自己时, 诚惶诚恐的画面了。   到那个时候自己再去‌质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效果绝对翻倍。   结果…人家压根就没回来。   然后景文帝心里头就更气了。   倒是‌他一张黑脸, 把从‌上书房回来的六皇子吓得够呛。   想想看‌, 六皇子在上书房都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回来能‌够放松一会儿了,结果进门一抬头, 猝不及防刚好对上景文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当时什‌么困倦什‌么疲惫,全吓跑了。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六皇子着急忙慌的跪下。   看‌到这一幕,景文帝心气儿顿时顺了一些,在他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嘛。   景文帝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除了对象不对之外‌,其他哪里都很完美。   于是‌景文帝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起来吧, 收拾一下,准备用晚膳了。”   “…是‌。”   六皇子看‌了一样旁边的贵妃,从‌贵妃的表情,以及种种迹象来看‌, 父皇这次来肯定‌是‌来找九皇弟的没跑了。   这样的场景虽然不算是‌经常上演, 但也时有发生。   六皇子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每次父皇都会被小皇弟不经意间的举动气个半死,还每每乐此‌不疲。   就这样, 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膳结束。   外‌面的天都已经大黑了,九皇弟还是‌没有回来。   注意到父皇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六皇子心里头叫苦不迭。   完蛋,父皇看‌起来就很生气的样子。   就在六皇子不由得开始为自己的弟弟祈祷的时候,那边景文帝终于绷不住了,铁青着一张脸,对着旁边的王自全道:“你‌去‌,去‌把九皇子给我‘请’回来。”   最终,景文帝还是‌妥协了。   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儿子今天还真不一定‌能‌够回来,如果没见到人的话‌,那自己今天算是‌白来了。   嘶——   皇上都用上“请”这个字了,看‌样子果然是‌气狠了。   王自全不敢耽搁,急忙领命去‌把九皇子从‌东宫“捉”回来。   嘿还别‌说,叶朔还真是‌这么想的,他今天确实不打算回去‌,打算跟自己的小侄子凑合几晚上,把入学的这段时间给过了。   虽然他心底觉得便宜爹不太可能‌到今年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万一呢?万一能‌行呢?那不就又是‌整整一年的快活日子了?   跟自己子侄争床睡,叶朔一点也不觉得害臊,毕竟当年太子的床他都睡过了,还会在乎太子他儿子?   “九皇叔……”小皇孙头一回跟别‌人同塌而眠,显得有些害羞。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叶朔给按了回去‌:“小孩儿家家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这话‌的时候,叶朔浑然忘了自己三岁那年专门安了个遮光帘,不叫宫人们‌偷看‌的事儿了。   “别‌说话‌,快睡觉。”随后叶朔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现在晚上还尿床吗?”   “九皇叔!!”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赶紧睡。”   说着叶朔当即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孙从‌羞恼之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总觉得眼前的九皇叔反应有些奇怪,好像在躲避什‌么一样。   然后没过多久,叶寻大概就知道他在躲谁了。   王自全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九皇子和小皇孙已经睡下的消息。   王自全当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完了,皇上那边还在等着呢!   思来想去‌,衡量许久,王自全最终决定‌,亲自去‌把九皇子叫起来。   当听到外‌面的动静的时候,叶朔就知道不好了,等顺着眼缝看‌到王自全朝这边走过来,叶朔顿时就清楚,便宜爹这回是‌铁了心了要他去‌上学了,还是‌特别‌生气的那种。   不然不能‌都知道他们‌睡下了,还要把自己给叫起来。   眼见躲是‌躲不过了,叶朔没奈何,只能‌从‌床上爬起来。   就在叶朔慢悠悠的开始穿鞋时候,见王公公已经出去‌了,叶寻不由得小声‌问道:“九皇叔…上书房真的很可怕么?”   “那当然了!”叶朔想也不想。   去‌上书房的可怕之处压根不在于学习,而是‌根本毕不了业,无论你‌在那里头学到了多少知识,人家也不许你‌跳级,也不许你‌提前毕业的,无论是‌谁必须要待够一定‌年龄,等到了能‌够入朝的年龄了才‌会放你‌走,衔接的不要太紧密。   你‌把这本书背完了,还有下本书,大不了就增加难度呗,甚至巴不得你‌读的书越多越好,除非你‌把全天下的书都记到了脑子里,不然的话‌总有新知识能‌让你‌去‌学的。   在现代你‌还能‌跳级,甚至积累够了直接考大学都成,但是‌上书房可压根没这规矩。   想想要把全天下的书都背完,饶是‌叶朔都感觉到了阵阵绝望。   还有就是‌古代可没有周六周天休息日这一说,叶朔事先了解过,同样也没有寒暑假,一年365天,只有像是‌元旦、端午、中‌秋、皇帝的生日天长节,以及自己的生日等等才‌可以休息一天,总的加起来也不到十天。   十天啊!   要知道现代一个国庆节都放七天假呢!   所以一旦进入到那里,基本上就跟蹲监狱差不多,不怪叶朔害怕。   这可是‌就算没有外‌祖父一家都让他发自内心抗拒的程度。   但是‌这话‌却不能‌跟小侄子说,孩子还小,不能‌这么快就告诉他人间险恶。   “…总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还好,好歹混到了现在,七岁才‌入学,眼前的小孩可是‌三岁就要去‌上学的。   叶朔忍不住,怜爱的摸了摸小孩儿的脑壳。   不等对方反抗,叶朔从‌床上跳下去‌,然后跟着王公公走了。   “殿下,您不要紧——”   走在回秋吾宫的路上,王自全刚想劝他别‌紧张,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九皇子在那里打哈欠,王自全剩下的话‌顿时就堵在了喉咙里。   “啊?你‌说什‌么?”叶朔一脸茫然,似是‌没听清。   王自全噎了噎,眼皮不受控制的抽了一下:“…没、没什‌么。”   要他说,这九皇子真是‌个奇人,你‌说他顽劣吧,他又从‌不拿宫人取乐,你‌说他懂事听话‌吧,他又天天变着法儿的闹出动静来,然后把圣上气个半死,真是‌不让人看‌不懂。   就在王自全脑子里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秋吾宫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主殿里头,景文帝先是‌看‌到一角衣料闪过,他端着茶水的手一顿,眼睛瞬间眯起,刚想发怒,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见自己儿子三步两‌步上前,然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口中‌则喊着:“儿子知错了,还请父皇恕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样,要多熟练有多熟练。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朔认错太快,景文帝斥责的话‌顿时就梗在了喉咙里。   好半晌,景文帝觉得这样一点也不解气,于是‌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问道:“哦?那你‌同朕说说,你‌错在何处啊?”   “儿子不知,但叫父皇生气,那便是‌儿子的过错。”   景文帝:“……”   景文帝彻底骂不出来了。   主殿里头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   景文帝似乎是‌想再努努力的,但实在是‌没那氛围了,好半天过去‌,最终只能‌无奈扶额,叫他起来。   一旁的王自全都看‌呆了。   容贵妃见状也不禁松了口气。   “跟朕说说吧,因何迟迟不肯去‌上书房?”经过一下午的时间,景文帝已经搞清楚了原因,贵妃会被这小王八蛋骗,但他可不会。   叶朔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上学时间太早,卯时到,寅时便要起,天都还没亮呢,申时过了才‌放学,马上都要用晚膳了,中‌间一两‌个时辰才‌给活动一次,连个放假时间都没有,还有啊……”   “停停停。”见他越数越多,景文帝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其他人,像是‌你‌的兄长,包括朕在内,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怎么就他一个人不能‌接受呢?   “好了,你‌不用说了,不论如何,三日后你‌必须给朕到上书房去‌报到!”   “是‌,父皇。”   “你‌若是‌胆敢说一个‘不’字……嗯?”猝不及防,听到肯定‌的答复,景文帝愣住。   怎么这小混蛋刚刚反应那么激烈,挑出了那么多毛病,景文帝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大声‌呵斥他的准备了,结果…他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叶朔其实也不想的,但是‌没办法,便宜爹今天过来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反抗是‌反抗不过了,不如老实点,省得遭罪。   景文帝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一样,上上不来,下下不去‌,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总觉得小混蛋没那么容易妥协,但又不知道他这回又会使出什‌么方法来。   不得不说,这么长时间了,景文帝已经总结出了一些斗争经验了。   “你‌已非两‌岁孩童,这次你‌若是‌再敢骗朕,朕定‌要以欺君治你‌的罪!”景文帝为了能‌让自己儿子老老实实去‌上学,也算是‌操碎了心。   叶朔闻言,十分肯定‌的点头:“父皇放心,儿子这次绝对严格遵守上书房的规矩,绝对不在规矩之外‌行事。”   景文帝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最终,没能‌发现任何破绽,景文帝将信将疑的离开。   直到景文帝的身影彻底消失,一旁的六皇子似乎是‌捕捉到了小皇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还不等他细看‌便消失了,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虽说儿子能‌够上学是‌一件好事,但一想到他每天要起那么早,回来的那么晚,容贵妃还是‌心疼不已。   这么一通折腾,叶朔晚膳吃的饭基本上都消化完了,忍不住伸手拿了两‌块点心,随后叶朔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问道:“对了娘,时间这么赶,还来得及给我找伴读么?”没有伴读就他自己一个,感觉更累得慌。   说起这个,容贵妃也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在你‌两‌岁那年,伴读一事,母妃便已经提前给你‌定‌好了的。”   两‌岁的时候…如今他已经七岁了,也就是‌说,那户官员家里头,等这事儿已经等了整整五年了。   如果对方年纪比他再大上几岁的话‌,以古人这个早婚早孕的习惯,指不定‌那人娃都有了。   叶朔没忍住,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娘!!!” 第40章 见面   贵妃一番拳拳爱子之心, 自然是什么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在她的计划里头,既然自己儿子三岁便要到上书房,自然是从两岁起便要定好伴读的人选。   只是叫她没料到的是, 儿子中间‌发‌了一场高热, 以至于到上书房的事情拖了那么久。   最后她甚至把伴读的事情给忘了,直到刚刚才想起来。   虽说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儿子就没问题了。   于是……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若不‌是你三番五次推脱,母妃能忘记吗?”一想起这小‌混蛋骗了自己这么多年,容贵妃就忍不‌住冒火。   当初他装的那么惨, 结果他父皇一来, 这不‌也没事儿吗?   也不‌失眠也不‌暴瘦了,容贵妃看他好得很。   “早知道,早就叫你父皇来治你了。”   叶朔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赶忙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路上,叶朔心里头想的却‌是,伴读说好听点叫伴读,但其实还要身兼陪伴照顾皇子的职责,既然要照顾, 必然会比皇子要稍年长一些。   像是他娘,一开‌始打‌算叫他三岁入学的话,找的伴读比他大四五岁很正常,因为‌七八岁的孩子才渐渐开‌始懂得分寸, 懂得照顾人。   如果是五六岁的话那就还好, 五年过去最多也就十二三岁, 饶是以如今的这个早婚早孕,应该也不‌至于说成亲生孩子了。   还好还好。   叶朔不‌由的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 另一边——   工部尚书之子邢玉成从七岁那年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将‌来要给大周第二尊贵的皇子当伴读的事儿。   邢玉成还记得那年宫里头递消息出来的时候,自己母亲欣喜若狂,与父亲虽然略显忧愁,但依旧十分高兴的模样,毕竟,给皇子做伴读可是一种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荣耀。   最重‌要的是,以小‌皇子的出身,在将‌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亲王跑不‌了的,就算是镇国公那边惹了皇上猜忌,那也只是镇国公一家‌,牵连不‌到贵妃和小‌皇子身上。   想想看,那可是亲王的伴读啊,多大的恩典与荣光,最重‌要的是对前途十分有利。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也是皇子伴读挤破头争抢的最重‌要的原因。   邢玉成彼时还不‌太‌懂,但见父亲和母亲都如此高兴,于是便老老实实,按照父母的要求为‌这件事做准备。   怕学问太‌浅,万一小‌皇子问到什么东西自己不‌会,邢玉成非常自觉的将‌自己平日里的学习量加到了双倍。   又怕自己风头太‌过惹得小‌皇子不‌喜,邢玉成渐渐又学会了怎么低调,怎么不‌惹人注意。   邢玉成一天一天的积累着自己,静静等‌待着宫中的召唤。   然后他这一等‌就是五年。   头两年的时候,父母虽然愕然,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小‌皇子年龄还小‌。   第三年的时候,父母渐渐的就开‌始发‌起愁来了。   到了第四年,母亲更是连连叹气,父亲也变得沉默了起来。   天知道,因为‌当初这消息过于让人惊喜,加上下人的嘴巴不‌严,一下子就被传了出去。   这下可倒好,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给皇子做伴读了。   结果过了这么久小‌皇子还没入学,一年又一年,看笑话的人逐渐就多了起来。   邢玉成实在是绷不‌住,问他爹道:“爹,小‌皇子今年虚岁都九岁了吧,怎么还没去上学么?”小‌皇子再不‌去上学,用不‌了多久他都快把家‌里的书读完了,感觉都可以直接去参加乡试了。   工部尚书闻言也很无奈啊,若是贵妃那边突然改了主意也就算了,偏偏对方的态度还算是比较坚决,也很讲诚信,定下了他们家‌之后就没再改过了,唯一的问题就是拖延的也太‌厉害了。   如今已经是第五年了,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圣上怎么也不‌管一管?   就在工部尚书一家‌唉声叹气的时候,宫里头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   大约是之前已经失望太‌多次了,这回工部尚书一家‌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就以为‌跟从前一样,给传消息的小‌太‌监塞点银子,然后把人送走得了。   如今就算是等‌九皇子过了十五岁再去上书房,他们也不‌觉得稀奇了。   谁知道——   “传贵妃娘娘的话,还请府上三公子从即刻起做好准备,三日后到宫里头报到。”   报到的意思是…九皇子终于要上学了???   工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夫人几乎是喜极而泣,赶忙给传话的太‌监包了双份的大红包。   天呐,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尚书夫人双手合十,不‌由得朝着四处拜了拜。   旁边的邢玉成入坠梦中。   自己这是…终于要入宫伴读了?   五年的努力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因着明日便要见到九皇子,莫名的激动兴奋之下,邢玉成失眠了,堪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早上寅时刚过,不‌待家‌仆来催,邢玉成一个猛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生怕耽搁了,草草洗漱完了之后他就坐着家‌中的马车往皇城赶去。   另一边。   六皇子照例这个点儿醒来,由着宫人们伺候完洗漱穿衣,还是老时间‌,六皇子带着自己的伴读和侍从就要往上书房那边走去。   习惯性的,六皇子前脚刚准备踏出秋吾宫,后脚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折返回来。   六皇子的伴读陆江不‌解:“六皇子您这是……”   “我去瞧瞧,小‌皇弟起了没。”六皇子突然想起来,今日便是小‌皇弟去上书房的日子了。   听到这话的陆江都惊呆了,什么?九皇子今年要入学了???   无视一脸呆滞的伴读,六皇子径直走向偏殿那里。   不‌出意料,偏殿此时还是一片昏暗。   隔着窗子,六皇子喊了好几遍,才听到里头传来模模糊糊的回应,放下心来,六皇子道:“今日便是你去上书房的时间‌了,莫忘了卯时之前一定要到。”   “嗯嗯嗯…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因着六皇子一般都是提前半个时辰到,但换到小‌皇弟身上,小‌皇弟肯定做不‌到,六皇子便没有勉强他跟自己一起。   最关键的是父皇都下最后通牒了,小‌皇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么没有分寸,于是将‌人叫醒之后,六皇子十分放心的就走了。   而此时屋子里头,小‌路子看着睡眼惺忪的九皇子,小‌心翼翼道:“九皇子,寅时过了,要不‌奴才喊人伺候您更衣?”   更什么衣,天还没亮呢。   被九皇子拒绝后小‌路子并没有想那么多,毕竟此刻时间‌还早,再晚上半个时辰也不‌打‌紧。   但是小‌路子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等‌就等‌了那么久。   当邢玉成匆匆忙忙赶到秋吾宫的时候,距离卯时已经只差一刻钟了。   完了完了,晚了晚了晚了。   一想到自己期盼了整整五年,结果第一天上任就迟到了,邢玉成不‌禁悲从中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正是因为‌昨天太‌紧张,夜里头没睡好结果直接在马车里睡着了,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已经不‌太‌能来得及了。   再加上宫中规矩,准走不‌准跑,以至于等‌他赶到的时候就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邢玉成看到秋吾宫偏殿一片寂静,顿时心头一凉。   完了,这个时候,九皇子估摸着早就已经走了。   这五年时间‌,自己算是白准备了。   就在邢玉成转身,准备看在上书房的路上能不‌能堵到九皇子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同样焦头烂额的小‌路子。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直到现在还在呼呼大睡的九皇子。   邢玉成当时就惊了。   “九、九皇子?”   又听到身边有动静,强忍着困意,叶朔勉强将‌右眼睁开‌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对方,很快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叶朔指了指旁边的贵妃塌:“伴读…是吧?”   “诺,看见了么?专门让人给记准备的。”   什、什么意思?   邢玉成有些不‌解,直到叶朔一句“一起睡吧”,使得邢玉成整个人瞬间‌就炸开‌了。   “九皇子殿下,不‌能睡了,马上要迟到了啊!”邢玉成五官纠结成了一团,心肝都在颤抖。   叶朔打‌着呵欠,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睛都没睁,模模糊糊道:“迟到…就…迟到呗……”   要是真天天凌晨三点起,他怕他活不‌到成年。   怪不‌得宫里头小‌孩儿夭折率高呢,这么搞能不‌高吗?   七岁可还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年龄,现代的小‌学生可是八九点才开‌始上课呢,前后足足差了好几个小‌时呢。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叶朔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充足的睡眠。   “最多…也就…挨几个手板……”   皇子毕竟身娇体贵,打‌也打‌不‌了多少,也打‌不‌了多狠。   叶朔研究过,上书房明文‌规定,皇子如果上学迟到的话是三个手板。   三个手板而已,小‌意思了。   如今叶朔练了武功,别说是练了武,就算是没练,三个手板来说对他也不‌是个事儿。   一顿手板换一个安生觉,简直不‌要太‌划算。   “好了…我继续…睡了……”   “你们…随意……zzzzzz”   叶朔当着两人的面,把头一埋,被子一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留下邢玉成和小‌路子两个人成功的傻掉了。 第41章 佛了   时隔五年, 邢玉成‌终于见到九皇子的真容了,但是‌怎么说呢,跟他想象当中的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在邢玉成‌想象当中, 皇子应该是‌高贵的、文雅的, 但是‌现在……   邢玉成‌看着将自己‌裹成‌一个茧子的九皇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灭了。   主子那边决定的事‌儿, 像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和做奴才的那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路子甚至都不敢向贵妃娘娘汇报。   虽说贵妃跟九皇子是‌母子, 但他既然是‌九皇子的奴才那就‌只能听九皇子一个人的话,分‌不清主次可‌是‌做奴才的大忌,小路子虽说还年轻, 但心里头显然清楚这个道理。   故而他哪怕是‌急的挠墙, 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邢玉成‌之前还有些困倦来着,如今可‌是‌一点都不觉得瞌睡了,整个人都精神的不行。   至于贵妃榻,他没有九皇子的胆子,他可‌不敢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卯时一过,两‌人总算是‌彻底绝望了。   完了,彻底来不及了。   渐渐的, 月亮西沉了,天也大亮了。   贵妃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向偏殿那边,安安静静的,眼下已经是‌辰时过半了, 估计儿子早就‌到上‌书房里去了。   贵妃有些心疼, 甚至梳妆打扮的时候还走神了来着, 心里头默默想着,今日‌定要让小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犒劳他才成‌。   贵妃压根没想过, 这种情况下自己‌儿子还敢不去。   另一头,上‌书房——   得知九皇子今年要入学‌,负责上‌书房的岑大人很是‌心焦。   虽说他此前从未见过这个皇子,但关于这个皇子的传闻却是‌没少听说。   出于一个老师的职业本能,岑大人当时就‌觉得不好。   毕竟当初的小皇子,如今的九皇子“凶”名在外,周岁抓的是‌算盘、金元宝还有肚兜,一岁多就‌被‌圣上‌关在宫中关了整整半年……光是‌想象,岑大人都觉得头大。   或许是‌圣上‌比较会生,此前岑大人可‌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学‌生,包括太子这位唯一的嫡子在内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所以九皇子的出现叫他感觉很是‌棘手。   索性九皇子上‌学‌比较晚,如今都九岁了还没来,这不免让岑大人松了口气,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九皇子能过的如此放纵,想来贵妃娘娘那头功不可‌没,这么一来九皇子就‌更难管教了。   但是‌后来又想想,教导皇子本身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贵妃娘娘那边太过宠溺,皇上‌又政务繁忙,可‌不就‌剩下自己‌能操心了么?   伴随着棘手的感觉之外,岑大人心里头还莫名有那么一点责任感与使命感在。   尤其是‌皇上‌在小皇子入学‌前夕还特意让王公公过来嘱托了一番,岑大人就‌更是‌绷紧了心里头的那根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将教养皇子的重任交给了他,足见圣上‌对自己‌的信任,他势必不能叫圣上‌失望才是‌。   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岑大人还不信自己‌教书几十年,还治不了一个孩童。   岑大人暗自决定,当九皇子踏入上‌书房的那一刻起就‌要对他严加管教,一定要让他把那一身恶习给改掉不可‌!   于是‌今日‌一早,岑大人的表情格外的严肃,衣着也相‌当的庄重,换下了平日‌里舒适的衣袍,他直接穿了自己‌的官服来给一众皇子们上‌课来了,为的就‌是‌叫九皇子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被‌他震慑住。   不得不说,这招还是‌相‌当有用的,起码把同样‌入学‌的小皇孙给吓到了。   看着台上‌沉着一张脸的少傅,以及他身上‌威风凛凛的红色官袍,原本还满脸轻松,跟着皇叔常年厮混然后有些坐不住的他顿时一个激灵,然后下意识的把腰板挺的笔直。   好、好可‌怕…   跟外公一样‌……   岑大人见状,心下满意。   知道怕就‌好,心中有畏惧,读书的时候才不敢懈怠。   除了岑大人之外,其余几个皇子也十分‌“期待”自己‌这个弟弟到来。   毕竟贵妃之子嘛,他们倒要看看,这个弟弟究竟高贵在何处。   尤其是‌五皇子,到现在还记得当年贵妃羞辱他母妃一事‌呢,他动不了贵妃,还动不了这个皇弟?   若是‌皇弟在做学‌问的时候输给了自己‌,就‌算是‌贵妃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六当初入学‌就‌被‌他好一番欺负,后来是‌靠着自身的勤奋,勤耕不辍最后惊艳少傅,这才得了少傅的青眼,五皇子就‌不信他这九弟也能行。   别说是‌他了,就‌连八皇子也有些好奇,当然,跟五皇子不同,他只是‌单纯的对这个跟自己‌年龄差距最小的弟弟感到好奇而已。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但关注点基本都在叶朔身上‌。   结果‌他们这么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九皇子他…压根没来。   辰时一到,岑大人瞬间就‌坐不住了。   五皇子也有些凌乱,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就‌来报到么?难不成‌是‌记错时间了?   因为五皇子没见过自己‌这个弟弟,对叶朔完全‌不了解,只以为他是‌记错了时间,于是‌变得有些幸灾乐祸。   看样‌子,九皇弟今天这顿板子是‌跑不了了。   来上‌书房第一天就‌吃板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旁的六皇子可‌是‌知道的自己‌这个弟弟的,所以心里头当即就‌咯噔一下。   糟了,他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就‌不该信他能安安生生来上‌学‌的,自己‌早就‌该想到的,自己‌来上‌书房的时候就‌应该叫上‌他。   反应过来之后,六皇子忍不住扶额。   老天爷啊……   所有人里头,只有年幼的小皇孙比较单纯,此刻他担心的是‌九皇叔会不会生病了。   呜呜呜九皇叔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另一边,秋吾宫里——   叶朔跟平时一样‌,几乎是‌在同一个生物钟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学‌而心中郁结,他甚至还比平时多睡了两‌刻钟。   毕竟是‌三个手板换来的,不睡足的话不是‌亏了吗?   叶朔伸了个懒腰,终于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后小路子终于明白,昨个儿晚上‌小皇子为什么要叫人留水了。   因着房间里头早就‌备下了水,故而叶朔洗漱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古代的衣服比较复杂,由小路子伺候着穿好衣服,叶朔伸手拍了拍蹲在角落里不停碎碎念,一脸崩溃的自己‌的伴读:“喂醒醒,该走了。”   现在去上‌书房,哪儿还来得及啊!   邢玉成‌一脸绝望的看着他。   不过话说收拾整齐的九皇子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带着一身遮掩不住的贵气,尤其是‌那一双瑞凤眼,跟刚刚裹着被‌子睡觉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大概是‌唯一的安慰了。   就‌在邢玉成‌和小路子心里头认定了他们甚至出不了秋吾宫就‌会被‌人发现之后,没成‌想,九皇子竟然带着他们两‌个,转了好几个方向之后,他们一行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甚至都没能惊动任何人,简直不可‌思议!   使得小路子不禁产生了怀疑,自己‌主子怕不是‌提前就‌已经偷摸踩好了点。   为了逃学‌,主子真的是‌拼了。   但其实还真不是‌,毕竟连了内功之后,无论‌是‌耳力还是‌视力都要比之前好上‌许多,隔了老远叶朔就‌能提前知道有没有人过来。   还有就‌是‌他观察过武一的潜伏技巧,大概知道怎么做才更不容易被‌人察觉。   不知道武一知道了自己‌的技能被‌用到这种地方,会不会气的哭出来。   邢玉成‌寻思,再‌怎么样‌这回九皇子个该去上‌书房了吧,结果‌…九皇子一个转弯,直接拐去了御花园那边。   “走,带你们去找点吃的去。”   早餐的重要性想必没有人不知道,所以不吃早饭怎么能行呢?   当赵充容和徐充仪看到叶朔出现在书兰斋的时候,两‌个人当即就‌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巴。   “老天爷啊,小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赵充容看了一眼外面的小日‌晷,整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殿下你今天不是‌要去上‌书房报到吗?”   “回赵娘娘的话,我这不是‌迟到了么。”轻描淡写的将迟到的事‌说了出来,看得旁边的邢玉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随后叶朔厚着脸皮道:“赵娘娘,我好饿……”   一听小孩儿说饿,赵充容回过神来之后赶忙让小厨房去准备。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吧,简单的四菜一汤就‌做好了。   邢玉成‌如坐针毡,时不时看一眼九皇子,他如今哪儿还能吃得下去啊!   叶朔却是‌半点不着急,一边叼着块点心,一边道:“急什么,反正迟到一盏茶是‌迟到,迟到几个时辰也是‌迟到,咱不差这点儿,来,把这碗粥喝了。”   要不是‌怕做的太过火把太傅气出个好歹,叶朔都准备每天快到放学‌的时候领一顿板子然后再‌走了。   赵充容和徐充仪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反正已经迟到了,不如把早膳吃了。   赵充容甚至还跟着点头:“对,太医叮嘱要按时吃饭,不然伤身。”   但邢玉成‌哪儿能接受的了这个,在他看来就‌算是‌迟到了也得早早去,哪儿能想到还有这种方式,整个人都快哭了。   倒是‌小路子接受良好,那什么,吃饱了挨板子恢复的才快。   似乎是‌看出了小路子胡吃海塞后面隐藏的悲壮,叶朔无奈的停了下来:“放心好了,那上‌书房的规矩我都提前看过了,牵连不到你们的。”   有的是‌罚皇子,有的是‌罚伴读,有的是‌一起罚,把罚皇子的单独挑出来不就‌成‌了?   “三个板子而已,安心吃你们的就‌成‌了,出了什么事‌儿有本殿下扛着呢。”   若是‌岑大人在此,听到他研究上‌书房规矩研究出了这,怕不是‌要吐血。   虽然时机不对,但听到这话,邢玉成‌莫名还是‌有些感动。   毕竟他在家里的时候他爹曾经叮嘱过他,虽说给皇子当伴读是‌一件极好的差事‌,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皇子身骄肉贵罚不得,基本上‌都是‌要伴读代罚,原本邢玉成‌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前程计其实也不算什么,骤然间听到这话,当即就‌愣住了。   还以为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跟那个小太监呢……   旁边的小路子不知何时也放下了碗筷。   想到如今九皇子才七岁,而自己‌已经十二了,肯定比他能抗些,于是‌脱口而出道:“没关系的九殿下,到时候就‌让少傅打臣好了。”   “嗐,你跟我客气什么呢,大不了咱俩一人一天,即使是‌打重了也好恢复一些。”   邢玉成‌:“……”   邢玉成‌刚刚升起的感动刹那间就‌散了。   “合着殿下您以后还准备迟到啊??”   “不然呢?”叶朔看也不看他,只专注眼前的烧竹荪:“你难道不觉得三个板子换一顿安生觉真的特别划算么?”   还、还能这样‌的吗??   邢玉成‌整个人都凌乱了。   另一头,在王自全‌一声洪亮的“退朝”之后,景文帝总算是‌下了朝。   想到今日‌便是‌自己‌儿子去上‌书房的日‌子,退朝之后景文帝第一反应就‌是‌招近侍过来询问:“九皇子呢,如今可‌到上‌书房了?”   小太监:“……”   他在上‌书房门口蹲了半天了,压根没见着人啊!   “回、回皇上‌,没、没有……”   小太监和王自全‌本来以为圣上‌听到这话必然会雷霆震怒的,结果‌等‌了半天…欸?好像没生气?   只是‌表情,虽然圣上‌已经竭力保持平静了,但还是‌能够捕捉到隐隐的痛苦与无奈。   景文帝也以为自己‌会生气来着,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后自己‌心里头非但不气,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早有预料的感觉。   此刻他的心里头很平静,真的,特别平静,甚至有一点点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   再‌然后,旁边的小太监和王自全‌疯了。 第42章 嫉妒   完了完了完了, 圣上他终于被九皇子给气疯了!!!   就在王自全和旁边的小太监慌乱不已,不知道如何‌去劝的时候,太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状, 然后走上前来。   太子太傅想了想, 紧随其后。   很快,太子站定, 低声问道:“王公公, 发生了何‌事?”   天呐,救星来了!   王自全毫无‌保留,一股脑的将发生了什么去全说‌了出来, 整个人都有些慌了手脚:“太子殿下, 您看,眼下的情况奴才该怎么办?”   王公公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皇上气成这样过‌呢。   气到情不自禁的发笑,饶是镇国公的时候圣上也只是暴怒烦心‌然后失手摔了一个茶杯而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九皇子可‌比镇国公威力还大呢。   毕竟镇国公能杀能打‌,九皇子可‌是圣上的亲儿子,总不能因着九皇子不爱上学就要打‌要杀的吧?   总不能说‌因为这事儿就把‌九皇子给废掉吧?上次九皇子一岁半被禁足半年的事情已经够匪夷所思了, 要是圣上真因为这个就把‌九皇子废掉了,那真的就不是后宫朝堂传闲话的程度了,届时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一想到圣上会因为这件事被史官记上一笔……王自全突然觉得,当太监也挺好‌的。   没有后代就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换成是谁生了一个像九皇子这样混世魔王的儿子, 这辈子估计都安生不了了。   太子听‌完, 下意识的扭头, 果然看到景文帝看似轻松愉快的笑容背后带着隐隐的扭曲,太子同样也吓了一跳。   一旁的太子太傅听‌完了整个过‌程, 心‌里头突然就同情起了自己的老对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老对手虽然可‌恶,但似乎也罪不至此。   但其实,太子跟景文帝一样,听‌到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好‌像也没有多惊讶,就是觉得有些无‌奈,小皇弟他可‌是真敢啊!   迅速收拾好‌了心‌情,太子道:“王公公放心‌,我这就去将九皇弟捉回来。”   这两年来,叶朔常年在东宫厮混,同小皇孙形影不离,因着叶朔与小皇孙年纪差的不多,加上叶朔出生的时候太子还抱过‌他,潜移默化间,太子就将他当成了半个儿子。   太子决定要好‌好‌同自己的弟弟谈一谈心‌了。   若是让时光倒退七年前,太子估计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然而就在太子转身的一刹那,景文帝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不准去!”   “这一回,谁也不准理他!”   景文帝怀疑就是因为自己的纵容,才使得他越来越放纵,越来越无‌法无‌天。   “由着他去,朕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景文帝别说‌是儿子里头没见过‌这样的了,他当太子的时候也没见过‌兄弟里头有这样的。   皇室延续这么多年,其中无‌论多么荒唐的人,都没有说‌真的不爱面子的,景文帝就不信自己这个儿子就当真一点也不在乎。   “等他自己丢了脸面,自然就知道收敛了。”   所以这一次景文帝打‌算冷处理,一定要治一治他这个毛病不可‌。   景文帝已经事先了解过‌了,面对孩子的哭闹做爹娘的越管就越不行,让孩子觉得这招好‌使,心‌里头有了底气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要冷着他,叫他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才行。   “他不就是仗着是朕的儿子吗?他也不想想看,朕的儿子有那么多,可‌不缺他一个。”   景文帝这回是真的发了狠,堂堂帝王被一个小孩子给拿捏住了,他心‌里头岂能不恼?   这话如此绝然,太子注意到父皇眼中的狠色,当即就是一惊:“父皇!”   “好‌了承祚你不必多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再管。”说‌完,景文帝就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留下太子心‌里头有些焦急,却无‌可‌奈何‌。   完了完了,九皇弟,为兄这次可‌也帮不了你了。   另一边,叶朔浑然不知自己这回真的把‌便‌宜爹给惹急眼了,连要放弃他的话都说‌出来了,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的好‌像便‌宜爹对他好‌不好‌能有什么影响一样。   对他好‌了,难道就能忍得住不去打‌压他外公一家了?此消彼长,指不定还打‌压的更厉害呢。   对他不好‌,还真能因为这事儿废了他不成?   便‌宜爹如今这么勤奋,每天上朝批改奏章的,若是说‌没有想要名留青史的想法,那叶朔可‌是万万不能信的。   到了便‌宜爹这个位置,钱财与权势都已经达到了极致,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生前身后名罢了。   既然便‌宜爹想在历史上留下个好‌名声,自然就不会因为自己这个儿子而留下什么污点。   想想看,历史书上在介绍便‌宜爹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因第九子不爱学习,帝大怒,将其贬为庶人”,这像话吗?开玩笑似的。   便‌宜爹是个正‌经人,不会让这么不正‌经的言论出现在自己生平记事上的。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叶朔早已经过‌了渴望父爱的年纪了。   叶朔不求名,不求爱,不求利,他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只求自己与母亲安康,自然不在意便‌宜爹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了。   关于父爱,叶朔上辈子已经见识过‌最好‌的了,旁的,自然就再入不了他的眼。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老顾总那张胖乎乎的脸,叶朔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沉默了许久,这才大步流星的朝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邢玉成隐约看到九殿下眼睛有些红,以为他是终于开始担心‌了,于是忍不住宽慰道:“没关系的殿下,到时候只要咱们‌认个错,少傅肯定会原谅我们‌的。”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叶朔,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认为自己有错?”叶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拜托,这种变态的规矩才是错好‌吧。   邢玉成简直快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表现给整哭了。   “殿下,求您了,别这样……”   “呵,你在教我做事?”   邢玉成:“……”   就在两人吵吵嚷嚷,争执不休的时候,上书房终于近在咫尺了。   邢玉成下意识的就停了下来。   叶朔却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十分随意的就踏了进‌去。   再然后,叶朔就看到了一脸怒容的岑少傅,幸灾乐祸、明显看好‌戏的五皇子,满脸不赞同、眉头紧皱的六皇子,好‌奇的七皇子和八皇子,以及就差把‌担忧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小皇孙。   还不等岑少傅发怒,叶朔果断就把‌手伸了出来。   “对不住少傅,学生来晚了,还请少傅惩罚。”   叶朔心‌里虽然不喜欢上书房这种变态的规矩,但对于老师还是十分尊重的,毕竟老师无‌错,故而这声对不起说‌的十分真诚。   岑少傅没有现代人的经验,也就不知道叶朔认错如此之快潜在的意思是“别耽误时间,赶紧打‌,打‌完我还有正‌事儿呢”,但凡他有留意面前九皇子的眼神,甚至于多跟景文帝交流一番都不至于上这个当。   可‌惜,岑少傅没有。   岑少傅心‌头怒气稍减,但还是十分冷硬的开口:“既然殿下肯认罚,那便‌罚你三个手板。”   “来人,去取我的戒尺过‌来!”   这种事情,五皇子自然是当仁不让。   不等一旁随侍的小太监动作,五皇子就亲自将悬挂在墙上,用‌于警示作用‌的戒尺取了下来,他恭恭敬敬的躬身,用‌以掩饰自己眼中的兴味:“少傅,请。”   “嗯。”   见岑少傅抬起手臂,叶朔也不躲,到是一旁的邢玉成和小路子心‌口猛地一紧。   “啪”、“啪”、“啪”。   三声脆响之后,岑少傅心‌头那口气总算是出去了,随后他指了指最后一张案几,道:“你来的最晚,便‌坐到哪里去吧。”   “多谢少傅。”叶朔躬身行礼,遂带着伴读走了过‌去,整个过‌程好‌似没看到周围各异的眼光,不知道最后一张桌子意味着什么一样。   话说‌,上书房这边的惩罚,果然是形式大于实质性的内容,目的在于捶打‌皇子们‌的羞耻心‌,而不是说‌体‌罚,实际上叶朔挨了三下之后一点感觉都没有,比起现代他初三时候遇到的一年把‌三角板打‌断好‌几个的班主任一点都不一样。   感觉这样的话,自己完全可‌以包年啊……   以及,上书房这边难道完全就没有考虑过‌,万一皇室出了个不要脸的皇子该怎么办么?   果然,人只要舍下脸面就会发现世界顿时明朗许多这个真理从‌古至今都适用‌。   叶朔这边刚一坐稳屁股,那边岑少傅就宣布下课了。   哦忘了说‌,大周的上书房也是会分课时的,只不过‌没现代那么频繁,一两个时辰才休息一次,一次也就一刻钟,真不怕把‌正‌在发育的小孩给憋坏了。   等少傅离开之后,五皇子特意带着伴读路过‌这里,然后仿佛不经意间,朝这边看了一眼。   玩味、轻蔑、嘲讽……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若是换个自尊心‌强的,比方说‌六皇子那样的,估计当场就得红了眼睛,连续几天都睡不着觉,午夜梦回想的都是自己被鄙视了。   这大概就是上书房这边想要的效果了。   你一旦受罚,你就是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是落在叶朔这边却是不疼不痒,甚至觉得古人果然还是太含蓄了,这有什么的,又不会掉块肉。   倒是一旁的邢玉成有些撑不住,被五皇子的伴读这么一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唉……”   叶朔叹了口气,为了自己伴读的身心‌健康着想,想了想,于是开口道:“对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邢玉成哪儿还有心‌情听‌什么故事啊。   但叶朔可‌不管这个,于是自顾自的讲了起来:“故事讲的是,如果一个人不小心‌得罪了一个富商,富商为了羞辱他,于是叫他给自己磕头,磕一个头给这个人一百两银子。”   “这人磕第一个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等着看这个人的笑话,磕第十个的时候,渐渐的,大家就笑不出来了,等这个人磕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的时候,大家就纷纷开始嫉妒他、恨不能取代他了。”   叶朔单手支腮,百无‌聊赖的玩儿着手中的笔:“本殿下就是那个人,现在才磕了第一个头了,大家伙儿嘲讽我很正‌常,等我磕到一百个,一千个的时候,到时候你再看。”   邢玉成:“……”   九殿下在胡说‌八道什么??   邢玉成不信,憋了好‌半晌,道:“这、这不能吧?”   叶朔耸肩:“能不能的,到时候你等着瞧不就行了。”   “真的么九皇叔?”小皇孙在少傅走后第一时间过‌来慰问,结果一走近就听‌到了这样的话,于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叶朔肯定的点点头:“那当然了。”   前头的六皇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把‌头转了过‌来:“朔儿,不要教坏小孩子!”   同样听‌完了这个故事的五皇子忍不住嗤笑。   他说‌自己会嫉妒,嫉妒到恨不得取代他?呵,可‌笑! 第43章 贼船   五皇子实在是忍不住, 开了口:“九皇弟怕不是发癔症了,怎的大白‌天说起了胡话?”   自从两年前‌,四皇子开始参政之后, 整个上书房就数五皇子最为年长, 众皇子也就基本以他为首,故而五皇子说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   起码七皇子和八皇子就只能‌在一旁看着, 压根不敢吱声。   叶朔却是不怕他, 毕竟对方又不能‌真‌的冲过来‌打他一顿,就算是真‌打起来‌,自己也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于是叶朔道:“是不是胡话, 不如五皇兄跟我打个赌如何?”   五皇子自信不会出现他说的那种情况, 打手板那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人羡慕,遂开口道:“九皇弟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赌就赌,只是到时候九皇弟可‌别后悔才行‌。”   一点也不觉得‌十四岁的自己跟七岁的小娃娃对上有什么‌不好‌意思,五皇子扬了扬下巴,“说吧, 赌什么‌?”   这人吧,若是从前‌不知道的话就还好‌,一旦有了对比,心态就容易失衡。   故而叶朔对这次赌约还算是有把握, 于是无视旁边六皇子不赞同的目光, 想了想, 道:“就赌三个约定好‌了,如果我赢了, 你答应帮我办三件事,当然,我保证都‌是你能‌做到的,反之亦然,如何,赌不赌?”   这个约定可‌不是那么‌好‌应下的,尤其是“能‌做到”这三个字,囊括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   但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呢,五皇子肯定不能‌反悔,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输,当即就点了头:“成,就这么‌办!”   他倒要‌看看对方能‌耍出什么‌花招。   因着五皇子等着后面看他笑话呢,这个时候反而没有再‌继续为难他。   六皇子见叶朔这么‌不听劝,气的扭过头去不理会他了。   只有小皇孙眼‌巴巴的看着,神色间很‌是担忧:“九皇叔……”   “放心好‌了。”可‌怜小孩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跟他五皇叔一起迎接他无差别的攻击呢,希望他到时候还能‌够笑出来‌。   这么‌想着,叶朔稍显怜爱的看了叶寻一眼‌。   怎、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九皇叔的眼‌神总觉得‌好‌熟悉,好‌像之前‌也见过……   小皇孙怀揣着满心的不解,被叶朔忽悠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很‌快,上书房另一位,教导皇子们诗词歌赋的少师走了进来‌。   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诗词歌赋也是诸位皇子学‌习的内容,使得‌叶朔不得‌不感慨皇家对子嗣的要‌求是真‌的高啊。   趁着五皇子他们读书学‌习的空当,叶朔沉下心,在一旁观察了起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叶朔没有夺嫡之心,但凡事总要‌提前‌做准备,他不对别人出手,可‌不意味着别人不会对他出手,早做防范,后头才省得‌会被牵连、陷入被动‌。   今天是叶朔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几位皇子,这么‌难得‌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一两堂课下来‌,叶朔还真‌发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比如说,从五皇子到八皇子,竟无一是庸才,怪不得‌便宜爹在看到他的时候会那么‌的难以接受了。   毕竟自己作为唯一的“污点”,确实是很‌碍眼‌啊……   叶朔不禁摸了摸下巴,其中以六皇子为首,果然六皇子的努力不是白‌费的,以他每天在读书上面花费的时间,他不夺头筹简直没天理。   再‌然后就是五皇子了,别看五皇子看起来‌人不咋地‌,但做起学‌问来‌却是没得‌说,于天赋一道上,甚至隐隐比六皇子要‌强上一些。   同样一首诗词,六皇子需要‌小半炷香才能‌背下来‌,需要‌两柱香才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五皇子记下来‌却只需要‌六皇子的2/3,能‌灵活运用的话耗时就更短了。   再‌看八皇子比这两个人还要‌变态,他的悟性是几人之中最高的,虽说记忆力差了点,想要‌背下来‌花费的时间久了些,但举一反三的能‌力不要‌太强,同样一个题材,他看过之后很‌快就能‌自行‌发挥了,关键是写出来‌的内容貌似还不错,虽然远远比不上原作,但也是初具神韵了。   只有七皇子,在所有人中显得‌平平无奇,几乎是为了衬托上面那三个人所以才存在的。   等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七皇子的母妃,是淑妃宫中的人来‌着吧?   叶朔又看了一会儿,见少师叫他们独立创作时,七皇子先是提笔写了两句,随后又赶紧用毛笔涂抹掉了,换了一张新纸,重新开始写。   叶朔眼‌力极佳,虽说看不到最前‌面的五皇子纸上写了什么‌,但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距离自己相对比较近的七皇子新改的这个,远不如一开始写的那两句,顿时就明白‌发生什么‌了。   看样子,有的时候一个人看起来‌像绿叶,却不一定是真‌的绿叶,而是逼不得‌已被迫当了绿叶。   叶朔到现在还记得‌五皇子丢石头让七皇子顶锅的事,想来‌这些年这种情况也还是时有发生。   三个有天赋的,外加一个明明有天赋但硬是装做没天赋的,这四人尚且如此,就更不提未曾谋面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尤其是大皇子,十七岁掌兵,如今七年过去,已经逐渐开始取代他外祖父在军中的地‌位,镇国公府的颓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只不过是早晚而已。   看样子自己这八位皇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这样的八个儿子放在寻常人家,哪怕是富贵人家都‌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假以时日,等八人彻底成长起来‌他们所在的家族必然会实现阶级的跃升,家族兴盛指日可‌待。   可‌偏偏,这里是皇家,已经没有更大的家业需要‌他们去打拼了,没有了奋斗的目标,这种情况下内耗便成了大概率会发生的事。   如今上头有太子压着就还好‌,所有人都‌反抗不得‌,一旦太子失势就难说了。   便宜爹虽然宠爱太子,但却做不到为了太子把其他儿子全部养废,更何况此前‌大周非嫡非长登基的皇子也不在少数,像是景文帝这样的嫡子登基的反而成了特殊情况,这么‌看下来‌,情况不太妙啊……   窥斑见豹、见微知著,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叶朔的心一沉再‌沉。   他并不能‌事无巨细预料到结局,叶朔如今就只希望自己不要‌被波及。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旁边的邢玉成实在是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臂。   叶朔侧头看过去,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怎么‌了?”   “殿下,您真‌的不考虑写两句么‌……”其他皇子们马上要‌交卷了!   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邢玉成在一旁看着都‌快急死了。   九皇子这么‌闲,还有心情在那边看风景,怎么‌就不能‌动‌一下笔呢!   叶朔闻言,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看样子,你事先没了解过本殿下啊。”   “什么‌?”邢玉成愣了一下。   随后就听到面前‌的九皇子开了口:“本殿下可‌是皇宫里头出了名的文盲,你也不打听打听,《千字文》我到现在都‌还没背完呢,你叫我写诗,这不是为难我吗?”   什么‌???   九皇子都‌九岁了,《千字文》都‌还没背会吗??   看着眼‌前‌少年石化的样子,叶朔忍不住被逗笑了:“对了,我母妃能‌选你,肯定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说吧,是什么‌?”   邢玉成下意识的答道:“我父亲工部尚书是和寿23年的状元。”   “果然。”这就对了,他说怎么‌对方跟自己又没什么‌亲戚关系,怎么‌母妃会选他做自己的伴读呢,原来‌是曾经状元郎的儿子。   “那估摸着,你的学‌问也不错咯?”   “尚可‌。”谨慎的说了这么‌两个字,邢玉成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这个时候,已然是来‌不及了。   下一瞬,就听面前‌的九皇子道:“那正好‌,日后本殿下的功课便由你负责了。”   “殿下,这、这不成啊……”   “一次功课,五两银子,外加出了什么‌事儿我帮你顶着,干不干?”叶朔之前‌了解过,六部尚书一个月的俸禄是60两,五两银子相当于1/12个工部尚书。   自从便宜爹登基后,大肆清理先皇的历史遗留问题,尤其是贪腐这一块,因为国库到后期都‌快被先皇寻欢作乐给败光了,所以便宜爹那边急需回血。   几年下来‌朝堂一片肃清,大家都‌过的谨小慎微,生怕被拉去抄家然后垫了国库,这其中他外祖父出力最多,毕竟外祖父手里头有兵,胆敢反抗直接就杀了。   倒也不是说他外祖父有多清廉,而是外祖父连年征战缴获敌方金银财宝无数,压根不缺这点儿,犯不着去贪,故而才能‌置身事外。   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便宜爹才对外祖父留有几分情分在。   当然这些都‌是他娘跟他讲的,叶朔虽不知外祖父家到底多有钱,但从他娘日常生活奢侈程度来‌看,恐怕数额甚巨,连带着他这边每个月几百上千两的也都‌是随便花。   “一次五两,十次可‌就五十两了,一个月你再‌怎么‌也能‌攒下五六十两吧?”   五六十两啊…相当于他爹每个月的俸禄了。   要‌知道他们一家如今的开销也就只在每个月三十两上下。   再‌一想到娘每月清点账目时都‌会格外的忧愁,邢玉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承认,自己可‌耻的心动‌了。   “可‌、可‌是这样的话,早晚会被发现的啊……”邢玉成虽然心动‌,但他不傻。   叶朔挑眉,晃了晃手指:“非也非也,如果你是中途开始替我写的,肯定很‌快就被发现了,但你若是一开始就在替我写,那就没关系了。”   “当然,你右手字肯定是不能‌用了,毕竟很‌多人都‌知道你右手字长什么‌样,这样吧,我另花三十两,买你的左手字,从今日开始,你就开始练左手字如何?”叶朔上辈子不愧是做生意的,深谙压榨廉价劳动‌力的道理。   不过好‌歹,他还留有一丝底线,是给自己伴读钱买他的左手字,而不是让伴读反过来‌花钱,购买给他写作业的资格。   邢玉成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经受得‌住诱惑,艰难的点了点头。   很‌快,当装着三十两银子的荷包落入手中的时候邢玉成彻底失去了理智。   一旁的小路子见状不禁有些羡慕。   似是看出了小路子心中所想,叶朔不由得‌激励道:“看到了么‌,有文化来‌钱就是这么‌快,你要‌是也想这样的话,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抓紧开始学‌吧。”   对啊!   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也可‌以偷偷的学‌啊!   “真‌的可‌以么‌,殿下……”小路子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他一个小太监学‌习字让人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叶朔却是不讲究这个,他巴不得‌自己身边的手下都‌能‌有出息呢,遂肯定的点点头:“嗯,本殿下准了。”   小路子狂喜。   等下午从上书房出来‌,坐马车回家的时候,邢玉成渐渐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天什么‌也没干,就光跟着九皇子一道违法乱纪了。   还有就是,自己为了这三十两银子上了九皇子的贼船,再‌也下不来‌了………… 第44章 加码   邢玉成‌一开始寻思的是, 自己虽然接了九皇子这‌三十两银子,但因为自己是等价交换,所以‌说一点影响都不会有。   但是渐渐的, 邢玉成‌就发‌现不对了。   吃人嘴软, 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不论到‌哪儿‌都适用,邢玉成‌突然发‌现, 自己张不开嘴了, 听‌到‌爹娘询问自己有关于九皇子的事‌,邢玉成‌下意识的就帮着九皇子说起了好话,明明九皇子并不好来着。   而‌且银子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母亲交代, 想了无‌数个理由, 最后都被推翻了。   感觉拿到‌这‌笔钱之后,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快乐。   晚膳时‌候邢玉成‌在为即将对着父母撒谎而‌感到‌纠结和难过,整个人显得有些低落,工部尚书和尚书夫人还以‌为他是第一天去上书房累到‌了,并没有想那么多。   一家人吃着饭吃着饭,不知怎的,就聊到‌了贪腐的问题。   邢玉成‌的大哥已经过了及冠之年,今年的时‌候刚中了举人, 如今正在上京做一个微末小官,这‌刚一上任就遇到‌了难题,今日‌特意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前来请教自己的父亲。   “父亲, 今日‌有个富商托儿‌子办事‌, 还要给儿‌子一笔钱, 但其实这‌事‌情‌主事‌大人那头早已有了决断,胜者就是那位富商, 父亲您觉得,这‌笔钱儿‌子可以‌要么?”在邢玉成‌的大哥看来,既然判决已经下来了,那自己做个顺水人情‌也无‌不可,既不犯法,又还能拿到‌那笔钱,一举两得。   如今幼女刚出生,正需要钱的时‌候,未来还要准备嫁妆邢玉成‌的大哥难免动心。   可是他又实在没经验,出于谨慎,便‌想问问为官多年的父亲,其中有没有什么讲究。   然而‌工部尚书却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万万不可!”   见大儿‌子不解,工部尚书放下碗筷,徐徐道来:“此事‌看似有利,实则处处都是隐患。”   工部尚书侧头:“你告诉我,你能保证那个富商可以‌保守秘密吗?商人重利,多半不会,到‌时‌第二次有人来找你,你说你办不办?不办,好,第一次的事‌情‌怎么说?若是要办,第三次、第四次的时‌候,你还能拒绝吗?到‌时‌候雪球只‌会越滚越大,你也会越陷越深,再无‌回头的可能。”   以‌如今朝堂的这‌个风向,暗卫的执行力度,即便‌是今日‌不被抓出来,明日‌、后日‌,早晚难逃一劫。   “有些事‌情‌,你当是为父不会做?不,只‌是为父不能做罢了。”工部虽是六部之中出了名的清水衙门,但他毕竟官至尚书,怎么可能半点好处都拿不到‌?   “只‌是这‌好处拿了烫手,为父不愿罢了。”   “此事‌有一便‌会有二,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利益勾连日‌益加深,届时‌你便‌再无‌回头的路了啊远儿‌,即便‌是再小心,凭空多出来的银子你又该如何解释呢?”   邢玉成‌的大哥想了想,是个道理,于是面容一肃,起身行礼:“多谢父亲教导,儿‌子谨记。”   “吧嗒”一声,被大哥的声音惊醒,邢玉成‌一个没留神,手里的筷子不慎掉了下来。   “嗯。”尚书大人满意的点点头。   一转头,却看到‌自己三儿‌子的脸色比他大哥还要难看。   “你怎么了玉成‌?”   “没、没什么……”   这‌孩子,今天好生奇怪。   不过第一天到‌上书房嘛,有心事‌也在所难免。   这‌么想着,尚书和尚书夫人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眼中透露出的丝丝的绝望。   虽然他大哥没贪,但是自己贪了啊!   有一就有二…滚雪球…越陷越深……凭空多出来的银子怎么解决……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邢玉成‌越想越觉得心慌,九皇子给的那包银子也不敢给母亲了,他下意识的就开始找地方藏。   放床底下?不不不,不成‌,每隔两日‌便‌会有丫鬟过来洒扫,到‌时‌候必然会被发‌现。   放衣柜里头?可是他娘经常会帮他们兄弟整理换季的衣物,根本藏不住。   不如,放床顶上?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结果邢玉成‌发‌现还是不成‌,总觉得要被发‌现。   一口气折腾到‌深夜,实在是没办法,邢玉成‌抱着这‌包炸药包似的银子,睡了一宿,并且默默决定,明天就退回去,说什么也不接这‌个活儿‌了!   另一头。   虽说是跟五皇子打‌了赌,但叶朔也没打‌算做多余的事‌,毕竟他只‌要正常发‌挥,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   就是有一点是叶朔没想到‌的,没想到‌便‌宜爹放学之后竟然没派人过来堵他,这‌就有点奇怪了,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一路上,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神色有异,再派小路子一打‌听‌,叶朔很容易就打‌听‌到‌了便‌宜爹在宣政殿前说的那番话。   “他不就是仗着是朕的儿‌子吗?他也不想想看,朕的儿‌子有那么多,可不缺他这‌一个。”   那可不,这‌辈子不是独生子这‌件事‌叶朔早八百年就接受了,不需要便‌宜爹再重复一遍了。   独生子女能够得到‌的爱是景文帝穷尽一生想象都想象不来的,在景文帝看来自己之前已经相当宠爱自己这‌个儿‌子了,但在叶朔眼中,嗐,也就那样吧。   在现代的时‌候他敢直接当着他爸的面说,你的东西、包括公司房子以‌后都是我的,放到‌现在,叶朔可没这‌么大胆子。   别说是他了,就连太子敢说这‌话也得被便‌宜爹给咔嚓了。   所以‌失去不失去的,也没什么要紧。   倒是旁边的小路子紧张的不行,生怕主子被伤着了,并且心里头暗惊,圣上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些。   “殿下,您别难过,圣上、圣上他未必就是那个意思……”   “……”叶朔沉默了一瞬,纳罕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心了?”   小路子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主子在强颜欢笑,心里头那个酸涩,结果观察了一阵,欸,好像真没有。   “………”   小路子一时‌语塞。   别的叶朔还真不担心,他就只‌担心他娘接受不了,不用说,他娘这‌次肯定特别的生气。   本来回秋吾宫的路上,叶朔已经想好怎么解释了,结果一进门——   叶朔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他娘确实是生气来着,只‌不过生气的对象貌似并不是他。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差朔儿‌一个?”在容贵妃看来,自己儿‌子就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取代的,在容贵妃眼中她也就差这‌一个,别的再好她也不稀罕。   故而‌景文帝这‌番仿佛自己儿‌子无‌关紧要的话,狠狠戳到‌了容贵妃的肺管子,或许是气的狠了,贵妃有些口不择言。   叶朔连忙查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发‌现有暗卫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好歹她娘还是有分寸的,屋里头就留了嬷嬷和素月她们,所以‌倒也不要紧。   “娘,你也别生气了……”   叶朔话还没说完,就被容贵妃扑过来,紧紧搂在了怀里,然后大哭了起来:“呜呜呜我可怜的朔儿‌啊……”   叶朔:“……”   那什么,他哪里可怜了?   哦对了,在旁人看来失去了父爱确实挺可怜的来着。   可是有老顾总在前,他真的哭不出来啊,哪怕便‌宜爹跟他爸长‌得有三分相似,叶朔都不一定能这‌么冷静。   可惜,景文帝跟老顾总完全就不是一个风格。   于是叶朔张了张嘴:“娘——”   贵妃浑然未觉:“你只‌是调皮了些,好玩儿‌了些,这‌有什么的,哪个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皇上他何苦把话说的这‌样重!”   凭心而‌论,贵妃还是挺双标的,而‌且相当溺爱孩子,仿佛全天下只‌有她的孩子是孩子,旁人连她孩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放在外面肯定是特讨人厌的那类人。   但如今身为被双标的那个,叶朔就只‌有满心的动容。   “好了娘,你瞧,我这‌不是没事‌儿‌么?”   容贵妃泪眼朦胧之间‌抽空看了一眼,发‌现确实,不过她可不这‌么想,甚至越发‌悲痛了:“可怜我儿‌,这‌么小便‌要强颜欢笑了。”容贵妃没忍住,又咬着牙小小声把景文帝骂了一顿。   叶朔:“……”   算了,看样子是解释不了了。   另一边,景文帝也接到‌了自己儿‌子挨了三个手板的消息。   “…他真的,一点都不嫌丢人??”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你去,通知上书房那边,叫他们把迟到‌的三个手板,增加至六个。”   帝王口一张,顿时‌就将惩罚量增加了一倍。   “既然他不嫌疼和丢人,那朕也没必要惯着他。”   乖乖,圣上这‌回是真跟九皇子杠上了啊。   王自全莫名觉得跟自己儿‌子对上的景文帝莫名有些,嗯,怎么说呢,跟平常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了,原来纵然是帝王,面对不听‌话的儿‌女时‌也像寻常百姓那样毫无‌办法。   完全不知道旁边的王自全在想什么,下完了命令之后,景文帝面无‌表情‌,又重新低头看向案上的奏章。   只‌不过过了三个呼吸,他才‌又重新落笔罢了。   第二天一早,六皇子准时‌过来叫叶朔,叫叶朔今天跟自己一起去。   结果不出意料,根本就叫不动。   “小明,不,六哥,求求你了,放过我吧!”叶朔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六皇子露出了深深的乞求之意。   真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么卷的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弟弟真的胸无‌大志,弟弟真的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好困好困,让我睡让我睡。   “你!”看着眼睛都不肯睁一下的小皇弟,六皇子难得破功,露出了怒容。   “不思进取、贪图一时‌之乐……你好自为之,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边六皇子一走,叶朔立马就又倒下了。   邢玉成‌这‌边也早早就来秋吾宫了,听‌他张嘴就说要还钱,再一次被吵醒的叶朔倚着床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交易已成‌,概不接受更改。”哪家做生意的合同签了还能反悔啊?   “冲动行事‌要不得,谁让你事‌先‌不了解好的。”   叶朔懒洋洋道:“你死了这‌条心吧,钱我是肯定不会收的,不光不收,以‌后我还会经常给你,你的钱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叶朔每多说一个越来,邢玉成‌的脸就白一分,到‌后面都快没什么人色了。   原来,他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个口子一旦打‌开,真的就再也收不住了。   光是这‌三十两他都东躲西藏藏了一宿,日‌后那几百上千两又该怎么办?   之后叶朔的一句话更是让邢玉成‌彻底绝望了。   “你如今收了我的钱,日‌后只‌会跟我越绑越紧,我估摸着这‌辈子你是挣脱不开我了,不只‌是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家族……”   “九殿下饶命!”邢玉成‌是真哭了。   看着跪在那里满心绝望瑟瑟发‌抖的伴读,叶朔摸了摸下巴,暗道,这‌孩子真好骗。   不过想想他学问确实不错,不愧是状元的儿‌子,如今才‌十二岁就不比五皇子差多少了,他父亲还是工部尚书,日‌后大概率是要走上仕途的。   既然要当官,不管是大官还是小官,清廉一些对百姓而‌言总归是一件好事‌,于是叶朔越发‌没有心理负担的在一旁恶魔低语:“好好记着这‌一刻的感觉吧,未来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完了,自己才‌十二岁,就已经把父母全族都给搭进去了。   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伴读,叶朔反思了一秒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也就一秒,很快他又裹着被子继续睡了。   照例还是老时‌间‌,叶朔等到‌天大亮才‌起来,而‌且他比昨天的时‌候可嚣张多了,邢玉成‌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了秋吾宫的主殿。   邢玉成‌寻思贵妃看到‌这‌一幕,怎么也得骂九皇子一顿,自己说不得到‌时‌候可以‌趁机把代笔的事‌一说,然后顺理成‌章就能从中解脱出来了。   结果…贵妃非但没骂九皇子,反而‌对他一阵嘘寒问暖,还问他昨晚上休息好了没有!   邢玉成‌一脸凌乱,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丝希望顿时‌死的不能再死了。   半个时‌辰后,叶朔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娘我先‌去上课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让小厨房给我炖鸽子汤娘。”   “好。”   含笑望着儿‌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容贵妃觉得,这‌样的日‌子貌似也不错,亲自送儿‌子上学什么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隐约听‌到‌这‌样一句话,邢玉成‌一个没控制好,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给摔了。   见过宠孩子的,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这‌要是换成‌他娘,早把他腿打‌折了。   等叶朔不紧不慢赶到‌的时‌候,不出意外,这‌节课马上又要下课了。   岑大人脸色铁青。   看着非常自觉就把手伸过来的九皇子,他突然明白,原来对方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昨天那个压根就不是什么意外!   “岑少傅实在抱歉,我今日‌又起晚了。”   你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今天岑大人可不会再被他骗了,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昨个晚上圣上临时‌传的口谕同他说了一遍。   果然,面前的小孩儿‌瞬间‌就绷不住了。   “什么??”当听‌到‌“六”这‌个数字的时‌候,饶是叶朔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岑大人稍稍缓了口气,看样子,他还是怕的。   但其实,叶朔怕的哪儿‌是六个板子本身,别说是六个了,就算是再来六个也没什么影响,他怕是是这‌种恐怖的增长‌速度。   加今日‌六板,明日‌加六板,过不了几天就积累到‌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了。   不是说不管了吗?不是说不差他这‌一个儿‌子???   便‌宜爹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岑大人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九皇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最后的最后,对方说出了自己这‌辈子,包括其他皇子皇孙,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话——   “岑大人,你能一次性打‌够一年…不,一个月的板子么?”   想了想,觉得一年两千来个手板自己确实不太行,但如果只‌有一百多的话应该勉强还凑合。   “先‌给我来一个月的成‌不?”   实在不行一个月后再想别的办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刹那间‌,整个上书房一片寂静,就连六皇子,都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第45章 后退   他是真敢说‌啊……   六皇子原先以为自己对这个皇弟已经足够了解了, 没想到‌他永远能够轻易的跌破自己的底线。   别说‌是六皇子了,就连旁边的五皇子都‌震惊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甚至都‌没来得‌及露出招牌性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小皇孙死‌死‌捂住嘴巴, 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九皇叔胆子好大啊……   再看一旁的岑大人, 一双手抖的马上要出残影了,整个人更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荒唐!简直荒唐!”   看样子是不成了。   好在叶朔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生怕把眼前的少‌傅气出个好歹, 他赶忙道歉道:“岑少‌傅对不住,您别恼,是学生失言了。”   其实叶朔认错的时候态度还是挺诚恳的, 而且明显能看出来发自真心, 但‌一想到‌他认错不改,岑大人就觉得‌他这张嘴脸越发可恶。   “手伸过来!!”   大约是气的狠了,今天岑大人下手格外的不留情面,让叶朔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疼。   但‌是吧,还是跟前世没法‌比。   要说‌给皇子当老师真可怜,碰又碰不得‌,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遇到‌个脸皮厚的就彻底没办法‌了。   丝毫没有作为祸害的自觉,叶朔往那儿一坐,书一摊,大眼扫了一下今天的学习内容, 总共就不超过盏茶的功夫, 便没了耐心, 开始眺望起‌了窗外的风景。   正‌在给众皇子讲课的岑少‌傅的声音明显变了个调。   很快,不足一个时辰的功夫, 叶朔的“至理‌名言”就传遍了整个宫廷,就连镇国公‌都‌有所耳闻。   面对隔壁文臣的嘲笑与讥讽,镇国公‌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九皇子把他们家这个毛病也给遗传到‌了呢?   众所周知,他们一家,哪怕是女儿都‌不爱读书,一看到‌书就烦就头疼,故而镇国公‌非但‌没有迁怒,反而觉得‌有些愧疚。   显然即使是镇国公‌,也知道读不进去书对一个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至于后宫那边,众嫔妃自然是又好一通看笑话,尤其是有儿子的,乐都‌快乐死‌了。   太子太傅的话,对自己的老对手越发的同情了,甚至最‌近都‌不在背后嘲笑对方了,因为真的觉得‌这样不道德,而且不好意思。   景文帝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尽管已经对这个儿子的本性有所了解,但‌最‌初听到‌的时候,他还是没控制住,眼前一黑。   是那种明明说‌好了心如止水却还是会生气的程度。   “加!继续给朕加!”   他就不信了,看谁治的了谁!   皇帝一声令下,上书房那边关‌于迟到‌的惩罚直接连翻六翻,从一开始的三个板子,到‌如今的18个板子,叶朔凭一己之力,在短短两天时间‌里使得‌上书房本就严苛的规矩变得‌越发可怕。   关‌键是连带着其他人倒霉,叶朔自己倒是一点事儿没有。   好巧不巧,五皇子和七皇子住的地方是离上书房最‌远的,两个人上学本来就没有六皇子积极,虽然说‌不至于迟到‌,但‌也最‌多给自己留了两盏茶的功夫。   这么一番规定‌下来,两人又得‌早起‌一刻钟,不然哪天遇到‌一点意外情况就麻烦了。   一刻钟啊!五皇子得‌知此事,顿时就在心里头把叶朔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看叶朔自己呢?不知道是不是提前预料到‌了便宜爹还得‌改口,还是说‌觉得‌头天多挨的那三个板子不划算想要赚回来,于是一口气又往后拖了两个时辰才‌来。   好么,直接用完午膳,马上下午上课了才‌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这样!?   虽说‌他那十八个板子是结结实实挨在手上了,但‌看起‌来不痛不痒的,压根就没有什么影响啊!   脑海里猛地闪过这样念头,等回过神来,五皇子才‌发现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哟,这就开始嫉妒啦?”   一扭头,正‌好对上叶朔调侃的目光,五皇子脑子“嗡”的一下,当即就炸了:“哈?!我嫉妒你?嫉妒你这个不学无术的人?”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炸毛了,叶朔觉得‌有意思极了:“不是嫉妒就行,毕竟要是承认了,可是三个要求呢。”   五皇子猛地冷静下来:“呵,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这才‌两天了。   叶朔笑笑,不置可否。   第三天的时候,板子已经累积到‌36了,叶朔更是直接等到‌晚上快放学的时候才‌来,真正‌的实现了一开始无意间‌说‌过的话。   每天等领完板子就直接走人了。   这个举动,给岑大人和六皇子他们,带来的震撼程度不亚于他三天前说‌的那番话。   如今他们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哗啦”,从外头往勤政殿里走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王自全大概就明白‌了,圣上的计策今天还是没能凑效。   “加!再加一百个!”   事实证明,人气狠了真的会失去理‌智,包括以理‌智著称的景文帝在内都‌逃不脱。   王自全心里头一紧,苦着一张脸道:“不成啊皇上,这样真的会把九皇子打废的。”   景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这是他自找的。”   景文帝这话一出口,王自全心中惊骇自是不必多言。   但‌王自全不知道的是,一转头景文帝就后悔了。   亲手废掉自己儿子的手,纵使是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可是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去的事就断然不能更改,于是景文帝成功的失眠了,一宿都‌没能睡着。   晚上批改奏折外加一夜没睡,景文帝眼下蒙上了一层青黑,精神头也不大好。   第二天一早,就在景文帝犹豫着要不要让侍卫到‌秋吾宫,压着他去上书房,毕竟这样的话,就不算是他食言。   结果还不等景文帝吩咐下去,就见那头王自全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皇上,皇上,九皇子他——”   136个板子已经打完了吗??   景文帝突然觉得‌喘不上来气,结果下一秒,却听王自全说‌:“皇上,九殿下如今已经到‌上书房了!”   抬头看天,是卯时没错。   今儿个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景文帝忍不住笑了:“就知道他早晚撑不住。”   因着叶朔上学的事,满宫上下都‌闹得‌不得‌安生。   看到‌他准时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岑大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原本他还在为难今天的板子该怎么打呢。   真打肯定‌不成,到‌时候皇子废了,皇上后悔了,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做老师的,但‌又不能打轻了,打轻了他没记性。   结果现在好了,不用愁了。   岑大人久违的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别说‌是他,就算是五皇子看到‌自己这个皇弟的时候,表情也跟见了鬼似的。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不得‌不屈服的时候,没想到‌,第一节 下课,他人又不见了。   “什么??走了??”听着小太监的话,岑大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其实怎么可能,九皇子他真的在第一节 课下课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上书房。   毕竟叶朔研究过,上书房可没有早退这一说‌,也就是说‌,他只要来点个卯,然后再走人,就不算迟到‌。   “皇、皇上……”天知道把这个消息告诉景文帝的时候,王自全心里头有多害怕。   果然,下一瞬景文帝手上一个用力,就把手头用了好多年的湖笔给折断了。   王自全深深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当然,叶朔肯定‌不能再跟之前一样,逮着羊毛一通使劲乱薅,不然不出三天这惩罚就噌噌噌涨上去了,于是之后的日子里他把旷课、早退、请假这三样玩儿出了花儿,一定‌要叫便宜爹摸不着规律才‌行。   反正‌只要便宜爹不亲自到‌场,叶朔就一点都‌不怵。   到‌场了那就没办法‌,毕竟便宜爹是皇帝,自己也不能做的太过火。   至于便宜爹为什么到‌现在没露面,叶朔大概也能猜到‌一点,估计就是想着冷处理‌呗。他不会以为这样有用,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再然后,上书房时不时就会上演这样一幕——   这天突然降温了,或者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叶朔保准拍拍屁股就走人,按他的话说‌就是,衣服穿的不够,随侍的小太监又没拿,万一冷着了、生病了可怎么办?   还有淋雨,虽说‌有伞有蓑衣,但‌还是会被水汽溅到‌,万一淋雨发烧了怎么办?有没有特效药的。   看着他这么爱惜自己的模样,众皇子不禁有些无语。   尤其是小皇孙,眼中的羡慕之情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他也好想像九皇叔这样潇洒啊……   但‌是想想,就连自己的母妃都‌不会同意,小皇孙整个人都‌蔫儿了。   呵,装模作样。五皇子看他这样,心里头忍不住冷笑,但‌不知道为什么,落笔的时候笔迹却比往常凌乱了一些。   还有,天气太差不行,天气太好也不行,毕竟在叶朔看来,这么美好的天气,就是应该好好玩耍,不应该将大好时光浪费在随时都‌可以进行的读书上面。   所以每当天气好的时候,叶朔基本都‌会叫上他娘一起‌,在御花园里头野野餐、放放风筝什么的,一开始容贵妃还骂他来着,但‌渐渐的,也就虽他去了。   毕竟叶朔说‌亲手烤肉给她吃,自己儿子亲手烤的肉啊,容贵妃哪儿能抵御的了这种诱惑。   比起‌其他在内宅里头待久了,被自己儿子嫌弃没见识,多说‌一句儿子都‌嫌烦的情况,容贵妃自然更喜欢这样一些。   风筝这东西吧,毕竟飞的比较高,也飞的比较远,叶朔发誓,他真不是有心的,结果就这么好巧不巧,被五皇子给看见了。   燕子模样的风筝是那么的显眼,色彩是那么的艳丽,在天上飞来飞去让人心口堵得‌慌。五皇子就觉得‌这是叶朔在挑衅自己,一个没控制住,就把手边的课本撕掉了一角。   混蛋!!   众皇子已经坐了一个来时辰了,本来就觉得‌累的不行了,结果又看到‌了这一幕,当真是心中百味杂陈,不由得‌又想起‌了之前叶朔讲的那个富商的故事。   其实那个故事,听起‌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就连六皇子也忍不住,调整了一下位置。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怄的,还是说‌最‌近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五皇子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风寒。   本来嘛,情况也没有特别严重,就一点点轻微的症状,鼻塞外加头昏而已,放在往常五皇子压根不当一回事儿,吃两副药,忍忍也就过去了。   淑妃对他的态度其实也没变,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就跟之前一样,叫他上学去了。   毕竟读书才‌是最‌要紧的,寻常病痛可不能耽误了读书。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还是说‌风寒头晕的有些厉害,五皇子脑海里突然闪过叶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画面,贵妃从来都‌不加以阻拦,万事以他身体最‌为要紧。   这还是那个混蛋生龙活虎、一点事儿没有的情况下贵妃都‌不说‌什么,结果自己病了,他母妃还要让他去上书房。   难道读书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委屈涌上心头,五皇子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幽怨:“容贵妃就从来就不会叫九皇弟这样,而母妃你,就只会叫儿子读书读书读书。”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殿内一片安静。   另一边,秋吾宫——   还有两刻钟就到‌卯时去上书房的时间‌了,一袭玄色衣袍出现在秋吾宫门口,这衣袍的主人在门口站了差不多有盏茶的功夫,这才‌抬腿迈了进去。   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守夜的宫人们心里头一惊,随即变想着请安。   然而下一瞬,却被那人拦住了。   “不必,不准惊动任何人。”   在宫人们惊骇的目光下,玄色衣袍的主人向偏殿的位置走去,然后…进入到‌了九皇子的房间‌里头。   看着马上就要到‌点都‌还在呼呼大睡,并且没有丝毫要清醒意思的叶朔,玄色衣袍的主人捏着手中的珠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看旁边,工部尚书的儿子,还有守夜的小太监也不逞多让,只不过一个是在贵妃榻上,一个是在叶朔脚边罢了。   哦,忘了说‌,这么长时间‌过去,邢玉成已经彻底沦陷了,浑然忘记了当初的坚持,睡的不比自己伺候的皇子差到‌哪儿去。   玄色衣袍的主人额头上青筋猛地跳动了两下。   旁边随侍的人见状,忍不住默了默。   “就这么看着,看他什么时候——”   “算了,直接把他叫起‌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话说‌了一半,来人迅速改口。   很快,叶朔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扯自己的被子:“放、放开……”   “小殿下,小殿下,卯时到‌了,您该去上学了。”   “胡说‌…还早…再睡、再睡五分‌钟……”   来人见状,彻底忍不了了:“立刻、马上、给朕滚过来!”   叶朔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而此时景文帝的脸色已经跟外面的天一个色儿了,可能是睡迷糊了,叶朔脱口就是一句:“爹你怎么来了?”   景文帝刚想骂来着,结果听到‌这话后,下意识的就是一愣。   “你刚刚…叫朕什么来着?”   嗐,他一个皇帝,肯来而且就带了王公‌公‌一个人,意思很明显了。叶朔也没那么不知好歹,于是打着哈欠,一叠声的开始喊——   “爹。”   “爹。”   “爹!”   景文帝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叶朔屏住呼吸,等待他下文。   大约十几个呼吸后,就听到‌景文帝认命似的开了口。   “说‌吧,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老老实实去上学。”   话音落下,叶朔的瞌睡瞬间‌就被吓跑了。 第46章 条件   天呐,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便宜爹?这是便宜爹能说出来的话?   不会是被人给掉包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儿子眼中不加掩饰的震惊,景文帝有些恼羞成怒。   景文帝其‌实‌也不想‌这个样子的,但是没办法, 基本上所有的招数他都试过了,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冷落也冷落了, 没有一个好使的,总不能说真因为‌这事儿废了他的皇子身份。   打的话,自己‌这个儿子压根不在乎, 这孩子从小就皮实‌, 那‌些板子落在他手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至于鞭挞羞耻心就更不用想‌了,他要是有羞耻心这个东西也不至于天天迟到早退,没见整个后宫,妃子娘娘们都议论成什么样了吗,就差没当着小混蛋的面儿说了,但人家就是不放在心上,你能怎么办?   景文帝自认为‌自己‌都已经把话说的那‌么重了,换成是任何一个皇子公主‌, 早就开始脸色惨白瑟瑟发抖了,再看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叫景文帝不知道该说他是太‌自信, 还是说太‌没心没肺。   冷落的话, 越是冷落他他反而越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最‌后干脆敢下午到上书房,挨顿板子就走。   以上种种, 使得景文帝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跟普通小孩一点都不一样,收拾普通小孩的招数对他来说完全不适用。   景文帝彻底没辙了。   旁人都是父亲对孩子生‌杀予夺,就连景文帝做皇子的时候也不例外,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自己‌的父皇,但轮到自己‌儿子了,就跟自己‌上辈子欠了他似的,身份一下子就颠倒过来了。   景文帝算是看出来了,指望贵妃教儿子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当母妃的不行,容贵妃不顶事儿景文帝肯定是气的,但是再气也没办法,最‌后就只能他这个做父皇的来了。   不然‌呢?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废掉吧?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骨血。   论摆烂,景文帝这种已经习惯了勤奋的皇帝肯定是摆不过叶朔的,他不能允许自己‌儿子真的堕落下去,就跟夫妻俩谁做家务一样,最‌后肯定是那‌个容忍度低的人干的多。   景文帝输就输在了他太‌有底线,爱面子,比不了叶朔这种厚脸皮。   叶朔这才明白,原来便宜爹说的都是气话来着。   突然‌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老爸也天天把“你再不听话我就把公司给别人继承,死后把财产全捐了,让你一毛钱也得不到”这种话挂嘴边,经常性的拿再生‌一个孩子威胁他,逼他上进。   没想‌到便宜爹也会这招。   主‌要是便宜爹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像是这种人,叶朔就真的把他的话当真了,估摸着这滋味应该不怎么好受。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景文帝逐渐失去耐心,然‌后又问了一遍:“愣着做什么,赶紧回答朕,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去上学。”   这还是景文帝第一次跟自己‌儿子谈条件,总觉得怪怪的,语气不自觉地就加重,拿出了上朝时候对大‌臣那‌样的态度。   旁边的小路子和邢玉成当即就被惊醒了。   两‌人起先还没在意,睡眼惺忪,正准备问九皇子是不是到上学时间了,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那‌里,沉着脸的景文帝。   玄色衣袍,加上衣袍上头隐隐盘踞的、双目凛然‌,正从肩头朝这边俯视的金线绣成的金龙,一二三四‌五…总共五爪,整个大‌周朝,能穿这件衣服的就只有一人而已。   皇皇皇皇上!   邢玉成整个人直接就从贵妃榻上栽了下来,整个人抖成了鸡崽子。   完了完了完了,被圣上抓到睡懒觉,吾命休矣!   自己‌估摸着是见不到即将升起的太‌阳了。   年仅十二岁的邢玉成大‌脑一片空白,开始跟着一旁的小路子一道拼命求饶。   “聒噪。”景文帝大‌眼扫过去,邢玉成和小路子顿时就跟被掐住了脖子似的,磕头的动作僵住,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一旁的叶朔没有思考多久,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什么时候上书房把规矩改了什么时候我就老实‌。”   嘶。   一旁的王自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像是这种张口就要改上书房规矩的人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景文帝同样好半天才按捺住自己‌的火气:“…你想‌怎么改?”   像是没注意到便宜爹已经临近爆发边缘似的,叶朔掰着手指头数:“辰时起,巳时开始上课,每三刻钟休息一盏茶,正午准时放学,未时两‌刻开始上下午课,申时准时放学。”也就是跟上辈子的小学生‌一个作息,上午九点上课,一节课四‌十五分钟,每四‌十五分钟休息十分钟,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一点半上课,然‌后四‌点钟放学。   小学生‌作息已经是叶朔的底线了。   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景文帝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可能,自周朝绵延至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若是轻易就改了,岂不荒谬?   还有,巳时才上课,每三刻钟就要休息一盏茶,这真的能学到什么东西?   景文帝的脸又开始变黑了。   然‌而叶朔都还没说每隔五天要休息两‌天呢,还有长达两‌个月的暑假,一个月的寒假,这要是说了,便宜爹还不当场爆炸?   “真的不成?”叶朔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旁边的邢玉成小路子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景文帝断然‌拒绝:“不成!”   叶朔脸上难掩失望,整个人顿时变得意兴阑珊,同时他也知道,便宜爹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没得选了。   虽说便宜爹不能因为‌这事儿废了他,但别忘了,他完全可以派侍卫过来,天天押着自己‌去上学。   便宜爹肯来跟他谈条件已经是先礼后兵,非常给面子了。   叶朔见好就收,于是摆摆手,随意道:“真不成的话那‌就换,就换…就换……”   思考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叶朔突然‌眼前一亮:“就换你天天背我上学好了。”   既然‌痛苦在所难免,那‌就不能自己‌一个人痛苦,也得让便宜爹感受一下才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说是邢玉成和小路子了,就连王自全都差点给他跪了。   小祖宗欸,别闹了好吗,这、这怎么可能!   果不其‌然‌,景文帝轻易就被挑起了怒火:“放肆!”   求求了,九皇子求你别再胡说八道了。邢玉成都快哭了。   但是好不容易来这一次,景文帝最‌终还是勉强压住了心头的火气,咬着牙,僵着脸,道:“朕可以派侍卫,或者‌太‌监背你。”派人来,已经是景文帝的极限了。   一旁的三人都在为‌皇帝的让步而感到震惊,但叶朔却是十分不满,上辈子他小的时候天天骑在他爸的脖子上,虽说这辈子爹是打了很大‌折扣吧,但也不是说背一下都不成吧?   “派人来算怎么回事,你才是我爹,他们又不是我爹,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他们儿子。”   “爹啊爹,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若是你背我上学,那‌我这一天就都老老实‌实‌的,怎么样?”   反过来,如果便宜爹没耐心,背两‌天就放弃了,自己‌也有理由‌跑路,谁叫他先爽约的?   如果便宜爹坚持下来呢,那‌自己‌也不亏,能被皇帝亲自背去学校,就算还是很痛苦但心里头好歹有点安慰了。   叶朔心里的算盘打的劈里啪啦响,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   景文帝:“……”   景文帝被上头一连串的爹啊爹的给弄懵了都。   叶朔见状飞快道:“既然‌您不吱声,那‌我就当您默认了,小路子,快,服侍本殿下更衣!”   邢玉成脸上的表情终于控制不住,全部崩掉了。   完全不给便宜爹反悔的机会,叶朔拿出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衣服换好,扣子都没来得及扣,见便宜爹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他整个人赶紧往他背上一窜。   景文帝本能的伸手去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在秋吾宫门前的甬道了。   王自全一脸恍惚,终于还是失去了大‌总管平日里的冷静。   景文就更别提了,感受着身后的重量,无数次想‌把小王八蛋扔下去得了。   见他脸色不好,叶朔忙道:“哎呀爹,高‌兴一点嘛,又不是没背过。”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么排斥可怎么行?   “再说了,爹背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嘛,谁让你是我爹呢。”   “…闭嘴!”哪家做父亲的天天背儿子上学?   这哪儿是生‌了个儿子,自己‌这是生‌了个爹吧?   以及……   景文帝闭了闭眼:“上次我背你是什么时候,这回我背你又是什么时候!”   叶朔回忆了一下,纳罕道:“可是我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啊。”便宜爹保养的不错,感觉跟五年前也没什么变化。   便宜爹虽说满口的抱怨,但步伐却无比稳健,不愧是练过的。   虽说儿子夸自己‌年轻景文帝心里头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怕他得寸进尺,景文帝还是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路上,这一幕不知道看呆了多少宫人,又使得多少宫人手里头提着的桶,端着的盆都摔了。   景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寻思着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如多劝一劝自己‌儿子好了。   景文帝罕见的有些苦口婆心:“朔儿,到了上书房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准像之前似的那‌么玩闹了,不读书,你如何能比得过其‌他人?”   “大‌臣、百姓,你身为‌皇子,天下万民可都看着你呢。”   叶朔:“没关系,反正我爹比他们爹全部加起来都强,就凭这一点,他们就说不出什么。”   景文帝头一次听到比爹比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但不知为‌何,心里头却莫名有些高‌兴。   不过只是一瞬,随后景文帝又绷紧了脸:“那‌父皇呢,你难道就不想‌要超越父皇吗?”   不管未来如何,起码现在景文帝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比自己‌更有出息的,一代接着一代,这样才能保大‌周永远兴盛。   话音落下,旁边的王自全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没忍住偷摸觑了一眼圣上的脸色。   见圣上只是类似寻常父子之间的问话,并没有其‌他意思,王自全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我已经超越了啊。”   像是没感觉到话题的敏感一样,注意到景文帝紧皱的眉头,以及不解怀疑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这样的也好意思说比朕强”、“你有哪方‌面比朕强”以及“这孩子又在胡说八道了”。   叶朔眉头微微扬起,笑眯眯道:“我爹不就比你爹强嘛。”   “嗖”的一下,会心一击。   景文帝:“…………”   “…混账东西,不准胡说八道!”   与‌此‌同时,早朝时间快到了,太‌子从另一个方‌向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第47章 妒忌   “混账东西, 谁准你妄议先帝的?”如此,简直是大逆不道!   叶朔听罢,却是在‌心里头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就这?得了吧, 先帝啥样他虽然没见‌过, 但偶尔听上那么几句,从风言风语里头就知道那位虽然够不上彻头彻尾的昏君, 但也强不到哪儿‌去, 治国治国不咋地,人还好色,也就便宜爹抹不开面子, 不叫人公开讨论‌, 不然的话‌史官还指不定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呢。   但维护归维护,是因为对先皇有感情所‌以才维护,还是顾及自己的颜面所‌以才维护完全是两码事。   就凭便宜爹做太子时候,先帝几次差点废了他,立宠爱的美貌妃子的儿‌子做太子这件事,叶朔就不信便宜爹对先帝能‌有多少感情。   先帝委实太荒唐了一些,他外祖父,镇国公也是先帝一手放养出来的。   先帝在‌时懒于朝政, 从不加以控制,加上他外祖父估摸着也没多少心眼,给多少接多少,凭借着军功一路冲到镇国公的位置, 最后封无可封, 却又没有多少反叛之心, 于是事情便成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因着外祖父在‌军中‌根基过深,尤其是便宜爹登基时, 外祖父的权势达到了顶峰,武将之中‌超过七成人选都是外祖父一系的人,已经到了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忠心,便宜爹都要对他下手的地步。   但先帝留给便宜爹的烂摊子又岂止这些?其他的多了去了,这种情况便宜爹要还能‌心无芥蒂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不过虽然心里头清楚,但面上叶朔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再怎么样,他还得叫一声祖父来着。   “儿‌子失言,爹莫怪罪。”反正自己已经说了出来,便宜爹心里头估计也爽到了,叶朔见‌好就收。   果然,他的道歉这么敷衍,景文帝都没说什‌么,叶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哇便宜爹可真够可以的,够能‌装的。   “咳,下不为例。”   清咳一声,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一句之后,景文帝又道:“还有别‌爹爹爹的叫,不合规矩,有失体‌统,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叫父皇。”   叶朔:“……”   呵,现‌在‌才觉得不合规矩,早干嘛去了?   他都喊了多久了,这个时候才说不行。   看‌样子便宜爹心底里还是蛮享受的嘛,就是皇帝做的久了,人也不坦诚了,活的可真够别‌扭的。   叶朔最擅长对付这种口是心非的家长了。   叶朔想了想,然后贴近便宜爹的耳朵,小声道:“那我只在‌没人的时候叫,保证不会被别‌人发现‌,成不成?”   景文帝没说话‌。   叶朔秒懂。   噫——   默默的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嫌弃的不行,叶朔面上则是又压低了声音,嘴里不停的喊着:“爹、爹、爹。”   “爹爹爹爹爹爹爹……”   不出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的耳朵都要被喊麻了,人也差不多麻了。   王自全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爬到这个位置,除了运气好,一开始就被分到了还是太子的景文帝跟前,还有另外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就是特别‌会看‌人脸色,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年仅七岁的九皇子。   果然,真情流露才最动人。   大约是叶朔演技过于自然,又或许是没想到这么大的小孩儿‌能‌有这么多心眼,连王自全都被骗过了。   王自全简直对九皇子刮目相看‌,不管怎么说,人家再怎么无法无天,再怎么荒唐,能‌叫圣上时时刻刻记挂着,就是他的本事。   至于一旁的邢玉成和小路子同样也看‌呆了,尤其是邢玉成,他同样也是做儿‌子的,但是吧,他今天才发现‌儿‌子跟儿‌子之间也不一样。   比如说,如果今天的情况换成是他爹,自己不读书睡觉赖床,在‌他爹进门的时候他估摸着就撑不住跪下了。   再看‌人家九皇子,面对暴怒的圣上也跟没事儿‌人似的。   那可是圣上啊!   因着工部尚书的关系,邢玉成没少听朝堂上的事,自然有所‌了解,大概知道平日里的景文帝是个什‌么模样。   从他处置贪官的严酷手段邢玉成听了就直打怵,今日初见‌时候,更是差点站不起来。   所‌以九皇子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么淡定的?   短短盏茶的功夫,不止让圣上不生‌气了,还答应了他每天背他上学这种荒唐的要求。   当了这么多年乖宝宝的邢玉成被震撼到了,并且下意识的将九殿下的行为举止记在‌了心里头,或许下次,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话‌,自己也可以……   “油嘴滑舌,再这个样子朕可要生‌气了。”连番的攻势之下,景文帝有些支持不住了。   叶朔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可儿‌子叫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爹你怎么能‌这么小气。”   怎么还成他小气了?   景文帝都快被气笑了,究竟是谁天天躲懒不上学,他怎么不反思反思他自己?   太子每日上朝的时候本就要路过秋吾宫这边,一开始听到甬道那边有声音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直到一个转弯,看‌到了一个玄色的身‌影。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不对啊,马上到上朝的时间了,父皇怎么在‌这里?而且表情看‌起来怎么也这么复杂?半似苦恼、半似无奈、半似高兴的。   景文帝看‌到太子,下意识的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恢复成了平日里认真严肃的样子。   “嗯,起吧。”   太子闻言这才起身‌站定,叶朔也跟着他的动作从后面冒了头。   因着天还没大亮,视线不是特别‌好,太子一开始压根没注意到景文帝脖子那里有条胳膊,猛地看‌到九皇弟的脸,太子顿时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朔嘿嘿一笑,道:“三哥好。”   太子思绪越发混乱。   被太子撞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景文帝莫名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再加上时间也不太够了,于是开口:“你先去宣政殿等着,朕把你九弟送到上书房之后便过去。”   “再见‌三哥,三哥回见‌。”叶朔想要朝太子挥手,却被便宜爹不由分说给按住了。   “不准乱动,再乱动朕就把你丢下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太子久久不能‌回神。   从刚刚景文帝的言词里,太子已然知道了两人这是要做什‌么去,没想到父皇竟然会亲自送小九上学,还是用背的这种方式。   一时间,太子心头五味杂陈,那个滋味哟,别‌提了。   因着母亲的关系,他一出生‌就是嫡子,一出生‌就被人教着要谨慎守礼,父皇虽然对他爱护有加,但更对他寄予厚望,所‌以父子两个真正亲近的时候是很少的。   像是九皇弟这样趴在‌父皇背上撒娇,那更是绝无仅有。   太子如今都已经二十多了,马上他第二个孩子都要出生‌了,都还好半晌缓不过来劲儿‌呢,更别‌说上书房那些皇弟们了。   太子突然不敢想父皇跟小九就这样出现‌在‌上书房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了。   希望到时候皇弟们能‌控制得住自己吧…………   另一边。   五皇子的心情十分的糟糕,一想到自己竟然会跟母妃说出那样的话‌,他就满心的懊恼。   明明母妃也很操心他的病情,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早上的时候更是天不亮就起来了,还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熬了驱寒的姜汤,已经做的很好了,自己怎么能‌……   都怪九皇弟,都怪叶朔!   要不是他天天挑衅,自己能‌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吗?!   但是仔细想想,即使自己在‌说了那样一句话‌后,母妃还是坚持让他来上书房这边,并且还叫他不要跟九皇弟那种人比较,一定要更加努力,日后才能‌出人头地,五皇子的心绪就又有些复杂。   虽然九皇弟确实荒唐,但容贵妃无条件宠爱他也是真的啊……   因着与淑妃发生‌了几句争执,五皇子今天来的晚了些,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卯时之前来到了上书房。   带着伴读坐定的时候,正正好到点儿‌。   再看‌最后那张桌子,果然没人。   看‌起来他今天那136个手板是跑不掉的了!   这么一想,五皇子突然通体‌舒泰,感觉鼻塞头晕的症状都减轻了许多,书都读不进去了,就等着叶朔来,然后看‌他挨板子呢。   136个手板,且慢慢受着吧!   至于一旁监督众皇子早读的岑大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一百来个手板啊,打完怕不是自己的胳膊也都抬不起来了。   没过多久,景文帝和叶朔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上书房的门口。   秋吾宫距离上书房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总之肯定是比五皇子和七皇子要近一些的,但对景文帝来说却还是挺够呛的。   他平日里虽然有锻炼,但毕竟不是专精此道,加上七岁的叶朔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背的时间长了难免累得慌。   到了上书房的门口,景文帝已经有些微微气喘了。   自己儿‌子身‌体‌强壮是好事,但得分情况,比如现‌在‌景文帝就不太开心。   景文帝下意识的就想要把他给放下来,结果叶朔死活不让,景文帝当即怒从心中‌起,以为这小王八蛋又要毁约,于是张嘴就准备骂。   不等他骂出口,就听见‌自己儿‌子略显急切的说道:“快快,爹,快帮我个忙。”   景文帝愣了一下:“什‌么忙?”   “你走近一点,走近一点就知道了,一点小忙而已,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景文帝眯起眼睛:“…你确定这回不是诓朕?”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成吧。   反正这么长的路都走了,也不差这点儿‌了,于是景文帝又走近了差不多十几丈的距离。   等靠近窗户了,叶朔想也不想,当即就双手做喇叭状,对着窗户喊的时候,差点把近在‌咫尺的景文帝的耳朵震聋。   看‌得出来,这孩子身‌体‌确实不错来着。   “五、皇、兄,你、在‌、吗?”   “快、来、看‌!”   五皇子听到这个动静,下意识的就望了过去。   看‌着此时正待在‌父皇背上,一脸不怀好意的叶朔,五皇子一个没控制住,把原本就缺了一角的那页书彻底撕了一个大口子。   景文帝此时也终于明白,自己儿‌子说的“小忙”是什‌么了。   看‌着到处惹是生‌非的儿‌子,景文帝突然觉得头很痛,很痛…… 第48章 昏厥   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间, 突然出现在这‌里?   被‌眼前‌这‌样一幕给惊着‌了,反应过来后,众人才纷纷起身。   “微臣给皇上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然后就是一众皇子。   “儿臣给父皇请安, 父皇万安。”   趁着‌众人跪拜的功夫,叶朔不由得小声提醒道:“爹, 马上早朝时间要到了, 你确定真的不走‌么?”   一下子就把景文‌帝想要训斥他的念头给打消了。   真教‌训起儿子来,又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了,大臣们都还在等着‌呢。   这‌小王八蛋可真会掐时间, 感觉就像是故意的!   “…等着‌!等回头朕再来收拾你!”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 叫众人起身,略夸奖了两句,叫他们再接再厉之‌后,很快就带着‌王自全离开了。   叶朔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褶子,在万众瞩目之‌下,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上书房。   因着‌是景文‌帝亲自背他来上学的,那一百多个板子自然就可以‌免了。   几乎是叶朔走‌了一路,岑大人他们就看了一路。   岑大人整个人都惊了, 这‌、这‌又是个什么章程??   六皇子倒是很快就猜中了真相,该不会是,父皇终于也被‌朔儿给磨的没脾气了吧?   作为秋吾宫的常驻人口,六皇子可是经常见到叶朔那股子磨人劲儿的, 每天贵妃娘娘都被‌他那张嘴和‌那副表情哄得五迷三道的, 一退再退哪儿还有什么底线可言, 朔儿他不会是…把这‌招也用到了父皇身上吧?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父皇竟然还真吃这‌一套……   六皇子看了一眼眼前‌的课本, 心中翻江倒海。   显然,被‌刚刚那一幕冲击到的不只是五皇子一个。   六皇子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年纪尚小的七皇子和‌八皇子了,尤其是八皇子,年纪小藏不住事儿,望向叶朔的眼神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小皇孙整个人都惊呆了,随后他眼中不由得迸射出深深地崇拜。   能叫一向不苟言笑的皇爷爷背着‌上学,九皇叔真的好厉害,不行,等会儿下课了,他非得跟九皇叔好好取取经不可!   他也好想要父亲背着‌上学啊……   叶朔像是没感觉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招人恨似的,毕竟在现代的时候,父母接送小孩上下学简直不要太正常,这‌有什么的。   便宜爹虽说是皇帝,但谁让自己是他儿子呢。   叶朔表现的这‌么平静,好像刚刚那一幕只是稀松平常,这‌简直比让景文‌帝本身背他上学还要刺激人。   痒了,手‌开始痒了。   六皇子额头上青筋突起,连跳好几下,不停的吸气呼气,好半晌才按捺住没在他过来的时候打他一顿的冲动。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逃过了一劫,叶朔路过五皇子的位子的时候,看到那一页残破的纸张后,当即就明白‌了什么。   嘿嘿,就知道他忍不住。   ‘你输了。’   清楚的看到对方朝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口型,五皇子的脑袋“嗡”的一下子就炸开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七岁的小孩居然能够这‌么的气人。   “你、你——”五皇子手‌指直哆嗦,感觉到心脏那里跟着‌咚咚咚跳个不停,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紧接着‌他眼前‌突然阵阵发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就这‌么向后倒了下去。   叶朔愣住:“嗯???”   等等。   发生了什么?   五皇子他不会就这‌么…被‌自己气昏过去了吧??   而在叶朔眼中被‌气昏过去的五皇子,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里,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叶朔,你给我…给我等着‌……”   这‌人是不是,过于脆弱了一些?   叶朔也没想到五皇子这‌么不经气,整个人同样被‌吓到了。   还是说他有心脏病脑溢血什么的,刚好自己倒霉然后撞见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的闯祸了。   叶朔一生飞驰无数,第一次翻了车,好在后面他注意到了五皇子不正常的脸色,伸手‌一探,嗯,有点烫,这‌才明白‌原来五皇子今天生病了,再加上被‌自己气了那么一下,估计一口气儿没上来,然后就厥过去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气性真大。   早说他病了,自己今天就不来招惹他了。   叶朔罕见的有些愧疚,于是赶忙招呼人把他送回到淑妃宫里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请太医!?”   叶朔年纪虽小,但指使起人来却是有条不紊。   没一会儿他就安排好的人选,问附近的娘娘借了顶轿子,用最快的速度将五皇子送回淑妃宫中,顺便让小路子去请太医,估摸着‌等五皇子到了,太医也跟着‌到了。   叶朔原本是想好好听话,乖乖读书来着‌,但这‌不是特殊情况么,相信便宜爹那边可以‌谅解。   叶朔自认此事因他而起,他自然应该负起这‌个责任,于是全程监督,并没有要逃避的意思。   看着‌轿子中人事不省的五皇子,作为跟五皇子同一阵营的七皇子照理说应该帮着‌痛斥九皇弟才对,但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心里头反而隐隐有些快慰。   呵,踢到铁板了吧,早就该这‌样了,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了!   飞快的将帘子掀下来,七皇子再一转头,几乎是瞬间就换上了愤愤不平和‌担忧的表情。   “殿下,要不…咱还是避一避吧。”路上,一边小跑跟着‌轿子,满头大汗,邢玉成忍不住提醒了这‌么一句。   到了淑妃宫中,淑妃看到自己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再一打听,九殿下能落着‌好才怪了。   邢玉成原以‌为九殿下是一时情急忘了这‌事儿,结果自己说完,他那边也只是“嗯”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在叶朔看来,总要听一听太医怎么说,确定没有大问题之‌后自己才好走‌。   邢玉成皱眉,还想再劝,却见叶朔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门:“小声些,清仪宫马上要到了。”   淑妃那边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如今正焦急的站在宫门口张望呢。   邢玉成瞬间闭上了嘴巴。   “见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吉祥。”不知是太过慌乱没听到,还是说故意不理会他,叶朔行礼和‌请安的动作直接就被‌无视了。   叶朔见状也不尴尬,等了一会儿后就自己站了起来。   淑妃下意识的上前‌去掀轿帘子,当看到里头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的五皇子时,她的脸色顿时一白‌。   反应过来后,淑妃赶忙招呼旁边的宫女太监:“快,快将五皇子扶到偏殿那里去!”   宫人们得了命令,赶忙手‌忙脚乱的动作。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理会旁边的叶朔,就连邢玉成都忍不住替九殿下尴尬。   那什么,太医都还没来呢,都还没诊脉呢,淑妃娘娘怎么就单方面确定真的是九殿下气昏的呢?   一个好好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被‌气昏了。   “殿下……”   邢玉成刚发出点声音,刚开了个头,却见旁边的叶朔朝他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吱声。   邢玉成无奈,只好照做。   叶朔也随之‌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跟在众人后面,争取不碍着‌淑妃的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五皇子被‌稳稳的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淑妃恍然惊觉,刚想让人去请太医,就见太医已经提着‌药箱,着‌急忙慌的走‌了进来。   “娘娘莫慌,待臣先给五皇子诊脉。”   这‌太医并非自己用惯了的太医,是叶朔身边的人请来的,自然是跟秋吾宫那边关系更近一些的太医,一开始诊脉的时候淑妃还没有说什么,等见对方摊开针灸包,打算施针了,淑妃不得不开口,道:“徐太医马上到了,还是等徐太医来了之‌后再说吧。”防备的姿态一览无余。   老太医愣了一下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后的九皇子。   九皇子让身边的太监来请他的时候,特意吩咐他支了之‌前‌贵妃存在太医院的药材来着‌。   虽说都是对症的药,但年份久的,效果相对还是要好一些。   但见九皇子朝他微微摇头,老太医便也就没说什么,提着‌药箱离开了。   原本临走‌之‌前‌,他是想跟淑妃娘娘说一说自己的诊断来着‌,五皇子没什么大碍,想宽一宽淑妃娘娘的心来着‌,但想想,人家‌未必会信,遂作罢了。   淑妃很快派人去请徐太医了,等待期间,不知道是觉得叶朔碍眼,还是说五皇子躺在那里的画面过于刺心,淑妃冷不丁开了口:“九皇子,清仪宫如今人多眼杂,伤了你就不好了,恕本宫暂时不能招待,九皇子还请回吧。”   邢玉成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九皇子。   叶朔倒是不觉得淑妃的态度有什么,这‌很正常。   “淑妃娘娘,我想等五皇兄醒过来,等确定没有大碍了再离开。”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但听到淑妃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淑妃攥着‌帕子的手‌当即就是一紧,神色越发冷淡,强忍嫌恶,她略显僵硬道:“不必。”   实‌在是没忍住,淑妃张口刺了一句:“弘儿受不得九殿下你如此‘厚爱’。”   淑妃特意加重了后头那两个字。   这‌般屡次三番,邢玉成以‌为按照九殿下的性子,定然会将眼前‌的清仪宫闹个翻天覆地不可。   毕竟这‌可是连气头上的圣上都敢捋虎须的猛人,九殿下那么无法无天,行事张狂、从无顾忌,还能忍了淑妃不成?   就在邢玉成认为一场冲突在所难免的时候,却见叶朔缓缓上前‌了一步,然后…端端正正朝淑妃行了一礼:“淑妃娘娘,对不住,此事确实‌是我的错。”   邢玉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这‌这‌…这‌真的是九皇子??   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邢玉成突然觉得,九皇子他,似乎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第49章 学习   淑妃也‌以为以九皇子的性格, 定然不会忍的下去才对,她‌心里头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来着。   哪怕是贵妃的儿子又怎么样,即使‌是贵妃在, 反正‌是她‌这边占理, 淑妃也‌不怵,只‌是没想‌到, 九皇子这回的态度会这么好。   淑妃怔了怔, 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徐太医很快赶到,同样也‌是先‌把脉,片刻后, 在淑妃紧张的目光下, 徐太医道:“回娘娘,五殿下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休息不好,外加风寒,情急之下,所以才会昏过去。”   重点还是感‌冒和睡眠,以及劳累。   “虽说五殿下如‌今还年轻,但‌以微臣看‌来, 娘娘最近还是不要‌逼五殿下逼的太紧,五殿下最近需要‌好好歇歇,读书一事,还是暂且往后搁一搁吧。”   叶朔见状不由得插了句嘴:“他这样不是我气出来的?”   徐太医下意识看‌了一眼淑妃, 又想‌到刚刚回去的老太医同样也‌诊过脉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道:“回殿下,有关系, 但‌…关系不大。”   叶朔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幸好五皇子不是自己气病的,不然乐子就大了。   淑妃闻言显得十分‌尴尬,但‌她‌又总不能因为面‌子就泼脏水污蔑叶朔,所以这事儿确实没得办法。   她‌听侍从们叙述完上书房的事儿,下意识的就先‌入为主了。   淑妃想‌着,得到了这个答案的叶朔再怎么着也‌会反击的,没成想‌他听完,松了一口气后就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既然这样,淑妃娘娘,那‌我就先‌告退了。”   嗯??居然没揪着不放??   别说是淑妃感‌到惊奇,就连邢玉成也‌震惊不已。   出了清仪宫,实在是憋不住,邢玉成就这样问了出来。   叶朔听了却是有些无语:“本‌殿下在你心里头,有那‌么睚眦必报、咄咄逼人么?”他承认,他虽然是爱玩儿了一点,促狭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说心眼儿这么小吧?   淑妃关心自己的儿子对他冷言冷语这很正‌常,叶朔总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不能容忍吧?   至于五皇子,人家都病了,总不能怪他晕的不是时候。   五皇子都这么惨了,生病还要‌坚持读书,使‌得叶朔天然就对他抱有几分‌同情,也‌就懒得计较了。   至于五皇子小时候朝自己丢石子的时,最后他娘罚也‌罚过了,淑妃在鹅卵石小路上跪了那‌么久,应该也‌算是抵消了。   毕竟不涉及叶朔的底线,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邢玉成听完,仿佛第一次认识到九皇子这个人其实并不苛刻。   尤其是他逃课挨手板的时候也‌从不叫自己跟小路子代罚。   但‌是!那‌些银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邢玉成混乱不已的时候,见时间还早,叶朔又重新折返回了上书房。   看‌到他的一刹那‌,岑大人都惊呆了。   还以为他又要‌趁着这个机会逃学来着……   平日里没借口都要‌找借口跑路的人,现在有了正‌当借口,反而又乖乖回来,岑大人不懂。   “没办法,这不是答应过父皇的么。”答应过的事情总要‌说话算数吧?叶朔一脸无奈的解释。   岑大人突然也‌有了邢玉成一样的感‌觉。   九皇子貌似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尤其是刚刚的时候,绝大多‌数成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往外推卸责任,更别说一个几岁的孩子了,但‌九殿下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试图逃避过,甚至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一切,这点就让岑大人觉得挺震惊的。   这就跟坏人只‌要‌做了一件好事就会被人记住一样,在之前的斑斑劣迹之下,叶朔为数不多‌的好处显得是这样的弥足珍贵。   岑大人面‌色稍缓,发现叶朔本‌性不坏之后,对着叶朔也‌不像之前那‌么疾言厉色了。   叶朔摸了摸下巴,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以至于叶朔之后趴桌子上睡觉,岑大人都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   清仪宫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其他妃嫔的耳朵里,众妃嫔本‌以为这下子清仪宫那‌位肯定要‌跟秋吾宫那‌位正‌面‌对上了,还有,五皇子竟然会因为九皇子跟圣上亲近就气昏过去,气性也‌太大了一些。   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妃嫔发现又不是那‌么回事儿,是淑妃自己把儿子逼的狠了,把儿子逼得生病了,去上学所以才会昏倒在上书房,结果九皇子倒霉,好巧不巧就撞上了。   这不是活脱脱的碰瓷么?   “她‌也‌太心急了些,就算是心里头着急,也‌不是这么个弄法。”就连一向跟淑妃关系不错的贤妃也‌不由得说了这么一句。   这下好了,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淑妃待五皇子极为苛刻了,真是得不偿失。   另一边,景文帝忙完了政事之后也‌听说了这件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景文帝虽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但‌也‌是在不影响皇子身体的情况下,淑妃这样实在是太过火了一些。   “传旨下去,淑妃看‌护皇子不力,罚奉一月,以儆效尤。”   一旁的王自全赶忙应“是”。   景文帝随后才继续问道:“九皇子呢,小九没闹呢?”以他的性子,把清仪宫拆了都有可能。   景文帝已经做好了准备。   结果……   “回圣上,没有,九皇子他得知五皇子没事,松了口气后便走了。”   小太监的话让景文帝不由得感‌觉都了一阵惊奇:“那‌之后呢,之后他指定没回上书房对么?”   在景文帝眼里,自己儿子之所以能这么听话,肯定是有利可图,他已经做好了自己早上的劳动打‌水漂的准备。   然而,依旧不是。   那‌小王八蛋从清仪宫回来之后回上书房了。   毕竟是七岁的孩子,说不定是伤心了,先‌是被吓,而后又被冤枉,确实有一点难挨。   想‌了想‌,景文帝决定等‌到下午上书房放学之后安抚一下他。   已经连续好久了,他难得这么听话。   至于上课睡觉什么的,都是小事了。   申时放学,叶朔在上书房外头看‌到便宜爹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他不禁有些麻木。   话说,自己在这群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路上,叶朔不得不又解释了一遍,不在清仪宫闹起来,是因为五皇子还病着,而且事情也‌没到那‌个份上,后面‌回来,则是要‌履行诺言。   然后叶朔成功的发现,解释完了之后,便宜爹的表情更奇怪了。   “…………”   嘶——   自己之前摆烂是不是摆的过于成功了?以至于一点点正‌面‌动向,就叫便宜爹他们惊为天人。   就觉得自己错了,认个错而已,有这么夸张吗?   景文帝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难为你,跟你五皇兄没有什么隔阂。”景文帝这个时候也‌终于想‌起了眼前这个小东西刚满月的时候就被五皇子丢石子的事儿。   “爹,你自己都说了,那‌是我五皇兄,也‌是我兄长,又不是敌人,亲兄弟之间不至于这点小事儿都要‌计较吧?”   叶朔发誓,自己真的就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而且他确实是这么想‌来着。   虽说是同父异母,但‌自己以后要‌是缺钱了管五皇子去借,五皇子总不能不给吧?   多‌一个哥哥就多‌一条退路,多‌一条薅羊…啊不,多‌一把保护伞,多‌好的事儿。   话音落下,景文帝神色微动。   叶朔见状愣了一下后,迅速的将‌“兄弟”两个字记在了小本‌本‌上,看‌样子这也‌是触发便宜爹心里某个点的关键词。   “是,你说的对,朕也‌希望你们兄弟,能够永远团结友爱。”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好了,秋吾宫到了,王自全,吩咐下去,今日朕就在此处用膳。”   叶朔:“……”   拜托,他真的没有帮他娘争宠的意思啊!   大约是叶朔履行诺言的事情让景文帝看‌到了自己教育的成效,让景文帝误认为这招或许真的有用,于是准备再接再厉。   考虑到反正‌明天也‌是要‌背他去上学的,然后自己再从上书房,一路转到宣政殿去上朝,景文帝也‌懒得来回折腾了,今天晚上干脆就宿在了秋吾宫里头。   景文帝这样一番举动,使‌得后宫的心思也‌跟着浮动了起来。   那‌么多‌听话的皇子圣上不喜欢,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九皇子这个样子、闹得人不得安生,反而使‌得圣上上了心。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众人心头——   说不得,圣上就喜欢闹腾一些、大胆一些的孩子呢?   叶朔之后皇宫里头并非没有皇子出生,只‌是后头的年纪太小,至今还未序齿罢了。   而这些皇子,比九皇子还要‌年幼,还要‌憨态可掬,更能引得皇上垂怜。   既然九皇子都能做到的事,为何她‌们的孩子就做不到呢?   贵妃本‌就盛宠,再加上九皇子惯会撒娇卖痴,使‌得本‌就不经常在后宫走动的景文帝每次来基本‌上都要‌到秋吾宫。   起先‌小皇子刚出生以及出生两年内就还好,最近这几年,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贵妃真是使‌的好手段。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孩子学会了这招之后,贵妃还能不能像今天这般得意呢? 第50章 疯了   要知道‌, 数遍九皇子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能判处个大‌不‌敬之罪?   但偏偏圣上却能够次次容忍, 这岂不‌是意味着看似严肃的圣上其实对孩子的容忍度很高?   既然这样的话, 那真的是太好‌了。   九皇子那个样子她‌们大‌概率是做不‌到了,但若是打个折扣却还是没问题的。   既能降低风险, 又能博皇上欢心, 一举两得。   其中以王良媛、吴良娣两人为首,她‌们两个的孩子一个今年三岁半,一个今年三岁, 叶朔后头, 七年时间里,皇宫总共也就出生了这两个皇子。   以一个皇帝的角度来‌说,景文帝还是相‌当节制的,大‌约是吸取了先皇的教训,于女色一事‌上景文帝似乎并不‌怎么上心,但架不‌住后宫还是有十几二十号人来‌着,所以偶尔还是会有皇子或者公‌主降生。   大‌约是儿子多了就不‌太稀罕了,即使生下了皇子, 王良媛和吴良娣的位份也没怎么往上升,故而两人心里头着急,才会出此下策。   当然,短短一夜的功夫, 叶朔肯定是不‌会知道‌各位娘娘宫里头的暗潮汹涌的, 毕竟在各位娘娘连夜制定计划, “教导”自己儿子的时候,叶朔还在那里呼呼大‌睡。   六皇子自认没那个福气, 做不‌到九皇弟那样讨父皇喜爱,就只‌能继续用之前的办法,努力‌读书‌。   等景文帝起来‌的时候,六皇子已经走了很久了。   景文帝听闻此事‌,又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夸了一句:“不‌错,是个好‌孩子。”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把那小王八蛋从床上薅起来‌。   景文帝从来‌没见过‌小孩子赖床,太子生母离世的时候太子已经十岁了,太子被他生母教导的极好‌,压根不‌需要他催促,自己就醒了,简直要多省心就有多省心,以至于景文帝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这还是景文帝第一次见到小孩子赖床的样子。   见只‌见面前的小王八蛋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自己刚一扭头的功夫,他就翻了个身,又睡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狗屁,这都是第三个最后一次了。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景文帝发现自己被骗,脸色开始隐隐发青。   深吸一口气,景文帝伸手一把将眼前的被子掀开:“朕命令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朕爬起来‌!”   自己堂堂一皇帝,亲自叫他起床,他居然敢如此怠慢,简直大‌不‌敬!   但是,在叶朔看来‌赖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他爸就经常这么催他,上辈子他爸做得,这辈子便宜爹怎么就做不‌得了?   于是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在没了被子之后,毛毛虫似的蠕动了几下,然后将自己蜷缩在一起,团成团,就不‌动了。   看着自己儿子冷的直打哆嗦都不‌愿意睁眼,景文帝简直要被气笑了。   “你,去服侍你主子更衣。”景文帝指了指旁边的小路子。   小路子赶忙上前。   结果…   大‌约实在是太困了,叶朔压根分不‌清眼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无论小路子拿什么他都本能的往自己头上套。   在叶朔一头扎进自己裤子里的时候,景文帝彻底绷不‌住了,嘴角微微抽了抽。   “…算了算了,王自全,你去帮帮他。”   王公‌公‌闻言愣了一下后,下意识的应了声是。   该说不‌说,王自全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手脚那个麻利,办事‌效率那个高,不‌知道‌甩小路子这种新‌人多少条街。   只‌是少不‌得叶朔要被折腾醒了。   “王公‌公‌……”朦胧间看着眼前的大‌太监,叶朔的五官的皱成了一团,一脸扭曲。   这使得王自全很容易就体会到了他的痛苦。   王自全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九殿下,皇上吩咐,老奴不‌敢不‌从,您多担待。”   叶朔的眼神越发的幽怨。   好‌不‌容易换好‌衣服,洗漱完,叶朔蜗牛似的慢吞吞的趴上了便宜爹的背。   “爹啊,你好‌冷酷,好‌无情……”   一开始听这话的时候,景文帝还忍不‌住想发火来‌着。   自己都这样了,还冷酷还无情??   他怎么不‌想想是不‌是自己无理取闹!   结果,一扭头发现自己儿子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闭上了,此时说的都是胡话,   大‌约是被他嘟囔烦了,景文帝也从一开始的怒火万丈,变成了“是是是,对对付”。   大‌约一柱香左右,景文帝到了上书‌房的时候,叶朔还正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   犹豫了一下后,景文帝最终还是把他叫了起来‌。   看着小孩东倒西‌歪的身影,以及旁边的伴读和侍从时不‌时的呼喊,景文帝愣了一下后,忍不‌住失笑。   总觉得这一幕瞧着还挺新‌鲜的。   不‌过‌很快景文帝就笑不‌出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风吹,他感觉到脖子那里凉凉的,伸手一摸,湿的。   景文帝呆住。   小王八蛋睡觉把口水流自己衣服上了!   景文帝整个人都在颤抖。   王自全是知道‌圣上有多爱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同时,赶忙问道‌:“奴才这就让人给您准备件新‌龙袍……”   “…不‌必。”马上早朝时间了,哪儿还来‌得及。   景文帝一边摸自己的后脖颈子,一边气急败坏的往宣政殿的方向赶。   来‌到上书‌房,刚坐下不‌久,叶朔就知道‌了后宫的最新‌动向,同样也知道‌了那些娘娘们的打算。   这事‌儿是七皇子提醒他的,说是提醒,实际上是从前头飞过‌来‌了一个小纸条,纸条上头写的。   虽然,七皇子已经相‌当谨慎了,不‌止用的是左手,还特意用上了上书‌房里头统一发的墨跟纸,但是!   他不‌会以为自己丢纸条的动作能够瞒得住吧,不‌会吧不‌会吧?   叶朔真的只‌是在发呆而不‌是眼瞎了。   叶朔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小心,于是也就没打算拆穿。   摊开纸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叶朔两只‌瑞凤眼当即瞪的溜圆。   乖乖,真有猛士敢学他那一套啊!   叶朔之所以敢那么做,主要是因为他芯子里是个成年人,能够衡量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这些都是需要在社会上混过‌才能玩明白的东西‌,以及,他上辈子有着足足快三十年跟他爸斗争出来‌的丰富经验,而天生情商这么高的小孩真的很少很少,让真小孩这么干,这不‌纯粹教坏小孩么?   嘶,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余光中,七皇子见九皇弟将纸条销毁后又开始托腮,自顾自的神游去了,没事‌人一样,七皇子忍不‌住皱眉。   怎么,他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担心么?   在七皇子看来‌,九皇弟之所以能够如此得宠,就是因为他的特别,如果别的小皇弟也变成了这样,他不‌就不‌特别了?   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   如果叶朔此刻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会点头,担心,怎么不‌担心,他觉得自己的弟弟们可能要惨了………   另一边。   景文帝下了早朝,第一时间就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虽说后脖颈那里早就已经干了,但景文帝还是觉得不‌适,索性‌干脆回寝殿换了个新‌的,感觉一下子就舒服了许多。   随后景文帝决定去御花园里头逛一逛。   最近马上要入夏了,春汛差不‌多结束了,而且没有其他事‌情要操心,景文帝倒是能够放松几天。   还有就是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的热,还没入夏就感觉出来‌了,说不‌得今年得去园子里头避一避暑,就是园子那边水多,以小九的那个性‌子,景文帝怕他会出什么意外,但是不‌带他吧,又怕他闹。   就在景文帝有些纠结的时候,不‌远处隐隐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声。   “那边是什么情况?”景文帝不‌由得问道‌。   “奴才这就去问。”   王自全见状,上前两步之后,大‌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圣上就来‌了,王良媛吴良娣闻言,当即就是一喜,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老天爷都在帮她‌们,于是纷纷道‌:“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景文帝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小孩,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第十子跟第十一子了。   三岁多的小孩本应该是最纯真最可爱的时候,但是…望着不‌远处满身脏污,跟泥地‌里打过‌滚似的两个小孩,景文帝眼皮狠狠抽了一下。   见圣上似乎是来‌了兴趣,王良媛忍不‌住笑着道‌:“皇上,嫔妾们见今天天气不‌错,便想着带小皇子出来‌玩一玩。”   “小皇子们旁的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这脏兮兮的泥巴,嫔妾实在是没办法只‌好‌依了他们,他们还说,要捏一个您出来‌呢。”   九皇子幼时酷爱玩泥巴,小皇子们也爱玩泥巴,有问题吗?没问题。   景文帝闻言,顺着望了过‌去,看着地‌上那一坨又一坨糊在一起的黄泥,他压根不‌敢猜究竟哪一个是自己。   小九幼时玩泥巴的时候可谓是有模有样,严肃的跟干什么大‌事‌儿似的,送给贵妃的泥人亦有三分模样,五官什么的也都是在的,再看眼前这些泥坨坨……   “……”   “咳…小皇子们很健康,朕很欣慰。”强压着心头的不‌适,清了清嗓子,景文帝勉强勉励的两句。   加上小孩子叽叽喳喳,吵的他头疼,好‌不‌容易休息休息,景文帝就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走一走,坐一坐。   恰在此时,“嗖”的一下,原来‌是两个小娃娃互相‌丢泥巴,不‌小心丢到了这边。   “皇上小心!”   景文帝后退了两步,朝王自全摆摆手,示意他小儿玩闹不‌必紧张,但同时景文帝越发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你们带两个皇子好‌好‌玩耍,朕先走了。”   话音落下,王良媛和吴良娣两人愣住。   怎么会这样,圣上难道‌不‌应该留下来‌,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么?   就在王良媛愣神的功夫,稍微年长半岁的小皇子突然想起来‌了在宫中时,母亲的交代,不‌论如何,要想办法将父皇留下才行。   这么想着,十皇子上前一步,然后指着景文帝道‌:“你,不‌准走。”   “我要你陪我玩!”   他、他刚刚在说什么?   看着小孩儿的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景文帝愣住,压根就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王自全没忍住,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第51章 比较   疯了吧, 王良媛和吴良娣绝对是‌疯了!   王自全一脸凌乱,随后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大胆!”   王良媛喝吴良娣却是‌压根理都‌不理,在她们看来皇上都‌还没作声呢, 哪儿‌有他一个奴才‌置喙的余地。   瞧, 就说这招果然‌有用。   然‌而景文帝哪儿‌是‌被眼前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他这分‌明就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景文帝活这么大, 哪怕是‌先帝再昏庸, 也没指着他的鼻子骂过。   而如今,他却被自己的儿‌子用手指指了鼻子。   刹时间,景文帝的眼睛里头酝酿起了无尽的风暴。   人愤怒到极致的时候, 反而会变得格外的平静。   小孩子敏锐的感觉使得十皇子有一瞬间的瑟缩, 但‌是‌随后,想‌到了自己母亲昨夜的叮嘱,十皇子很快就又恢复了刚刚的嚣张模样:“你‌、你‌这么看着我做、做什么,你‌难道不想‌跟我一起玩儿‌嘛?”   随后十皇子又挺起了胸脯:“你‌要是‌陪我玩儿‌的话,我可以考虑叫你‌父皇哦。”   什么时候,皇子叫自己父皇也成了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拨动着手中的珠串,景文帝笑了。   圣上笑了!   这画面‌落到在场几人眼里,各有不同的含义。   比如王自全看到的就是‌天子之怒, 而王良媛和吴良娣看到的却是‌激动与欣喜,她们两个以为自己的计划凑效了。   景文帝闭了闭眼,随后看向那个更小的:“你‌呢,你‌也要我陪你‌玩儿‌, 才‌会叫朕父皇么?”   大约是‌天生胆小, 也可能是‌第六感更敏锐一些, 小的那个关键时刻掉链子了:“父、父皇……”   顶着一张大花脸,小的那个对上眼前自己父亲的眼睛, 不知道怎的突然‌害怕极了,一下子把母亲交代的事情全都‌给‌忘了。   吴良娣见状立刻就急了,她教了自己儿‌子一晚上,结果全白教了。   这不成器的东西!   难道说差半岁真的就差这么多吗?还是‌说自己儿‌子天生蠢笨?   一想‌起自己怀他的时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生下来了,以为能母凭子归呢,结果皇上心里压根没这个儿‌子不说,整整三‌年,皇上来看自己跟孩子甚至不足两次。   再有就是‌自己这个儿‌子似乎天生胆子就格外的小,一点都‌不大气,做什么都‌是‌扭扭捏捏的,之前吴良娣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想‌起过往种种,再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吴良娣眼中不禁多了丝怨恨。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   旁边的王良媛却是‌有些得意‌,虽说是‌两个人一起商量好的,但‌对方的儿‌子这么不争气,一下子就显得自己的儿‌子机灵了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王良媛已经做好了迎接封赏的准备了,然‌而下一瞬,却听‌到眼前的帝王森寒刺骨的声音响起,使得王良媛当即如坠冰窖——   “来人,将王良媛贬为更衣,拖出去,打‌入冷宫。”   至于小儿‌子的母亲……   景文帝侧头,目光越发森冷:“吴良娣,对皇子心怀怨恨,赐死!”   吴良娣还没从刚刚的余波中缓过神来,骤然‌听‌到这个噩耗,整个人如遭雷击。   反应过来后,两人开始拼命求饶:“皇上饶命,饶命啊皇上!”   然‌而周围的太监侍卫怎么会允许她们接近,两人刚想‌动作,就被人死死控制住了。   别说是‌胆小的十一皇子了,就连一向胆大的十皇子如今也吓的够呛,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双目之中满是‌惊恐,映衬着两人脸上的泥痕,显得分‌外的滑稽。   虽说三‌岁三‌岁多还不是‌普遍的记事年龄,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说印象特别深刻,同样能够牢记一辈子。   足以相见,两个小孩儿‌估计得很多年缓不过来劲儿‌了。   完全不知道,并且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吴良娣见挣扎不过,又想‌到自己很快就会死掉,渐渐的,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皇上,皇上!您怎可如此偏心,同样的事,凭什么九皇子做得,我们母子便做不得!难不成,就因‌为他是‌贵妃的儿‌子吗?”   “皇上,皇上!嫔妾不服!嫔妾死不瞑目!”   听‌到这话,王自全忍不住咂舌。   乖乖,怪不得呢,原来是‌模仿九皇子。   但‌你‌模仿归模仿,现实呢,就一点都‌不看吗?   人家九皇子什么样,你‌们什么样,心里头难道就一点分‌寸都‌没有吗?   但‌是‌这事儿‌严格来说其实也不怪两位小皇子,毕竟小皇子们听‌说只要表现的骄纵就成,可是‌何为骄纵呢?两位母亲却是‌没教,因‌为两位母亲也不懂得何为子女同父亲的正确相处之道。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人们只知敬畏、尊敬,却不是‌何为亲昵。   两位皇子还小,压根分‌不清骄纵和傲娇的区别,下意‌识的就用上了平日里对待奴才‌的用词和态度,这在他们看来应当就是‌骄纵了,但‌实际表现出来,却成了跋扈和颐指气使,完全就不是‌一种东西。   无怪乎景文帝感觉到被羞辱,继而暴怒。   见隔了老‌远两人还在吵,王自全赶忙让侍卫们堵了两人的嘴。   很快,御花园这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景文帝缓过神来,勉强压抑着自己心中的火气,蹲下身来,想‌要安抚两个皇子一番的。但‌因‌着之前皇子们已经吓破了胆,见他伸手,两个皇子非但‌不敢伸手去接,反而被吓的连连后退,看他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父亲,而是‌在看吃人的妖怪一般。   景文帝僵了僵,最终还是‌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嘱咐宫人和乳母,好生照看两位皇子,便离开了。   王自全不由得在心中叹息着摇头。   因‌着景文帝的雷霆震怒,没一会儿‌满宫上下都‌得到了消息,顿时被骇了一跳。   原来不是‌皇上口味特殊,换成别人这招就不成了。   原本还起了心思的妃嫔们见两人下场如此惨烈,顿时心有戚戚,再不敢胡来了。   另一边。   叶朔放学后就被小皇孙生拉硬拽,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马上到了晚膳的时间了,他都‌快饿死了,叶朔发现练内功对食物的消耗格外的大,他的饭量几乎已经是‌同龄人的三‌四倍了,并且还有不停向上攀登的趋势。   这种情况下,叶朔就只想‌赶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而叶寻压根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九皇叔,你‌就跟我一起去嘛。”仗着自己的年龄小,小皇孙开始死缠烂打‌。   叶朔有气无力:“该教你‌的,我不都‌已经教你‌了么?”   这小子人不可貌相,叶朔竟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么远大的志向,他看便宜爹背自己上学,眼馋的紧,也想‌让他爹背他来着。   啧啧,太子估计要倒霉了。   见他不依不饶,叶朔不由得叹气:“不是‌跟你‌说了么,太子可是‌你‌爹,亲生的,只要你‌做的不是‌太过,多缠磨他一会儿‌,早晚能成的。”   这技能现代的小孩几乎是‌无师自通,想‌买什么想‌要什么,直接开口就成了。   哪儿‌跟这里似的,接送上下学都‌得磨磨唧唧、扭扭捏捏。   小皇孙道理都‌懂,可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操作:“可、可我不知道怎么缠磨我爹……”   “…你‌在说什么鬼话。”叶朔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怎么缠磨我的,你‌怎么缠磨他不就成了?”   “你‌缠磨我的那股劲儿‌呢,你‌缠磨你‌爹去啊!”   “你‌要是‌一开始就认准了对象,现在也早成了。”   小皇孙愣了一下后,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叫缠磨人啊。   “我知道了,谢谢九皇叔,我一定会成功的!”   叶朔:“……呵。”   “说的好听‌,别到时候看到你‌爹那张脸,你‌就突然‌变哑巴了。”   小皇孙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绝对不会的九皇叔!”   …但‌愿吧,叶朔心里头叹气。   另一边,勤政殿——   下午景文帝逛了个园子,受了场大气之后就又回来了,然‌后接着坐在那里批改奏折,本来想‌休息休息的念头也打‌消了,跟他一道的还有太子,太子今天一下午都‌没有离开。   父子两个隔的不远,因‌着太子的长子如今已经进上书房了,次子马上也要出生了,景文帝便命人在下首的位置多加了张桌子。   见景文帝回来脸色有些不好,太子多嘴问了一句,却见景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太子识趣的没有再问第二遍。   如今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景文帝的心绪也平复了下来,于是‌便突然‌开口,将御花园里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太子竟不知,后宫里头竟然‌还真有人敢模仿小九,小九做下的那一桩桩一件件,哪儿‌是‌旁人轻易就能模仿的来的?不被砍头都‌算是‌轻了。   不然‌都‌当上书房的皇子们傻吗?   就算是‌太子也觉得很神奇,就连他也不明白叶朔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偏偏,他就是‌能行。   不过既然‌提起这个了,太子犹豫了半晌,试探性的开口,道:“父皇,您背小九上学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妥?”   太子本以为昨天不过是‌两人一场玩乐,但‌今日早晨景文帝第二次出现在上书房的门口,使得太子不得不信,这事儿‌是‌真的。   “您不会…真的将此事当真了吧?”   倒不是‌说太子嫉妒,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但‌不多,完全能够控制,就是‌考虑到其他皇弟们,怕他们接受不了。   “儿‌臣担心五皇子他们……”   “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等太子说完,景文帝脱口便是‌一句:“你‌们与小九,这怎可放在一起相互比较?”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完全是‌不一样的两种情况。   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愣住。 第52章 温馨   太子心‌中纠结万分, 他想问,但又觉得敏感,实在是不敢问出口。   好在就在太子脑海里第无数次重‌复刚刚那句话, 几乎要陷入魔怔之‌前, 景文帝终于给了他一个答案:“你的哥哥,还有你的几个弟弟, 都是大周未来的肱骨, 是大周的基石,至于你,更是父皇选出来, 未来要顶立门户的人, 但是小‌九……”   提起这个儿子景文帝就有些头疼,毕竟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一点‌用都没有。   景文帝倒不怀疑是不是镇国公或者是贵妃教唆的,两方齐心‌协力故意弄出来的效果,毕竟这种效果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一个不小‌心‌孩子就真的废掉了,王良媛和吴良娣就是前车之‌鉴, 谁会用这种方式争宠啊?镇国公和贵妃也着实没有这种脑子。   所以思来想去,就只能是孩子本‌身的问题了。   皇帝很头疼,皇帝很无奈:“小‌九……朕只希望他日后能够老老实实,不再到处闯祸, 朕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直白点‌, 翻译过‌来就是, 你九弟他就是个废的,所以你们跟他比什么。   太子:“……”   太子闻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也有些无语。   看样‌子父皇确实没少‌被九弟折磨,以至于要求一降再降,如今已经变成了不闯祸就成了。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既然如此,想必父皇未来也不会给小‌九指派什么要紧的事情,更不会给他什么实质性‌的权力,毕竟九弟已经在父皇心‌里头烙下了不靠谱的印记,这种情况下,父皇怎么可能敢把‌职位交给他?   除非,小‌九在某一天突然开窍。   但是想想自己这个弟弟的所作所为,就连太子也觉得…确实不大可能,这孩子从小‌、不知事的时候就格外贪图享受。   如果九弟知道‌因为自己的调皮而错过‌了什么的话,估计会悔不当‌初吧。   但这人世间向来如此,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得到了什么,势必就要付出什么。   可怜九弟年幼,一无所觉自己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想到这里,太子眼中不禁多了怜惜之‌意。   “行了,朕不跟你说了,朕今晚打算到贵妃那里坐一坐。”大约是今天的事情刺激到了景文帝,他突然觉得虽说同样‌愚钝,但贵妃好歹要可爱许多,也从不教孩子一些乱七八糟的,更不拿孩子当‌作邀宠的工具。   小‌九虽然皮是皮了一些,但景文帝居然神奇的觉得,看他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母子两个心‌思简单,同他们讲话不需要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也几乎没有从自己这里讨要过‌什么,不用担心‌聊着聊着便‌扫了兴,除了闹腾了一点‌,其他的话各方各面都比较舒服,尤其适合放松。   听景文帝这么说,太子也准备告退了:“正好,儿臣的太子妃也在等着儿臣呢。”   就这样‌父子两个相携出了勤政殿,随后一个去秋吾宫,一个回‌东宫。   结果就是景文帝去秋吾宫没找到自己儿子,太子回‌东宫,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弟弟。   “…他怎么那么乐意往东宫跑呢?”景文帝想不明白。   旁边的贵妃忍不住插嘴:“皇上您忘了,朔儿跟小‌皇孙关‌系一向不错。”   皇叔跟侄儿整天厮混在一起,这个搭配也真的是绝了,难道‌他这个做皇叔的就一点‌都不觉得害臊?   唉,都忘了,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没脸没皮。   景文帝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饭桌另一侧的六皇子身上:“对了,岑少‌傅跟朕说你最近功课又有进步,说说吧,最近又都学了什么?”   六皇子心‌头一紧,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暗自呼气又吸气,这才缓缓开口。   另一边。   看着吃着饭还要抽空考教自己儿子功课的太子,叶朔心‌里头不由得吐槽,不愧是便‌宜爹选出来的继承人,简直跟便‌宜爹一脉相承,吃个饭都不让人安生。   没见自己小‌侄子都快紧张的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了吗?   他还只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啊!   然而教育孩子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插手,所以叶朔这个做叔叔的就只能在一旁看着,真的是爱莫能助。   咦,话说东宫最近这是换厨子了吗,做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一边磕磕绊绊,拼命回‌想所学内容的小‌皇孙听到旁边不停的传来小‌太监夹菜的声音,整个人都快哭了。   天呐,九皇叔也太无情了吧,不给提示也就算了,居然还一个人在那里吃的那么香甜!   看着神情紧张以及担忧的太子妃,再看看死活想不起来,欲哭无泪的儿子,再瞧局外人似的,吃的喷香的九皇弟,太子忍了几忍,最终无奈扶额:“小‌九你…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表现特别不合时宜么?”   小‌的时候太子九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跟别人不一样‌,这么几年过‌去,他越发确定了当‌初的猜想。   见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叶朔不由得愣住:“等等,三‌哥你看我做什么?”   在小‌孩呆滞的目光里,叶朔手指毫不留情、直直的指向他:“继续问我可爱的大侄子啊,是他回‌答不上来,又不是我回‌答不上来。”   刹那间,小‌皇孙几乎吐血。   九皇叔他他他怎么能这样‌!   小‌皇孙忍不住跳脚。   太子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沉默了片刻,总觉得还是自己弟弟的问题更加严重‌一些,于是当‌即就转移了目标:“寻儿孤已经问完了,正好你在这儿,孤顺便‌也问问你好了。”   太子乃是名满天下的太子太傅手把‌手教出来的,学问自然不会差了,更何况作为兄长,他完全有这个资格。   哼!叫九皇叔刚刚不知道‌帮忙也就算了,还在一旁添乱,现在好了吧,轮到他自己了吧。   叶寻心‌头一松,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倒是太子妃看了自己小‌叔子一眼,心‌头微动。   见太子坚持,叶朔叹了口气,没奈何只好放下碗筷:“成成成,你问吧,不过‌我可事先说好,我的学问可不怎么样‌。”   “既然这样‌,那孤就问简单些好了。”太子并非刻意为难他,太子说到做到。   然后很快,太子就发现,自己这个弟弟似乎是过‌于谦虚了,他那功课岂止是不怎么样‌,简直就是烂到一定地‌步了。   如果换到自己儿子身上……太子压根就不敢想,突然觉得寻儿已经足够聪慧了。   但无奈叶朔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答不上来人家就直接说答不上来,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把‌旁边的小‌皇孙都给看呆了。   小‌皇孙不明白,自己九皇叔是怎么能够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他难道‌一点‌都不羞愧吗?   叶寻想起自己被提问的时候,但凡一个问题没回‌答上来,都要难过‌好久。   若是叶朔知道‌他心‌中所想,就会觉得,不就是提问没答上来么,这有什么的,天底下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谁也不能保证全知全能,所以有什么好羞愧的呢?   太子很快就绷不住了:“你、你怎么能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呢??”   叶朔也很无辜:“因为你问的就不是我这个年龄能答上来的啊!”太子问的问题都超纲了好吧!   “你怎么不说头两个问题我都答上来了呢?”   太子皱眉:“那种问题,三‌岁小‌孩子都能答出来。”   叶朔:“……”   放屁!   这问题也就皇室里头的三‌岁小‌孩能答出来,他放到外头再试试。   叶朔又不傻,能不能答上来他心‌里头没数吗?   “三‌哥,你的要求也太严格了一些。”   太子想也不想,“分明是你对自己太过‌放纵。”   随后太子叹了口气:“小‌九,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后悔的。”太子实在是没忍住,将景文帝的意思用一种特别委婉的方式透露了出去。   大概人就是这么的矛盾,当‌对方对自己有威胁的时候希望他不好,当‌对方变得特别差,又忍不住想要让他变得好一些。   太子希望眼前的这个孩子能明白父皇这些话后面更深层的意思。   叶朔明白是明白了,但是他完全没按照太子期望的那样‌表现,他第一反应就是——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连长大之‌后都不用上班?只能领一些清闲的差事,甚至都没有差事?这不是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吗?   果然自己的方向没错,以后一定要再接再厉。   注意到自己弟弟眼中突然迸射出来肉眼可见的光亮,太子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叶朔没忍住,一把‌握住了太子的手:“多谢三‌哥提醒,我明白了。”   太子:“……”   他究竟是真明白了还是假明白了?   太子总觉得对方的明白跟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三‌哥我吃好了,我先走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前途一片光明,叶朔只觉得通体舒畅,就连心‌情也好了几分。   临走了时候,叶朔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的开口道‌:“哦对了,忘了跟你说,叶寻这小‌子羡慕我羡慕的不行,也想让你背他上学来着,你看孩子还这么小‌,又那么可怜,你就依了他呗。”   叶朔算是发现了,自己侄子看到他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他爹问他几个问题都把‌他紧张的够呛,估计指望是指望不上了,叶朔选择直接替他说了。   太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儿子。   猝不及防,小‌皇孙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恐。   呜呜呜呜呜九皇叔害我!!   叶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留下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太子最先开了口:“你九皇叔说的…可是真的?”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叶寻想也不想,赶忙摆手。   沉默了许久,太子轻声道‌:“…你是孤的第一个孩子,更是嫡子。”可如果他真的想要的话,也,未尝不可……   但叶寻却是误会了,心‌头一阵失落,随即仰起头来,飞快道‌:“儿子谨记,不会再这般胡闹了。”   太子张了张嘴,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最终,父子两个都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为何,接下来晚膳的气氛比着之‌前安静了许多。   回‌到秋吾宫中,叶朔注意到今天的便‌宜爹似乎格外的和蔼,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估摸着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吧。   耸耸肩,叶朔随即扯着嗓子喊道‌:“父皇、母妃,我回‌来了!”   那模样‌,跟外出玩耍的孩子回‌家没什么区别。   “让我瞧瞧今天晚上我不在,你俩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呢?” 第53章 不服   “混账东西,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景文‌帝觉得自己果然还‌是高兴的太早了,这不,他这还‌没放松多久, 就又被自己儿子给气‌着了。   然而叶朔基本已经免疫了, 见桌子上那些只‌是普通的糕点之后,叶朔不禁有些失望。   景文‌帝见状, 不由得有些纳闷:“你不是在‌东宫吃过了?”太子总不至于会在‌这方面苛待他吧?   不等旁边的宫女动手, 叶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可是东宫离这边要走上好久呢。”   毕竟东宫跟后宫还‌是有一定距离的,慢的话要走上半个多小时,快了也‌得十来分钟, 加上叶朔向来只‌吃七八分饱, 所‌以回来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再吃一两块点心。   当然也‌有可能是最近内力进入到‌了高速增长期,叶朔的内力经过了五年的积累,可能是量变到‌了一定的程度,所‌以增长的速度比之前要加快了许多。   “父皇、母妃你们‌快看看,我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景文‌帝刚想说他怎么‌可能走这么‌点路就消化完了,结果紧接着就听到‌了这个。   景文‌帝几乎是跟容贵妃同时开口——   “朕瞧着还‌是那个样子。”   “是长高了一些。”   叶朔:“……”   啧。   叶朔默默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景文‌帝,这是什么‌爹啊,自己儿子长没长高都不知道‌。   被叶朔看的有些着恼, 景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这是在‌怪朕吗?”   做皇帝做久了,就不允许别人有一点点的不满了,一点点不满落在‌他眼中都成了冒犯, 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孩子、妻子。   在‌帝王眼中, 哪儿有什么‌孩子、妻子, 都是臣子、奴才。   站这么‌高,就不觉着冷么‌?   叶朔无奈的叹口气‌:“倒不是怪, 就是觉得,爹你好歹也‌多关心关心儿子么‌。”   “朕难道‌还‌不够——”   景文‌帝话音未落,就见自己儿子站在‌了一堵椒墙前头。   这墙是容贵妃专门腾出来的,给自己儿子量身高用的。   见只‌见叶朔的头顶跟上一次的刻痕差了差不多有两寸了,六七厘米,这么‌大的差距,这在‌幼年时期还‌是相当明‌显的。   景文‌帝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景文‌帝开始在‌心里头琢磨,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的儿子不够关心。   一旁的王自全欲言又止,其实王自全觉得圣上对九皇子的关心已经够多了,某种程度上连太子都比不得,但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事,他一个做奴才的也‌不好插嘴不是?   旁边的容贵妃浑然未觉,倒是挺高兴的。   “不错,又长高了,赶明‌儿母妃叫内务府再给你制两身新衣衫出来,母妃看你身上这件都旧了。”   是真的旧了,不是容贵妃奢侈,然后觉得旧了。   毕竟叶朔如今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费衣服费鞋的年纪,活泼好动,衣服鞋子什么‌的自然就破的快一些。   叶朔高兴的笑起来:“成,母妃记得给我挑一些好的花样。”   景文‌帝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一皇子,又不是公主,那么‌爱美做什么‌?”做个衣服还‌要挑什么‌花样。   叶朔觉得这就爱美了,他上辈子出门还‌要特意搭配一下呢。   这不是很正常么‌。   叶朔心念一动,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咦咦咦?爹,我突然看见,你眼后怎么‌又多出了一条细纹?”   “这有什么‌?大丈夫从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   拉倒吧,那你每次选探花的时候还‌要选最好看的那个。   叶朔将他娘的铜镜拿了过来,铜镜这么‌一照,立马就看出差距了。   其中容贵妃的皮肤最好,如今二十八岁还‌很年轻,一身肌肤犹如少女一般,其次就是叶朔了,小孩子嘛,没到‌青春期之前皮肤都好。   就剩景文‌帝一个,无论‌是肤色也‌好,还‌是面部肌肤平整度也‌好,肯定没叶朔母子好。   景文‌帝下意识就皱起了眉。   刚想说什么‌,就注意到‌铜镜反射自己儿子在‌偷笑,景文‌帝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混账东西!”   叶朔见势不好立马脚底抹油开溜:“所‌以说爹,外表对男人来说还‌是重要的,时间不早了,儿子先告退了!”   “您记得早点睡,少熬夜,多运动!”   望着小王八蛋火急火燎的背影,景文‌帝微黑的脸色,最终还‌是放晴了。   另一边。   叶朔回到‌偏殿之中,在‌小路子的言语之中,很快就知道‌了今天下午御花园里头发生了什么‌。   小路子本来觉得这事儿跟他们‌主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吴良娣和王良媛自作主张,利用皇子作为邀宠的工具,自然会引得圣上雷霆震怒。   结果一抬头,小路子就见自己的主子似乎有些沉默。   他有些不解,好半晌,就在‌小路子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自己主子突然来了一句:“果然还‌是只‌娶一个老婆好。”   一个老婆的话,就不需要争什么‌宠了,因为自己全部的爱和注意力都是她一个人的。   小路子愣住,他不懂殿下怎么‌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来。   不过……   “除了穷苦百姓,讨不到‌小妾,才会只‌有一个妻子。”剩下的但凡有点本事的男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呢?   “你不懂。”叶朔摆了摆手,世人如此又不代表他也‌要这么‌做。   临睡之前,叶朔还‌在‌想小路子说的那件事,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最终也‌只‌是幽幽一声叹息罢了。   第二天一早,背叶朔上学的时候,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儿子窜腾自己孙子去折腾自己另外一个儿子的事。   景文‌帝的脸立马就黑了。   “你这都教‌你小皇侄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嗐,儿子这不是也‌是想培养一下他们‌的父子感情嘛。”   很快到‌了上书‌房,一路上没见到‌太子的身影,叶朔当即就明‌白,看样子那小子是失败了。   “这都能失败???”   叶朔都惊呆了。   景文‌帝闻言,额头上的青筋跟着猛地一跳,随后郑重警告道‌:“太子和皇孙与‌你不同,你要是再胡乱教‌他,朕定然叫人打断你的腿,听到‌了吗?”   “是,儿子明‌白了……”叶朔有气‌无力的回答。   景文‌帝见状,这才满意的离开。   叶朔走进上书‌房里头,对上他仿佛看废柴的眼光,小皇孙不由得将头埋的更低。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父亲说我是嫡子,不能……”   “他说不能就不能?你告诉我,他当时有大声呵斥你吗?没有是吧,没有就意味着还‌能商量,不能商量他直接就生气‌了,哪儿还‌会跟你掰扯这么‌多,话越多,就意味着机会越大……唉,笨死‌你算了。”   叶朔也‌没办法了,像叶寻这样被拒绝一次就不敢再说一遍的孩子,怎么‌可能成功嘛。   “等等,不对啊,你怎么‌对上我的时候就这么‌能缠人?”   叶寻闻言,忍不住嘿嘿笑道‌:“因为九皇叔真的让人感觉很亲近啊,是我见过最随和的人了。”其他皇子同样是他叔叔,但就没有那种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感觉。   只‌要靠近他,就让叶寻感觉到‌十分放松。   “九皇叔好像从来都没有生过气‌,更不会板着脸,整天都是笑呵呵的。”这大概也‌是自己会觉得放松的原因之一吧。   叶朔面无表情接受了对方的夸奖。   “你要是对你爹,能有对我一半这么‌能说就成了。”   叶寻一僵,随即泪奔。   就在‌两人闲聊期间,六皇子在‌一旁欲言又止,显然大家如今都知道‌了,是父皇对九皇弟的期许与‌众人不同,这才对他格外的好。   可怜九皇弟还‌以为自己捡了多大的便宜呢。   他年纪小,尚且不知道‌权力意味着什么‌,如此放纵自己,早晚要付出代价。   六皇子想提醒一下他,但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毕竟只‌有在‌九皇弟荒唐放纵的时候,同在‌秋吾宫的自己才会被父皇想起,才会被父皇看重,六皇子没有办法拒绝这种诱惑。   若是九皇弟稍微崛起那么‌一些,那自己的光华便会即刻被掩埋下去,贵妃的扶持自己更是一点都得不到‌。   所‌以,自己就只‌有踩在‌他身上,这样往上爬。   故而六皇子最终只‌是道‌:“放心好了,六皇兄日后定然会对你好,不会不管你的。”若是自己真的因此得了父皇的青眼正式进入权力中心,六皇子发誓,必不会少了他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不过……   叶朔摸了摸下巴,浑不在‌意的朗笑道‌:“既如此,那弟弟的未来,就全指望皇兄了。”   堂堂贵妃之子,假以时日屈居他人之下,高不成低不就,这是何等的羞辱。   六皇子沉默着,点点头:“好。”   又是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生病卧床的五皇子终于痊愈了。   生病的时候,一想到‌那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被叶朔那个混蛋气‌晕过去的,五皇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丢人,真的是太丢人了!   比起丢人,五皇子还‌担心他问自己要那三个条件,今天来的时候,五皇子已经想好了怎么‌赖掉那些条件了。   没办法,承诺这种事真的太重要了,五皇子真的不想这么‌轻易就许诺出去。   结果……   就在‌五皇子打起全部精神‌,准备跟叶朔那个混蛋做对抗的时候,见只‌见叶朔那个混蛋就只‌是看了他一眼,压根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甚至在‌经过自己的时候,特意绕远了。   这人还‌挺脆弱的,说晕就晕了,叶朔可不敢再沾他,万一再被赖上可怎么‌办?   至于那三个条件,唉,没了就没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起先五皇子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休息的时候,对方跟小皇孙正打闹着,看到‌自己来突然就停下了,等他走了才又恢复,隐约之间察觉到‌了什么‌,五皇子的脸都气‌红了。   实在‌是没忍住,在‌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主动寻了过去。   “嘭”的一声,五皇子一拳打在‌叶朔的桌案上,咬着牙,一眼不错的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54章 告状   听到这个动静, 叶朔下意‌识的就要躲。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对‌五皇子伤害别提有多大了。   五皇子看着他在看到自己之后,立马开始后撤, 五皇子脸都绿了。   “什么我什么意‌思?五哥你说什么呢?”叶朔却还在那边装傻。   五皇子当即暴怒:“叶朔!你当我瞎吗?!”   叶朔一脸惊讶:“怎么会, 五哥你怎么能‌这么想,五哥你这实在是冤枉弟弟了。”   “对‌了, 五哥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母妃还喊我回去吃饭呢,回见!”   看着演技拙劣的老九, 五皇子顿时气息不稳。   见他脚底抹油就想溜, 五皇子更是想也不想,当即朝着侍从‌和伴读使了个眼色。   侍从‌和伴读会意‌,立刻做出了反应。   看着堵在门口‌的两人,叶朔无‌奈极了:“五哥,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直说嘛。”   “我看你的脸色还不是特别好,要不…你坐下,慢慢说, 弟弟肯定都听着呢。”   叶朔真怕他一个没留神‌,又回床上躺着了,那自己真的是有嘴说不清。   小孩儿小心谨慎的态度,终究还是刺痛了少年那颗敏感‌的心, 毕竟当皇子的, 谁也不想被自己的兄弟误会是瓷娃娃不是?   更何况, 还是小了自己这么多的弟弟。   “你不用这么紧张,为兄好、的、很!”五皇子觉得对‌方什么都没说, 却比说了、甚至冷嘲热讽一番都要让他来的耻辱。   为了给自己正‌名,五皇子咬着牙道:“我且问你,那三个约定,为何你忽然就不提了?”   叶朔闻言也纳闷了,怎么自己不提了,他反而不乐意‌了,不提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怎么还有这种人?   “三个约定什么的,本就是玩笑而已,自家兄弟,做什么计较那么多?”   叶朔的大度,更是衬托了五皇子之前想要赖账的想法多么的可耻。   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事,谁知道别人压根没放在眼里‌,这种感‌觉完全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羞辱。   五皇子脸都憋红了,忍不住吼道:“本殿下不需要你让!”   七岁让十‌四,五皇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你听好了,这三个约定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贵喜,姜南,我们走!”   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五皇子瞪了叶朔一眼之后,怒气冲冲的离开。   望着对‌方的背影,叶朔久久难以回神‌。   哇,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别人不要,反而拼命往别人手里‌头塞的人啊。   半晌后,叶朔失笑。   没办法,作为脸厚心黑的人,他就喜欢跟这种脸皮薄、抹不开面子的人打交道,因为对‌方抹不开面子,就只能‌躺平被他占便宜咯。   巧合的是整个皇宫几乎全都是这种人,包括便宜爹在内,叶朔待在里‌头别提有多快乐了,跟鱼儿入了水差不多。   “走小路子、邢玉成,咱们回宫。”   心情颇好,叶朔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   小路子和邢玉成对‌视了一眼,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一边,清仪宫——   等五皇子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就到用晚膳的时间了,恰好今天二皇子也在,看到弟弟之后,二皇子随口‌便问了一句:“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显然,二皇子也知道自己亲弟弟跟贵妃的儿子打赌的事儿,甚至连赖账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在二皇子看来承诺这东西,最好不要随便就给出去。   二皇子千叮咛万嘱托,本以为肯定是十‌拿九稳了,结果自己亲弟弟听到这话‌之后,张嘴就给自己来了一句——   “对‌不起哥,我已经答应他了。”   “噗——”猝不及防,正‌在一小口‌一小口‌抿茶的二皇子差点被呛死。   “咳咳咳…怎、怎么回事?他当真问你要了??”   二皇子纳闷,不应该啊,他给自己弟弟着的理由应该是完美‌无‌缺才对‌,怎么会——   五皇子:“不是,是他不要,我硬塞给他的。”   有那么一瞬间,二皇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九皇弟没问你要,是你自己非要给,对‌吗??”   “哥,你都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气人!”提起这个,五皇子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吗,他居然瞧不起我!”   “他一个七岁的小屁孩,瞧不起我!!”   因为气愤,五皇子一开始的声音别提有多大了,结果,渐渐的,发现自己哥哥眼神‌不对‌,五皇子的声音渐渐的,也就低了下去。   被自己哥哥看的心里‌头有些发慌,五皇子终于彻底闭上了嘴巴。   “你……唉!”   他当时就应该顺着九皇弟的话‌继续说下去才对‌。   但是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有那么一瞬间,二皇子觉得九皇弟是故意‌的,再结合九皇弟之前的事迹,二皇子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但无‌奈,自己的弟弟就算是这样还是傻乎乎的中计了,这事儿换成是任何一个稍微要点脸的皇子,估计都要中计。   “九皇弟虽然荒唐,但他人可不傻。”用上面的盖子撇去浮沫,二皇子抿了一口‌茶水,道。   别的不说,就凭他能‌把‌父皇哄的团团转,这就不会是个傻子。   二皇子虽未见过他,但十‌分肯定这一点。   “你以后跟他打交道记得多长几个心眼。”   吃一堑长一智,二皇子只能‌再一次千叮咛万嘱咐,提醒自己的弟弟道:“千万别再上第‌二回当了。”   “是……”五皇子蔫儿了吧唧的应道。   另一边,秋吾宫里‌头,叶朔想的是自己有了这三个约定,五皇子估计差不多就算是废了。   哦不是说那种废,而是说以后他在自己这里‌,估计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晚膳的时候,见自己儿子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景文‌帝不由得在旁边问了一句。   看着自己儿子一脸“被逼无‌奈”、“我也不想”,再听他说的内容,景文‌帝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五哥非得塞给我,我这不收也不好。”   景文‌帝:“……”   他今天大概见识到了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你五哥病刚好,你可少折腾他一些吧。”   叶朔听到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什么叫我折腾他,是我五哥品行好,做人讲诚信,就连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肯赖账,能‌履行承诺想必五哥心里‌头也高兴的很,父皇你可别污蔑他,感‌觉我五哥应了我心里‌头跟多不乐意‌似的。”   景文‌帝闻言当即就沉默了。   但凡老五能‌有小九这张脸皮,也不至于说会被他套住。   黑的马上也要被小九给说成是白的了。   看来这三个约定,老五是不应也得应了。   景文‌帝一直以为只要能‌把‌小王八蛋糊弄进去上书房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养孩子嘛,这才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了。   九九八十‌一难,这才第‌一难了。   景文‌帝一度以为以自己儿子这种聪明才智,两岁多就会撒谎就会打马吊牌了,读书什么的自然也不在话‌下,景文‌帝甚至因着这个,还曾经深深的担忧过很长一段时间,怕他表现的太过会让镇国公起异心。   那个时候景文‌帝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不务正‌业。   这个世界上机灵的小孩儿多了去了,却不是每一个聪明的小孩都会把‌自己身上那股聪明劲儿用到正‌道上。   再加上叶朔刻意‌为之,双重暴击之下,景文‌帝很快就被岑少傅给找家长了。   看到岑少傅的时候,景文‌帝压根没想那么多,毕竟他这辈子都还没被老师找过家长。   景文‌帝甚至还有闲心问最近上书房的情况如‌何,却压根没注意‌到岑少傅的表情越来越纠结,越来越纠结,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彼时太子和几位重臣都在,景文‌帝正‌在同他们商量最近朝中诸事,恰好岑少傅过来。   岑少傅当时是寻思等这几位重臣走了之后再单独跟景文‌帝汇报的,没想到的是,景文‌帝当时完全没想那么多,一听是岑少傅到了,就直接让王自全把‌他也给叫进来了,搞得岑少傅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岑爱卿,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纠结,景文‌帝不由得开了口‌。   正‌好两个时辰过去,他和众位大臣也都乏了,再加上皇子未来都是要进入到朝中办事儿的,提前让大臣们熟悉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然而既然圣上开口‌询问,岑少傅却是不说也不行了。   岑少傅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回皇上,是有关于九皇子的……”   听到这个“九”字,景文‌帝立刻就懂了。   哪怕他没被叫过家长,第‌六感‌也隐隐提醒着他,能‌叫岑少傅亲自跑一趟,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家丑不可外扬,景文‌帝后悔了,他这边刚想反悔,却见下首坐着的何相突然来了精神‌,原本身体的困乏顿时一扫而空,再看他正‌对‌面坐着的镇国公同样如‌此,一双虎目当即瞪的老大。   镇国公没想到好不容易被圣上召进宫里‌头一次,居然能‌在这里‌听到外孙的消息。   何相作为天下文‌臣之首,从‌一开始就跟镇国公这个武将不大对‌付,嫌对‌方粗鄙、庸俗、野蛮。   九皇子的名头何相可是听说过的,而且他也不觉得上书房岑少傅专门过来跑一趟能‌有什么好事儿,可笑镇国公还一副格外期待的样子,就是不知道待会儿老东西听完还能‌不能‌坐的住。   何相虽说是想看镇国公出糗,但到底知道九皇子可是圣上的儿子,这事儿可不是那么好提的,何相并未轻举妄动,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岑少傅瞧。   其他大人同样好奇,关于让圣上如‌此宠爱的九皇子,他们也想要见识一番。   就这样,几乎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到了岑少傅身上,包括镇国公。   岑少傅当即压力骤增。   景文‌帝之前话‌都放出去了,现在想让岑少傅留下单独汇报,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   没奈何,景文‌帝只好冲岑少傅挥挥手,道:“…算了,你继续说吧。” 第55章 不妙   在场总共八人, 清一色二‌品以‌上,没有一个二‌品以‌下,全部都是国之重‌臣。   而如今就是这么一群人, 正在静静等待着听老师怎么跟学‌生的家长告状的。   其中尚书令甚至还稍稍的催促了一句:“岑大人, 既然圣上都开了口‌,你别卖关子‌了。”   尚书令可是实打实的正二‌品, 没想‌到也对‌这种琐事‌感兴趣。   岑少傅见实在是躲不过了, 没奈何只好开了口‌:“皇上,您先瞧瞧这个吧。”   说着,岑少傅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   这书不是别人的, 正是叶朔的课本, 然后今天‌被岑少傅收缴过来,专门拿给景文帝看的。   很快,这本书就被呈到了景文帝面‌前。   景文帝翻开一看,嗯?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见上面‌还是干干净净的,景文帝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是皇帝毕竟是皇帝,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这书…怎么这样干净?”   岑少傅听到这话当‌即就绷不住了:“因为‌九皇子‌殿下他压根就没有看过!”   据岑少傅观察,九皇子‌每天‌看书的时间‌能有个半个时辰都算是顶天‌了。   半个时辰啊!   对‌比其他皇子‌一天‌动辄就是四五个时辰的读书时间‌, 半个时辰简直就是直接跌破了众皇子‌的底线。   “九皇子‌甚至连名字都没写。”为‌了防止拿串了,一般皇子‌是会在书籍上写上自己的大名的。   景文帝合上书一看,上面‌果然空空如也,比脸还干净。   何相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镇国公, 没忍住, 笑了。   镇国公觉得自己此时应该为‌自己外孙辩驳两句:“皇上, 臣觉得,读书一事‌不应操之过急。”   那劳什子‌书有啥好读的, 又难记又难懂,就算是记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里面‌到处都是弯弯绕的,一点也不痛快。   而且在镇国公看来,半个时辰已经不错了,他家里头那一群孙子‌、除了大孙子‌之外,都还坐不了这么久呢。   今日半个时辰,明日再‌加半个时辰,日积月累不就有了吗?   景文帝闻言,强忍着骂人的冲动,随后面‌无表情的将这本书还了回去:“他说不读便不读了?岑少傅怎么这种事‌也由着他?”   “微臣实在是没办法。”岑大人也很无奈:“九皇子‌说他读书时间‌一长就头疼,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多逼他看一会儿,九皇子‌就又是捂胸口‌又是扶脑袋的,他装的太像,一时间‌岑大人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万一皇子‌真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一旁的镇国公听到这话,当‌即连连点头,对‌自己外孙的话表示赞同:“是这样的没错!”看书就是会头疼啊!   这下好了,其他大臣也都笑了起来。   “…镇国公你住口‌。”   景文帝这回实在是憋不住了,转头瞪了镇国公一眼,随后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岑爱卿,还有呢?”   “还有皇上您瞧这些。”岑大人今天‌是有备而来,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当‌门外的小太监抱着一个木箱子‌进来的时候,何相他们全都愣住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九皇子‌去上书房还没多久吧?   怎么这些难不成都是他弄出来的?   下一瞬,岑大人肯定了诸位大臣的猜测:“启禀圣上,这些都是臣最近上课的时候,没收的九皇子‌的一些小物件。”   景文帝打开一看,里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景文帝随手捡起了一块方形的玉石,放到手里头一看,原来是块小印章。   大约是初学‌的缘故,这块印章刻的歪七扭八,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个人脸罢了。   好奇心害死猫,这话放在皇帝身上也不例外。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景文帝沾了点自己的印泥,然后将印章盖在空白的宣纸上。   等瞧清楚上面‌刻的究竟是什么之后,景文帝的脸立马就黑了。   长头发…是个女子‌!   但‌其实景文帝作为‌一个古人,压根不知道动漫这个东西,加上叶朔刻的比较乱,一下子‌就让景文帝错认了。   景文帝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儿子‌的抓周宴上抓到的胭脂跟肚兜了,如今旧事‌重‌提,这事‌儿马上成景文帝的心病了。   何相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圣上将好好的一张宣纸团成一团,然后丢了出去。   随后景文帝将印章放到一边,打定主意等会儿让人把这印章磨掉。   景文帝很快又从箱子‌里捞出了第二‌件东西,这是……一把小木棍??   小木棍半个筷子‌那么长,五六根小木棍大概有一根筷子‌那么粗,打磨的十分‌圆滑,全部都用红绸捆着,一捆大概有百十根那么多。   “这又是做什么的?”景文帝不解。   岑大人上前拿过木棍,将红绸解下,然后亲自演示给皇帝和众位大臣怎么玩儿。   就是用其中一根小木棍一点点把其他木棍都被拨出来,期间‌其他的木棍不能动,动了就算输了。   景文帝:“……”   听起来,貌似还挺有意思的。   “咳,那这个呢?”轻咳一声,景文帝又指了指一叠自己儿子‌手绘的棋盘。   棋盘上头一黑一白,像是围棋的样子‌,但‌仔细看来又不是围棋。   岑大人看了一眼,便道:“这是殿下发明的,说是叫‘五子‌棋’的东西,九殿下说当‌五子‌连成一线,便是赢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除了手绘棋盘,还有陷阱游戏,都是一些有纸有笔就能玩儿的。   很快景文帝又翻出了一本半个巴掌大的,已经用线装订好的本子‌。   本子‌的每一页都画着一个拿着剑的小人儿,小人儿画的及其简单,说是小人儿,其实也不过就是几根线和圆拼凑在一起的。   “同一个东西,他画这么多做什么?”景文帝又问。   就知道圣上也不知道,岑大人也是听叶朔说,才知道这东西究竟应该怎么看的。   于是岑大人提醒到:“皇上,您翻动的速度快一些便明白了。”   景文帝依言照做,随后他就发现……这小人儿动了!   劈、砍、挑,虽然尽是一些简单的动作,但‌却别有一番风趣。   还有就是树叶做的书签,破布缝的沙包等等,最离谱的是景文帝还在最底下发现了五个形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的也不知道是彘骨还是羊骨的东西。   “这个呢?这又是做什么的?”景文帝其实也不想‌问这么多的,但‌没办法,因为‌他实在是没见过。   岑大人再‌一次帮着示范。   只不过他的手没有那么灵活,跟叶朔抓石子‌的时候那种灵巧的姿态压根没法比,基本这节骨头往上扔出去了,下面‌的羊骨还没抓起来,扔出去的那个就已经掉下来了。   眼前手忙脚乱的岑大人,看得众位大臣一愣一愣的。   愣怔过后,何相他们不禁有些无语,从眼前这满满一箱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看出来,九皇子‌绝对‌是个不干正事‌儿的。   幸好圣上只是宠,幸好圣上选定的继承大统的人不是他。   七岁看老,看样子‌九皇子‌这辈子‌是摸不着什么实权了。   何相他们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心底摇头。   一旁的太子‌都看沉默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哪儿来这么多花花心思。   倒是镇国公没想‌那么多,他倒是觉得好玩儿的孩子‌好啊,好玩儿的孩子‌健康。   “…成了成了,快放下吧,朕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景文帝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凡他能将玩乐的心思放一份在读书上头。   想‌到这个,景文帝赶忙问道:“功课呢?他的功课如何?”   岑大人摇头,神情难掩悲痛:“回皇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九皇子‌的功课就按时完成过两次。”   每回喊他背书,他几乎就没全须全尾的背出来过。   “臣今日晨读路过九殿下身边,臣、臣这才发现,九殿下他只张嘴,不出声!”   岑大人看到这个才总算是彻底破功,脑子‌一热,就抱着箱子‌来勤政殿告状来了。   当‌时岑大人气的,压根就顾不了那么多。   “微臣手板也打了,骂也骂了,连罚站都试过了,等下课的时候臣出去一瞧,就剩让九殿下顶头上的水碗还在那儿,九殿下人早就不见了!”岑大人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字字控诉,老泪纵横。   他这辈子‌就没带过这么难带的学‌生。   新奇的玩意儿发现一个没收一个,第二‌天‌又有新的冒出来了,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再‌也没个头儿了,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头都装了什么,各种玩意儿一天‌平均两个都还有富裕。   再‌看九殿下的文章,十天‌都不见得能写出来一篇。   岑大人的悲痛半点不掺假:“皇上,臣实在是教不好九殿下,臣有罪!”   之前岑大人有多自信,如今就有多丧气,直接被叶朔这种学‌生给气哭了都。   一旁的何相他们也被这一幕给镇住了,身为‌同僚,他们咳是知道岑大人有多刚硬的,能将他逼成这样,众人对‌九殿下的顽劣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看到老对‌手如今的惨状,一大把年纪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太子‌太傅强忍着,最终没控制住,微微翘起了唇角。   虽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了,太傅还是乐得不行,只不过是碍于老对‌手的颜面‌,这才没笑出声。   然而,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怎的,就在太傅的表情才刚刚维持了两个呼吸的时候,跪地不起的岑大人就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岑大人好巧不巧,正好对‌上太子‌太傅的眼睛,撞见里头隐隐的幸灾乐祸,岑大人越发的悲愤。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也就是碰到了太子‌那么好的学‌生,站着说话不腰疼才有功夫在这里嘲笑自己,若两人身份互换,这人指不定还不如——   等等。   身份对‌调?   岑大人愣了一下,心中蓦然间‌划过一个念头。   没有金刚钻就不揽这瓷器活,自己没这本事‌,就应该交给更有本事‌的人来教。   这老东西不是一直自诩教学‌生的能力‌比自己强吗?   岑大大那一瞬间‌的变化并没有瞒过太傅的眼睛,他此时什么都没说,但‌不知为‌何,太傅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妙的预感。 第56章 好事   等等, 这老东西‌想做什么?   两人不愧是一早便认识了,岑少‌傅愣怔那一下,就已经叫太‌子太‌傅看‌出了端倪。   然而还不等太‌子太‌傅继续探究下去, 就见岑少‌傅猛地‌将头又低了下去。   太‌子太‌傅心头的‌不安顿时达到了顶峰, 恰在此‌时,上头的‌景文帝也开了口:“此‌事与你无关, 岑爱卿, 你先起来吧。”   饶是从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皇帝,遇到这情况也没法说是少‌傅的‌问题,毕竟自己儿子的‌功力景文帝也是领教过的‌。   然而岑少‌傅心情激荡, 却是压根不肯起来:“未能帮圣上教导好九皇子, 是臣失职。”   岑少‌傅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旁边的‌镇国公闻言当即就不乐意了:“九皇子就是贪玩了一些,其他也没做什么吧。”   上头的‌景文帝理都不理他,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安抚少‌傅才好,毕竟除了小九之外‌,还有那么多皇子呢。   很快,岑少‌傅就又开了口:“圣上不必忧心,九皇子天资聪颖, 与九皇子无关,是臣,是臣学识浅薄,难以担当如‌此‌重任。”   岑少‌傅未入仕之前也算是当代‌大儒了, 乖乖, 能逼他说出学问浅薄这个几个字, 可见九皇子威力多大了。   何相等人面面相觑,不禁有些唏嘘。   皇子之中, 怎的‌就出了个九皇子这号人物‌呢?   然而太‌子太‌傅却不这么想,毕竟以他对岑少‌傅的‌了解,他哪儿是这么谦虚的‌人,岑少‌傅一向自诩学问不比自己差,尤其是还当着自己的‌面,他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于是太‌子太‌傅想也不想,当即就站了出来:“岑大人谦虚了,这世间谁人不知‌岑大人你桃李满天下,还曾经教出过状元,若是岑大人你都觉得不成,这天底下还有谁人能行?”   “非也非也,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如‌今老夫老眼昏花,早已不比当年‌,远不如‌太‌傅您年‌富力强。”   岑大人今年‌60岁,太‌子太‌傅今年‌59,两人总共就差了一岁,何来的‌年‌富力强?   看‌着突然谦虚起来的‌太‌傅和少‌傅,何相等人下意识的‌端起了手边的‌茶水,看‌的‌是津津有味。   岑少‌傅:“不不不,太‌傅您乃太‌子之师,下官如‌何能跟您比?”   太‌子太‌傅:“哪里哪里,不过是当初圣上抬爱,若论真才实学,还是少‌傅你更胜一筹。”   太‌子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究竟是唱哪出。   最后还是镇国公绷不住了,猛地‌一拍身边的‌桌子:“你俩到底啥意思?能不能直接明说?”   岑少‌傅顺势朝着景文帝拜了下去:“臣自知‌能力有限,远不如‌太‌傅大人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博闻强识……唯恐耽误九皇子学业,故而臣提议,叫太‌傅来教九皇子,如‌何?”   就知‌道这老东西‌突然开是夸自己准没什么好事儿,没想到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太‌子太‌傅想也不想,同样也跪下了:“万万不可啊皇上!这不合规矩!臣乃太‌子之师,怎可改教九皇子?”   岑少‌傅张口辩驳道:“有何不可?九皇子尚且年‌幼,太‌傅大人顾虑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九皇子如‌今才七岁,太‌子都二十多了,嫡子也已经平安降生‌,地‌位已然稳固,这种‌情况着实没必要操心那么多,就是多带一个孩子的‌事儿。   可那哪儿是一般的‌孩子啊!   太‌子太‌傅一想起九皇子之前的‌做派,顿时就急眼了。   不成不成,坚决不行!   可是太‌子太‌傅一抬头,看‌到景文帝眉头紧皱,似乎当真在认真思考这件事,他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儿。   不、不会吧……   其实景文帝也不想的‌,可是岑少‌傅实在是教不了,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样吧?   岑少‌傅都教不了了,在这宫中朝堂,比岑少‌傅更厉害的‌老师也实在是不多了。   景文帝的‌视线慢慢往下移,其实单论学识来说,何相他们也不差,教导朔儿是绰绰有余了,只不过他们都是权臣,实在不宜跟皇子有什么牵连,所以这是万万不成的‌。   当景文帝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何相等人心头顿时一紧,瞬间收敛的‌笑‌容,几人默默低下头,不约而同的‌开始研究起了茶杯上的‌花纹。   ……所以还是叫太‌傅试一试吧。   太‌傅乃是太‌子的‌老师,与太‌子师生‌情谊甚笃,小九到底只是后来者,倒也不怕太‌傅未来会如‌何。   就像岑少‌傅说的‌那样,也就多教个孩子的‌事儿,顺手便能做了。   景文帝遂开口道:“既如‌此‌,那就麻烦太‌傅了。”   太‌子太‌傅一个激动,脸上的‌表情险些没能维持的‌住,他完全不敢想象九皇子成了自己的‌学生‌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太‌子太‌傅原本还想再垂死挣扎一番,却见一旁一直在那里装死人的‌何相他们纷纷“复活”,然后一叠声的‌恭喜道:“恭喜太‌傅大人,门下又多了一位学生‌啊。”   “恭喜恭喜,太‌傅大人大喜!”   “太‌傅大人,能得九皇子这样的‌学生‌,当真是好福气。”   大家一朝为官,又都是一二品的‌大员,相互之间哪儿能没点龃龉呢?   看‌着何相他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太‌子太‌傅憋的‌几乎吐血,但他又不能说九皇子不好,九皇子毕竟是圣上的‌儿子,自己要是敢露出嫌弃的‌神色,那不是打圣上的‌脸么?   太‌子太‌傅终究没忍住,收下这些不怀好意的‌恭贺的‌同时,同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诸位大人莫着急,也莫眼馋,说不得这福气什么时候就到诸位大人家里头了。”   自己当时不也是这么看‌老对手的‌笑‌话‌的‌?结果风水轮流转,最后就落到了自己家。   等九皇子几年‌之后开始走入朝堂了,一个不小心分到他们手底下干活儿,看‌他们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何相倒是压根不担心这个,且不说九皇子还有好多年‌才参政呢,就算是参政了,也不太‌可能分配到他们手底下这些实权部门,所以说,这辈子估摸着是没戏了,九皇子是不可能跟他们产生‌什么交集的‌。   何相等人一脸轻松,浑然不将太‌傅的‌威胁放在心上。   一旁的‌岑少‌傅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转眼正‌好对上岑少‌傅脸上的‌笑‌容,太‌子太‌傅郁闷的‌几乎吐血。   早知‌今日,他之前就不该笑‌那一下!!   太‌子太‌傅实在是悔不当初。   好不容易熬到离开勤政殿,见自己的‌老师依旧是一言不发、看‌起来闷闷不乐,太‌子不由得劝道:“老师您也别太‌担忧,九弟他虽说是顽劣了一些,但毕竟本性不坏,心思更是单纯。”   除了这个,自己弟弟貌似也没有其他优点了……   太‌子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默了默。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太‌傅毕竟饱经风浪,郁闷过一阵之后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顺便找到了这件事对太‌子这边有利的‌地‌方。   “殿下放心,臣必然不会叫九皇子成为你的‌威胁。”   既然九皇子已是如‌此‌,就叫他一直这么保持下去吧,太‌子不缺这一个助力,九皇子长大之后也不需帮太‌子殿下什么忙,将来做一个富贵闲王即可。   若是他既得了皇上的‌宠爱,又从自己这里学到了真本事,怕是就不好办了。   因着太‌子的‌这一层关系,太‌傅必然不可能倾囊相授,如‌此‌,就只好对不起九皇子了。   太‌子愣了愣,随即道:“老师,您不必……”   太‌傅摇摇头:“殿下,臣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能将九皇子放在眼皮子底下,细数起来,也还算是一件好事呢,严格来说,岑少‌傅今天闹这一出,也算是歪打正‌着。   太‌子张了张嘴,最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另一边。   叶朔躺在新绑好的‌吊床上,惬意的‌晒着落日的‌余晖,再看‌旁边的‌小路子和邢玉成,如‌今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不知‌道的‌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对于小路子和邢玉成来说,可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今天整个上书房的‌人,谁人没看‌见,岑少‌傅抱着箱子离开的‌时候怒气冲冲,再一打听,岑少‌傅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不用想,岑少‌傅肯定是去找皇上告状去了。   那一箱子可都是没收的‌九皇子做的‌小玩意儿!   再看‌九皇子还是这么悠闲,一点都不知‌道担心,邢玉成心里头那个绝望啊,简直别提了。   早知‌道就不应该收九皇子的‌银子,要是不收,他们之间也不会牵扯的‌这么深。   要是岑少‌傅知‌道九殿下交上去的‌那唯二的‌两篇文章全是自己写的‌,九皇子压根一个字没动,那可怎么办啊!!   邢玉成都快急哭了。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乱越来越乱,叶朔没办法,只得无奈的‌开口:“你急什么,放心好了,出不了什么大事儿的‌。”   那一箱子玩具再没那么普通了,放在现代‌老师根本都懒得管,哪儿像岑少‌傅,承受力也太‌差了些。   “怎么可能没事殿下,皇上他、皇上他一定会生‌气的‌!”   叶朔闭着眼,掏了掏耳朵:“哦生‌气了,然后呢?”   大不了把他骂一顿,还能有什么事儿。   邢玉成哑然,好、好像是这个道理……   叶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没习惯便宜爹骂人呢?   邢玉成张了张嘴,憋出了这么一句:“或、或许,这次有什么别的‌惩罚也说不定?”   叶朔打了个呵欠:“总不能不让我去读书了吧。”   恰在这时,王自全朝这边走过来,看‌到叶朔之后,忍不住擦了擦头上的‌汗。   怎么小殿下跑这么偏的‌地‌方也不带宫人伺候,着实让自己好找。   等叶朔从吊床上跳下来之后,王自全张口就是一句:“传圣上口谕,从即日起,九殿下你就不必去上书房了。”   一语成谶!   邢玉成猛地‌回头,别说是他了,叶朔都愣住了。   不是吧,也没多大的‌事儿,怎么把便宜爹气成这个样子,学都不叫他上了。   后来听到说是换成太‌子太‌傅教,叶朔先是一怔,继而狂喜。   已知‌他是目前为止对他三哥威胁最大的‌皇子,而太‌子太‌傅又是他三哥的‌老师,这种‌情况下太‌傅能好好教他才有鬼呢。   好事儿啊!   又可以继续痛痛快快的‌玩儿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无视旁边欲言又止的‌邢玉成,叶朔郑重的‌领旨磕头:“多谢父皇!” 第57章 上进   另一‌边。   所有人都走了, 镇国公还在那边磨磨蹭蹭,一‌旁的小太监都忍不住看他好几回了。   景文帝没办法,只好主动‌询问, 不然的话他觉得镇国公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说吧镇国公, 你还有何事要奏?”   镇国公闻言,双眼‌当即就是一‌亮:“启禀圣上, 臣、臣就是想见一‌见贵妃娘娘和九皇子‌, 不知道可不可以‌。”   没办法,今天听到他们一‌直在说九皇子‌九皇子‌的,镇国公实在是眼‌馋的厉害。   景文帝闻言却‌是有些沉默。   一‌般臣子‌没得到他的命令, 基本上心‌里‌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也就镇国公敢主动‌提了。   但‌景文帝肯定是不能答应的。   甚至在小九没进入到朝堂之前,最少十几岁之前,是不准备让他和镇国公见面的。   景文帝怕镇国公把自己儿子‌带坏了。   孩子‌还小,又那么贪玩,没什么明辨是非的能力,最是要小心‌些,切莫走上了歪路。   故而景文帝没有正面回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先不说这个, 对了,边关的事情如何了?”   镇国公哪儿能是景文帝的对手,没一‌会儿功夫关注点就跑偏了。他走的时候隐隐感觉到有哪里‌不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了。   唉算了算了, 不想了。   等‌镇国公彻底离开‌, 景文帝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一‌旁的折子‌, 却‌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木箱子‌,   岑少傅走的时候, 并没有将箱子‌给带上。   难道这玩意儿真‌就这么好玩儿?   景文帝将那一‌把小木棍往案上一‌撒,随即按照规则,先挑出一‌根来然后用这一‌根小木棍一‌点一‌点挑剩下的。   等‌景文帝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而他的奏折还没批完呢。   “……”   沉默了一‌瞬后,景文帝重新用红绸将小木棒给捆上了。   当王自全思考该怎么处理,扔是肯定仍不的的,放又不知道放哪儿,结果下一‌瞬就听到景文帝开‌口说:“把这些东西,收到朕的私库里‌头去吧。”   王自全一‌惊,赶忙应是。   “对了,太傅的事情你跟小九说了么,小九怎么说?”太子‌太傅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景文帝怕他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担心‌到时候又要闹起来。   王自全闻言,不由得笑着回答道:“九皇子‌好似很喜欢太傅呢,奴才‌这么一‌说,九殿下立马就领旨谢恩了。”   “那就好。”想来是小九经常在东宫厮混的关系,跟太傅也不算是陌生,听王自全这么一‌说,景文帝顿时放下心‌来。   第二天的时候,叶朔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东宫念书了。   众位皇子‌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子‌太傅可是当朝一‌品,更是太子‌的老师,做他的学生岂不是待遇与太子‌相当了?   但‌一‌想想九皇弟他是因为太调皮管不住,这才‌被‌送到东宫去管教‌的,众皇子‌又实在是嫉妒不起来,换成是他们,他们肯定会觉得特别丢脸。   再看叶朔,没事儿人一‌样,甚至还有空跟他们告别。   “我马上就走了,各位,别太想我啊!”   五皇子‌闻言忍不住嗤笑起来:“谁会想你啊,巴不得你走呢。”   叶朔挑眉:“咦是么?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来着。”   想起那三个约定,五皇子‌顿时闭上了嘴巴。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到时候不会真‌的想他吧?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六皇子‌见状却‌是有些无‌语,他虽然是去东宫了,但‌晚上总归还是要回秋吾宫的,压根没什么影响。   再看七皇子‌和八皇子‌,尤其是七皇子‌,叶朔一‌走就又没人能治得住五皇子‌了,七皇子‌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希望他不要走的人了。   “放心‌好了,他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就直接跟我说,我帮你治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叶朔压低声音,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   七皇子‌愣住,然后猛地抬头。   “就当感谢你上次专门提醒我的事儿了。”虽然那张纸条没派上什么用场吧,但‌叶朔心‌里‌头还事记着的。   不论对方动‌机是否纯粹,叶朔并不在意。   七皇子‌愣住:“我明明……好吧。”   见五皇子‌马上扭头了,叶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再次折返了回去。   七皇子‌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朔的东西不多,就几本书而已,还有一‌方砚台还有一‌支毛笔,那砚台看起来还很新,那毛笔也没有多少使‌用过的痕迹,这其中画棋盘还占大头,岑少傅想想就觉得头痛。   而现在这个烫手山芋终于甩出去了,想到老对手会变得跟自己一‌样痛苦,岑少傅就觉得一‌阵神清气爽,让他嘲笑自己,活该!   叶朔很快离开‌,原本岑少傅和一‌众皇子‌觉得他走了,上书房这里‌终于又能恢复往日的平静了,这是好事儿。   但‌是渐渐的,大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没人跟五皇子‌斗嘴、撸袖子‌了,也没人死乞白赖缠着六皇子‌不放了,七皇子‌又要开‌始应付五皇子‌了,没人跟八皇子‌玩沙包了,也没人天天把岑少傅气的跳脚了。   中间‌休息的时候,小皇孙也不知道该找谁去玩儿了,大家又变成了一‌开‌始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的样子‌,安静又疏离。   最后,上书房叶朔的座位也跟着空了。   *   走到一‌半,叶朔不知道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   “完了完了,他们肯定是想我了。”   邢玉成闻言,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得了吧,他走了之后岑大人和皇子‌们开‌心‌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他。   “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他没说话,但‌叶朔又不傻,哪儿能不知道他想什么:“我人缘这么好,他们想我很正常啊。”   这事儿叶朔有经验的很,上辈子‌他上学的时候,班上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只是单纯的顽皮的话,其实都还挺讨人喜欢的。   邢玉成还是不相信,不过这事儿毕竟不是很重要,他就没继续纠缠下去。   眼‌见东宫已经近在眼‌前了,邢玉成最终还是将憋在心‌里‌头憋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我觉得您跟在太傅身边读书,其实…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哟呵,这人最近学聪明了啊。   叶朔有些意外,如果是为官多年的老油条发现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毕竟邢玉成才‌十二岁,正常十二岁还看不了那么深呢。   虽说太傅素来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可那毕竟是从前了。   如今太傅的女儿已经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更是生下了小皇孙,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太傅明面上还是便宜爹的臣子‌,但‌其实已经妥妥的是太子‌的人了,他就算是想不给太子‌办事儿都不成了。   再说他太子‌,他三哥,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旁人、就像是他还能躲能避,想不努力就不努力,只要不参与进去权力的争斗之中,保底一‌个亲王,然后顺顺利利过完这一‌辈子‌是没什么大问题。   叶朔原本就没那个念头,看到五皇子‌他们之后就更是坚定了一‌开‌始的选择。   首先,他真‌的不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该享受的他上辈子‌都已经享受过了。   其次,还是那句话,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当了皇帝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   最后,叶朔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能稳赢上头那八个哥哥,这八个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就全完了。   储位之争,哪怕差一‌点都是要命的事儿。   争了九死一‌生,不争一‌死九生,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身为便宜爹的儿子‌,便宜爹在一‌天,他这一‌天就什么都不用操心‌,简直美哉。   所以‌虽说叶朔对便宜爹的感情没有对他爸的感情殪崋那么深吧,但‌打‌心‌底里‌还是希望他能够长命百岁,活的越久越好。   再看太子‌,他既然已经被‌立了储君,那不争也得争了,因为旁的皇子‌若是失败了不一‌定会死,他失败了是绝对要死的。   别说他自己一‌个人了,指不定还要连累全家,遇到个心‌狠手辣的,东宫的花骨朵都得被‌掐干净。   所以‌这种情况下,太子‌肯定也不太希望他能学到什么真‌东西。   叶朔能体会到太子‌的难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包括小明在内,既然大家伙儿都不希望他变好,那他就永远不要变好好了,这样所有人都能开‌心‌,也挺好的。   所以‌叶朔听邢玉成这么说,当即就皱起了眉头,佯怒道:“你什么意思?三哥对我那么好,我不准你诋毁他!”   “跟着太傅读书可是父皇亲口吩咐的,太傅还能不听父皇的话不成?”   “这话你再说,本殿下可就生气了。”   完全没注意到叶朔眼‌中的笑意,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邢玉成心‌头叫苦不迭。   明面上确实是这么个情况,但‌内里‌可不是啊,九皇子‌本就有顽劣之名在身,就算是太傅教‌不好也情有可原,到时候硬拖上个几年,那九皇子‌不就彻底废掉了?   天呐,自己跟了个好玩儿又天真‌,还容易轻信人的皇子‌可怎么办啊!   自从发现了九皇子‌不靠谱之后,邢玉成就一‌直逼着自己上进来着,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九皇子‌不好,他也好不了。   邢玉成最近用功的程度比之前都要厉害,但‌是他今天发现,或许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邢玉成觉得自己得再努力一‌些才‌成,得时时刻刻在九皇子‌身边提醒他,省得他哪天一‌不留神被‌坑死了。   最终邢玉成哭丧着脸,跟着叶朔走进了东宫之中。 第58章 夸赞   东宫里头, 太傅早已严阵以待。   虽说太傅心底里就不打算教九皇子真本事,但表面上却不能做的那么‌过火。   太傅昨天‌晚上已经计划好‌,教, 但只教一些基本的东西, 保证他的学问能在及格线以上就差不多了,多了他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但其实以太傅的标准, 即使只是‌及格线也足够绝大多数人受用‌一生‌了, 只是‌在皇子里头不是‌那么‌显眼‌罢了。   太傅虽然有私心,但也不至于说要赶尽杀绝,在他看来, 这样就足够养废一位皇子了。   没有野心的皇子可不就是‌废掉了么‌?   与太子不同, 太子要学的是‌为君之道,他要教给九皇子的却是‌为臣之道,双管齐下相当于双重保险。   虽说这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公平,但,太子才是‌正统,其他皇子终究不过是‌妾室所生‌。   妾生‌子理应恪守本分,不要肖想自己不该肖想的东西,学习为臣之道本就理所应当。   景文帝当初之所以选太傅做太子的老师, 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点,太傅乃是‌坚定的嫡长子继承制的维护者,在他眼‌中只有先‌皇后所生‌的孩子才是‌唯一的正统皇位继承人,哪怕是‌继后所生‌的孩子, 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太傅本人更是‌如此, 他的妻子这辈子总共就生‌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在如今这样一个世道之下太傅也没有想着‌要纳妾。   所以维护太子的地位, 在他眼‌中是‌理所应当的事,这么‌教九皇子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太傅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杯中的茶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叶朔就是‌在这个情‌况下到‌的。   “九皇子到‌——”   听到‌小太监通传的声音,太傅本就端正的坐姿越发的挺直,他之前‌可是‌见识过叶朔的威力的,如今下意‌识的就变得警惕了起来。   太傅甚至已经想要了如果九皇子不听话‌自己该怎么‌办了。   反正无论如何,太子才是‌正统的观念灌也要给他灌进脑子里。   再怎么‌说面前‌这老头也是‌太子妃的父亲,小皇孙的外祖父,便宜三哥的岳父,看在这三人的面子上,叶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叶朔行了一礼之后就老老实实的跪坐在太傅下首的位置,眼‌也不眨的望着‌他,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毕竟看太傅的样子也不像是‌没什么‌事儿要交代的。   ……嗯?不对‌劲儿,九皇子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心里头这么‌想着‌,师生‌二人大眼‌瞪小眼‌,显得有些尴尬。   论沉得住气,景文帝都不是‌叶朔的对‌手,更遑论太子太傅了。   就在叶朔准备吃第二块点心的时候,太傅终于开口了,他张嘴便是‌一句:“我且问你,你可知什么‌叫君臣之道,又可知何为为臣之道?”   太傅也不卖关子,上来就是‌一发直球。   叶朔见状赶忙用‌手擦了擦自己唇边沾染的点心渣子,果不其然,立马就收获了太傅隐忍的目光。   叶朔假装没看到‌。   “回太傅,我认为君为上,臣在下。”   至于为臣之道嘛,说法倒是‌有很多种,不过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做臣子的理应听君主的话‌。”   叶朔说的过于理所当然,使得太傅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才道:“那若是‌君主有错,又该如何?”   “怎么‌会?”只要报酬给够,老板怎么‌会有错,老板说的都是‌对‌的。   就像是‌自己这种,以后要在谁手底下混饭吃,那人说屁不是‌臭的是‌香的叶朔都认。   对‌方累死累活,每天‌起早贪黑的养活自己,一点享受不到‌也就算了,最后还全‌被他给享受了,这种情‌况下低个头顺从一点而已,不丢人。   “君主怎么‌会有错?有错的都是‌臣子,是‌臣子未能及时给君上分忧,臣子无能,才叫君主困扰。”   这太傅这思想觉悟不行啊。   叶朔甚至反过来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如今的老师:“原来在太傅您的心里,皇帝也会犯错吗?太傅可曾听过一句话‌,叫‘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无论皇帝高兴或者生‌气对‌别人来说都是‌恩惠。”   叶朔说的一脸认真,使得太傅成功的被噎住了。   太傅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是‌没有,太傅根本找不到‌。   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学生‌过于顺从,使得太傅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你……”   太傅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再说什么‌,最终只得无奈摆手,“…罢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太傅本来是‌想将《荀子》的《臣道篇》教给叶朔的,教他如何才能做好‌一个臣子,以及要做一个什么‌样的臣子。   但现在看来显然是‌用‌不上了。   太傅最终临时决定改了主意‌:“我观你平日心浮气躁,静不下心,如此,便先‌将这本《庄子》的《逍遥游》抄十‌遍,等你心定了,我再教你其他。”   庄子乃道家之人,主张圣人无为,教人顺其自然,万事莫强求方得真逍遥。   这放在别的地方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九皇子毕竟是‌皇子,这不就是‌告诉他不要争么‌?   还好‌邢玉成最近书读的比较多,不仅限于当世主流,一些小众的书籍也有所涉猎,不然还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逍遥游》虽然也是‌流传至今的经典,但当真一点也不适合九皇子。   故而邢玉成下意‌识的就要开口辩驳,结果还不等他出声,旁边叶朔就已经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请太傅放心,五日后,我定然带着‌这十‌篇《逍遥游》来找太傅,请太傅检阅!”   果然一对‌一教学就是‌比上大课灵活,只要回答完问题领完作业就没什么‌事儿了,不用‌跟上大课似的一直呆着‌。   只要答案能让老师满意‌就成。   完全‌不给太傅反悔的机会,叶朔抓起自己的伴读,朝小路子使了个眼‌色就要走。   太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话‌说十‌篇《逍遥游》而已,不至于说五天‌才抄完吧?   可是‌还不等太傅提出自己的质疑,叶朔那边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来到‌这里到‌他走,总共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远远望着‌,太傅此刻心里想的是‌,其实这样也好‌,他不愿意‌学,正好‌自己也不愿意‌教,多好‌的事儿。   圣上之所以不肯放手,是‌因为九皇子是‌他的儿子,但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同九皇子非亲非故,即使知道他天‌性爱玩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此时的太傅还算是‌能稳得住。   另一边,因为要抄书,叶朔直接将邢玉成带到‌了宫里头的藏书阁。   “诺,这是‌本殿下的令牌,有了这块令牌,你往后就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大周朝已经绵延过百年了,底蕴不是‌一般的深厚,藏书阁总共三层楼,里头雕梁画栋,古韵悠然。   叶朔听说这藏书阁是‌百年前‌修建的,每隔几年翻新一次才能保持如今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走进入之后,邢玉成立马就被一排一排的书架子给震惊到‌了。   他家书香门第,从曾祖父那一代起家里头就是‌读书人,这么‌一年又一年,家里头积累的藏书着‌实不少,但跟眼‌前‌的藏书阁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叶朔令看守的小官把庄子的《逍遥游》给找出来,又问小路子要了提前‌准备好‌的宣纸,把笔墨纸砚给邢玉成摆好‌,又熟练的掏出了五两‌银子,邢玉成立马就懂是‌什么‌意‌思了。   “不用‌太死心眼‌,前‌头抄五页,后头抄五页,中间空着‌就成。”反正太傅也不会一页一页的检查,到‌时候就说够十‌遍了,反正他也不知道。   邢玉成之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办法。   “这、这不太好‌吧……”   “嗐,有什么‌不好‌的。”叶朔不以为意‌。   “你先‌抄着‌,我先‌睡了,抄完记得叫我,然后咱们一起回。”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叶朔又从身后的书架子上面翻出了一摞书,挡在了自己的侧面,远远看去,一时间倒也分不清是‌跟他并排坐着‌的邢玉成在写,还是‌他自己在写。   邢玉成没奈何,只好‌老老实实的研墨、下笔。   叶朔一开始还拿起书来看了几本,等邢玉成写完第一页的时候,他就已经趴在那里睡下了。   旁边的小路子熟练的将拿了一路的披风轻轻盖在叶朔的身上,确定他不会冷到‌之后,小路子才蘸着‌茶水,在一旁偷偷练起了字。   邢玉成:“……”   总觉得这一幕有哪里不对‌劲。   邢玉成心里头看得分明,太傅他果然就没打算要好‌好‌教,九皇子又没有什么‌明辨是‌非的能力心里头就想着‌玩儿,小路子开蒙的太晚,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呢。   眼‌下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就只能靠自己了。   邢玉成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格外的重。   按照九皇子的要求抄了前‌五页跟后五页之后,邢玉成本来想歇一歇的,但是‌对‌上九皇子睡的不省人事的脸,他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迅速坐正,然后下意‌识的就拿起叶朔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这还真是‌巧了,没想到‌九皇子随手拿的这些,刚好‌能够派上用‌场。   中午的时候叶朔悠悠转醒,带着‌两‌人去书兰斋美美的吃了顿烤肉,在书兰斋院子里头烤的,肉都是‌提前‌腌好‌的,别提有多香了。   关起门来,又跟赵娘娘她们偷摸玩儿了几把马吊牌,下午的时候,叶朔继续重复上午的行为。   只不过这回他可是‌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开始练功。   然而这个画面落在邢玉成眼‌里头就还是‌睡觉,只不过是‌动作不同,压根也没什么‌区别。   邢玉成对‌九皇子不成器的认知越发深刻。   晚上回去的时候,得知自己儿子一整天‌都在藏书阁待着‌的时候,景文帝心里头那个震惊,简直别提了。   不愧是‌太傅,教起学生‌来确实有一套。   “看样子,今天‌一天‌,你已经适应了。”   叶朔闻言,认真的点头:“是‌的,太傅教学方法极好‌,十‌分适合儿子。”   景文帝当即龙心大悦,第二天‌下了朝之后对‌着‌太傅就是‌一顿猛夸,直接把太子太傅都给夸傻了。 第59章 傻眼   太傅一开始还以为景文帝是‌在讽刺自己, 都准备跪下请罪来着,结果……   万万没想到‌景文帝心里头当真是‌这么想的。   再稍微一打听,原来是‌九皇子亲口承认的。   太傅心头五味杂陈,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就九皇子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 换成是‌任何一个皇子,在自己说出“庄子”这两个字的时候, 怕不是‌就要闹开了。   庄子虽好‌, 却不适合皇家。   浑然不知,那头景文帝还在那儿‌夸:“果然还是‌太傅教学有方,能叫小九安定下来, 太傅费心了。”   可不是‌么, 一连休息五天,九皇子可不得觉得自己好‌么。   景文帝越是‌夸,太傅心里头就越是‌不自在。   “朕还有折子要处理,先行一步。”终于,景文帝走了,太傅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想回东宫来着,但走到‌一半,最‌终还是‌换了个方向。   “走, 去藏书阁瞧瞧。”因着太傅是‌太子的老师,时常在宫中行走,加上太傅年纪大了,倒也没有那么多可避讳的。   拿着太子的令牌, 在小太监的指引下, 太傅一路来到‌了藏书阁这里。   彼时叶朔正在补眠。   没办法, 早上实在是‌起的太早了,小孩儿‌正在长身体呢, 睡不饱怎么成。   而且藏书阁这边安静,在满是‌书香墨香的地方睡觉简直不要太享受,今日叶朔还特意‌嘱咐小路子,叫他临出秋吾宫的时候偷偷揣了个小枕头,这下好‌了,叶朔往桌子上一趴,甚至都不用担心手麻了。   等太傅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朔睡的正香的画面。   再看他旁边的侍从和伴读,倒是‌一个比一个学的起劲儿‌。   因着之前叶朔名声在外,太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骤然看到‌这一幕,太傅一时间还是‌觉得心头激荡。   毕竟做老师的嘛,多少有点职业病在身上。   看来九皇子韬光养晦、装顽劣的嫌疑是‌可以彻底洗清了。   九皇子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爱学习!   太傅心里头清楚的很,自己来这里是‌临时起意‌,绝对不可能存在九皇子提前准备、演戏给自己看的可能。   而且看九皇子脸蛋上的压痕,也不像是‌刚刚弄出来的,脸蛋都压红了都。   注意‌到‌旁边整理书籍的宫人纷纷跪了下来,邢玉成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到‌太傅的那一刹那,邢玉成猛地一个激灵,赶紧去扯旁边九皇子的衣裳。   “殿下醒醒,太傅来了……”   “胡说什么呢……”太傅怎么可能会来这儿‌?   叶朔迷迷糊糊被叫醒,心里头正不满呢,结果一抬头正好‌对上太傅那张黑漆漆的老脸,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等等。   不是‌说好‌的不管的吗?   “太、太傅?”   没事儿‌没事儿‌,这样就挺好‌的。   心头这么安慰着自己,太傅拼了老命让自己安定下来,许久后‌,太傅冷静下来,然后‌问了一句:“那十遍《逍遥游》,抄完了吗?”   邢玉成下意‌识的就准备把‌装订好‌的本子拿给他看,结果下一瞬就被叶朔死死按住了。   这家伙是‌不是‌傻,说好‌的五天,这才第二天了,现‌在交出去后‌面三天不就又有新‌作业了吗?   说好‌的五天假期,一天都不能少!   故而叶朔开始装傻,甚至表现‌的有些紧张:“回、回太傅,还、还没有开始……”   太傅早有预料,所以倒也不觉得奇怪。   太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实在是‌憋不住了,丢下一句:“不饱食以终日,不弃功于寸阴。你…你好‌自为之!”   所以太傅这回过来究竟是‌干什么来的?难不成就是‌专门‌过来看他这一眼?   望着太傅的背影,叶朔一脸的迷茫。   随后‌叶朔叹了口气,按理说是‌不会有这种变化的,除非太傅中途受了什么刺激。   还好‌还好‌,希望后‌面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你们继续学,别‌管我,午膳的时候记得叫我就成了。”说完,叶朔又重新‌趴了下去。   邢玉成和小路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比太傅刚刚还要纠结,之后‌学起来越发的卖力了。   另一边。   等出了藏书阁的门‌之后‌,太傅的心绪有些混乱。   总觉得事情跟他一开始的设想有些不太一样。   九皇子的贪玩太傅之前是‌知道不假,但他毕竟没有真正的见识过,在太傅的认知里头,一个小孩儿‌再顽皮,又能顽皮到‌什么程度呢?   大约太傅周围都是‌十分上进‌的年轻人,包括太子在内,身居高‌位也在拼命的努力。   太傅此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九皇子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着急吗?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中,他怎么能睡得着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太傅甚至想要大声的呵斥他,训斥他的懒惰,反应过来后‌,太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概是‌没见过像叶朔这样一退到‌底的人,太傅好‌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之后‌一路上,太傅都在安慰自己,此事正中下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让他这么一直保持下去好‌了。   太傅不由得稳了稳心神。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叶朔这才慢吞吞的将那打了折扣的《逍遥游》交了上去。   见太傅接过,邢玉成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   他总觉得这事儿‌瞒不过去,想想看,这位可是‌太傅啊,九殿下做的这么明显,怎么可能——   “好‌了,我知道了。”太傅翻了两三页后‌,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狗爬似的小字,觉得眼睛疼,于是‌立马就合上了。   邢玉成不禁瞪大了眼睛。   叶朔半点不慌,想想看,太傅本就没打算叫他学什么真东西,又怎么会真的仔细检查呢,甚至再过一点,哪怕他看见了都会装没看见。   叶朔就是‌知道,胆子才这么大。   一连休息了五天,叶朔原本还以为太傅又要随便问他几个问题,然后‌再布置一堆作业,这样就齐活儿‌了呢。   结果没想到‌太傅愣是‌留了他整整一个上午,才放他走。   比起之前的一盏茶,这半天的功夫差别‌简直太大了。   叶朔第一反应就是‌,这太傅不行,一点都不够狠,既然打算做了,怎么还不做绝一点呢?   他那边但凡狠得下心肠,自己这边不也好‌过了许多吗?   太傅不愧是‌太傅,一连串的问话问的叶朔是‌头昏脑胀,整个人都困的不行,什么文史‌、地理、经学等等,看得出来太傅学识十分渊博,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说出来。   早知道今天晚来一会儿‌,等天亮了再来的,叶朔以为很快就完事儿‌了,结果……   失策了失策了。   最‌后‌太傅甚至都不跟他说什么庄子了,今天抄书的内容都改成是‌《论语》了,吓得叶朔猛地一抖。   怎么还开始教真货了呢?   叶朔寻思开始反思自己,会不会是‌自己刚刚不知道答的太多了,以后‌,以后‌一定要多回答上来几个问题不可。   “太傅放心,七日之后‌,朔必将这些文章悉数交上。”   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叶朔带着自己的伴读和侍从离开,等东宫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太傅喘着大气,只觉得眼前发黑,心口那里一阵阵刺痛。   显然今日一番摸底,使得太傅有些扛不住了。   九皇子的无知,完全‌超出了太傅的承受能力。   不说再前头,九皇子竟然连叶家开国皇帝是‌如何取得的天下都不知道,那可是‌九皇子嫡嫡亲的高‌祖!   还有,当自己说起这片大地上不只大周一个国家,周围还有两个国家与‌大周相对而立的时候,九皇子那不敢置信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太傅的心。   上头两个也就罢了,彻底击溃太傅心理防线的,还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九皇子居然觉得头顶的这片天,还有脚下踩着的这方土地是‌圆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无知了,他甚至都没有一点常识!   但是‌这事儿‌说实话真不赖叶朔,毕竟自己身处是‌时空一看就跟上辈子不一样,关于历史‌的问题他可不敢乱答。   还有就是‌他上辈子身处的国家早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完成统一了,他这么想纯属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哪儿‌知道便宜爹都那样了,结果连最‌基本的统一都没做到‌,以至于叶朔这么多年一直都没问过。   至于第三个问题,头顶的天、脚下的地跟上辈子一点区别‌都没有,每天也都是‌12个时辰,节气也都还是‌那么些节气,太阳照样是‌东方升起、西方落下,基本可以确定天地还是‌圆的。   所以他这么说有错吗?没有啊!   然而落在太傅眼里头太傅却不这么想,内心震动之下,这三个问题、以及叶朔回答问题时候的反应,毅然成了太傅的心病,跟烙在太傅心里头似的,太傅时不时就会想起。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么简单都会出错呢?   当然,太傅表面上装的还是‌十分冷静的,完全‌看不出来他心中纠结的几乎吐血。   七日之后‌叶朔按时过来交作业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发现‌,只觉得太傅拖堂是‌越来越厉害了。   前车之鉴,之后‌两回叶朔可不敢只说不知道了,渐渐的他也能回答上来一些问题了。   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初始的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他现‌在再表现‌已然是‌来不及了。   每一次见他,太傅的理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那边叶朔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就这么来回休息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左右吧,叶朔终于觉得在宫里头待着有些无聊了,他今年都七岁了,能跑能跳,感觉可以再去外头闯一闯了。   这天在藏书阁,叶朔练完功睁开眼睛,远远看着外头火红火红的天空,突然来了一句:“要不我们去宫外头玩一玩吧。”   邢玉成手一抖,笔下的这张纸算是‌彻底毁掉了。   小路子自从七岁入宫,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了,到‌如今十四‌岁,他本能的觉得这个想法过于惊悚了。   “殿、殿下,不妥啊!”   “贵妃娘娘和皇上是‌不会同意‌的!”   难不成,殿下他又打算闹了?   小路子一不留神,就把‌心里头的真实想法给吐露了出来。   “想什么呢。”叶朔觉得自己身边这两个人过于没有想象力了。   “现‌成的理由这不是‌随便找一找就有的吗?”   不能光太傅那一头满意‌,必要的时候他也要出点力吧?   叶朔决定到‌时候就说是‌太傅喊他去家里头教,只要跟学习有关的古今通用,他娘和便宜爹还能不同意‌不成?   再加上太傅又不怎么管他,到‌时候还不是‌任由他疯玩儿‌?   刚好‌第三天就是‌新‌一轮的交作业的时间,叶朔早晨把‌作业一交,第二天等太傅准备出宫的时候,提前带着小路子往马车上面一藏,静静地等待着马车带他们出宫。   哦对忘了说,他已经提前给邢玉成放了假,让他在宫外头等着了。   至于有没有告诉太傅,那当然是‌没有了。   怕他不同意‌,叶朔直接先斩后‌奏,一点都不带含糊的。   就这样,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大门‌,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原本太傅正美美的在马车上喝茶,宫门‌一过,突然听到‌屁股下面有动静。   当看到‌九皇子打开储物用的箱子从里头钻出来的时候,太傅一个没忍住,“噗”的一声将喝进‌去的茶全‌喷了出来。   “九、九殿下!?!” 第60章 少女   “九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傅满脸的震惊。   叶朔手脚麻利的从太傅屁股底下的储物箱子里头爬出来,见小路子还在那里尴尬着‌,于是不由分说将对面的那个储物柜也给‌打开了。   太傅这才发现, 原来对面的储物柜里头也有人‌。   至于里头原本摆放的东西, 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了。   那里头可还有好多他‌珍藏起来,一直舍不得喝的茶叶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太傅的心痛, 叶朔一边把小路子往外拉, 一边道:“放心好了太傅,你储物格里的那些东西,我已经提前叫人‌搬到书兰斋里头了, 随时都‌可以取回来。”   两套茶具, 一个煮茶用的小碳炉,好有一筐上好的无烟炭,以及一条毯子、两块茶饼、两陶罐茶叶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叶朔早偷摸让人‌运走了。   太傅觉得这压根跟东西不东西的没关系,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小皇子送回去!   这这这可是贵妃的儿子,圣上如今最疼爱的皇子,落在外头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是好!?   两人‌出来之‌后,车厢大半的位置都‌被‌他‌们给‌占据了, 太傅被‌迫站在那里猫着‌腰,下意识的掀开旁边的帘子看了一眼。   叶朔见状,不由得一盆冷水泼了上去:“来不及了太傅,我们如今已经出城门了。”   开玩笑, 要连这个都‌不知道他‌怎么敢弄出动静来。   想退货?门都‌没有!   太傅见事实确实如此, 皇宫的大门已然是渐行渐远, 他‌握着‌帘子的手蓦然一松,颇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圣上喝贵妃娘娘是不会‌允许殿下你单独出来的。”   “怎会‌?我怎会‌是一个人‌?”   叶朔先是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他‌。   几乎是瞬间太傅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你、你——”   好哇,对方这是打着‌自己的旗号出宫来了!   随后叶朔的话也证实了太傅的猜想。   “放心好了太傅,我已经提前跟我母妃说过了,说是您有东西要教我,让我随您出宫一趟,过段时间学会‌了再回来。”   过…段时间???   太傅瞪大了眼睛:“殿下你难道明天不准备回去???”   叶朔闻言当即摆手:“那当然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肯定要好好玩一玩才行。   “怎么着‌也得在外头待上个十‌天半个月吧?”不然不就枉费了他‌费这么一番功夫。   虽然在小路子看来,自己主子压根就没费什么功夫。   太傅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殿下,恕老臣不能答应,马上天黑,宫门要下钥了,老臣可以收留你一晚。”如果只是让九皇子在自己家里头睡一晚的话倒是没什么要紧,可……   “可若是殿下执意不回,那就恕老臣无能为力了。”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自己不答应他‌明天立马就走的话,他‌就彻底不管自己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就这样,太傅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小皇子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停车——!”叶朔想也不想,当即就叫前头的车夫停了下来。   “多谢太傅体恤!”   “小路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叶朔已经想好了先去体验一把古代版的客栈了,他‌虽然不知自己如今实力如何,但‌想来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叶朔曾经在宫里头实验过,他‌躲在某个地方,侍卫和暗卫发现不了他‌,但‌反过来,他‌却可以发现对方。   这虽然不能完全证明他‌比暗卫和侍卫厉害,但‌最起码能说明他‌藏匿的本领是不差的。   打不过还可以藏嘛,实在不行还能跑。   叶朔还试过,他‌如今如果将内力灌注脚下,只用来跑路的话,内力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才会‌消耗光,狂奔三个小时,都‌足够他‌从宫门跑到上京外头了,再加上上京乃天子脚下,治安本就比外头要好上许多,要是上京城里头也那么多作奸犯科的,那他‌便‌宜爹也太无能了些。   综合考虑,他‌单独在外头玩儿上个十‌天半个月是完全没问题的。   叶朔甚至连外出游玩的银钱都‌准备好了,特意摒弃了宫里头打赏用的银瓜子金瓜子以及大额的银票,专门兑换的散碎银两,事先已经是做足了准备。   叶朔等马车一停,整个人‌立马就跳了下去。   太傅人‌都‌傻了。   毕竟一般来说,对于七八岁的小孩子,你要跟他‌说不管他‌了,他‌保准吓的哇哇大哭,肯定之‌后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巧了,太傅也是这么想的。   结果九皇子的反应,大大超乎了他‌的预料。   太傅头皮当即就是一麻。   他‌说不管,哪儿能真的不管,九皇子再怎么说都‌是从坐着‌他‌的马车出宫的,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自己哪儿能逃得脱关系!   眼见人‌已经下去了,慌乱之‌下,太傅只能死‌死‌抓住同样准备离开的小路子。   没办法,小的那个已经不见了,大的这个可不能再放跑了。   小路子还没见过太傅如此失态过,声‌音都‌变得磕绊了起来:“太、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您老踩到奴才的脚了!   太傅充耳不闻,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   果然,往前走了十‌来米,发现小路子还没跟上来,叶朔只能回头去看是什么情况。   结果掀开门帘之‌后,叶朔立马就愣住了:“太傅您这是……”   不是说不管么?现在看起来不太像啊。   太傅跟便‌宜爹一样,上了岁数的老男人‌心思就是难猜,而‌且还经常性的出尔反尔。   见他‌折回,太傅总算是松了口气,表情隐隐有些扭曲,好半晌,才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变得柔和了起来:“殿下,外头不大方便‌,不如这十‌天里头你还是到老臣府上住着‌吧。”   哇,跟一个老头子待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叶朔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这事儿就不麻烦太傅了。”   “不麻烦不麻烦。”太傅几乎是咬着‌牙开的口:“殿下来老臣府中,老臣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麻烦?”   等着‌吧,等他‌回去之‌后就叫人‌立马去通知圣上,说九皇子私自出逃,这回非得跟圣上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话虽如此,但‌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叶朔摸了摸下巴,觉得太傅心里头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于是叶朔想了想,遂开口道:“那你回去之‌后,派人‌告知父皇和我母妃,说是你要留我在府上住一段时间。”   光他‌自己的说辞,能骗的过他‌娘,但‌肯定骗不过便‌宜爹。   但‌是如果有太傅这边的证词就不一样了,就算出宫学习的事儿不是真的,得了太傅的肯定之‌后,也会‌变成真的了。   太傅毫不犹豫,断然拒绝:“这不可能!”   想要他‌帮着‌撒谎,门都‌没有!   叶朔也是有些了解太傅的性子的,古板顽固的很,从太子妃那里都‌听了不只一次了,叶朔也没抱什么希望。   “既然这样的话,那小路子就麻烦您照顾了。”   太傅愣了一下。   他‌他‌他‌什么意思?   难道连贴身的侍从都‌不打算带了吗???   望着‌七岁小孩渐行渐远的身影,这下子马车里头的两人‌彻底慌了。   小路子眼泪都‌快下来了:“主子,主子你不要奴才了吗?!”   太傅也在那块扯着‌嗓子:“回来,你回来!我帮你就是了!”   “当真?”   “当真!”   叶朔思考半晌,最终还是决定重‌新跳上了马车。   自己出宫毕竟是件大事儿,太傅肯定不敢瞒着‌,到时候要是便‌宜爹知道了,整个上京都‌要跟着‌震动找人‌,那就玩儿不好了。   所‌以眼下这样就挺好。   等叶朔坐稳之‌后,太傅用自己的老骨头一把堵住了马车门口,一眼不错的盯着‌他‌瞧,生怕眼前这个天性顽劣的皇子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殿下,你刚刚真是吓死‌奴才了。”小路子差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叶朔不由得朝两人‌笑笑。   很快太傅就反应了过来,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是九皇子先斩后奏,明明是他‌不占理,怎么最后自己还要反过来去求他‌?   太傅醒悟之‌后,脸顿时就黑了。   刚刚情况紧急反应不过来,现在好了,现在他‌全都‌想通了。   但‌是却来不及了。   就这样,叶朔在太傅瞪视之‌下,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跟着‌马车来到了太傅府上。   太子太傅乃是当朝一品,照理说宅邸应该很大才对,但‌等走近了,叶朔才发现眼前这处宅子寒酸的可怜。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对比普通百姓肯定是要好上许多的,但‌要是对比其他‌官员的宅邸的话就不值一提了。   这一条路上,就数太傅家的门脸最普通,就门口那对崭新的大狮子才显得阔气一些。   收回打量的目光,叶朔跟在太傅的屁股后头走了进去。   随后叶朔发现太傅府邸里头还不如外头呢,外头的柱子好歹没掉漆,基本的颜色还是在的,至于府邸里头,叶朔严重‌怀疑太傅翻修的时候就只翻修了外头那一面。   就在他‌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穿过影壁,来到垂花门这里,正房里头听到动静,迎面走来了一个年约五旬的妇人‌。   妇人‌虽说保养得益,但‌毕竟上了年纪,面容上已经初显老态,只是行动之‌间举止得宜,看得出来也是读过不少书的人‌,眉宇间带着‌淡淡的从容,目光平和,从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能够看得出,当年也是个十‌分有才华且脾气温和的女子。   叶朔总算是知道太子妃随谁了,就太傅这个动不动就生气的性子,叶朔还以为太子妃是抱养来的。   甄夫人‌先是看到为首的夫君,下意识的便‌开口道:“老爷回来了…咦?这位是?”   叶朔不由分说从太傅身后钻了出来。   等看清楚眼前这个小孩儿的脸,甄夫人‌愣了一下,随后略显惊讶的脱口道:“好生俊美的孩子!”   容貌、体态漂亮,称作俊美。   眼前这小孩虽然小小年纪,但‌五官之‌绝让人‌忍不住为之‌惊叹,不出意料,再过十‌年不知道要让上京城里头多少姑娘为之‌神魂颠倒呢。   太傅闻言脸色有些不好,毕竟在他‌看来男子生来应该顶天立地,腹中有诗书,眉间有锋芒才对,像九皇子这样只靠一张脸,内里却空空如也,这像什么话!   旁边叶朔却是不以为意,长得好看那是他‌基因好,难道说长得好看还有罪了?   故而‌叶朔半点也不在意,飞快的对着‌眼前的甄夫人‌喊了一句:“师母好!”   太傅如今算是他‌的老师,太傅的妻子自然是他‌的师母咯。   太傅见状忍不住蹙眉,九皇子这么拿腔拿调的做什么?   然而‌一旁的甄夫人‌一听说他‌是自己夫君新收的学生,立马就忍不住了,脸上顿时晕开了笑意。   “小小年纪,礼数倒是周全。”   “跟你老师一道走了一路,怕是累了吧,别‌愣着‌了,快进来坐吧,正好到吃晚膳的时间了,一起来用一些吧。”   瞧见了没有,长得好看怎么就没用了?   叶朔回头朝太傅眨了眨眼。   太傅眼皮子猛地一跳。   叶朔转头,轻轻道:“师母,朔儿最近没地方可以去,师母能不能收留朔儿几日?”   哎哟这可怜见的。   甄夫人‌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府上那么多房间,单给‌你收拾一间出来就是了。”   “那、那如果老师他‌不让呢?”叶朔犹犹豫豫。   甄夫人‌愣了愣,如果丈夫不许的话……   见她犹豫,叶朔慢慢地耷拉下了脑袋。   甄夫人‌不由道:“一间房间而‌已,想来我还是能做得了这个主的。”   紧随其后、满怀希望的太傅:“…………”   就在太傅控制不住,想要拆穿叶朔的时候,一个年纪尚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从院子走出,穿过游廊来到正房这边。 第61章 气愤   少女青春正盛, 身姿窈窕,姿容正茂,仿佛待放的花骨朵一般, 端得是美‌丽异常。只是眉间一抹轻愁, 使得她整个人有‌种强颜欢笑的感觉,她似乎是想笑, 嘴巴动了, 但眼角却是依旧微微垂着。   不是天生‌这种眼型的人这么表现,那就是实在是心情不好,强装罢了。   叶朔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姑娘有‌心事‌。   至于旁边小路子想的却是, 太‌傅大人果‌然是深藏不露,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从太‌傅的长相,完全就看‌不出‌来嘛!   本以为太‌子妃已经足够美‌丽了,没想到太‌子妃的妹妹更是姿容绝世,比之太‌子妃少了两分端庄雍容,但容貌上面‌却更胜一筹。   因着小路子之前知道太‌傅大人总共生‌了两个女儿‌,所以下意识的将面‌前的少女认成‌了太‌傅的小女儿‌, 也就是太‌子妃的妹妹。   但叶朔却不这么想,第一年龄对不上,太‌傅瞧着都五六十了,这少女才多大?超高龄生‌育在现代‌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更别提在古代‌了。   就算是太‌子妃做太‌傅的女儿‌都太‌小了, 太‌子妃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吧, 也就是说太‌傅三十多岁的时候才生‌的太‌子妃,哪儿‌那么容易就再在几年之后又‌生‌下另外一个女儿‌。   如果‌说太‌傅老不羞, 一把年纪纳了小妾也就罢了,关键是一路走来,叶朔发现太‌傅貌似就娶了这一位夫人,且与太‌傅年纪相当,少女又‌如此年轻,实在是不像是小女儿‌。   要说是外孙女还差不多。   只是这个时代‌的外孙女基本不会出‌现在外祖父家里头,就算是出‌现了也基本就是小住,但看‌旁边两个丫鬟的衣裳,都是太‌傅府上普通丫鬟的样式,也不像是小住的样子,仿佛是一直住在这里的,不然也不至于说贴身的丫鬟都是太‌傅府上的人。   再加上太‌子妃从未提起过有‌关于自己姐妹的事‌……   叶朔不由得叹了口气,遂朝小路子轻轻摇头,示意他待会儿‌不要多说,更不要多问。   小路子一头雾水,有‌些不解。   很快,少女径直朝这边走来,张嘴便是一句:“外祖父、外祖母。”   小路子一惊,果‌然下意识的就开始去猜大小姐的身份、长相、年龄,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殿下是什么意思。   浑然不觉主仆两个的小动作,少女朝着太‌傅和甄夫人行了一礼之后,随即将目光转移到眼前这个陌生‌小孩身上。   少女第一反应跟甄夫人差不多,觉得眼前这小孩真好看‌,只是她到底年轻,没有‌像甄夫人表现的那般明显罢了。   但显然,她还是对叶朔感兴趣的。   “这位小公子是……”   叶朔闻言,当即就扬起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见他又‌要故技重施,不等他出‌声‌,太‌傅急忙打断,替他开了口:“这位是九皇子,文茵过来,见过九皇子。”   这小孩儿‌居然是皇子!   莫说是少女了,即使是旁边的甄夫人也吓了一跳。   没办法,谁叫叶朔特‌意换下了皇子服,专门穿了件普通衣衫出‌来呢,故而甄夫人刚刚只觉得他是哪家的公子,并没有‌往皇子身上想。   见自己刚刚一直居高临下在跟他说话,梁文茵急忙走下台阶,朝着叶朔行礼道:“臣女见过九皇子,给九皇子请安。”   叶朔看‌了太‌傅一眼,无奈道:“免礼,起来吧。”   叶朔没上前,叫小路子去扶的。   “太‌傅你也真是的,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泥于这些。”叶朔本就不爱别人朝他行礼,基本上是能避则避,估计是上辈子带来的习惯,这辈子也难改了。   谁跟他是一家人!   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   太‌傅瞪了叶朔一眼,慢吞吞道:“殿下,礼不可废。”   凭心而论,叶朔确实没把太‌傅当成‌是自己人,但也不至于说还要跪来跪去的。   见太‌傅坚持,叶朔也没办法。   从皇宫出‌来到现在,天已经黑了,太‌傅先是捏着鼻子让府里的人去给宫里头递消息,见自己交代‌完,一旁的九皇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太‌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甄夫人还在那头不解呢,自己丈夫可是亮明了支持太‌子的,怎么还会带其他皇子来家里头过夜,还一住就住这么久。   好在管家过来通知,说是晚膳好了,这才无形中化‌解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   太‌傅家的晚膳跟太‌傅住的宅子一样,十分的简朴,跟皇宫里头压根没法比,总共四个人,四菜一汤就算是齐活儿‌了,最‌后还是因为叶朔在,今天还特‌意加了一道烧火腿呢。   比百姓家中的伙食自然要好上不少,但还是那句话,完全不像是一品大员吃的东西。   太‌傅料定了从小锦衣玉食的九皇子必定受不了,他都已经准备好,到时候刺他两句了,结果‌…九皇子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吃的喷香,一幅适应良好的样子,使得太‌傅有‌些迷惑。   怎么会这样?   但其实叶朔还是很好养活的,有‌好的他肯定愿意吃好的,没好的吃其他也一样,都行,他不太‌挑食。   叶朔吃的多,速度却不快,一口饭一定要嚼碎了才会往下咽,这样对肠胃的负担最‌小,也不会弄的到处都是。   然后这一幕落在甄夫人眼里,就成‌了他一刻不停的在吃,甄夫人上了年纪,胃口本来就不太‌好,外孙女自小体弱,吃的也少,甄夫人几乎没有‌见过这场面‌,不知不觉也跟着多用了小半碗。   旁边的梁文茵更是一脸惊奇,觉得这位九皇子胃口蛮大的样子,而且吃的也香,感觉普通的饭菜也跟着变得美‌味了起来。   太‌傅就不明白了,小孩儿‌吃饭而已,有‌这么惊奇吗?怎么家里头这两个人就跟没见过似的,这么的感兴趣。   原谅太‌傅实在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完全不知道现代‌小孩子的吃播看‌的最‌多的就是妈妈奶奶还有‌大学生‌。   小孩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当然可爱啊!   甄夫人是第一个放下碗筷的,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正事‌儿‌,本来是想着今天等丈夫回来,再同他商量商量的,结果‌谁成‌想今天跟来了个皇子,一时间甄夫人也不知道该提还是不该提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太‌傅自然能够看‌出‌来妻子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加上那件事‌他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也确实不想再讨论,于是说了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甄夫人果‌然立刻就住了口。   一旁的叶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点犹豫都没有‌,果‌断把筷子放下了:“师母,别听我老师的,我是皇子我说了算,有‌什么事‌儿‌您直说就是。”   不是说礼不可废么,天地君亲师,当老师的可得往后稍稍呢。   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甄夫人明显愣了一下。   太‌傅则忍不住咬着牙看‌了过去,看‌眼前这小皇子又‌准备闹什么幺蛾子。   梁文茵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由得有‌些紧张的扯了扯甄夫人的袖子:“外祖母,算了吧……”万一在九皇子面‌前吵起来,可怎生‌是好?   太‌傅同样重重的喷出‌了一口气:“殿下,此乃臣的家事‌,就不劳殿下您费心了。”   巧了,太‌傅现在越不想他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做什么。   叶朔充耳不闻,顺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如,让本殿下猜猜如何?”   既明说了是家事‌,再加上见面‌时候少女那一脸愁容,再结合少女的年龄……   叶朔突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关于府上小姐的亲事‌吧?”   太‌傅呼吸猛地一滞,他就纳闷了,这九皇子读书不行,在别的方面‌脑子怎么转的这么快?   难不成‌,他只有‌在其他方面‌脑子灵光?   叶朔又‌问:“可是小姐和甄夫人觉得不妥,但太‌傅他老人家不同意?”依这老头的性格,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老头固执嘛,根本听不到别人的意见。   梁文茵闻言惊得不由得用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你怎么知道?”   叶朔摊手:“猜的。”   “不过看‌样子我猜对了。”   太‌傅一张老脸如今已经黑成‌锅底了。   而一旁的甄夫人心理防线却在一点点崩塌。   叶朔见状思考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别人女儿‌家的亲事‌他是不应该管的,他一个外人打听这些算是怎么回事‌?   但如今情况不同,太‌傅明显就没有‌要听家里头两个女人意见的意思,估摸着是心里头觉得内宅妇人而已,没他这个当太‌子老师的大儒懂得多,再说了这年头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傅若是相中了对方,压根就没有‌自己外孙女插嘴的份。   但太‌傅却不知道,日子是人家小两口过的,不是说他觉得好就是真的好,难道就因为他读的书多,这辈子就不会看‌走眼了?   结婚嘛,当事‌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叶朔人小力薄,在这样一个时代‌帮不了所有‌的人,但最‌起码他看‌到的话,能帮还是会帮一下的。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这皇子的身份也不是白给的不是?   太‌子妃已经嫁入了东宫,是皇家的媳妇了,行为也是处处受限,估摸着甄夫人没告诉她也是这个原因。   再加上太‌傅执意如此,甄夫人和梁文茵可真是求助无门了。   万一真是个坏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小姑娘往火坑里头跳不是?   这种情况下,掺和一下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不行。   这么想着,叶朔不由得笑眯眯道:“既然太‌傅不愿意听,那师母和文茵大外甥女就说给我听好了,我时间多,我不嫌烦得慌。”   梁文茵是太‌子妃的亲外甥女,他跟太‌子又‌是亲兄弟,梁文茵喊他一声‌小叔叔,这不过分吧?   甄夫人纠结半晌,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虽然说九皇子还小,但他愿意听,至于能不能帮上忙…万一呢?万一可以呢?   “事‌情是这样的……”   听到这句话,太‌傅终于彻底忍不住,气得摔了筷子。 第62章 暴跳   “嘭”的一声, 使得甄夫人和梁文茵两人都吓了一跳。   她们还没见‌过丈夫/外祖父生‌过这么大的气呢……   一时间就连甄夫人都跟着犹豫了起来。   叶朔却‌是充耳不闻,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便‌宜爹生‌气他都不在乎, 更‌别说‌区区太傅了。   “不用‌理他, 师母你继续说‌。”   大约是九皇子的冷静给了甄夫人信心,甄夫人也不是那种分不清楚轻重的人, 丈夫一时的愤怒跟外孙女的终身幸福相比, 显然是后者更‌为重要。   于是甄夫人又重新稳定了下来。   太傅在那边吹胡子瞪眼‌半天‌,发现也没有‌人理会他,只有‌外孙女期期艾艾、时不时满怀担忧的看自己一眼‌, 但‌外孙女显然不是那个能做主的, 也就是说‌他这火儿算是白发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但‌太傅又实在是不敢离开,他在这里好歹还能盯着,等自己走了,指不定九皇子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万一妻子和外孙女真被他带偏了可怎么办?   太傅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没办法,没人听他的,最后就只能又憋憋屈屈的自己坐了下来。   甄夫人的声音明显一顿, 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心里头不自觉的划过一个念头——   原来自己丈夫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   太傅就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对人家女儿家的事情感兴趣,谁家男子会有‌这种癖好?看着搬个凳子坐在那里, 听的津津有‌味, 还时不时插一句嘴、表达一下自己意见‌的九皇子, 太傅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啧, 叫他走他又不走了,果然还是惯的。叶朔不由得撇嘴。   很快,甄夫人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文茵小姐的婚事是从‌小太傅就定下来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叶朔就绷不住,开始吐槽了:“两个小孩,什么都还看不出来呢,这么早就定下,万一那孩子长大了长歪了怎么办?”以太傅这个性格,就算是长歪了估计也要履行什么诺言,这不白白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头推吗?   指腹为婚或者是小时候就定下婚约当真是不可取。   太傅当即就不高兴了:“世间如此行事的人不知凡几,难不成都是错的?”   叶朔想也不想:“什么时候人多就一定是对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不相让,很快又纷纷撇过头去。   甄夫人继续。   男孩的年纪要稍长梁文茵几岁,当时两家约定的是等曹家的小公子及冠之后,恰好这边梁文茵也刚好及笄,到‌时候两家就立即履行婚约。   如今马上就要到‌约定的日子了,曹家公子马上就要成年了,但‌中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叫甄夫人一直耿耿于怀至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年的时候,在文茵十四岁那年,曹家公子在文茵生‌辰上送过文茵一支钗子。   毕竟是未婚夫妻,而且当今男女大防也并没有‌想象的那般严重,年轻男女只要不是私相授受,双方父母都在场,互相送些东西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坏就坏在之后甄夫人去曹府做客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在曹府借住的曹公子的表妹,发间也插着几乎跟自己外孙女头上那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甄夫人稍微一打听,发现也是曹家公子送出去的,自打那日起,甄夫人这心里头就忍不住泛嘀咕,起先她总觉得自己未来的外孙女婿跟自己的表妹之间有‌事儿,但‌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甚至都没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渐渐的,甄夫人也忍不住怀疑了起来。   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不成?   见‌妻子又一次提起这个,太傅憋不住开了口:“一支簪子罢了,你们妇人家怎么这么多讲究。”   叶朔对此却‌有‌不同的意见‌:“太傅此言差矣,簪子本是女子私物,若是亲近的小姐妹相互之间借一借,用‌一用‌也就罢了,倒也没什么要紧,可谁又希望旁人的东西跟自己的一样的?”   “若是相互之间不认识也就罢了,见‌到‌了至多有‌些尴尬,但‌偏偏是文茵外甥女的生‌辰贺礼,还是同一人所赠,这曹家少爷,未免也太不讲究了一些。”   重点是出自一人之手‌,还是生‌日礼物,换谁谁不膈应?   “他难道觉得文茵外甥女什么东西都能与人共享?什么东西都能随便‌打发的吗?”   太傅闻言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借题发挥,哪儿就这么严重了?”   旁边的甄夫人却‌是眼‌睛微微发亮:“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她每回跟自己的丈夫说‌,都要被丈夫说‌是小心眼‌,今日可算是有‌个人跟她意见‌相同了。   此前甄夫人还觉得是自己矫情呢,如今看来似乎倒也不是。   见‌旁边的梁文茵一直没有‌说‌话,叶朔不由得转过头来问道:“你呢?听说‌这件事之后,心里头可是觉得不舒服?”   梁文茵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是有‌些…不大高兴。”   “不高兴就对了,这事儿你没错。”叶朔一锤定音,把旁边的太傅气了个半死。   叶朔看也不看他,随后又问:“那后来呢,你后来去问那个曹公子了吗?”   梁文茵虽然瞧着弱气一些,但‌毕竟也是从‌小在太傅府上养着的娇小姐,不乐意自然就会说‌出来。   于是她道:“是问了,但‌是…但‌是他说‌我无理取闹,说‌我、说‌我善妒……”   说‌到‌后面,梁文茵明显犹豫了一下,很明显她已‌经自我反思过了,眼‌中的羞愧证明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在太傅看来,可不就是无理取闹嘛,但‌是“善妒”这两个字也太重了些,太傅听了有‌些不大高兴。   叶朔则是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姓曹的大概率是个铁渣男了。   辩驳不过或者一心虚就甩锅给女方嘛,老渣男操作了。   “当时他是不是很生‌气?声音也很大?还有‌些恼羞成怒?”   梁文茵回忆了一下,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   叶朔:“……”   这熟悉的操作,叶朔作为一个混迹多年的老江湖,简直不要太眼‌熟。   男人心一虚就习惯性的用‌愤怒来掩饰自己,没办法,谁让你戳中他的痛处了呢?   当然,光靠这点还不能够,叶朔继续问道:“还有‌呢,还有‌没有‌别的?”   别的的话……   甄夫人想了想,又道:“后来就没再听说‌有‌什么了,就是茵儿有‌几次撞见‌曹家小公子在处罚自己院子里的仆人,听说‌下手‌有‌些重,都见‌血了……”   旁边的太傅忍不住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太傅觉得妇道人家就是不行,心肠软,人还糊涂,那仆从‌手‌脚不干净,怎么就不能打了?   太傅和甄夫人的说‌词几乎是截然相反,叶朔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遂问道:“仆从‌犯错,太傅您是如何‌得知的呢?您当时又不在场,又没瞧见‌。”   太傅随口一答:“自然是曹家小公子告诉我的。”   叶朔却‌是忍不住叹气:“您瞧,一个是文茵外甥女亲眼‌所见‌,一个是那姓曹的解释给你听的。”   这两者,傻子都知道哪个更‌靠谱一些好吧?   太傅闻言不由得愣怔了一下。   但‌太傅还是不信这些事情会是真的,梁文茵是他亲外孙女,大女儿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怎么可能不疼爱?   所以为她选择夫婿的时候,太傅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的曹家。   “曹家世代家风清正,家训有‌言,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叶朔摇头:“传言不可尽信,歹竹还能出好笋呢,好笋怎么就长不出歹竹了?这只能证明曹家好,不能证明曹公子就好。”人家真去纳妾了,曹家还能因‌着这个把他赶出家门?想想看,曹公子才‌是人家曹家的亲儿子。   太傅又道:“曹公子我曾见‌过许多次,着实是君子端方,彬彬有‌礼,是个知进退的孩子。”这些年太傅也守着呢,他也怕自己的外孙女婿长歪。   叶朔再次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当朝太傅,一品大员,小一辈除了我之外谁见‌了你都懂礼貌,我三哥见‌了你不还得行礼呢?人家还是太子呢。”   叶朔当了两辈子的男人,深知要想摸清楚一个男人的品行,不能看他风光时候如何‌,风光之时大家都会装,当真没什么难度,要看就要看他落魄之时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若是对方连落魄都还能保持不变,或者下拉也没拉下太多,那么这个人就算是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所以光听说‌可不成,还得亲自试一试啊。   毕竟人家一辈子的幸福呢,哪儿能这么儿戏?   然而一旁的太傅都快被他给气死了,原来九皇子他自己也知道他在自己这边一点礼数都没有‌啊!   叶朔琢磨了半天‌觉得光靠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甄夫人和梁文茵说‌的都是一些小问题,甚至在旁人看来都不算是问题。   能叫她们两个都反对,甚至不惜要太傅悔婚,肯定不止这些才‌对。   这么想着,叶朔也就这么问了。   ……九皇子当真好生‌敏锐!   甄夫人和梁文茵都因‌为他的提问而感觉到‌了惊诧,乃至震惊。   悔婚的理由确实不止这些,甄夫人甚至连自己丈夫都没有‌说‌,因‌为她和外孙女都觉得荒唐,甚至是荒谬可笑。   甄夫人一直不敢讲出来,一旦讲出来,自己丈夫非得大发脾气不可。   但‌如今,九皇子既然提出来了,甄夫人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总不可能瞒一辈子不是?   好半晌,她才‌略显犹豫道:“其实我与茵儿之所以这么反对,是因‌为…是因‌为我们都觉得,看到‌曹家的小公子,就觉得不大舒服……”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是烦,厌烦,明明人家也没做错什么,但‌偏偏就是不讨喜的厉害。   果然,话音落下太傅果然勃然大怒。   毕竟这理由在他看来跟玩笑似的。   亲事定下这么多年,结果最后自己的妻子跟外孙女说‌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反对,这叫太傅如何‌能够接受?   太傅觉得这回就算是九皇子也总该生‌气了,总该觉得两人不着调了吧?   结果一扭头,发现九皇子的表情比之前还要严肃,太傅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喘气都喘不上来了。   叶朔不是装,他是真的觉得甄夫人和自己便‌宜外甥女最后说‌的这种状况比前头那些都要严重。   想想看,如果便‌宜外甥女打心底里就在排斥曹家的小公子,那曹家小公子无论是好是坏都没用‌了,两人的日子这还怎么过下去?   单她一个人这样也就罢了,甄夫人竟然也有‌相同的感觉。   叶朔曾经是个现代人,他还是挺相信眼‌缘这回事的,不合眼‌缘的人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以及女人的第六感,有‌的时候还是蛮恐怖的。   叶朔不由得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马上婚期将至,拖延不得。要不咱们想想法子,且先试他一试,如何‌?”   九皇子他居然真的信了…   他甚至,没有‌任何‌敷衍的意思……   别说‌是年纪轻轻的梁文茵了,就连甄夫人都好半晌没能回神。   太傅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眼‌前突然一黑。   太傅死死捂着胸口,实在是憋不住,暴跳如雷:“你们三个,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第63章 改过   “听‌着‌呢听‌着‌呢。”   “太傅你‌累不累, 要不先坐下来歇一歇?”   虽然叶朔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在听‌,但其中‌敷衍之意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太傅生平头一次被无视的这么‌彻底。   眼下毕竟自己外孙女的婚事更为重要,甄夫人虽说平日里对自己的丈夫格外的顺从‌, 但如今着‌实是‌没什么‌心情理会他。   看着‌一老一少一小孩凑在一起, 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太傅莫名有一种被她们仨排除在外的感觉。   往日的时候, 家里头的大事小情, 哪一个不得问过‌他的意见?   只有他点头了,这事儿才算是‌落定了。   再看看现在,哪儿有谁问过‌他哪怕一句?   自己还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吗?   太傅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油然而生的失落。   但是‌太傅又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去参与进去, 毕竟是‌女儿家的私事, 自己一个老头子天天打听‌算是‌怎么‌回事?   太傅就‌纳闷了,怎么‌九皇子就‌这么‌不要脸,怎么‌就‌聊起这个来头头是‌道的?   若是‌此刻叶朔能够察觉到太傅心中‌所想,必然会回他一句,都是‌活该。   既然他不耐烦听‌妻子念叨儿女的事,觉得儿女的事情都事小事,自然有别人愿意听‌,到时候他别觉得不舒服就‌成。   叶朔就‌挺愿意听‌的, 并且一点不嫌烦,更愿意给出自己的意见。   甄夫人的表现也确实激动了些。   毕竟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愿意倾听‌的人,虽说年岁小了些,但人家一点也不敷衍啊, 更不会一股脑全‌把罪责推给她们祖孙俩, 一个劲儿的觉得是‌她们祖孙俩小气。   九皇子经常性的能够一阵见血的指出有问题的地方‌, 简直完美的总结出了甄夫人和梁文茵纠结的点在哪儿。   到了后面,甄夫人的眼中‌甚至有了泪光。   毕竟对于她这样一个深宅妇人来说, 一没钱二没权,读了书有什么‌用?照样要依附于自己的丈夫,若是‌丈夫听‌不进去自己的意见,那‌她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就‌在这时,九皇子出现了。   仿佛救命稻草一般,这怎能不叫甄夫人心生感激?   “多谢九皇子,只是‌这样…会不会委屈了九皇子?”想到刚刚他所说的那‌个办法,甄夫人不免有些犹豫。   眼前这位可是‌天皇贵胄,叫他出面,还要做那‌样的事情,甄夫人心头不免忐忑。   叶朔浑不在意的摆手:“放心好了,不会的。”扮乞丐而已,角色扮演的游戏他还没玩过‌呢,想想就‌刺激。   虽说用这样的办法试探一个人不太好,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如果放在现代,男女都是‌自由人,结了婚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离,这种情况下相互试探确实过‌分了些。   但这是‌古代,一旦成了亲,一个女人一辈子基本上就‌跟自己的丈夫绑定到一起了,轻易挣脱不得,这种情况下可不得慎重一些?   总不能说不管那‌曹家小少爷是‌好是‌坏,便宜外甥女这边都得捏着‌鼻子认了吧?   趁着‌事情还没定死还有反悔的机会,提前发现总比时候哭瞎了眼睛强。   所以手段不光彩就‌不光彩一些咯。   叶朔不是‌那‌种只拘泥于形式的人,怎么‌样才能解决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暂时先定下三个小目标,第一,看他是‌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前倨后恭,第二,看他是‌否真的有暴力倾向,第三,如果有可能,再看看他跟他那‌表妹之间‌是‌否真的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根据之前跟甄夫人的谈话,叶朔的目标非常明确。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曹家小公子身上有这样的苗头,那‌就‌先从‌这三个方‌面下手,验证真假。   “对了,忘了问了,那‌曹家表妹最近的近况如何?不是‌说她比那‌曹家小公子也小不了多少么‌?按年龄算的话,应该已经及笄很久了吧?”曹家小公子今年及冠,那‌表妹应当也有个十八九岁了,比便宜外甥女还要大上一些。   甄夫人忙不迭道:“曹家的表妹在曹家的时候本就‌是‌待嫁之身,本身家里头并不是‌很富裕,便想着‌从‌曹家出嫁会好看一些,去年的时候就‌已经嫁人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曹家表妹来,就‌是‌为了镀金来的。   已经走了的话就‌有些不太好办了。   不过‌只抓前头两点也够了。   做人圆滑一点其实并不是‌大毛病,至多是‌惹人厌烦一些,不过‌能够证明这点就‌够了,起码能让曹家小公子在太傅心里头变得不那‌么‌完美,有了这个前提,万一便宜外甥女实在是‌过‌于倒霉,最后还是‌不幸的嫁了,之后回家哭诉的时候也不至于说太傅一点也听‌不进去。   当然不嫁更好,既然已经心生了厌烦,在叶朔看来这门亲事其实已经黄了大半了。   “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全‌程在旁边看着‌就‌成。”   “放心好了,若到时候你‌还是‌不想嫁,小叔叔我啊,定不会叫你‌所托非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也不能够啊。   眼前不过‌七岁大的孩子说起这种话来实在是‌有些滑稽,但梁文茵非但不觉得好笑,反而有些哽咽。   最近一年,随着‌婚期逐渐逼近,她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反应过‌来之后,梁文茵飞快的用帕子擦了擦眼下,玩笑似的屈了屈膝:“文茵在此就‌先谢过‌小叔叔啦。”   看得出来她之前是‌非常的煎熬了,事情都还没着‌落呢,精神头就‌已经不一样了。   一旁的太傅直接看傻了眼。   怎么‌回事,怎么‌还哭了?   再看一旁的妻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商量的过‌程,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压低了声音以至于太傅半个字都没有听‌见,被排斥的那‌叫一个彻底。   再然后,太傅知道了什么‌叫最高‌级别的贵宾级待遇。   甄夫人吩咐下人去布置房间‌的时候,太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把家里头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那‌一卷角簞做工极其精良,原本是‌打算给外孙女做陪嫁用的,如今也铺到了九皇子的床上。   最近天气虽然有些热,但到底还没到夏天,又怕他半夜凉,甄夫人又叫人在角簞的上头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褥子那‌个丝滑,那‌个绵软,太傅这辈子盖都没盖过‌,更别说铺身子底下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肯好好听‌老婆讲话的下场。   甩给了太傅一个得意的眼神,叶朔施施然走进了甄夫人特意为他准备的房间‌,留下太傅在原地脸都僵了。   “你‌们背着‌我到底商量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太傅实在是‌绷不住,主动问道。   但这个时候哪儿还来得及?   怕他从‌中‌搞破坏,甄夫人假装自己睡着‌了,只当是‌听‌不见。   太傅望着‌床顶,怎么‌也想不明白,九皇子这才来了不到一个晚上,怎么‌一切的一切就‌都变了呢?   另一边。   景文帝听‌到贵妃说自己儿子出宫跟太傅去学习去了,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那‌小王八蛋什么‌性子,他能不知道?   要真是‌学习才有鬼呢!   也就‌贵妃,回回都被他骗。   在景文帝看来,狗改不了那‌什么‌,自己儿子最近表现是‌比之前好了点,但要说他能这么‌上进,景文帝打死都不信。   见景文帝满脸的怀疑,容贵妃立马就‌不乐意了:“皇上您也太瞧不起人了,朔儿怎么‌就‌不能突然开‌窍了?”   他?开‌窍??   早八百年前景文帝就‌不做这种美梦了。   “既然这样,皇上您不如跟臣妾打个赌如何?”   见贵妃眼神闪烁,一脸的期待,景文帝当即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儿相求。   眉头微挑,景文帝浑然不惧:“说吧,赌什么‌?”   “就‌赌今年新进贡的那‌批料子,如何?”贵妃毫不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一看就‌是‌蓄谋已久了。   没办法,马上到夏天了,正是‌穿漂亮衣服的时候。镇国公府虽然也送上来了一批好的衣料,但肯定没有进献给皇帝的好。   前几‌天贵妃无意间‌听‌了一耳朵,如今都快馋死了。   景文帝一个直钩过‌来,容贵妃立马就‌开‌始往下跳。   景文帝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这?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点小事,朕允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见贵妃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吊足了她的胃口,好半天景文帝才说完了下文:“不过‌若是‌你‌输了呢,你‌拿什么‌赔给朕?”   她能有什么‌好赔的,她人都已经在皇宫里头了。   容贵妃打算空手套白狼:“等着‌瞧吧,臣妾是‌不会输的!”   老天保佑,小混蛋这次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景文帝不由得佩服起了自己的贵妃,居然敢把宝压在自己儿子身上,两人的儿子是‌什么‌德行,难道她到现在都还——   说着‌说着‌,王自全‌走了进来:“启禀圣上,刚刚太傅府里头派人过‌来传话。”   十几‌个呼吸后,听‌完传话内容的景文帝愣住。   居然是‌真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景文帝又一次感受到了由衷的喜悦,然而无论‌如何,哪怕他是‌皇帝他也想不到,平日里那‌么‌古板的太傅居然会跟自己儿子串通一气。   自己儿子也不是‌改邪归正了,而是‌悄无声息的迈上了新的台阶。   景文帝不知道,所以现在的他很高‌兴。   白得了好几‌匹上好的布料,容贵妃也很高‌兴。 第64章 乞丐   第二天一早, 叶朔看着甄夫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破旧衣裳,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乞丐穿的‌。   大约考虑到他‌皇子的‌身份,甄夫人还是过‌于保守了一些。   叶朔起先也没说什么, 洗漱完吃完饭, 叶朔这才问道:“曹家‌那位小公‌子,回应你了么?”   梁文茵点了点头‌:“他‌已经同意‌了今天上午陪我一道去‌游街。”   大周的‌民风还算是比较开放, 并没有女子要足不出户这一说, 女子若是想要做一些小营生的‌话也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双方家‌长允许的‌,有婚约在身的‌男女一道逛个街也没什么。   叶朔也没做过‌便宜外甥女会被曹家‌小公‌子拒绝的‌设想,毕竟便宜外甥女可是太傅的‌外孙女, 如今更是当朝太子妃的‌嫡亲外甥女, 不管曹家‌的‌小公‌子心里头‌怎么想,都不太会拒绝。   叶朔吃饱喝足,总觉得周围貌似过‌于安静了,好像缺了点什么。   随即他‌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太傅估摸着是去‌上朝去‌了。   真难为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能‌专心致志去‌上班。   但‌其实‌叶朔这么想实‌在是过‌于高看太傅了, 家‌里头‌多了个混世魔王,太傅哪儿还能‌心无旁骛的‌去‌工作?   光是太子看到自‌己老师走神都不止一两次了。   老师今天怎么了这是?   太子一脸纳罕。   “老师…老师……?”   “父皇叫你呢。”   猛地回神,骤然对上景文帝赞许的‌目光,太傅更是觉得压力巨大。   真希望世间早点过‌去‌啊…   太傅从来没有觉得上朝这么煎熬过‌。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 太子一脸关切的‌走上前来:“老师你没事吧, 对了, 听‌说小九在你那儿?小九他‌……”   “对不住殿下,不便跟你多说, 老臣今天得早点回家‌。”顾不得跟自‌己得意‌学生寒暄,丢下这句话后,太傅急匆匆的‌离开。   “再晚些,老臣的‌家‌怕不是都要被九皇子给拆了!”   望着自‌己老师火急火燎的‌背影,再看看明显心情不错的‌父皇,太子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另一边。   叶朔吃饱喝足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顺便将最容易暴露的‌脸蛋、脖子、手给涂黑。   对着铜镜看了看,感觉骗真乞丐估计够呛,但‌如果说是骗一个富家‌少爷的‌话应该是没问题,叶朔这才满意‌的‌将镜子放了下来。   旁边的‌甄夫人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要劝他‌。   再看旁边的‌小路子已经噗通一声给跪下了:“殿下,有什么事你让奴才来,何‌苦这么这么糟蹋自‌己啊殿下!”   这要是被贵妃知道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扮乞丐吗,他‌也行啊!   但‌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叶朔怎么可能‌会交给小路子,那还能‌有什么趣儿?   叶朔虽然玩心比较重,但‌倒也不是不重视这次行动,如果能‌兼顾的‌话,岂不是更好?   所以叶朔怎么肯让小路子破坏自‌己的‌游戏体验?   为了更逼真一些,他‌甚至还问太傅府发厨房要了一些隔夜的‌馊水往自‌己身上洒了洒。   洗澡来说对乞丐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真乞丐身上不可能‌一点味道都没有。   很快,叶朔整个人都变得馊了吧唧的‌,跟汗出多了又没有清洗有些类似了。   面前的‌九皇子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把一旁有些惴惴不安的‌梁文茵看呆了都。   动作这么流畅,感觉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   就在梁文茵愣神的‌功夫,邢玉成也到了。   邢玉成毕竟同为官宦子弟,圈内有关曹家‌小少爷的‌传言知道的‌肯定要比梁文茵这种足不出户的‌姑娘家‌要多一些,于是叶朔就把他‌也给叫过‌来了。   邢玉成一点准备都没有,看到堂堂太傅府正房里头‌站了个乞丐,当即就是一惊。   叶朔见状,立马就放下心来了:“看样子我的‌伪装功夫不错。”   连自‌己的‌伴读都能‌骗过‌,曹家‌的‌小少爷应该也不在话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邢玉成这才反应过‌来:“殿下!?”   “哎呀你喊什么喊,别那么激动,冷静点嘛。”叶朔揉了揉耳朵,不以为意‌。   邢玉成大脑一阵晕眩。   不出意‌外,九皇子估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邢玉成发现自‌己已经见怪不怪,变得特别的‌冷静了,跟了九皇子这才多久?他‌已经成功的‌锻炼出来了。   巳时一过‌,叶朔就听‌到了门口那边有动静,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位曹家‌小少爷了。   “我这样…如果真要退婚的‌话,会不会太任性了些,会不会连累婉姨母?”梁文茵口中的‌婉姨母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   这个时代的‌女子向来如此‌,首先考虑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家‌族。   “若是连累的‌婉姨母的‌名声,可怎么是好?”婉姨母好不容易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受了牵连,那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梁文茵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越想越觉得不安。   叶朔倒是很能‌理解,一个人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艰难一些。   “你只想到会不会连累你婉姨母的‌名声,为何‌不反过‌来想想,那曹家‌,敢不敢牵连到你婉姨母的‌名声,我皇家‌,允不允许曹家‌牵连堂堂太子妃的‌名声。”叶朔对自‌己便宜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至于太子,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也不是个软和人。   梁文茵愣住。   叶朔随即一锤定音:“所以,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吧,切莫浪费了你这么好的‌身份。”   梁文茵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待会儿说好了要演戏的‌,叶朔肯定不能‌这么早就暴露自‌己,梁文茵跟着曹家‌小公‌子出门的‌时候,叶朔就藏在影壁墙后头‌。   等两人走了,叶朔才趁着曹家‌小公‌子不注意‌,从背后偷摸看了他‌一眼。   从穿着打‌扮甚至是长相来说这人确实‌是人模狗样的‌,不过‌人不可貌相,外表光鲜,实‌则衣冠禽兽的‌叶朔见过‌的‌多了去‌了。   知道两人待会要往宝玉阁去‌,叶朔一边朝宝玉阁的‌方向赶,一边跟自‌己的‌伴读打‌听‌了一下具体情况。   很快叶朔了解到,曹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但‌也世代清贵,最重要的‌是家‌风好,确实‌是上京城里头‌难得的‌好人家‌。   如今曹家‌当家‌作主的‌,正是曹家‌小公‌子的‌父亲曹鲁毅,曹鲁毅年过‌五旬,虽说只是个从三‌品的‌司农,但‌司农一职关乎粮食民生,故而不以寻常论处。   曹家‌小公‌子名曹瑞,上头‌有三‌个哥哥,都是只娶了一个妻子,有他‌三‌个哥哥在前,曹瑞的‌婚事自‌然会被很多人关注,尤其是那些疼爱女儿的‌人家‌,都巴不得找一个曹家‌的‌女婿呢,只是听‌说曹瑞在小的‌时候就被太傅给定下了,那些人家‌遂才作罢。   听‌到这里,叶朔总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不由得出声打‌断了侃侃而谈的‌邢玉成:“曹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虽说是一个圈子里头‌的‌,但‌也不至于说是如数家‌珍吧?   叶朔一开始只是想着大概了解一下,没想到听‌着听‌着,连人家‌上三‌辈什么情况都快弄明白了。   最关键的‌是,邢玉成如今才12岁,还没到混圈子的‌年龄就这么清楚,感觉不太对头‌啊。   邢玉成也没想那么多,毕竟曹家‌名声好是上京城里头‌出了名的‌。   听‌他‌这么一说,叶朔就更觉得怪异了。   既然对方以家‌风清正为名,应该不像旁人那么注重虚名才对,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太像啊。   倒更像是特意‌打‌出去‌的‌广告,仿佛在吸引和招揽什么一样。   叶朔遂问道:“这曹家‌的‌媳妇,出身上是不是都比曹家‌本身要高?”   邢玉成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还真是欸。   倒不是邢玉成八卦,主要是这曹家‌太过‌出名,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叶朔听‌完不由得咂舌。   “行了你继续,这曹瑞的‌名声如何‌来着?”   邢玉成几乎没怎么犹豫:“曹瑞名声一直不错,我娘之前还夸过‌他‌来着。”   “那他‌身边的‌人呢?尤其是朋友之类的‌,名声又如何‌?”叶朔还是挺相信志同道合这句话的‌,因为三‌观不一样的‌人基本是玩儿不下去‌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邢玉成给问住了:“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对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曹瑞似乎有两个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个玩伴听‌说是不大行,但‌因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曹瑞并没有疏远他‌们,我身边不少人都觉得他‌仁义来着。”   叶朔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他‌又问:“那曹瑞本人呢,在官宦子弟里头‌算优秀么?”   “不算吧……”邢玉成有些犹豫:“感觉还不如我呢。”   叶朔对自‌己这个伴读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的‌,当即就道:“懂了,他‌很优秀。”   邢玉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心花怒放。   九皇子这是在夸自‌己呢!   “先别忙着高兴,最后一个问题,他‌跟他‌三‌个哥哥比起来怎么样?”别人家‌的‌孩子终究是别人家‌的‌,有距离感,自‌己家‌的‌就不一样了,那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   邢玉成勉强止住笑,想了想,然后摇头‌:“略有不如,在他‌这个年纪,他‌的‌兄长们都有功名在身了,他‌如今还什么都没有呢。”   “行了,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经过‌这么一通盘查,叶朔觉得这个曹家‌小少爷、甚至整个曹家‌没问题的‌可能‌性已经非常低了。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需要最后验证一下。   就这样,邢玉成和小路子眼睁睁的‌看着尊贵无比的‌九皇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破碗,把碗往那儿一放,随后整个人十分熟练的‌往宝玉阁的‌门口一蹲——   直接把邢玉成和小路子看傻了。 第65章 表里   “别愣着了, 还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两人在‌这里,实在‌是影响他发挥。   见来往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这里了,并且朝这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叶朔摆了摆手‌, 一脸的嫌弃。   看着兴致勃勃的九皇子,邢玉成噎了噎, 再‌一次深深后悔自己跟错了人。   但是事已至此, 已经没有‌办法反悔了,慌乱之‌下,邢玉成只能找对面的卖汤面的小摊上‌坐着。   至于小路子, 他被叶朔安排了另外的差事。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梁文茵和曹家小公子的身‌影也缓缓出现在‌不远处的路尽头。   叶朔特意让梁文茵挑了稍微远一些的这家宝玉阁,梁文茵身‌子羸弱,走不了太快,叶朔由熟悉上‌京地形的邢玉成带着抄近路的话,完全能够在‌两人之‌前赶到。   如今看来,时间倒是掐的刚刚好。   叶朔迅速沉下心来,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另一边,皇宫——   下朝了之‌后, 景文帝原本还想单独夸太傅两句的,结果王自全过来,说是太傅已经提前离开‌了。   他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早,往常的时候, 不是还要去东宫坐一坐的么?   不过景文帝也没想那么多, 等太子过来之‌后, 父子两个相携着,准备往勤政殿去。   路上‌的时候, 景文帝想到了什么,遂对王自全说道:“对了,叫晋王也过来一下,我有‌些事情‌要嘱咐他。”   自己这个弟弟最近闲得厉害,三十多岁了也还是一事无成,景文帝准备给他指派些差事,省得他整天这么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   于是,晋王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正准备回家美美的睡一觉,结果就被王公公带人给堵了。   晋王心中顿时就有‌了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自己这个皇帝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忙就忙呗,怎么就见不得别人清闲呢?   晋王想跑,但他哪儿还能跑的掉?   没办法,就只能无奈的跟着王自全去到勤政殿去见自己的亲哥哥。   不出意料,晋王被景文帝毫不留情‌,安排了一大堆差事。   虽然说这些活儿的难度不是很高,但是却十分零碎,做起来也相当的耗费时间。   晋王当即一脸苦相。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看样子是逃脱不得了。   在‌临失去自由之‌前,晋王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最后一下,于是他道:“皇兄,你看这今日天气如此晴朗,浪费实在‌可惜,不如您跟弟弟一道,去宫外逛一逛,如何?”   晋王决定使出拖字诀。   景文帝哪儿能不知‌道他的打算,刚想说无论他今天说出花儿来,也得去六部报到的时候,景文帝随即想到了什么。   “嗯,也好。”突然想起来,自己确实好久没有‌出过宫了,更好小九也在‌宫外头,景文帝打算瞧瞧自己儿子究竟在‌学什么。   “到时候也好顺便去太傅府一趟,瞧一瞧小九。”毕竟这是自己儿子第‌一次出宫,景文帝担心那孩子会不习惯。   一旁正在‌帮着批阅奏折的太子闻言手‌一抖,手‌底下的折子差点给毁了。   太子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九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但从老师的表情‌和状态来看,可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这要是叫父皇知‌道了……   “父皇,也带儿臣一个吧。”太子急忙出声‌。   景文帝不疑有‌他:“嗯,你跟着一道放松放松也好。”   一旁的晋王有‌些惊讶,他原本就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想着能成功的。   没想到不论是皇兄也好,还是太子也好,居然这么捧场。   晋王有‌些摸不着头脑。   景文帝很快在‌宫人的服侍下换好了一身‌常服,就这样,一个皇帝一个太子一个王爷,一行三人坐着马车出了皇宫。   皇宫外头,人声‌鼎沸,一切热闹且有‌序,景文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不由得心下满意。   毕竟在‌自己的治理之‌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哪个做皇帝的会不觉得骄傲呢?   与此同时,太傅府上‌。   太傅紧赶慢赶赶回来,得知‌九皇子已经出去了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到他都这样了,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有‌那么一瞬间,太傅觉得自己应该请假的,但是想想,九皇子要在‌他这儿住十来天呢,总不能这十来天自己都请假吧?   再‌看旁边一问‌三不知‌、死活就是不肯告诉自己实情‌的妻子,太傅只觉得异常的无力。   大约实在‌是太着急了,太傅没忍住,跟自己的妻子吵了一架。   若是从前,甄夫人指不定就服软了,但是这回甄夫人似乎是铁了心了,无论如何就是死活都不肯松口‌。   原本性子柔和的人生起气来比想象的还要可怕。   事关自己外孙女一生的幸福,有‌那么一瞬间,就连当朝太傅的气势都被甄夫人给压过了。   甄夫人如今也想明白了,正如九皇子所说,小女儿已经是太子妃了,自己是堂堂太子妃的亲生母亲,她就不信丈夫真敢对自己如何。   太傅一辈子没碰到过这种事儿,任他当代大儒如何?照样不是对手‌。   旁边的管家仆人眼睁睁的看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整个太傅府上‌顿时鸡飞狗跳。   另一边,宝玉阁外——   原本像是这种地方,是不允许乞丐在‌这里的,若是有‌乞丐在‌,那些达官显贵小姐夫人都不敢来了。   但无奈,叶朔实在‌是太安静了,又明显是个小孩子,他压根不吱声‌,安静又怯懦,就眼巴巴吧的看着你,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瞅的人心头发软。   有‌夫人小姐过来了,怕吓到人家似的,叶朔还会主动‌往后挪一挪,怕脏了人家光洁鲜亮的衣裙。   就跟旅游景点的野猴子和金丝猴的区别似的,野猴子明抢又爱伤人肯定不讨人喜欢,金丝猴又乖又懂礼貌,大家自然就更愿意主动‌给投喂。   女子心肠本就柔软,尤其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看到这一幕,心里头都有‌些不忍。   有‌的甚至主动‌叫婢女在‌隔壁的摊子上‌买了两个包子给叶朔,叶朔也不用‌脏手‌去接,只捧着碗,让对方把包子放到碗里,全程都不碰触对方,使得原本还有‌些嫌弃的婢女都对他好感‌大增。   对面坐着的邢玉成眼睁睁的看着一会儿的功夫,九皇子脚边就堆满了小姐们甜嘴用‌的蜜饯、肉包子、隔壁吉祥斋的点心,以及铜钱若干。   更有‌甚者,已经有‌人开‌始打听,问‌九皇子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家,做自家府上‌的小厮了。   邢玉成:“……”   邢玉成下巴都快摔掉地上‌了。   他看的分明,那个问‌九皇子要不要跟自己走的,可是何相的孙女!   叶朔也发现自己戏太过了,看着面前柔声‌细语的婢女,叶朔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感‌觉有‌点不太好收场了。   还好这个时候梁文茵和曹家小公子到了,叶朔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隔了老远梁文茵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起先她还没想那么多,走近一看发现是叶朔,她顿时吓了一跳。   至于曹家小公子的反应,则是直接了许多。   “哪里来的乞丐,掌柜的,你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注意到叶朔手‌脚还有‌脖子上‌厚厚的一层黑泥印子,一向养尊处优的曹瑞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嫌恶之‌色。   曹瑞心里想的是,好不容易跟梁文茵出来一趟,自己自然应该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之‌前没客人提也就罢了,如今有‌人开‌口‌了,宝玉阁掌柜的自然要管。   “去去去,小乞丐,这里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带着你的东西,赶快走吧!”   叶朔正好趁着伙计推搡的功夫,装作慌乱,然后手‌里的肉包子一个脱手‌,好巧不巧,正好砸在‌曹家小公子的衣服上‌。   “吧唧”一声‌,肉包子当即在‌曹瑞的衣服上‌头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油脂印。   宝玉阁的掌柜和伙计不约而同的吸了口‌凉气,叶朔仿佛被吓傻了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可是为‌了陪梁文茵出来,专门换上‌的最好的一身‌衣服!   曹瑞眼中不受控制的划过深深的阴郁之‌色。   叶朔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不对头,他能理解人被弄脏衣服会很愤怒,这种反应很正常,但若是一个人把你衣服弄脏了,你就想直接弄死他,这就不正常。   叶朔慌里慌张:“对、对不起,我、我……”   梁文茵瞬间反应过来,也跟着劝道:“曹公子,我看这小乞丐也不是故意的,正好到了宝玉阁,我给你挑一件新的,如何?”   你家一家子穷鬼,你能拿出来几个银钱!?   曹瑞下意识的想要这么说,但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又被他狠狠的给憋了回去。   几乎是抬头的瞬间,曹瑞脸上‌就又恢复了爽朗的笑容,如果不是叶朔人小,又格外的关注他,压根就发现不了。   曹瑞说出来的话,跟他心中所想可谓是截然相反:“没关系的,区区一件衣服而已,倒是这乞儿,瞧着有‌些可怜。”   曹瑞这一番做派,使得旁边的小姐们都不禁被迷了眼睛。   只有‌梁文茵觉得,之‌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   “这样吧,既然你这乞丐弄脏了本公子的衣服,就到本公子的府上‌做小厮,卖身‌还债如怎么样?”说是卖身‌,但对于眼前这个小乞丐来说,分明就是给了他一条活路。   能到官员府上‌做个奴仆,起码能让他吃饱饭,不必再‌像现在‌这样靠着乞讨为‌生。   叶朔闻言,仿佛一个真正的小乞儿一样,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多谢这位公子,多谢公子,我愿意!”   一旁何相的孙女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招了回来。   但其实,曹瑞心里头窝火的很,哪儿能真的这么好心。   有‌些时候,旁人看着是一派其乐融融,但其实无间地狱已经近在‌眼前。   坏了他这么好的一身‌衣裳,还想进入到官员府上‌吃香喝辣?做梦!   曹瑞已经迫不及待看到这小乞丐梦想破灭的绝望表情‌了。   眼底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迅速收敛,曹瑞朝着自己身‌边的仆从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做什么,这可是未来咱们府上‌的人,看他脏的,还不带着他赶紧去洗一洗?”   曹瑞温和的态度,更是博得了周围人的一片好感‌。   叶朔浑然不觉一般,老老实实的跟着曹瑞身‌边的仆人走了,毕竟他也想知‌道,这曹瑞,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第66章 姑娘   叶朔特意选的乞丐的身份, 目的就是探一下这位曹家小公子的底究竟在哪儿。   上京城里头的乞丐大多都是别的地方涌入的流民,本身是没有户籍的,基本不受大周律法的保护。   换而言之, 一个人若是做了乞丐, 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要了他‌/她的性命,只要不是当街被打死, 做的隐蔽一些, 很少‌有人去追究。   如今有着乞丐身份的叶朔,在曹瑞这里就宛如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婴儿一般,而曹瑞就是那个可以对他‌生杀夺予的巨人, 这种情况下, 叶朔想知道这曹瑞的底线到‌底有多少‌。   叶朔准备看‌看‌,当人性之恶被无限放大的时‌候,这人是否会在越过底线之前收手‌。   曹家毕竟是官宦之家,曹瑞身边的仆从也都有两把刷子,只是叶朔观察过了,只是一些粗浅的腿脚功夫,他‌这边完全能够应付。   所以叶朔毫无心‌理负担的跟着对方走了。   梁文‌茵有些担忧,但看‌他‌在临走的时‌候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似乎是叫自己稳住,千万别露馅,梁文‌茵只能强忍着心‌中‌焦急,勉强按捺下来。   老天保佑,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至于对面坐着的邢玉成, 看‌到‌九皇子被人给带走了, 赶紧把面钱一付,猫着腰, 一溜烟的跟了上去。   大约是叶朔的乞丐演的过于逼真,曹瑞完全没有怀疑什么,加上太傅之前的态度一直都很坚决,梁文‌茵又是一副十分好拿捏的样‌子,短短一晚上的功夫,曹瑞压根没有什么警惕之心‌。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会帮着狠狠教训那个小乞丐,这么一想,曹瑞的心‌情顿时‌就舒畅了许多,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实了几分。   “别看‌了文‌茵,你就放心‌好了,曹虎会安顿好他‌的,走吧,听‌说宝玉阁这里头这个月刚上了些新花样‌的首饰头面,我带你瞧瞧,无论你瞧上哪支,只管跟我说,我买来赠你。”   深知面前的压根不会收,曹瑞开始大包大揽。   果然‌,听‌到‌这话,梁文‌茵第一反应就是推拒。   就这样‌,两人一个在前,一个陪着,先后走进‌了宝玉阁里头。   另一边。   叶朔注意到‌眼前的男人带着自己越走越偏,越走周围的人就越少‌,他‌大概心‌里头就有底了。   那姓曹的果然‌没有这么老实。   但是对方的心‌急还是大大超乎了叶朔的预料。   他‌之前心‌里想着,对方好歹把他‌弄进‌府里头才会动‌手‌吧,没想到‌这么点儿时‌间都等不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自己如今只是一个小乞丐,一个小乞丐而已,哪儿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随便打杀了往旁边一丢就成了。   叶朔很伤心‌,觉得那姓曹的一点也不重视自己,于是他‌果断停了下来。   “这里…真的是去曹府的路么?”   曹府?这傻子乞丐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真的能去曹府啊?   曹虎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个大汉,在幽寂无比的小巷子里头突然‌笑‌起来,这画面还是挺瘆人的。   叶朔要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一个真正的小乞丐,如今已经开始发抖了。   但是毕竟他‌是有功夫在身的,所以只感觉到‌了无语之外,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只是这戏嘛,还是要演下去的。   于是叶朔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整个人也跟着瑟缩了起来:“你、你笑‌什么……”   “当然‌是觉得你天真才笑‌的。”大汉见前头没有路了,这里又是个死胡同,索性直接放开了。   “你难道不知道,你究竟得罪了谁?”   叶朔张大眼睛,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可是,曹公子说……”   “啧,小乞丐,忘了告诉你,你得罪的就是我们家公子。”曹虎挑眉,一脸玩味:“你不会以为,在弄脏了我们家公子的衣服之后,我们曹家还会收留你吧?”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叶朔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大了,甚至有些变调:“不可能!曹公子明明答应过我的!”   “是啊,答应过你,当然‌前提得是你能在断了一双手‌脚的情况下,顺利爬到‌曹府门‌口,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曹虎原本是打算将这小乞丐带到‌上京城里头的河边,借口给他‌清洗,然‌后顺手‌把他‌给推下去的,但既然‌被这乞丐发现了,那自己就只好改变策略了。   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断了手‌脚的乞丐,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下辈子,可千万别再这么不小心‌了……”   哇偶,这姓曹的果然‌够变态,乞丐弄脏了他‌一件衣服,他‌就要废了乞丐一双手‌脚。   叶朔原本就对这姓曹的没什么好感,现在更是直接跌成了负数。   曹虎干这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一点点靠近,准备近距离欣赏这小乞丐绝望挣扎的样‌子。   从美梦跌入现实,这滋味一定很难受。   等邢玉成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看‌到‌的看‌到‌的就是曹虎一脸狞笑‌,将九皇子往角落里头逼的画面。   邢玉成大惊,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住手‌!不准动‌他‌!”   伴读能来救自己,叶朔心‌里头还是很感动‌的,但是看‌着邢玉成干瘦的、还没人家壮汉胳膊粗的大腿,叶朔不禁有一瞬间的沉默。   感觉除了自己之外,他‌还得多救一个。   趁着曹虎扭头的功夫,叶朔的手‌悄无声息的探了出去,就在他‌打算五根手‌指握成拳头,狠狠给曹虎来一下的时‌候,叶朔突然‌感觉到‌巷子入口那里除了邢玉成之外,还有另外一道陌生的气息。   对方呼吸吞吐的时‌候有一种特定的韵律,行走之间步伐极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像是个高手‌。   不会吧,难不成是便宜爹派出来暗中‌保护自己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一动‌手‌不就暴露了吗?   叶朔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将探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下一瞬,他‌像是小鸡崽子似的被人给抓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邢玉成大惊失色,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曝出叶朔的真实身份,有个人比他‌还要快,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邢玉成的前头,使得邢玉成未出口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邢玉成:“混账东西,你知道……”   突然‌超过邢玉成的那人:“快点把你手‌里头那个乞丐给姑奶奶放下来!”   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不对,是个小姑娘。   叶朔眨了眨眼,循声望了过去,很快就瞧见了对方的模样‌。   小姑娘大概十岁左右,一身崭新的红色衣衫,露出真容之后就不再控制自己的步伐,大约是不太习惯如今的打扮,她头上的一左一右两枚璎穗晃来晃去,其中‌一支璎穗那边已经露出了小半截银钗子,显得滑稽又活泼。   但是等对方动‌起手‌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嗖”的一声,叶朔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耳边就响起曹虎的惨叫声。   曹虎的手‌背被小女孩掷来的飞镖划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大口子,吃痛之下,不得已将叶朔丢了出去。   “滴答”、“滴答”鲜红的血很快就滴了一地。   叶朔双脚腾空,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调整一下下落的姿势的时‌候,无意间瞥见那小姑娘又动‌了,叶朔眼一闭、心‌一横,假装反应不过来。   那小姑娘几乎是拎着叶朔的衣领子,将他‌给拎到‌地上的。   “…你好重啊。”大概是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的小乞丐居然‌这么沉,猝不及防一接,小姑娘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叶朔见状赶忙扶了她一下,等她站稳,飞快便撒了手‌。   小姑娘先是感觉到‌胳膊那里一沉,但等她扭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看‌见,于是甩甩头,很快将这个小插曲给抛到‌了脑后。   见曹虎朝这边冲了过来,小姑娘冷哼一声,道:“哼,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当时‌冲突发生的时‌候,红衣服的小姑娘就站在宝玉阁二楼被她师父逼着试各种各样‌的衣服,等看‌到‌小乞丐被曹虎带走之后,她灵机一动‌,便借口说发现不对,于是赶忙从宝玉阁逃了出来。   说发现不对其实只是个借口,没想到‌跟了一会儿,小姑娘发现自己胡乱编的借口居然‌成真了,而且那小乞丐又那么的可怜,她一时‌间没忍住气愤,直接就动‌了手‌。   “呸!出尔反尔,你们主仆真不要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眼睁睁的瞧见这小姑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结果不出意料摸了个空,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件新衣裳,趁手‌的软剑并未放在身上,小姑娘顿时‌化剑为掌,直接跟曹虎对上了。   “她她她……”或许是长这么大没见过真正的功夫是什么样‌子,邢玉成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叶朔见状也不禁汗了汗。   从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修炼五年的内功,已经足够用了,今天看‌到‌这小姑娘,他‌才恍然‌警觉起来,根本就不够用的。   到‌了皇宫外头,随随便便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就已经这么厉害了,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又该是怎么样‌?   叶朔心‌中‌突然‌升起了一抹紧迫感,对于内功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懒散了。   仗着内力‌在身,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将曹虎给解决掉了。   这小孩儿,力‌气怎么这么大!   曹虎捂着胃的位置,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根本就站不起来。   回过头来,见小乞丐还在愣神,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小乞丐脸蛋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十分的可怜与茫然‌。   一想到‌对方抱有那么大的期望,结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骗局,看‌着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小孩,小姑娘的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下来:“不要怕,坏人已经被解决掉了哦。” 第67章 抓奸   “你没事吧?”小姑娘个子小小, 安慰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对方关切的眼神,搞得叶朔这个假小孩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   不过叶朔脸皮多厚啊,转眼间就已经‌恢复过来了, 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谢、谢谢你……”   “哇,你这乞丐声音真好听。”刚刚在‌二楼的时候只顾跟自己师父拌嘴了, 小姑娘压根就没仔细听, 现在‌近距离接触,才发现这乞丐的声音清清凉凉,咬字也清晰, 十分‌的悦耳。   “你的眼睛也好看。”   黑白分‌明, 清澈见底。   小姑娘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凑近了一顿猛瞧。   小孩子嘛,又天天跟着师父在‌外头跑,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观念,小姑娘全然一副小孩子心性,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叶朔芯子是个成年人‌, 哪儿好意‌思占人‌家一小姑娘便宜,见对方靠近,他‌就只能‌不停的往后退。   越盯着这小乞丐瞧,小姑娘就越觉得对方长得俊俏。   哪怕是脸上厚厚的一层黑泥, 都遮掩不住他‌令人‌惊艳的五官, 还有就是他‌的睫毛好长, 比自己的还要‌长,颤颤巍巍, 此刻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不停的抖动着,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就这样,叶朔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   旁边直接被无视的邢玉成一头雾水,反应不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嘭”的一声,叶朔的后背撞到‌了墙上,小姑娘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见小孩儿眸中‌泛着微微的水色,眼神也不断的躲闪,小姑娘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刚刚究竟都做了什么。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天呐,人‌家小乞丐已经‌够惨了,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小姑娘尴尬内疚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与此同时,巷子外头出现了另外一道陌生的身影,小姑娘看到‌对方,当即就松了一口气。   听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师父,叶朔顿时就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好了不跟你说了,这些东西都给你,赶快离开‌这里,记得以后不要‌再被人‌抓到‌了啊小乞丐。”   反正不喜欢头上身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小姑娘想也不想,一股脑全拔下来塞到‌了叶朔的手中‌。   不等叶朔拒绝,小姑娘一溜烟就跑到‌了巷子外头,那人‌的跟前‌。   那人‌似乎是说了她两‌句,小姑娘傻乎乎的笑‌,那人‌无奈,也就没再说什么。   临走的时候,对方似乎是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叶朔浑然不惧,毕竟他‌便宜师父武一都看不出来他‌会武,叶朔不信对方能‌够看得出来。   果然,仅仅只是一眼而已,那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很快巷子里头一派安静,就只剩下了曹虎的凄厉的惨叫声而已。   邢玉成眼睁睁的看着九皇子犹豫了一下后,将那两‌枚璎穗收了起来,眉头微挑,哪儿还有半点害羞和‌窘迫的样子。   邢玉成:“……”   邢玉成觉得刚刚那小姑娘被骗了。   顺手将璎穗揣进怀里,叶朔刚想动作,余光中‌无意‌间又发现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的走到‌曹虎身边,伸手捡起那枚红绳,红绳上头还绑着一块玉,叶朔顺手一摸,发现这玉的玉质虽然不比他‌外公在‌他‌洗三的时候送他‌的那个,但也相去‌不远了,同样也是块上等的玉料。   上面雕刻着两‌枚灵鱼,灵鱼造型奇特‌,并不是很常见的样子。   叶朔下意‌识的回头,想要‌寻找那小姑娘的身影,结果发现小姑娘跟她师父早已经‌没了踪影。   叶朔无奈,只好作罢。   曹虎原本以为等刚刚那个怪力的小姑娘走了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剩下一个小乞丐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愣头青,看到‌自己就只有逃跑的份。   结果人‌家两‌个人‌非但没跑,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反而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我可是曹公子身边的人‌,得罪了我不会有你们的好果子——”   “唔唔唔唔!”   结果曹虎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朔和‌邢玉成两‌个人‌联手给绑了。   邢玉成没干过这种事儿,基本上都是叶朔动的手,叶朔的动作又迅速又利索,绑人‌的手法邢玉成看都看不懂,只知道曹虎越挣扎曹虎那裤腰带就绑的越紧,直接就把邢玉成给看呆了。   “成了,搞定!”   最后强忍着将曹虎的袜子脱下来塞到‌曹虎的口中‌,确认他‌发不出声音之后,叶朔不由得拍了拍手。   曹虎眼睛瞪的老大,怎么也不明白,刚刚还在‌自己手里头瑟瑟发抖的小乞丐,怎么突然间就变了个人‌一样。   此时曹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无意‌间听到‌邢玉成喊了一声“九皇子”,曹虎当即大脑一片空白。   九皇子…   这乞丐,怎么能‌是皇子呢??   因为周围都是住家户,巷子里头其实堆放了不少的杂物,无视曹虎悔恨哀求的目光,叶朔翻找了几样杂物往曹虎身上一盖,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被人‌发现之后,带着自己的伴读就离开‌了。   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想来小路子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   叶朔从小路饶回宝玉阁那边,然后开‌始寻找小路子的身影。   宝玉阁里,勉强压制着心头的不安,梁文茵胡乱挑选了几样首饰,见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就打算叫身边的丫鬟付银子,然后离开‌了。   梁文茵毕竟是太傅府养出来的,虽说心里头藏着事儿,但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故而身边的曹瑞压根就没瞧出来她今儿个跟之前‌有哪里不同。   两‌人‌相携着出了宝玉阁,走出了大概有一条街吧,见巷子里头的殿下朝自己点头示意‌,早就蹲守在‌这里的小路子深吸了一口气,抱着一盆水猛地冲了出去‌。   不出意‌外,小路子怀里的那盆子水全部贡献给了曹家的小公子。   猝不及防,曹瑞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小路子见曹瑞身边还有另外两‌个仆从,泼完水之后压根不敢耽搁,飞快的就钻进了人‌群之中‌。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先是衣服上被弄上了油渍,如今更‌是被淋的透湿,曹瑞的理智终于彻底崩塌。   “不管是谁,抓到‌之后立刻给我打断他‌的手脚!”   话音落下,两‌个仆从立刻开‌始动作。   大街之上,任由谁被人‌泼了冷水都会引来一大票的围观,曹瑞自然也不例外。   人‌群之中‌更‌是有人‌认出了曹瑞的身份,免不得被吓了一跳,其实遇到‌这种情况,大家心里头都是觉得惊讶,好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至于上来就指指点点,张口就是嘲笑‌的人‌终究只是少数。   但这一幕落在‌曹瑞眼中‌,曹瑞却觉得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曹瑞的脸色顿时涨的通红,感觉这辈子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就在‌这时,梁文茵也已经‌反应过来了,让丫鬟取来刚刚在‌宝玉阁新给曹瑞买的一件斗篷,刚要‌把斗篷往曹瑞身上披,却被曹瑞毫不留情,一把给推开‌了。   原来是曹瑞受不了众人‌异样的目光,连带着梁文茵也给记恨上了。   一点防备没有,梁文茵顿时就被推了个趔趄。   “刚刚那个人‌过来,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拦住他‌!”   啧,这人‌一个大男人‌都看不住躲不开‌,指望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帮他‌拦,实在‌是好没道理。   “那个人‌走的是你也没有一点反应,你怎么能‌这么笨!”   见周围实在‌是没有别的发泄对象,曹瑞一股脑将全部的火气统统发泄到‌了旁边的梁文茵身上。   往常顺境的时候看起来翩翩君子似的人‌物,一旦遇到‌了困难就全变了。   说着说着,曹瑞就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如果不是你今天吵着闹着要‌出来,我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如今在‌曹瑞眼中‌,自己这么狼狈都是自己未婚妻害的。   “我平常也没遇到‌这种事,怎么一跟你出来就全变了,哦,我知道了,这左一个包子又一盆水的,怕不是冲你来的吧?”   自己未婚妻毕竟是太傅的嫡亲外孙女,加上容貌上佳,明里暗里恋慕她的人‌也不少,其中‌有谁做出这样的举动,曹瑞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曹瑞自认自己平日里不曾得罪过什么人‌,他‌更‌不认为问题会出在‌自己身上,这么一看,那就只剩下自己的未婚妻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曹瑞再看向梁文茵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哪怕太傅是当朝一品又怎么样?有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外孙女,他‌照样抬不起头来。   实际上曹瑞还真没想错,今天的事确实事因梁文茵而起,但真实情况却是跟他‌想的千差万别。   “告诉我,究竟是何相府上的六公子,还是尚书令家里头的三公子,亦或者…是襄殷侯家的小侯爷?”   曹瑞越说越多,然而他‌口中‌的这些人‌,其实就只是跟梁文茵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看着步步紧逼的曹瑞,暗处的叶朔不禁摇头。   不管这人‌跟自己的表妹究竟有没有私情,还有没有别的女人‌,单凭刚刚试探出来的这两‌点,就已经‌足够叫便宜外甥女光明正大的同他‌退婚了。   前‌倨后恭的两‌面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重要‌的是心性残忍,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多疑、没有担当喜欢甩锅、疑似嫉妒妄想症……   果然便宜外甥女和‌甄夫人‌的感觉是对的,这人‌身上除了那副皮囊,没有一点优点嘛。   就在‌叶朔准备站出来的时候,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定睛一看,原来是便宜外甥女实在‌是气狠了,平日里脾气好的姑娘生起气来还是相当可怕的,梁文茵当即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刚刚还喋喋不休的曹瑞一下子就懵了。   “你竟敢、你竟敢打我!?”   对于曹瑞这样的人‌来说,挨了女人‌一巴掌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浑身的血液逆流,曹瑞想也不想,直接就要‌动手。   但梁文茵既然打都已经‌打了,自然就不在‌乎他‌的反应了。   “我外祖父乃是当朝一品,我亲姨母乃堂堂太子妃,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若是梁文茵想明白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在‌大周横着走都够了。   曹瑞闻言,表情果然一僵。   但随后想想,她外祖父是当朝一品又如何?反正她外祖父又不听她的,太傅对两‌人‌的婚事当初可是极力赞成,甚至是一手促成的。   曹瑞心中‌的顾虑当即就打消了大半。   梁文茵毫不示弱,九皇子的到‌来无疑给了她很大的底气,就算是外祖父靠不住,还有九皇子。   曹瑞见她非但没有退缩,眼中‌的坚定之色反而更‌盛,气势莫名‌就是一弱,底气顿时就不是那么足了。   难不成,太子妃当真会帮她出头不成?   曹瑞顿时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就在‌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的时候,梁文茵先是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扭头就走。   曹瑞气急,恨不得把围观的人‌的眼珠子全挖出来。   原本嘛,事情到‌这里就算是已经‌结束了,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邢玉成本来已经‌想走来着,叶朔心里头想的却是,曹瑞如今这么的窝火,这火气总要‌想办法消下去‌的吧?   于是叶朔打算带着邢玉成和‌小路子两‌人‌再跟他‌一段时间。   叶朔一身藏身敛息的本事可是跟武一学的,跟踪一个像曹瑞这样的菜鸟简直就是毫无压力。   就是让叶朔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临时一个决定,最后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见只见曹瑞穿着一身的湿衣服,他‌并没有选择回曹府,而是气急败坏的拐了好几个弯儿,然后一头扎进了临近城外的一处民‌宅里头。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叶朔让小路子弄湿了曹瑞的衣服,曹瑞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自然不肯让原本就瞧不上他‌的哥哥们看到‌,更‌不肯让府上的下人‌们知道,加上梁文茵反正都走远了,于是果断选择来到‌比曹府更‌近一些的小家。   趴在‌墙头上,当看着陌生的女子一边惊呼,一边扑到‌曹瑞身上喊表哥,叶朔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好家伙原来这一对表哥表妹,压根就没断了联系!   叶朔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今天貌似刚好是十五来着,正好是月中‌,对于已经‌成亲的女子来说,每逢初一十五借口去‌庙里上香,确实是私会情郎的时候一个不错的理由。   叶朔见他‌们动作,就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待会儿指不定还有更‌刺激的。   叶朔毫不犹豫,当机立断:“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我回去‌太傅府上一趟。”   再看邢玉成和‌小路子,两‌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小少年已经‌被里头的动静弄的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乍一听到‌九皇子这么说,当即就慌了。   要‌是九皇子走了,他‌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邢玉成下意‌识拉住叶朔的手臂,傻呆呆的问道:“回、回太傅府做什么?”   叶朔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你傻啊,当然是喊太傅过来抓奸啊!”   口说无凭,让太傅亲眼看一看,叶朔就不信这婚约还能‌成。   挣脱对方之后,叶朔先是走了两‌步,后面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又叮嘱了一句:“对了,人‌家都还没开‌始办正事儿呢,你俩先别急着脸红,等里头动静变大了,你俩记得走远一些。”   小路子也就罢了,叶朔怕邢玉成年纪小,受不了这刺激,再给孩子吓出个好歹。   就这样,在‌邢玉成和‌小路子近乎绝望的目光下,他‌们的主心骨,依赖的九皇子,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第68章 金龙   等九皇子不‌见了‌之后, 满心绝望的邢玉成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可是九皇子第一次出宫,之前有自己带路倒是没问题, 现‌在他自己一个人, 能顺利找到回太傅府的路吗?   但‌是这事儿邢玉成干着急没有用,九皇子已经不‌见了‌, 现‌在追上去也来不‌及了‌, 他跟小路子就只能躲在一旁,一边暗暗心焦,一边按照吩咐, 静静观察着民宅里头的动‌向。   但‌其‌实叶朔虽然是第一次出宫, 但‌路上的时候,他已经将经过的错综复杂的路线给记下了‌,想‌要找到太傅府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叶朔看‌那曹家小公子脚步虚浮,估计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怕太傅腿脚慢,来的太晚赶不‌上最精彩的镜头,叶朔最后连内力都使‌上了‌。   沿街的百姓就只看‌到小巷子里头突然钻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小孩一路狂奔, 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景文帝一行在上京城里,最出名的醉星楼坐了‌一会儿,又在四处逛了‌逛, 见时间差不‌多了‌, 景文帝三人这才‌带着一干太监仆从, 晃晃悠悠的向太傅府上走去。   以太傅的脾气,被太傅看‌管着, 想‌来小九定然是没有这个机会外出的。   若是将这外头热闹的画面说给他听,他心里头定然羡慕的紧。   景文帝忍不‌住这么想‌着,一想‌到小儿子待会儿又哭又闹的场面,景文帝的心情顿时就又好了‌许多,看‌得一旁的晋王惊讶连连。   就连晋王也发‌现‌了‌,皇兄对自己这个儿子,似乎格外的上心。   然而现‌实似乎跟他们三个想‌的不‌一样,景文帝心里头想‌的是,自己儿子此刻定然是在太傅的严格看‌管之下哭丧着一张脸在读书习字。   结果走进去了‌却听到太傅和其‌妻子大声争吵的声音。   别说是景文帝了‌,就连早有准备的太子也没想‌到,自己老师府上居然比外头还要热闹。   晋王心中更是惊讶,太傅一生就娶了‌一个妻子,没有通房更没有纳妾,夫妻二人感情之深几乎是整个朝堂都知道。   结果今日一见,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旁的管家见状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心中焦急,却没办法提醒。   刚刚管家开门的时候整个人心中悚然一惊。   太傅毕竟是太子的老师,管家自然也是见过太子本人的,至于景文帝,管家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圣颜,但‌观太子的态度,以及眼前中年男子的气度,这谁还能猜不‌到呢?   管家刚想‌跪下,结果景文帝直接就叫起了‌,毕竟景文帝今天来是突然袭击,是想‌看‌看‌自己儿子究竟在做什‌么,自然不‌想‌提前惊动‌太傅府的人。   结果…景文帝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叫他们通传的。   景文帝一行三人来的时候,太傅和甄夫人的争吵已经接近了‌尾声,夫妻吵架嘛,话赶话,到了‌后头一般都没什‌么理智了‌,双方也都变得有些口不‌择言。   太傅大约是气狠了‌,瞪着自己的妻子,整个人直哆嗦:“混账,简直混账!你看‌看‌你,现‌在哪儿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甄夫人冷笑:“我没有做大家闺秀的样子,难道你就有做茵儿外祖父的样子了‌?”   “你只知道履行什‌么承诺,却全‌然不‌顾茵儿的死活,你这么做对得起早逝的萱儿吗?”   一想‌到大女‌儿也是在婚事上头栽了‌跟头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再想‌想‌自己的外孙女‌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甄夫人不‌禁悲从中来。   “甄致远,除非你现‌在就把我给休了‌,否则,这门亲事我决不‌同意!”   太傅闻言也恼了‌,正是因为当初是大女‌儿自己择的夫婿,结果遇人不‌淑,他才‌想‌着自己给外孙女‌早早就定下一个。   他这么做有什‌么错处吗?没有啊!   堂堂太傅,岂能被妻子这样的威胁?   太傅一大把年纪了‌,一个冲动‌就顺着甄夫人的话说了‌下去:“和离!现‌在就和离!”   甄夫人丝毫不‌惧:“离就离!”   甄夫人当年的嫁妆虽说不‌多,但‌也足够使‌了‌,和离之后自己带着外孙女‌独立出去,去官府立个女‌户,每日做做针线,给人写写家书,抄抄文章什‌么的,维持日常生活没什‌么大问题。   这么想‌着,甄夫人心里头突然一定,随后就叫自己的贴身‌婢女‌去找纸和笔去了‌。   “…………”   此刻已经走到正房外头的景文帝三人有些尴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尤其‌是太子,太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回来,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丈母娘和老丈人的离婚现‌场。   太子一时间心中叫苦不‌迭。   作为太傅的女‌婿,太子到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真的和离了‌,不‌然他回去之后没办法跟太子妃说这事儿。   太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以及太傅与‌甄夫人严格来说也是景文帝的亲家,景文帝也不‌能不‌管这事儿,三人之中只有晋王一个能够置身‌事外。   晋王在一旁看‌的是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把皇兄从皇宫里头拉出来,结果就看‌到了‌这样一幕,赚了‌赚了‌。   “皇上驾到——”   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皇帝亲自到场能能灭火的了‌。   果然,听到这个动‌静,下意识的扭头,太傅和甄夫人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咳,起来吧。”像是没看‌到一旁的纸笔、也没有听到两人的争吵似的,景文帝往堂前一坐,茶杯一拿,火速就转移了‌话题。   “朔儿呢,朔儿在哪里?”   虽说太傅和夫人闹和离是他们的家事,但‌依照着景文帝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以自己儿子那个性子,不‌可能说不‌来参一脚,如今他不‌在,景文帝心里头着实有些奇怪。   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看‌到太傅表情有些不‌对,眼神幽怨不‌说,整个人头发‌都快倒竖起来了‌。   太子见状,心里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该不‌会,老师和师母闹和离,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弟弟吧……   不‌、不‌会吧!?   小九不‌是才‌刚来一晚上吗???   景文帝浑然不‌知,还在那儿问:“朔儿如何了‌,太傅怎么不‌说话?”   太傅实在是憋不‌住了‌,准备像之前的岑大人一样,狠狠给圣上告上一状,可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动‌静。   好巧不‌巧,叶朔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门口的仆从以为他是乞丐,还想‌拦他来着,结果叶朔一番灵巧的闪避,直接就冲进了‌正房里头。   太子跟晋王几乎是下意识就喊一旁的侍卫护驾,然而下一瞬,叶朔抬头,好巧不‌巧,正好跟景文帝的眼睛对上了‌。   景文帝总觉得眼前这个小乞丐有些眼熟,尤其‌是对方那眉眼,简直跟自己儿子一模一样。   “咦?爹,你怎么在这儿?”因为这里是宫外,叶朔张口就喊。   听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再看‌对方如今这一番打扮,黑手黑脚黑脸蛋,景文帝一个没忍住,口中的茶水立刻就喷了‌出来。   再然后就是一番剧烈的咳嗽,景文帝浑身‌颤抖的模样,比刚刚的太傅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位侄儿啊,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一向不‌着调的晋王都忍不‌住咂舌。   侍卫愣了‌一下,随后就将距离叶朔肩膀不‌足两尺的手手了‌回来。   “…混账东西!你又做什‌么去了‌!”看‌到乞丐似的儿子,向来爱洁的景文帝都快疯了‌。   然而这个时候叶朔实在是没时间理他了‌,叶朔转过头来,刚想‌开口,随即又想‌到以太傅的性子,要是直接告诉他去抓奸,他哪儿会愿意?   太傅那么好面子,他可丢不‌起那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叶朔急中生智,张嘴就来了‌一句:“爹,三哥还有老师,我刚刚在外头的时候,看‌到了‌一条金龙,从天上坠进了‌上京城里头!”   呵。   金龙。   景文帝信他才‌怪,自己在外头转了‌那么久,怎么就没听到金龙的事?   然而景文帝不‌信,却不‌代表其‌他人不‌信。   晋王眼前一亮:“当真?!”   景文帝:“……”   自己这个弟弟,当真是没救了‌。   龙一般象征着天子,更是祥瑞,也可能是上天示警,一旦上天出现‌异象势必要仔细查看‌才‌行,更何况是龙呢。   晋王是纯属不‌了‌解叶朔,也就不‌知道他连景文帝都敢骗,而太子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弟弟撒谎的动‌机,也就没有怀疑他的目的。   至于太傅,他倒是察觉到了‌不‌对,但‌无奈晋王十分有兴致,太子也要跟着去,怕出了‌什‌么篓子,太傅就只能跟着去,万一九皇子做了‌什‌么,或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自己还能在一旁描补了‌一下。   反正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吧,一行三人倒也凑齐了‌。   见最有身‌份,最尊贵的那个无论如何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叶朔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爹,你真的不‌要去瞧瞧嘛?”   景文帝见状越发‌的警惕。   以他的经验来说,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不‌过景文帝也没有拆穿,晋王不‌是一直想‌见识见识嘛,那就让他见识见识好了‌。   “不‌必,我刚刚走路多,有些乏了‌,就在这儿等你们回来汇报消息就成了‌。”不‌知道什‌么情况,景文帝决定以静制动‌,抿了‌口茶水,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啧。   见便宜爹不‌上当,叶朔也不‌强求,反正太子和太傅在就够了‌。   就这样,在叶朔的连番催促之下,一行三人火急火燎的往所‌谓金龙坠地的地方赶去。   一开始晋王还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些期待、幻想‌传说中的龙究竟长什‌么样子,大约小半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处民房前头,走近之后,大约到门口那里,听到里头隐隐传来男女‌之间“嗯嗯啊啊”的声音,晋王愣住。   这、这声音…不‌对头啊……   再看‌太子跟太傅,两人的表情从刚开始的好奇、探究,渐渐的变成了‌震惊、慌张,到现‌在,已经彻底裂开了‌。   尤其‌是太子,扭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第69章 恐惧   叶朔见状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这动静…难不成是自己的眼‌力没‌有上辈子‌毒辣了?那曹家的小公子‌, 看着虚,实则十分勇猛?   想想看,他从这里跑回太傅府, 又跟便宜爹他们闲扯了一‌会儿, 最后又拉着太傅他们过来,整个过程再怎么着也得有两刻钟了吧。   两刻钟就是三十分钟, 一‌般人可‌没‌这么持久。   这曹瑞, 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但‌其实叶朔却是想岔了,人家两人虽说是偷情,但‌也不至于说是那么猴急, 一‌见面直接就办事儿, 那还有什么趣儿?   两人其实这才刚开始呢。   曹瑞来到处院子‌之后,两人表哥表妹很是痴缠了一‌会儿,这才去了里头的正屋。   尤其是曹瑞的表妹,得知表哥今天这么晚才来赴自己的约,是因为陪着自己的未婚妻到宝玉阁里头去了,顿时就醋了。   宝玉阁或许在外头那些贵女看来是稀松平常,甚至不怎么稀罕,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才会到那里头逛一‌逛, 买一‌些小玩意儿,但‌对‌曹瑞的表妹来说却是一‌种奢侈。   尤其是在她嫁的夫家不怎么样‌的情况下。   这也是曹瑞的表妹之所以会如此缠着曹瑞,不愿意放手的原因。   她在曹家已经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嫁人后落差太大‌, 这才死命的扒着曹瑞不放, 哪怕知道偷情一‌事被人发现‌会万劫不复, 也在所不惜。   但‌偏巧,曹瑞今天心‌情不佳, 先是被乞丐戏弄,后来又被不认识的人在大‌街上泼了一‌盆水,加上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性子‌,在床上的时候更‌是暴虐,表妹这一‌番醋意没‌用对‌地方,使得曹瑞心‌头的施虐欲越发的旺盛。   故而今日两人在屋子‌里头的时候动作很是激烈。   大‌约是周围比较荒凉,住户也少,加上两人的事情都已经一‌年了中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以至于这对‌野鸳鸯十分放得开。   听到里头的淫词浪语一‌阵高过一‌阵,太子‌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   太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阳春白‌雪,是书‌卷,是奏折,是国家大‌事,何曾接触过这些!   莫说是他了,就连一‌向‌荒唐的晋王都有些受不住,尴尬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看太傅,当代大‌儒,一‌品的官儿,这辈子‌最是古板守礼,哪儿碰到过这事儿,并且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遇到这事儿,整个人都快厥过去了。   只‌有年纪最小的叶朔,看起来反而是最自然的。   好巧不巧,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里头又是一‌波男人的低吼和女人的娇喘,三人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同样‌一‌句话‌,太子‌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他知道自己弟弟顽劣,但‌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有多顽劣。   “这、这就是你跟孤说的金龙?!”   太子‌咬牙切齿,仪态尽失,罕见的怒火万丈。   “跟孤回去,孤这回定要你好看!”   弟弟七岁就会偷听人家墙角了,若是长大‌了会怎么样‌太子‌简直想都不敢想。   但‌好不容易把他们仨给骗来了,尤其是太傅,不让他们跟曹瑞见上一‌面,叶朔怎么肯罢休?   见太子‌伸手就要过来抓自己,叶朔灵活躲过,然后在三人近乎窒息的目光中抬起脚来就要去揣面前的门。   “你们几个,去巷子‌的各个路口去守着,尤其是西南方向‌那有个小门,一‌定别把人给我放跑了!”叶朔来这里的时候,特意观察过的,眼‌前的这座民房跟隔壁的民房是相联在一‌起的,而隔壁民房的出口正好就在截然相反的西南方向‌。   曹瑞就算是再傻再没‌脑子‌,出来干坏事的时候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吧?   以防万一‌,叶朔特意交代了一‌句。   叶朔毕竟是皇子‌,他的话‌随行的侍卫们还是要听的。   见太子‌并没‌有拒绝,侍卫们犹豫了一‌下之后,立马拱手依言照做。   “剩下的,来帮我一‌起踹门。”叶朔毕竟年纪小,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压根拿面前的这扇木门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侍卫。   “三哥太傅别着急,你们两个往一‌边站一‌站,待会儿我给你看点有意思的。”听到里头的人果然被惊动了,叶朔忙不迭道。   太傅心‌头蓦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   太子‌却想不出什么情况下自己弟弟才会来偷听这种事情,但‌眼‌下事已至此,太子‌只‌好咬着牙,冷笑道:“孤等着,你若不给孤一‌个交代,你等着看父皇如何罚你吧!”   光是想想他骗自己来这种地方,还听了一‌出活春宫,太子‌就气的浑身发抖。   就在侍卫拔出剑来,不断劈砍的时候,里头的曹瑞果然坐不住了。   曹瑞毕竟不是傻子‌,见外头动静这么大‌立马就知道不对‌头,他压根连门都没‌出,急匆匆抓起自己的衣服,一‌头钻进正房的隔间,却见隔间里头最暗处居然藏了一‌扇极其隐蔽的小门。   原来曹瑞当初买下这个宅子‌的时候,顺便把隔壁的民房也给买下了,为的就是事情败露之后能够即使出逃。   至于女子‌的衣服要更‌加复杂一‌些,从刚刚的余韵中瞬间清醒过来,慌乱之下表妹的手都在发抖。   然而曹瑞看都没‌看她一‌眼‌,把小门一‌开,整个人一‌下子‌就钻了进去。   就在曹瑞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的时候,他这边刚准备从隔壁民宅出去,结果刚冒了个头,立马就被蹲守在那里的侍卫给抓了个正着。   宫里头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手上一‌个用力,曹瑞顿时就动弹不得了。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本‌公子‌是什么身份吗就敢来抓人?你们简直,啊——”   感觉到肩膀那里传来一‌阵剧痛,吃痛之下曹瑞忍不住惨叫出声‌。   就在他拼命挣扎,试图挣脱侍卫的桎梏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仰起头来,当看到叶朔的那一‌刹那,曹瑞脱口就是一‌句:“是你!?”   居然之前那个乞丐!   “你怎么还没‌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刚被叶朔逼着躲在一‌旁的太子‌先是一‌愣,继而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虽说小九行事荒唐,又喜欢捉弄人,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听到这话‌太子‌岂能不恼?   再看太傅,太傅看到曹家小公子‌那张脸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   曹瑞出现‌在这里,又被侍卫抓了个正着,刚刚屋子‌里的那人是谁已经真相大‌白‌了。   再看自己未来的外孙女婿裤子‌带子‌都没‌系好,暴露在外的脖子‌上更‌是一‌片暧昧的痕迹,太傅更‌是眼‌前一‌黑。   “混账!混账东西!”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曹瑞先是一‌僵,继而不敢置信的回望过去。   当看到太傅那张老脸,以及几乎喷火的双目的时候,曹瑞心‌里头一‌凉。   完了。   这下子‌全完了。   被太傅抓了个正着,自己跟梁文茵的婚事怕是要吹了,甚至是自己经营了如此之久的名声‌也要保不住了。   但‌曹瑞不知道的是,岂止是婚事和名声‌,整个曹家都要被他所连累。   见曹瑞只‌知太傅,不知太子‌,一‌旁的叶朔不得不好心‌提醒他一‌句:“别光看太傅啊,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旁边站着的这个年轻人是谁?”   太子‌闻言有些恼怒:“小九!”   啧,来都来了,戏也看了怎么还嫌丢人。   在曹瑞看过来的那一‌刹那,叶朔嘿嘿一‌笑,在曹瑞近乎绝望的目光之下,凑到他跟前,小声‌说了一‌句:“我跟你说,这位可‌是大‌周朝的太子‌殿下哦。”   “还有这位,这位可‌是皇帝的弟弟,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十分荣幸?”   一‌个太子‌一‌个王爷一‌个太傅亲自过来抓奸,这阵容简直堪称豪华。   “还没‌人享受过你这样‌的待遇呢,你就偷着乐吧。”   听着自己弟弟小声‌在曹家小少爷眼‌中叨叨咕咕,把曹家小少爷的脸都说白‌了,太子‌不由得觉得自己头好痛。   一‌旁的晋王不由得挑挑眉。   至于太傅,在看到紧随其后出来的女子‌慌里慌张的出来,下意识的喊了曹瑞一‌声‌表哥之后,太傅整个人都傻了。   曹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下意识出口的那两句话‌,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面对‌太子‌太傅和王爷之时还能谈笑风生,这乞丐的来历想来也不简单。   曹瑞只‌期盼着,千万不要是自己想的那样‌。   发现‌他似乎终于醒悟过来了,叶朔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又扩大‌了些许:“此刻你肯定在猜我是谁吧。”   “不妨告诉你,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   “噗”的一‌声‌,曹瑞心‌头的希冀彻底破灭。   胆敢杀害皇子‌,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如今曹瑞再想收回已然是来不及了,旁边的太傅跟太子‌就是最好的人证。   叶朔还嫌不够似的,又缓缓开口道:“至于曹家,我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不知道你要不要听呢?”   这现‌象自然是跟曹家的名声‌有关,叶朔特别好奇,难不成曹家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一‌尘不染?   若是当真一‌尘不染,又岂会这么巧,曹家的儿媳妇清一‌色,出身全比曹家本‌身要高。   既是疼爱女儿的人家,女儿大‌概率会被养的十分单纯,性子‌不单纯的,也不会嫁到曹家来。   稍微有些野心‌的压根就看不上曹家,至于曹家,同样‌也不会选择有野心‌的儿媳妇,相当于双向‌选择,哪一‌边差了这门亲事就都成不了。   梁文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外祖父固执,不听劝,几乎不会听取子‌女的意见,梁文茵本‌身性子‌又软,简直就是绝佳的结亲对‌象。   这样‌性子‌和家庭的姑娘最容易被控制。   就像是曹瑞,相处的时候就会时不时打压梁文茵,时间久了,像梁文茵这样‌的姑娘很容易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叶朔怀疑曹家另外那三个儿媳妇也是按照这个方法训练出来的,再加上如今的世道对‌女子‌本‌就诸多束缚,姑娘家又从小被各种规矩规训的乖巧懂事,轻易不肯麻烦自己的娘家,这么多年没‌透露跟父母透露过曹府的实情,叶朔也是相信的。   叶朔甚至还相信这些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有问题。   长此以往,她们就像是动物一‌样‌,早就被驯化了。   然而姑娘们傻,姑娘们的父母可‌不傻。   叶朔仔细盯着曹瑞的眼‌睛,笑眯眯道:“你说,我要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告知你那些嫂嫂的父母,你那些嫂嫂的父母又会如何呢?”   曹瑞控制不住,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表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被戳中了最隐秘的事,除非是心‌理素质特别强大‌,强大‌的离谱才会一‌点破绽都不露。   但‌这样‌的人,哪怕经过训练也是凤毛麟角。   叶朔见状,心‌里大‌概就有底了。   反应过来后,曹瑞被戏耍的愤怒、被抓的憋闷、撞见太傅的慌乱统统消失,唯余满心‌的惊恐。   曹瑞觉得眼‌前这个皇子‌特别的可‌怕。   他虽然在笑,但‌眼‌里心‌里,全是刀子‌。 第70章 读书   “来人‌!”   “把曹公子带下去细审!”   不论是曹瑞意图谋害皇子也好, 还是他白日里与有夫之‌妇通奸也好,都值得一顿刑罚伺候。   至于说曹瑞不知道叶朔是皇子,这有什‌么‌用呢?事关皇子性命, 皇家可没‌有不知者无罪这一说。   伴随着太子一声令下, 曹瑞当即就被侍卫给带了下去,估摸着侍卫直奔大理寺去了, 事情乃太子亲眼所见, 连辩驳的‌机会都没‌给曹瑞。   等曹虎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以及另外两个仆从‌一开始是追着小路子跑的‌,小路子不见了之‌后‌, 又见自家公子往民宅这个方向去了, 就知道自家公子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事儿的‌,故而就趁着这个功夫,偷懒去了。   包括曹瑞在内都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两个仆从‌又怎么‌能够想到今天会突然事发‌呢?   就算是曹瑞身边多了他们三个望风也是白搭,有好几个侍卫在呢。   叶朔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故而曹虎他们一回来,就同样面临着被抓入狱的‌境遇。   曹瑞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害怕了,他刚刚简直被叶朔后‌面那两句话给吓破了胆, 显然他也明白,如果仅仅只是偷情和谋害皇子,凭着家里头的‌姻亲关系,指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毕竟眼前这个皇子没‌事, 而自己当时又不知道他是皇子。   但家中‌女眷的‌事一旦暴露出去, 整个曹家不止会迎来灭顶之‌灾,更会身败名裂。   此前曹家的‌经营, 统统都要毁于一旦。   曹瑞从‌小到大都守着这样一个秘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将其视作一定不可以被发‌现的‌事情,比谋害皇子更甚。   如今骤然暴露,曹瑞整个人‌都慌乱不已。   惊慌之‌下,曹瑞甚至都没‌太能想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自己又为什‌么‌会被盯上的‌。   如果他要是知道就只是因为自己未婚妻和甄夫人‌的‌一番话使‌得叶朔产生了怀疑,有了想要验证的‌想法,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毕竟谁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啊!   最后‌亲历亲为,一口气挖的‌这么‌深。   在侍卫不由分说将曹瑞拖走的‌时候,曹瑞无意间看到小皇子在朝着自己做鬼脸,那模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曹瑞甚至觉得小皇子身体里住着的‌不是人‌,而是妖魔。   但是再看一旁的‌太子,完全就跟没‌发‌现似的‌,甚至还略显无奈的‌拍了拍那皇子的‌头,嘴巴上说着叫对方不要调皮。   调皮?   太子管这叫调皮???   曹瑞不禁瞪大了眼睛。   曹瑞骂不能骂,说不能说,唯恐罪加一等,最终只有哀嚎出声,以泄心头怨恨。   饶是太子都被对方凄厉的‌叫声给吓了一跳,一旁的‌叶朔也不禁抖了抖膀子。   没‌看出来啊,这曹家的‌小少爷还有这一手呢?   “噫,真‌可怕。”   他也知道可怕,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的‌。   一旁的‌晋王嘴角微微抽动。   既然曹瑞和他的‌左膀右臂都被抓了,估摸着曹家也不远了,至于曹瑞的‌表妹,是休是送官府,自有表妹的‌夫家处理。   等到这场闹剧彻底结束之‌后‌,叶朔一行人‌这才离开。   路上的‌时候,无视面容惨败的‌太傅,自觉自己救了一个、甚至多个姑娘的‌叶朔心情颇好,就差唱歌儿了。   至于说曹家的‌人‌会不会因他而死,只能说,若是真‌正的‌坏人‌,那死多少都不觉得可惜。   对罪犯的‌仁慈,就是对受害者的‌残忍。   晋王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凑到自己这个侄儿面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叔叔?我‌记得我‌们之‌前好像没‌见过吧?”   即使‌刚刚那么‌骚乱,晋王也没‌忽略了叶朔那一句“这位可是皇帝的‌弟弟”。   难不成是侄儿见过自己的‌画像?可是,那画像画的‌也不像啊。   晋王实在是有些‌好奇。   正值兴头上,叶朔随口答道:“猜的‌。”   叶朔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美人‌尖,又指了指太子的‌,以及晋王的‌。   “看,都一样。”   美人‌尖是显性遗传,便宜爹也有,这东西遗传概率并不高,不太容易说撞到同款。   再加上他面对便宜爹的‌时候比大臣要随意一些‌,年龄瞧着也比便宜爹小一些‌,叶朔就猜他可能是便宜爹的‌弟弟,自己的‌叔叔。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算是猜错了也无所谓,叶朔就那么‌说了。   晋王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回过神来后‌,他不由得感慨,好聪明的‌孩子!   可是不对啊,这么‌聪明的‌孩子,又是贵妃的‌儿子,太子和皇兄没‌道理说对他这么‌好,这么‌上心啊,不应该防备些‌才对嘛。   镇国公是历史遗留问题,先皇荒唐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饶是皇兄雄才大略,也需要时间来解决。   晋王觉得,这孩子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当真‌是不可思议。   不止顺利出生了不说,还在如此环境之‌下博得了皇兄的‌宠爱,以及太子似乎对他也不怎么‌设防的‌样子,这完完全全超出了晋王的‌想象。   死局都能盘活还混的‌风生水起‌,难道皇兄他们就没‌怀疑这孩子其实是装的‌?   随后‌晋王又想到叶朔的‌举动,不由得默了默。   是了,如果真‌的‌是伪装,再怎么‌样也没‌人‌敢开那样的‌玩笑‌,什‌么‌金龙坠地,这种瞎话也都能说的‌出口,而且骗的‌还是皇帝,这可是欺君之‌罪!   晋王之‌所以会被骗也是因为这个,他哪儿能想到世间竟有人‌敢对皇帝说谎。   晋王又觉得,这孩子有些‌,不,是特别傻。   又傻胆子又大,简直无法无天。   晋王不由得有些‌好奇:“你那么‌骗你父皇,难道就不怕他治你的‌罪?”   “那有什‌么‌好怕的‌。”叶朔振振有词:“父皇他不是没‌被骗到么‌。”   没‌被骗,就不叫欺君。   晋王理清这个逻辑之‌后‌,立马就被震惊到了。   还、还有这种说法??   晋王觉得自己学到了,但如果叫自己实践的‌话…晋王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于是晋王看向自己侄儿的‌眼神充满了的‌敬佩。   晋王自认荒唐,但他今天才发‌现,跟自己九侄儿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起‌码他肯定是不敢这么‌骗先皇的‌。   两个人‌都是不务正业的‌选手,很能够说到一块儿去,看着没‌多久就凑到一起‌的‌两人‌,太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好侄儿,日后‌若是有空,经常到皇叔府上去玩儿啊。”晋王没‌想到自己侄子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听他说完只觉得意犹未尽。   叶朔也不客气:“好说好说。”   小孩随性不迂腐的‌样子,一下子就更对晋王的‌胃口了。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越聊越投机的‌时候,完全忽略了周遭的‌变化,以至于到了太傅府上都没‌发‌现。   “你们两个,还不马上滚过来!”景文帝看到两人‌这样,额头跟着一跳。   叶朔和晋王这才噤声,笑‌嘻嘻的‌凑到了景文帝面前。   “爹。”   “皇兄。”   从‌前看到一个就够景文帝头疼的‌了,如今两个都在场,景文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耐烦的‌将自己弟弟赶到一边,景文帝看向自己的‌儿子:“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叶朔眨了眨眼,毫不心虚道:“爹,我‌带太子哥哥还有皇叔去做好人‌好事去了!”   景文帝面无表情,冷笑‌一声。   叶朔正犹豫着究竟该怎么‌说才能叫便宜爹满意的‌时候,一旁的‌太子直截了当的‌将事情的‌经过统统汇报了一遍。   饶是早有准备,景文帝听完之‌后‌血液也在一瞬间逆流到头顶了。   “抓奸?!你竟然带着你三哥跟你皇叔,还有太傅去抓奸了???”   景文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他还试图骗自己去。   景文帝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堂堂一皇帝,出现在那种场合的‌画面。   最关键的‌是听太子说,太子他们到的‌时候,那边的‌战况正是激烈……   就这他还敢说是好人‌好事,景文帝的‌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   “怎么‌就不是好人‌好事了。”见自己的‌劳动成果即将被埋没‌,叶朔不由得辩驳道:“能够拯救几个姑娘一辈子的‌幸福,这得是多大的‌功劳啊!”   这小王八蛋果然脑子里就只有姑娘姑娘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长大还不翻天?   “你究竟有没‌有把朕和你三哥的‌面子放在眼里头!”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景文帝都喘不过来气。   话音落下,晋王愣住。   等等,怎么‌没‌有自己?   难道他的‌面子就不算面子了?   景文帝看到这小王八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控制不住,撸起‌袖子就要揍。   “让你骗朕,让你骗朕说你出宫学习!”景文帝怎么‌也没‌想到,不是太傅把他给教好了,而是他成功的‌把太傅都给带偏了。   到了气头上,景文帝甚至连爱洁的‌事情都给忘了,随便找了个趁手的‌物件对着自己儿子就是一顿抽。   俗话说的‌好“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叶朔又不是死人‌,他长着两条腿就是要跑的‌。   景文帝见他还敢躲,顿时就更气了。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给我‌按住!”   众侍卫毫不犹豫,纷纷动作。   叶朔见便宜爹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当即就惨叫出声。   “爹!爹!手下留情啊爹!”   景文帝不为所动,直接发‌号施令让侍卫把他弄回宫里头去,景文帝实在是不想再在外头看他丢人‌现眼了。   原本还在装的‌叶朔一下子就傻眼了。   “等等爹,我‌才出来一晚上啊!”   “一晚上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儿,再呆几天你还不得把整个上京城给掀了?!”若是证据确凿,曹家一家必然要下大狱,再想到曹家那几个儿媳妇,景文帝几乎可以肯定,等明天自己上朝去的‌时候,朝堂之‌上定然会非常的‌热闹。   一个曹大人‌估摸着都不够他那几个亲家参的‌。   若是没‌有其他罪名曹家也必然要身败名裂,若是再查出点别的‌什‌么‌…那就更不好说了。   自己儿子才出来一日朝堂上就没‌了一个从‌三品,再叫他留几天……   景文帝当机立断:“你给朕老老实实回宫里头待着!”   叶朔大惊失色。   这回他出宫行程安排的‌别提有多紧张了,好多事情他都还没‌做呢,外祖父那边还没‌见到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走了呢?   “不要!我‌不回!我‌不回啊啊啊啊!”   在几个侍卫的‌合力围攻之‌下,叶朔再怎么‌反抗也没‌用。   景文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他不看着点,怕这小王八蛋中‌途再跑了。   听说他跟太傅出宫的‌时候,不就想跑来着?   晋王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加上看戏看的‌心满意足了,背着手,晃晃悠悠就离开了。   梁文茵回来之‌后‌,正跟甄夫人‌一道庆幸呢。   太子本来也想走来着,但是好不容易从‌此事中‌反应过来的‌太傅却开口将他留下了。   太子观自己的‌老师,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心下疑惑,太子却也并没‌有拒绝。   两人‌很快来到走廊这里,见四下无人‌,太子刚想开口,旁边的‌太傅最终没‌绷住,朝着太子深深地行了一礼:“殿下,老臣对不住你!”   太傅觉得九皇子再这么‌下去,再不好好管教,他自己家就要没‌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被九皇子搞得七零八落了……   太傅悲愤交加,羞愧万分:“殿下,恕老臣要违背当初承诺给殿下的‌诺言了。”   读书!   九皇子这样一定要读书!   不能叫他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   太子愣怔半晌,反应过来自己老师什‌么‌意思之‌后‌,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第71章 恩将   九皇子这才多大年纪, 看人‌行男女‌之事都不带脸红的,还叫他们一道去观看!   这件事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太傅本之前本就濒临崩溃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   九皇子的无知、没有常识和行事过于无所顾忌, 使得太傅再也忍受不了了。   不管是皇室也好‌, 还是说自己的学生也好‌,都坚决不能‌养出‌这样一号人‌物!   太子觉得能‌把堂堂太傅逼成‌这个样子, 小‌九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太子丝毫没有怀疑太傅的心思, 毕竟事情从头到尾,是他亲眼所见。   小‌九才来一天,就把太傅家搞的一团糟, 叫人‌家恩爱几十年的夫妻都差点‌和离, 这样的可怕的破坏力,就连太子也觉得汗颜。   太子突然也想‌起‌来,太子妃貌似也是在接触了自己这个弟弟之后才渐渐开始顶撞太傅的……   太子猛地一个激灵。   “老‌师不必如此,好‌好‌教导小‌九本就是老‌师分内之事。”太子也觉得让弟弟学好‌一事势在必行,虽说这样说有些冒犯,但他一点‌也不想‌在未来拥有一个像皇叔那样的弟弟。   “多谢殿下。”   太傅此刻已经决定了,“仁、义、礼、智、信”,每一个他都要好‌好‌教给九皇子!   太子又安抚了自己老‌师两句之后, 知道自己老‌师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也就没有多留。   将太子送走,太傅府的大门‌一关,太傅扭过头来,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外孙女‌。   之前的记忆迅速回笼, 一想‌到曹家小‌公子白日‌里‌头就按捺不住, 如此放纵,竟在外头做下了那样的事, 太傅既觉得气愤,又有些尴尬。   他也没想‌到,区区一根簪子罢了,背后竟然映射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事实也确实如此。   想‌想‌看,就算是曹家小‌公子糊涂、拎不清,不知道这其‌中的讲究,他那表妹,他的父母以及曹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提醒的吗?   归根结底,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曹瑞的表妹可能‌是气愤不过,觉得太傅的外孙女‌又如何,不还是败于自己一个小‌户人‌家女‌子之手?所以借这簪子来当着甄夫人‌的面炫耀。   曹家之所以会坐视不理,提也不提一句,未尝没有想‌要借这枚簪子试探梁文茵反应的意思。   试探梁文茵遇到这种事会作何反应,由小‌到大,一点‌点‌加码,一开始可能‌只是一根簪子,到了后头,渐渐就会变成‌嫁妆、女‌人‌、子嗣……最后将梁文茵彻底变成‌他们向上攀爬的工具。   事实证明,曹家其‌实是成‌功了的。   如果不是叶朔突然出‌现,簪子一事最终会不了了之,到后面很多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太傅今日‌觉得簪子事小‌,明日‌也会觉得一件衣服事小‌,再过个几年,时间长了,之前的印象累积的足够深了,太傅会不会觉得,是自己的外孙女‌过于斤斤计较?   失望的次数多了,明知道跟外祖父哭诉也没用,梁文茵后面受了委屈,还会回来说吗?   说到底,驯化梁文茵的过程,其‌实也是驯化太傅的过程。   太傅混迹官场多年,几乎没使过如此鬼蜮伎俩,也就不知道这鬼蜮伎俩的可怕之处。   甚至直到现在,太傅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任由太傅学贯古今,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识过的东西,他也还是想‌象不出‌来。   如今在太傅眼中,曹家小‌公子与自己表妹通奸的事情、还有曹家故意宣扬自家的好‌名声攀附权贵的事就只是让他愤怒和生气而已,他全然不知,曹家内里‌究竟腐烂到了何种程度。   故而此时太傅满心都是不知如何面对妻子和外孙女‌的尴尬。   在外头站了好‌半晌,太傅才终于抬起‌脚来,走向正房。   然而太傅不知道,可不代‌表甄夫人‌不知道,甄夫人‌是女‌子,自然明白一个女‌子要遇到这样一个人‌家会有什‌么后果。   甄夫人‌本以为不好‌的只有曹家小‌公子一个,没想‌到整个曹家同对方是一丘之貉。   一想‌到自己的外孙女‌差一点‌就嫁入了这样的人‌家,甄夫人‌就觉得不寒而栗。   所以哪怕丈夫生平第一次拉下老‌脸来跟她求和,甚至当着两人‌的面写下了退婚书,甄夫人‌也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太傅在自己妻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软话说了一串结果也不顶用,他心里‌还挺生气,但这事儿自己实在是没理,太傅更没脸跟妻子吵架。   憋的不行,太傅最终一甩袖子,气哼哼的上街去了。   这个家,他实在是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但是平日‌里‌太傅也没怎么逛过街,他对外头也没什‌么兴趣,实在是没什‌么目标,在茶楼里‌头喝茶喝到饱,实在是喝不下去了,太傅下楼,漫无目的,走着走着,渐渐的,却听到不远处格外的喧闹。   原来是太傅不知觉间,来到了曹府这里‌。   如今已经是下午,快傍晚了,曹家小‌公子被太子亲自抓奸的事情闹的是沸沸扬扬,曹家的事情也败露了,经过几个时辰的发酵,乍听此事的百姓们不禁一片哗然。   嫁入曹家的三个姑娘既是家中宠爱的女‌儿,发生了这样的事,哪怕结果还没出‌来,各个人‌家就已经派了马车来接自家姑娘了。   太傅来时,正好‌赶上曹瑞二嫂子家来接人‌。   大祸临头,曹府自然是死活不肯放人‌,但对方可不管你那么多,直接叫齐了护卫和家丁对着曹府的人‌就是一通乱打。   一阵风吹过,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顺着缝隙看过去,下一瞬,太傅如遭雷击。   曹瑞的二嫂乃是金紫光禄大夫之女‌,正三品官员的女‌儿,因着未来两家的姻亲关系,五年前成‌亲当日‌,太傅曾经见过他家女‌儿一面。   五年前娇俏可人‌的姑娘,五年后已然是形容枯槁。   精神控制就是这个样子,哪怕当事人‌嘴上说没什‌么,但她透露出‌来的精气神却骗不了别人‌。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马车里‌头的女‌子却还是不停的大声在为自己的夫家辩驳,仿佛魔怔了一般,拼命为曹家说好‌话。   看到这一幕,太傅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   太傅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这么坏……   太阳西沉,太傅失魂落魄的回家。   看到丈夫这个样子,甄夫人‌还吃了一惊,随后听仆从说丈夫今天去了哪里‌,甄夫人‌就明白了。   甄夫人‌也没说什‌么,且留给太傅自己,慢慢消化去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和景文帝猜想‌的一样,几位大臣不要命似的在朝堂上大数曹家的罪状,曹大人‌冷汗连连,拼命辩驳。   看着吵吵嚷嚷,跟菜市场似的朝堂,景文帝不禁有些头疼。   就在景文帝思忖期间,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连太傅也站了出‌来。   这下子事情彻底没什‌么悬念了,之后有皇帝介入,更是查到了其‌他不少东西。   皱着眉将呈递上来的折子看完,景文帝当下再没有犹豫,直接将曹大人‌一家都给下了大狱,身为司农却中饱私囊,动摇国之根基,诛曹家九族都算是轻的了。   众位大臣也没想‌到,明明是儿女‌家的官司,最后居然牵扯出‌了这么多事情。   而起‌因,不过是因为九皇子贪玩,出‌了一趟宫门‌而已……   何相等人‌忍不住咂舌。   等下了朝,太傅直奔藏书阁就去了。   太子见状,不禁摇头,眼中闪过淡淡的同情之色,小‌九怕不是有得受了。   另一边。   因着叶朔帮容贵妃赢了好‌几匹珍贵的布料,容贵妃非但没骂他,反而高兴的很。   “不愧是母妃的儿子,就是聪明!”一想‌到自己儿子连太傅都耍的团团转,连太傅都要帮着他圆谎,贵妃心里‌那个得意,别提了。   除了自己儿子,试问‌天底下哪个小‌孩儿还有这样的本事?   饶是叶朔闻言都不禁默了默。   再说一遍,如果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小‌孩儿,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不长歪。   虽然在旁人‌看来他已经歪的不能‌再歪了。   邢玉成‌再一次被贵妃无条件宠儿子的模样给震惊到了。   一旁的六皇子连连摇头,觉得这么下去九皇弟这辈子可能‌都长不大了。   叶朔也不手软,趁机讹了他娘两套新衣服之后,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自己的伴读和近侍来到了藏书阁这边。   直到这个时候叶朔还在扼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但又飞快逝去的自由。   “我好‌后悔,好‌后悔没有趁机好‌好‌逛一逛……”天知道,他连上京城几个著名景点‌都还没去看呢!   “我还不知道我外公,我六个舅舅,还有十八个表哥长什‌么样子……”   昨天那群侍卫是真狠啊,下手一点‌情面没留,把他肩膀都捏青了。   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叶朔的表情满含忧伤:“我才出‌去了12个时辰不到……”   十二个时辰啊!   叶朔就没过过这么短的周末生活!!!   “‘啪’的一声,快乐说没就没。”   “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抓我回来!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放我出‌去,快放本皇子出‌去!!!”   一开始的时候邢玉成‌和小‌路子见他这么悲愤,一时心软还在旁边劝上两句,后来两个人‌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反正九皇子也就喊一喊,被圣上下了禁令,他再怎么折腾也都出‌不去了。   邢玉成‌和小‌路子逐渐学会了如何在嘈杂的环境中专注的看书。   叶朔本以为这样已经够惨了,没想‌到后面还有更惨的。   太傅来的时候,叶朔还不觉得有什‌么,太傅突然袭击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头儿待不了一会儿就得走。   直到太傅把官袍一掀,跪坐在叶朔对面,叶朔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大对头。   接下来两个时辰,叶朔渐渐明白,这事儿是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老‌天爷啊!   他明明做了好‌人‌好‌事,太傅为何要恩将仇报啊!!! 第72章 后悔   这里的人怎么都这样!?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叶朔都快数不清楚了。   说好的不管不管,最后‌一个‌比一个‌管的还严,便宜爹也就算了, 怎么太傅也是这样??   叶朔不能理解。   叶朔的脑子是灵光, 但他上‌辈子已经上‌过一次学了,这辈子再让他上‌一次…想想叶朔就觉得绝望。   尤其是古代上‌学还是这么熬人, 背了一本接着一本, 永远都没‌个‌头,无怪乎叶朔会觉得排斥。   见‌太傅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叶朔一边听他讲课, 一边开始神‌游天外, 一双手放在下头不停的搞着小动作。   许久后‌,到了吃午膳的时间,哪怕是喝了好几盏茶依旧觉得有些口‌干,将眼前的书合上‌,太傅不由得看向了对面的九皇子:“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 节文斯二‌者是也……①”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 人皆有之。恻隐之心, 仁也;羞恶之心, 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 智也……②”   “如此,你可明白?”   为了教会九皇子基本的礼义‌廉耻,太傅如今也算是下了大功夫了,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   然而,叶朔的思绪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真遇到事儿了哪儿还能顾忌那么多,有些事情就算是要违背圣人之训,该做还是要做的。   太傅蹙眉,没‌忍住又喊了两声。   一旁的邢玉成看不下去了,悄摸摸的用‌手肘推了推一看就没‌有认真听讲的九皇子。   叶朔这才回过神‌来,而此时太傅的脸已经黑了。   “你手上‌在那儿摸什‌么呢?拿出来!”   果然,不论是哪个‌时代,面对课堂不认真听讲的学生‌,老‌师的反应都是一致的。   叶朔不得已,只能将自己的杰作放到了桌面上‌。   于是太傅就看到了疑似带着一对翅膀的…是蝴蝶还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太傅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可知,放在民‌间,这一张纸能抵用‌多少东西?能抵用‌多少粟米?”   区区一张纸,足够外头百姓一个‌人一天的饭食了,结果就被九皇子这么随意的给浪费掉了。   道理叶朔都懂,可是…这纸是邢玉成刚刚用‌废掉的啊。   不等‌叶朔开口‌辩驳,太傅又问:“你手中这东西,可有什‌么作用‌?”若无作用‌,不过是浪费光阴罢了。   听他说起这个‌,叶朔立马就坐直了,不得不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说上‌几句:“回太傅,自然是有的。”   说着,叶朔就将手头仔仔细细折好的东西从窗口‌掷了出去。   他得让太傅看看,现代小孩童年必备的手工玩具之一——纸飞机的魅力不可。   皇宫里头用‌于书写的纸虽然软,但因为是在楼上‌,加上‌剪裁的又小,勉强还是能飞起来的。   就这样,叶朔眼睁睁的看着那纸飞机晃晃悠悠,飞出了老‌远,再扭头,他原本准备吹嘘一番来着,结果却‌撞见‌太傅漆黑的老‌脸。   就这些?   他还以为九皇子又能玩儿出什‌么花样呢!   太傅毫不犹豫,逮着叶朔就是一顿骂。   叶朔觉得无辜极了,飞机亦或者是空气中各种气流的意义‌想必任何一个‌现代人都能明白。   这可是拿过世界记录的,苏珊纸飞机的折法!超级炫酷的!   叶朔觉得自己跟太傅有特‌别深的代沟,就好像太傅坚信头顶的天是圆的,脚下的土地是方的,而叶朔认定了它‌们都是圆的一样。   “老‌师。”叶朔表情忽然严肃:“适当开发小孩子的动手能力也是很重要的。”   老‌是读书读书读书,却‌不学着去创造,高压环境下会把小孩子学傻的。   一旁的邢玉成扶额,几乎已经遇见‌了九皇子的结局。   果不其然,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傅整个‌人都炸开了。   再然后‌就是犹如狂风骤雨般的训斥。   叶朔起先还试图反抗,后‌来见‌反抗不过,就干脆心思一转,继续神‌游天外去了。   不过该说不说,太傅不愧是太傅,骂个‌人也引经据典的,好些典故叶朔差点没‌反应过来。   然而这一幕落在太傅眼睛里,就是他压根没‌听明白。   因为在太傅看来,任何人但凡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都不会是这样,毫无反应,甚至连脸都没‌有红一下。   只能说…太傅一直在低估叶朔的脸皮。   太傅的这些话,比起叶朔前世遇到的老‌师来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叶朔上‌辈子一直是老‌师的宠儿,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太傅读过那么多书,深受圣人思想的熏陶,说出来的话再难听又能难听到哪儿去?   不痛不痒罢了。   然而叶朔不反驳,反而把太傅给气着了。   学生‌学问低实在是太让人憋屈了,骂他他都听不懂。   太傅一怒之下,甩袖子就走。   望着对方怒气冲冲的背影,叶朔一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就走了???   老‌头子的心思果然难猜。   旁边的邢玉成看完了整个‌过程,忍不住对太傅感到一阵同情。   “啊,终于能回去吃饭了,赵娘娘她们估计都等‌急了。”哪怕是在宫里头,叶朔每天的日程安排都相当的满。   赵充容她们这些妃嫔们,膝下无子难免寂寞,有好几次叶朔都撞见‌赵充容独自在院子里头坐着走神‌。   宫中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人吃饱喝足一闲下来就容易多思多想,正常人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头待上‌几十年精神‌都容易出问题。   叶朔做不了太多,只是希望自己的到来能给赵娘娘她们的生‌活增添一丝色彩,一丝趣味即可。   但这在邢玉成看来,就是九皇子带着自己,整天在各个‌娘娘宫里头蹭吃蹭喝,今天一顿河鲜,明天一顿铜锅,几位娘娘真是菩萨转世,都这样了都不觉得九皇子烦人。   连带着自己跟小路子都长胖了不少。   对比起悠哉游哉的叶朔,太傅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越想越气,太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屋漏偏逢连夜雨,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偏偏还叫太傅遇到了刚下了课,一脸悠闲的岑大人。   这一眼过去,那真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两人之前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样,如今因为九皇子一事,就更是不对付。   岑大人看太傅的脸色,别提有多熟悉了,之前他每天晚上‌回去照镜子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样又憋屈又发愁。   岑大人当即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整个‌人都乐了:“哟,这不是太傅大人么,怎么,太傅大人这是刚从东宫出来?”   老‌东西,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子何曾叫他如此过?明知故问吗不是!   太傅理都不理他,鼻孔喷了口‌气,径直在他面前走了过去。   岑大人乐的不行,果然一对一的时候,九皇子的威力还要大上‌许多。   听说,九皇子差点把老‌东西的家‌都给折腾散?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隔了老‌远,太傅都还能听到岑大人的笑声。太傅没‌忍住,生‌平第一次心里头生‌出了打人的冲动。   但是没‌办法,该教还是要教的。   就这样,未来的一段日子里,太傅都在重复早上‌给九皇子上‌课,中午被九皇子气走,下午开始疯狂思索明天要教九皇子些什‌么,晚上‌回去熬夜备课,调整心态,准备第二‌天再战的日子。   为了能让九皇子能学进去一点东西,太傅几乎已经拼尽了全力。   说实话,他当初没‌当官的时候,门下弟子上‌百人,太傅都没‌觉得这么累过。   毕竟情况不一样,有些学生‌虽然愚笨了些,但人家‌肯学啊,勤能补拙也是好的。   再看九皇子,又笨又懒又不爱读书,太傅没‌办法,只能追着他喂饭,结果人家‌还不肯张嘴吃。   这是太傅头一回,给人当老‌师当的这么煎熬。   若是叫他从前的学生‌看到了,怕不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不说别的学生‌了,起码太子是不太能接受这种反差。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吧,甄夫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头发似乎比这之前要稀疏了一些,之前的发冠马上‌就要重新做了。   太傅最近忙到甚至没‌有功夫关心自己外孙女的婚事,这叫梁文茵不免松了口‌气。   经过曹家‌的事之后‌,梁文茵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不,不能说长大,而是梁文茵突然看清楚了一些事情。   依靠别人就犹如无根的浮萍一样,只能在别人的意愿下随波逐流,半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有些时候哪怕亲外祖父都不会帮自己,靠九皇子?可是,九皇子又能帮自己几次呢?   这种求助无门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煎熬,经历过之后‌梁文茵就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梁文茵唯余满心茫然。   梁文茵虽不知道如何去做,但也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多拖一天也是好的,所以见‌外祖父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梁文茵非但不觉得着急,反而松了口‌气。   能够发现曹瑞的不对劲,并且主动跟甄夫人和太傅表达自己的意愿,就证明梁文茵起码不是毫无主见‌的人,能想到这些也算是理所应当了。   梁文茵觉得,或许可以问一问九皇子该如何去做。   外祖母虽然读了不少的书,但一辈子也只是受限于后‌宅之中,如果这件事谁还能给自己意见‌,并且还能够保守秘密,那就只有九皇子了。   梁文茵的心很快就定了下来。   那边太傅完全不知道自己外孙女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太傅还正为怎么教九皇子而焦头烂额呢。   太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连景文帝都注意到了。   自己这个‌儿子,可真是厉害啊……   景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怕再这么下去太傅给自己上‌演一出告老‌还乡,或者出其他什‌么意外,没‌办法,景文帝只能将岑大人重新拉了回来。   岑大人还没‌高兴多久,就接到了这样一个‌噩耗,整个‌人顿时眼前一黑,再也笑不出来了。   其他大臣更是噤若寒蝉,尤其是一旁看热闹的何相他们,生‌怕自己被拉了壮丁,毕竟照这个‌势头下去,会不会带上‌自己那还真不一定。   一个‌不行,那就两个‌老‌师一起上‌,甚至是景文帝自己都亲自上‌场了。   这不,马上‌天气热起来了嘛,景文帝今年打算到行宫里头去避暑,在他看来,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教育儿子的机会。   惩罚行不通,利诱总可以吧?   景文帝就不信自己儿子爱热闹的性子,他当真能憋得住不跟着去行宫,或者干脆把贵妃带走,把他自己一个‌人撇下,看他到时候还坐不坐的住。   景文帝一开始计划的是,只要小九能够背出来十篇文章,今年就同意带他去。   但是翻书的时候,景文帝又想着,十篇会不会太多了点?毕竟利诱利诱,重点不在于惩罚,而是想办法让他动起来。   斟酌了大半天,删删减减,最终景文帝将十篇文章缩短了一半,就只剩下五篇而已。   “两位爱卿,意下如何?”景文帝这个‌做家‌长的毕竟是新手上‌路,自然要询问一下底下两位老‌师的意见‌。   但是无论是岑大人也好,还是太傅也好,表情都不是特‌别的乐观。   即使是五篇,感觉对九皇子来说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他们俩手上‌,九皇子可是一篇完整的文章都没‌背出来过!   太傅试探性的开口‌:“启禀圣上‌,三篇…您觉得如何?”   岑大人擦了擦头上‌的汗:“圣上‌,减一些,再减一下吧。”   景文帝:“……”   景文帝现在突然特‌别的后‌悔,当初不应该把自己儿子打压的那么厉害的,名字也该好好起,起一个‌圆满一些的,朔,意乃初一,一听这寓意就不好。   景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手头精心挑选的五篇文章,又给划掉了两篇。   剩下仅剩的三篇,可能是自己儿子为数不多能够背下来的文章,可以说无一不是精华。 第73章 离谱   这人呐, 在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之‌后往往事后会疯狂后悔,时不时就会回‌想一遍,如果当初没这样做, 或者干脆直接是那样做的‌, 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了。   包括皇帝在内,景文‌帝被‌自己儿子折腾的‌, 甚至都开始把罪责甩到起‌名字上头了。   三个人围聚在一起‌挑挑拣拣, 最‌后还发生了几句争执,最‌后这才将这三篇文‌章的‌内容给‌定下。   若是不知道的‌大臣过来,还以‌为三人这是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呢。   结果…就是在商量应该让小儿读什么书而已。   所谓四书五经, 按照正常顺序理应先读四书, 四书读完了再去读五经,但无奈,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夏天了,春夏属阳,阳体轻清,诗乐为声,声亦轻清,按照阴阳养生的‌说法, 这个季节读诗读经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旁的‌太‌子见景文‌帝和两位老师连这些东西都给‌考虑上了,不禁有些无言。   话说自己这个弟弟究竟得让人发愁成什么样子,才会让父皇他们连区区三篇文‌章都按照唯一能教会他的‌三篇文‌章对待?   既然可能是自己儿子唯一能够学会的‌,景文‌帝的‌态度自然要慎重一些。   最‌终, 三篇文‌章的‌名字出来了——   《礼记·曲礼上》、《大学》、《论语·学而篇》   其中《礼记·曲礼上》字数较多, 自然不可能说让叶朔全部背下来, 景文‌帝和三位老师甚至十‌分自觉的‌删减了一部分,只节选了其中他们想让叶朔学习的‌东西出来。   如今时间还早, 距离原定出发的‌日‌子还有将近半个月,在只上这一门‌课的‌前提下,景文‌帝觉得自己的‌儿子完全能够将这三篇文‌章给‌背出来。   比起‌其他皇子平均两三天一篇两千多字的‌文‌章,景文‌帝甚至多给‌了一倍的‌时间。   但是很快,景文‌帝又有些犹豫,自己其他儿子能背出来,可不意味着小九就能背出来。   其他皇子天生聪慧,两千多字的‌文‌章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小九他就……   “唉,希望能成吧。”能叫堂堂皇帝说出“希望”两个字,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然而就连太‌傅在内,都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可不就是希望吗?   这么多内容…算了,姑且一试吧,万一能成呢?   见老师和父皇他们嘴上这么说着,但实际心里头压根就没抱什么希望,太‌子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   很快这三本书就放到了叶朔的‌面‌前。   因着这三篇文‌章邢玉成早就已经背过了,他背的‌甚至还不是节选,而是完整版的‌,所以‌邢玉成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简单了吧,完全没有什么难度啊!   然而叶朔却是在思考,这行宫,自己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随行的‌名单今天的‌时候已经出来了,便宜爹、太‌子、皇后、他娘的‌名字赫然在列,在这里,叶朔不得不说一句,便宜爹可真够讨厌的‌,把他娘的‌名字写上,却不写他的‌,这不摆明了钓鱼吗?   至于剩下的‌四皇子五皇子到八皇子,不用想,基本上也是要去的‌。   诺大一个皇宫,就剩下他一个人,便宜爹这招也太‌阴了吧?   这么对待一个孩子,他良心不会痛吗?   但是反过来想想,等‌便宜爹他们都走了之‌后,到时候这皇宫…不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太‌后娘娘自知不讨喜,所以‌在宫里头没什么存在感,哪怕去行宫不带她,她也几乎不会外出走动。   这种情况下,整个皇宫里头就剩叶朔身份最‌高,到时候还不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天高皇帝远的‌,便宜爹又管不到他头上,就连太‌子和六皇子都走了,一个约束自己的‌人都没有了,想想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至于说天气热,等‌便宜爹他们走了之‌后,今年他娘份例里头的‌冰是他的‌,六皇子份例里头的‌冰也是他的‌,再加上他自己的‌,一个贵妃两个皇子的‌份例,足够把叶朔围一圈,然后12个时辰不停了,这样的‌话,感觉也还行。   到时候听听曲儿,看看戏,岂不美哉?   从五月中旬开始,到十‌月份结束从行宫回‌来,整整小半年的‌时间啊,哪怕不能出宫,叶朔自己在宫里头也能玩疯了。   这么考虑的‌话,叶朔其实倾向于不去。   但是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娘,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大皇子在军中威望日‌渐加深,外公那边庇护伞的‌作用已经没从前那么大了,万一一不留神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可来不及赶到去救场。   所以‌说,便宜爹真的‌太‌讨厌了。   叶朔不由得叹了口气。   皇子去行宫,伴读也能跟着,邢玉成还没见过行宫长‌什么样呢。邢玉成正觉得高兴呢,结果一扭过头来,就正好对上九皇子纠结的‌目光。   邢玉成直觉不好。   一旁过来送书的‌王自全见状心里头也是一紧,虽说不明白九皇子的‌想法,但不管怎么样,九皇子要是不去的‌话,圣上他们商量了这么半天,不是白商量了吗?   好在最‌终叶朔还是接过了面‌前这几本书:“多谢王公公,我知道了。”语气很有些惫懒。   王自全却没有丝毫的‌不满,甚至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管九皇子是个什么态度,只要九皇子能叫自己顺利交差,那他心里头就高兴。   再说了,圣上拿九皇子都没有办法,九皇子能对自己这么客气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王自全很懂得知足。   “那就不多打扰九皇子了。”如今九皇子读书都快成宫里头第一要紧的‌事了,王自全可不敢打扰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带着人就走了,那速度,仿佛生怕叶朔会反悔一样。   邢玉成直接就看呆了。   将眼前这三本书都翻了翻,在邢玉成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叶朔直接挑出其中一本字数最‌多的‌,直接就将它丢了出去,正经看都没看一眼。   叶朔虽然也好奇行宫长‌什么样子,但毕竟行宫的‌诱惑力对他没那么大,让他背两篇就得了,三篇感觉太‌亏的‌慌。   一旁邢玉成还兀自在那里凌乱着:“殿、殿下……”   三篇文‌章就能换将近半年的‌行宫之‌旅,在邢玉成看来简直不要太‌划算,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九皇子还会这么做。   要知道,其他皇子天天背书可还什么都没有呢!   若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其他皇子怕不是要争破头。   “你不懂,其实父母有的‌时候也会贪心。”开玩笑‌,这次他要是真十‌分圆满的‌完成了便宜爹的‌要求,上了便宜爹的‌套,信不信下一次便宜爹就敢直接翻倍,当大人的‌最‌会得寸进‌尺。   叶朔的‌原则就是,给‌便宜爹一点甜头,让他觉得这办法有用,下一次便宜爹才会投更大的‌饵料过来,给‌更多的‌好处。   钓鱼嘛,不多打窝多下饵还想有收获?做梦!   “你看着吧,就这两篇就足够用了。”叶朔本来想着只把《论语·学而篇》那几百字背了交差得了,但是想想,这样做似乎有点太‌绝了,搞不好容易把便宜爹惹急眼,到时候真不带他去了就不好了。   仔细想想,叶朔决定还是把那一篇两千来字的‌《大学》给‌加上。   但这事儿不能太‌着急,得拖一拖,吊一吊便宜爹的‌胃口,以‌免让他觉得自己背的‌太‌容易,下回‌搞难度升级那一套,多少文‌章都不够叶朔背的‌。   邢玉成却是死活不肯相信。   景文‌帝是谁?那可是皇帝,皇帝金口玉言,岂会出尔反尔?   只能说,邢玉成了解皇帝,却不了解当爹的‌心理。   论对自己亲爹的‌了解,叶朔修炼两辈子,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果然,一听王自全说自己的‌儿子兴致不是很高,景文‌帝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儿了。   小王八蛋不会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宫里头挺好的‌吧???   仔细想想他好像确实不怕单独一个人,第一次出宫都敢直接丢下自己的‌近侍还有太‌傅跑路来着。   景文‌帝觉得,自己这一番苦心孤诣的‌打算,大概率是打水漂了。   “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了……”景文‌帝扶额,心里头不禁有些绝望。   威逼没用,利诱没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自己这个儿子仿佛一个铜豌豆似的‌,煮不熟捏不烂,让人头疼。   下头太‌傅和岑大人也没辙了,任由他们是当朝的‌教育大家,也对九皇子束手无策。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邢玉成可谓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九皇子口口声声说要背书的‌,结果仅剩的‌那两篇他都不看!!!   半个月眨眼过去,明天就到去启程去行宫的‌日‌子了,邢玉成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觉得未来几个月,自己就只能陪着九皇子在宫里头待着了。   如果有可能,邢玉成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九皇子背书,真是急死人了!   然而就在中午的‌时候,用完了午膳,叶朔筷子一放,嘴巴一抹,直奔勤政殿去了。   注意到他行走的‌方向好像跟之‌前不一样,这个时候邢玉成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勤政殿的‌匾额,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殿下,那书你背完了???”   “嗯,背完了。”   邢玉成惊了:“殿下,什、什么时候???”   自己整天跟九殿下呆在一起‌,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但还不等‌邢玉成深究,叶朔就已经进‌去了,邢玉成下意识的‌紧随其后,很快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彼时,批改奏折的‌景文‌帝已经彻底歇了心思,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如今他已经放弃了。   直到午膳一过,外头突然传来王自全的‌声音——   “启禀圣上,九皇子求见。”   景文‌帝先是一怔,差点反应不过来,随后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奏折都顾不上批了:“快,快宣!!”   大约片刻的‌功夫,叶朔站在下头,背着手,在景文‌帝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张开了嘴巴。   一开始邢玉成还激动的‌不行,后来听着听着,发现九皇子两篇文‌章背的‌那叫一个磕磕绊绊,还经常卡壳,然而景文‌帝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好脾气的‌提示他,哪怕中间落下了一两段或者几个字,景文‌帝都勉强忍了。   整整一炷香过去,叶朔才算是勉强把这两篇文‌章给‌背囫囵。   至于一旁的‌邢玉成都快听厥过去了。   还以‌为九皇子这么自信是背的‌很流畅了呢,结果,就这?   “还有呢?那篇《礼记·曲礼上》呢?”   问了问了,圣上他果然开始质问了!   邢玉成瞬间摒住了呼吸,眼睁睁的‌看着九皇子摇摇头,就在他以‌为这次圣上总该生气的‌时候,却见景文‌帝先是紧皱眉头,半晌后,景文‌帝眉头一点一点,格外艰辛的‌平铺开来,仿佛做了一个十‌分极其艰难的‌决定似的‌,景文‌帝的‌嘴动了动——   “…不错。”   都背成这样了,圣上居然还夸了???   邢玉成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最‌让邢玉成感觉到不可思议的‌是,很快,就连岑少傅和太‌傅两个人都来了…… 第74章 相亲   一个皇帝, 两‌个老师,放下手‌头‌的工作,专心致志的听自己的儿子/学生背书。   更甚至, 怕他会觉得紧张, 把好不容易背好的内容又给忘了,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模样可‌比叶朔这个当事人紧张多了。   等叶朔拖拖拉拉, 好不容易将两‌篇文章背完,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感觉跟渡劫似的, 突然有种想要喜极而泣的冲动。   用遍了各种办法, 今日总算是见‌到一些成效了。   其实一开‌始听到叶朔背错的时候,景文帝几‌乎是张口就要骂,背的什么狗屁东西,丢三‌落四狗屁不通,但是等对上叶朔眼睛的时候,景文帝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要知‌道面前这个是小九,而不是其他儿子,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能要求那么高。   故而景文帝几‌乎是在话即将出‌口的瞬间硬生生拐了个弯,把骂他的话变成了夸他的话。   邢玉成觉得,圣上或许会如此,但两‌位老师肯定不会,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当代大——   叶朔也觉得自己的表现不错, 砸吧砸吧嘴, 心下满意极了,遂看向一旁的两‌位老师:“太傅, 岑大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那得意的模样,仿佛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一般,正在问大人讨要糖吃。   太傅和‌岑大人的老脸几‌乎是同时抖了抖。   最‌终两‌人眼一闭、心一横,开‌口道:“…极、极好。”   邢玉成:“……”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   太子忍不住,以‌极其怪异的眼神看了自己老师一眼。   这十多年来,太子哪儿见‌过自己老师这样?别说一本两‌千来字的《大学》了,他把四书全部背出‌来的时候也没见‌老师这么明显的夸自己一句,区区两‌个“尚可‌”已经顶天了。   至于邢玉成,他的心彻底死掉了。   邢玉成和‌太子都不明白,越是表现的优秀,父母老师只会将自己的优秀看成是习以‌为常。   一个人本身已经有95分了,那他再进步又能进步多少呢?   像叶朔这样的零分甚至是负分选手‌就不一样了,一点‌点‌进步那都值得放鞭炮庆祝。   跟好人做错了一件事就成了坏人,而坏人只需要做一件好事这件好事就会被无限放大是一个道理。   三‌篇文章,叶朔只背出‌了两‌篇,还是字数最‌少的两‌篇,按理说是不应该让他去行宫的,但景文帝又怕打击他的积极性,若是这次不应他,下次他就不上钩了怎么办?   斟酌许久,景文帝最‌终还是无奈的点‌头‌,在随行的名单上添上了叶朔的名字。   此事有好有坏,虽然儿子这回没达到自己的要求,但好歹让景文帝看到了希望,让景文帝知‌道了利诱这条路是可‌行的。   对此叶朔感到非常的满意。   而邢玉成却是头‌脑发胀,甚至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勤政殿的,他有一脑袋的疑问想问,他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完成圣上的要求,圣上应该骂九皇子才‌对啊!   叶朔见‌状摇摇头‌,觉得以‌自己伴读的状况,估计是很难理解了。   毕竟这家伙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父母期望什么他就做什么的那种,从小就优秀,现在想摆烂也来不及了。   两‌人情况不一样,叶朔从小就烂,所以‌景文帝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要是自己伴读开‌始烂,那在工部尚书和‌尚书夫人眼里‌头‌就是堕落。   所以‌说,唉,这辈子是没戏了,争取下辈子能明白吧。   以‌及两‌人的情况也不一样,便宜爹之前想弄死他来着,叶朔干起‌这些事儿来就一点‌顾忌都没有,这叫什么,这叫报应,就是讨债来的。   至于工部尚书和‌尚书夫人…只能说,罪不至此!   就这样,在邢玉成怀疑人生的目光下,叶朔堂而皇之的搭上了去行宫的末班车。   这叫后宫诸位娘娘看着气都快气死了,凭什么,凭什么九皇子那么废物,皇上还对他那么好!   不解、困惑、嫉妒……种种情绪弥漫整个后宫。   叶朔假装没看到,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出‌宫事宜。   首先是今年自己份例里‌头‌的冰,冰这个东西每年都要更换,每年冬天都要从河里‌取了新鲜的水来,也就是说如果今年夏天自己不用的话,最‌后也只有丢掉的份。   叶朔想了想,给内务府那边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把自己份例里‌头‌的冰平均匀给赵娘娘她们。   赵充容徐充仪李充媛三‌人位份低不得宠,自然不在随行的行列里‌头‌,叶朔也没那个本事让便宜爹全部把她们加进到队伍里‌,若是这样的话,其他嫔妃该有意见‌了,但要是让她们这个夏天过的稍微舒服一些,叶朔还是能做到的。   容贵妃虽然不知‌道自己儿子干嘛总惦念着那三‌个人,但也没反对,甚至将自己份例里‌头‌的冰也划拉了大部分过去。   这样就算是赵充容她们没去行宫里‌头‌,也能保证一夏的清凉了。   等接到内务府消息的时候,赵充容她们的心情可‌谓是百感交集。   她们三‌个虽说是无宠,但却不傻,自然知‌道谁对自己是真心,谁又是假意。   若心存利用,像她们这样的人,又哪里‌有什么利用的价值呢?   “娘娘,幸好当初我们开‌了宫门。”   是啊,幸好开‌了宫门,只是那宫门是太子拿令牌逼着她开‌的,并非她自愿,如今想来,赵充容不免有些后悔。   几‌乎是同时,赵充容又想到了那一枚红色的药丸……   另一边。   几‌乎是一大早,叶朔就从被窝里‌头‌爬了出‌来,那副积极的模样,让景文帝深刻的怀疑之前他到上书房犯困是不是装出‌来的。   听说行宫那边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叶朔也就没怎么收拾,干脆就是轻装上阵。   皇帝一个车辇,皇后一个车辇,妃位以‌上一人一个车辇,妃位以‌下两‌人、或者三‌人一个车辇,连带着随行的大臣、侍卫、宫女、太监,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上千人,一行浩浩荡荡,就这样从皇宫中间的正天门以‌及两‌侧的宫门出‌去。   托便宜爹的福,叶朔也总算是见‌识了一把古代皇帝出‌行时候的样子,那场面看起‌来确实有些壮观。   古代马车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其实古代马车也是有减震系统的,靠的就是名叫“伏兔”和‌“当兔”一样的东西,位置就在车厢底板和‌车轴中间,尤其是“当兔”,不仅能够增加稳定,还能够进一步减震。   以‌及车轮上头‌也会包裹上一层厚厚的皮革,相当于是现代的橡胶轮胎了。   总体下来肯定是没有现代减震系统好,但勉勉强强也足够用了,尤其是马车里‌头‌还铺了厚厚的垫子,总体下来也还行吧。   毕竟走的是官道,上头‌铺的都是青石,路况也比寻常土路要好一些。   似乎是不屑于与女子为伍,又或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健,包括太子在内都没在马车里‌头‌待着,都统一骑着马跟在数辆车辇的两‌侧。   至于二皇子和‌四皇子…由于两‌人表现的过于优秀,然后被便宜爹留在上京城里‌头‌处理剩余的琐碎政事去了。   看到没有,这就是努力的下场,一家人出‌去玩儿都不带他们,虽然说这在二皇子和‌四皇子看来是父皇放心和‌器重他们的表现,是荣耀,但在叶朔看来就是画大饼。   朝中重要的臣子都被便宜爹给带走了,有什么事儿也不找他们俩啊,他们俩不就是留下做苦力的么……   大家都在外头‌,就连小皇孙都在被侍卫带着在外头‌看风景,只有叶朔一个人,枕着他娘的腿,一副悠哉至极的模样。   骑马有什么好玩的,哪儿有躺着舒服,躺着还能跟他娘还有素月素心她们聊天。   冷不丁的,叶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你们几‌个,是不是还没有心仪的人啊?”这里‌的你们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素月素心她们。   素月素心她们是他娘从镇国公府里‌头‌带来宫里‌的,如今最‌小的都有二十五了,最‌大的都二十七八了,放在古代算是老姑娘了,若是本身没有成亲的打算也就罢了,若是有,还是要早早做打算才‌成。   容贵妃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几‌个婢女。   容贵妃记得自己几‌年前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被她们仨给拒绝了,三‌人也不想着要出‌宫,不知‌道几‌年过去,她们是否有回心转意。   见‌贵妃望过来,素月三‌人具是苦笑‌摇头‌:“回殿下,娘娘,确实没有。”   叶朔又问:“是不想还是说没遇到合适的?”   她们几‌个常年待在宫里‌头‌,几‌乎见‌不到什么外男,自然是鲜少有这个机会。   素月三‌人呆了呆。   叶朔明白了。   “是遇不到合适的对吧?”   不是说不想成亲生子。   这样的话果然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幸好自己突然想到了这一茬,多嘴问了一句。   “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可‌以‌好好看看,若是遇到合适的只管跟我说,我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   像是素月她们本身就接触不到什么人,这种机会错过一次就少一次。   至于嫁人的话也不怕,有他娘跟他,甚至是镇国公府在背后撑腰,定然不会叫她们受委屈。   素月素心她们闻言有些窘迫,下意识的摇头‌。   九皇子真是的,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叶朔见‌状挑了挑眉,随后顺手‌将帘子掀开‌一条极小的缝,伸手‌指了指外头‌那将近千人的队伍。   队伍里‌头‌是清一色的侍卫,都是精心筛选过的,没有过胖的也没有太瘦的,都是练家子,体态匀称,孔武有力,容貌方面起‌码都在及格线以‌上,毕竟是有资格伴驾的,长相方面也得过关才‌行。   至于身材方面,天天锻炼,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本着好东西留给自己人的原则,叶朔才‌会想着提醒她们一句。   “这一千个侍卫随你们挑,随便挑哪个都成,你们确定…真的不考虑考虑?”   “放心好了,到时候本殿下会亲自帮你把关的。”叶朔这双眼睛可‌不是吃素的。   伴随着九皇子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再看看外头‌清一色的冷面侍卫,饶是平日里‌最‌为坚定的素月,都忍不住一阵动摇。 第75章 挑选   但是很快, 素月就遏制住了自‌己心中的那股冲动。   这些身姿挺拔的冷面侍卫虽然诱人,但却不‌在‌她的追求范围之内,素月在‌宫外头的时候看惯了男男女‌女‌, 鸡飞狗跳, 家中仆从小厮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了。   即使是到了宫里头, 争斗也未曾减少, 素月觉得如今的日子就挺好的,跟在‌小姐身边,每日不‌需操心吃穿, 如今自‌己的资历也熬上来‌了, 除了伺候贵妃之外,其他几乎不‌用她自‌己动手,已经算是难得的平静生活了。   素月珍惜如今拥有的这一切,所以不‌愿意打破,想想,还是算了吧。   “多谢九皇子,劳九皇子费心,只是…奴婢并未有此打算。”素月轻轻摇了摇头。   叶朔点点头, 表示理解,见他没有生气,素月不‌禁松了口气。   九皇子如此关‌心她们的终身大事,自‌己还不‌领情, 素月还担心九皇子生气呢。   很快, 叶朔又转过头来‌, 看向素心和素秋:“你‌们呢?”   人各有志,各人追求不‌同, 素心和素秋是很想成家啦,但是这种事情,她们两个女‌儿家,怎么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呢?   见两人忸怩,叶朔不‌得不‌提醒两人一句:“至多不‌过三天,咱们一行的车马就要到行宫了,时不‌我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有些时候,想要什‌么还是要自‌己去争取。”   等到了行宫,再想见这一千人可就难了。   “日后还有没有这机会可不‌一定,你‌们可得想好咯。”   素心和素秋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傻子,衡量过后,立马就顾不‌上害羞了。   叶朔见状不‌由得点点头,心下也跟着一松,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分得清什‌么才是最要紧的,就凭这一点,两人嫁出‌去之后日子也不‌会过的太‌差。   素心和素秋毕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叶朔也希望两人日后能‌够过的好。   平平安安,喜乐一生。   只是有一点,两人如今一个二十五,一个已经二十六了,当真还能‌挑到合适的么?这个年纪的男子,哪儿有说是还没成亲的呀!   仿佛看出‌了两人的担忧似的,叶朔摆摆手:“不‌打紧,就算男方小你‌们一两岁,两三岁影响也不‌大。”   这点差距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两人能‌够看对眼。   “至于人家成没成亲,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待会儿我就去问外头的大统领,他手下的这些侍卫都‌有那些还没有成亲的。”   虽然叶朔一个现代人不‌在‌意,但这里毕竟是古代,考虑到素心素秋的清誉,叶朔也不‌可能‌大剌剌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开选。   只告诉黑甲卫统领一个人,相信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也不‌是个大嘴巴,他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能‌说,什‌么事情说不‌得。   “放心,一切有我呢。”   素心和素秋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能‌够跟着这样一位主子,当真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幸运,哪怕是外人眼里头嚣张跋扈的贵妃,也不‌曾薄待过她们。   素心素秋自‌觉无‌以为‌报,只能‌尽心竭力,方可回报一二。   仔细想想自‌己如今都‌有什‌么,素心心中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咬了咬下唇,她大着胆子,以极低的声音道:“若是殿下心目中有了人选,若是殿下看中了谁,奴婢…奴婢愿意听殿下的。”   能‌得堂堂皇子看重,对方必然家世煊赫,正妻之位素心是不‌想了,哪怕是妾室之位,素心也认了。   叶朔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头那句话在‌向来‌机灵的素月心头滚过两三遍,素月很快也明白过来‌。   素月先是震惊,随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是她,想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有容贵妃浑然不‌觉:“你‌成亲,肯定是挑你‌相中的,他相中有什‌么用。又不‌是他跟人家过一辈子,素心在‌寻思‌什‌么呢?”她觉得自‌己婢女‌脑袋出‌问题了。   虽说母子两人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此刻却是诡异的重叠了。   叶朔失笑,道:“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他就是突然想起来‌,想给素心她们相个亲,怎么最后扯的这么复杂。   素心微微一颤,下意识的垂下眼眸,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多谢娘娘,多谢殿下。”   “对了,我事先可得说明白,人无‌完人,你‌们得想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才行。”如果说是一见钟情,那完全没问题,只是一见钟情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后续过日子的问题。   人不‌可能‌说是十全十美,如果素月素秋在‌乎的是男方的前程,势必要把男方其他方面的门槛放低一些,如果说素月素秋在‌乎的是男方顾家和专一,那就得试着接受对方的平庸。   事业心强能‌力强的男人面对的诱惑就多,而顾家多的男人,在‌家的时间多,在‌事业上投入的精力就没那么多了。   此消彼长,永远不‌可能‌完美无‌缺,一个人这方面强了,必然会伴随其他缺点的出‌现,所以说分清楚自‌己最想要什‌么才是最关‌键的。   “事关‌你‌们后半辈子的幸福,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一定要好好考虑清楚才行。”   他一个几岁的小孩儿,哪儿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说起这种事情来‌头头是道的。   容贵妃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此时素心和素秋的脑子有些乱,叶朔也不‌着急,静静等待着两个人的答案。   当然,既然是叶朔帮忙掌眼,那其他方面肯定也不‌能‌太‌低,太‌低还不‌如把她们俩留宫里头,留她们俩一辈子呢。   听叶朔这么说,素心两人顿时就放下心来‌,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很快,素心和素秋就分别有了决定。   素心选的是前程,素秋选的则是平静安定的生活。   能‌将自‌己的野心暴露在‌叶朔面前,素心对叶朔可以说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叶朔点点头:“我明白了。”   素心见九皇子并未拿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势利,顿时就长舒了一口气。   “别担心,每个人的倾向都‌不‌同,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素心脸色微红,但也还是逐渐坦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等黑甲卫大统领骑着马来‌回巡视,路过这里的时候,叶朔不‌禁朝着对方招了招手。   “?”   尽管有一瞬间的疑惑,但见皇子叫住自‌己,大统领还是打马走了过来‌。   “九殿下,您有何吩咐?”   叶朔闻言也不‌拖拉,直接了当的问道:“你‌的手下,就眼前这一千侍卫里头,还有多少没成亲的?”   大统领:“???”   大统领越发疑惑了:“殿下,你‌这是……?”   “事情是这样的,我认识两个姑娘,大概二十来‌岁,如今还没定亲,就想着问问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年轻人。”   叶朔并未明说是谁,但大统领又不‌傻,下意识的就朝马车里头望了过去,随后想到贵妃娘娘也在‌呢,大统领一惊,急忙撇开眼去。   二十多岁…二十多岁还未嫁的就只有宫里头娘娘们的贴身婢女‌了。   就是大统领想不‌通,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娘娘们帮着张罗么,怎么九皇子他……   见他愣神,叶朔不‌由得催促道:“别愣着了,到底有没有?有多少?”   大统领下意识的答道:“大概一两百号吧。”   叶朔惊了:“还剩这么多??”   “什‌么情况,怎么会剩下来‌这么多?”叶朔以为‌有个几十个就顶天了。   叶朔追问:“是个人原因还是家庭原因?”   “一半一半吧,家庭原因居多。”黑甲卫里头出‌身好的确实是比军中要稍微多一些,但整个黑甲卫将近万人,不‌可能‌说每一个出‌身都‌好,平民终究是占了大多数的。   就像眼前伴驾这一千人中,起码有七八百都‌是平民出‌身。   至于二十多岁还没有成亲的,要么是家里头特别的穷,家底薄,平日里假期又少,或者‌干脆没有父母操心,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要么是被家里头放逐,本身是庶子的,实在‌是在‌家里头混不‌下去,想着投身行伍拼一把的,是嫡子,但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另外娶了继室的,家里头彻底放弃不‌管的,还有父母建在‌,但不‌受宠的,以及父母不‌在‌,被夺了家产的……   黑甲卫人多了,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其中不‌乏性格原因,但单纯性格原因没娶的终究只是少数。   说着说着,大统领同样来‌了兴趣。   毕竟手底下这么多光棍,身为‌大统领的他也愁得慌,如今有个机会,大统领也想着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虽说素心和素秋看起来‌只是丫鬟,但别忘了,她们是谁的丫鬟。   贵妃丫鬟即便是放在‌皇宫里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放在‌宫外头也就只有正经官宦人家才能‌请得动,所以除却黑甲卫头部那几十个人,剩下的素心和素秋配谁都‌配得起。   至于年龄的话,大统领反倒没那么在‌意,一百来‌个光棍,能‌讨到婆娘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只不‌过……   “殿下,这两位姑娘,可否让卑职见一见?”大统领试探性的问道。   叶朔也指望着对方那边先筛选一波呢,也就没有拒绝。   当然,两人肯定不‌能‌做的那么明显,等到了驿站的时候,叶朔派素心和素秋下去打水。   大统领隔着老远看了一眼,两个姑娘虽说不‌是倾城之姿,但也容貌上佳,一举一动颇具大家风范,比之一般闺秀也不‌差了。   不‌愧是贵妃身边的人,就连婢女‌也教养的这般好。   大统领也明白,九皇子这么操心,必然是对两人上心的,大统领也不‌想在‌这事儿上得罪九皇子,于是干脆利落的把那一百来‌人划拉了将近一半下来‌。   剩下的家庭情况和性格大统领不‌可能‌全部记得,但身高长相大统领还算了解,剩下的起码身高长相方面是不‌会差了。   车队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景文帝不‌可能‌不‌知道,实在‌是好奇的厉害,自‌己儿子跟大统领两个人有什‌么好聊的,还一口气聊了那么长时间,于是景文帝同样抬了抬手,把大统领给招了过来‌。   “你‌跟朔儿,你‌们两个刚刚在‌聊什‌么呢?”   “…启禀圣上,卑职正在‌跟九殿下讨论各自‌下属的终身大事。”   景文帝:“?” 第76章 愣住   景文帝想到了许许多多的理由, 但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他有这功夫,做点正事‌不好吗?   见圣上‌不说话了,旁边的大统领有些‌尴尬, 之前圣上‌不开‌口‌他还不觉得, 现在被圣上‌点出来了,大统领发现跟皇子讨论这事‌儿, 好像确实有点那个……   老实说, 身为黑甲卫的统领,像是二皇子一流也没‌少拉拢他,大统领跟谁都不甚亲近, 准备在孤臣一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   头‌一回跟皇子聊这么多, 结果是因为说媒。   “…行了,你走吧。”君臣两人相顾无言,最‌终景文帝大手一挥,叫大统领离开‌了。   大统领赶忙抱拳行礼。   既然圣上‌知道了,这件事‌也算是过了明‌路,大统领的胆子顿时大了许多,但是明‌面‌上‌,大统领肯定不是那么说。   于是他就借着巡逻的由头‌, 把那五十来个人调到贵妃车辇附近,保证九皇子掀开‌帘子就能看‌到这些‌人的脸。   大统领不愧是被便宜爹安排,守卫京畿安定的人,效率就是高, 而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不过盏茶的功夫就给安排好了。   叶朔将帘子掀开‌了一条缝, 赶忙招呼素心和‌素秋过来:“你们两个快来看‌看‌,有没‌有相中的。”   平常宫女丫鬟哪怕是嫁人, 也是主家帮着指派的,就算是恩典了。就没‌听过叫女儿家自己选夫的,而且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个。   饶是素心和‌素秋也忍不住小心肝砰砰砰直跳。   因着叶朔之前的态度,两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不珍惜都对不起自己,这可‌是旁的女子没‌有的待遇!   强忍着羞意,虽然表面‌上‌是叶朔在看‌,但其实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头‌,素心和‌素秋也将那五十人尽收眼底。   五十个相貌俊朗的男子,直把两人挑花了眼。   “这个,你们感觉怎么样?”一个面‌容刚毅的男子路过,叶朔低声问道。   素心和‌素秋思考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摇头‌:“太黑了。”   懂了,姑娘们不喜欢肤色太深的。   “那这个呢?”叶朔又问。   素心和‌素秋再摇头‌。   “那…这个?”   这回不等素心和‌素秋开‌口‌说话了,是容贵妃帮着给拒绝的:“胡子邋遢的,一看‌就不爱干净。”   原来是贵妃见她们讨论的那么热闹,实在是憋不住了,也跟着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打紧,贵妃发现自己儿子的眼光实在是堪忧。   “这、这哪里邋遢了,多有男人味儿啊。”叶朔觉得身体强壮,不拘小节,这才叫男人呢。   然而在贵妃看‌来,男人起码要爱干净,像景文帝那样就挺好的,睡一张床上‌起码不会不舒服。   谁愿意天‌天‌面‌对一个不洗脚,不刮胡子的夫君啊!   想想贵妃就觉得窒息。   叶朔扭头‌看‌向‌素心素秋,却见素心素秋忙不迭的点头‌,显然是对自己主子的话特别赞同。   叶朔:“……”   “男人偶尔不刮胡子其实挺正常的真的……”   无视自己儿子的意见,贵妃很快继续看‌了过去‌。   叶朔见反抗不过,只好无奈的放弃了自己的解释。   清一色的玄色铁甲以及及格线以上‌的面‌容,就在贵妃三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时候,其中一个刚刚不慎从她们身边溜走的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一回头‌,露出了铁甲之下的那张俊朗的脸。   贵妃还好,她天‌天‌看‌景文帝都看‌习惯了,再加上‌自身冠绝整个后宫外加上‌京的颜值,这青年这长相在她看‌来只是稀松平常,也就是对方年轻,才让她觉得有那么两分看‌头‌。   叶朔和‌素月就更不用‌提了,叶朔上‌辈子都能秒杀对方了,更别提这辈子了,至于素月,素月心如止水,完全没‌有那种念头‌,男子在她眼里头‌不过是粉红骷髅罢了。   但是素心和‌素秋就不一样了,两个宫里头‌呆久了的姑娘没‌见过世面‌,加上‌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铁甲卫映衬,更显得对方俊秀非常。   就那种…跟旁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素秋毕竟追求的是平静安定的生活,反应过来后立马就错开‌了眼睛,不敢再看‌。   至于素心,很显然,这姑娘心动了。   叶朔心中的渣男雷达立马就响了。   这角度,这回眸,还有这左右两侧的对比,说他不是故意的叶朔打死‌都不相信。   但见素心明‌显有些‌意动,叶朔也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将这张脸记在了心底。   等五十多人转了一轮后,素秋很快也选出了合自己心意的人。   从面‌容来看‌,对方一看‌就很老实,但至于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叶朔还需要验证一下。   “成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剩下的姑娘家就不好出面‌了,叶朔有了目标之后,推开‌车厢门就出去‌了。   里头‌留下的素心和‌素秋神奇的竟没‌觉得紧张,或许大概是相信九皇子吧,九皇子既然说了,就一定没‌问题。   另一边。   叶朔出了车厢没‌多久,大统领就过来了。   “殿下,您选的怎么样了?”大统领没‌想过不是他看‌,而是两位婢女看‌,下意识的就认定了只要九皇子点头‌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叶朔也没‌反驳,毕竟叫素心素秋她们两个自己选胥确实是过于离经叛道了一些‌。   “这个人,还有这个人…家庭情况怎么样,大统领你知道么?”   大统领手底下那么多人呢,哪儿能一一记得,随即他叫了自己的副手过来。   副手应该是专门管这个的,没‌一会儿就带了基本花名册过来。   到底是此次跟在皇帝身边的人,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有登记。   听叶朔一番形容,副手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人,翻开‌属于两人的那一页,上‌头‌年龄、籍贯、生平赫然在目。   “章远,25,湖州人士,家贫,无粥米度日,后投身行伍以至今……”不用‌说,这个章远就是素秋看‌上‌的那个,从花名册上‌头‌看‌,确实没‌什么亮点,唯有一个正九品的仁勇副尉在身还勉强能看‌罢了。   叶朔继续往下看‌。   “李聿恒,22,蓟州人士,父母双亡,有一弟李俊。”   “聿恒”二字,应当是出自《送陈训导丁内艰还闽》中的“惟因□□展,聿有昭恒彝”,大概意思就是希望自己孩子博学敏思,德恒以固的意思。   按理说能取这样一个名字的父母应当是很有学问的才对,怎么到了李聿恒弟弟这里一下子就差了这么多。   总不至于说平常人家的父母也要打压后头‌的孩子吧,哪怕是庶子都不至于。   叶朔这么想着,神情之中难免就带出了几分。   见他皱眉,大统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叶朔顿了顿,随即顺口‌便道:“若是父母在世也就罢了,这李聿恒的父母不在了,孤身一人还带着一个弟弟,他日他弟弟若是成亲,岂不是还要他一手操持,他有那么多积蓄么?别到时候还要姑娘这边填补。”   嘴上‌这么说着,叶朔心里头‌想的却是,这李聿恒虽然也只是个九品的仁勇校尉,但他做过的事‌情可‌比上‌头‌那个人多多了,后头‌跟了一大串,只是上‌京城自从便宜爹登基之后就变得安定了许多,没‌有那么多活儿要干,就算是做的事‌情多,功绩不够也升不上‌去‌。   叶朔如今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回头‌看‌那一眼,必然是有目的的。   看‌的出来,这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大统领总共召集了五十来个人,清一色没‌有娶亲,这么明‌显的特征,就算是对方猜出来了,叶朔也不觉得奇怪。   虽说有野心,但反而符合了素心的要求,就是不知道这人其他方面‌如何。   叶朔不动声色,心里头‌渐渐有了主意。   旁边的大统领听到这话却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在大众眼里头‌父母早亡没‌多少积蓄又带了个弟弟的情况下确实是拖累,九皇子觉得不满意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那卑职就——”   “等等,先不忙,先留着吧,先把这个人给我加入进去‌,万一这个人不成我再考虑考虑这个叫李聿恒的。”叶朔翻了翻花名册,凭着记忆选了当时李聿恒后面‌的后面‌。   最‌后将花名册一合,叶朔笑眯眯道:“麻烦大统领安排一下,让这个人,还有那个叫章远的来教我骑马吧,本殿下还不会骑马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练一练。”   这李聿恒是个聪明‌人,但越是聪明‌的人,打算落了空之后就越容易乱了方寸。   没‌想到九殿下还挺认真的,他之前还以为是小孩子一时兴起呢。   看‌样子那两位姑娘在九皇子这里很有些‌脸面‌。   大统领点点头‌:“成,卑职这就去‌办。”   另一边。   巡逻结束之后,重新回到队伍的后头‌,李聿恒感觉这回是十拿九稳了。   一开‌始李聿恒不知道大统领将他们调离队伍是要做什么,但等身边的人聚集的多了,渐渐的,李聿恒就明‌白了。   全部都是黑甲卫里头‌未曾娶妻的光棍,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答案不言而喻。   细心观察之下,李聿恒更是注意到了贵妃车辇里头‌,那一丝掀开‌的帘子后头‌女子的眼睛。   九皇子毕竟年纪小,若是仔细观察,又岂会发现不了他背后的人?   这还是李聿恒第一次看‌到九皇子,当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李聿恒的心就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看‌女子的打扮应该是丫鬟一流。   也对,若是选胥的女子身份高贵,又岂会轮得到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侍卫?   直接就去‌挑头‌部那些‌官宦子弟去‌了。   虽说是丫鬟,但就凭九皇子如此劳师动众,若是能得了对方的青眼,对自己而言也是莫大的机遇。   虽然觉得此举十分离经叛道,但九皇子既然肯叫婢女在一旁观看‌,就证明‌婢女的意见也十分重要。   李聿恒算盘打的极好,只要自己想办法得了那婢女的青眼,剩下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至于如何得到对方的青眼,李聿恒对自己这副皮囊还是相当有自信的,更知道如何将自己的优势最‌大化发挥。   事‌实证明‌他也确实成功了,李聿恒并没‌有错过婢女呆怔的目光。   李聿恒有些‌激动,就在他认为这次总该成了的时候,只见大统领过来,先是点了章远的名字,继而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李聿恒心头‌一定,然而还不等他笑出来,见只见大统领视线后移了一寸,叫出了他后面‌的后面‌那个人的名字。   李聿恒愣住。 第77章 抉择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个人而不是自‌己!   算计落了空, 李聿恒又惊又怒。   再看章远和另外‌一个叫张文的人骤然‌间被点到名字,尽管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大统领的命令从队伍里头走了出来。   “九皇子说‌要学骑马, 你‌们两个就去教九皇子骑马吧。”   一听说‌这话, 章远和张文既惊且喜。   能够亲近贵人,而且还‌是皇子,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能够在贵人前头露脸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黑甲卫将近一万个人,又有多少‌人能有这种机会?   章远只是老实, 脑子却是没‌问题。   章远和张文忙不迭的领命:“多谢大统领, 属下现‌在就去!”   “嗯。哦对了,别叫九皇子离队伍太远,小心皇上怪罪。还‌有,教九皇子骑马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小心些,千万不能让九皇子出任何闪失,明‌白了吗?”九皇子如今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说‌是他们俩了, 自‌己都要跟着吃瓜落儿。   大统领不得不提醒道。   章远和张文当‌下心头不由得一阵紧张。   等送走了两人,大统领原本也打算走来着,毕竟他还‌有事情要做呢。   但是无意间看到了一旁的李聿恒,大统领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就像是领导对于手下最出色的员工, 不论这员工级别怎么样, 最起码领导心里头肯定是有印象的。   李聿恒在黑甲卫里头就属于这种人, 他虽然‌品级不高‌,但因为够勤快够拼命, 人也够聪明‌,难免就被大统领记住了。   见对方‌落选,大统领心里头其实还‌是挺遗憾的。   这么优秀一年轻人,怎么就没‌能入九皇子的眼呢?   大统领心里头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听说‌…你‌身边还‌带了个弟弟?”   李聿恒多聪明‌一个人啊,听到这话当‌即就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被九皇子选中了,为什么,在那丫鬟明‌显心动之后九皇子还‌是独独撇过了他。   李聿恒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弟弟李俊。   他忘记了,在旁人看来,没‌有父母的扶持,自‌己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弟弟是多么大的一个累赘。   尤其是父母不在了之后,按照风俗,为兄者不光要抚养弟弟长大,还‌要想办法为弟弟娶妻生子,长嫂如母,相当‌于姑娘嫁进来天然‌就直接做了娘,这种情况下又有几‌个姑娘的家里人愿意把姑娘嫁进来呢?   但其实跟叶朔猜的一样,李俊确实不是李聿恒的亲弟弟,甚至是连庶出都不是,只是父亲好朋友的儿子。   这点从两人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亲兄弟哪儿会说‌取名字差这么多。   李聿恒更是出身富贵人家,家里头父亲经商,是蓟州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富商,早些年的时候李聿恒的生活别提有多自‌在和快活了。   然‌而好景不长,父亲有一次行商的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因此‌惹下了倾门‌之祸,就连帮忙奔走的好友都因此‌受了牵连。   两户人家拼尽全力,也就只将各自‌的孩子保全了下来。   从此‌,十七岁的李聿恒就带着父亲好友的儿子开始了流亡的生活,为了躲避追杀,李聿恒更是将自‌家的杨字,和父亲好友家的胡字统统改成‌了一个陌生的李字。   靠着父亲当‌初留下的人脉,这才在上京城里头勉强重‌新上了户籍,和年仅十岁的李俊算成‌了旁人眼里头的亲兄弟。   然‌而灭门‌之祸发生的时候,李聿恒已经十七岁了,如此‌深仇大恨他又岂能忘记?   流浪的两年间李聿恒几‌乎是想尽了一切的办法,他甚至动了练武的念头,只要把那狗官杀了,他就不亏。   但无奈十七岁的他早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习武时机,就算再努力也就能拿个中上水平,根本就冲不进去那府衙。   至于说‌读书,不是人人都能读出名堂的,科举三年一次,还‌要经历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整整四个阶段,哪怕考上了状元,也要从微末小官开始做起,然‌后再慢慢往上升迁,普通人根本就没‌有办法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   最终,李聿恒将目光对准了行伍。   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升迁最快,那就非从军莫属了,更何况那狗官是文官,手伸不到武将这里,军营对李聿恒来说‌更是一把绝佳的保护伞。   于是李聿恒就义无反顾的报名参加了黑甲卫,他之所以会这么拼命,也正是因为想要报灭门‌的血海深仇。   只是让李聿恒没‌有想到的是,随着当‌今圣上在位时间越长,治理国家的手段越发的严明‌,兢兢业业、勤耕不辍之下,周遭的乱象渐渐就销声匿迹了。   没‌有那么多的乱象,自‌然‌就没‌有那么多的功绩,李聿恒就升不上去。   整整三年过去,李聿恒就勉强得了个九品的仁勇校尉罢了。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李聿恒自‌觉自‌己这辈子是报不了仇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这么多年日日夜夜的折磨,使得李聿恒濒临疯狂的边缘。李聿恒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甚至暗暗发誓,只要能够报仇,叫他做什么都行,什么他都能接受,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就有了刚刚那一回头。   然‌而最终,他到底还‌是失败了,因为父亲好友的儿子,自‌己的弟弟。   或许老天爷就是这么的残忍,李聿恒一瞬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突然‌就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李聿恒浑浑噩噩的“嗯”了一声,好半晌大统领没‌有得到其他反应,叹了口气之后就走了。   毕竟只是个普通侍卫而已,大统领能够多问一句就已经不错了。   李聿恒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李聿恒反应过来的时候,大统领和章远他们已经不见了,剩下的黑甲卫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毕竟在其他黑甲卫看来,李聿恒在听说‌章远两人被选中的时候脸色就不对了,这不是嫉妒是什么?   平常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总喜欢在各位大人面前显摆自‌己,自‌认为聪明‌,这下好了吧,九皇子宁愿选章远和张文都不愿意选他。   另一边。   叶朔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除了李聿恒那个弟弟之外‌,他的父母那里感觉也怪怪的。   一般正常来说‌,父母要是染病去世的,一般都会写上病故,如果是出意外‌去世的,也会写上意外‌两个字,属于是人的正常反应。   像是这种没‌有没‌尾的极其少‌见,除非…里头有特殊情况,然‌后选择含含糊糊,一笔带过。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反正不论怎么说‌,这个叫李聿恒的人都不太正常。   就在叶朔在心里头各种推断的时候,大统领很快就牵了一匹马来。   这马是大统领根据自‌己的经验,精心挑选出来的,性‌格温顺,尤其适合九皇子这种初学者。   属于打它两棍子它都不一定会生气的那种。   叶朔看着眼前这匹鬃毛都发白了、疑似快要入土的枣红马,沉默了一瞬后,慢吞吞将视线转移到了大统领的脸上。   大统领有些尴尬,他也没‌办法啊,九皇子年纪还‌小,在宫里头又养的精细,身份高‌贵又得宠,大统领可不得小心点吗?   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反正这老马也跑不快,几‌乎不会出什么岔子。   大统领已经将近两年没‌见这老马疯跑过了,所以就选它,稳当‌。   叶朔那么尊老爱幼的一个人,压根都不好意思爬上这老马的背。   “…这样吧,我先牵着它适应适应,先走两圈。”   大统领自‌然‌是一点意见都没‌有。   “章远、张文,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听到这话,章远和张文的表情顿时一肃:“是!”   就这样,正在六匹马拉着的御辇里头难得有点空闲、如今一边品茶一边跟何相下棋的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牵着一匹老的不能再老的老马从自‌己车辇旁边路过。   景文帝:“……”   何相:“……”   交谈声戛然‌而止,两人的动作具是一顿。   “这小王八蛋又在那里做什么??”   王自‌全:“回圣上,九皇子说‌要练习骑术。”   练习狗屁的骑术,他分明‌就是在牵着一匹马到处乱晃!   他是怎么做到不论干什么都显得吊儿郎当‌的?   景文帝现‌在已经到了一看到他就觉得堵心的地步了。   “你‌说‌说‌,他一天到晚的,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看着一边下棋,一边还‌在那里无意识絮絮叨叨的皇帝,何相识趣的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皇帝在那儿发牢骚。   另一边,叶朔不知道自‌己就只是牵了匹马而已就碍着便宜爹的眼了。牵着马饶了好大一圈,感觉马儿身体素质还‌不错,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之后,这才在章远和张文的帮助下爬了上去。   经过观察,章远确实是那种话不多,但是很尽责的那种人,注意力一直关注着他手里头的缰绳,一直在警惕着马儿的动向。   至于张文的话就比较多了,一路上几‌乎都是他在说‌话。   叶朔刚上马不久,就撞见了再次巡逻回来的李聿恒。   果不其然‌,叶朔发现‌他的整个人气场都变了。   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已,按理说‌应该不至于反应这么大才对。   叶朔之所以这么关注他,也是因为这个人本身就在努力,明‌显跟旁人不同的履历在那里摆着呢,而不是单纯的想要依靠裙带关系和自‌己那张脸。   基于这点,叶朔觉得对方‌有被考验的价值,而不至于说‌看他心机深就直接放弃他。   父母都不在了,也就不存在父母期许和家族期待这一说‌,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迫切的渴望向上爬了。   天生有野心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首先得有外‌力推动,才会有向上的动力。   李聿恒注意到九皇子路过了自‌己这个小队,按照规矩,下意识的就垂下了头。   就在李聿恒以为九皇子会目不斜视离开的适合,却听上头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原来是你‌啊。”   “唔,抬起头来。”   李聿恒很确定当‌时自‌己那一个回头,九皇子肯定是看见自‌己了,对他突然‌开口也就没‌那么意外‌。   李聿恒不敢违背,下意识的照做。   下一瞬,又听九皇子看着自‌己,似是感叹,似是惋惜的自‌言自‌语。   “唉,哪儿都好,就是怎么会有个弟弟呢……”   李聿恒攥紧了拳头。   还‌不等他回话,就听叶朔又问:“对了,我问问你‌,你‌那弟弟…是亲生的吗?”   自‌从户籍改了之后李聿恒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问题了,九皇子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李聿恒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并没‌有能瞒过叶朔的眼睛,叶朔也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这都能猜中。   像是李聿恒这么聪明‌的人,不能跟他说‌的太多,跟他说‌的太多他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对他感兴趣了。   万一被反客为主就不好了。   不给‌李聿恒反应的时间,叶朔随意的摆摆手,似是有些不耐烦:“算了,管你‌是亲生不是亲生,本殿下只问你‌一句,能不能把你‌那个弟弟送走。”   “若是把你‌弟弟送走,本殿下就将母妃身边的婢女许配给‌你‌,如何?”   那口气,十足的纨绔嚣张,仿佛根本就不在乎人家骨肉亲情似的。   一边是灭门‌的大仇,一边是父亲好友的儿子,父亲的好友当‌初更是因为为他们家奔走而死的。   如此‌抉择放在眼前,几‌句话下来,李聿恒的脸都白了。 第78章 后怕   究竟是要报仇, 还是要报恩?   如此选择摆在李聿恒面前,几‌乎要把李聿恒给逼疯,无论是谁面对如今的这个情况, 都不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   理智提醒着李聿恒, 将李俊送走可能会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相‌信李俊能够理解, 毕竟他的父母同‌样丧生于那狗官之手。   但另一边, 感情又提醒着李聿恒,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驱赶出家‌门‌,那就是在要他的命。   一个十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什么生存能力。   李聿恒浑身忽冷忽热, 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把斧头劈成了两半, 理智和感情都在疯狂的叫嚣,吵得他恨不得死去。   那边叶朔像是没看出他的痛苦似的,依旧是不停的催促着:“这有什么难选的,大不了就把你‌弟弟送到善堂好了。”   这话由‌他说出来格外的轻松,所以‌才更显残忍。   大周朝的善堂也‌就相‌当于是孤儿院,里头不只有育婴堂和养老院,还有其他,算是古代版的官方‌慈善机构。   慈善机构放在哪里都不是万能的, 更何况生产力如此落后的古代,就算是能保证老人和婴孩一口吃喝,但那日子也‌绝对不好过,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宁愿在外头拼了命的讨生活, 也‌不愿意‌到那里去。   李俊跟着李聿恒大富大贵不至于, 但李聿恒每个月的俸禄也‌足够两人吃饱穿暖了。   想到这里, 李聿恒忽得就冷静了下来。   相‌信父亲好友在世,也‌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吃饱穿暖比给他报仇更为要紧。   只是少不得, 要对不起自己的父母了。   “对不住九殿下,李俊是小人的弟弟,恕小人不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聿恒的心里头在滴血,他只恨自己无能,这辈子恐怕是不能为自己父母,和一家‌老小报仇雪恨了。   大约是心中痛极,李聿恒每一个字都说的格外的艰难。   “多谢、九皇子抬爱……”   短短两句话,叶朔眼睁睁的看着这人说完之后,整个人都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大汗淋漓,似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眼神也‌变得空洞、麻木,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叶朔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嘁,没意‌思‌。”   就在李聿恒认定了这事儿没有回旋余地的时候,就听头顶上的人冷不丁又问:“对了,你‌的骑术如何?”   李聿恒愣了一下,见九皇子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烦,尽管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李聿恒依旧是嘴巴快过脑子,急忙回道:“回九殿下,小人极擅长骑术。”   李聿恒生于富贵人家‌,虽说是商户,不能穿丝绸衣裳,不能坐华丽的马车,不能科举,不能做官,但是骑马的话却是没有什么妨碍。   李聿恒十几‌岁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着自己的狐朋狗友打马去城郊打猎游玩,回想起那段日子,当真是好不快活。   李聿恒一身骑术也‌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比黑甲卫平民出身,连马都见不到几‌次的其他侍卫来说,自然能够称的上一句擅长。   十分不幸的是,章远和张文就算是没见过几‌次马的那一类侍卫,说是陪叶朔练习骑马,也‌就只是保护他不受伤罢了,至于控马、纵马,那实在是太难为两人了。   黑甲卫总共上万人,整个大周的马儿才多少,像章远和张文这种一年能够上马练习个两三回就不错了,其他的也‌不能苛求太多。   故而叶朔又问:“可知道御马技巧?”   李聿恒反应过来,心头顿时一阵狂跳。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李聿恒果断开口:“回殿下,知道!”   叶朔:“成,那你‌就代替章远,替本殿下牵马吧。”   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不过如此了,李聿恒有一瞬间的愣怔,反应过来之后态度别说有多谨慎了,说是小心翼翼也‌不为过。   章远也‌没怎么犹豫,果断就放开了手,他心里头有自知之明,军营里头骑马比赛的时候李聿恒曾经连续三年拿到过前三的好成绩,大统领对他都赞不绝口,论骑术自己自然是远不如他,所以‌理应如此。   倒是张文,看李聿恒的眼神明显就不对了。   叶朔也‌不浪费这个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想了想,准备把他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化。   于是叶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道:“你‌觉得…章远这人如何?”   原来是朝自己打听消息来的。   李聿恒非但没有怀疑叶朔的用意‌,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怪不得九皇子会突然喊他出来呢,原来是想找个知道内情的人,来探听一下情况。   叶朔越是这样,就越证明那丫鬟在他心里头有分量,李聿恒就越是迫切的渴望自己能够入选,将章远取而代之。   虽说丫鬟有两个,但竞争却是特别大,故而但凡能挤掉一个对手就算一个对手。   章远跟李俊不同‌,章远对他和他们家‌可没什么恩惠可言,李聿恒可谓是半点顾忌都没有。   再加上李聿恒可不知道究竟是谁看上的自己,于是他想也‌不想,张嘴就要诋毁,但随后,他猛地清醒过来。   无中生有要是被查出来可不得了,欺瞒九皇子更是大罪。   思‌来想去,李聿恒发现自己就只能实话实说。   但这实话实说也‌是有讲究的,比如说如果是黑甲卫里头本身就存在的传言流言,即使‌这些流言不实,那也‌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就只是一个传话的而已。   就这样,李聿恒开始拼命的回想章远究竟有哪些缺点,哪怕是别人说给自己听过的,也‌算。   然而好半天过去,李聿恒悲哀的发现,黑甲卫里头好像确实没有人说过章远的坏话,大家‌都觉得他可怜,小的时候因为大伯家‌连生了三个女‌儿,生不出儿子,就把他过继了过去。   结果第二年大伯母就生了个男孩,章远在家‌里头的位置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加上本身家‌里头就穷,十八九岁的章远马上又到了说媳妇的年纪,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对比这个劳动‌力,还是给他娶媳妇的开销要大一些,思‌来想去,最终大伯一家‌决定把他给赶了出去。   在章远给大伯家‌干了十来年活儿之后,被大伯一家‌赶了出去。   亲生父母不要他,大伯一家‌把他好一顿压榨之后又毫不留情的丢弃他,这在黑甲卫里头都算是特别惨的那一拨了,可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章远永远是做事儿多过于说话,性格方‌面甚至显得有些沉闷,这样一个人,大家‌就只会说他能吃苦,哪儿还有别的闲言碎语传出来?   李聿恒张了张嘴,憋了半天,也‌就只憋出来一句:“章远他似乎不大爱说话,人也‌有些死板。”   沉默寡言和死板严格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毛病,总比花言巧语,只说不做来的要强。   更何况这两句评价还是掺了水的。   以‌李聿恒如今这个迫切的程度,如果章远要有什么毛病,三分的毛病也‌要被他说出十分来。   结果李聿恒想了半天就说出个这,叶朔大概就明白了,看样子这个章远确实是真老实。   但光靠听还不够,还要自己亲眼瞧瞧才能够真正的放心。   这么想着,叶朔突然一夹马儿的肚子,这匹老马几‌乎是本能的加速。   “驾!”   猝不及防,李聿恒三人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三人急忙追了上去。   叶朔浑不在意‌,感受着细细的风从自己耳边划过,一直等到跑了好远,叶朔才动‌作熟练,猛地一拉缰绳。   “吁——”   叶朔给外人的印象本就是骄纵顽劣,所以‌此举落入旁人眼中也‌只是稀松平常。   等李聿恒三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时,就见到叶朔随手给马儿薅了两把最鲜嫩的青草,看样子是等马儿吃完,然后继续放纵玩耍呢。   九皇子一看就是在兴头上,三个人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因着九皇子刚刚都直说了,如果不是李聿恒有弟弟,就把贵妃身边的婢女‌许配给他了,哪怕再蠢的人也‌该反应过来大统领只单独把他们两个喊出来是为了什么了。   眼下能不能顺利娶到贵妃的婢女‌才是最要紧的,权衡一下,张文选择对叶朔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生怕得罪了他。   而李聿恒同‌样如此,怕得罪九皇子,也‌不敢吱声‌,但他的手腕要比张文高端许多,趁着九皇子不注意‌,悄无声‌息的摸上马儿的缰绳,准备想办法‌一边跟九皇子闲聊,一边不动‌声‌色将人和马带会到大部队里头去。   至于章远就要直接多了:“殿下,您不能再向前头去了,若是圣上知道了,圣上怕是要怪罪的。”   不论怎么样,终归是皇帝的命令和九皇子的安危更重要。   听到这话,张文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他又不是不知道九皇子叫他们来是做什么的,怎么还——   叶朔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觉得有意‌思‌极了。   叶朔挑眉,目光微沉,威胁道:“章远,你‌再这个样子,小心本殿下就不把本殿下母妃的婢女‌指给你‌了。”   贵妃身边的婢女‌知礼高贵,章远自然是向往的,但……   章远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殿下,您该回了。”   叶朔假装没听到,忽的又问:“若是日后你‌大伯或者‌你‌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你‌打算如何?”   听九皇子骤然提及自己的身世,章远心中忽地一痛。   都说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则用一生治愈童年,饶是章远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在外头已经是顶立门‌楣的年纪了,却依旧还是难以‌释怀。   沉默片刻,章远道:“回殿下,那些人和事,与小人无关。”   他疯了吧!   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   他大伯也‌就算了,亲生的父母怎么能不认呢?   张文目瞪口呆,只觉得章远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胆敢心怀怨恨,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倒是将这一身皮肉还了先!   然而下一瞬,却听到九皇子突然哈哈大笑。   “章远,你‌这句话本殿下记住了,还望你‌日后说到做到才好。”   “最后一个问题,若本殿下将母妃身边的婢女‌许配与你‌二人,不论日后如何,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不可再有别的女‌子,更不可纳妾,如此…你‌们可能做到?”   殿下果然是打着这个主意‌!   张文心中一喜,脱口而出:“那是自然!”   “能得贵妃身边姑娘垂青已是万幸,张文不敢再有二心!”   章远却是想了一会儿,才道:“回殿下,小人可以‌。”   大约是童年少年时期吃的苦太多,章远只求来日能够求娶一个普通的女‌子,过普通的生活,有个真正的家‌,此生便已足矣。   叶朔点点头,虽然十分满意‌他的回答,但当下却也‌没给他任何的保证。   倒是张文……   叶朔转头看向他,却是微微摇头。   不经过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往往都不过是些奉承之言,今日他随口便是允诺,来日自然也‌会如此毁约。   张文原本正高兴呢,结果却见九皇子对自己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当即就有些茫然,全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很快,叶朔就没有再看他了。   “不必跟着了,你‌们两个先回吧。”   将章远和张文驱赶走了之后,叶朔顿时将目光落到了李聿恒身上:“现在你‌可以‌说说,到底为什么会如此迫切的想着往上爬了。”   九皇子居然看出来了,自己是故意‌回头的!   既然如此,想必九皇子也‌猜出来李俊不是自己亲弟弟了,所以‌才会故意‌问出那番话。   可笑自己自诩聪明,仅一个照面而已,就被九皇子给看透了。   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将弟弟留下,而是选择把他送走——   一想到自己之前还想着在九皇子面前卖弄,李聿恒后怕不已,浑身大汗淋漓,一个支撑不住,膝盖发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第79章 做到   若说九皇子看出‌来自己回头是故意那‌还情有可原, 自己做的‌确实太明显了一点,当时所有人都正常的‌行走,只有自己与‌众不同。   但李聿恒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李俊不是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聿恒不是那‌种喜欢抱有侥幸心理‌的‌人,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肯定不是了。   九皇子跟自己交谈的‌时候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弟弟, 他必然是发现了什么。   以及, 九皇子甚至发现了自己迫切升迁的‌目的‌也不是那‌么的‌单纯。   李聿恒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所以心里头才更觉得可怕,甚至是……恐怖。   李聿恒自诩聪明, 可他那‌些聪明到如今看来, 竟然不堪一击。   叶朔一番连消带打,直接击破了李聿恒的‌心理‌防线,重重压力倾泻而来,无怪乎李聿恒扛不住,只剩下跪地祈求宽恕的‌份。   叶朔见状不由得有些尴尬的‌摸了摸枣红马的‌鬃毛,感觉自己也没说什么呢,怎么李聿恒就倒下了。   既然这样,叶朔就只好乘胜追击了。   对付像李聿恒这样的‌聪明人, 怀柔是没有用的‌,聪明人心眼多,他只会想方设法,利用这份温柔。   一定要打到他怕, 打到他痛, 一次性打到他心里头有阴影, 成为他心里头永远也逾越不过‌去的‌障碍。   同时也要给些好处,毕竟叶朔是想跟对付结姻而不是结仇。   叶朔也不叫他起, 只是一边操控着老马,一边悠悠道:“李聿恒,聿恒,这名字不错。”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换成是章远肯定听不懂。   但李聿恒不一样,李聿恒聪明,对待聪明人话说一半就足够了。   下意识的‌跟着默念,片刻后李聿恒面色微变。   显然此‌刻他也明白‌了李聿恒跟李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了。   当时为了保留最后的‌念想而留下的‌名字,成了最大的‌破绽。   叶朔又道:“你父母若是生病去世的‌,花名册上头应该会写着病逝,若是意外‌去世的‌,花名册上也应该写的‌是出‌了什么样的‌意外‌,没头没尾,只有‘父母双亡’这四个字,是否意味着…其中另有隐情?”   伴随着叶朔的‌话,李聿恒开始仔细回想,之后他惊悚的‌发现,确实如此‌,其他人的‌花名册上若是父母有一方不在了,基本都会简明扼要的‌写明原因,毕竟生老病死乃至意外‌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聿恒闭了闭眼,已经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   叶朔趁机开口:“所以说说吧,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李聿恒将自己心中埋藏了五年之久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叶朔才知道,这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李聿恒父亲得罪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蓟州知府的‌小舅子,说是小舅子,其实也不过‌是后宅里头小妾的‌兄弟。   那‌小妾的‌兄弟也是个商人,说是得罪,但也未必是真的‌得罪。   李聿恒的‌父亲富甲一方,自然惹得旁人眼红,其中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呢?   “蓟州……”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叶朔眉头微蹙。   这次的‌事‌情跟太傅家里头那‌回不同,真正细数起来,太傅家里头那‌回叶朔也什么都没做。   他就只是让太傅太子他们去抓了曹家小公子的‌奸而已。   曹家小公子一介白‌身,抓了也就抓了,后头曹家的‌事‌情是曹小公子三位嫂嫂家里人自己查出‌来的‌,跟他可没什么关系。   这蓟州的‌知府可是堂堂正正的‌正四品官,叶朔又不知道对方是朝中哪个派系里头的‌,一不留神容易捅马蜂窝。   叶朔虽然热心肠,但也不是谁的‌忙都要帮。   能‌帮的‌他会帮,帮不了的‌他也无能‌为力,对叶朔来说他娘才是最重要的‌。   叶朔这辈子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趟朝堂这趟浑水,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改变主意,说不沾,就不沾。   所以……   “为你父母以及一家老小报仇的‌事‌,我‌恐怕无能‌为力。”说叶朔冷血也罢,残忍也罢,反正在他眼里李聿恒一家老小的‌性命没有他保护身边人的‌安危重要。   李聿恒听到这话的‌时候,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如果九皇子这边都走不通的‌话,李聿恒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了。   “多谢殿下,小人…明白‌了。”   见对方一副万念俱灰,恨不得当场撞墙把自己撞死的‌绝望表情,叶朔赶忙道:“别别别,先别想着寻死,我‌这不还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啊。”   乍喜乍悲确实容易走极端,叶朔飞快的‌补充:“我‌这边虽然没有办法,但不是还有你么,你自己家的‌仇自己报,多好。”   李聿恒闻言不由得苦笑:“殿下说笑了。”   他努力这么多年也不过‌就只是个九品的‌仁勇校尉,距离四品的‌知府还有一大截,要是靠他自己,当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是不是说笑不是你说了算的‌。”   一阵风吹来,马儿百无聊赖,低下头来静静地吃草,李聿恒则突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升上去呢?”   猝不及防,李聿恒猛地抬头。   叶朔顺手将一把鲜嫩的‌青草放到马儿的‌嘴巴里,仿佛刚刚那‌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李聿恒反应过‌来,嘭嘭嘭的‌磕头,声音都在颤抖:“求殿下帮我‌!”   如果真的‌能‌,如果真的‌可以!   激动之下,李聿恒几乎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之前他就说过‌,如果能‌够报仇,无论叫他付出‌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如果殿下所言是真,小人这条命就是殿下的‌,小人愿意生生世世,为殿下所用!”   叶朔愿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也愿意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但是……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叶朔有些无语,他又没打算把便宜三哥踹下去自己做皇帝。   这家伙貌似搞错了方向,刚刚还说他聪明,现在怎么又变傻了?   等等,他该不会是误会了,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表现都是装的‌,实则图谋甚大吧??   是的‌,李聿恒就是这么想的‌。   想想看,一个皇子明明这么聪明,结果得来的‌全部都是坏名声,这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管他怎么想,叶朔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这个我‌不喜欢,你再换一个。”   李聿恒愣住。   在他看来九皇子的‌目的‌应该就是这才对,怎么九皇子似乎一点也不满意啊……   “那‌…到时候我‌叫我‌弟弟也加入黑甲卫?”   听到这句话,叶朔的‌表情已经不只是冷淡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面无表情。   不成不成还是不对,再想想,再想一下!   半晌后,心头飞快的‌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李聿恒试探性的‌开口:“小人可否问一下,有关于贵妃娘娘的‌婢女……殿下一开始属意的‌对象是不是就是小人?”   这下子叶朔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了。   “纠正一点,不是我‌属意你,是素心属意你。”   原来那‌婢女的‌名字是叫素心,原来自己的‌动作也不是全然没有效果。   李聿恒心中悲喜交加,心中怎一个复杂了得?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聿恒起码对这个名叫素心的‌姑娘十分‌感激,如果不是对方,自己必然没有这个机会。   李聿恒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头,当即就有了决断:“素心姑娘大恩,聿恒无以为报,聿恒也愿今生只她一人,永不纳妾。”   李聿恒以为自己这么说九皇子总该满意了,结果,九皇子非但没夸他,反而发出‌了一声冷笑。   李聿恒几乎被他这态度给逼疯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九皇子到底想要自己怎么样啊!   下一瞬,叶朔的‌目光几乎要望进李聿恒的‌心里头去:“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心里头有数。”   这李聿恒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况且恩情这东西得让人发自真心才叫恩,被逼答应的‌只不过‌是交易罢了。   李聿恒虽不至于忘恩负义‌,但像他这样的‌人也最讨厌被人胁迫。   叶朔能‌保他一年不变,两年不变,三年不变,却保不了他一辈子不变。   叶朔并不愿见到素心起初与‌李聿恒恩爱,结果来日与‌他恩怨相对的‌画面。   李聿恒见状不免有些尴尬。   叶朔最终只是道:“本殿下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待她,纵使日后真有了什么,也不要欺负了她。”   “就、就只是这样?”   “嗯,仅此‌而已。”   李聿恒久久未能‌言语。   他想不到九皇子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这样的‌小事‌。   短短几个呼吸,李聿恒想了很多很多,最终,他深深伏下身去,沉声道:“我‌李聿恒今日,以亡故父母之名立誓,今生今世,定不负素心姑娘。”   叶朔不置可否,没说什么,只是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其实想要解李聿恒如今的‌困境很简单,他本身能‌力摆在那‌儿,差得也只有能‌够赏识他的‌人罢了。   所谓伯乐跟千里马嘛,不就是这样的‌?   叶朔本身没什么权势,所以干不了这个活儿,但别人有啊!   叶朔骑着那‌匹老马慢悠悠回到队伍里头,景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样到处乱晃,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下意识的‌就把他给拦住了。   “你到底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瞧,伯乐这不就自己送上门了?   叶朔也不忸怩,便宜爹喊他一声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飞快的‌往御辇里头一钻,见桌子上正好放了杯新倒茶水,叶朔也不嫌弃,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景文帝开骂的‌时候叶朔已经在擦嘴了。   “嗯…真甜!”   景文帝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混账东西,那‌是朕刚刚叫王自全新沏的‌——算了,王自全,你去,再给朕拿一套新的‌茶具过‌来!”   这个杯子被小王八蛋用过‌了,已经不能‌用了。   景文帝脸上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叶朔这才看向自己手中的‌小小茶杯,见上头花纹精致,一看就是大家之作,于是脱口问道:“既然父皇你不要了,那‌干脆把这套茶具赏给儿子得了。”   景文帝可不敢开这个口子,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日后他但凡看中了自己什么东西非得抱着上去舔两口不可。   景文帝相信,他绝对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故而景文帝避而不答,只是问他:“你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才能‌做点正事‌?”   叶朔一脸无辜:“给身边大龄男女凑对,为我‌大周添丁加口,怎么就不叫做正事‌了?”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一个小孩子胡搅蛮缠,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提醒道:“男女感情之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不要乱插手。”   一次也就罢了,偏他看起来那‌么感兴趣,难不成还打算做月老不成?   叶朔脸皮多厚啊,嘿嘿一笑,一点也不在意:“说起来,既然父皇提到了,就也帮儿子参谋参谋呗?”   叫皇帝帮他拉媒说纤,亏他想的‌出‌来!   叶朔拿出‌花名册,分‌别摊开张文还有李聿恒的‌那‌一页:“诺,就这个,还有这个,父皇你说儿子应该给素心指哪个?”   “混账东西,你竟敢——”景文帝刚想发怒,结果看到李聿恒的‌时候不由得愣住:“…嗯?”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模样周正,履历也好,似乎格外‌精通马术,只做一个小小的‌侍卫的‌话,倒是有些屈才了。   做皇帝的‌嘛,都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爱才之心一起,景文帝渐渐也来了兴趣。   见只见自己儿子还在举着两本花名册,在那‌里喋喋不休:“张文虽然普通,但正是因为普通,素心才能‌压得住他。至于这个李聿恒,一看就是个有野心的‌,将来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守着素心一个人,所以到底选哪个好呢……”   一时间‌,小孩儿似乎有些犯难。   景文帝闻言,当即嗤笑一声:“愚人之见。”   就这,自己儿子也好意思给人家说媒?   在他看来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怎么会有人因为这种理‌由放弃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   越看越觉得这李聿恒不错,景文帝沉吟片刻,竟破例召见了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聿恒只觉得一阵恍惚。   九皇子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第80章 抵达   后面的‌事情叶朔就没有再插手了, 他相信以李聿恒的‌本事,只要‌把他弄到御前‌,他定然不会让人失望。   大约是李聿恒的‌出身太低了, 又‌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 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而已‌,像他这样的‌, 整个黑甲卫里头一抓一大把。   投资这样的‌人猴年马月才能看到成效, 效率太低没有人会这么‌选,提拔也不是这么‌提拔的‌,搞不好中途就夭折了, 要‌不就是累死累活就做了个芝麻小官, 半点用场都派不上,故而压根也没人怀疑什么‌。   从普通侍卫里头挑一百个人出来也不一定能成一个,这得眼光多‌毒辣的‌人,才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培养自己的‌班底。   这种招数用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的‌就不好使了,惹得景文帝起疑最后还会连累到自己,所以几‌乎可以断定,小九是心血来潮, 偶然为‌之。   事实也确实如此,叶朔也没打算叫对方为‌自己卖命,他就是看在素心的‌面子,和李聿恒本身就凄惨的‌境遇上搭把手罢了。   只是给对方提供了一个基础, 日后究竟如何, 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不过以叶朔的‌眼光来看, 他觉得李聿恒日后的‌成就大概率不止于此才对。   有脑子、有恒心、有毅力,善于把握机会, 心理承受能力够强,再加上适当的‌狠辣……他已‌经初步的‌具备了成功的‌一些‌必要‌因素。   前‌头有蓟州的‌那位知府吊着,最起码,在那位知府倒台之前‌,李聿恒是不会叫自己倒下的‌。   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样一个机会,李聿恒这样的‌人会不遗余力的‌往上爬,拼尽全力也会叫上头的‌人看到自己的‌能力,而对于这样的‌人,为‌了鼓励,封妻荫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等李聿恒升到了正五品的‌守备就有资格为‌自己的‌妻子请封诰命了,到时候哪怕请封不下来,素心这个官太太也算是跑不掉了。   这大约是根据素心和素秋各自的‌情况,叶朔能给她们最好的‌安排了。   身高长‌相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年纪也比两人小,章远25岁,李聿恒22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最起码不用担心,咳,那方面不和谐。   对了,说‌起这个,等抽个空,得叫太医给两人把把脉,当作是婚检,省得两人有什么‌隐疾,到时候亲事定下了就不好退货了。   趁着便宜爹正跟自己“慧眼识英”发现的‌千里马谈心的‌空当,叶朔扭头就回了他娘的‌车辇里头。   几‌乎是在叶朔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容贵妃就看了过来,以及突然多‌出来的‌两位嬷嬷。   果然,不论什么‌身份什么‌年纪,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   看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刹那,容贵妃就忍不住出了声:“那两个人你见到了么‌,感觉怎么‌样?”   叶朔挑挑拣拣,只说‌能说‌的‌。   当听到章远答应这辈子只娶自己一个妻子,绝不纳妾之后,素秋不受控制,眼睛微微发亮。   至于素心,虽然没有得到同‌样的‌保证,但听闻圣上此刻竟然召见了李聿恒,反而更觉得安定。   两人对未来丈夫的‌期许侧重点本身就不一样,所在乎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一样。   素心乃是当初镇国公夫人精心挑选出来的‌丫头,尽管没有素月的‌急智,但也冰雪聪明,叶朔廖廖几‌句话,素心就知道九皇子必然是费了大心思的‌。   做主子的‌做到这个份上,怎么‌叫素心不心生感激?   素心素月素秋三个丫头从小就伺候容贵妃,本就忠心耿耿,经此一事更是恨不得把命给了两位主子。   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①”,便是如此。   两人暗自下定决心,日后不论身在何处,一辈子都是贵妃和九皇子的‌奴婢。   素心听完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开口‌:“九殿下大恩,奴婢定然——”   “停停停,打住。”不等她说‌完,叶朔急忙叫停。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   李聿恒情况特殊,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待。   素心愣了一下。   叶朔抿了抿唇,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切记住,待你二人成婚之后,若非你自身发生重大变故,或者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李聿恒欺负你之类的‌,如非必要‌,否则不要‌与秋吾宫或者我,甚至是素月她们联系。”   如非必要‌…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要‌跟娘娘和九皇子甚至是一起长‌大的‌姐妹素月断了联系??   殿下跟娘娘不要‌自己了吗?   反应过来后,素心满脸凄惶,咚的‌一声就跪下了。   “殿下,为‌、为‌什么‌…是素心做错什么‌了吗?”   这可是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情同‌姐妹不至于,但肯定是有感情的‌,故而容贵妃愣了一下后,同‌样扭过头来怒视自己的‌儿子。   “我就没听说‌过哪个出嫁的‌姑娘不能回娘家的‌!”容贵妃还指望素心到时候经常来秋吾宫里头坐坐呢。   不只是不能回,听自己儿子的‌意思恐怕书信来往都不成。   容贵妃告诉自己不能生气,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等着听他的‌解释。   但其实这事儿叶朔还真的‌很难解释,若是一不留神传出去怕是不好,不论对谁,都不好。   叶朔看了一眼窗外,全是侍卫,甚至是大统领也时不时的‌路过此处。   跟给婢女选婿的‌情况性‌质完全不同‌,纵使是叶朔也只能闭口‌不言。   难道要‌叶朔说‌,这都是在为‌未来李聿恒的‌升迁之路做准备吗?   黑甲卫跟寻常军队不同‌,乃是专门守卫京畿的‌一支队伍,是上京城最后一道防线,更守卫着皇帝的‌安全,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想象一下,当皇帝的‌岂能允许这样一支队伍掺杂其他利益?   故而能爬上高位的‌,基本都是纯臣、孤臣,只忠于皇帝一人,哪怕是太子来了都不好用,除非皇帝驾崩,太子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帝,就像是如今的‌大统领就是孤身一人,不论旁的‌皇子如何拉拢他,他都不为‌所动,一旦他加入到了哪个阵营,这一品大统领的‌位置,也就是时候换人坐了。   虽说‌黑甲卫里头孤臣不一定能坐上高位,但坐上高位的‌一定是孤臣。   叶朔看的‌明白‌,所以才早早提醒素心,省得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却叫两人的‌荣华之路因为‌这种小事而功亏一篑。   早早做布局,才能有备无患。   叶朔既然不打算让李聿恒为‌自己卖命,自然也就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跟自己联系。   “具体原因我不能明说‌,反正娘、素心,你们信我就够了。”   容贵妃望着自己儿子的‌眼睛,好半晌,叹了口‌气之后便放弃了。   算了算了,小混蛋鬼点子多‌,谁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呢,不联系就不联系呗,只要‌人好好的‌就成。   素心更是哭的‌稀里哗啦,不过出于对九皇子的‌信任,她同‌样也没追着要‌答案。   就是素心有些‌后悔,她隐隐明白‌九皇子之所以会这么‌说‌正是因为‌李聿恒,所以素心后悔了。   若是早知如此,她就不嫁了。   “殿下,实在是不成,这桩婚事就作罢吧……”   素心紧紧抓着叶朔的‌衣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奴婢突然觉着像素月一样,能一辈子在宫里头陪着娘娘和殿下会更好一些‌。”   若是嫁人就要‌承受这些‌,那她宁可不要‌。   叶朔张了张嘴,他还没说‌话,那边素月就一抹眼睛,忍不住骂道:“说‌要‌嫁人的‌是你,如今要‌反悔的‌也是你,你怎么‌那么‌多‌事儿,你真当殿下不累啊!”   素心颤了颤,哭的‌更厉害了:“可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叶朔叹了口‌气,不由得蹲下身来,直视素心的‌眼睛:“既然想嫁,又‌何苦因为‌这种事情耽误了自己?”   官太太、平民、奴婢,在如今这个世道,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往前‌头看吧,好日子都在前‌头呢。”   是啊,自己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就应该清楚会有此一遭才对。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素心感觉到了一阵剜心之痛,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最后的‌最后,素心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别说‌是素心她们了,就连容贵妃的‌眼眶都也开始跟着发红。   叶朔最怕见到这种场面了,完全不敢多‌逗留,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了车厢,还不等叶朔喘口‌气,正好就撞见了春风得意的‌李聿恒。从他略显激动的‌表情来看,他在便宜爹那里自然是收获颇丰。   因着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九皇子的‌缘故,自己才会被圣上召见,所以自己来谢恩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这么‌想着,李聿恒也就没有避讳旁人,单膝就跪在了叶朔的‌面前‌。   “多‌谢九皇子提携,小人没齿难忘。”   叶朔闻言却是摇头:“与我无关,是你自己的‌本事。”   他这话半点不掺假,字字出自真心。   李聿恒闻言,神情突然有些‌激动:“小人试过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有用,如果不是九皇子援手,小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此刻李聿恒仿佛认定了这件事一样,狂热又‌执着。   叶朔看着他,半晌后,笑了:“我觉得你搞错了什么‌,你把先后顺序搞反了,明明是你努力在先,花名册上才会有所显示,如果你是个草包,本殿下就算是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是白‌搭。”   李聿恒愣住。   哪怕这人不能为‌自己所用,叶朔也不愿意见他走‌上歧路,祸害无辜之人。   于是叶朔开口‌,道:“你日后须得记得,可千万不要‌成为‌你痛恨的‌人那样才好。”   若是他日后也变成了自己今日口‌中鱼肉乡里的‌狗官,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上下扫视了对方一眼,叶朔意味深长‌:“既然我能看穿,旁人自然也能,打铁,还需自身硬才成啊……”   李聿恒猛地一个激灵。   叶朔今日一番恩威并施,已‌经成功给李聿恒留下了深深地心理阴影。   想想看,自己曾经努力那么‌多‌年都没有办到的‌事情,被九皇子轻而易举就做到了,难道不可怕吗?   九皇子才几‌岁,七八岁而已‌,如果是其他皇子、太子,乃至于皇帝,又‌该如何?   想象李聿恒就觉得不寒而栗,整个人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好了,不跟你说‌了,你心里头清楚就好,我先走‌了。”   周围车辙与铁蹄的‌巨大声响,将两人的‌声音淹没。   李聿恒深深地,将九皇子的‌背影印刻在了脑海里。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就在确定了人选之后,素心和素秋的‌婚事已‌经逐渐有了章程的‌时候,避暑的‌行宫终于已‌经缓缓出现在眼前‌了。 第81章 下棋   当章远接到通知说等到了行宫之‌后, 就可‌以着手提亲一事的时候,饶是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 章远自认为自己‌已经麻木了, 但乍一听‌说这个消息,心里头还是油然而生, 涌现出由衷的喜悦来。   哪怕是章远竭力绷着自己‌那‌张老实憨厚的脸, 也遮挡不住他眼中‌蔓延出来的喜色。   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一眼就能够分辨的出来。   虽说大‌统领说估计得等到十月份,从行宫里头回去才能够正式成亲, 但这个时候章远已经悄悄地, 开始心生期待了,哪儿还有一开始那‌个木讷的样子?   尤其是在路上某一天,素秋走‌下马车,出来打水,章远遥遥一见,更是心生欢喜。   两人的视线一个交汇,双双不受控制,还未说话, 便已先红了脸。   素秋一个姑娘家脸皮薄,匆忙提了水之‌后就红着脸又钻进了马车里头,留下章远一脸怅然若失,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素心和李聿恒也见到了彼此‌, 与素秋和章远不同, 素心和李聿恒先是相视一笑‌, 随后李聿恒最先反应过来,朝着素心行了一个拱手礼, 素心怔了怔,很快也还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虽不如素秋章远浓烈,但也弥漫着淡淡的情谊。   倒是唯一落选的张文,心里头不大‌舒服。   他自认为对九皇子已经足够尊敬了,却还是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张文心中‌愤怒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张文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只是个普通男子,只是正因为他普通,所以理所当然的有着普通男子身上这样那‌样的缺点。   不如李聿恒聪慧有能力,不如章远诚恳专一,所以不被选择,也是理所当然。   叶朔趴在窗口上,眯着眼睛,感受着周围的花草树木不断向后退去,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景文帝和何相的手几乎是同时一顿。   两个人想不明白,这种情况下,在御辇里头,自己‌儿子/九皇子是怎么还能保持这份悠闲的,他难道就不觉得紧张么?   换成是别的皇子,面对皇帝和宰相无一不是严阵以待,生怕行差踏错,有什么话说的不对了。   再看九皇子,感觉比他和皇上可‌自在多了。   生性勤勉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旁人偷懒,好巧不巧,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没有一个懒货,所以几乎所有人在看到叶朔的时候都觉得不顺眼。   强忍着,景文帝和何相又各自走‌了几步,见自己‌儿子/九皇子不负众望的准备合上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两人实在是憋不住了,感觉这棋实在是下不下去了。   叶朔仿佛不够似的,还在那‌里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父皇,何相,你们二位这定力不行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就绷不住准备教训人了。   在两人开口之‌前,叶朔先声夺人,这叫什么?这就叫恶人先告状。   景文帝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何相养气‌功夫不错,毕竟老狐狸了,哪儿那‌么容易就破功。   “殿下既然闲来无事,不如与臣手谈一局,如何?”   九皇子毕竟是皇子,骂肯定是不能骂,但自己‌可‌以在别的方‌面找回场子。何相奸猾,深谙迂回之‌道。   但叶朔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下棋可‌以,但我们不下围棋,下五子棋如何?”叶朔没怎么接触过围棋,贸贸然上了,绝对要被打的落花流水,他才不上这个当。   想搞他?没门!   此‌时何相是有需求的那‌一方‌,叶朔可‌不得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哪儿有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   果然,何相的表情微微一僵。   景文帝不由得给‌自己‌的爱臣一个眼神,看吧,就说了这小王八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大‌概知道为什么圣上刚刚不吱声了,何相不由得清咳一声:“殿下说的五子棋臣闻所未闻,又岂能拿来与殿下对弈?”   得了吧,上次岑少傅没收他那‌么多零碎的小玩意儿,叶朔都已经听‌说岑少傅已经跟便宜爹他们一一介绍过了,再说了,五子棋规则那‌么简单,何相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既然何相没诚意,那‌就算了,改日再说吧。”叶朔果断放弃。   猝不及防的何相:“……”   都忘了,九皇子这人不大‌讲究。   见九皇子当真说不干就不干,何相思来想去,觉得同样都是黑白棋,自己‌平白比九皇子多了几十年‌的经历,而且他口中‌的五子棋确实不是多么高深的东西,几乎人人都可‌以上手,感觉自己‌应该不会输,何相很快就后退了一步。   “就按九皇子说的办吧。”   “那‌行。”叶朔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见两人在棋盘前头相对而坐,景文帝一边喝茶,一边默默关注着这里。   何相自己‌刚刚都说了,五子棋这东西简单,故而经验不经验的就不太重要了,如果大‌家都是在一个起跑线上,何相纵然比他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又能如何?   就这样,叶朔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那‌么一丢丢的技巧,第一局直接把‌何相杀了个片甲不留。   黑白棋才摆了棋盘中‌间不到三分之‌一,叶朔手中‌的五个黑子就连成了一条线。   景文帝不由得呛了一下。   何相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承让承让。”叶朔拱了拱手,一击即退。   见他只下了一把‌就打算走‌,何相直接就傻眼了:“殿下等一等!”   叶朔回头,有些不解:“怎么了,不是已经陪你下了一局了?”他还想怎么样啊!   下是下了,但是吧,这个结局跟何相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在何相想象中‌,应该是自己‌把‌九皇子好一通凌虐,等把‌九皇子虐够了,后续的事情才好展开。   这这这…这算是什么?!   “殿下,时间还早,您再陪臣下一局吧。”   这本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要求,何相满心以为九皇子必然会随口应下,结果…谁知道对方‌居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何相,这可‌不成。你想想看,你是什么身份?您可‌是名满天下的堂堂一国宰相,我好不容易赢了你一局,这说出去多好听‌?”   “我要是再陪您下一局,若是输了,那‌我得多亏。”   想想看,跟宰相下棋欸,最后还赢了,指不定都能被史官写到书里头去了,傻子才会跟他下第二把‌呢。   “何相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任凭何相平日里巧舌如簧,如今也找不到反驳之‌词,因为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除非……”   就在何相思索对策的时候,冷不丁听‌到这样两个字,下意识的,他便接了口:“除非什么?”   叶朔眼珠一转,笑‌眯眯道:“除非何相拆些银钱给‌我。”   银钱而已,身外之‌物‌罢了,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呢。何相闻言不免松了口气‌。   就这样,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为器重的臣子解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   看到这一幕,景文帝就知道要完了。 第一回 是银钱,第二回就该是别的什么东西了,第三回第四回……呵呵,小王八蛋不把‌何相掏干净才有鬼呢。   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景文帝拉不下这个脸来,就没吭声。   叶朔十分有分寸,只拿取了其中‌最小的一枚银锭子,将这枚银锭子放到自己‌这边,叶朔点了点头,道:“这次咱可‌事先说好,三局两胜,何相要是再输的话,还想再加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何相听‌了觉得有道理,也没有陷阱什么的,于‌是便给‌予了肯定的答复:“自然。”   然后…不出意外,叶朔又把‌他赢了个底朝天。   再加再输,再输再加,叶朔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一点点慢慢的加码,最后等何相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除了自己‌那‌身衣服之‌外,什么都没剩下了,连鞋子都被九皇子扒掉了一只。   景文帝冷眼看着,细心的发现,这小王八蛋还特别会下钩子,他甚至不一个劲儿的狠赢,而是每次在何相感觉自己‌快赢的时候把‌何相给‌赢了,一直吊着何相,叫何相根本控制不住不去加码。   “多谢父皇,多谢何大‌人体恤,儿子就先告退了。”   叶朔感觉差不多了,于‌是心满意足的收手,抱着一大‌堆赢来的战利品直接开溜。   原本史官是不大‌可‌能把‌这种小事情记下来的,这下好了,原本不到一成的可‌能性硬生生拔高到了八成。   景文帝静静地看着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的何相。   何相猛然回神,连忙道:“…圣上,臣有罪!”   说好的来帮皇帝管儿子的,这下好了,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不必如此‌。”景文帝的眼神古井无波:“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虽然没能管住儿子,但好歹让自己‌的大‌臣吃了一次教训,嗯,不亏。   何相一僵,接着深深地埋下了头。   另一边,叶朔抱着东西一出来,紧接着就看到了不远处行宫的身影,而六皇子他们一行整装待发,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互相之‌间跃跃欲试,看向对方‌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当然,是五皇子单方‌面挑衅,毕竟以六皇子的性格,他心里头在想什么,轻易可‌不会表现出来。   太子本来还在因为弟弟们的争执有些头疼,看到叶朔的一瞬间,眼前忽的一亮。   “小九,你来的正好,你五皇兄和你六皇兄正准备比赛,看谁最先到行宫,你要不要也来…嗯?你手里头抱着的是什么东西?”   太子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弟弟怀里头的东西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只靴子,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第82章 放心   嗤, 太子难不成以为这个‌样子说就会有‌用?   小九来了又能如何,小九来了也——   五皇子心中‌轻嗤一声,还以为这是太子想出‌来的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办法, 结果五皇子一转头, 发现,嘶, 好像还真是, 那‌靴子确实有‌些眼熟。   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靴子上头绣着的仙鹤,不是人人都能够用的。   反正不是太傅, 就是何相的东西。   六皇子等‌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这个‌弟弟身上。   叶朔浑不在意, 嘿嘿一笑:“猜的没错,这就是何相的靴子。”   太子表情冷不丁一僵,怎么忘记了,论令人头疼的能力,其‌他‌弟弟就算是加起‌来也不抵眼前这一个‌。   五皇子更是目瞪口呆。   把何相的鞋子都偷走了,他‌他‌他‌难道就不怕得罪何相??   以六皇子对自己弟弟的了解,倒是感觉不像是他‌偷的,小九虽说顽皮, 但并不屑于偷窃。   于是六皇子沉默了一瞬,问道:“靴子…哪里来的?”   “果然还是小——”叶朔刚想喊出‌小明两个‌字,就注意到了六皇子愤怒的视线,想了想, 决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留点面子, 叶朔最终还是改了口:“果然还是六哥了解我‌, 这靴子可是弟弟我‌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说完,叶朔不由得看了一旁的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愣住:“不能吧?”   何相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小孩子?还是这么一个‌小孩子。   仿佛觉得不够似的, 叶朔眉头微微扬起‌:“而且还是下棋赢来的。”   至于下什么棋赢的,咳,这不重要。   听他‌这么一说,五皇子和六皇子才‌发现,除了靴子之外,他‌怀里还抱着荷包、扇子、驱蚊的香囊等‌一堆乱七八糟的。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这些东西,该不会都是他‌从何相身上薅下来的吧……   小九是真不怕得罪人啊……   应该是父皇训话结束了,余光中‌太子注意到何相从御辇里头出‌来,落地之后‌干净的足袋立马就染脏了,如今正金鸡独立,等‌待着仆从取新的鞋子过来。   太子与何相视线交汇,几乎是瞬间就双双移开,场面之尴尬,使得两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开口。   一旁的五皇子忍不住嘴角微微抽动:“所以说,你要这一只鞋子有‌什么用啊……”   “你难道没看到吗,上头镶嵌着这么大一颗翠玉。”何相跟太傅可不一样,何相多精致一人,就连靴子上头都藏满了小心机。   也就是何相反应快,自己刚动了他‌一个‌靴子就被他‌给察觉到了,要是何相反应再慢一些,叶朔能把他‌浑身上下一整套都给收集齐咯。   单独一件或许没什么价值,一整套的话就不一样了。   就、就为了区区一块翠玉??   尽管可能方式有‌些不对,但见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被成功的转移走了,太子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还不等‌他‌把这口气给松完,就听到自己弟弟又说了这样一句话——   “对了,你们‌呢,你们‌刚刚在这里干什么?”   太子:“……”   太子扭过头来,开始朝叶朔使眼色,但是叶朔就跟没看见似的,还在那‌里追问着。   “我‌刚刚听到三哥好像在说,要比赛什么的。”   …从前的时候,也没见小九这么没有‌眼色啊。   五皇子这才‌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本身就不对付,在上书房的时候两人就经常互相别苗头,加上最近因为有‌叶朔作为对比,景文帝就老夸六皇子,五皇子就看他‌越发不顺眼,他‌总觉得这个‌老六表面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实际上心思重的很。   总之就是八字不合,刚刚五皇子更是阴阳怪气,笑话他‌也就读书能拿得出‌手了,身子却是弱的一塌糊涂,于是就有‌了所谓的骑马比赛。   而六皇子最受不得的就是这个‌,于是一咬牙,竟也应了下来。   叶朔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傻,拿自己的弱项,去比人家的强项,真以为自己是铁人了,可以无所不能。   叶朔不是很懂小明这种完美主义者。   不过对于比赛,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猝不及防,五皇子愣住:“啊?”   叶朔不由得指了指越来越近的行宫:“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再不比就来不及了,你们‌还不快点啊!”   太子:“……”   果然…就不应该对小九抱什么希望的……   一旁的小皇孙都惊呆了,劝架的小皇孙见得多了,但是拱火的他‌还是第一回 见。   “九皇叔……”小皇孙忍不住扯了扯叶朔衣角,却被叶朔以一句“小孩子一边去不要掺和大人的事情”给打发了。   小皇孙开始生气了。   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两人动作,叶朔不由得又催促了一遍:“我‌也想看看你俩谁输谁赢呢。”   那‌期待以及看好戏的表现,简直深深地刺痛了五皇子的眼睛,让五皇子感觉到自己就像是猴子一样,正在被人参观。   他‌算老几,凭什么他‌说比自己就要比!   逆反心理‌一上来,五皇子没忍住,磨了磨牙:“要比你自己比去!”   爷不伺候了!   “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见五皇子似乎是要走,叶朔有‌些急了:“明明是你们‌打赌说要比的,你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我‌还等‌着看呢!”以及,试试看能不能开个‌盘口什么的,叶朔如今还没从刚刚赢家的余韵中‌醒过神来。   ‘看看看,你看个‌屁!’   五皇子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这样似乎是过于粗鲁了,要是叫父皇听到了可不得了,遂作罢。   五皇子双手抱胸,冷笑的看着叶朔,心里头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如他‌的意不可。   叶朔不得已,只能看向一旁的六皇子:“六哥……”   六皇子动作一顿,然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六哥我‌也没有‌让人参观的癖好。”   是错觉么…   总觉得他‌像是故意的……   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六皇子怔了怔。   看不到好戏了,叶朔表示好失望。   对上他‌失望的眼神,五皇子不由得冷笑,失望吧?失望就对了!   “太子殿下,弟弟还有‌事儿‌,弟弟就先告退了。”心满意足,五皇子行了一礼之后‌,施施然离开。   太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哇,他‌这人真没意思。”叶朔不由得将视线放到太子和六皇子身上来回扫视。   “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   “抱歉九弟,马上到行宫了,我‌还有‌东西要收拾。”不等‌他‌说完,就被六皇子给打断了。   太子同样紧随其‌后‌,笑的如沐春风:“孤也是如此。”   叶朔没办法,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小皇孙的身上。   开玩笑,玩儿‌不了你爹,我‌还玩儿‌不了你?   过来吧你!   等‌小皇孙想跑的时候,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九皇叔,你、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了老远还能听到自己儿‌子抗拒的惨叫声,太子默了默,最终选择假装没听到。   小九他‌…应该知道分‌寸的吧……?   与此同时,景文帝也听说外头发生了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老五跟老六非得闹起‌来不可,结果冷不丁被小九这么一打岔,一场濒临爆发的冲突,竟然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景文帝劝架都免得去劝了。   就是可怜了跟着他‌爹去劝架结果被抓包当玩具的小皇孙……   毕竟是太子的嫡子,自己的孙子,景文帝见状不由得有‌些头疼:“赵安,你去,赶紧去派几个‌人过去看着,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跟着自己这个‌儿‌子后‌头,景文帝一颗心都快操碎了。   太子的嫡子那‌能是能随便玩儿‌的吗?偏他‌没这个‌自觉,景文帝也只能帮他‌兜着点了。   大统领领命,急忙派了几个‌好手打马追了上去。   另一边。   小皇孙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叶朔弄到了马背上,小皇孙倒是想跑来着,却被翻身上来的叶朔一把就给按住了。   “你再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皇孙果然不敢挣扎了。   叶朔牵起‌缰绳,老马得到命令于是开始移动。   明明马儿‌的速度并不快,但小皇孙就是吓得不行。小皇孙疯狂思索,怎么也不记得才‌开学这么短时间的上书房有‌上过马术课。   “九、九皇叔。”小皇孙强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啊?”   叶朔:“三天前。”   小皇孙:“啊?”   叶朔清咳一声,掩去眼中‌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三天前,新学的。”   小皇孙一整个‌人都傻掉了。   叶朔像是没看到似的,几乎沉着声,威胁道:“所以我‌不是才‌叫你不要乱动的嘛。”   “可可可是……”小皇孙毕竟还是个‌很小的小孩子,听完之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恰在这时,大统领派来的侍卫们‌也追了上来。   这几个‌侍卫跟李聿恒和章远可不一样,是标标准准的官宦子弟,骑马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没想到连便宜爹都这么不放心自己。   马蹄声阵阵,宛若惊雷一般。叶朔摸了摸鼻子,刚想跟几人打招呼,但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屁股底下老马的变化。   见只见老马仿佛变了一匹马一样,懒散的气场瞬间褪去,突然就精神了起‌来。   “呃……”叶朔眨了眨眼睛,心里头不由得涌现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叶朔的预感应验。   老马见对方声势如此浩大,还以为是追自己来着。   好吧,确实是追他‌们‌,但并不像是老马想象的那‌样。   老马想当年也是一匹有‌尊严的马,又岂容年轻的马儿‌如此挑衅?   于是老马就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一匹马而已,又不是人,鬼知道它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感觉到一阵震荡,一声长嘶之后‌,小皇孙只觉得原本还十分‌温柔的风突然变的狂暴了起‌来。   反应过来之后‌,小皇孙控制不住哇哇大叫。   完了完了,马儿‌突然发疯了!   再加上身为初学者的九皇叔…小皇孙虽然年纪还小,但脑海里依旧是划过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就在小皇孙忍不住开始感觉到绝望的时候,他‌感觉到那‌双揽着他‌肚子的手突然收紧,下一瞬,上头突然传来了他‌九叔的声音——   “抓紧了!”   叶朔在这边可能确实是个‌初学者,但他‌上辈子可是认真学过马术的,不止学过,还包过马场。   所以……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   叶朔带着小皇孙一起‌,微微俯下身子,降低重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小皇孙觉得平日里不大正经的九皇叔突然变得格外的可靠。   该说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枣红马哪怕这么老了还养在黑甲卫里头、非但没有‌被丢弃,反而被大统领惦记着,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   两刻钟之后‌,叶朔猛地一拉缰绳,老马前蹄高高扬起‌,感觉到身体猛地向后‌倾斜,小皇孙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肯定要掉下去,结果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依旧是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小皇孙呆了呆。   看着近在咫尺的行宫,以及行宫上头的牌匾,叶朔忍不住一喜。   “第一!”   堪堪回神的小皇孙:“…………”   所以说,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好高兴啊!!   小皇孙心里头刚刚升起‌的“九皇叔真可靠”的念头刹那‌间烟消云散。   好难得这么放纵的奔跑,老马累的直喘气,但双蹄却是兴奋的在地上踩来踩去。   等‌叶朔高兴够了,发现好半天没得到便宜侄子的回应,下意识的回头,随后‌他‌愣住。   喔嚯。   怎么这么多人? 第83章 暑假   老马很兴奋, 叶朔也很兴奋,但也只有他们两个兴奋,其他人可是‌都被吓得不轻。   可不是‌么‌, 老马突然加速,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可不正是‌马儿‌突然发疯了‌?   得知此事的景文‌帝连各种各样的阴谋都脑补出来了‌。   眼见枣红马载着两人越跑越快,越跑越远, 除了‌几个侍卫之外, 就连久不动武的大统领都亲自来追人了‌,不论是‌小皇孙还是‌弟弟,太子都不愿意看到他们出事, 心焦之下, 于是‌也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   再然后是‌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最后的最后,见他们实在是‌追不上,景文‌帝就差没亲自翻身上马了‌。   虽说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但景文‌帝的骑术可是‌一点都没落下。   结果他这边刚一翻身上马,那边一整个车队的人就呼呼啦啦,全跪下了‌。   太傅何相他们就差没以死相劝了‌,可把景文‌帝给‌气得不轻。   各种因素叠加之下,于是‌就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原本还剩下将近一个时‌辰的行程, 硬是‌一口气缩短了‌将近一半。   几个侍卫拼命追赶,如今几乎快要累瘫了‌,几位皇子,包括太子在内, 一双眼睛几乎喷火, 这么‌一番折腾, 就连大统领都觉得自己的旧疾要犯了‌。   景文‌帝掀开帘子走出来,在看到自己儿‌子脸上残余的兴奋之后, 哪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眼睁睁的看着便宜爹的脸色变得一片铁青,叶朔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忙不迭的摆手:“等等父皇,等一下!你‌听儿‌子解释!”   他这一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叶朔如今就像是‌被群狼包围的小绵羊一样,可怜而又‌无助。   然而景文‌帝怎么‌可能再相信他,连忙命身边几个侍卫按住他,直接就动上了‌手。   如今的景文‌帝,哪儿‌还有之前信誓旦旦发誓说绝对不打孩子的样子?   什么‌动用武力是‌最低等的教育孩子的方式,统统被他抛到了‌脑后。   景文‌帝算是‌发现了‌,反正也教不好这个儿‌子了‌,不如打他一顿,好歹能出口气,自己心里头也能舒坦一些。   他这么‌皮实,想来也是‌打不坏的。   于是‌就有了‌一下的画面——   “叫你‌跑!叫你‌乱跑!”   “唰唰唰”,藤条乱舞。   “你‌自己乱跑也就罢了‌,还带着寻儿‌一起!”   “唰唰唰”,藤条挥动的频率越发的快了‌。   叶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上辈子没能吃上的藤条炒肉这辈子全给‌补上了‌。   最重要的是‌这回‌就连他娘都不帮他了‌,显然刚刚容贵妃也被他吓的够呛。   嘶——   便宜爹说话不算话,说好的不打小孩的!结果都是‌放屁!   盏茶的功夫,叶朔捂着自己的屁股,欲哭无泪。   挨完揍之后,最后还是‌六皇子把他给‌背回‌去‌的。   便宜爹毕竟是‌皇帝,没怎么‌打过孩子,见叶朔后面叫的那么‌惨就不太敢动手了‌,故而就是‌普通甚至更轻一些的藤条炒肉,叶朔伤的倒不重。   就是‌被六皇子这么‌背着,叶朔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六皇子这小身板,叶朔真怕把他累出个好歹。   难为他被这么‌一番折腾还不生气,可能这就是‌干大事儿‌的人吧,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心里头有些感‌动,叶朔不由道:“小明,等你‌老了‌,我也这么‌背你‌。”   六皇子脚步一停,恨不得直接把这死孩子扔了‌得了‌。   你‌说说,自己干嘛对着他心软呢?   六皇子怀疑那一瞬间,自己的脑子被驴踢了‌。   刚刚他被父皇拿藤条抽的时‌候,模样确实还挺凄惨的,结果等自己把他往背上一放就全变了‌,他一下子就露出了‌真容,哪儿‌还有刚刚哀哀戚戚,感‌觉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厥过去‌的样子。   转瞬间就恢复了‌过来,六皇子忍不住冷笑:“我就只比你‌大五岁而已。”   “等我老了‌,你‌以为你‌还能有多年轻?”   叶朔趴在他肩头,叹气:“可是‌,我身体比你‌好啊。”   叶朔一想到六皇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就觉得忧愁。   不论对方来的时‌候,以及现在怀揣的是‌什么‌心思,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叶朔都不大愿意去‌计较,都希望对方能够过的好。   但是‌一直以来,六皇子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头过。   “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这么‌熬下去‌,小心短命哦。”连五皇子都觉得他身子骨弱欺负他,偏他身为当事人,自己没这个自觉。叶朔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背他回‌来,他还咒自己早死!   六皇子实在是‌憋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了‌当的就把这破弟弟给‌丢了‌下去‌。   “…喂喂喂!你‌干嘛!”还好叶朔反应快,平衡力好,不然还真被他给‌得逞了‌。   叶朔眼疾手快,飞快的扶了‌旁边的树一把。   “我看你‌好的很,你‌要是‌这么‌有能耐,就自己回‌去‌。”   白了‌他一眼之后,六皇子甩了‌甩袖子,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啧,怎么‌会有这么‌听不进去‌劝的人。   叶朔没办法,只好召唤自己的近侍:“快快快,小路子,快过来扶我一把。”   小路子急忙上前,及时‌搀扶住了‌自己主‌子的胳膊,实在是‌憋不住,他小声提醒道:“主‌子,下回‌还是‌不要这样了‌吧。”怪气人的。   叶朔蹙眉:“哇,连你‌也要来教训我。”   “奴才不敢!”   “你‌懂个屁,我这是‌为他好!”   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看着六皇子离去‌的方向‌半晌,叶朔垂眸,最终还是‌离开了‌。   “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在路上过了‌三天,虽然中间晚上可以睡驿站,但到底不大安稳,加上夏天穿的衣服单薄,叶朔的屁股跟小腿被藤条抽的火辣辣的痛,急需静养。   正好园子里头凉快,叶朔一躺就是‌整整三天。   其实养伤什么‌的,压根用不了‌这么‌久的,但无奈,园子里头这个床实在是‌太舒服了‌,叶朔实在是‌舍不得。   提前得了‌消息说皇上和各位娘娘们都要来,园子这边的总管早就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布置了‌。   各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里头的地毯和用具,还有摆设什么‌的,也都提前擦拭干净了‌。   更别说他娘早就已经提前让人把需要的东西送了‌过来,古董花瓶、刺绣屏风,无一不是‌精品,其奢华程度不比秋吾宫差多少了‌。   至于叶朔身下这张牙席更是‌冰冰凉凉,听说是‌外祖父当年打仗的时‌候缴获来的,天底下不超过五指之数,当年上交给‌了‌先皇一张,上交先皇的那张不知道是‌便宜爹嫌不干净还是‌什么‌,反正一直没用过,还有一张就是‌叶朔身下铺的这个了‌。   牙席的制作过于残忍,这五张席子之后就被三国严令禁止了‌,故而算做是‌绝版。   女子易体寒,又‌见自己儿‌子怕热,于是‌容贵妃就将这张一直没用过的牙席给‌叶朔铺上了‌。   叶朔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别扭来着,毕竟他上辈子再怎么‌样也没用过这种违禁品,随后得知已经不让制作了‌之后,才算是‌好了‌些。   这三天里头,叶朔在床上躺的,骨头都酥了‌。   第三天满血复活,就在叶朔准备开启自己在园子里头的奇妙探险之旅的时‌候,景文‌帝仿佛提前预知到了‌什么‌一样,叶朔这边还没出门,那边王自全就过来把他堵住了‌。   “九皇子,请跟奴才走一趟吧。”   叶朔:“……”   派暗卫来监视自己的动向‌,便宜爹可真有一套。   凝神静气,仔细观察,注意到树杈子上头有动静,叶朔嘴角微微抽动。   话说上树这种事,不会是‌暗卫的必修课吧?   以及这么‌久都没见到便宜师父武一了‌,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究竟还在不在便宜爹身边。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景文‌帝如今处理政务的雨前斋已然是‌近在眼前了‌。   “九殿下,请吧。”王自全往后头那么‌一堵,算是‌彻底断了‌叶朔的后路。   怎么‌这些人防他跟防贼一样?   叶朔表情悻悻,不得已,只能放弃逃跑的打算,掀开帘子然后走了‌出去‌。   随后叶朔发现,没有最过分‌,只有更过分‌。   看着摆放在房间里头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叶朔目瞪口呆。   总觉得这个位置十分‌眼熟的样子……   所以…便宜爹这是‌什么‌意思???   叶朔猛地抬头,却见景文‌帝不慌不忙,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道:“赶紧坐下吧,日后那里就是‌你‌的位置了‌。”   景文‌帝决定了‌,把自己儿‌子放眼皮子底下盯着,他就不信都这个样子了‌,还不能让他学进去‌一些东西。   叶朔扭头,见便宜爹下首的太子朝自己点头致意,并且喊了‌一声小九,神情之中略显无奈,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天知道,在听到父皇这个决定的时‌候,太子是‌有多么‌的震惊。   要知道,雨前斋可是‌父皇处理政务的地方啊!   如今已经开始上朝议政的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然而这种福气…谁稀罕谁拿去‌好吗?!   单独给‌他弄一张桌子也就罢了‌,当叶朔看到岑大人和太傅一左一右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候,叶朔实在是‌绷不住了‌。   这待遇,换谁谁不麻?   叶朔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父皇,我觉得你‌这样对我五哥六哥他们不公平!”   平常的时‌候可没见这小王八蛋叫老五和老六这么‌亲近过。   “哦?”景文‌帝不为所动:“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五哥六哥不需要老师监督,自己就知道去‌学了‌。”   全部‌皇子里头,就小王八蛋自己,油盐不进。   不只是‌岑大人和太傅,还有何相他们,一个老师气跑了‌,那就换下一个来。   景文‌帝自认为自己手底下臣子众多,有学问‌的更多,哪怕是‌用灌的,也要把学问‌灌到他脑子里不可!   饶是‌叶朔,见便宜爹这样也控制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好、好狠! 第84章 学霸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   便宜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如果‌真的是普通小孩, 在这种‌顶级资源的硬堆下‌,最后估摸着也能硬堆出来一个不错的成‌绩。   但叶朔可不是普通的小孩。   他深知人之善变,今天是这副面孔, 明天指不定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 所以稳妥起‌见,像个王八一样一动不动是最好的。   叶朔才不上便宜爹这个当‌!   见便宜爹态度如此坚决, 为今之计, 还是不要硬来的好。   叶朔发现了,便宜爹现在已经变了,变得不再试图跟自己讲道理‌了, 一不顺心, 直接就让侍卫围上来把自己按住了。   说好的以德服人,都是骗人的!   便宜爹老变脸怪了。   叶朔衡量了一下‌利弊,最终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景文帝对他的识趣表示十分的满意,但因着之前的教训,景文帝心里头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每每面对这个儿子,景文帝都颇为心累。   你说说,这么聪明一孩子,这股子聪明劲儿怎么就不用到正‌道上头呢?   那边叶朔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时候, 网络上那些家长辅导孩子写作业的视频,心里头很快就有谱了。   事已至此,就只能看‌谁能熬的过谁了。   话说太傅他们,年‌纪好像都不小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 九皇子此刻虽然颇为顺从的垂下‌了眼‌眸, 但旁边60岁整, 和59岁的太傅心头反而齐刷刷,掠过了一丝寒意。   事实证明, 在辅导作业这块,孩子要是不开窍,真的能把家长给活活气死‌。   尤其是有关于天圆地方这一学说,不论太傅纠正‌多少次,九皇子依旧是坚定的认为脚下‌的土地是圆的。   这地怎么可能是圆的呢?若真是圆的,那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站得这么牢稳?难道不应该滑下‌去才对吗?   这件事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毕竟这里离海有那么——远,又不能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归航的船是怎么出现在地平线上的,以及之后还涉及到万有引力定律,当‌真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解释的清楚的。   叶朔的坚持,使得太傅的血压逐渐开始升高。   虽然太傅压根不知道血压是什‌么东西把,但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是骗不了人的。   景文帝急忙换了何相上来。   何相不似太傅那般死‌板,直接就掠过了这个充满争议性‌的问题,但是效果‌嘛,依旧不怎么好。   九皇子永远都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辩解,这些辩解简直闻所未闻,实在是荒谬。   最后的最后,就连何相的嗓门都忍不住放大了不少。   “何相,冷静,冷静,不要生气,气大伤身。”叶朔不由得劝道。   然而他这副慢吞吞的样子,非但没能灭火,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想想看‌,你这边急的跟什‌么似的,对方那边慢得像蜗牛,换谁谁不气?   就连一旁旁听的景文帝都有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不是不学,也不是不会,就是单单不按照你的要求来,仅凭最后这一点,前头那两个优点在景文帝他们眼‌里头就等同于零了。   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尊重孩子想法这一说。   见实在是说不通,不到半个时辰,何相就败下‌阵来,换尚书令上了。   尚书令硬着头皮坐到了叶朔跟前。   然而双方的思想从本‌质上就有所不同,完完全全是两个时代的产物,就算是再换一百个人来也是白搭。   仅叶朔来的这一上午,雨前斋的凉茶供应量比之前三天加起‌来都还多。   景文帝和太子虽然没有亲自上场,但手边也分别放了一碗。   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消息也还算是灵通,听说了此事之后特意让人熬了解暑养生的汤药送了过来。   叶朔这才想起‌来,宫里头好像还有个皇后娘娘来着。   倒不是叶朔不喜对方,主‌要是皇后娘娘的存在感委实太低了些。   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叶朔会到对方的宫里头走一趟,或者到太和殿祭祖的时候叶朔会跟着拜一拜,平常的时候叶朔基本‌见不着对方。   只是听说皇后跟他娘一直都不怎么对付,每逢见面必然掐架,尤其是他娘去请安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一个人能安生的,其他妃嫔们也要跟着他娘和皇后一起‌打擂台。   光从表面来看‌,叶朔总觉得他娘一直拿的就是反派,不,反派都算不上,明明拿的是炮灰的剧本‌来着。   就那种‌嚣张跋扈的女配,基本‌上铁板钉钉下‌场极为凄惨的那种‌。   然而想象毕竟是想象,到底不是现实。   便宜爹心里头终究是更喜欢他娘一些。   哪怕这份喜欢在帝王眼‌中算不得什‌么,但能得一丝偏爱,单独落到一个人的头上就能看‌到明显的不同。   最起‌码便宜爹对待他娘和皇后的态度上就不大一样。   所以说这事儿有得有失吧,他娘当‌经虽说错失了皇后之位,但好歹留住了便宜爹的情‌分,有这情‌分在,叶朔才有肆无忌惮的基本‌资格。而皇后的话,虽然得到了继后之位,但也失去了便宜爹的宠爱和…生儿育女的资格。   便宜爹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皇后宫中,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却并无有孕的消息传出,叶朔就不相信里头会没有一点问题。   总归不过是为了防止嫡子与嫡子相争罢了。   旁边的景文帝听到王自全说门外‌头皇后的婢女送来了消暑的汤药,情‌绪上面并没有什‌么波动,显然已经习惯了,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后,就示意王自全自己处理‌去了。   茶水间里头,此刻已经摆满了各个宫的妃嫔们送来的汤药。很快,皇后命人送来的汤药同样混杂其中,不大能分辨的出来了。   毕竟补身养生的汤药这么多,即使是每个喝一口‌,景文帝每天也都有跑不完的厕所。   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不论是谁送,景文帝都一律不碰,省得后妃之间捻酸吃醋,吵得人头疼。   但是送汤药的人可不这么想,谁都想自己是那个最特殊的,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送汤药的人自然觉得失落。   便宜爹果‌然是不懂女人心。见门口‌的婢女把汤药送到之后一直没走,眼‌睁睁的看‌着王公公动作,最后才满脸失落的离开,叶朔不禁摇头。   另一边。   等婢女回来之后,皇后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圣上他接了吗?”   见婢女摇头,皇后的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下‌一秒,钻心的疼痛从食指那里传来,使得皇后的冷汗当‌即就冒了出来。   原来,那些汤药都是皇后亲自到厨房里头亲手熬的,还因此烫伤了手,结果‌如今却像是丢垃圾一样,被圣上丢弃到一旁就不管了。   不只如此,婢女还带来了一个让皇后更为无法接受的消息——   九皇子他,如今正‌在雨前斋里头,和太子一样,圣上也特意给他放了张桌子。   “这不可能!”不知道是不能够接受,还是说这个消息过于让人震惊,皇后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怎么可能,圣上怎么可能将容贵妃的儿子带在身边!   但无奈,现实就是如此。   如果‌说是平常,容贵妃各种‌挑衅,各种‌不给她面子,她尚且还能够容忍,甚至是无视,但今天这个消息,彻底打破了皇后的心防。   皇后也不傻,皇后同样看‌的分明,容贵妃看‌似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偏偏她们母子两个跟傻子一样,每天依旧是那么的招摇,毫不收敛。   从前的时候皇后虽然是面上吃亏,实则内里是将两人当‌成‌是笑话看‌的,所以每每受挫也不当‌回事儿,但如今,景文帝的这个决定,瞬间就打破了皇后的幻想。   皇后如今才知道,错的人原来是自己。   如果‌不是真的在意,哪怕是为了面子,圣上也不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原是本‌宫错了。”皇后惨笑。   旁边的婢女张了张嘴,但实在是找不到安慰之词,故而只能默然。   半晌后,皇后心里头蓦然划过一个念头,忍不住就开了口‌:“你们说…若是本‌宫像容贵妃那样,也生一个皇子的话,会不会好一些?”   但其实,用孩子来留住男人,是最愚蠢不过的一种‌行为。   皇后如今已经是皇后了,哪怕将来太子登基,因着元后早逝,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后,哪怕没有实权,也犯不上走这么一遭。   可此时皇后已经有些魔怔了。   在她看‌来,同样都是不能生,贵妃当‌年‌强行诞下‌皇子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影响,皇上也没对她和镇国公一家做什‌么。   贵妃能够如此,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只要想办法把孩子生下‌来,那孩子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养着养着,时间长了也都会养出感情‌的。   所谓父子天性‌,理‌应如此。   皇后如今心态失衡之下‌,竟全然将当‌初景文帝册封她时候的暗示给抛到了一边,也就忘记了,做人不可太贪心的道理‌。   一旁的婢女心中震惊不已,她本‌能的想要开口‌劝,但等触及到皇后娘娘当‌下‌的眼‌神之后,一个激灵,猛地将即将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另一边。   全然不知道自己抗拒不已、折磨不已的事情‌在旁人眼‌里竟然成‌了香饽饽,叶朔要是知道,肯定二话不说,把这福气统统让给皇后娘娘。   哪家小孩儿这么小就这么遭罪,太傅他们痛苦的同时,叶朔也不怎么好受。   七对一,太傅他们一干重臣累趴下‌的同时,叶朔如今顶着一个小孩子的身体也累坏了好吗!   叶朔如今正‌有气无力的被逼着练字。   说太傅他们是说不过了,让他写总行吧?   见自己儿子终于老实下‌来了,景文帝心里顿时就松了口‌气,这才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然后起‌身打算过去瞧一瞧。   在景文帝看‌来,不论是训臣子也好,还是训儿子也好,都要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如今就是到给甜枣的时候了。   通俗来讲就是,景文帝打算收割成‌果‌去了。   结果‌……   当‌景文帝走进一看‌,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下‌去。   “你、在、写、什‌、么、东、西!?”   看‌着宣纸上头那一团团黑坨坨,景文帝眼‌前当‌即就是一黑。   “我‌在练字啊,怎么了?”身为一个现代人,能用毛笔写成‌这样就不错了,这玩意儿是要靠经年‌累月的练习,就算是天才来了也不好使,所以叶朔是真的不会,这次确实不是装的来着。   低头看‌了看‌,反正‌叶朔还挺满意的。   但在景文帝眼‌里头,就只剩下‌了“耻辱”二字。   就算是他死‌了都闭不上眼‌的程度,根本‌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景文帝自诩文武双全,一手好字更是一绝,所以他死‌活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能生出这种‌儿子的。   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睛有一天会被自己儿子这手烂字给刺瞎,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分说,上前亲自握住了自己儿子的手。   说是让别人教,自己不动手来着,最终还不是要动手。   景文帝俯下‌身来,颇为无奈的重新蘸墨。 第85章 教导   “看到没有, 要这个样子,墨汁不‌能沾太饱,也不‌能沾太少, 沾太多会晕开, 沾太少不‌显色,不‌多不‌才最好。”   景文帝一边说着, 一边亲自演示给他看。   在砚台上轻轻刮蹭几下, 将多余的墨汁刮干净,之后‌景文帝沉下心来,落下了第一笔。   叶朔都‌多少年没被人拿着手写‌过字了, 上一回还是‌三十多年前, 他两三岁的时候,上幼儿园刚开始学写‌字,他爸妈轮流握着他的手,替他写‌作业。   没办法,刚开始上学的小孩就是‌这个样子,加上他爸妈心疼他,就握着他的手替他写‌来着。   而如今一晃,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别走神, 专心些。”因为‌正在写‌字,所以哪怕察觉到了自己儿子在走神,景文帝也没动手,只是‌沉声‌提醒了这么一句。   叶朔当即清醒过来。   该说不‌说, 便宜爹的书法还是‌不‌错的, 在叶朔上辈子见到的各大博物馆那些皇帝的真迹里头也能排进前五了。   景文帝的字刚劲有力, 笔锋利落,感觉收藏起来裱起来用来传给后‌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当然, 前提是‌如果真的有后‌人的话……   男人嘛,虚荣心总是‌格外的强,尤其是‌面对老婆孩子的时候,跟工作的时候面对下属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偏偏叶朔又是‌个擅长打直球的,夸人的时候从来都‌不‌忸怩。   对上自己儿子崇拜之中又混杂着惊叹的目光,心下一阵得‌意,景文帝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不‌等他开口说话,叶朔满是‌惊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父皇你也太厉害了吧。”眼前站着的可‌是‌活生生的书法家啊,要是‌皇帝的墨宝也能卖钱的话就好了,不‌过即使不‌能,也也不‌妨碍叶朔惊叹出声‌。   好就是‌好,好就要夸,这简直在正常不‌过了,但对于除了叶朔以外的旁人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他人含蓄习惯了,冷不‌丁遇到叶朔这样的,难免有些不‌习惯。   太子闻言,不‌由得‌收回了艳羡的目光。   他两三岁开蒙的时候父皇也曾经‌拿着他的手教他写‌过字,但是‌等他学会了之后‌就没有了。   再看如今自己的弟弟,太子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实在是‌做不‌出来也说不‌出口,于是‌想想还是‌算了。   太子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哪怕没孩子,也无论如何‌都‌拉不‌下这个脸。 第86章 钓鱼   觉得自己‌那‌一手狗爬字儿放在便宜爹写下的那‌个“永”字旁实在是太寒碜了, 叶朔不由得又从旁边拿了一张新的宣纸出来,狗腿似的捧到便宜爹面前。   “父皇,再写几个吧父皇。”   景文帝闻言不由得大为舒适, 龙心大悦之下, 区区几个大字而已,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是内容不是那‌么合叶朔的心意——   “天道‌酬勤”。   行吧, 又是督促他勤奋上进的。   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景文帝眼皮子也跟着抽了抽。   “怎么,不满意?”   “没有没有。”叶朔对着眼前的几个大字一顿猛吹,等墨迹干透了之后立马就卷了起来。   “放心吧爹, 明天我‌就让人把它裱起来, 挂床头!”   这还差不多。   景文帝总算是满意了。   对了,忘了说了,景文帝刚刚在看‌到叶朔的字的时候,隐约间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来着,结果中间被他这么一打‌岔,景文帝也就忘了自己‌刚刚想问‌什么了。   叶朔也没想到吗,在便宜爹走‌过来的时候,叶朔还以‌为自己‌会暴露来着, 就让邢玉成帮自己‌代写作业的事儿。   谁知‌道‌便宜爹竟然没发现,当真是可喜可贺。   但其实,邢玉成的左手‌字是初学者,同样也非常的烂, 既然同样都烂, 那‌还用分怎么个烂法吗?   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谁会闲的没事儿干去研究这个啊。   没见太傅每逢检查作业都只是匆匆忙忙看‌一眼,然后就赶紧合上了么。   叶朔偷懒的事情‌到现在没被发现, 其中字差也占了不小的原因。   这还是叶朔第一次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一个地方学习两个时辰往上。   马上到午膳时间了,叶朔趁机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向自己‌的老父亲:“父皇,儿子手‌疼,下午就让儿子休息休息吧。”   他手‌疼个屁!   他才写了几个字?   景文帝想也不想就要骂,结果好巧不巧,正好对上叶朔的眼睛,景文帝这才发现,如今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看‌着好不可怜。   景文帝想了想,觉得两个时辰对旁的皇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小九来说确实比较困难了,他能坚持下来没闹已经不错了。   心头一软,景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   一天要坐在这里四个时辰往上的太子默了默。   旁边的喉咙都快说哑的太傅他们闻言几乎吐血。   太傅觉得比起九皇子来说,他们可能要更辛苦一些。   表面看‌起来是七对一,但真实情‌况明明是一对七。   这就好比让几个顶尖大学的教授去教一个小孩儿一上午1+1等于几,这事儿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更为折磨的是,还没教会。   然而景文帝是君,他们是臣,君主有令,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有听从这一条路。   只是想想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将近半年之久,太傅何相他们就觉得眼前一黑,感觉比帮忙处理‌政事要折磨多了。   “多谢父皇体恤,儿子先告退了。”   叶朔柔柔弱弱、十分虚弱的说完之后,强忍着心头的激动退了出去。   等一出门一转身,叶朔哪儿还有刚刚的有气无力,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双眼睛爆发出强烈的光亮来。   邢玉成和小路子在外‌头都候了一上午了,毕竟皇上跟众位大臣议政的时候可不是他们能够旁听的,就连太子的侍从墨书他们也都在外‌头等着呢。   一见到他们俩,叶朔不由道‌:“快,快,快回去吃点东西,下午的时候我‌带你们去钓鱼!”   叶朔这一开口,立马就把两人问‌候的话给堵了回去。   九皇子这么生龙活虎,看‌样子是没什么事。   “鱼?什么鱼?”第一次来这里的邢玉成一脸茫然。   “当然是能吃的那‌种鱼啊!”叶朔略显鄙视的看‌了自己‌伴读一眼。   “你都来了三‌天了,难道‌都不打‌听打‌听园子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吗?”   叶朔可是一早就听说了,这园子里头可是有一个特别大的湖泊,一听到湖泊两个字,叶朔第一反应就是可以‌游泳和钓鱼了。   大夏天的,怎么能够不玩水呢?   邢玉成张了张嘴,想说谁没事儿会第一时间打‌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这不是玩物丧志么?   但一想到面前的这位才是主子,邢玉成立马就闭上了嘴。   叶朔火急火燎的回去,匆忙扒拉了两口饭,就见园子里头的总管亲自把他要的钓竿拿了过来。   古代的钓竿虽不如现代的先进,尤其是鱼钩上头那‌根“刺”,以‌如今的这个技术很难制作出来,不过如果鱼的个头小的话其实影响也不大,只要打‌窝打‌的好,下钩下的准就还是能钓上鱼来。   至于鱼饵窝子,来园子里头的时候钓鱼的人不少,这些东西也都是提前备下的。   “配方不错,不过如果再在里头加些红糖和酒曲的话效果可能会更好。”这个方子还是当初一位野钓高手‌分享给他的,叶朔用过几次,发现效果确实不错。   红糖…酒曲……?   就在总管愣神的功夫,叶朔就招呼已经吃完了的邢玉成和小路子,准备走‌了。   容贵妃见状不由得喊道‌:“朔儿,天气这么热,不如等申时,天气凉快些了再出去吧。”   如今正是正午,太阳正毒辣的时候,容贵妃怕自己‌儿子再被晒出个好歹。   尤其是那‌皮肤嫩的哟,万一晒黑了可就不好了。   但是对于钓鱼佬来说这六月份的太阳算什么,下刀子该钓还是要钓。   故而叶朔道‌:“不成啊娘,父皇就允许我‌休息这么一会儿,再耽搁的话就完不成了。”   “对了六哥,你去不?”叶朔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六皇子。   六皇子自然是摇头。   对于对方的回答,叶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也没再多劝,叶朔带着邢玉成他们就走‌了。   容贵妃没奈何,只好随他去了。   叶朔就知‌道‌如今园子里头人多,钓鱼的人自然也多,所以‌才想着早早占位置,但是让叶朔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速度明明已经这么快了,却‌还是没能抢到最‌佳钓鱼点。   那‌一丛最‌好的柳树荫底下,如今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大约三‌十来岁,看‌着比便宜爹也小不了多少,一身古铜色皮肤,也不知‌道‌是不是钓鱼被太阳给晒的,眉心有到川字纹,一看‌就知‌道‌是个极严肃的人,一双眼睛看‌过来时,让人也情‌不自禁的变的肃穆起来。   因为对方穿的是常服,叶朔也无从判断他的身份,不过从衣服材料来看‌,想必也极为富贵才是,搞不好也是个皇亲国戚。   毕竟有这个实力的大臣们,如今大多都还在雨前斋里头呢。   原本想跟对方打‌招呼来着,反正不管是谁,聊两句不就熟了么,而且大家都是来钓鱼的,一看‌就很有缘分。   但还不等叶朔扯开笑脸,对方就已经把头重新转过去了,似乎是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好的,现在叶朔确定了,对方就是皇亲国戚来着。   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没来得及换下来的皇子服,叶朔也不尴尬,也不打‌扰对方,找了个离的比较远的地方然后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们也别愣着了,都坐吧。”等小路子把一把桐油伞绑在树上充当遮阳伞之后,叶朔同样招呼两人坐下。   只不过两人貌似对钓鱼都不太感兴趣,坐下之后,邢玉成和小路子不约而同的掏出书来看‌。   没办法,主子不上进,只能他们这些做下人/奴才的努力了。   这园子里头的水都是活的,也没被人大肆捕捞过,上次便宜爹带大部队来都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估摸着水里的鱼应该繁衍了不少。   怕最‌后钓太多没地方放,叶朔放心大胆的带了好几个桶过来。   小孩儿人不大,贪心倒是不小。   余光中见几个木桶一字排开,肃王不由得失笑,这湖里的鱼鬼精鬼精的,哪儿那‌么容易就——   肃王想都还没想完,就听到旁边传来小孩略显惊奇的声‌音。   “咦?这么快就上钩了?”   自己‌这才刚坐下,还没两分钟呢吧?   看‌着被他当作鱼漂绑在吊线上的鹅毛在动,叶朔愣住,反应过来后他不紧不慢的开始收杆。   肃王还是觉得没那‌么容易就叫他钓到鱼,说不定是钩子钩到水里的其他东西了呢?   但是很快,肃王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足足有一斤多重的鱼被他从水里面拽了出来。 第87章 嘲笑   大约是巧合吧。   肃王常年垂钓, 身为一个老钓鱼爱好者,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一般新手‌时期,稀里糊涂钓上鱼来的情‌况不在少数, 反而是等‌后头‌熟练了, 学习了真正的技巧之后,钓鱼上来的情‌况还有可能‌会减少。   故而肃王并没‌有将这一幕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 偶一为之可不算是真本事。   倒是一旁的小路子和邢玉成有些惊讶, 他们手‌里的书都还没‌翻页呢,殿下的鱼这么快就上钩了?   小路子和邢玉成原本还想着要帮忙来着,却见叶朔自己就轻车熟路把‌钩子取下, 然后将那一斤来重的鱼给放到了木桶里头‌。   那鱼挣扎了几下, 见挣扎不脱,很快就放弃了。   “等‌晚上回去给你们加餐。”叶朔一边重新往鱼钩上头‌挂饵,一边这么说道。   古代‌不比现代‌,古代‌鲜少遇到污染的问题,皇家园林更是如此,周围保护的都特别的好。故而虽然湖里头‌的鲤鱼虽然乱刺多,但因着此处水质好,所以‌养出来的鱼格外的肥美‌, 光是看‌着就知道这鲤鱼的肉质不错,吃起来的时候,想必口感应该很棒。   “对了,我记得你父亲也来了对吧?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捎上两条。”   上辈子叶朔经常跟着老顾总口中的狐朋狗友开车到全国各地的水库、山野里头‌去野钓海钓什么的, 叶朔跟其中两个人都算是钓鱼好手‌, 除了特别倒霉, 否则钓上来的鱼经常都是吃不完的,拿到集市上去卖吧, 他们也都不是缺钱的主儿,所以‌说没‌太大的必要。   他们几个钓鱼,基本上都是以‌玩乐为主,一天垂钓结束后会将其中大部分放生,剩下的一小部分遇到谁就直接分了,毕竟…一个队伍里头‌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钓鱼上来的,好吧,严格来说,除了他们仨次次不空之外,剩下那些几乎次次都空,对比之惨烈,以‌至于其他人一直都怀疑,他们仨是不是提前雇了潜水员蹲在水里头‌往他们仨鱼钩子上头‌挂鱼来着。   不然的话‌,这上钩率不科学啊。   水是一样‌的水,地方是一样‌的地方,甚至连鱼饵窝子的配方都是一样‌的,三‌人里头‌最厉害的那个早就被逼着把‌独家的配方交了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他们仨行,其他人就是死活钓不上鱼来。   其中有人不信邪,觉得是自己地方找的不对,死活要跟他们换位置,叶朔三‌人被迫换了位置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吃钩不断的鱼死活就是没‌动静了,搞的那些人几乎吐血。   叶朔四个小时差不多能‌上一百多斤鱼,连杆、一杆双尾的情‌况也是时有发生,不过那是在人工养殖的钓场里头‌,而且鱼的个头‌也比较大,每一条也都在两三‌斤往上了,以‌及鱼竿与鱼钩的质量也不可同日而语。   眼前这处湖泊鱼的密度估计是够了,但是鱼竿的质量远远跟不上,分竿的话‌如今鱼线的结实程度大概率是做不到的,所以‌一杆双尾一杆三‌尾是不想了,叶朔就只能‌老老实实的一条一条的钓。   叶朔钓完鱼之后习惯性的跟大家分一分,于是随口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邢玉成没‌觉得什么,甚至还觉得有点感动,毕竟殿下这个时候还想着他呢。   殿下虽然不大着调,但对他和小路子却是没‌话‌说,不然邢玉成也不会在感觉前路无妄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读书,而不是跑路或者破罐子破摔。   邢玉成也没‌多想,直接就谢了恩:“多谢殿下体恤。”   然而这一幕,却是让一旁的肃王有些啼笑皆非。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口气这么大,更关键的是其他人竟然还当真了,肃王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钓鱼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说能‌够钓上来第一条就一定能‌钓到第二条的。   满心期盼结果最后落了空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事情‌还没‌个谱呢,他连伴读家里人都给安排上了,小子实在是狂妄,他的性子倒是跟传闻中的一模一……嗯???   肃王素来寡言,性子独,不大跟这些侄子们打交道,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跟叶朔交谈的打算。   眼下见这小孩儿似模似样‌的在那里钓鱼,不像是心血来潮,普通嬉戏玩耍之后,肃王见猎心喜,便想着提醒他两句,并且打算教他一些钓鱼的技巧,再怎么说,这也是肃王见过的唯一一个跟自己有相同爱好的侄子。   肃王垂钓多年,不说是冠绝天下,起码“高手‌”二字还是能‌担得起的。   往自己桶里头‌看‌了一眼,里头‌两尾鲤鱼游地格外欢畅,结果就在肃王准备开口的时候,发现小侄子的鱼浮居然又‌动了。   肃王明显愣了一下。   察觉到了动静,叶朔再一次收杆。   这回跟上回一样‌,也是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   叶朔表情‌平淡的将其收入桶中。   肃王默了默,随即挪开了视线。   肃王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加快进程了,毕竟自己一上午再加上一中午,也就钓上了两尾鱼而已。   大约是小侄子的动作刺激到了肃王,尽管肃王并没‌有同他攀谈的打算,但却还是不自觉的将注意力分给了他不少。   就这样‌,整整一下午的功夫,肃王眼睁睁的看‌着叶朔不停地上鱼上鱼上鱼,每半个时辰最少也能‌钓上来七八尾,他带过来那四个桶,根本就不够装的,没‌一会儿功夫就满了。   于是肃王又‌看‌到了他挑挑拣拣,往水里扔鱼扔鱼扔鱼,太小的不要,太大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腹中有鱼籽的不要,太瘦的不要……尽管如此,他那四个桶也都没‌空过。   最让肃王不能‌接受的是,到后头‌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了,自己侄子干脆把‌钓竿收了起来,然后从柳树上折了一根柳枝,然后在水面‌上头‌晃呀晃,晃呀晃,就在肃王忍不住皱眉的时候,却看‌见一条鱼猛地跃出水面‌,就这样‌被自己侄子眼疾手‌快,抓了个正着。   肃王:“…………”   肃王手‌上猛地一个用力,几乎把‌手‌里头‌平日里当成是宝贝看‌待的鱼竿给撅折了。   “跳的这么高,又‌这么上进,一看‌就好吃…决定了!就你了!”所以‌说做人,啊不,做鱼一定不能‌这么出挑才行,不然的话‌枪打出头‌鸟,没‌有绝对的实力,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叶朔随手‌把‌桶里的鱼挑出来了一条丢出去,把‌刚抓住的这个用柳条绑了个蝴蝶结当成是记号留下,准备晚上留给他娘吃。   一切处理妥当,看‌了看‌远处灿烂的夕阳,以‌及波光粼粼的水面‌,又‌看‌了看‌脚下四个满满登登的桶,好半晌,叶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皇家园林里头‌鲜少有人来钓鱼,能‌来这里钓鱼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全大周有这个资格的也没‌多少,怕扫了贵人们的兴致,这鱼天天都有人喂,都给喂傻了。   叶朔觉得小的时候去公园里头‌去钓小金鱼,难度都比这大一些。   “唉…真没‌意思……”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话‌,再看‌看‌自己桶里头‌那五条小鱼儿,肃王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其中两桶给邢玉成,让他随便怎么处理,剩下叶朔和小路子一人一桶,准备提回去先杀两条吃,剩下让小厨房养起来,再慢慢吃。   没‌什么挑战性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什么趣味性,叶朔的兴致自然是不高。   路过肃王的时候,肃王被他脸上满满的失望狠狠的刺伤了眼睛。   回香静斋的路上,叶朔好巧不巧,正好遇上了外出散步的晋王。   尽管跟晋王只有一面‌之缘,但两人当时聊的还算是投契,于是叶朔顺便问了问他要不要吃鱼。   “这…还是算了吧……”晋王这些年鱼吃的太多了,现在已经到了看‌到鱼就犯恶心的地步,于是连连摆手‌。   叶朔也不勉强,又‌同他聊了两句之后就带着小路子走了。   整个过程叶朔的态度都很自然,仿佛多年相交的好友一般,等‌叶朔离开了好一会儿,晋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跟这个侄子不是才刚见过一次吗?   嘿!这小子果然有意思。   晋王是知道肃王的喜好的,很快就在老地方找到了他,因着刚刚看‌到了自己侄子拿的钓竿,还有他提的那两桶鱼,晋王下意识的开口:“怎么样‌,今天收成不错吧?”   晋王压根没‌想那么多,在他看‌来一个小孩子都能‌满载而归,个中高手‌的肃王今天还不得把‌带来的桶都给撑破啊。   “嗯?你怎么不说话‌?”   见自己主子半晌没‌得到回应,还在那里问个不停,随行的太监不由得伸手‌扯了扯自己主子的袖子。   终于接收到了某种信息,晋王后知后觉的往下看‌。   当看‌到水桶里头‌可怜兮兮的五条小鱼时,晋王脱口而出:“你怎么转性了,好好的鱼,怎么都给放了?”   听到这话‌,脸色本就不好的肃王脸都绿了。   等‌等‌。   不对啊,晋王可不记得他有这个习惯,他向来是钓多少拿多少,来者不拒的。   这回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晋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猝不及防,动静之大,把‌周围临时在柳树上休憩的鸟儿都给吓飞了一大片,周围路过的侍卫宫人更时忍不住看‌了过来。   肃王:“……”   另一边。   因着如今已经是傍晚了,太阳已经不似中午的时候那么毒辣了,以‌至于各个宫里头‌的娘娘们也陆续开始出来逛园子了。   周围侍卫不停的在巡逻,大臣们则十分自觉地避开了这个时间‌段,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路过,看‌到妃嫔在,也都远远的避开了。   提着两桶鱼的叶朔目标太大,想藏都不好藏,于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下午是去钓鱼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只要便宜爹不知道就行。   叶朔不由得如此祈祷道。   然而有的时候,人越怕什么就越容易来什么。   景文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政事,就出来放松一下的功夫,居然好巧不巧,正好撞见口口声声说快要累死的儿子。   如今小王八蛋生龙活虎,哪儿有半点疲累的样‌子?   道路两端,树荫下头‌,父子两个相对而立,四目相对,两人的表情‌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变化。   至于跟在景文帝身边的女子则是有些好奇,难不成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九皇子? 第88章 天意   能出现在景文帝旁边的女子自然不会‌是别人, 尽管对‌方看起来‌面生,却也是是景文帝的妃子之一,只不过女子身份低微, 所以除了妃嫔之外, 见过她的人比较少罢了。   宋美人是去年大选的时候选进宫的新人,由于景文帝于美色一事上不怎么上心, 于是宋美人一口气被雪藏了将近一年, 最近才得以见到天颜。   因着上佳的容貌,宋美人两‌个月前被景文帝发现,然后直接从‌普通的从‌七品选侍越过了正七品的娘子, 成为了从‌六品的美人, 还被带到了园子里头,算是去年那一批秀女之中,唯一一个出头的。   宋美人不过二九年华,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再加上身后那灿烂的晚霞,湖边桥上遥遥一见,当真是美极了。   正好景文帝路过,突然想起来‌距离上一次侍寝之后, 自己‌已经两‌三‌个月没召见对‌方了,心念一动,随后就招了对‌方伴君。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事情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景文帝刚升起的旖旎心思, 顿时就被迫清醒了。   叶朔无暇顾忌什么美人不美人的, 便宜爹作为一个标准的古代皇帝,身边的女人不要太多, 叶朔如今还有更大的危机要处理‌。   若是他狡辩说这鱼是献给便宜爹的,便宜爹指定不能信。   既然如此…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再拖下去,待会‌儿侍卫们就要过来‌了!   跟景文帝对‌视过后,叶朔毫不犹豫,提起水桶,扭头就跑。   留下小路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叶朔这个胆子的,小路子可不敢在帝王面前逃跑。   噗通一声跪下,小路子欲哭无泪。   区区一个小太监,景文帝看也不看他一眼,下意‌识的上前追了两‌步,发现这样实‌在是有损自己‌的形象,于是直接对‌着闻讯赶来‌的侍卫们命令道:“去,去把他给朕捉回来‌!”   “是!”   侍卫们领命,习惯性的动作。   没办法,九皇子闯祸次数太多,他们都已经习惯帮圣上捉孩子了。   但叶朔也不是吃素的,被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都第三‌次了,哪儿有那么容易再被他们捉住?   哪怕不动用内力‌,叶朔光凭那两‌条腿也够用了。   叶朔一顿灵活的走位,叫侍卫们全扑了个空,就是他水桶里的鱼遭殃了,一阵摇晃之后周围的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水渍,原本满满一桶水,如今就只剩下半桶不到,里头的鱼都快被摇晕了。   “父皇莫生气,等明天,明天儿子一定给您请罪!”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至于现在嘛,当然是跑啊!   叶朔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脚底抹油,往旁边的花草树丛里头一钻,一溜烟就不见了。   “混账东西‌,朕的花!”看着猴子似的儿子,景文帝胸膛剧烈起伏。   一旁的宋美人刚刚在叶朔逃跑的时候,下意‌识就躲开了,如今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去帮景文帝顺气。   若是平日里,美人在侧,柔柔弱弱的倚靠过来‌,即便是景文帝也难免一阵心思浮动,但如今,他哪儿有这个心情。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这个儿子出现,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总不好大费周章让侍卫冲到贵妃宫里头去抓人,但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景文帝将目光落到了小路子身上。   小路子猛地一哆嗦,就在小路子紧张不已的时候,景文帝让王自全上前,然后…拿走了小路子提着的水桶。   景文帝顺便看了一眼,里头满满登登全都是鱼。   原来‌圣上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里的鱼。   小路子不由得松了口气,然而‌不等他这口气喘匀实‌,就听‌景文帝开口道:“回去通知你主子,这一桶鲜鱼,朕今天晚上就命御膳房的厨子做成全鱼宴了。”   这一桶鱼少说也有五六条,五六条鱼想必他这一下午也钓的极为辛苦。到时候煎烤烹炸全都来‌一遍,景文帝就不信他不心疼。   小路子闻言,表情立马就变得欲言又止,此时的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圣上真相。   景文帝并未注意‌一个奴才的表情变化‌,也就成功的错过了真相。   等让王自全把鱼拿给御膳房处理‌之后,景文帝的心里头的气顿时就顺了许多。   宋美人这才大着胆子,重新来‌到了景文帝身边。   宋美人生性喜静,最不爱闹腾,叶朔大概就是她最讨厌的那类熊孩子,更何况他刚刚还将圣上气成那个样子,宋美人觉得对‌方实‌在是太过分了,有些…不识好歹。   还有,更重要的是对‌方动静闹的那样大,一不留神就会‌撞到自己‌,如今的她可禁不住九皇子那一撞。   不过对‌方毕竟是皇子,宋美人心里头这么想,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完全没有提九皇子一句,宋美人似乎是有些害羞,粉面桃腮的模样,当真是格外的动人。   景文帝见宋美人邀请自己‌,虽说一开始的心思消失了大半,但好歹还剩下那么一两‌分,于是就决定去宋美人的住处用晚膳了,顺便让御膳房把鱼做好后也送到宋美人那里去。   宋美人闻言顿时欣喜不已。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御驾就到了欣和斋里头,闻听‌此消息,其他同样来‌湖边的妃嫔们心情有些复杂。   皇后更是立刻就沉默了下去。   皇后自觉自己‌没有像贵妃那样如花的容貌,更觉得年近三‌十的自己‌已然不再年轻,不如宋美人这样年轻的妃子青春正盛,皇后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什么来‌留住皇帝。   或许有了孩子之后,情况就会‌好上许多吧。   原本还有些动摇的皇后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晚膳过后,在周围一群心腹的满是纠结和惶恐的目光下,皇后狠狠闭上眼睛,将偷偷熬煮好的黑乎乎的药汁,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另一边。   趁着等待晚膳的功夫,景文帝随手捧了本书在看,宋美人在他身边服侍,长长的发丝时不时拂过景文帝的手臂,周遭的气氛一时间竟有些暧昧和迷离。   顿了顿,景文帝顺手就用手里的书挑起了宋美人的下巴:“你这样,朕实‌在是没办法专心。”   景文帝虽说已经年过四十了,但因为他的身份是皇帝,自然就显得神秘和强大。   再加上做了三‌十年的太子,礼仪气度那都没得挑,英武不凡又强大的男子最是惹女子心动。   对‌上景文帝的眼睛,宋美人的脸不受控制,立马就红了。   片刻后,宋美人眼神迷离,就在气氛即将攀升到顶点‌的时候,宋美人不知道怎的,莫名想到了九皇子,又想到了如今的自己‌,遂脱口而‌出道:“皇上,便让嫔妾再为您诞下一位乖巧的皇子,可好?”   如果‌是之前,一向信奉多子多福的景文帝必然会‌一口答应。   儿子嘛,哪个当皇帝的会‌嫌多呢?   但是现在一听‌到这话,立马联想到了小九,景文帝几乎是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宫里头有小九一个就够了,乖巧的皇子固然是好,但要是万一再多一个像小九那样的,景文帝可吃不消。   就这样,景文帝突然就丧失了兴趣。   宋美人有些慌张,也有些困惑,自己‌难道说错什么了么?怎么圣上的表情突然就变了?   “皇上……”   “好了,先去前头吧,御膳房此刻估摸着已经把鱼做好了。”   景文帝将手里的书转交给旁边的小太监,由王自全伺候着穿好了鞋,就这样头也不回的往前头去了。   宋美人咬了咬唇,含着泪跟了上去。   景文帝虽然生气自己‌儿子的玩物丧志,但不得不说,从‌湖里头现钓出来‌的鱼就是新鲜,尤其是这些鲤鱼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更是肥美异常。   景文帝动了动筷子,原本不自觉蹙起的眉心逐渐舒缓。   鲜活的鲤鱼不论是红烧还是清炖,亦或者是干煎都异常的鲜美,加上这是从‌小王八蛋手里头缴获来‌的,景文帝就更觉得美味。   原本景文帝一开始是打算留宿的,但宋美人那句话出口之后,他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用完晚膳之后景文帝就走了,甚至都没等宋美人吃完。   景文帝并不知道在自己‌走了之后,宋美人立马就让人把眼前这几盘子鱼给撤了。   宋美人想着这里反正也没有外人,也就没有顾忌那么多。   “倒掉,统统倒掉!”因着圣上无声的拒绝,使得如今的宋美人有些失态,看到桌子上这么多鱼就觉得厌烦。   她不敢想圣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不准备让自己‌生孩子吗?   宋美人捂着自己‌的小腹,神情极为惶恐。   因着宋美人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也就没有注意‌到王自全王公‌公‌回来‌了一趟,然后又走了。   去外头吹了吹风,景文帝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对‌宋美人似乎过于苛责了,毕竟宋美人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就想着让王自全回头去看看,再赏赐她两‌样东西‌。   宋美人的心是好的,但如今的他实‌在是没有这个打算。   结果‌没想到,王自全却看到了那样一幕。   “她真的,让人把那些鱼全倒了?”   见王自全点‌头,景文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大舒服,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王自全稍微一琢磨就琢磨过味儿来‌了,那些鱼再怎么说,也是九皇子亲自钓的呢……   拿个香炉供起来‌不至于,但也不好如此轻贱吧……   景文帝没说什么,心里头却对‌这个新宠蒙上了一层不喜。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去了皇后宫里。   如果‌说如今还有谁是安全的话,那就非皇后莫属了。   得知这个消息,皇后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   自己‌才刚喝了药,眼下皇上就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其实‌都是天意‌? 第89章 顺利   另一边。   飞快的逃回来, 把香静斋的大门一关,见侍卫果然没有再追了,叶朔当即就松了一口气。   “娘!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听到外头的动静, 容贵妃缓缓从室内走出, 看到自己‌儿‌子手里头提着的那一桶生龙活虎的鱼,容贵妃愣住。   还、还真有啊……   “我儿‌果然出息。”不愧是贵妃, 叶朔哪怕只是钓上来几条鱼, 在‌她眼里也跟拯救世界了一样优秀。   叶朔对‌此已经感到习惯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等小‌厨房那边把鱼清理干净之后‌,叶朔直接掏出了烧烤架, 木炭一点, 把鱼往烧烤架上头一放,再撒上盐、孜然、辣椒粉等等,没一会儿‌的功夫香气就飘了老远。   这里得说一句,辣椒这种东西其实老早就有了,《吕氏春秋·孝行览·本味》中就有记载过:“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通俗文‌》更有说过:“辛者曰辣”。由此可知‌,其中的“辛”指的就是辣之一味。   只不过辣椒的品种不一样罢了, 如今的辣椒更像是小‌米椒一样的东西,虽说差了点香味,但辣味却很足。   毕竟上辈子经常出去野营,叶朔手艺极好‌, 很快他手底下‌的烤鱼就开始滋滋冒油了。   容贵妃本来不大喜欢这种重口味的食物的, 也吃不惯辣椒, 但是由于烤鱼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她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粥碗。   见他娘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想说又不大好‌意思说,叶朔失笑,示意素月取一个干净的小‌碗过来。   等小‌碗到了之后‌,叶朔将烤好‌的鲤鱼鱼腹的部位夹出来,放到碗中,示意素月给他娘送过去。   鱼腹的部位是一条鱼的精华,油脂丰富,肉质细嫩且没有鱼刺,最是适合入口。   容贵妃见状,顿时喜笑颜开,感觉这个儿‌子没白养,平日里虽说是气人了些,但哪家的皇子能有自己‌儿‌子这么贴心呢?   贤妃淑妃德妃,都不及自己‌。   容贵妃忍不住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咸鲜辛辣的浓郁顿时刺激的她眼睛发红。   嘶…   好‌辣好‌辣好‌辣!   第一次吃这么刺激的食物,容贵妃感觉竟然还不错,一时贪嘴,最后‌便多用了些。   叶朔想着满宫上下‌这么多人呢,大不了最后‌把剩下‌的给素月她们分了,于是又放心大胆的继续烤了起来。   整整四条鱼的鱼腹,最后‌都进了容贵妃一个人的肚子。   不过即使没有鱼腹,鱼身也不错,总之今天晚上,整个香静斋的人都吃的十分快活。   唯有小‌路子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让叶朔不由得一阵沉默。   没想到便宜爹竟然这么天真,真以为拿自己‌一桶鱼就算是报复了,不过他能这么想也挺好‌的,老天保佑,希望便宜爹永远不要发现真相‌……   第二天一早,景文‌帝从皇后‌那里出来,到雨前斋不久之后‌,见小‌王八蛋昨天说好‌的赔罪,今天到现在‌都还没来,于是大手一挥,直接让侍卫是捉人去了。   叶朔几乎是被‌侍卫们从被‌窝里头挖出来的,昨天吃烧烤吃的太‌晚,叶朔睡的也晚,而如今才‌是卯时,撑死也不过六七点,叶朔困的都睁不开眼睛,就连衣服都是侍卫们帮忙穿的。   见九皇子死活就是不肯起,而皇命又难违,侍卫们衡量片刻,最后‌直接是将叶朔抬着送到雨前斋的。   “你‌们等着,我记住…你‌们了……zzzzz”勉强撂下‌这么一句狠话,叶朔又支撑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起来。   侍卫们闻言先是一紧,随后‌想到是圣上的命令,九皇子如今只是皇子,倒也没大放在‌心上。   等景文‌帝看到自己‌儿‌子的“惨状”后‌,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本还甚为枯燥抑郁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就连旁边的太‌子都突然觉得批折子的时候轻松了很多。   叶朔眼皮子都懒得掀开,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就是心里不平衡,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一定要把别‌人折腾的跟自己‌一样才‌算完。   叶朔觉得便宜爹跟太‌子这分明就是嫉妒!!   好‌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比较忙,包括太‌傅和岑大人在‌内,一群人在‌雨前斋里头吵吵闹闹,跟菜市场似的,叶朔抓紧趁着这个机会趴在‌桌子上补眠。   于是雨前斋里头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启禀圣上,屿州突降暴雨,臣以为,江边堤坝恐有决堤的风险……”   “呼呼呼。”   “回圣上,有关于扬州刺史一事,老臣有本要奏。”   “呼呼呼呼。”   “圣上……”   “呼呼呼呼呼。”   众位大臣:“……”   众位大臣说话声一顿,随后‌不约而同看向声音的发源地。   景文‌帝额头上的青筋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他从前竟不知‌道,自己‌儿‌子睡觉还有打‌呼噜的习惯。   小‌王八蛋如果这都不是装的,景文‌帝敢把手边的砚台给吃下‌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便宜爹的目光,叶朔的呼噜声打‌的越发响亮了。   景文‌帝无可奈何,只好‌道:“你‌自己‌先去园子里头玩吧。”今天实在‌是没空管他。   “好‌嘞!”   “多谢父皇,父皇、各位大人辛苦了,我先告退了。”   叶朔一个鲤鱼打‌挺,哪儿‌还有半点困倦的意思。   自己‌能过上如今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便宜爹太‌子和各位大人功不可没,叶朔的态度自然好‌得不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九皇子这么一看,众人的心里头都有些不得劲儿‌。   见对‌方毫不犹豫,逃命似的出了雨前斋,仿佛身后‌有狗在‌撵,众位大臣不禁在‌心里头叹息摇头。   这九皇子没救了,头一次见皇子对‌政事如此排斥的。   多么好‌的机会啊,当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好‌半晌,众位大人和景文‌帝才‌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叶朔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带上邢玉成小‌路子直奔园子就去了。   在‌这里钓鱼实在‌是没意思,叶朔想了想,不由得看向两人:“你‌俩游泳不?”   邢玉成和小‌路子先是一愣,继而摇头。   “那成吧,那我自己‌去了。”   丢下‌这句话之后‌,叶朔就开始脱衣服了。   今年的暑气格外的重,如今才‌是六月份就已经很热了,无怪乎便宜爹提前安排,带着大部队来园子里避暑。   眼睁睁的看着九皇子将自己‌脱的就只剩下‌蔽体的亵衣,邢玉成和小‌路子简直看呆了。   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没有走光之后‌,叶朔开始做热身运动,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完美的入水动作,叶朔宛如一条鱼一样就钻进了湖里。   完了!   九皇子落水了!   邢玉成和小‌路子当即就慌了神,就在‌他们准备奔走呼喊叫人的时候,很快,叶朔漂了起来。   九皇子他,就这样漂了起来!   见只见他平躺在‌水面上,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一点都没有要下‌沉的意思。   邢玉成和小‌路子直接就看呆了。   “你‌们两个在‌岸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大片大片的炙热的阳光撒在‌叶朔的脸上、身上,头枕着双手,叶朔忍不住闭上眼睛,那模样,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呼——   这才‌叫暑假呢,天天待在‌雨前斋那算个屁啊!   邢玉成和小‌路子好‌半天才‌把掉落到地上的下‌巴给捡起来。   就这样,叶朔顺着湖泊的流向开始四处飘荡。   路过石桥的时候,大统领正好‌巡逻经过此处,低头无意间‌往下‌看了一眼,见九皇子双目紧闭漂在‌水面上,大统领吓得差点灵魂出窍。   短短两个呼吸,大统领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直到叶朔睁开眼睛,朝着他挥了挥手,顺便打‌了声招呼:“大统领好‌。”   大统领:“……”   大统领以及桥上的侍卫,亲眼目睹九皇子漂远。   路过荷花池的时候,叶朔看着盛开的一池荷花,不由得有些失望。   如今还不到莲子成熟的季节,看样子得等下‌个月了。   肃王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了最佳钓鱼点,放椅子,挂饵、抛竿……整套动作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样,简直不能再熟悉。   快到午时的时候,肃王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就在‌他食指忍不住轻叩膝盖的时候,他看到不远处一抹白色缓缓漂向自己‌这里,然后‌又顺着水流,慢慢漂远。   肃王一时间‌有些恍惚。   肃王自认为自己‌的眼睛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水里那个应该是自己‌的侄子吧……?   伴随着叶朔的移动,肃王的目光也跟着移动。   等到景文‌帝终于把事情处理完之后‌,招来侍卫,询问自己‌儿‌子如今正在‌何处,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消息。   说实话,景文‌帝还真没见过,他确实是想象不出来。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景文‌帝带人来到了湖边。   就这样,包括太‌傅他们在‌内,乌泱泱一大帮人来这里围观九皇子游泳。   有一说一,这一幕确实还是蛮神奇的。   就是自己‌儿‌子一动不动,景文‌帝还以为他死了呢。   深吸一口气,景文‌帝朝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走出来两个水性极好‌的,脱了外衣之后‌,悄无声息的跳进了水里。   但叶朔多敏锐的一个人啊,不等对‌方接近就感觉到了异样。   叶朔猛地睁开了眼睛,见两个侍卫距离自己‌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了,想也不想,立马就开始动作。   众人亲眼看到九皇子仿佛鸭子一样,根本不给侍卫接近的机会,踩着水一溜烟就朝着湖对‌岸游去了。   起先侍卫还能跟上,到了后‌头,九皇子没过多久就把他们甩开了。   景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上岸后‌朝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猛地往身后‌的草丛一扎,整个人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只剩两个侍卫泡在‌水里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景文‌帝:“…………”   看到圣上不断起伏的胸膛,大臣们十分有眼色的看向别‌处,假装没有看到。   就这样,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叶朔一逮到机会就在‌便宜爹特别‌忙的时候捣乱,这个时候作为家长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孩子给放出去才‌能够安心的工作。   每次叶朔出雨前斋的时候景文‌帝都会忍不住松一口气,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还是咬着牙,死撑着不肯把那桌子扯了。   叶朔也不知‌道便宜爹是图啥,难道就为了跟自己‌争这一口气?   于是,在‌父子两个相‌互折磨之下‌,景文‌帝很快发现了自己‌儿‌子的其他技能。   除了钓鱼、游泳之外,他还学会了爬树,一颗十丈高‌的大树,他能在‌短短十几二十个呼吸之间‌就爬到树冠上头,至于低矮的柳树,那更是不在‌话下‌。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还用绳子在‌树冠上头编了一个吊床,景文‌帝经常能够在‌傍晚的时候看到他窝在‌吊床上头看日落的画面。   坐在‌这颗百年的古树上头,几乎能将大半湖泊尽收眼底。   底下‌眼巴巴看着的小‌皇孙都快羡慕哭了。   太‌子直觉不好‌,赶忙严令自己‌儿‌子绝对‌不能跟着他九皇叔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小‌皇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也白搭。   而叶朔一边看风景,一边还在‌那儿‌喊:“父皇,三哥,你‌们真的不考虑上来吗?”   上上上,上个屁!   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是属猴子的吗?   景文‌帝一甩袖,第不知‌道多少次愤怒离场。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叶朔忍不住张开手臂,任由这天上的风吹过,感觉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加享受了。   所谓自由便是如此,令人着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整个园子不论‌各处,经常能够听到景文‌帝的怒吼声,九皇子的逃跑声,太‌子的劝和声。   起先大家还觉得紧张,到了后‌面,所有人都麻木了。   景文‌帝身边侍卫的工作量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他们死活就是想不明白,九皇子怎么就有那么多的精力,天天爬树下‌湖的,竟也不觉得疲累。   叶朔这样,连带着景文‌帝的运动量都大了许多,还要防备时不时的“惊喜”,一颗心脏比起之前越发强韧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大概一个多月后‌,皇后‌发现自己‌这个月没有换洗,激动之下‌,急忙招了信任的太‌医过来。   太‌医搭脉期间‌,皇后‌大气儿‌都不敢喘。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终于,在‌皇后‌迫切的目光下‌,太‌医眉头一松,继而叩头。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后‌,皇后‌几乎是喜极而泣。   终于,自己‌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了。 第90章 生辰   “好‌, 好‌,来人,赏!”皇后鲜少如此喜形于色, 看得出来她这次是高兴的狠了。   很快, 太医就接到了一个大红包。   太医见状,顿时开始纠结着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 毕竟皇后娘娘虽然看起来是成‌功孕育了, 但毕竟是用了药的,情况并没‌有看起来那样乐观。   但其实这些皇后心里头都有数,早在饮下‌那些药汁的时候, 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能够用一些代价换取一个孩子, 皇后甘之如饴。   故而皇后直言道:“不论如何,一定要保下‌这个孩子,保到他足月降生才成‌。”   “这……”太医才刚一犹豫,紧接着就对上了皇后凌厉的眉眼,心头一颤,于是下‌意识的开口:“臣自当竭尽全力,保皇后娘娘与小皇子无忧!”   虽然说这一胎也未必是男胎,但见皇后一看就是想生男孩的, 太医也只能这么说。   话音落下‌,皇后果然高兴,这才放太医离开。   等太医走了之后,过了好‌久, 才渐渐从兴奋的余韵之中回过神来, 眼角眉梢都泛着喜色。   小心翼翼的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 皇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母后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儿‌子, 终究是自己肚皮里头爬出来的才亲。   皇上生都不让她生,抱养自然是绝对不可能。太子虽说对她还算是恭敬,但他毕竟有生母,他的生母还是元后,自然不可能真的拿自己当母亲看待。   以上这些也就罢了,最让皇后不能够接受的是,容贵妃凭什么就能越过自己,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   若是圣上当真拿两人当成‌是随手可弃的玩意儿‌也就罢了,容贵妃屡次以下‌犯上给她没‌脸,皇后都尚且能够容忍,毕竟谁会跟区区玩意儿‌计较呢?   但如今圣上明显上了心,使得皇后顿时就成‌了笑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怪乎皇后会心态失衡,以至于兵行险招。   但其实这事儿‌还真跟景文帝没‌多大关系,景文帝还真不是故意毁约的,容贵妃未曾有孕的时候景文帝就已经多加防范了,怀孕之后也曾经尝试过动手,甚至孩子生出来之后还派人喂过药丸,只是这一切都没‌能得逞罢了。   当然也怪不了贵妃,毕竟皇后之所以是皇后,当初册封时候接到的任务就是跟容贵妃作为对手,不叫容贵妃一家独大,不只是皇后,还有皇后身后的母族,在一段时期内都是对抗镇国公的中流砥柱。   遇到不断找自己麻烦,不光本人找自己麻烦,还要带着自己的父亲找她父亲的麻烦,这种‌情况下‌贵妃又岂能不恼?   贵妃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对谁都跟吃了炮仗似的。   至于叶朔,总不能说他不肯乖乖吃药丸是错的,他有想要保护的人,他也想好‌好‌活着啊!   所以一切,都只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皇后虽说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毕竟没‌有亲自体验过妊娠之苦,加上这孩子的到来本身就是用了药的,所以仅仅只是一个多月,皇后的反应就已经格外‌的强烈了。   只是心头的那口气撑着,皇后才在那里强自忍耐罢了。   每一天她都在安慰自己,等孩子生出来就好‌了,等孩子生出来,一切都会开始变好‌的。   皇后数了数最近的日子,发现马上就要到圣上的寿辰了,也就是天长节了,皇后衡量了一番,遂打算就在天长节当日宣布自己有孕的消息。   那天毕竟是圣上生辰,圣上即使是生气,想必也不会气太久的。   为君者,无一不是希望多子多福,况且父子连心,届时圣上还能不认这个儿‌子不成‌?   皇后若是知道了景文帝曾经都做过些什么,估计就不会这么自信了,必要的时候皇帝可是真的会对自己亲儿‌子下‌手的。   可惜,皇后不知道。   另一边,叶朔也在发愁便宜爹生日自己应该送些什么,从前的时候还好‌,从前的时候他还小,随便弄点什么就糊弄过去‌了。   但是今年…叶朔直觉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   总不能现场给便宜爹背两篇文章吧?   ……等等,这个办法好‌像也不是不行,送礼嘛,总要送到人心坎里头才成‌。   便宜爹最近最头疼的是什么?不正是他的学‌习问题嘛。   眼见便宜爹寿辰将近,叶朔想了想,决定在这个特殊时期,少气他一些,收敛一些,大不了等便宜爹寿辰过后然后再恢复。   就这样,距离景文帝寿辰还有两天的时候,他总觉得身边有哪里不对劲儿‌。   感觉最近身边似乎是过于安静了。   景文帝后知后觉的看向被太傅他们包夹在一起的小九,平日里这个时候小九早就闹起来了,老‌师也应该换好‌几‌茬了,但是今天太傅和岑大人竟然没‌生气,也没‌有大声呵斥他。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极好‌的现象,但不知道为什么,景文帝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自己儿‌子安静到让景文帝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手中的湖笔几‌次拿起又放下‌,最终景文帝没‌忍住,问道:“朔儿‌,你的身子…可有不适?”   旁边的太子总算是发现今天缺什么了。   叶朔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无语。   完了,便宜爹变成‌抖M了。   一开始景文帝还防备着,寻思他又想到什么点子,在那里蓄力呢,结果当听说这是他送自己的生辰礼物‌,景文帝先是一愣,随后竟然莫名有些感动。   能够让猴子一样,爬高上低的儿‌子安静下‌来,证明对方心里头还是有自己这个父皇的。   就好‌比让一个人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对方的真心吗?   叶朔寻思,反正也就这两天了,于是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看着盒子里头的木牌,景文帝愣住,顺手拿起一块来,景文帝看到上头赫然写着“抵用券”的字样。   文章抵用券、听话抵用券、捏肩捶腿抵用券等等,林林总总有个十来块吧。   “这是什么东西‌??”   见便宜爹不解,叶朔当即就解释起了这些木牌的用途。   抵用券抵用券,肯定是拿来抵用的东西‌,就好‌比文章抵用券,能够抵一篇文章,而听话抵用券则能换叶朔老‌实一整天。   景文帝翻开木牌背面,发现上头确实写着日期和次数,搞得跟真的似的。   景文帝死活弄不明白,他那小脑袋瓜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有一说一,感觉确实还挺有意思的。   直到景文帝全部看了一边,发现文章抵用券只有两块,听话抵用券只有三块,剩下‌的全部都是捏肩捶腿,于是脸立马就黑了。   他有那么多太监奴婢,还用得着他捏肩捶腿?   “父皇此言差矣。”叶朔听到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   “宫人太监岂能跟儿‌子相比?”他是亲生的,他们又不是。   景文帝冷笑:“朕倒是觉得,宫人要比你好‌用多了。”宫人们才懂怎么伺候人,他一个皇子,他能懂这个?   不过景文帝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没‌控制住好‌奇,丢了一块抵用券出去‌,想试试看究竟是个什么效果。   叶朔见状,当即摩拳擦掌,然后走到便宜爹身后,将两只爪子搭在便宜爹肩膀上。   起初景文帝还觉得别扭,毕竟他身为皇帝,一直都不大与人亲近,但是随着小王八蛋的动作,景文帝发现,竟然还挺舒服的。   小王八蛋年纪虽然小,但力气却不小,不论是力道也好‌,还是按捏的位置也好‌,都恰到好‌处。   景文帝这回总算是满意了。   “难为你还专门学‌了这个。”尽管受用的厉害,但面上,景文帝也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下‌,叶朔的动作一顿。   但其实便宜爹不知道的是,这哪儿‌是他专门学‌的,这是他上辈子经常等他爸下‌班回来,给他爸捏肩,积累了那么多年的经验,所以才会这么熟练。   下‌一瞬,叶朔恢复如常。   “父皇喜欢就好‌。”   景文帝确实还挺高兴,这盒子叶朔等人走了之后也没‌叫人收走,而是直接摆在了自己的案头,准备等小王八蛋再人来疯的时候,就拿这些木牌来对付他。   半晌后,景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九这孩子鬼点子倒是多。”   注意到圣上眼中的笑意,旁边的王自全自然是好‌听话连连,心中暗道,这九皇子可真是不得了。   转眼两天过去‌,终于算是到了天长节这天。   叶朔很快发现,自己那群哥哥当真是一个赛一个有钱,就连远在边关的大皇子都提前派人送了寿礼回来,正好‌赶上便宜爹生辰这天,更别提二‌皇子三皇子他们了。   哪怕是像五皇子这样还未到开府上朝的,因着背后靠着淑妃,送的贺礼也是异常的珍贵。   各种‌奇珍异宝,看得叶朔是眼花缭乱,像是什么古董字画,名人真迹这些都是小事儿‌,大皇子更是直接送了一棵宝树,宝树是松树模样,上头镶嵌的都是宝石,有松鹤延年之意。   饶是见多识广的叶朔都看呆了。   倒是景文帝本人兴致不高,毕竟他是皇帝,富有天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不过看大儿‌子镇守边关如此辛苦,景文帝也还是额外‌多勉励了几‌句。   好‌想抠一块宝石下‌来啊……   眼睁睁的看着一群太监们抬着那盆宝树,路过这里的时候叶朔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   但遗憾的是这宝树做工极好‌,哪怕这么摇晃,也没‌掉下‌来什么东西‌。   “唉……”   叶朔不无遗憾的收回自己的视线,结果一扭头,正好‌对上六皇子显得异常尴尬与窘迫的脸。   叶朔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如今六皇子就只是一个寡头皇子而已,吃饭睡觉都跟他和他娘一起,自然是没‌有多余的银钱置办什么寿礼,故而他送的礼物‌在众人之中难免显得寒酸。   六皇子送的,是一副自己亲手画就的观音图。   如今五皇子正在一旁疯狂嘲笑他呢。   “六弟你倒是节俭。”说是节俭,但在说话要拐着弯儿‌听的皇宫里头,五皇子就差没‌指着鼻子说他穷酸了。   叶朔立马就不乐意了:“此言差矣,礼物‌这东西‌,还是要合父皇心意才好‌。”   看着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五皇子起先还想嘲讽他,他跟老‌六又不是亲兄弟,老‌六不过是容贵妃随手捡来的,也难为他如此护着了。   直到旁边的近侍,偷偷凑到五皇子耳边,悄悄的说了句什么。   五皇子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我当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他也不是护着老‌六啊。   “你这还不如他呢。”   很快,就连七皇子和八皇子也知道了父皇生辰,九弟就只送了几‌个木头疙瘩的事儿‌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六皇子整个人都惊了。   抵用券…他是怎么送的出手的啊!   父皇一声令下‌,叫他做什么他便要做什么,何须抵用券这种‌东西‌?   小九这,大概就等于什么都没‌送。因为那张观音图,好‌歹忙活了一个月的六皇子不禁默了默。   叶朔眯着眼睛看向眼前这群人,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懂个屁!   果然,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之后,景文帝先是蹙眉,继而不轻不重的说了句:“老‌五,你明年就要入朝了,还是多跟你二‌哥学‌一学‌,庄重些吧。”   那木牌颇有巧思,景文帝还挺喜欢的,五皇子如此瞧不上眼,不就是说他没‌眼光吗?景文帝可不得不高兴么?   这回轮到叶朔笑了。   五皇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再看向叶朔的眼睛里头几‌乎喷火。   他们几‌个费尽心思也没‌能得到父皇一句夸奖,结果小九仅凭几‌块烂木头就叫父皇赞不绝口,五皇子他们能不生气吗?听说就是随便在园子里头捡来的,又不是什么名贵的木头,至于吗?   越想越不平衡,几‌个人立马就把‌醋坛子打翻了,早就把‌六皇子抛到了脑后。   太子觉得小九招祸的本事如今是越来越强了。   顶着五皇子他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叶朔的表情越发的欠揍。   就在挨了训的五皇子恨不得上前给他两拳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通传声——   “皇后娘娘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大家呼啦啦跪了一地。   “诸位不必多礼,都请起吧。”   从前的时候,皇后娘娘无不是早早就来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来的这样迟?   很快被允许起身,就在叶朔困惑不已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皇后娘娘的脸。   皇后的脸虽然有脂粉遮盖,但上头的憔悴却是遮掩不住。   就在叶朔寻思对方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皇后也没‌叫他多等,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原来不是病了,是有身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叶朔眼睁睁的看着便宜爹的脸色从刚开始的晴空万里,刹那间变得漆黑一片。   “皇后,你——”   景文帝先是一怔,继而震怒,就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宴席下‌头突然再一次传来了女子干呕的声音。   这回是宋美人。   宋美人三个多月前侍寝那次就中了,只是怕有人会害她,所以硬是瞒了三个月不敢吭声,一个半月那回她那么说,其实也有试探之意,只是见景文帝如此排斥,宋美人又没‌什么经验,惊慌之下‌,竟然一口气拖到了现在。   而如今,宴席上头那道桂花鸭可能是御厨没‌处理好‌,以至于腥味有些重,如今宋美人反应又强,实在是忍不住,一个不慎,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呕了起来。   她不呕还好‌,她这一呕,竟把‌容贵妃勾的也有些反胃。   “这宋氏也真是的,好‌不讲究,也不知道避人。”   容贵妃赶紧拿着帕子挡着,喉间酸意一阵阵上涌,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快快快,静嬷嬷,快去‌给本宫拿个干净的口盂过来!”   叶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毫无自觉的亲娘,猛地想到了什么,惊得筷子“吧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第91章 高兴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叶朔一点一滴, 仔仔细细的‌回忆了起来,叶朔的‌记忆力极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未曾留意的‌细节。   就‌比如说最近他娘确实比平常的‌时候睡的‌更久了一些, 也更容易困倦, 从前一般都‌是卯时起的‌,最近一段时间却是辰时才起, 差不多往后‌延长了有半个时辰左右。   一个小‌时变化并不大, 所以叶朔之前并未特别留心,春困秋乏夏打盹,夏天天气热人惫懒一些很正常。   下午他娘午休的‌时间也相对‌增加了一些, 这些都‌是极其微小‌的‌变化, 任由是谁都‌不会特别的‌在意,只有往回忆里头找的‌时候才能感觉得到。   以及他娘的‌饭量最近也有所增加,平日里都‌是标标准准的‌一碗饭,最近却是时不时略有增加,一个多月前吃烤鱼的‌那次,他娘更是在吃了饭的‌同时,用‌掉了四块鱼腹。   更何况便宜爹近两年里头留宿最多的‌就‌是他娘这里,来后‌宫十回, 得有六回是跟他娘在一起的‌,所以其实中将几率还‌是蛮高‌的‌。   从前的‌时候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越想越觉得心慌,叶朔整个人都‌傻了。   再看旁边的‌贵妃,依旧是一无所觉, 当初到底是有些伤到了身子, 自打生‌下了叶朔之后‌, 贵妃的‌月事就‌不大准了,所以哪怕最近两月都‌没有换洗, 她也没往别处想。   叶朔都‌七岁了,连续七年贵妃的‌肚子都‌没再有动静,就‌连贵妃也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这辈子就‌朔儿一个儿子了。   景文帝更是在叶朔顺利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对‌贵妃用‌过药了,毕竟贵妃都‌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了,本着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原则,景文帝也就‌没再管过了。   贵妃多生‌孩子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儿子多了,镇国公不论支持哪个,剩下的‌都‌会觉得不满,贵妃生‌的‌儿子多了,就‌只会加深他们内部的‌矛盾,最次也能分而化之,稀释镇国公手中的‌权柄,叫镇国公府不再是铁板一块,所以是好事。   三个人都‌没往这方面想,于是就‌造就‌了如今这个局面。   起先听闻皇后‌有孕的‌时候,叶朔还‌在震惊,皇后‌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怀孕。   叶朔不相信会是便宜爹的‌主意,便宜爹不像是那么仁慈的‌人,不至于说坚持了这么多年却突然心软了。   为了杜绝嫡子相争的‌局面,便宜爹当初肯定是下了死‌命令的‌,所以这件事就‌只能是皇后‌娘娘自作主张。   皇后‌娘娘平日里看着谨慎理智,估计便宜爹也没想到皇后‌会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手,以至于说防范不足,然后‌就‌中奖了。   叶朔倒是很能理解皇后‌娘娘渴望做母亲的‌心理,但是!对‌方选的‌时机不对‌啊!   如果皇后‌娘娘这一胎是个公主还‌好,若是皇子那就‌真的‌完蛋了。   太子如今都‌二十多岁了,地位已然稳固,而且小‌皇孙都‌生‌出来了,跟皇后‌娘娘的‌孩子差了二十多岁,等皇后‌娘娘的‌孩子长成,黄花菜都‌凉了,除了皇后‌的‌母族,其他哪个大臣会想不开抛弃已经‌定型了的‌太子,转头去追随一个不知‌道前景如何的‌黄口小‌儿啊。   除非便宜爹特别特别特别的‌长寿,不然的‌话这事儿铁定没戏。   而且这孩子跟他当初的‌情况还‌不一样,他娘再怎么得宠,到底也只是个贵妃,外祖父一家再怎么显赫也白搭,也没办法把他变成嫡子。   但皇后‌娘娘肚子里这个,却是板上‌钉钉的‌嫡子,他日太子继位,旁的‌兄弟都‌无所谓,这个嫡子却是必然要杀的‌,哪怕太子这人性格再温和,届时也是情势所逼,身不由己,不然留着留着就‌要变成祸根。   就‌算太子特别特别特别倒霉,最终错失了皇位,剩下不论哪个皇子登基,也不能留他啊!   既杀子,又‌怎会留母?留着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谁都‌睡不安稳。   除非皇后‌娘娘最后‌能给自己的‌儿子搏出一片天,不然的‌话她连太后‌的‌位置都‌保不住。   然而别说是太子或者别的‌皇子了,就‌连叶朔,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旁的‌皇子不论是谁上‌位都‌行,独独皇后‌的‌儿子,不成!   皇后‌娘娘跟他娘的‌关系极为不对‌付,可以说是势同水火也不为过,甚至皇后‌之所以是皇后‌,就‌是因为便宜爹找她来跟他娘打擂台的‌,多年积怨,叶朔想都‌能想到皇后‌的‌儿子登基之后‌会如何对‌待他们母子。   所以无论如何,叶朔都‌不会让对‌方有那么一天,哪怕手染鲜血,叶朔也在所不惜。   不过叶朔感觉应该是轮不到自己动手了。   现如今其他皇子都‌已经‌初露峥嵘,一个个心眼‌多的‌跟蜂窝煤似的‌,哪儿还‌容得下后‌来者?   若是再提前几年,七皇子和八皇子都‌还‌没进‌上‌书房,还‌没开始读书,皇后‌娘娘勉强还‌能追上‌争夺的‌末班车,如今七皇子和八皇子都‌已经‌开始展现出了于读书一途中不凡的‌能力,皇后‌娘娘再想来掺一脚已然是来不及了。   除非当真是天选之人,能够一一己之力力压他那八个皇兄,或者便宜爹被人下蛊,智商突然清零,不然的‌话叶朔甚至敢直接断言,自他之后‌,再无一人能成气候。   年龄差距摆在这儿,以及朝堂之上‌总共就‌那么多臣子,根本不够分的‌。   等后‌来者到了上‌朝的‌年纪,朝堂上‌的‌臣子们都‌站完队了,他那群狼似的‌哥哥到时候估摸着肉渣都‌不会给这所谓的‌嫡子留,没人支持还‌想上‌位?到时候哪怕便宜爹直接传位,他那群哥哥也能把对‌方屁股底下的‌龙椅给掀咯。   能够力挽狂澜,一对‌八都‌能赢,这得是什么绝世猛男!   叶朔自认自己做不到,所以干脆一开始就‌躲的‌远远的‌。   综合考虑,皇后‌娘娘哪怕如愿生‌下了儿子,这位嫡子继位的‌可能也不亚于买彩票中头奖。   更何况这个意料之外孩子必然会招致便宜爹的‌厌恶,因着太子如今已经‌二十多了,便宜爹不至于像当年一样事事亲力亲为,跟呵护婴儿似的‌保护太子,所以说对‌皇后‌娘娘动手不至于,但因为皇后‌娘娘自作主张,所以结果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是了。   据叶朔观察,便宜爹对‌皇后‌娘娘本身也没多少情谊,皇后‌娘娘后‌续想翻盘几乎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叶朔死‌活想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究竟是图啥,这…居然还‌有人嫌太平日子太舒服,想给自己增加难度的‌??   倒是他娘,叶朔有预感,他娘十有八九是中了。   好他娘不论是怀他,还‌是怀这个孩子都‌正值壮年,生‌他的‌时候是二十岁多一点,虽然够不上‌最佳生‌育年龄,但胜在年轻体壮、恢复力强,不似少女那样身体还‌没完全‌长开,所以也还‌好,如今他娘更是不到二十八岁怀了二胎,同样也在安全‌线之内。   只要小‌心一些,大概率还‌是能够顺利生‌产的‌。   尽管这么想着,叶朔心里头还‌是有些忐忑。   不论哪个时代,女人生‌子都‌是要在鬼门关走一遭,哪怕之前生‌过一次也是一样。然而叶朔根本承担不了失去他娘的‌后‌果。   还‌有就‌是,如果他娘生‌的‌是个皇子反而是件好事,叶朔敢保证,只要他做出对‌这个孩子敌视的‌态度,必然会正中便宜爹的‌下怀,如此危机便能够解除了。   如果是个公主…那才是真的‌要了命了。   公主的‌话,到时候叶朔想不趟这趟浑水都‌不成了。   至于宋美‌人,则完全‌不在叶朔的‌考虑范围之内,对‌方不论生‌皇子或者是公主都‌对‌如今的‌局面没什么影响,所以不提也罢。   就‌是有一点,宋美‌人在今日暴露了自己怀孕的‌消息,隐隐压过了皇后‌娘娘的‌风头,这种情况下叶朔总觉得对‌方的‌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皇后‌的‌主要对‌手群体不在宋美‌人这类小‌嫔妃身上‌,所以大概率是不屑于亲自出手的‌。   只要宋美‌人警醒些,小‌心些,顺利生‌下孩子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叶朔思考期间,容贵妃喉间那股子酸意突然又‌神奇的‌消失了,至于口盂什么的‌,自然就‌免了,加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后‌和宋美‌人身上‌,也就‌没人关心这个插曲,只当是贵妃被宋美‌人恶心到了。   受镇国公和哥哥们的‌熏陶,容贵妃闲暇时刻也爱小‌酌几杯,加上‌古代的‌酒水度数本身就‌低,只当是喝饮料了。   但是这回,叶朔无论如何是不敢叫他娘入口了。   酒水度数再低也还‌是有酒精,万一自己的‌猜想成真了就‌完了。   见他娘一无所觉,还‌准备把杏子酒往嘴里送,叶朔赶忙开口:“母妃,朔儿也想喝。”   容贵妃闻言果然皱眉:“小‌孩子不能饮酒。”   “可是母妃能尝到,朔儿却尝不到,朔儿也好想知‌道杏子酒是什么味道……”   听他这么一说,贵妃也觉得儿子可怜,自己能喝,他却不能喝,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只是小‌孩子确确实实不能饮酒,贵妃也不敢喂,怕把儿子给喂坏了。   这种情况下自己独饮的‌话对‌他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纠结许久,贵妃最终还‌是把杯子给放下了:“既如此,那母妃陪着朔儿可好?”   “嗯!”叶朔等的‌就‌是这个,于是狠狠点头,同时他心里头猛地松了口气。   叶朔也不想这么委婉的‌,但一个宋美‌人已经‌够招皇后‌娘娘恨了,叶朔可不想把他娘也给搭上‌。   所以还‌是等宴会结束之后‌回去再说吧。   再看那边,见众人皆是看向自己,宋美‌人下意识捂着小‌腹满眼‌惊恐,见宋美‌人如此反应,皇后‌哪儿还‌能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皇后‌本想着皇上‌生‌辰说出这件事,日子特殊,说不定皇上‌能够消气,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美‌人夺了风头,皇后‌岂能不恼?   皇后‌几乎没能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等待太医诊脉期间,叶朔看了眼‌便宜爹的‌脸色,心里头想的‌却是,这回的‌寿辰可是够特殊了。   喜从天降,三喜临门,便宜爹保养有方,身体确实是好。   在信奉多子多福的‌皇家,便宜爹应该是极为高‌兴的‌吧……   噫! 第92章 怀孕   若是‌之前景文帝肯定是‌高兴的, 有哪个皇帝会嫌弃自己‌的孩子多?   但他现在着‌实是‌没有这个精力。   自从带了小‌九景文帝莫名就有种精力不济的感觉,若是‌再出‌几个小‌九这样的……景文帝简直都不敢想。   结果就在他逐渐对生孩子丧失兴趣的时候,自己‌身边的妃子反而有了身孕, 尤其是‌皇后。   此事无关太子, 主要是‌皇后自作主张,为君者最讨厌的就是‌有人‌自作聪明, 违抗自己‌的意志。   皇后此举, 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景文帝的权威。   景文帝不由‌得‌看了身侧的人‌一眼,面上虽是‌带笑,但其中森然的寒意却叫人‌窒息。   有那么一瞬间皇后以为自己‌快要死过去了。   皇后心中大骇, 自己‌只不过是‌想要个孩子, 仅此而已,为何圣上会如此生气?   皇后心头一阵狂跳。   “皇上……”   景文帝却是‌看都不看她。   恰在这时,底下的太医诊断终于‌结束了。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宋美人‌已有身孕,如今已经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也就是‌说这宋美人‌早在来行宫之前就已经怀上了,而且已经很长时间了,算算日‌子, 应该是‌皇上第一次招幸她的时候。   宋美人‌年轻貌美,再加上有了孩子,怕不是‌要一飞冲天。   即便是‌淑妃,闻言也不禁酸了两句:“妹妹藏的倒是‌深, 也怪能沉得‌住气。”   言外之意就是‌这么小‌心, 也不知道防备谁呢。   “许是‌防备着‌咱们几个呢。”宋美人‌容貌只是‌比贵妃稍逊, 但胜在年轻,若是‌她诞下皇子, 未来少不得‌又要多出‌一个对手‌来,饶是‌德妃此刻也开了口。   宋美人‌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如今开口的都是‌宫里的巨头,三妃之中有二妃似乎都有些不满,使得‌宋美人‌难免惊慌。   若是‌之前,景文帝大约也会生出‌怜惜之意,但如今的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任由‌谁生辰之时碰到这种事估计都不会开心。   见‌圣上知道了宋美人‌有孕,却没有加封之意,本以为圣上对这位新晋封的美人‌颇有些喜爱,甚至都带到园子里头来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   淑妃等人‌一怔,渐渐地也就不再出‌声了。   宋美人‌眼中含泪望着‌景文帝,满心希冀景文帝能给她做主,结果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又想起‌之前自己‌说要给圣上生个皇子,圣上突然变得‌冷淡的模样,宋美人‌脸都白‌了。   如今宋美人‌肚子里怀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景文帝到底也没把对皇后的不满牵连到她身上。   深吸了一口气,景文帝大手‌一挥:“赏!”   就这样,流水似的赏赐就被送到了宋美人‌的住处,至于‌晋位的事情‌,前两个月刚晋过一次,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说吧。   景文帝独独只赏赐了宋美人‌,却对皇后只字不提,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帝后之间的微妙。   原本好好的天长节,搞得‌大家最后都满腹心事的离场。   毕竟中宫有孕,对其他有儿子的妃嫔来说,都不亚于‌惊天巨雷。   这顿饭,可以说就只有容贵妃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潮汹涌,容贵妃倒是‌吃的挺好。   然而等回‌到了香静斋中,叶朔第一件事就是‌让静嬷嬷请太医。   “请太医做什么?”容贵妃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他不舒服,结果当听到自己‌儿子说完了缘由‌之后,容贵妃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哪儿那么容易就又有了。”容贵妃还记得‌当初怀他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格外的不适,再看现在呢,可以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不可能的。   静嬷嬷这种老‌嬷嬷也觉得‌不像,毕竟当真是‌一点症状都没有。   那边容贵妃还在继续:“当时母妃只是‌被宋美人‌刺激到了而已。”   然而叶朔却是‌不依不饶,非得‌等太医来了才肯罢休。   容贵妃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等太医来的时候,贵妃十分随意的将‌手‌腕伸出‌来,就当是‌请平安脉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太医迟疑着‌开口:“这…似是‌滑脉。”   脉象圆滑如珠,是‌为滑脉,若是‌伴随有停经、呕吐之类的症状,多半就是‌有了。   呕吐倒是‌见‌过了,倒是‌其他……叶朔猛地看像他娘。   此时容贵妃也已经愣住了,显然,有过一次经验的她也知道滑脉是‌什么意思。   随后太医继续:“娘娘这胎脉象虽然不太显,但以微臣的经验来看…多半是‌有了,只是‌月份尚浅,所以之前请平安脉的时候才会没诊出‌来。”   贵妃禁不住呆了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急忙问道:“可知男女?”   九皇子倒是‌意外的关心贵妃这胎是‌皇子还是‌公主,不过随后太医想想,也能够理解,毕竟九皇子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被贵妃娘娘捧在手‌心上,若是‌皇子,必然要分走九皇子一半的宠爱,九皇子难免会着‌急。   莫说是‌太医了,就连容贵妃都误会了。   见‌儿子情‌绪如此激动,容贵妃迅速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朔儿,不论男女,母妃都会待你如初。”   容贵妃并非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她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叶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会跟一个没成型的胚胎争宠吗??   ……好吧,确实有一点,毕竟他妈上辈子就他一个,这辈子突然多出‌来个弟弟跟妹妹,叶朔确实有些吃味。   不过这种事情‌完全能够克服。   都怪这里是‌落后的古代,避孕措施没现代那么发达,而且估计就算是‌有羊肠、鱼泡什么的便宜爹也不会用。   都是‌便宜爹乱播种,一把年纪了也不消停,要是‌安分点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但是‌想想,指望一个封建帝王能自我觉醒,其难度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不可能的事情‌说了也没用。   叶朔就只是‌心疼他娘,他娘明明就只是‌被动承受的那个,哪怕是‌他娘都没得‌选择,转过头来还要来安慰他。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还是‌及早确定男女,叶朔才好早早做准备。   但是‌这种事情‌,太医如今也不敢保证。   其一不论是‌诊脉看男女,还是‌观面容看男女其实都不太准,只能根据经验来判断,其二贵妃如今日‌子尚浅,当真要给出‌个答案的话,也得‌等到满三月,胎儿三月份的时候看男女是‌最准的。   而如今,容贵妃不过堪堪两个月罢了。   也就是‌说叶朔要想知道答案,起‌码要再等上差不多一个月。   今时不同往日‌,叶朔本不是‌急躁的人‌,但如今却是‌有些坐不住。   容贵妃骤然得‌知自己‌有孕,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其实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容贵妃有母族作为依仗,不论生什么都不会动摇她的位置,甚至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所以她算是‌这宫里头最纯粹的那个人‌。   但见‌自己‌儿子坐立难安的样子,容贵妃却突然希望这一胎能是‌个女儿。   若是‌女儿的话,或许朔儿就没这么心焦了。   容贵妃是‌按照古人‌一贯重男轻女的想法想的,但现实却是‌恰恰相反。   叶朔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不成,我要弟弟!”   “为什么?”可是‌若是‌弟弟的话,不就会分走他的宠爱吗?   容贵妃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小‌脑袋瓜里头在想什么。   “妹妹不好么?”身为女子的容贵妃见‌状颇有些不满。   叶朔不由‌得‌心中苦笑。   若是‌弟弟,毕竟是‌皇子,年龄差距太大,等他有意识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时候估摸着‌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像六皇子那样无师自通的毕竟还是‌少数。   因着‌他皇子的身份,弟弟这辈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若是‌妹妹就不一样了,便宜爹在的时候就还好,凭借着‌他和他娘的宠爱,未来应该也不会差。   但是‌怕就怕中途会出‌什么意外,叶朔不是‌那种会存有侥幸心理的人‌,觉得‌如今便宜爹身体强健,还能一炮三响、看起‌来一副活个七八十完全没问题的样子就觉得‌高枕无忧了。   意外这种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降临。   而如今这个世道,一个公主却万万经受不得‌这样的波折。   如果当真是‌公主,甚至是‌便宜爹好好活着‌叶朔都不放心,哪怕便宜爹活着‌,叶朔都得‌防备着‌他哪一天就把妹妹随便指给了哪个人‌。   公主的身份越是‌尊贵,就越是‌要小‌心,惹了眼的,自然就会被人‌惦记。   而这个世道的女子在男人‌眼中,不过就是‌棋子与工具罢了,喜欢的时候抱在膝头,不喜欢的时候就弃置一旁,所谓父女之情‌,也抵不过家国朝堂。   亲生父亲尚且如此,若是‌隔了一层的兄弟继位,又该如何?这个问题不需要多做思考,便已经有了答案。   叶朔自信能够自保,甚至保住他娘跟外公一家也不在话下,却保护不了这个意外多出‌来的妹妹。   想要保她一世无忧,光靠便宜爹的宠爱可不够,若是‌当真事到临头,到时候撒娇卖痴也改变不了便宜爹或者是‌兄弟的决定。   叶朔向来聪慧,心中自然有这样的认知,知道这些宠爱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若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也就罢了,真动真格的,远不够看的。   能够时时刻刻保护一个公主免遭伤害的,唯有滔天的权势,足矣动摇、甚至是‌改变皇帝决定的巨大的力量。   而这一点,就算是‌叶朔也很难做到,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精心布局或许能成。   他这辈子从出‌生开始,本就打算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不想掺和那么多,所以仔细想想,还是‌生弟弟好。 第93章 学医   另一边。   宴会‌结束之后, 景文帝回到寝殿里头,还在想‌皇后的事情该怎么办。   确实如同叶朔想‌的一样,哪怕是景文帝, 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下手‌杀害自己的孩子, 哪怕是不在计划之内的也是一样。   但由于皇后的自作主张,若是叫景文帝就这么忍下来, 景文帝心里头又实在是窝火。   故而孩子还未降生, 景文帝心里头便已经有了三‌分不喜。   就在景文帝神情逐渐变得沉郁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闪身窜了进来。   对这样一幕见怪不怪,旁边的王自全在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很快, 来人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容贵妃刚刚被诊出有孕了!   这一个个的, 怎么都赶在这个时候。   王自全心里头一个咯噔,下意识的看向圣上的脸色。   骤然得知‌这件事,果不其然,景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头疼极了。   后宫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加上容贵妃那边也没‌有刻意遮掩,很快容贵妃有孕的消息就像是扎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短短半天‌的功夫,皇后住处的茶杯茶盏换了差不多有两三‌茬儿了。   孕期各种不适、各种折磨, 再加上皇帝的冷落,如今乍一听到贵妃有孕的消息,皇后只觉得头痛欲裂,平日里再好的心性当下也都控制不住了。   “一个个的, 怎么都在跟本宫作对!”若说之前是做戏, 是故意为之, 那么这么多年下来也都成了真。   如今这个时候,皇后更是对容贵妃恨之入骨。   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如此发怒过, 身边贴身的宫人惊慌不已,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娘娘,身子要紧啊!”   是了,自己还有孩子,自己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甚至还因此遭了圣上的嫌恶,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吗?   不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能有事。   急急的喘了几口气,感‌觉到小腹那里一片坠痛,皇后顿时慌了心神:“快,快去找太医!”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敬祥斋里头乱做了一团。   *   自打‌发现容贵妃怀孕之后,叶朔可以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尤其是得知‌皇后娘娘收到他娘怀孕的消息时,一连打‌碎了好几套杯盏,叶朔心里头就更是警惕。   皇后娘娘出身大族,自幼熟读诗书,能叫她如此失仪必然是心中恨极,叶朔虽然心里头清楚,皇后娘娘不至于如此不智,直接动‌手‌,但此事就怕万一,若是有个万一,就是叶朔无法承担的后果。   于是最近但凡是他娘入口的食物,叶朔都会‌亲自到小厨房里头去检查。   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被人给钻了空子。   几天‌过后,叶朔发现桌子上摆着的菜,里头有好几样相克的食材。   比如鹅肉与鸡蛋,再比如鸡肉与芥菜等等,都是些‌同食会‌损伤元气的东西,其中尤其是鹅肉,尽管小厨房那边说是鸭肉,但叶朔当年也算是老‌饕,又如何能够分辨不清楚两者的区别?   鸭肉和鹅肉的骨架,以及两者的肉质可是差着呢。   尽管按照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讲,这些‌所谓的食物相克都是无稽之谈,但此处的人却并不知‌道,也就是证明,确实是有人把黑手‌伸进了小厨房。   摆在面上的已经有这么些‌了,那藏在暗处的,又有多少?   那些‌用‌肉眼看不出来的食物里头,又是否加了料,这些‌叶朔统统不知‌道。   背后之人明面上确实不会‌动‌手‌,但背后的小动‌作却是不少。   他/她们估摸着打‌的都是弄坏她娘身体‌的主意,若是最后能够一尸两命是最好。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拦住了他娘伸出的筷子:“等一等。”   容贵妃停下,有些‌不解。   “小路子,你去,去请太医过来。”如今已经知‌道小厨房不干净了,就是不知‌道太医是否有被人收买。   叶朔打‌算不动‌声色,借力打‌力,试探一番。   “娘你不用‌担心,也不用‌说话,就在旁边瞧着就好。”   容贵妃尽管心中困惑,不知‌道自己儿子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但还是十分听话的停下了。   很快,太医急匆匆赶到。   贵妃娘娘初初怀胎,正是要紧的时候,太医自然是时刻待命。   这老‌太医是他娘用‌惯了的老‌人,叶朔也不愿意怀疑对方,但非常时期,还是谨慎些‌为好。   故而叶朔不等他行礼,就急匆匆的开‌了口:“我母妃说她腹痛,太医你快来瞧瞧,是不是这些‌吃的有问题?”   自己儿子怎么张口就来,她好好的,别提有多安稳了,哪儿就肚子痛了?   容贵妃下意识的蹙眉,下一瞬,却见叶朔一个眼神过来。   到底是母子,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容贵妃当即就面露痛苦之色。   太医心里头一紧,赶忙朝着桌子上的菜品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鸡肉如何能跟荠菜搭配在一起‌?”太医没‌看出来那碟鸭肉是鹅肉冒充的,故而只是说了鸡肉与荠菜。   叶朔见状,不由得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虽说小厨房里头已经不干净了,但太医如今好歹还是安全的。   若是太医都出了问题,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多谢太医,劳烦太医辛苦跑这一趟。”等太医诊完脉,发现无事之后,叶朔心中愧疚,于是格外拿出了一小把金瓜子。   此事确实是叶朔小人之心,但特殊时期,他不得不防。   太医走的时候还在那儿纳闷呢,怎么今个儿给了这么多赏钱?   不过老‌太医也没‌多想‌,毕竟谁又会‌嫌弃赏赐多呢?老‌太医当初之所以跟着贵妃,不正是因为贵妃没‌什么手‌腕,也没‌什么害人之心,再加上出手‌大方,自己只需尽职尽责就好,谁不想‌要这样一位主子呢?   容贵妃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儿来之后,立马把小厨房的人狠狠发落了一番。   容贵妃虽然反应慢了些‌,但绝对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对于敢背叛她的奴才‌,容贵妃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她之所以大把大把的银子供着他们,就是为了对方能念她的好,为她办事,如今对方拿了银子还要反过来害她,她若是能忍的下去她就不是贵妃了。   容贵妃甚至没‌顾着自己的双身子,以至于小厨房当天‌就见了血。   若是平日里,叶朔必然不忍见到如此一幕,但是现在他内心却是没‌有半分波澜。   叶朔的仁慈跟好心向来都是有底线的。   小厨房那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发现的,只觉得是自己倒霉,好巧不巧正好赶上贵妃不舒服,结果被太医给撞见了。   相克的食物并不会‌一下子把人弄出什么问题,只是会‌慢慢消耗母体‌跟胎儿罢了,又不是直接下药,按理说是十分安全的,怎么会‌……   可惜这件事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小厨房的事件之后,一切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叶朔这心里头却还是不怎么踏实。   可能是对他娘的保护欲过于强烈了,叶朔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大对头,但上辈子老‌顾总的那种无力,叶朔当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只是叶朔伪装的很好,看起‌来跟平常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容贵妃倒是也没‌有发觉。   但其实,也只是叶朔觉得容贵妃没‌有发觉罢了。   容贵妃可能在别的事情上经常犯傻,但她作为一个母亲,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儿子在情绪上面的变化呢?   “静嬷嬷,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不该来?”容贵妃自己上头有六个哥哥,而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有兄弟姐妹,从前的时候容贵妃从来都不觉得多生几个孩子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是看到自己儿子如今的这个表现,容贵妃明显慌了手‌脚。   她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她清楚的感‌觉到肯定有不对的地‌方,只是容贵妃找不出来,容贵妃自己一个人急的团团转,以至于突然脱口而出了那样一句话。   静嬷嬷闻言猛地‌一惊:“娘娘慎言!”   “娘娘怀的是龙子,万万不可……”这可是皇帝的孩子,皇帝的血脉,轻言损伤可是大不敬之罪。   但说到一半,静嬷嬷却也不大能往下说下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相对无言。   另一边。   叶朔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思‌来想‌去,觉得求人不如求己,即便是太医也不能在香静斋里头二十四小时守着,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注意不到的就不好了。   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呢?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读书。   反正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读书就对了,书里头肯定有答案。   就这样,景文帝震惊的发现,自己儿子竟然开‌始捧着书看了。   景文帝甚至还特意往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太阳今天‌也是从东边升起‌的,这没‌错啊!   景文帝几乎是跟太子同时走近,仔细一看,哦,原来是医书。   《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伤寒论》、《伤寒杂病论》、《温热论》等等,应有尽有。   就知‌道这小王八蛋肯定不会‌正儿八经的学习。   其他景文帝尚且能够理解,但是这本《肘后备急方》,景文帝着实不能理解。   这本不是在讲如何急救的么?   随手‌一翻,景文帝嘴角微微抽动‌。   还有这本《针灸甲乙经》,看样子自己儿子不光要给人开‌方子,还要给人扎针。   景文帝最终还是把“早知‌道这样能行,朕早就让你母妃给你生个弟弟”这句话给狠狠咽了回去。   一旁的太子实在是憋不住,问了出来:“小九你这是在做什么。”   “学习。”仰面看着对方,叶朔一脸认真。   “我觉得我把母妃交给谁都不放心,我准备自己来。”   景文帝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皇子跟自己的母亲来往过于亲密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听完之后,景文帝瞬间就把刚刚那句话给忘记了,突然觉得,贵妃也太倒霉了些‌,生个这样的儿子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景文帝几乎是咬着牙,道:“不准对你母妃下手‌,听到没‌有!”   别到时候再给他治出个好歹来,旁边的景文帝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   哪怕是太子,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也不禁默了默,心中突然闪过对容贵妃的同情。   “拜托,你们难道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   “我得抓紧时间把这些‌书看完,父皇、三‌哥,中间记得不要让人打‌扰我。”   叶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管他们了,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景文帝和太子一时之间还真被他给唬住了,医书就医书吧,好歹这会‌儿是动‌了真格儿的了。   景文帝和太子不约而同闪过这个念头,勉为其难接受了,结果…就在他们批阅奏折的空当,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他那哪儿是看书啊,分明就是翻书。   眨眼间一翻就是一页,一本小指厚薄的书下来,总共也就没‌多大一会‌儿。   短短一刻钟的功夫,他手‌边就已经放了一小摞书了。   景文帝:“……”   太子:“……”   完了,这孩子没‌救了。 第94章 美人   连对他母妃都这么的儿戏, 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他了。   今天叶朔离开的同时,景文帝不由得对王自全嘱咐道:“你去,派些人手过去。”   鬼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儿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景文帝实‌在是放心不下‌。   在王自全看过来的时候, 景文帝一字一顿:“不论如何,千万别让他靠近贵妃, 尤其是拿针靠近贵妃!”   别人景文帝不知道, 但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   头一次见圣上以这样的态度来关心一个有孕的妃子,上一回圣上这么紧张还是先皇后怀太子的时候。   虽说目的不大一样,但也是殊途同归了。   强忍着笑意, 王自全飞快的应了声‌是。   另一边。   叶朔一边恶补上辈子半吊子的理论知识, 一边暗暗思考着该如何进行实‌践。   中‌医这种东西,一定‌要靠着大量的积累才成,不是说多看两本书就真的能够治病的。   于是叶朔扭头就去了太医院。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半点没避讳别人,整个过程都十分的光明‌正大。   有的时候吧,你越是遮掩,就越是惹人怀疑,当你把一切都摆在明‌面上的时候,反而不会‌有人相‌信了。   太医院里头的太医听‌说九皇子要来学这个, 而且还是为贵妃娘娘学的,一下‌子就懵了。   “殿下‌,有微臣在,微臣定‌会‌竭尽全力‌, 保娘娘无虞。”所以千万千万, 别拿贵妃娘娘来练手好吗!!   乍一听‌说这事儿, 再看九皇子一脸认真,老太医心肝儿都在打颤。   “不成,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默默将太医院的药材形状、味道,炮制前、炮制后状态记在心里,叶朔又用眼神四下‌搜寻,确认自己没有遗落任何能够供他学习的细节之后,留下‌满眼惊悚的老太医,叶朔这才走‌出了太医院。   走‌在路上,叶朔看似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实‌则是在暗自消化着今天学习的东西。   叶朔认真起来的时候,状态跟平日里完全不同。   叶朔心里头分的极为清楚,有些事情能够偷懒,有些事情却不能,有关于他娘如今的安全问题,今日自己多学一些,来日就能多一分把握。   很快,叶朔被‌不远处女子的笑闹声‌惊醒。   抬头一看,原来是宋美人,至于宋美人身边的这位…   叶朔仔细在记忆里头搜寻,在宴会‌当天并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可对方的穿着打扮又却是不像是宫人婢女一流,叶朔当即就明‌白了。   此时宋美人正跟对方有说有笑,看起来要比着之前自在的多。   也对,任由谁在面对高位之人的时候都难免紧绷。   就好比现‌在,宋美人在看到‌叶朔的时候,立马就收敛的笑容,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给叶朔请安。   “给九皇子请安。”   两人虽说是皇帝的妃子,但毕竟位份低,而皇子因着皇帝的关系,仔细算来是她们‌半个主子。   “两位娘娘请起。”叶朔不由得看了宋美人身旁之人,顿了顿,才叫起。   叶朔心里头不明‌白的是,这宋美人明‌明‌被‌诊出来有孕,却为何还要跟别人这么亲密。   叶朔能够理解一般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寻求身边人的帮助,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力‌量一样,人终究是感情动物,下‌意识寻找陪伴这无可厚非,就好比现‌代‌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本能的寻求身边朋友的安慰与意见一样,属于是下‌意识的反应。   但宋美人如今毕竟情况特‌殊,理应小心一些才对。   越是孤立无援,感到‌无助的时候,越是要稳得住,尤其是在后宫里头这个利益交杂的大染缸里,这么轻易相‌信一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利益二字,在宫里头,有的时候身边亲密的人不一定‌会‌是助力‌,甚至反而会‌成为伤害自己的那把刀子。   这么想着,叶朔便有心想要提醒两句,结果叶朔刚准备张口‌,就注意到‌了宋美人眼中‌的警惕跟怀疑。   她不自觉将手放在小腹上,是下‌意识的一种防备姿态。   叶朔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即使是自己说了也没用。   也对,谁会‌去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呢?   宋美人在这里见到‌九皇子,瞬间就紧张了起来,因为在她眼里头九皇子是个相‌当没有分寸的人。   而且九皇子年纪又小又得宠,他对圣上都是如此,更何况对自己了。   万一待会‌儿九皇子突然发起疯来冲撞到‌自己,以至于伤到‌了腹中‌的孩子,宋美人压根不敢保证圣上会‌因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而去处罚九皇子。   所以叶朔在宋美人眼中‌,完全就是危险分子一样的人物,恨不得离九皇子越远越好。   但是最终,叶朔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短短几日不见,我瞧着宋美人比着之前似是更富态了一些。”   母体营养过剩,胎儿过大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在现‌代‌还要好一些,还有还能剖腹产,可即便如此也相‌当的危险,更别提没有剖腹产的古代‌了。   叶朔本意是提醒对方注意体重,才几天不见就能被‌人给看出来了,证明‌增重的速度确实‌是猛了一些,但这话在宋美人看来却是羞辱。   九皇子在嘲笑她胖!   宋美人旁边的女子一颗心却是猛的一提。   宋美人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有些僵硬:“九皇子有所不知,孕中‌的女子就是这样的。”   “实‌在是对不住,嫔妾有些不适,便先告退了。”   就这样,叶朔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开。   湖岸边两人短暂相‌遇,寥寥数语之后分道扬镳,垂下‌眼眸,最终叶朔也走‌了。   另一边。   见九皇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宋美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可算是走‌了。”   宋美人身边的女子也跟着安下‌心来,听‌闻此言,女子不由得玩笑道:“你似是格外排斥这位九皇子,为何?”   “姐姐不知,我头一次见到‌九皇子的时候,他连圣上的话都不听‌呢。”放在现‌代‌,叶朔这样的那就是人人喊打的熊孩子,宋美人可不是要远着他一些?   一想到‌初见九皇子那鸡飞狗跳的画面,宋美人就打心底里发怵。   “若是我的孩儿出生,我必然不会‌叫他变成这个样子。”   宋美人一定‌会‌教养他,成为一个守礼知礼的好皇子。   听‌闻此言,旁边的女子表情微微一僵,在宋美人看过来之前,迅速又恢复正常。   宋美人浑然不觉:“说起来,我还得多谢姐姐陪我呢。”自打那日天长‌节寿宴之后,宋美人就总觉得不大踏实‌,尤其是淑德二妃当众出言讽刺,更是叫她寝食难安。   那日高位妃嫔高高在上的样子,叫宋美人心里头既担忧又害怕,在二妃眼中‌,自己仿佛是个随意可弃的玩意儿一样,以至于宋美人总觉得对方会‌害自己,故而这才专门找了从前在宫里头就相‌熟识的姐妹来陪伴自己,给自己壮胆。   但宋美人不知道的是,越是身边的人就越是容易心生嫉妒。   与男女无关,人性如此。   除非是真心实‌意,莫逆之交,否则嫉妒之心很难控制。   反而是淑妃德妃她们‌,如今儿子都已经相‌继长‌成,与宋美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最多也就是当面酸两句罢了。   同样都是秀女出身,自己还比她早几年入宫,凭什么她就能顺利成孕,而自己不能呢?   阴郁之色一闪而逝,女子面上含笑:“妹妹言重了。”   “若是妹妹再这样跟我客气,姐姐可要生气了。”   宋美人见状,自然是一通好姐姐好姐姐的叫着。   等到‌了傍晚,叶朔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学习。   如此又过了几天,他的事情就连六皇子都惊动了。   但等亲眼看到‌小九究竟是如何“读书”的时候,六皇子跟景文帝还有太子一样,当即就沉默了起来。   “快来快来,让我给你把把脉。”叶朔刚看完《脉经》,如今正缺实‌验对象呢,正好六皇子送上门来了,于是想也不想就把人往自己身边拉。   但六皇子哪儿敢叫他碰自己,小九向来没个轻重,自己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好?   于是六皇子一边躲,一边问:“容娘娘如今已经是第二次怀胎了,小九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尤其是不要一副立志亲自动手的样子,怪吓人的。   叶朔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此言差矣,我跟你说,凡女子生产,不论几胎风险都是极高。”   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可能是会‌顺利一些,但风险还是那么多风险,没什么差别。   忽然想到‌眼前这个也是皇子,将来也是要娶好多老婆的,叶朔不禁对着他就是一顿科普。   “尤其是过于年轻的女子,女子的最佳生育年龄是在23到‌30周岁,过早过晚都不好。”   六皇子见状有些无语:“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又不生孩子。   呵,就知道这些人从来都不肯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当然是想提醒你,怕你来日成亲的时候会‌祸害人家姑娘!”   猝不及防,六皇子有些脸红。   啧,即使是他这样的在想到‌未来妻子的时候也会‌觉得害羞啊。   叶朔抓住机会‌,一把就将他给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对着他的手腕就是一顿摸。   六皇子向来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力‌气大的,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一段时间过去,他的力‌气就又有增长‌了。   六皇子没办法,只好被‌迫当一回小白鼠了。   半晌后,叶朔忍不住,默默吐出了一句:“小明‌,你好虚啊。”   六皇子:“…………”   “滚!”   之后的几个月,叶朔几乎是把身边的人都给“治”过来完了,哪怕是王自全王公公都没能逃脱他的魔爪,甚至是大统领,都被‌叶朔堵在路上过。   没见过人家没病还硬要给人家看的。   但叶朔毕竟是皇子,大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想想看,顶头上司的孩子,他要你陪他玩儿,你能不陪吗?   景文帝简直要为自己儿子突如其来的热情给头疼死了,不过只要他不真的去碰有孕的贵妃,那也就随他去吧。   就这样,熬过了还算凉爽的六月,熬过了酷暑的七月和八月,很快就到‌了九月。   九月中‌旬的时候,叶朔听‌到‌消息,说是宋美人要生了。   怀胎仅有八个月的宋美人要生孩子了。   叶朔是上午得到‌的宋美人临产的消息,结果到‌了晚上的时候,天都黑了也还没有下‌文。   直到‌凌晨的时候,叶朔隐隐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   宋美人难产。   宋美人血崩。   宋美人…没了。   窗外夏夜的星河似乎都为此蒙上了一层凄冷的寒意,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叶朔一阵恍惚。   你瞧,这宫中‌争斗从未停止。   揭开虚伪的假象,里头都是血淋淋的伤疤。 第95章 决断   宋美人生下的是个公主, 公主三天‌后才确定了养母。   因着宋美人在世的时候跟同品级的才人向来交好,于是小‌公主便交给‌了那才人抚养。   如今皇后有孕,身子不便, 再加上圣上不满, 于是就借口夺了她掌管六宫的权力。   加上景文帝是知道贵妃本事的,便直接越过容贵妃去, 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给‌了淑德贤三妃。   宋美人毕竟生的只是个公主, 且公主的母亲已经没了,这种情‌况下淑德贤三妃自然不会‌有多上心。   那才人不必多想‌,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在这宫里头但凡落下一拍来, 到最后别人花盆都给‌你端走咯。   宋美人战战兢兢怀胎八月, 也只不过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周才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借着别人的肚子得到了一个孩子,尽管只是个公主,却也能保下半辈子无‌虞了。   听小‌路子说完,叶朔沉默许久。   很快收拾好心情‌,叶朔转头就去找他娘了。   “怎么了,朔儿?”彼时贵妃正在院子里遛弯,看到儿子时,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低落, 于是艰难的蹲下身来,问道。   叶朔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他娘,张了张嘴, 实在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将头埋在他娘的颈窝, 半晌后,只是闷闷道:“我没事, 娘。”   尽管叶朔什么都没说,但贵妃岂能感觉不到异常?   容贵妃被自己儿子罕见的脆弱给‌惊到了。   小‌混蛋混世魔王似的,这还是容贵妃第一次见到他有此一面。   搞得容贵妃变得比叶朔都还要慌张,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她不由得开始向周围的人求助。   ‘静嬷嬷!’   然而‌静嬷嬷今天‌一天‌都跟贵妃待在一块儿,哪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小‌路子做了个‘宋美人’的口型,如此提醒道。   容贵妃飞快的醒悟过来,看样子是宋美人的事情‌刺激到了儿子,贵妃想‌也不想‌,赶忙轻声安慰道:“放心好了朔儿,母妃不会‌有事的。”一边安慰,贵妃一边拍着自己儿子的后背。   贵妃虽然再怎么样,基本的事情‌还是能想‌明白的。   她自然知道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在这宫里头处境到底有多艰难,太子还是太子呢,失去了母亲之后不是照样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别提六皇子一流了。   所以在自己儿子未长成之前,容贵妃无‌论如何都不会‌叫自己有事的。   等景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子两‌个在院子里头抱头痛哭的画面。   景文帝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一是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还是挺怕女人和孩子的眼泪的。   但来都来了,最终景文帝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   “小‌九、贵妃,你们两‌个在院子里头做什么呢?”   叶朔和贵妃循声望去,很快,景文帝就收获了母子两‌人的两‌对兔子眼。   真哭了啊……   看着这一幕,景文帝只觉得头皮发‌麻,尤其是小‌九,当听完其中‌缘由之后景文帝哭笑不得。   “放心好了,你母妃不会‌有事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居然会‌被这种事情‌给‌吓到。   恋恋不舍的松开抱着贵妃的手,叶朔用袖子胡乱往脸上一抹,语气幽幽:“父皇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你又管不了。”哼,这事儿不摊便宜爹身上,便宜爹自然就说的轻松。   若是平常,景文帝被如此质疑定然会‌发‌怒。   但瞥见儿子花猫似的脸,景文帝想‌了想‌,决定不去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朕乃天‌子,一言九鼎。”   “……”   沉默了一瞬,叶朔撇撇嘴:“可爹你身为天‌子,却连一道圣旨都不肯给‌儿子。”堂堂皇帝,竟也如此小‌气。   事情‌是这样的,之前那老太医不是说三个月的时候就能大致判断胎儿性别了嘛,如今他娘怀孕都五个月了,早在两‌个月前叶朔就先帮他娘诊了一次脉。   叶朔翻阅古籍,见到古籍中‌有记载,说是:“胎息之脉,左疾为男,右疾为女。”   也就是说左边脉搏跳动较快则为男,反之则为女。   “男女同脉,唯尺各异,阳弱阴盛,左主司官,右主司府,左大顺男,右大顺女。①”   人的脉搏分三部分,分别为“寸”、“关”、“尺”,其中‌“唯尺各异”便是指其中‌“尺”的部分不同。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吧,但这里毕竟是古代,没有科学技术支撑的情‌况下,叶朔就只能根据这些来判断。   在把出‌的脉各方‌面都跟女孩对上的时候,叶朔犹如晴天‌霹雳,心都凉了半截。   果然墨菲定律诚不欺我,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叶朔明明盼的是弟弟,结果却来了个妹妹。   叶朔不死心,又把老太医叫过来又诊了一遍。   结果不出‌所料,老太医也说是公主。   叶朔觉得整个人都黑暗了。   果然老天‌爷就不能看他过得太顺心,太顺心了早晚非得要给‌他弄点麻烦出‌来。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这样。   有的时候命太好果然是要遭天‌妒的。   可是没办法,孩子来都来了,总不能把她再给‌塞回‌去吧?   叶朔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灵魂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遇到问题之后,总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内心翻涌了差不多有一刻钟的功夫,叶朔不得已,只能开始考虑现实。   首先,他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虽然吃味,但并没有多么的排斥,他已经长大了,早已经过了跟一个婴儿争奶吃的年纪。   叶朔上辈子得到的父母之爱很完整,完整到只要他有记忆,这些爱就足以支撑他一直走下去。   叶朔极重感情‌,拥有很强的爱人的能力,甚至于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孩子,因着他娘的关系,虽然未曾谋面,但心中‌便已有了三分喜爱。   所谓爱屋及乌,应当就是如此。   所以叶朔第一反应就是,已知当今总共有三个国家,那么大周有没有过和亲的历史呢?   已知在皇后没有嫡女的情‌况下,再往下数就是他娘这一胎了,这种情‌况下能不惹人惦记吗?   于是就有了两‌个月前的那一幕。   叶朔不是神仙,管不了所有人,他能做的就只是叫身边的人不受伤害罢了。   当景文帝看到儿子仰面问自己能不能下道明旨,不要叫他妹妹和亲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脑袋有问题吧?   当时景文帝满心的费解。   这孩子哪儿来的妹妹,怎么就扯到和亲上头了?   当听到叶朔说太医诊断贵妃这胎是公主之后,景文帝当时就无‌语了。   “你竟然叫我,给‌一个刚满三个月、尚且不确定男女的胎儿下明旨???”   景文帝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种要求。   孩子人来疯又犯了。   “简直胡闹!”当时景文帝是这么回‌答的。   然后不出‌意料,景文帝就这样被缠上了,景文帝骂也骂了,训也训了,就差没上手打了。   倒不是因为景文帝舍不得,遇到这么一个皮实又欠揍孩子,哪怕是景文帝也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手。   但是,谁叫这小‌王八蛋中‌间说了一句“爹你想‌打就打吧,爹你看我挨多少‌顿揍能换您一句话,多少‌都成,多少‌儿子都受着”,直把景文帝气的牙痒痒。   几‌顿揍而‌已,叶朔寻思‌自己完全能够扛得住,如果当真能成,那简直血赚。   好不容易等到他老实了,隔了这么久,景文帝以为这下他总该老实了吧,结果两‌个月过去,他还是没能忘记,以至于景文帝都觉得有些心累。   “你怎么就那么爱操心这些事情‌?”尤其是女子婚配,景文帝还以为他堂堂一皇子,亲自给‌丫鬟选夫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等到了自己亲妹妹头上,更是变本加厉。   公主都还没出‌生呢,他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只是自己儿子不知道,这件事与寻常不同,和亲一事有关国事,景文帝自然不肯轻易允诺。   若是今年允诺了这个,明天‌又允诺了那个,这、这成何体统?   所以……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果然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叶朔心里头也清楚,这不是碰碰运气嘛,万一能成呢?   谁知道便宜爹死活就是不肯松口。   尽管早有所料,但叶朔还是难免失望。   见自己儿子的耳朵和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下来,竟是从未有过的丧气。   难道说自己不肯应允这件事,当真对他有这么大的打击吗?   景文帝一怔,差点就心软,随后反应过来,他立刻又硬下了心肠。   叹了口气,景文帝最终语重心长道:“朔儿,公主和亲本就天‌经地‌义,公主享天‌下养,必要的时候自然应该为万民‌请命。”   叶朔也知道这个道理,可道理归道理,真到了那么一天‌,叶朔又如何能够忍心?   别说和亲了,哪怕公主出‌嫁他娘都会‌要伤心,仅凭这一点叶朔就不想‌看到有此一幕。   若是能避免的话,为何不去避免呢?   如今一切为时尚早,他明明能够做到。   恰好今天‌是太医过来请平安脉的日子,叶朔不死心,在老太医把完脉之后,第23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确定肯定是公主了吗?”   景文帝:“……”   这孩子好烦。   别说是景文帝了,就连老太医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第23次回‌答相同问题的老太医已经麻木了:“以老臣的经验,确定是公主没错了。”   这都五个月了,老太医真想‌劝他,九皇子你就别心存幻想‌了。   景文帝尚且不怎么在意,甚至在听到是公主的时候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同样是贵妃所生,这一回‌是第二个混世魔王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是个公主的话,总要安静一些。   景文帝尚且不觉得失望,怎么自己儿子比自己还要重男轻女?   景文帝不免有些费解。   从出‌生那天‌就是太子,自小‌就跟兄弟姐妹不是很亲近的景文帝自然理解不了叶朔如今的绝望。   叶朔忍不住伸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娘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恰好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小‌东西动了一下。   尽管知道胎动什么的,完全就是正常现象,而‌且这孩子估摸着比较健康,老是动来动去的,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但当那隆起刚好戳到自己手心的时候,叶朔不免还是心神一动。   等便宜爹走了之后,看着他娘睡下,叶朔走出‌来,深吸一口气,第一时间看向旁边的小‌路子。   “你去,帮我查点东西。”   冷静下来后,叶朔打算先做个风险调查。   叶朔从不盲目做决定,他现在需要综合考虑一下未来的风险问题。   整个大周朝从建朝以来已经百多年过去了。   这一百年里头光是公主都得有大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但毕竟笔墨有限,有记载的,也不过一二十个罢了。   只有这一二十个溅起了一点点水花,剩下的甚至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没了。   但哪怕是这一二十个公主,情‌况也不容乐观。   明昭长公主,高祖皇帝之女,大周朝初定,局势不稳,恰好外敌来犯,无‌奈送去和亲,享年22岁。   真熹公主,高祖皇帝之女,明昭长公主死后再派,同样是和亲,享年31岁。   安定公主,高祖皇帝之女,高祖皇帝最小‌的女儿,嫁与萧小‌侯爷,三年后,萧老侯爷被高祖皇帝赐死,萧小‌侯爷以谋反罪被杀,安定公主之子赐死,安定公主郁郁而‌终,享年30岁。   静安公主,太宗皇帝之女,为笼络外族,被太宗皇帝嫁与北方‌戎狄,路上毙于风中‌。   敬成公主,太宗皇帝之女…………   敏成公主,太宗皇帝之女……   在大周朝记载中‌格外英明的高祖和太宗皇帝尚且如此,更别提素有荒唐之名的高宗皇帝,也就是叶朔那便宜祖父的公主了,叶朔那几‌个姑姑的下场甚至都比不得之前的几‌位公主。   虽说没沦落到和亲的那个份上,但却被先皇胡乱指婚,指婚之后先皇就不再管了,所以最后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先皇总共十七个女儿,如今还活着的,也不过寥寥几‌个罢了。   长寿的公主几‌乎没有,最高一位就只活到四十七岁而‌已,夭亡率简直离谱。   逐个浏览下去,叶朔越看越觉得心惊。   与现代不同,现代兄弟姐妹可以各管各的,各自发‌挥,这里的公主没有父兄撑腰是真的会‌死的。   倒是到了便宜爹这里,叶朔发‌现宫里头先前也是嫁过两‌位公主的,因着便宜爹不像先皇那样荒唐,算是个勤政的皇帝,对儿女也不会‌不管不顾,所以两‌位公主如今处境倒是也还好。   按照常理推断,便宜爹在位时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也仅仅只是应该。   他娘生下的公主可能会‌过的很好,甚至还可能得到便宜爹的宠爱,但也有可能会‌不好,大皇子如今还在边关没回‌来,证明边关并不怎么安定。   和亲之事已有先例,其无‌后乎?   公主可能一生平安顺遂,平平安安这辈子也就过去了,也可能在未来某一天‌也像是其他人一样就被便宜爹或者‌兄长给‌指出‌去了,几‌率一半对一半吧。   而‌叶朔最不喜欢的就是赌。   赌便宜爹心软,赌太子上位之后也心软,赌自己跟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妹培养不出‌什么感情‌,完完全全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赌!赌!赌!全都是一个赌字!   如今时间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哪怕几‌率很小‌,只有万一,叶朔也不愿意在未来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后悔。   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没有。   真到了那个时候总不能再像如今这样撒娇卖痴,装疯卖傻,区区个人感情‌,在朝堂家国面前,不过是一场笑话。   左不过,是走上辈子的老路罢了。   如今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逃避已是无‌用。   缓缓闭上眼睛,渐渐的,叶朔心里头就有了决断。 第96章 准备   叶朔毕竟是个成年人‌了, 早就‌八百年就‌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然你得到的就‌只会是失望。   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 就‌更是如此。   长剑唯有握在自己手中, 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不管未来能不能用得上,早早安排总没有坏处。   唉, 总之, 先留一手吧……   只是这种事情急不得,急则易生乱,反正时间还早, 慢慢安排完全来得及。   心中有了决定‌之后, 叶朔便不再动‌摇了,自从容贵妃怀孕那一刻起生出的焦躁感也跟着慢慢消失了。   叶朔整个人‌终于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这使得一直在暗中关注他的容贵妃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之前容贵妃一直都在操心自己儿‌子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忌其他,如今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有几‌个月,小公‌主就‌要降生了。   “你以后长大,可一定‌要保护哥哥呀。”容贵妃没忍住,也不管腹中的孩子能不能听得到, 对着它轻声叮嘱道。   一旁的两位嬷嬷闻言,绷不住笑了:“娘娘怕不是说反了。”   这普天之下‌都是兄长保护底下‌的弟弟妹妹,哪儿‌有说叫弟弟妹妹保护兄长的道理。   更何况,贵妃这一胎还是个公‌主。   贵妃闻言非但没有纠正, 反而微微摇了摇头:“嬷嬷你不懂。”   从前的时候贵妃也是这么想的, 觉得自己儿‌子每天都快快乐乐, 没心没肺的,只有他把人‌气死的份儿‌, 自己倒是乐呵的很,这种情况下‌他能有什‌么心事?   直到如今贵妃才看清,这孩子似乎特别害怕失去,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的不行。   就‌好像…他曾经‌也这么拼命的保护过谁,但结果似乎不大如人‌意,所以在恐惧重蹈覆辙。   他似乎是将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轻易不肯叫人‌瞧见,但其实心底里头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坚强、满不在乎。   可朔儿‌明明就‌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容贵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但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这孩子的情感看似粗犷,实则敏感而纤细。   只是这一切贵妃并没有跟别人‌提起,甚至连她身边的静嬷嬷和瑜嬷嬷也没说。   既然朔儿‌不愿意表现出来,那就‌是不想叫别人‌知道,既如此,贵妃便决定‌替他守着这个秘密。   九月一过,进入到十月份之后天气渐渐凉快了下‌来,很快就‌到了启程回上京的日子。   因着贵妃和皇后如今都怀有身孕,怕来往路上会出什‌么岔子,便被景文帝留了下‌来。   景文帝本来想着是把自己儿‌子带着走‌的,毕竟贵妃有孕,他留在这里也是添乱,搞不好还得要贵妃操心,一个小孩子又‌帮不上忙,还真能指望他干什‌么事儿‌不成?   “跟朕一起回上京,省得天天吵得你娘头疼。”   容贵妃一听到这话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叶朔不敢叫他娘分开太久,难道贵妃就‌敢跟儿‌子分开了?   尤其是行宫到上京这么远的距离,万一出点什‌么事情,贵妃哭都来不及。   于是贵妃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就‌想要开口回绝景文帝的命令。   然而还不等她出声,那边叶朔就‌已经‌闹开了:“不回不回,我‌要等妹妹!我‌要看妹妹!”   实际上看个鬼的妹妹,那小孩儿‌还没生出来谁知道是什‌么样子,叶朔怕他娘留下‌被人‌害了才是真。   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想要在这个时候做点手脚简直不要太容易。   叶朔当然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开。   但是他肯定‌不能直接说,皇子跟生母过于依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便宜爹听了肯定‌不能答应,但是要拿妹妹说事儿‌就‌没问题。   果不其然,景文帝非但不觉得什‌么,反而忍不住玩笑道:“朕还记得,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不要妹妹要弟弟。”小孩子变脸的速度就‌是快。   看着抱着柱子死活不撒手,一副“你休想把我‌带走‌”模样的儿‌子,景文帝哭笑不得,最终想了想,还是把他给‌留下‌了。   但是为了防止儿‌子在生产期间捣乱,景文帝特意留了些人‌手,并且提起叮嘱那些人‌,必要的时候可以把皇子按住。   叶朔:“……”   啧。   很快,大部队晃晃悠悠的离开,整个园子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了起来。   送别的时候,叶朔站在他娘身旁,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越发的憔悴了,眼下‌的青黑几‌乎遮掩不住,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看样子是没少‌被腹中的孩子折腾。   这才不到五个月,到了后头胎儿‌生长压迫内脏和脊椎的时候估计会更加难过。   这叫叶朔回忆起了嬷嬷说过的,他娘怀他时候的样子,听说并不比这好到哪儿‌去。   好在妹妹还是比较乖巧的,除了爱动‌一些,其他倒也还好,这叫叶朔不免松了口气。   行宫的大门缓缓关闭,贵妃和皇后两两相望,最终还是皇后一行先行离去。   区区公‌主罢了,不足为虑。   好在没叫她再生出一个皇子来,想到这里,皇后稍显安慰。   不着急,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最终,皇后在婢女的小心搀扶下‌离开。   “皇后娘娘起驾——”   “恭送皇后娘娘。”   见皇后娘娘连跟他娘打擂台的气力都没有了,叶朔不由得咂舌,皇后娘娘这胎果然好生凶猛。   只是仅凭这点叶朔可不会放松下‌来。   如今园子里头就‌剩下‌皇后和他娘两方人‌,至多再加上刚刚出生,不宜挪动‌的小公‌主,但是却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   万一有人‌打着一石二鸟,祸水东引的主意就‌不好了。   单是皇后娘娘那边叶朔都不敢放松警惕。   故而容贵妃出门逛园子的时候,防止有意外发生,叶朔基本都在旁边。   叶朔利用自己的感知,基本可以在危险发生之前及时规避。   就‌好比现在。   注意到草丛那边有动‌静,叶朔几‌乎是在对方朝这边扑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的挡在了他娘面前。   叶朔伸出手来要拦,尽管他反应速度已经‌够快了,却还是险些被对方给‌抓伤。   叶朔就‌只摸到一点十分柔软的皮毛而已。   被叶朔往地上这么一扔,对方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溜烟就‌冲进草丛里头不见了。   叶朔隐约看到那猫儿‌一样大小的小东西身上长着黑白‌相间的毛,然而还不等他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动‌物,那小东西就‌不见了踪影。   容贵妃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朔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落在贵妃眼里头就‌只剩下‌自己儿‌子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然后一道黑影就‌撞到他身上的画面。   容贵妃赶忙蹲下‌身来查看自己儿‌子的情况,发现他只是胳膊那里的衣服被勾破了线并没有受伤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好没有伤到。”   叶朔刚想开口安慰,却见巡逻的侍卫听到了这里的动‌静,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属下‌给‌贵妃娘娘,九皇子请安。”   因着园子本身就‌比较大,加上园子周围有山有水,什‌么都有,时常有野生动‌物出没,如今园子里头大半的贵人‌都已经‌走‌了,留下‌的人‌手便有些不足,难免会有一些小动‌物误闯进来而没有被及时清理出去。   结果好巧不巧冲撞了贵妃和皇子,巡逻的侍卫冷汗都下‌来了。   “属下‌失职,还请贵妃娘娘、九皇子恕罪。”   叶朔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也没有真正受伤。   倒是容贵妃后怕不已,对着侍卫们就‌是一通斥骂,骂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来。   通常他娘发脾气的时候叶朔是不敢插嘴的,不然他娘连他也得骂进去,所以说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麻烦侍卫们自求多福吧……   “这回就‌先饶你们一次,若是再有下‌回,别怪本宫不客气!”半晌后,狠狠丢下‌这么一句话,容贵妃这才带着人‌离开。   “朔儿‌,咱们走‌。”   “来了来了。”   小跑两步跟上去,叶朔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刚刚那紫貂,当真是误闯进来的吗?   为了安全起见,之后再带他娘逛园子的时候,叶朔基本都是走‌的不同的路线。   果然之后类似这样的事情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秋去冬来,转眼间便到了隆冬时节。   中间便宜爹时不时有寄信过来,见便宜爹这么给‌面子,叶朔也不好冷着他不是?   当然,叶朔的回信基本上都是邢玉成代笔的,他实在是用不惯毛笔,所以一般都是他口述,邢玉成写。   几‌乎每回都是老三样,最近吃了什‌么,玩儿‌了什‌么,园子里下‌雪了,就‌会说今天堆雪人‌的事情。   这年头没有照相机,叶朔想了想,亲自动‌手,将雪人‌长什‌么样给‌画了下‌来。   但是有关于学习的事情,叶朔却是只字不提。   看着宣纸上那块墨坨坨,邢玉成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明明雪人‌堆的那么好看,有鼻子有眼睛的,怎么画出来这么丑。   九皇子果然在书画一道上没什‌么天赋。   到了信的尾端,叶朔想了想,还十分有心机的添上了他娘最近如何,腹中的公‌主怎么样,今天是安静还是闹腾。   没办法‌,叶朔身为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劣根。   就‌像是生孩子这件事,不叫便宜爹参与进去,他能对他娘腹中的公‌主有感情才怪了。   “成了,齐活儿‌了。”   把回信一交,叶朔又‌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堆雪人‌大业。   不得不说,没有经‌历过全球变暖的古代的冬天就‌是跟现代不一样,在现代的时候叶朔自从成年之后就‌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了。   唯一可惜的是下‌雪路易湿滑,他娘不能跟他一道欣赏这冬季园子里的雪景罢了,只能每天待在香静斋里头,实在是可惜。   趁着这个时候没人‌管,叶朔在园子里头狠狠玩儿‌了一把。   大冬天的树肯定‌是不能爬了,但是园子里头的湖却是被冻上了。   冰层很厚,成年人‌在上头蹦跳都没问题,更别说叶朔这样的小孩子了。   特意让园子里头的总管做了几‌把冰刀,叶朔拉着邢玉成和小路子直奔园子中间的湖就‌去了。   起初邢玉成还有些抗拒,毕竟他是搞文艺的,又‌不是搞体育的,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也发现了滑冰的乐趣。   冬天滑冰却是挺好玩儿‌来着。   等邢玉成渐渐能滑,不会动‌不动‌就‌摔跤的时候,邢玉成心里头一个激动‌,下‌意识的就‌想要跟九皇子去炫耀。   “殿下‌,您快瞧,我‌——”   结果邢玉成一扭头,发现九皇子在一旁都快玩儿‌出花儿‌来了。   等叶朔一个空中360°转体,稳稳下‌落站稳,他注意到自己伴读的目光,于是停下‌来,问道:“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最终,邢玉成狠狠将未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至于小路子,嗐,还不如他呢。   邢玉成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安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在邢玉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九皇子给‌带坏了的时候,春天悄然降临了。   这边叶朔还在琢磨春天能玩儿‌什‌么呢,结果某一天,小路子回来,同时也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皇后娘娘早产了。   皇后娘娘七月中旬有孕,如今才是二月末了,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七个多月,比之前的宋美人‌还要早一些。   叶朔闻言,当即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同时容贵妃那头很快也得知了这件事。   原本容贵妃还不觉得有什‌么,她此前又‌不是没生过,但如今宋美人‌和皇后接连早产,使得贵妃也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   容贵妃好半天没说话,她扶着腰,回到梳妆台前。   大约半个时辰后,等她再出来时,手里便已经‌多了一个信封。   容贵妃不知道这次能否像上次那样顺利,就‌只能尽自己所能,为自己儿‌子安排好一切。   “静嬷嬷,瑜嬷嬷,若是本宫这回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二人‌定‌要想办法‌,将这封信交给‌我‌父亲和我‌母亲。”   容贵妃能够信任的,也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几‌位哥哥了。   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后,两位嬷嬷大惊失色,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娘娘!” 第97章 守护   “嬷嬷不必紧张, 本宫只是以防万一罢了。”直到如今,容贵妃其实‌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然以叶朔如今对她的看护严密程度, 早该发现‌了, 她只是被宋美人和皇后这样给吓着了而已。   然而尽管如此,两‌位嬷嬷还是忐忑不已。   伺候贵妃这么久, 加上镇国公府对她们有恩, 嬷嬷早已将贵妃视作自己的主子,更何况九皇子如此讨喜,她们完完全全就是看着九皇子长大的。   两‌位嬷嬷不敢想若是贵妃出‌了什么意外, 她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朔儿来‌了, 快收起来‌吧。”目光越过窗子,远远看到小小人儿带着自己的近侍朝这边走‌来‌,贵妃怕被发现‌,慌里慌张,赶忙叫起。   静嬷嬷站起身来‌,一把将信揣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叶朔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乎是听到皇后生产的消息之‌后,下意识的就来‌到了他娘这里。   见他娘还安安稳稳的站在‌那里, 叶朔当即就松了口起。   注意到嬷嬷眼角微微泛着红色,仿佛是刚哭过一样,叶朔脚步猛地一顿。下一瞬迅速恢复正常,速度之‌快压根就没人发现‌。   尽管三十多‌岁早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 但只要是母亲尚在‌, 不论那人多‌大, 在‌母亲面前他/她都还是个孩子。   就好比现‌在‌的叶朔,就急需亲亲抱抱举高高。   关于这一点, 容贵妃永远都不会叫叶朔失望,任由儿子窝在‌自己怀里头,容贵妃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轻轻哼着曲儿。   就是吧,中间挡着的这个小东西实‌在‌是碍眼极了,严重阻碍了他跟他娘亲近。   叶朔低下头来‌看着他娘圆滚滚的肚子,表情不善。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东西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十分嚣张的顶了顶。   贵妃的肚子飞快的划过了一个小小的突起,仿佛是在‌彰显自己的存在‌一样。   叶朔见状,不由得冷笑:“呵。”   “再‌这样小心我揍你‌。”   为她考虑可不意味着事事都要如她的意,叶朔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见他似乎是认真‌的,并不是再‌开玩笑,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妙,也可能是单纯的就是玩儿累了,小东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简直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叶朔这才满意。   旁边的贵妃看着两‌“人”互动,不禁觉得啼笑皆非。   “对了娘。”叶朔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睁着自己的大眼睛,仰面道:“等妹妹出‌生之‌后,能不能把妹妹交给我管啊?”   倒不是说叶朔贱得慌,弟弟妹妹也要帮着养,主要是让他娘养孩子…叶朔实‌在‌是不放心。   回想起他娘是怎么养他的,叶朔不禁默了默。   照他娘的那个养法,但凡是个孩子都要被她给养歪。   叶朔相信他娘的爱子之‌心,但真‌的不相信他娘的教育方式。   不,他娘压根就没有什么教育方式,就是单纯的一味宠着,孩子一撒娇她就扛不住了。   曾经的叶朔有多‌享受,现‌在‌的叶朔就有多‌害怕。   “这……”贵妃闻言,却是有些犹豫。   在‌她看来‌,自己生的孩子,理‌应自己养才是,朔儿每天被圣上逼着学习,本身压力就很大了,若是再‌让他带孩子,贵妃实‌在‌是于心不忍。   然而贵妃操心的属实‌多‌了些,满宫上下那么多‌宫人呢,像是穿衣吃饭这些哪儿轮得到叶朔动手?   至多‌不过是关于公主的性格问题罢了。   叶朔见他娘犹豫,表情立马就变得可怜兮兮:“娘,你‌就依了儿子吧。”   都说了贵妃最扛不住的就是孩子对着自己撒娇,一撒娇贵妃的智商就噌噌噌的往下掉。   再‌加上如今公主还没出‌生,贵妃的心还在‌叶朔身上,被他这么一哄,贵妃脑子一热,竟然还真‌答应了把女儿交给儿子练手。   一旁的静嬷嬷和瑜嬷嬷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还未出‌世的可怜的公主就这样被她母妃给卖掉了。   老天爷啊,就九皇子这种‌恨不得把皇宫给拆了的活泼性子,若是被公主学了去‌可怎生是好!   光是想想那一幕两‌位嬷嬷就觉得神晕目眩。   但其实‌,叶朔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他却清楚的知道物极必反、负负得正的道理‌。   就好比一对勤快的夫妻,大概率就只会养出‌一个懒孩子。因为夫妻两‌个把家里的活儿都给干了,孩子没得干,久而久之‌就会觉得习以为常,自然就会变得懒惰。   反之‌一对懒夫妻,生出‌来‌的孩子大概率会十分勤快,因为夫妻两‌个不干,家里乱糟糟一团根本没法看,孩子自然就会帮着干了。   这理‌论虽说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根据经验来‌看应该是错不了,叶朔觉得可以尝试。   如今这个时代的女子本就诸多‌束缚,早些不吃点苦,未来‌便会统统还回来‌。   所以……   对不住了妹妹!   可怜还是胚胎的小公主尚且察觉不到自己兄长的险恶心思,如今还在‌贵妃娘娘肚子里撒欢呢。   半个时辰后,跟他娘腻够了,等回到房间之‌后,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邢玉成。   “这是五两‌银子,再‌帮我写封信。”   短短一年不到,他手里的银子多‌的都没地方放了,藏都不好藏。   看着眼前这崭新的五两‌,邢玉成都快哭了。   但如今邢玉成已经泥足深陷,想拔都拔不出‌来‌了,没办法,只能屈服在‌九皇子的淫威之‌下。   只是让邢玉成没想到的是,这次九皇子让他写的是一封…哭诉信?   另一边。   皇后娘娘还在‌产房里头苦苦挣扎,越是到了妊娠后期,她身体的各项反应就越发的强烈,整个人就越发的难受。   到了最近,皇后更是有种‌隐隐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今天本是寻常的一天,皇后照常在‌园子里头转悠,按照太医的指导,多‌多‌锻炼有助于生产。   结果仅仅只是多‌走‌了一段路,羊水便破了。   而如今,她不过才怀胎七个多‌月罢了。   想到这里,皇后不禁一阵慌张:“保皇子,一定要保住本宫的皇子!”   太医自然是知道娘娘为了这一胎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娘娘放心,微臣自当拼劲一身医术,保娘娘与皇子平安。”太医不禁捏了把冷汗,飞快道。   听闻此言,皇后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但还不等她开口,下一波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啊——!”   皇后这胎既是用过药的,孕期和生产的时候自然是格外的艰难,一直折腾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都还没有结束。   皇后从‌一开始的勉力支撑,到如今奄奄一息。   这么下去‌可不成,再‌这么下去‌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就在‌外头太医汗流不止的时候,忽听到里头的人喊道:“血!出‌血了!”   太医眼前当即就是一黑。   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担待不住,若是再‌拖下去‌必然一尸两‌命,既如此,不如铤而走‌险。   很快,太医心里头便有了决断。   飞快的写了副方子叫宫人们抓紧去‌熬煮,熬煮完端过来‌,不等放凉,太医直接叫人将这碗药给皇后娘娘端过去‌。   一碗虎狼之‌药灌下去‌之‌后,皇后娘娘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她本就将这个孩子视作唯一的希望,强撑着心神,一个用力,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   的的确确是个皇子。   只是…这孩子怎么没声儿啊?   兴奋之‌色如潮水般褪去‌,回过神来‌后稳婆当即就慌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肚子里憋久了的缘故,见只见这孩子浑身发青,皮肤并不如正常孩子一样温暖,而是散发着阵阵的凉意。   尤其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如今更是满眼惊恐。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皇后挣扎着爬起身来‌:“怎么了,皇子怎么了?”   而她这一动,身下出‌血更厉害了。   “娘娘稍等,奴婢去‌去‌就来‌。”婢女咬着牙,赶忙将皇子交给屏风后头的太医。   太医看到孩子如今这个样子,顿时一个激灵。   反应过来‌后顿时对着皇子的背部一阵揉搓,而剩下的太医则快速给皇后施针,以期望能够止住皇后娘娘如今的出‌血状况。   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若是小皇子有个什么不好,以娘娘如今这个执着的程度,他们恐怕全得跟着陪葬。   太医的祈祷竟当真‌凑了效,很快,小皇子的手指动了一下,体温渐渐恢复了之‌后身上青的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太医看到小皇子的眼睛似乎是睁开了一下,但随后因为力竭,又飞快的合上了。   “哇——”   听到这一声哭声,所有人心头憋着的那股气总算是泄了,众人脚步虚浮,一天一夜的劳累之‌后近乎虚脱。   然而皇子虽说是保住了,但娘娘的状态却是不怎么好。   …………   五个时辰后,皇后从‌太医口中得知,因为药用的有些猛,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生育了,更甚至,她的寿命也会跟着缩减,而且各种‌毛病都会纷纷找上门来‌,后半辈子怕是离不得汤药了。   饶是皇后,也忍不住怔了怔。   再‌看身侧如今正在‌熟睡,因为不足月明显比着其他健康皇子要孱弱许多‌的儿子,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养得大。   若是养不大,自己的这一番辛苦就全白费了。   一时间,皇后的表情似喜似悲。   另一边,上京城,皇宫里头——   景文帝接到皇后顺利生产的消息之‌后并没有什么表示,眼神更是冷淡异常,身为皇帝,他自然是知道皇后产子的整个过程。   但这条路是皇后自己选的,就只能皇后一人独自走‌下去‌。   紧随其后的,还有小九的信。   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他上次给自己画的那个雪人图,什么雪人图,那哪儿是什么雪人图,分明就是一块墨疙瘩!   景文帝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起来‌。   从‌侍卫汇报过来‌的行宫消息来‌看,小王八蛋十有八九,是又将自己的吩咐当作了耳旁风。   他和太傅等人布置的课业,到现‌在‌了他一个字都还没动。   等贵妃生产之‌后,带着人回来‌,到时候看他怎么办!   尽管心中如此嫌弃,但景文帝还是忍不住拆开了眼前这封信。   本以为自己儿子这回又是在‌跟自己炫耀他在‌行宫里头吃了什么,玩儿了什么,结果翻开里头的纸笺一看,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王八蛋这回的信,字里行间全部都是惊慌和害怕。   他这是被皇后生产给吓到了。   比起其他皇子素来‌要强,哪怕是再‌难再‌痛也从‌不肯摆在‌明面上,叶朔当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在‌他看来‌,有些事情你‌若是不说出‌来‌,当皇帝的压根都不会去‌想。   对着便宜爹,就应该有什么就说什么才行,不然他根本就不知道。   指望便宜爹自己猜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景文帝恍惚间想起,小王八蛋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尽管平常没心没肺,也不代表他不会害怕。   孩子受了惊吓受了苦,可不是就会下意识来‌找爹娘么。   原本景文帝还不觉得贵妃生孩子有什么关系的,但可能是自己儿子信里头提到的次数太多‌了,连小公主今天有没有踢人,什么时候踢人,胎动又是什么样的都写了出‌来‌,久而久之‌,景文帝自然就了解了一些。   经过叶朔这么一提醒,骤然间想到若是贵妃生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景文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到时候不光小九害怕,贵妃跟孩子怕是也好不了。   “爹啊,若是此刻你‌在‌就好了。”   看到信中这样一句话,景文帝心头更是跟着揪了起来‌。   但没办法,皇宫距离行宫实‌在‌是太远了,景文帝也无能为力。   见圣上看了九皇子的信之‌后,尽管也是什么都没说,但却是好半天都没能进入到状态,一旁的王自全不由得暗自咂舌。   就这样,当一个多‌月后接到贵妃产期将近的消息,景文帝举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的跟着紧了紧。   另一边。   皇宫和行宫中间路途遥远,叶朔提前让人送了消息出‌去‌,几乎是他前脚送了消息,没过几天他娘后脚就跟着发动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就跟上了发条一样,一下子就绷紧了。 第98章 出生   叶朔站在门前, 掩藏在慌乱之‌下的眼睛犹如鹰隼一样,时刻关注着进‌出的人员,关注着她们的各种动作。   他娘生产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手忙脚乱, 就这‌个时候最‌容易被人浑水摸鱼, 一定要小心才行。   自己此刻多一分的警醒,他娘可能就多一分的安全。   顺着门缝看‌到自己儿子站在那里, 小脸儿绷的紧紧的, 这‌样一幕,贵妃可能终其一生都难以忘记。   有子如此,实乃大幸。   所以说‌哪怕是为了两个孩子, 贵妃也绝对不能叫自己出事。   下一瞬, 剧痛犹如潮水般袭来,怕叶朔听到会担忧,黄豆大的汗水滚落鬓间,贵妃强忍着,不叫自己喊出声来。   周围的宫女来来去去,叶朔始终保持着清醒。   越是关键时刻,叶朔就越是清醒。   很快,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宫女, 捧着一铜盆温水从‌对面走了过来。   对上九皇子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她忍不住有些慌乱。   但随后一想九皇子即使身份高贵,其实也不过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迅速就又冷静了下来。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抬脚往里头走的时候, 却听到九皇子冷不丁的开了口:“等一等。”   宫女一怔, 继而又听他道:“腰间别的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   “就、就只是奴婢自己缝制的香囊罢了。”强做镇定, 宫女道。   “殿下恕罪,奴婢要怕是要先行一步,里头娘娘还在等着奴婢的热水呢。”   宫女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九皇子就会放过自己,没成想他想也不想,朝旁边的几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便毫不犹豫,上前就将她给按住了。   “咣啷”一声,宫女手中的铜盆掉落在地‌,里头的热水泼了一地‌。   “九皇子你要做什么,九皇子——”   怕这‌宫女吵闹回惊了里头他娘,叶朔直接叫小太监将她的嘴巴给堵上了。   “不关你们的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被九皇子的眼神‌一扫,剩下原本还有些呆怔的众人猛地‌一个激灵,迅速又恢复了秩序。   容贵妃刚开始发动的时候,叶朔就提前让人将宫人们能够藏匿东西的袖口和裤脚给严丝合缝的扎住了。   这‌事儿还是他刚出生的时候,那接生婆袖中滑落一个红色小药丸上头得到的灵感。   绳子扎的并不紧,但足够让里头的东西掉不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想要夹带私货进‌去,就只能是摆在明面上。   叶朔将宫女的身上的香囊取下,放在鼻尖一闻,仔细的回忆着自己当初在太医院里头嗅闻到的各种中草药的味道,对比了一下后,脸色微变。   那宫女直到此刻还幻想着自己能够涉险过关呢。   她万万没想到当初九皇子学医,当真不是玩笑,还真叫他学出了点名堂。   叶朔很快将香囊交给了太医,太医闻了一下,基本可以确定里头确实是有东西了。   哪怕是这‌样也没关系,被发现了之‌后只要自己按照计划的那么说‌,照样可以达成目——   那边宫女正准备开口呢,结果九皇子却看‌都不看‌她,直接就让人把‌她给带走了。   九皇子竟是,问都不打算问。   宫女见状这‌才彻底慌了心神‌。   但其实当真不必多问,能够有本事将手伸进‌这‌里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小厨房看‌看‌。”   得到了九皇子嘱托的小路子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是殿下。”   有了宫女这‌个前车之‌鉴,后头的人果然就老‌实了很多。   趁着这‌个空当,叶朔来到小厨房。   小厨房这‌边刚熬了药汤,正准备盛出来给贵妃送过去,叶朔往旁边的油纸包看‌了一眼,见上头熬出来的药渣如今都在,仔细对比了一下,再对比太医之‌前开的方子,确认无误之‌后,叶朔更是亲自将药碗里头的药汁倒倒了碗里。   “你刚刚熬药的时候,确定没有旁人靠近过对么?”   那太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回、回九殿下,是、是的。”   那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直接找他就对了。   整个端药的过程叶朔都没有假手于人,一路来到产房门口,叶朔更是直接将这‌碗药交给了素月。   整个过程严丝合缝,旁人想要做手脚都难。   生孩子叶朔是使不上力,但除了生孩子,旁的事情叶朔无论如何,定要保他娘安全无虞。   另一边。   这‌一个多月以来,皇后为了刚刚出生的皇子,简直是殚精竭虑。   皇子身子本就孱弱,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受不住,这‌种情况下皇后生怕有人会趁机动手脚,只能拖着残破的身子亲自放在眼前照顾。   皇后是知道那些人的手段的,根本就不敢叫皇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哪怕是乳娘喂奶,都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才成。   婴儿嘛,睡眠时间本来就短且碎,时不时便要啼哭,皇后自生产以来本就精力不济,这‌么一熬就更是伤身。   然而尽管如此,皇后却依旧不敢放手。   她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就只能死守着自己的儿子了。   好在这‌一胎的的确确是个皇子,还能叫皇后看‌见点希望。   圣上得知她生产之‌后,甚至都没派人过来问候一声,倒是贵妃那边,明明一切安好,皇帝却屡次三番派人过来慰问,还时不时让人捎点好东西过来,要不是今年新鲜进‌贡的水果,要不就是一些名贵的药材。   哪怕远在皇宫,圣上也还惦记着远在行宫的贵妃。   景文帝从‌前再怎么宠爱贵妃也没有这‌样过,景文帝从‌前好歹就只在规矩里头对贵妃进‌行赏赐,更是会给皇后应有的体面。   而如今景文帝甚至都不会考虑这‌些了,更是夺了皇后手中管理六宫的权力,其厌弃的态度,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然而越是这‌样,皇后就越是不肯回头,因为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所有的宝都压在小皇子一个人身上。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便是如此。   所以小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两两对比之‌下,皇后对容贵妃的恨意‌更是攀升到了顶峰,已经到了哪怕知道她怀的是个公主都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凭什么,凭什么她生孩子就可以一点代价都不用付?   九皇子平日里看‌着荒唐,但对贵妃的感情却是极深,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更是愿意‌将危险挡在身前。   试问又有几个皇子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哪怕九皇子不学无术,旁人对贵妃也还是羡慕的。   当听说‌园子里头那只紫貂窜出来,是九皇子及时挡住才没叫那紫貂伤到贵妃的时候,皇后心里头百般滋味,简直别提了。   甚至于她心里头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若是贵妃能够死了就好了。   因为没有低位妃子扶余高位妃子的道理,贵妃若是死了,她那一双儿女势必会落到自己手中。   若是凭借着九皇子的得宠程度,圣上未必就不能回心转意‌。   心里头这‌么想着,于是皇后就动了手。   结果…   不出意‌料,她的打算全部‌都落了空。   她找到的那些人,甚至都没有机会将那些腌臜之‌物带到产房里头的机会,统统被拦在了门外。   听完之‌后皇后对贵妃痛恨的同时,又添嫉妒。   “儿子啊儿子,等你长‌大之‌后,一定要正气,要给母后报仇才行啊……”那些人都算是什么东西!一群低贱的玩意‌儿也敢在堂堂中宫皇后头上撒野!   手指轻轻滑过皇子的小脸儿,皇后虽然脸上带笑,但眼底却是有些疯狂。   另一边。   三个时辰后,听到产房里头终于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叶朔当即心神‌一松。   很快,静嬷嬷抱着小公主走了出来。   “九殿下,您瞧,当真是个公主呢,小公主康健,一切安好。”   然而叶朔关注的重点压根就不在这‌上头:“我母妃呢,我母妃如何了?”   静嬷嬷一怔,反应过来后,笑道:“瞧老‌奴,差点糊涂了。”   “回九皇子的话,贵妃娘娘也一切安好。”   叶朔闻言,近乎虚脱:“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叶朔如今要是有那个本事,恨不得把‌便宜爹给割了。   片刻后,叶朔才终于将目光落到襁褓中的小公主身上,然后他就被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丑???”   叶朔总算是理解他娘当年为什么会这‌么嫌弃自己了。   “这‌头怎么都是扁的?”完了完了,便宜爹跟娘先正正得负了,这‌可怎么办吧!   见九皇子嫌弃的不行,碰都不想碰公主一下,简直就跟当年的娘娘如出一辙,静嬷嬷绷不住笑了起来,将当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小公主出生的时候脑袋不小心被夹了一下,殿下不必担心,后面会渐渐长‌好的,单从‌五官来看‌,小公主将来长‌相必然不差。”   脑袋这‌么尖,后头真的能变圆?   叶朔表示不信,依旧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别别别,不要让她靠近我,等她变好看‌了再拿给我看‌。”   里头产后有些虚弱的贵妃听到这‌个动静,不禁啼笑皆非。   虽然妹妹丑是丑了点,但毕竟是他娘亲生的,就凭“亲生的”这‌三个字,之‌后几天叶朔倒也没有放松警惕。   贵妃生个孩子,最‌后却是把‌九皇子累得够呛。   等叶朔开始变得放松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月过去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把‌什么事儿给忘了来着……   一拍脑袋,叶朔这‌才赶忙把‌邢玉成找来。   另一边,皇宫,勤政殿。   距离小九上次那封信之‌后过去多久,景文帝就跟着记挂多久。   这‌么久没消息,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处理政务的时候就还好,一旦闲下来景文帝难免会这‌么想。   就这‌样等啊等,盼啊盼,眼见大半个月过去了,景文帝这‌才收到小九托人捎回来的信。   当看‌到贵妃母女平安的消息后,饶是景文帝也不禁松了口气。   然后得知不是意‌外,而是小九将自己忘记了之‌后,景文帝的脸一下子又黑了。   这‌种事情也就他能干的出来!   就在景文帝气愤不已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翻到了最‌后,猝不及防,景文帝看‌到了自己儿子画的抽象画。   尽管为了让便宜爹第‌一时间看‌到小公主的样子,让他多点参与感,叶朔这‌回专门换了炭笔,画出来的图案既写实又清晰。   然而即使落在景文帝眼里却还是十分抽象。   毕竟有哪个小孩儿的脑袋会是尖的啊! 第99章 预谋   皇帝嘛, 毕竟不是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在场的,尤其是生母位份低的就更是如此。   至于淑妃这些位份高的妃子,生孩子的时候皇帝也不过是匆匆看一眼就算完事儿了。   真正叫景文‌帝仔仔细细, 从头到尾看过的也就只有前头那几‌个已‌经夭折了的孩子, 以及活下来的大皇子大公主,太子这些。   二十多年过去了, 夭折的孩子如今记忆已‌经模糊了, 大皇子大公主太子景文‌帝倒是还记得,但这仨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挺板正的。   刚出生的婴儿再丑,又怎么可能丑成这个样子。   所‌以等太子来了之‌后, 景文‌帝也没多想, 就笑着同对方聊起了这个。   “你快来瞧瞧,小九的这个画工。”   本以为太子肯定会陪着自己一起笑的,结果景文‌帝一扭头,正好对上太子略显怪异的眼神。   太子纠结半晌,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但最终,他也还是说了。   “咳,父皇, 这回小九没撒谎,刚出生的小孩,确实…如此。”至于太子为什‌么会这么有经验,当然是最近侧妃的儿子出生, 太子去看了一眼, 那孩子头的形状也十分的不规则, 就是没小公主变形的这么厉害罢了。   也就是说,小公主她…确实就长这样。   景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天呐, 如果公主就长这个样子的话……   低头又看了一眼画,景文‌帝顺便想象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景文‌帝如此表现‌,一旁的太子赶忙安慰道:“父皇别‌忧心,小孩子骨头软,以后再长长就好了。”   “…此言当真?”   若是平常,太子必然会答一句,自然是当真。   但无‌奈,小公主的头尖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真的就像是画里头表现‌的这样,太子也不敢肯定了。   小九也真是的,做什‌么要这么实诚,若是未来小公主记事了,这让一个姑娘家‌情何以堪!   旁的妃嫔都是尽可能展示自己孩子好的地方,不好之‌处恨不得死死捂起来,生怕被‌人瞧见了短处,尤其是对着父皇的时候,恨不得夸出花儿来。   偏小九不一样,不但不遮掩,就差没直接指着给他们‌看了。   父子两个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扶了扶额。   另一边。   好不容易等到公主满月,叶朔去看了一眼,发现‌公主虽然没有嬷嬷们‌吹的那么神吧,但也勉强能够入眼了,这才勉为其难,多看了她两眼。   至于最为让人担忧的脑袋,如今一月过去,好歹恢复了一些,总算是没有最初时候畸形的那么厉害了。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怎么才恢复了这一点?”等孩子头骨变硬之‌前,真的能完全转变过来吗?   叶朔表示十分担忧。   叶朔从前以为自己不是颜控来着,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不颜控,而是身边的人都长得好看,所‌以没感觉罢了。   突然多出来一个丑东西,说老实话,叶朔有些不大适应。   一旁的嬷嬷见九皇子愁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乐的直直不起腰来,第不知道多少次回答九皇子:“公主皮肤白,鼻翼小鼻梁骨圆润饱满,且随了娘娘的一双杏眼,将来必然是差不了的。”   “…行‌吧。”嬷嬷眼里出西施,她说啥是啥吧。   叶朔很快就放弃了争辩。   如今他娘已‌经出了月子,如今正在太医和嬷嬷的指导下进行‌产后恢复,看着他娘在房间里头来回走动,叶朔一屁股坐了下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叶朔问道:“对了娘,妹妹的名字是不是还没取?”   除了大公主,其他公主能得皇帝赐名的很少,大多都是娘娘们‌自己取的,所‌以叶朔才有此一问。   提起这个,容贵妃便纠结的厉害。   毕竟她压根没喝过多少墨水,给公主取名字又需要格外的慎重,得好听,寓意也要好,还得显得有文‌化,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其高贵与美好的女子,这就有点为难贵妃了。   贵妃如今都快纠结一个月了,也还没定好呢。   “要不…叫你父皇给取一个吧?”   很显然贵妃也知道自己得宠,区区一个名字而已‌,她压根没想过圣上会拒绝。   现‌实也确实如此,若是贵妃娘开口的话,便宜爹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但是吧,给面子却‌不意味着会尽心,随便给公主指一个名字和翻字典取的压根就不是一个概念。   叶朔想了想,道:“成,这事儿交给我吧。”   对付便宜爹,叶朔格外得心应手,关‌键是还能叫便宜爹感觉不出来。   至于小名的话——   “不如小名就叫尖尖,如何?”叶朔眨着眼睛,问。   贵妃愣了愣:“尖尖?”   这、这是什‌么名字?听起来好奇怪。   “为何要叫尖尖?”   叶朔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因为她的脑袋是尖尖的嘛。”   脑袋是尖的于是叫尖尖,有毛病吗?没毛病!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一整个屋子里头的人都沉默了。   饶是贵妃也忍不住汗了汗,“朔儿,这…这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这有什‌么的。”上辈子某皇帝还叫小猪呢,不也丝毫不影响人家‌出名?   “贱名好养活,所‌以就叫尖尖吧。”   最终,叶朔一锤定音。   容贵妃:“……”   容贵妃忍不住充满怜爱的看了女儿一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女儿交给儿子来养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决定。   但没办法,她答应都已‌经答应了,如今再想反悔却‌是来不及了。   真希望女儿永远都不要知道自己小名的由来……   叶朔回去之‌后,果断又叫邢玉成帮忙写‌了封信。   邢玉成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听完九皇子的叙述之‌后,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震惊。   “当真…要这么写‌??”   叶朔点点头:“写‌你的,其他不用管。”   邢玉成已‌经不敢想圣上看到这封信之‌后的表情了。   另一边,景文‌帝很快又接到了小九叫人送过来的信。   看着看着,景文‌帝的血压就上来了。   这孩子就是这样,远在千里之‌外也能把人给气个半死。   你瞧瞧,他这都给公主取了一些什‌么名字!   太子没忍住也悄悄往信上看了一眼,仅仅只是一眼,就叫太子当场沉默了。   叶美、叶珍、叶珠、叶宝儿、叶富贵……百姓家‌中给孩子取名也不过如此了,用名字来寄托对孩子美好的期许这完全没问题,但、但这未免也太粗俗了些!   希望公主未来变漂亮就叫美,希望公主如珠似宝就叫珍、珠、宝儿,以及这个富贵……   太子没绷住,当即笑出了声。   景文‌帝:“……”   怎么自己这个儿子就跟没读过书似的?但凡他略习得两个字,也取不出这样的名字。   哦,突然忘了,这个儿子确实没怎么读过书来着。   尤其是看到信的尾端,小王八蛋还在那里沾沾自喜,并且准备从这里头挑一个出来当成是公主的名字。   行‌宫到皇宫光是路上就要走上好几‌天,再不抓紧,以自己儿子的那个性子,他是真能管公主叫叶美。   深吸了一口气,景文‌帝大手一挥:“来人,纸笔伺候!”   给孩子取名向来随性的景文‌帝罕见的认真了。   沉思许久,景文‌帝才开始落笔,很快,三个大字出现‌在眼前的宣纸上头。   叶蓁熹。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其中“熹”字更是象征天亮,有光明炽热之‌意。   而“蓁熹”,又与“珍惜”同音,景文‌帝取这个名字的用心程度甚至比大部分皇子都要高了。   看样子父皇心里头确实是对小九取名字的水平嫌弃的狠了。   太子先‌是一怔,继而失笑。   “你去,务必将这几‌个字交到九皇子手上。”   就这样,送信人几‌乎是快马加鞭来到了行‌宫这里。   蓁熹……   勉强还成吧。   “感觉没有叶宝儿好听。”宝儿宝儿,既接地气又顺嘴,多好的名字。   幸好古代不怎么考试,不然光凭这两个字公主的效率都要比别‌人低出一大截来。   叶朔叹气。   一旁的邢玉成欲言又止,满心不解,九殿下是怎么有脸觉得他取的名字比圣上取的好的??   而且…从“蓁熹”二字的笔锋来看,圣上心中当时一定很愤怒吧……   看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字,邢玉成默默擦了擦头上的汗。   然而叶朔才不管那么多,转头就去给妹妹宣布了这个消息。   “从今天起尖尖,你大名就叫蓁熹了。”与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太子一个待遇,公主里头独一份。   叶朔伸手轻轻点了点公主的小脸蛋,笑眯眯的开口。   “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小小女婴哪儿懂这个,就是觉得眼前的人老是摆弄自己难受的很,吭吭唧唧又反抗不过,简直不要太憋气。   在公主彻底哭出来之‌前,叶朔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一旁的乳母识趣的低下头,敢怒不敢言。   而收到这个消息的皇后却‌是差点没把手中的勺子给捏碎。   公主刚出生一个月,还没回宫,皇上那边就赐了名字,叫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再对比自己生下的皇子,已‌经满百天了,皇上却‌是问都没问一声,对比如此强烈,怎能叫皇后不恨?   蓁熹…珍惜……   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在往皇后心窝子里头捅。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罢了。   皇后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回宫的日子再提前一些罢了。   本身她就已‌经遭到了圣上的厌弃,若是再不早点回去这宫里头怕是彻底没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至于贵妃…她恐怕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   圣上今年没有再来园子的意思,她也肯定是要早早就回的。   这么想着,皇后心里头顿时有了主意。   就这样,等到了七月份的时候,皇后提出要离开,如今小皇子已‌经半岁了,若是小心一些,倒也不是不能够移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太医随行‌呢。   小公主尽管才只有百天大,但胜在身子康健,如今已‌经能抬头了,贵妃考虑了一下,倒也没有拒绝。   然而等到了临近出发的日子,却‌突然传来了皇后生病的消息,可是贵妃这边早在几‌天前就把东西给收拾好了。   如今屋子里头都已‌经清空了,来回捯饬实在是麻烦。   “算了算了,皇后不走咱们‌先‌走好了。”如今才是七月份了,天气没那么热,等到了八月份九月份路上怕不是要热死个人。   贵妃压根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皇后实在矫情。   明明身子骨撑不住,还硬要回,现‌在好了吧,把自己给折腾病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急个什‌么劲儿。   等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传完话,望着对方的背影,叶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第100章 回宫   并不是叶朔一定要往皇后身上泼脏水,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叶朔也不好硬说皇后有问题。   他就只是觉得,单独回去的‌话不大安全罢了。   已知‌去年便宜爹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二百人, 园子里头如今还剩下整整八百侍卫。   八百这个‌数字单独看起来挺多, 但如果进行拆分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贵妃再金贵也比不得皇后,皇后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后。   八百人不可‌能说一人一半, 大部分人还是要留下来保护皇后的‌, 启程之日在‌即,想要临时到皇城抽调护卫也来不及。。   所以‌最大可‌能是他娘带三百人回上京城,留下五百人继续守卫行宫, 这种分配在‌表面看起来才合理。   但如果只有三百人的‌话, 其实是不怎么够用的‌。   尽管走的‌是官道,基本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找麻烦,但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旦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比如暗杀一流,三百人委实过于‌匮乏了,根本经不起一波冲击。   到时候十几个‌好手‌埋伏得当,要是一门心思往车厢这里冲, 还是十分有希望能够得手‌的‌。   细分之后兵力‌薄弱,叶朔建议宁愿再等等,也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但是这种事‌情他向来是不会‌跟他娘说的‌,故而叶朔就只是扯了扯他娘的‌袖子, 道:“既然皇后娘娘不走了, 那咱们也不走了, 好不好?”   反正不管怎么说,跟皇后走一起才是硬道理, 八百侍卫一起简直不要太安全。   而且还能防备着皇后这边会‌动手‌,减少一重的‌危险。   小皇子身子孱弱,禁不住折腾,所以‌哪怕皇后跟他娘再不对付,也不会‌在‌小皇子在‌场的‌时候动手‌,但凡波及到小皇子一点皇后娘娘都承受不起。   容贵妃闻言不由得有些为‌难:“可‌是朔儿,东西都已经收拾完了。”   她最喜奢华,宫里头的‌东西也是最多的‌,来回搬运简直不要太麻烦,光这一回宫人们足足整理了七八天才算完。   一想到这里贵妃就不禁犹豫了起来。   叶朔才不管那么多,麻烦总比遇到危险强。   叶朔当即就使出了杀手‌锏:“娘,我这回回去之后父皇肯定又要逼着我读书,你就再让我好好玩一玩吧。”   是皇后娘娘病了,并非他们这边不想走,多么好的‌拖时间的‌机会‌。   这么想着,容贵妃不禁有些心软。   纠结片刻,她无奈道:“…那成‌吧。”   “谢谢娘!”叶朔一个‌激动,给了贵妃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   最近叶朔发现了一个‌新的‌娱乐活动——划船。   就是弄条小船,然后再小船里头铺上厚厚的‌稻草还有被子,往里头一窝,任由小船在‌湖里随波逐流,简直不要太惬意。   一旁的‌邢玉成‌见‌状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九皇子都玩儿一年了,怎么还不觉得腻啊。   旁的‌伴读都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过,每天只要陪玩就够了,但谁知‌道他学‌不到东西究竟有多着急啊!   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直至消失,贵妃失笑摇头:“这孩子。”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只能把搬出去的‌东西给再搬回来了。   当皇后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没把一口牙给咬碎。   她这边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给安排下去了,却不成‌想,贵妃她居然不走了!   皇后之前想着,如若自己临时变卦,那八百侍卫肯定得有一多半留下,剩下那一小半就不足为‌虑了。   黑甲卫里头到底是平民出身的‌侍卫多一些,一个‌个‌恨不得快成‌年了才开始习武,到如今又能有多大的‌本事‌?   跟家族里头从‌小培养出来的‌高手‌完全就不能比。   真正的‌世家大族里头,哪个‌没点底蕴呢?   三百这个‌数字听起来多,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皇后甚至连信都送出去了,如今贵妃的‌举动,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当头棒喝。   以‌贵妃的‌那个‌急性子,既然决定了就肯定是要走的‌,骤然得知‌自己生病不能回了,少不得还要再在‌背后说两句风凉话,嘲笑自己身子骨弱,然后再得意洋洋的‌当着她的‌面离开。   怎么如今,说变就变了?   皇后神‌情抑郁,少不得让人去打听。   结果,原来是九皇子吵着闹着喊没玩儿够,死活要留下。   这个‌九皇子!   皇后听完小太监的‌描述近乎吐血。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计划的‌好好的‌,却败在‌孩子贪玩身上。   都忘了,但凡抓着这个‌机会‌的‌九皇子是肯定不会‌回的‌。   此时皇后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贵妃不能这么无限制的‌纵着九皇子,结果她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足足一个‌月过去了,她这边不提,九皇子那边就不走,贵妃更是管都不管。   天底下怎么会‌有人这么当母亲的‌?!   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拖下去了,皇后没辙,只能宣布自己“病愈”的‌消息。   唉,欢乐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皇后娘娘如果能再“病”久一些久好了……   骤然得知‌这个‌噩耗,叶朔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旁的‌邢玉成‌整个‌人猛地松了一口气,简直对皇后娘娘不要太感激。   终于‌要走了!   出发当天,为‌了保险起见‌,叶朔早早就来到了她娘即将乘坐的‌马车这里。   将马车各个‌部分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   见‌不论是车辙,还是车厢都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叶朔这才松了口气。   还行,看起来还是安全的‌。   伸手‌在‌几个‌重要的‌部件那里晃动了一下,见‌上头的‌零件也没有不该有的‌晃动,放下心来,叶朔这才从‌车身下头钻了出来。   而正好过来的‌容贵妃当即就被花猫似的‌儿子给吓了一跳。   “朔儿!”   “天呐,快快快,小路子快带他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就身上沾了点土而已,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见‌他娘脸上满是嫌弃,叶朔只能不情不愿的‌回去换衣服了。   等叶朔洗干净手‌脚再出来,一抬头,正好看到奶娘抱着妹妹尖尖的‌画面。   如今尖尖小公‌主差不多四个‌月大了,已经能够翻身了,每次翻身的‌时候都会‌把头仰的‌高高的‌,看得出来是个‌要强的‌孩子。   然而每次她即将准备翻过来的‌时候,叶朔就又会‌随手‌把她给翻回去,使得尖尖小公‌主刚刚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小公‌主如今什么都不懂,只会‌傻乎乎的‌跟他的‌手‌较劲,而叶朔每次都是乐此不疲,直到把尖尖公‌主累到再也爬不起来,叶朔那边才会‌心满意足的‌收手‌。   旁边的‌小路子都快看不下去了,觉得九殿下性格实在‌是恶劣,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哦都忘了,九皇子对小皇孙也这样,每回都把小皇孙气的‌哇哇叫,如今对自己的‌亲妹妹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怜的‌尖尖公‌主……   经过四个‌月的‌恢复,小公‌主的‌脑袋总算是变得正常了,如今白‌白‌胖胖的‌,再没了之前磕碜的‌样子,叶朔这才是勉为‌其难,伸手‌抱了抱她。   尖尖还行,算是个‌天使宝宝,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大折腾人,不然的‌话叶朔当真是要有多远跑多远。   叶朔将她抱在‌怀里之后,她也没多大反应,整个‌人又呆又傻,像个‌小傻瓜。   之前的‌时候叶朔还怀疑是不是有问题来着,特意偷摸问了太医。   当即就把老太医给问沉默了,随后经过老太医解释,叶朔才明白‌,这么大的‌孩子还不大会‌闹人呢,自然就显得呆呆的‌,并不是说小公‌主脑子有什么问题。   叶朔这才放下心来。   九皇子伸手‌要孩子的‌时候,奶娘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贵妃一眼,九皇子才几岁,万一把公‌主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却见‌贵妃点点头,奶娘这才松手‌。   叶朔力‌气大,加上婴儿夏衫单薄,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   就在‌叶朔逗妹妹玩儿的‌时候,皇后一行终于‌姗姗来迟。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嗯,起吧。”   视线一滑,皇后很快就注意到了叶朔跟小公‌主。   不愧是武将家里头出来的‌,身体就是好,接连两个‌孩子都这么的‌壮实,若是将公‌主跟自己儿子的‌体质换一换,便好了。   想到孱弱的‌儿子,皇后不免心中一痛。   完全没有跟贵妃寒暄的‌心思,甚至怕贵妃看自己的‌笑话,皇后硬是在‌旁人的‌搀扶下,挺直了腰杆走上了马车。   但其实贵妃哪儿有那么细心,哪儿会‌注意她的‌腰直不直。   一阵风吹过,叶朔嗅闻到空气中传来了淡淡的‌药味儿。   再看皇后生下的‌小皇子,如今已经七个‌月了,身子骨弱到甚至都不能竖着抱,骨头没那么硬,竖着抱久了就变得软塌塌的‌了,在‌大人怀里也不怎么能坐的‌住。   如今已经是盛夏时节了,还在‌拿襁褓裹着,生怕吹了风受了寒。   贵妃从‌前只是听说小皇子身子不大好,今天这还是头一回见‌,不免被吓了一跳。   等到了马车里头,贵妃没绷住,小声说道:“真不知‌道皇后这是图什么。”   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的‌身体都给搞怀了,结果孩子也不怎么健康,这真的‌值得吗?   皇后出身不比她差多少,同样是世家大族的‌嫡女,跟旁的‌需要孩子傍身的‌妃子完全不一样,像她们这样的‌,生孩子就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当真没有那么必要。   皇后不生孩子也还是皇后,她不生孩子也还是贵妃,实在‌是没什么区别。   故而进宫多年贵妃没有身孕也没用过药,她爹娘和哥哥在‌家别提多宠她了,受宠的‌姑娘总是要娇气些,如果不是两个‌孩子自己来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容贵妃当真不一定能吃得了这个‌苦。   虽说两个‌孩子都十分可‌爱,但怀孕生产贵妃还是觉得那是一场噩梦。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这辈子只有朔儿和尖尖这对兄妹就够了。   没有皇子的‌时候也不影响她跟皇后打擂台,贵妃也没觉得自己腰杆子不硬,所以‌她十分不能理解皇后做什么要对子嗣一事‌这么执着,对自己好一些不好吗?   叶朔倒是能够猜到一些,大概率是不甘心吧。   正所谓当局者迷,一旦人深陷局中,便很难看得清楚了。   只是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皇子能够平安长大吧,不然的‌话压上自己全部身家的‌皇后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小皇子在‌一天,哪怕没有资格参与到争夺之中,好歹能给皇后娘娘留下一线希望。   人只要有希望,就不会‌彻底走向极端。   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不大,小皇子如今是皇后娘娘唯一的‌筹码,这种情况下,小皇子将来又怎么可‌能过得自在‌……   就凭贵妃跟皇后的‌关系,叶朔本身是应该高兴的‌,但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毕竟,稚子无辜。   在‌这皇宫里头,孩子也都不再是孩子了。   容贵妃也是同样,若是放在‌之前,她定然要好好嘲笑皇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也就只生出了一个‌病秧子,但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儿女,便不想拿孩子做攻击皇后的‌武器了。   “算了算了,看她如今这副鬼样子,本宫便不跟她计较了。”   贵妃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顾忌着小皇子的‌身子,原本三天的‌路程,队伍硬是走了七天才到上京城。   彼时景文帝在‌忙,压根没亲自到场,只是派了人过来接罢了。   叶朔也不在‌意,便宜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尖尖的‌话,总要让他见‌一见‌的‌吧?   就这样,叶朔抱着小公‌主,直奔勤政殿就去了。   彼时景文帝正在‌跟大臣们商议朝政,这边刚结束没多久,大家伙儿都还没散去呢,就听到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父皇父皇,你在‌不在‌,看儿子给你带什么过来了!”   景文帝和众位大臣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很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小九/九皇子两只手‌提着一个‌什么东西就过来了。   可‌能是有些沉,他过门槛的‌时候憋着一股劲儿才勉强把东西拎进来。   看清楚所谓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景文帝“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101章 逼急   起先大家伙儿听到‌九皇子的声音, 又‌见九皇子如此的兴奋,下意识的以为他‌给‌圣上带什么土特产回来‌了呢。   大家伙儿不约而同的开始寻思,行宫那边能有什么土特产?   结果定睛一看, 原来‌是个婴儿。   小女婴大概四五个月大, 被尚且年幼的九皇子晃晃悠悠拎在手里头,九皇子表情吃力, 仿佛下一瞬就要支持不住, 将这小女婴给‌丢出去了。   算算日子,再‌看看小女婴的穿着打扮,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贵妃刚刚生下的女儿了。   等‌等‌…贵妃生下的女儿?   那岂不就是小公主??九皇子的亲妹妹???   众位大臣猛地回头, 却见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 一把推开椅子,正大步流星的朝着九皇子走去。   “小九,不准动!”往常的时候景文‌帝是不会这么紧张的,但这毕竟是他‌第一回 当面见到‌自己的孩子出于危险之中。   景文‌帝不可能说看到‌了也不管,下意识就叫停道:“快将公主放下!”   怕他‌一个不留神再‌把孩子摔了,景文‌帝如此命令。   叶朔闻言炮弹似的朝着这边冲过来‌的步子猛地一停,手中的小女婴也跟着晃了晃,众人的心也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里。   太子都‌忍不住为年幼的皇妹捏了把汗。   见九皇子站定, 大家伙儿的心也随之定了定。   对了,如果刚刚自己没‌听错的话,便宜爹是叫自己把孩子放下是吧?   叶朔毫不犹豫,直接把尖尖小公主往地上一放——   不出意料, 几乎不会去抱孩子的景文‌帝三步两步上前, 压根没‌多做思考, 直接伸手就把孩子从地上抄了起来‌。   反应过来‌后景文‌帝不禁对自己儿子怒目而视——   地上这么凉,他‌难道就不怕小公主着凉??   也对, 他‌一个小孩,他‌懂个屁!   下一瞬,就见叶朔还嫌不够似的,又‌把来‌的时候的话复述了一遍,那兴奋的模样‌,好像是在介绍什么新玩具一样‌:“父皇父皇,快看!儿子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若是平常的时候,见小王八蛋这么惦记着自己,景文‌帝多少会感觉到‌欣慰,但是现在……   景文‌帝不明白他‌是怎么能把小公主说的跟土特产似的,景文‌帝起先还以为他‌这是给‌自己带土特产回来‌了,然后一个劲儿喊自己看看看呢!   该说不说,将近一年时间没‌见到‌小王八蛋,景文‌帝心里头还是挺惦念他‌的,总觉得他‌不在身‌边,这皇宫似乎是过于安静了。   反观小王八蛋,非但不惦记自己不说,写信也不大准时,经常玩着玩着就忘了,玩累了才忽然想起来‌该给‌自己回信了。   景文‌帝经常接到‌信的时候,通常已经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有的时候甚至都‌还接不到‌回信。   刚刚听到‌勤政殿外头传来‌小王八蛋的声音的时候,景文‌帝承认,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   但是现在…高兴的感觉转瞬之间犹如潮水般褪去,那种熟悉的头疼感再‌次涌上心头。   见他‌刚回来‌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景文‌帝心头不禁梗了梗。   深吸了一口气,景文‌帝尽量平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朔儿,这是妹妹,不是你‌的新玩具。”   叶朔同样‌是一脸无辜:“可是我跟母妃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妹妹的,母妃也同意了。”   然后他‌就是这么照顾的???   所有人,包括景文‌帝在内脑海里不约而同划过相同的念头。   景文‌帝甚至直接说了出来‌:“你‌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   叶朔闻言表情越发无辜:“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他‌竟然还好意思问!   景文‌帝刚准备发怒,结果一低头却看到‌小公主目空一切,自顾自的在那里吐着泡泡。   四个月的婴儿还没‌有什么玩耍的概念,只要不是晚上或者找奶吃以及特别讨厌的人,基本上不会在意究竟是谁抱着自己,哪怕突然换人也无所谓。   见便宜爹说不出话来‌,叶朔还嫌不够似的在那里火上浇油:“你‌瞧,她这不是挺好的嘛。”   这下子,勤政殿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叶朔及时开口:“父皇,你‌抱了好久了,快把尖尖还给‌儿子吧,儿子还要把尖尖带给‌赵娘娘她们看呢。”   时隔一年多,叶朔却也没‌忘了宫里头的三位娘娘。   这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又‌不是他‌拿来‌炫耀的工具!   众位大臣继续沉默,景文‌帝愣了一下后却是抓住了重点:“尖尖?”   “怎么是尖尖?”他‌不是已经给‌公主取了名了吗?   “小名而已。”似是看出了便宜爹的疑惑,叶朔浑不在意的摆手。   直到‌现在,景文‌帝都‌还对自己儿子怀揣有最后一丝希望,于是他‌开口了:“心尖尖的尖尖?”   “不啊,父皇你‌想什么呢,自然是脑袋尖尖的尖尖。”   众大臣:“……”   景文‌帝:“……”   景文‌帝下意识的看向小公主的脑袋,见现在是圆的,而不是真的尖尖的之后,顿时猛地松了口气。   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叶朔那边已经开始伸手去抱自己的妹妹了。   但景文‌帝怎么可能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下意识的就转了个身‌,顺便把手臂下意识的抬高。   叶朔手落了空之后也不气馁,继续追着便宜爹要:“父皇父皇,快把妹妹给‌我。”   就这样‌,众大臣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垫着脚尖去够,一个举着手臂死活就是不给‌。   大臣们表示太热闹了受不了,于是纷纷退场。   结果出了勤政殿,隔了老远都‌还能听到‌里头吵嚷的声音。   众位大臣由衷的庆幸,幸好不是自己的儿子,圣上生的,就让圣上自己头疼去吧!   很‌快,或许是急眼了,叶朔脱口而出:“这可是我妹妹,亲生的!”   听他‌说起这个,景文‌帝当即就笑了:“朕是她父皇,也是亲生的。”论远近程度不比他‌这个做兄长的排的靠前?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个说,叶朔一下子就傻眼了。   “可是明明是我先来‌的!父皇你‌把妹妹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   当真是小孩子脾气,先来‌后到‌有的时候可没‌那么重要。   景文‌帝遂不慌不忙道:“但现在,你‌的妹妹在朕手里。”   ……哇这台词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叶朔诡异的停顿了一下,见事不可为,最终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莫欺少年穷”之后,气冲冲的走出了勤政殿。   他‌来‌的时候还抱着那么大一妹妹,走的时候手里头却是空空如也。   琢磨过味儿来‌他‌那句“莫欺少年穷”是什么意思之后,景文‌帝不禁啼笑皆非。   “这小九……”   叶朔这一走整个勤政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景文‌帝之后还有事情要处理,原本是想把小公主交给‌王自全的,结果发现小公主傻乖傻乖的,基本不怎么吱声。   景文‌帝想了想,最终将小公主放到‌了自己的膝头。   一旁的太子:“……”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过了一会儿,王自全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小公主如今还不到‌五个月,不能够久坐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正好景文‌帝批奏折也批的累得慌,索性直接将小公主抱了起来‌,然后在殿内走了两圈。   王自全心中惊骇自知不用多提,随后他‌心中不禁感慨。   有这两个孩子,贵妃未来‌怕是无忧了。   另一边,见儿子晃了一圈之后,怀里头那么大一尖尖,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过出于对儿子的信任,贵妃也没‌多想,只是随口问道:“尖尖呢?”   从前贵妃还各种瞧不上这个乳名,如今渐渐也都‌叫习惯了。   叶朔耸肩:“被我留勤政殿了。”   贵妃闻言忍不住呆了呆。   勤、勤政殿??   “朔儿你‌也真是的,怎么能把尖尖丢到‌那里。”贵妃压根没‌听说过皇帝还会带孩子,下意识的就以为是自己儿子硬塞给‌圣上的,遂嗔怒的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算了,我还是去把她给‌带回来‌吧……”   见他‌娘明显误会了,叶朔赶忙阻拦:“别啊。”   叶朔冤枉死了:“什么叫我硬塞,明明是父皇死活不肯把尖尖还给‌我。”   圣上、自己…不肯还??   怎么所有的词贵妃都‌知道什么意思,组合起来‌她却一下子就迷惑了。   贵妃将信将疑:“当真?”   叶朔肯定的点头:“当真。”   这一刻,贵妃仿佛做梦一样‌。   直到‌傍晚的时候,景文‌帝更是亲自将小公主送了回来‌,顺便在秋吾宫用了晚膳。   贵妃下意识的用目光检查了起来‌,女儿四肢都‌还是完好的,竟然真的没‌事儿!   若是景文‌帝知道,在贵妃心里头自己这个当爹的还不如小九靠谱,不知道心里头会作何感想。   可惜,景文‌帝不知道。   听闻这个消息,尽管妃嫔们从前口口声声说已经麻木了,但此时还是不免心神震动。   贵妃当真是好福气,生了这样‌一对儿女,偏偏这对儿女一个比一个受宠,你‌说气不气人!   然而叶朔才不管那么多,多多争取福利才是最要紧的。   景文‌帝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的重男轻女了,论重男轻女,谁又‌能比得过封建帝王?   从前的时候景文‌帝从来‌不认为公主能越过皇子去,公主迟早是要嫁出去的,而皇子才是大周的未来‌,是要传承叶家血脉的,皇子理所当然要比公主金贵些。   然而尽管如此,在看到‌小九跟尖尖相处的画面时,景文‌帝最终还是绷不住了。   真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身‌为兄长不保护妹妹也就罢了,怎么能像他‌似的,怎么能这样‌?   尖尖才几个月!   就这样‌,在叶朔习惯性的把手抵在小公主的后背,任由小公主如何用力也无法顺利翻身‌,只能小乌龟似的在被褥上划拉,叶朔简直乐的不行。   结果他‌还没‌笑几声,景文‌帝“啪”的一声就给‌了他‌手背一下。   说实话,能在这种事情上面把一个皇帝给‌逼急了,某种程度上来‌讲当真是相当厉害了………… 第102章 靠谱   景文帝这一下虽然没怎么用力, 但也还是疼的。   叶朔嗷的一嗓子‌就跳了起来:“爹你干嘛打我!”   他捂着手臂,满脸控诉。   景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怎么还有脸觉得委屈的?   景文帝是重男轻女不假, 但同时‌他也十分的大男子‌主义。   不会将家业交给女儿,自然就不会想着去让公主去做什么。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公主和亲是理所当然, 但其实他膝下并没有一位公主被‌送去和亲。   这种事情, 还是能避免就尽量避免,避免不了的话‌那就再说。   景文帝不会将重担交给公主,在景文帝眼中, 公主就只需要给疼着宠着, 然后就等着到了年‌龄,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成了。   在景文帝心里头‌兄长‌保护妹妹也是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仿佛天理伦常一样正常,理应如此。   旁的有妹妹的皇子‌无一不是让着妹妹,像小九这样上来就对妹妹下“毒手”的,景文帝简直闻所未闻。   “她多大你多大,下手没个轻重的,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还有贵妃也是, 没见‌小公主翻身都困难了,都不知道管管的吗?   都是自己的孩子‌,手背那也是肉啊,景文帝怎么可能说不心疼?   就算从前不心疼, 现在看到小公主在她兄长‌手里头‌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不免心疼了。   但其实容贵妃又不是个傻的, 小公主真难受了她难道会看不出来?   朔儿平日里看似荒唐, 实则十分有分寸。   而且兄妹两‌个打打闹闹这不是很正常的么,叫容贵妃看来, 冷冷淡淡客客气气才不正常,都不像是一家人。   那样就只能证明做兄长‌的压根没把妹妹放在眼里,说是谦让,其实也不过是将妹妹当成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   就好像对宠物,没有放在眼里头‌才没有脾气。   所以贵妃这才一直没管过。   那边叶朔看了看自己的手,寻思自己刚刚也没怎么用力啊,怎么便宜爹就急眼了呢?   再说了,尖尖的到来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逼的他不得不早早为尖尖的未来做准备,还不准让他收点利息了?   疼她爱她也不意味着处处都要让着她。   于是叶朔想了想,道:“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句话‌?”   小王八蛋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景文帝蹙眉:“什么?”   叶朔一脸深沉,“如果‌弟弟妹妹不是拿来玩的,那将毫无意义。”   景文帝:“……”   “叫你玩,朕叫你玩!”   反应过来后景文帝彻底忍不住了,从王自全手里头‌夺过藤条就要抽他。   等等。   为什么王公公现在会自带藤条啊!   “爹爹爹,手下留情啊爹!”   然而景文帝此刻已经被‌他刚刚的谬论给气了个半死,怎么可能会停下。   等景文帝第二天从秋吾宫离开的时‌候,心里头‌那个担忧啊,简直别提了。   此刻在他眼里头‌尖尖投生到贵妃肚子‌里头‌都已经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来受难的了。   怎么会有这么重男轻女的母妃和性格这么恶劣的兄长‌啊!   景文帝脑子‌里很快就上演了一出自己不在时‌候小九又该是如何‌欺负她、以及贵妃在一旁冷眼相待的画面‌了,心头‌不禁生出了淡淡的怜惜之意。   可怜的尖尖……   另一边。   等便宜爹走了之后,叶朔这才痛痛快快的rua了一把妹妹。   四‌五个月的尖尖本身就傻呆呆的,刚起床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不论怎么rua她她都不会生气,等小可怜反应过来准备生气的时‌候,叶朔那边早就提前收手了,所以基本上不会翻车。   小公主要哭不哭,十分的可怜。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奶娘眼中不是虐待又是什么?   旁的婴儿基本上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一个婴儿而已,不睡觉她还能做什么?   但九皇子‌偏偏就是不许。   白天睡多久他都要管,实在不行还会将睡梦中的公主吵醒,惹得一旁的奶娘都敢怒不敢言,尤其的心酸。   但其实叶朔也不想的,没办法,谁叫尖尖如今还是待在他娘的房间‌里头‌,晚上如果‌睡不了整觉这也太折腾人了吧?   小婴儿要是不控制着点,困了就睡她怎么可能会养成睡整觉的习惯?   叶朔还觉得在自己的培养下尖尖可以一宿都不醒特别的有成就感‌呢。   不过很快叶朔就没有功夫理会这些小事了。   如今他已经回到了上京城里头‌,那么后手的事情,也是时‌候该安排起来了。   就是怎么安排联系外祖父,这事儿倒是成了问题。   这个结果‌是叶朔深思熟虑,仔细衡量得出来的。   不然的话‌纵然叶朔有再大的本事,他如今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连这皇宫都出不去,实在是施展不开。   这件事就只能看看能不能从外祖父那里下手了,从这些年‌他娘话‌里话‌外可以看出来,外祖父那边应该是稳的。   不然如果‌要是真等到他出宫建府的那一天,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他跟尖尖相差九岁,他十六岁出宫建府,彼时‌尖尖都七岁了。   七岁看起来还很小,完全都还是个孩子‌,但这可是在十四‌岁定亲,恨不得十六岁及笄之后就马上成亲的古代。   尽管照着便宜爹的这个架势,如果‌不出预料到时‌候应该会多留尖尖两‌年‌。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如果‌,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如果‌上。   叶朔要的是一个万无一失的结果‌。   而想要在朝堂上能够有一席之地,到能够左右皇帝决定的地步,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像是太傅和何‌相这样的老臣肯定是不能动的,一旦动了便宜爹那边立马就会有所察觉,便宜爹这个皇帝可不是吃素的。   叶朔就不信便宜爹养了那么多暗卫,能不知道底下皇子‌的那些小动作。   叶朔从不小瞧任何‌人,况且叶朔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能够撬的动这帮子‌重臣。   没有足够的利益,叶朔纵使手腕通天,人家也不肯为自己办事啊!   那帮子‌人多精明啊,一不留神说不定还不等他玩弄别人,就先被‌别人给玩死了。   而李聿恒叶朔也没打算动,哦对了,忘了说了,因着他娘突然有孕,回宫的事情自然就被‌耽搁了。   又怕他们‌这边太着急,着急把素心素秋打发出去会叫李聿恒和章远看轻,他娘硬是将两‌个姑娘留到生产前两‌个月,这才送两‌人出嫁。   仪仗队当时‌是从行宫里头‌出发的,虽说不似真正的贵人那样极尽风光,但当时‌也极为体面‌。   因着经年‌积累下来的主仆之情,贵妃更是给了两‌人不少的添妆,从素秋如今时‌不时‌传过来的书信看,她与章远的婚后生活应该还不错,字里行间‌时‌不时‌透露出小夫妻两‌个新‌婚燕尔的甜蜜。   至于素心,叶朔没有刻意关注过,但素心是个目的性很强的姑娘,人也聪明,想来应该是也不差的。   当初叶朔就说过不需要李聿恒的效忠,如今自然也不会改口。   素心成亲跟尖尖的未来完全就是两‌回事,多一个李聿恒不多,少一个李聿恒也不少,实在是没那个必要。   况且对李聿恒这样的人来说拿恩义要挟就只能适得其反,他心甘情愿报恩那才叫报恩,不然就是结仇。   叶朔思来想去,觉得唯一能不叫便宜爹察觉到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重头‌开始培养。   从零做起,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便宜爹也绝对想不到,因为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干,成本太高,而且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而叶朔需要做的,就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所以时‌间‌对叶朔来说才会那么的重要。   等十几年‌过去,这群人在朝堂里头‌站稳了脚跟,应该能够刚好赶上尖尖出嫁的年‌纪。   到时‌候不论尖尖想要嫁给谁,亦或是一辈子‌不嫁人,都可以自由选择,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只是用这种办法的话‌就不能走科举这条路了,第一叶朔没那么大本事,培养那么多状元出来。   要知道状元可是全国科举第一,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叶朔聪明的都不在少数,让他自己考兴许还能行,但要是叫他自己培养,还要培养不止一个,打死叶朔叶朔都做不到。   第二即使是真有那么多人考上了状元,状元能够一路扶摇直上的,也还是少数。   层层筛选之下,几率比中彩票还低,所以说这个方‌法完全不可行。   但叶朔作为一个现代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有优势的。   他打算用自己所学,走技术流,依靠科技把这些人的官职硬堆上去。   叶朔之前在便宜爹眼皮子‌底下那么久,到底也不是白给的,自然知道便宜爹每天都在头‌疼什么。   便宜爹操心要操心的无怪乎也就那么几样,自然灾害的话‌就洪水水利,干旱的话‌就引水灌溉,民计民生就纺织机械,甚至是精盐提纯,想提升军队战斗力的话‌那就是□□改造,冶铁技术以及钢铁冶炼。   这些都是叶朔深思熟虑,衡量过之后发现以如今这个情况基本上都能够实现的。   不仅仅只是尖尖的婚事而已,还能够造福百姓,完完全全就是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叶朔也不在乎最后这些功绩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大家都好那就成了,叶朔所求,也不过只是安稳的生活罢了,要是真落到他头‌上反而麻烦不断。   当然,以上这些只针对尖尖的自由选择问题,仅仅只是能够叫她自由选择自己的夫婿罢了。   若是实在是倒霉,落到了和亲的下场,光有这些人在背后支撑却是远远不够。   到时‌候就是与整个大周为敌,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还需要一样决定性的东西——   粮食。   不论到什么地方‌,什么朝代,粮食都是一个国家的命脉。   拿粮食换区区一个公主,自然是无往不利。   杂交水稻的原理叶朔清楚,况且杂交水稻里头‌的雄性不育系、雄性不育保持系以及雄性不育恢复系,三者的筛选直到现代也基本全靠人工,外祖父手底下什么不多就兵多,下血本的话‌应该还是能搞出来的。   但是没配套的肥料也没用,尤其是没有不可或缺的氮肥,杂交水稻也还是产不了那么多粮食。   农业与科学技术的发展向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只有科技水平达到了,农业水平才能跟着提升。   肥料这种东西听起来简单,但制作起来却是不易,尤其是其中的氮肥,需要合成氨技术,叶朔知道原理,但根本造不出来,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凡能攻破合成氨技术,那飞机大炮也都能做出来了,也就不再需要粮食了,直接横推其他两‌国就行了,还和什么亲啊。   即使是到了现代,也都有好多国家需要靠进口才有化肥用,更别提现在了。   不过如果‌仅仅只是让粮食产量稍微提升一些的话‌,叶朔还是能够做到的。   实在不行,就看看此处有没有对应南美洲的板块,到时‌候挖点土豆之类的东西过来也能解决粮食问题。   以及历史上让古人惊为天人的占城稻,如果‌这里也有占城的话‌。   方‌法有很多,只要其中一种能够视线,那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这中间‌甚至不需要叶朔多操心,只需要将自己所学传授出去就行了。   只要外祖父那边有一个靠谱的人能够跟自己合作就成。   对方‌出人他出知识,这样尖尖和外祖父家的危机就都能彻底解了,以后不论是谁上位就都不用担心了。   这事儿绝对是所有环节里头‌最简单的。   他有一个身为镇国公的外公,六个骁勇善战的舅舅,以及足足十八个表哥,总不至于说自己有那么倒霉,一个可靠的人都找不着……吧?   不可能的啦。 第103章 成功   叶朔现在十分犯难, 究竟该想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跟外公一家有‌接触呢?   就以便宜爹那个态度,感‌觉够呛啊。   但其实叶朔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他外祖父也同样在因为见面的事情而‌努力, 只不过目的不一样罢了。   眼‌见贵妃再‌次有‌孕,镇国公府所有‌人都盼着呢。   按照宫中传统, 后妃有‌孕是可以召母亲来小住的, 镇国公上下寻思上次不许,这回圣上总该同意了吧?   结果娘娘压根没回,直接在行宫就生了, 而‌且还生的是个公主。   这让堪称和尚庙的镇国公府上下当即就是一个震荡。   镇国公家的风水倒也还没毒到那个份上, 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姑娘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庶出‌,一个嫡出‌都没有‌。   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即使再‌喜爱孙女,也不可能真把庶出‌的姑娘当成是嫡出‌养,不然儿‌媳就算再‌大度,也该不高兴了,所以疼爱什么的,也都是有‌限度的。   将心比心, 因着老两口的克制,镇国公的儿‌媳们‌反而‌会对这几个庶女们‌格外的优待,心中那丝芥蒂,便也都跟着散了。   所以其实这些庶女跟嫡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都是当嫡出‌养着的。   镇国公虽说‌面对朝堂上曲折拐弯的事情脑袋缺了根弦, 但他有‌一点好处, 就是不轻易插手‌儿‌子‌夫妻之间的事情,儿‌子‌跟妻子‌之间的事情统统都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除非是两人闹到他跟前了, 他才会去跟魏老夫人一道去管一管。   镇国公上下那么多人,这么多年也没闹出‌什么矛盾,就是因为镇国公一碗水端的平,从‌不偏帮儿‌子‌,谁有‌理听谁的。   大部分情况下是儿‌媳妇有‌理,所以……   但贵妃明显不一样,镇国公六个儿‌子‌就只得了这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没有‌偏爱?   有‌偏爱镇国公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整个镇国公府上下也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六个儿‌子‌不必多说‌,从‌小就是跟妹妹一道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六个儿‌媳的话也对这个小姑子‌格外的有‌好感‌。   没办法,谁叫贵妃娘娘长得好看呢,顶着那么一张脸跟那么一身皮肉,叫人对着她的时候情不自禁就放软了心肠。   而‌且小姑子‌脾气是大了些,但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也从‌来不会在背后搞事,能够遇到这样的人家,当真是一种幸运。   当初贵妃娘娘入宫的时候,六位哥哥神‌经粗大尚且没有‌感‌觉到什么,六位嫂嫂却是在背后狠狠哭了一场。   一想到这么单纯的一姑娘要去那吃人的地方,六位嫂嫂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背靠镇国公府,背靠镇国公和底下这群侄子‌,小姑子‌不论到哪里都吃不了亏,怎么圣上偏偏要横插这一杠子‌?   这世上镇国公府唯一力不能及的就是皇家,而‌以小姑子‌跟公爹如‌出‌一辙的耿直性子‌就注定‌了她不适合那里。   只是这种事六位嫂嫂心里头清楚,却万万不敢跟丈夫说‌。   以至于贵妃出‌嫁之后镇国公府好一阵愁云惨淡,搞得六位哥哥莫名其妙,以至于六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究竟是自己妹妹,还是自己妻子‌的妹妹。   起先不断从‌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确实证明了六位嫂嫂担忧非虚,短短三‌年间小姑子‌就获升了贵妃,荣宠不断。   但她们‌却看出‌了这花团锦簇之下隐藏的东西‌,并且狠狠为小姑子‌捏了把冷汗。   好在九皇子‌出‌生之后得了圣上的宠爱,情况才有‌所好转,六人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如‌今贵妃娘娘得了个公主,全家欢腾自是不必多说‌。   这可是货真价实,从‌贵妃娘娘的肚皮里生出‌来的姑娘!   在这样的环境里头,镇国公同样也是日日期盼,早上也盼,晚上也盼。   魏老夫人更是一早就做好了进宫探望的准备。   结果……   全家人等啊等,等啊等,从‌贵妃怀孕等到公主出‌生,又从‌公主出‌生,等到了公主满月。公主如‌今百天都过了,马上半岁了,再‌等等两个孩子‌就该成亲了,镇国公实在是坐不住了。   期间镇国公不知道递了多少次牌子‌,魏老夫人更是不辞辛苦,都打算坐马车去行宫了,但无一例外,都被景文帝给驳回了。   景文帝就一个字——拖,亦或者转移话题。   景文帝不紧不慢、各种迂回的样子‌,终于把镇国公给彻底逼急眼‌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这回一定‌要见到女儿‌不可!   哪怕见不到女儿‌,能见一见外孙外孙女也是好的啊!   “圣上,您就答应老臣这一次吧!让老臣有‌生之年再‌见一见颜儿‌,亦或者是九皇子‌跟小公主也成啊!”   听他第不知道多少遍提起这事儿‌,景文帝也头疼啊。   寻常臣子‌他这边婉拒一次对方就知道什么意思,不会再‌提第二次了,怎么这镇国公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谁家姑娘出‌嫁了还天天吵着要见姑娘的?   贵妃这还是嫁到了宫里头,这要是嫁到了外头,镇国公一家怕不是直接把逼着女婿在镇国公府里头住下了。   景文帝下意识的还想使出‌老一套,结果这回镇国公死活就是不肯吃这一招了。   毕竟再‌怎么缺根弦,也不能几年了还琢磨不过来味儿‌。   见圣上还是不同意,镇国公不禁悲从‌中来,心里头难受的不行,竟是直接跌坐勤政殿的地板上直接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这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怎么还就死活见不着第二面了呢?   圣上不准他一家再‌去边关打仗,一点一点夺了他的权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女儿‌也不叫他见。   越想越觉得伤心,镇国公哭的越发厉害了,仿佛要将自己心中的难过统统发泄出‌来一样。   景文帝和一旁的太子‌都惊呆了。   说‌真的,太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别说‌太子‌了,景文帝难道就见过了吗?   镇国公毕竟是堂堂国公,饶是景文帝也不好怠慢,赶紧起身去扶他起来:“镇国公,先起来,地上凉。”   镇国公如‌今整个人都崩溃了,一时间情难自抑,哪儿‌是那么容易说‌起来就起来的。   镇国公死死抓着景文帝的手‌臂,说‌出‌来的话可谓是字字泣血:“圣上,老臣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圣上的事,圣上为何、为何……”为何连女儿‌都不叫他见啊!   镇国公不能理解,自己仗也打了,力也出‌了,甚至圣上刚登基时最不受人待见、最讨人嫌的讨债的活儿‌他都干了,就差没把一条老命都给大周了,却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有‌的时候软刀子‌杀人才最狠。   感‌受到胳膊那里传来的痛意,景文帝张了张嘴,一时间突然说‌不出‌话来。   凭心而‌论,镇国公说‌的一个字都没错,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对不起大周的事。   甚至景文帝心底最深处也都清楚,镇国公一家并未有‌反心,不然他也留不了对方到现在。   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好像你时时刻刻跟一头老虎住在一起,老虎说‌他吃素不吃人,但你就真的能放心吗?   镇国公没有‌谋反之心,却有‌动摇他皇位的能力,于镇国公而‌言这便是他最大的罪。   可毕竟景文帝还记得对方的功绩,更记得自己登基之后面对空虚的国库,以及先皇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是镇国公协助他才稳定‌住了局面,故而‌景文帝就只是想方设法夺了他的权,而‌没真的杀了他。   剩下不论换成是哪个皇帝,定‌然不会这么心软。   而‌不叫他跟贵妃接触,亦是因为景文帝对这样的局面十分满意,当真不愿再‌起波澜。   只是当景文帝瞥见镇国公发间丝丝霜白、以及失声痛哭的模样时,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心软了。   正‌如‌镇国公所言,他如‌今已经老了。   尽管镇国公府还依旧繁茂,但镇国公本人却早已不比当年。景文帝犹记得当年,他手‌握重权、春风得意的模样。   最终,景文帝妥协了。   “…成吧,三‌日后,朕便安排让魏老夫人进宫。”   听闻此言,老泪纵横的镇国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多谢圣上体恤!”   天呐!待会儿‌就回去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   早知道哭有‌用他早些年就用这一招了。   望着镇国公离开时欢天喜地的背影,景文帝颇有‌些心酸,半晌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对于小九那边,景文帝还是有‌些在意的。   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景文帝从‌来没有‌对哪个儿‌子‌这么上心过,自然不想看到什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于是等批改完奏折之后,景文帝就这样来到了叶朔的面前。   此时叶朔还在发愁,要不要再‌偷偷溜出‌宫呢,结果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便宜爹神‌情不辨,语气状似轻松,然后张嘴问了一句:“朔儿‌,朕记得你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你外祖父是什么样,正‌巧你外祖父最近有‌空,你也到了该习武的年纪,不如‌朕将你送到镇国公府小住几天,如‌何?”   妈耶,真是一瞌睡马上就有‌人送枕头!   听到这话的时候叶朔都惊了,甚至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祈祷,不然这转机也不能来的这么及时。   但随后,几乎是瞬间叶朔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以便宜爹的性子‌,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这茬,巴不得把他和外祖父一家隔离的越远越好。   便宜爹突然转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   越是迫切,就越是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有‌的时候话一定‌要反着说‌。   电光火石之间,叶朔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不去。”   “大夏天的都快热死人了,我‌在宫里头待的好好的,干嘛要出‌去啊。”   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看小九似乎对镇国公这三‌个字全然无感‌,景文帝愣住:“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外祖父?”   “你难道不喜欢你外祖父?”   “为什么?”   啧,便宜爹果然是受刺激了,从‌前哪儿‌会说‌这么多。   叶朔一脸纳罕:“不是说‌外祖父是武将吗?”   景文帝不解:“武将又如‌何?”   叶朔列了咧嘴,偷偷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是怕被贵妃听到,确认贵妃不在之后,叶朔纠结半晌,最终极其小声的吐露出‌了两个字:“粗俗。”   他一身骄肉贵、锦衣玉食的皇子‌,哪儿‌能跟那等粗人待在一起?   “还有‌那么多舅舅表哥,听说‌都是满身的肌肉可难看了,我‌可受不了,我‌才不要去呢。”   注意到自己儿‌子‌眼‌神‌流转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嫌弃与不在意,再‌联想到镇国公今日在勤政殿上发染霜白,为了见女儿‌外孙和外孙女一面低声下气,以至于失声痛哭的画面,以及镇国公每年都会递牌子‌,但年年被自己拒绝时候那难掩失落的眼‌神‌……   景文帝脑子‌“嗡”的一声,当即就炸了。 第104章 绝望   大约是‌两者对比过于强烈, 看着儿子浑不在意的凉薄的样子,景文帝的心‌都跟着凉了半截。   “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那可是‌你嫡嫡亲的外祖父!!”   叶朔:“……”   哇, 便宜爹可真够可以的, 这个时候想起来‌镇国公‌是‌他外祖父了?   不过想想也是‌,古人最重孝道, 便宜爹对怎么对镇国公‌是‌一回事, 他这边要是‌也这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简而言之就‌是‌,我能做, 但你不许做。   看样子今天确实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然的话便宜爹的情‌绪起伏也不能这么大,叶朔总觉得他今天隐隐有点帮外祖父说话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景文帝的突然爆发,使得叶朔有些措手不及。   但叶朔是‌谁?他的反应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   “难、难道不是‌么?”从一个小孩子的视角出发,叶朔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茫然。   “爹你为何这么生‌气,是‌儿子说错什么了吗?”   “可、可是‌…太傅他们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啊……”   这事儿还‌真不是‌叶朔撒谎,太傅他们几个都是‌文臣之首,文臣素来‌瞧不上只有一把子力气的武将, 哪怕他们已‌经十分克制,可言语之中难免会在不经意间带上几分轻视出来‌。   当然,太傅他们说的只是‌那些不讲究的普通武将,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镇国公‌。   但在一个小孩子眼里, 外祖父=武将=粗俗, 这个式子有问题吗?完全没问题吧?   “听说武将动不动就‌会跟人动手, 还‌不爱干净,儿子…儿子还‌是‌更想跟文雅一点的人打交道……”上来‌就‌打赤膊、一身汗臭味儿的, 这谁能受得了?   听完叶朔的话之后‌,景文帝犹如当头棒喝。   是‌了,他怎么忘了,上位者对镇国公‌是‌个什么态度,底下的人自然会有样学样。   尤其是‌这还‌不是‌寻常小事,事关兵权,众臣都是‌讳莫如深,加上文臣与武将的关系,太傅他们能说出来‌什么好话那才是‌奇怪了。   而现在小九被太傅他们日日教导,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觉得镇国公‌不好。   如今小九这副反应是‌大家共同推动的结果,包括自己在内,其实也是‌推手。   景文帝是‌想让自己儿子跟镇国公‌一家疏远来‌着,但绝对没想过要叫他变得六亲不认。   在跟镇国公‌一家的关系上头,小九被教育的很好,但他茫然冷漠、对待镇国公‌仿佛像是‌对待可有可无陌生‌人的样子却还‌是‌让景文帝的心‌跟着狠狠一颤。   血缘不论在哪个时候都是‌相当重要的一根纽带,叶朔这番表现就‌十分不正常。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这么下去‌肯定要出大问题!   很快,景文帝心‌中便已‌有了决断。   “不成,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原本景文帝只是‌小小的试探了一下,现在他是‌真的有了这种心‌思。   叶朔也不着急应,活脱脱把一个不愿意去‌外公‌家的小孩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叶朔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小的时候他有个小伙伴听说自己暑假要被送到乡下老家就‌这样。   “不去‌不去‌,天这么热我才不要去‌跟人学武!”   景文帝差点忘了,这孩子还‌苦夏来‌着。   但他越是‌这样景文帝就‌越是‌铁了心‌要把他给送走。   但也不能送走太长时间,至多小住十天吧,到时候再把人接过来‌。   就‌这样,在叶朔的“哭闹”声中,景文帝丝毫不动摇,十分冷酷的转身就‌走。   叶朔:“…………”   叶朔没忍住,在便宜爹彻底离开秋吾宫后‌乐出了声。   就‌说了吧,便宜爹说好糊弄也好糊弄,说不好糊弄也不好糊弄,只要掌握了技巧,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这样,三天后‌,魏老夫人进到宫里头来‌,还‌不等‌叶朔见到外祖母一眼,就‌被景文帝迫不及待打包去‌镇国公‌府进行劳动改造去‌了。   做戏做全套,反正还‌有十天呢,也不急于这一时。   于是‌叶朔想方‌设法,从中途跳车了。   尽管知道自己儿子不可能会这么老实,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景文帝的脸色还‌是‌控制不住变绿了,并‌且毫不犹豫将叶朔到镇国公‌府小住的时间又往后‌延长了两天。   景文帝甚至还‌下了死命令,叫随行的侍卫们无论如何也要在午膳之前找到他,并‌且绑也要把他绑到镇国公‌府。   叶朔暂时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乐疯了。   与此同时,镇国公‌上下也都接到了九皇子即将下榻镇国公‌府的消息。   镇国公‌听完太监的通报,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精神了起来‌。   起先他还‌在因为魏老夫人能够进宫探望女儿,而自己却不行而抑郁不已‌,现在好了,九皇子要来‌了,镇国公‌一下子就‌感觉被安慰到了。   虽然见不着女儿镇国公‌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但能见到外孙子镇国公‌还‌是‌颇觉安慰。   没想到这回圣上竟然如此通情‌达理,不止让魏老夫人进宫见了贵妃,还‌派九皇子过来‌探望。   其中一两位嫂嫂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过倒也没多想,赶忙让下人们去‌把镇国公‌府邸里头最好的院落给收拾出来‌,准备给九皇子用。   整个镇国公‌上下顿时忙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镇国公‌连忙招呼道:“平儿,你且看你那些兄弟都在哪儿,赶紧把他们给老子叫回来‌!”   下次见面不知道要多久了,趁着这个功夫镇国公‌打算让孙子们都认认人,省得表兄表弟的,到时候都不知道谁是‌谁。   而那个叫魏平的闻言,忍不住弱弱道:“祖父,我是‌您孙子……”这老子老子的,不是‌喊差辈儿了么?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结果老镇国公‌虎目一瞪,那个名‌叫魏平的黑面少年‌一个哆嗦,随后‌夹着尾巴就‌跑了。   “祖父您别生‌气,我这就‌去‌喊人!”   就‌是‌吧,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魏平抓了抓脑袋,把整个镇国公‌府都给翻遍了,也就‌只找出了五六个兄弟,剩下的看样子都出去‌了,都不在府上。   没办法,魏平只能号召这五个兄弟,跟自己一道出发去‌府外找人。   见其中一个小堂弟如今还‌在打瞌睡,魏平没忍住,直接一巴掌就‌盖到了他的脑门上,把小堂弟嗷的一嗓子就‌给打清醒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我跟你说,祖父可是‌格外的重视这位素未谋面的小表弟,要是‌迟了,你就‌等‌着吧!”   魏光呲牙咧嘴的捂着脑袋,原本张牙舞爪还‌想打回去‌来‌着,但听对方‌提到祖父,立马就‌蔫儿了。   算了,挨堂哥这一下不算什么,祖父揍人太狠了,实在是‌顶不住。   就‌这样,五个人只好带着仆从,兵分五路去‌找人。   其中年‌纪最小的魏英如今才十岁,换到别的人家家里人大门都不怎么叫出,生‌怕在外头磕了碰了的,但在魏家才没有那么多顾忌,孙子辈的一水儿都是‌从小就‌摔摔打打的,六七岁的时候就‌在外头玩耍的比比皆是‌。   镇国公‌府孩子多,养的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临走的时候魏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随口道:“对了七哥,大哥哥如今也在府上,你怎么不去‌叫他?”   然而魏平只是‌憨,他又不是‌傻。   全家上下谁敢轻易踏足大哥的院子里头啊。   遂魏平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整个人更是‌连连后‌退:“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魏光琢磨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大哥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冷不丁抖了抖,立马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算了算了,大哥虽然好使,但却是‌凶的很。   还‌是‌不要轻易去‌打扰他的为好。   很快魏平兄弟六个鱼贯而出。   然而没多大一会儿,魏平等‌人口中的大哥,也就‌是‌长房长孙魏温在自己院子里头还‌是‌感觉到了今日镇国公‌府与平常的不同之处。   从窗户这里看过去‌,外头来‌往的丫鬟仆从们明‌显比平日里头多出不少。   魏温怔了怔,随即就‌将自己身边的小厮给招了过来‌。   可能是‌平日里头帮着擦屁股的时候太多了,魏温几乎是‌下意识的,张嘴就‌来‌了一句:“可是‌家里头又有谁闯祸了?”   这么热闹,家里头肯定是‌有客人来‌了。   而以镇国公‌府如今这个处境,几乎是‌不会有人主动上门的,只除却一种情‌况——   家里头又有哪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把人家的孩子给打了,然后‌人家的父母找上门来‌了,于是‌镇国公‌府不得已‌留人家吃一顿饭,席间哪个房里头孩子闹出来‌的事儿,哪个房的人给人家父母赔罪。   弟弟们打人,被人家找上门来‌,爹娘、叔婶请人家吃饭、赔礼道歉,然后‌过一段时间,继续弟弟打人,被找上门,然后‌镇国公‌府赔礼道歉……   这样的轮回都不知道持续多少年‌了,魏温已‌然麻木了。   三天两头就‌上演这么一出,单单是‌赔礼道歉,每年‌镇国公‌府都要花一大笔银子出去‌。   幸而先皇在世的时候,祖父连年‌征战置办的家底比较丰厚,而他娘和婶婶们又颇懂经营之道,不然整个镇国公‌府怕是‌都不够赔的。   府上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活泼好动,精力旺盛,这种情‌况若是‌放在以前,大不了让他爹或者几位叔叔把他们带到边关去‌,在边关待一段时间就‌老实了。   但现如今,不光是‌他爹,就‌连几位叔叔也渐渐受限,不准外出带兵了,家里头那些小兔崽子们的精力无处发泄,可不得就‌这么慢慢耗着么。   不过很快,小厮的回答让魏温有些意外。   竟然不是‌谁又闯祸了。   而是‌九皇子要下榻镇国公‌府了,并‌且听传旨太监的意思,说是‌还‌要小住一段时间。   小厮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大公‌子必然会十分高兴,结果没成想,他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喜色。   小厮是‌从小跟在大公‌子身边的,言语间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张嘴便问了出来‌:“公‌子,九皇子要来‌了,你不开心‌么?”   魏温:“……”   开心‌?他有什么好开心‌的。   自己这位小表弟的名‌声,他又不是‌没听说过,听说也是‌顽劣的厉害,当今圣上都管不了的那种。   左不过是‌又多了一个闯祸精罢了,老天爷难道是‌还‌嫌这镇国公‌府不够热闹吗?   十七个弟弟,如今再加上一个表弟,十八个弟弟全部如此,换成是‌谁谁怕是‌都笑不出来‌吧。   还‌有自己父亲和五个叔叔,甚至是‌艳冠上京的小姑姑,大家都是‌如出一辙。   魏温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而这么多人里头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出来‌,这巍巍国公‌府看似花团锦簇、枝繁叶茂,实则是‌大厦将倾。   短短一刹那,过往种种涌上心‌头,一时间,魏温的眼神里头竟然透露着丝丝绝望。 第105章 欺负   最‌开‌始, 魏温作为长房长孙,出生的时候先‌皇还在‌,那个时候他并未察觉出什么, 只知道因着祖父的关‌系, 整个镇国公‌府可谓是如日中‌天。   那个时候的镇国公‌府多得意啊,整个大周朝除了皇室, 无人‌敢撄其锋芒。   彼时先‌皇在‌位, 为人‌昏聩且十分荒淫,其余两国看准时机趁机作乱。以至于边境之中‌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当时全靠祖父率领手底下的士兵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硬是在‌两国包夹之下救大周于危难。   当时朝堂之上武将一流, 有将近七成都是他祖父一系的人‌,都跟他祖父有过命的交情,其势力,不可谓不盘根错节。   魏温是眼睁睁看着镇国公‌府从极尽辉煌的时候走过来的。   直到先‌皇驾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景文帝登基之后,当时仅有十岁的魏温甚至也还没有感觉到什么。   魏温是从十二岁那年,渐渐察觉出来不对的。   当今圣上登基两年便迅速肃清了好大一批人‌, 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了起来。   随后圣上将朝堂之上、先‌皇时期任用的官员,其中‌没有真才实学、全靠吹吹捧捧上位的人‌狠狠处理掉了一批,然后又将何相一流有真才实学的提拔上来,更是将当时几位名满大周的大儒, 如太傅岑大人‌一流请到了宫中‌, 伴随这些大儒来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才。   伴随着大周的快速恢复,又因着有镇国公‌在‌, 见实在‌是讨不到什么便宜,其余两国实在‌是没办法,渐渐地‌也就收敛了。   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发生变化的。   先‌是圣上下旨,纳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姑姑入宫,之后没过几年,也就是小表弟出生的时候吧,圣上骤然间宣布,叫年仅十七岁的大皇子去‌边关‌领兵。   魏温记忆中‌,祖父还因为这件事‌跟圣上大吵了一架,同时镇国公‌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落寞的。   伴随着镇国公‌一脉的亲信处理的处理,取代‌的取代‌,如今的镇国公‌府早以没有了当年的辉煌。   祖父和父亲他们上不了战场,而三个国家之间的摩擦依旧在‌一刻不停的发生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会逐渐被他人‌所取代‌。   其实能够不再到战场上去‌,魏温心底还是十分高兴的。   不论是哪个朝代‌,武将的折损率都极高,别看他父亲和五位叔叔总共六个人‌,真打起仗来压根不够看的。   正是因为圣上如此决定,才使得父亲和叔叔没有一人‌折损,虽说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孩子吧,但也总比一个接着一个的没了强。   反正国公‌府家底厚,不怕养不起。   从十二岁那年起,魏温就一直担心着圣上早晚有一天会像对其他臣子那样,对他们家下手。   小表弟出生那年,圣上决意让大皇子领兵,魏温心中‌的担忧更是攀到了顶峰。   那个时候魏温还天真的想着找祖父父亲或者是叔叔们商议,镇国公‌府究竟要如何面对,结果…根本‌就没有人‌发现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危机,更没有人‌发现这其实不是在‌历练大皇子,而是圣上想要夺权的前兆!   魏温说话仿佛对牛弹琴,魏温没辙,只能无奈放弃。   没关‌系没关‌系,祖父父亲叔叔靠不住,还有这一个接一个的堂弟,总归还有能指望的上的。   就这样,魏温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最‌终魏温彻底绝望了。   因为他发现这群堂弟长大之后,跟他们的父亲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只长肌肉不长脑子。   诺大一个镇国公‌府,只有祖母、母亲和几位婶婶稍微精明一些,但因为女子的身份,实在‌是左右不了朝堂的动向,当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种情况下魏温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焦虑散播出去‌,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自己说了就只是徒惹烦恼罢了。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魏温就只有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他没被隔三岔五就会到处闯祸的弟弟们逼疯,当真是一个奇迹。   那群小兔崽子们当真是太能惹事‌儿了!   但魏温又实在‌是不能不管,虽说父亲叔叔和弟弟们笨是笨了些,麻烦也麻烦了些,但对他是真的好,从小便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魏温又岂能割舍的下?   他只能认命,勉力支撑起这个家罢了。   就只是希望到时候圣上能给个痛快,千万别过多的折磨。   因为这事‌儿,魏温甚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成亲,如今家里不稳,何苦又要连累人‌家姑娘呢?   要是生了孩子出来,那更是造孽。   尽管魏温口口声声说嫌弃跟弟弟们一看就是一个路子的小表弟,但其实当初小表弟纨绔的名声传出来的时候,家里头的魏温还是松了一大口气的。   这种情况下小姑姑但凡再生出一个聪明的皇子,那对镇国公‌府来说无异于是催命符。   幸好幸好,这个小表弟也是个笨的。   就凭他顽劣到以一己之力硬是将镇国公‌府的死期又往后延续了这么多年,魏温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表弟格外的感激。   如今听‌说小表弟要来,经历过最‌初的绝望之后,对处理这种事‌情已经十分有经验的魏温很快调整好心情,甚至还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之后就准备出去‌等人‌去‌了。   嗐,十七个亲弟堂弟都带了,还差这一个表弟?   与此同时,另一边。   叶朔举着一根糖葫芦,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他这回可是特意将上京城里头几个值得去‌的地‌方‌都给逛了个遍。   虽说小路子还被侍卫们扣押在‌手里吧,但侍卫们又不会把小路子给怎么样,叶朔也就不怎么担心。   至于躲避侍卫这种事‌,对现在‌的叶朔来说简直是轻轻松松。   烈日当空,马上就到午膳时间了,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在‌叶朔准备故意让侍卫给抓到的时候,远处突然爆发出来了一阵喧闹声。   大约是因为对方‌嗓门太大,叶朔隔了这么老远都听‌得到。   应该是谁跟谁吵架了吧。   叶朔也不是什么热闹都爱凑的,一开‌始压根没打算管,直到他听‌到旁边的卖炊饼的小摊贩摇头叹息,说了一句:“这回又不知道是国公‌府家的哪位公‌子。”   叶朔:“……”   怎么听‌这语气,这事‌儿好像时有发生的样子?   原本‌已经路过的叶朔硬生生倒退了回来。   “老板给我‌拿份炊饼。”叶朔先‌是递了一文铜币过去‌,等小贩拿饼的空当,叶朔随口问道:“对了,你刚刚说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家的公‌子都是这副德行‌么?”   “那是当然了。”   见对方‌没有反驳,确定是镇国公‌府上的公‌子之后,叶朔的心头微微一沉。   叶朔天花板级别的社交能力,再加上八卦的小贩,没一会儿功夫叶朔就明白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那群表哥,在‌外头的名声似乎不大好来着。   “多谢。”接过小贩递过来的油纸包,叶朔向发生争执的地‌方‌走去‌。   隔着人‌群,叶朔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对面那个姓郑的公‌子,买东西不给钱,欺负人‌家卖胭脂水粉的小贩,然后路过的魏兆看到了立马就不乐意了,于是双方‌就吵了起来。   魏兆的本‌意是好的,但是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小贩的处境。   郑大公‌子可不是小贩一个升斗小民‌能够得罪的起的,区区一盒价值几文钱的胭脂罢了,对方‌即使拿了又怎么样,偏偏镇国公‌家的公‌子突然过来,一下子就把事‌情闹大了。   故而小贩非但不感激魏兆给他打抱不平,反而怨他恨他,觉得他让郑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   若是郑公‌子生气了,因此把他一个卖胭脂水粉的也给记恨上了,可如何是好?   他只是想要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罢了,又如何得罪的起这些大人‌物?   故而小贩丝毫不顾魏兆的阻拦,对着郑家公‌子跪下之后就是一顿猛磕,祈求郑家公‌子能够饶恕自己。   叶朔站在‌人‌群里头看着,心中‌泛起了丝丝的凉意。   眼前便宜堂哥看不明白,他还能看不明白?   这姓郑的公‌子一身锦衣华服,就连手上拿着的折扇扇坠少说也价值百两,又岂会对价值几文钱的胭脂感兴趣?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引自己这位不知道排行‌第几的表哥上钩罢了。   而郑这个姓也蛮有意思,如果叶朔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似乎同样也姓郑?   “…混账!”就在‌叶朔思索期间,瞥见郑家公‌子得意的表情以及挑衅的眼神,魏兆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魏兆脾气一上来,捏紧拳头就要朝着那张可恶的脸挥去‌。   他这一拳头要是打实了,估摸着真能把这姓郑的给打出个好歹来。   对比了一下两人‌的体型,一个壮的跟牛犊似的,一个瘦的像竹竿,天然的差距要是有人‌没看完全部‌前因后果,想也知道会偏向谁。   以外祖父如今的招黑体质,明天的早朝估计要热闹了。   叶朔没办法,不得不站出来:“住手!”   叶朔对自己的不知名表哥怒目而视:“你做什么欺负他!”   看着突然跳出来的小孩儿,魏兆愣住,随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目可憎的郑家公‌子。   “我‌?欺负他???”   这孩子是不是眼瞎! 第106章 希望   魏兆想也不想, 张口就道:“小‌孩,你那眼睛是不是有毛病啊?”   叶朔噎了噎,随后他理直气壮的开口:“不然呢, 你看看他多‌高多‌重, 你再看看你多‌高多‌重!”   “不是你欺负他,难不成还‌是他欺负你啊?”   仔细一‌看, 这个不知名表哥要比那郑姓的公子高出半头去‌了。   魏兆闻言差点没‌被气笑:“谁跟你说个子小‌的、长得‌瘦的就一‌定‌就是好人了?”   这孩子年纪轻轻, 怎么就学会以貌取人了呢?   “我这分明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做好事的前提难道不应该是让别人感到轻松吗?如果反而给别人增添了困扰, 这又叫哪门子的好人好事?”叶朔知道这位表哥的出发点是好的, 但…现实跟理想终究是不一‌样的。   “怎么没‌有——”   魏兆嗤笑,下意识的就要找几个证人出来。然而他环视一‌周,却只在围观百姓眼中看到了排斥、抗拒,尤其是那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就更是如此,见他望过来,立刻就垂下了头。   即便是魏兆再迟钝,此刻也发现不对‌了。   魏兆当即就是一‌怔。   周围的小‌商小‌贩的, 外出讨生活不容易,他们没‌有像魏兆和郑姓公子这样的背景,所‌以就只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   “所‌以你看, 你明明就是在欺负人嘛!”   听到这话, 再结合周围百姓的反应, 魏兆到底有些被打击到了。   无怪乎外祖父一‌家在外头的名声‌这么差,表哥们破坏力太强了, 普通人可不就是会下意识去‌疏远么,毕竟这种情况,挨了一‌下也是白挨。   但是这事儿也不光是表哥们的问题,有心人刻意引诱,其心才最是当诛!   这还‌是叶朔发现了的,没‌发现的又不知道有多‌少。   终不过墙倒众人推罢了。   上行下效,上头皇帝什么态度,下面妄自揣测圣意的人自然小‌动作颇多‌。   就好比眼前这位郑公子,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眼,叶朔不把他原本的打算原封不动还‌给他都觉得‌对‌不起他。   这边动静闹的比较大,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宜爹派过来押送他的侍卫也都差不多‌闻讯赶了过来。   注意到其中一‌个侍卫先是四处看,很快就发现了人前头站着的自己,于是赶忙小‌声‌招呼其他人,从四面八方慢慢朝着这边包围了过来。   见对‌方越来越近,叶朔看准时‌机,三步两步上前,仰起头来看向那位郑公子,一‌副想要邀功的姿态:“这位公子你别怕,你看,现在不就已经没‌事了么?有我在,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郑家的公子闻言,几乎吐血。   他的本意就是引魏兆动手,眼见马上就要成功了,结果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小‌孩过来横插一‌脚,使得‌他的计划全部落空。   郑家公子气都快气死了,哪儿还‌能‌对‌这个破坏他计划的小‌孩儿有什么好脸色?   没‌揍这小‌孩一‌顿都算是他脾气好了。   所‌以见他靠近自己,郑家公子想也不想就推了他一‌把:“哪里来的小‌孩,要你多‌管闲事,还‌不快滚开!”   郑家如今可是皇后的娘家,郑家公子的父亲更是当朝国舅,他乃皇后娘娘的亲侄子,整个大周朝他惹不起的人加起来都没‌几个。   故而郑家公子压根就没‌想那么多‌。   然而就是他这一‌推,却直接惹了大祸。   “押送”叶朔去‌镇国公府的,可都是景文帝身边的亲信,见有人竟然胆敢对‌九皇子动手,侍卫们狂奔而至,想也不想,下意识的将九皇子护在中间。   “铿锵”一‌声‌,几个侍卫腰间佩刀出鞘。   胆敢对‌皇子出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几个侍卫看向对‌面,如今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从侍卫们冲过来,到拔刀对‌准自己,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等郑家公子反应过来之后,当场就傻眼了。   什、什么情况?   周围的百姓看到这个阵仗,立马呼呼啦啦散去‌,生怕跑的晚了最后被溅一‌身血。   这佩刀寒光熠熠,一‌看就不是花架子,万一‌倒霉被波及到,那就得‌不偿失了。   趁着混乱的空当,那卖胭脂的小‌贩把摊子一‌收,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身为局外人的百姓尚且如此,更别提当事人了。   鼻子被几把佩刀给指着,自己今天出门就带了几个小‌厮,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怕对‌方不知道自己身份,一‌个冲动就把自己砍了,慌乱之下,郑家公子色厉内荏,张嘴就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对‌我动手?我可是父亲可是当朝国舅,我姑姑乃是皇后娘娘,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小‌心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有的时‌候神‌队友跟猪队友也就只是在一‌念之间。   刚刚的计划要是成了呢,就是神‌队友,没‌成的话,就迅速转变成猪队友了。   叶朔暗自好笑,就凭对‌方这一‌句话,压根就不需要他添油加醋的跟便宜爹告状,有这么多‌耳目在,便宜爹自己很快也会知道了。   侍卫们闻言不由得‌愣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   侍卫们不由得‌看向中间的九皇子。   紧接着侍卫们就听到九皇子自顾自的在那里嘀咕,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不应该啊,我明明帮了他,他怎么不领情呢?”   几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心中隐隐明白,刚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魏兆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个没‌憋住,当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刚刚还‌说我,现在好了吧,你不也是照样好心办坏事?你看人家理你不,哈哈哈哈哈。”   终于碰到了一‌个比自己还‌不会来事儿的,魏兆的心里头一‌下子就舒坦了许多‌。   猝不及防,正在卖力跟侍卫们演戏的叶朔:“……”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叶朔就演不下去‌了。   算了,不跟这种傻子计较。   就在两人心里头不约而同闪过相同的念头的时‌候,魏平气喘吁吁,终于在街边逮到了自己亲哥。   “哥,马上中午了,别愣着了,赶快跟我回‌吧。”   魏兆闻言,不由得‌皱眉:“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这才刚出来。”平常的时‌候他就算是夜不归宿也没‌人管过,怎么今天魏平还‌专门带着人来找他回‌府?   路上的时‌候魏兆才知道,原来是上午的时‌候,宫里头突然传旨过来,说是九皇子要来小‌住。   “九皇子??”魏兆不由得‌惊呼。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贵妃小‌姑姑生的孩子,在皇子里头就行九吧?   魏兆今年十七,贵妃入宫的时‌候他才五六岁,勉强也算是记事了。   魏兆还‌记得‌,小‌姑姑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像是天仙下凡的那种美,小‌的时‌候还‌带着他们兄弟玩儿来着。   魏兆下意识的问道:“那小‌表弟究竟长什么样啊?”小‌姑姑长得‌那么好看,想来表弟也不会差。   “这我怎么知道,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人呢。”魏平也不着急,反正旨意都下来了,早晚能‌见面的。   “倒是你,刚刚不会又跟人起冲突了吧?我看站在那儿的那个人有些眼熟,别怪弟弟没‌提醒你,要是叫大哥知道了,肯定‌又该骂你了。”   想起大哥那张犹如冰山一‌样的脸,魏兆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哆嗦。   在家里头魏兆谁都不怕,连叔伯甚至是祖父都不怎么害怕,惹恼了他们最多‌挨顿揍,要是惹大哥生气了,那就不只是一‌顿揍那么简单了。   “哪儿能‌啊!”魏兆赶紧就解释了起来。   “今天真不是我主动惹事,是那姓郑的自己犯贱,他拿人东西‌不给钱,这我哪儿能‌忍的住!”   但同时‌他也发现了,那些小‌贩们似乎并‌不想要自己为他们出头。   提起这个,魏兆有片刻的失神‌。   “算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低落的情绪一‌闪而过,魏兆下意识的想要跟弟弟聊些开心的。   “你都不知道,这个小‌鬼头一‌开始还‌想教‌训我来着,说我什么都不懂就瞎帮忙,结果你猜怎么着,最后他帮了那姓郑的,结果那姓郑的理都不理他,还‌差点把他推了一‌个大跟头,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跟在两人身后,被点到名字的叶朔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魏平同样没‌想那么多‌,同样有些忍俊不禁:“照你这么说,这孩子也太傻太天真了吧。”   居然真的会有人相信那姓郑的,那姓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吧!   “谁说不是呢,除此之外,他还‌相信瘦的那个是被欺负的,长得‌壮的就一‌定‌是欺负别人的,你说对‌不对‌啊小‌孩?”   叶朔此刻还‌能‌说什么?   “…嗯,对‌。”   魏平绷不住笑了起来。   叶朔整个人都麻了。   “我跟你说,你以后要是遇到姓郑的那样的,别再傻乎乎的去‌帮忙了,像他这样的人一‌肚子坏水,就算是你帮了他,他也不会领你的情。”   魏兆看他年纪小‌,还‌没‌自己最小‌的弟弟大,于是就忍不住在一‌旁叮嘱道。   但是没‌过多‌久,魏兆和魏平就发现不对‌了。   如果说一‌开始跟着他们,还‌能‌说是这小‌孩被打击到了,下意识的魂游的话,那眼下都到镇国公府门口了,他怎么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这小‌孩,老‌跟着我们两个做什么?”   怎么都到了现在了,他俩怎么还‌没‌反应过来??   叶朔对‌这两个表哥是彻底不抱有什么希望了。   不过没‌关系,十八个表哥,减去‌两个也还‌有十六个呢,实在不行还‌有六个舅舅,按照概率来算,里头总要有几个靠谱的。   就在魏兆和魏平愣神‌的功夫,门口提前被送到镇国公府的小‌路子,看到自己主子时‌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殿下,你可算来了!”   “您让奴才好等啊!”   小‌路子犹豫着除了读书之外,自己要不要再练些拳脚功夫,不然的话每次被九皇子甩丢下去‌真的不成啊!   魏兆和魏平不由得‌愣住。   殿下?   等小‌路子冲下台阶的同时‌,镇国公府的丫鬟仆人乃至管家,呼呼啦啦跪了一‌地。   “小‌的们给九殿下请安。”   见两位表哥此时‌还‌在发呆,叶朔叹了口气,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径直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也就是说,这傻子一‌样的小‌孩儿就是他们的表弟?   圣上和小‌姑姑的儿子,当朝九皇子?   反应过来后,魏兆和魏平当场就傻眼了。   大约盏茶的功夫,走进到镇国公府里头,叶朔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布置呢,紧接着就被一‌字排开,前来迎接自己的表哥舅舅们给镇住了。   清一‌色的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黑脸壮汉,不同的就只有年龄大小‌不同罢了。   虽说以貌取人不对‌,身体壮硕也不意味着有勇无谋,但这些人脸上跟刚刚两位表哥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憨傻笑容,使得‌叶朔很难相信,里头会有自己要找的人。   完了啊……   叶朔眼前一‌黑。   就在叶朔心肝肺一‌阵猛烈剧颤的时‌候,魏温终于从人群里头走了出来。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一‌群黑脸汉子里头走出来一‌个皮肤白净,面带疲色,书卷气十足的青年对‌叶朔来说,冲击力究竟有多‌大。   在看当青年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原本还‌骚动不已的表哥们顿时‌噤若寒蝉,就连仓促进门的魏兆和魏平都下意识的站定‌,随后迅速低头。   以及站在前头的六个舅舅都近乎本能‌的闭上了嘴巴,叶朔当即就明白过来,究竟该把宝都压在谁身上了。   对‌上青年那双温厚、平静且略带麻木的眼睛,刹那间,叶朔心头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   与此同时‌,皇宫里头,景文帝那边很快也接到了自己儿子在上京城的大街上帮人出头,却险些被人推了一‌个跟头的消息。 第107章 探底   押送叶朔的侍卫, 细数起‌来都是景文帝的耳目,所以侍卫会将中间这个插曲汇报给景文帝一点也不奇怪。   当听说在自己儿子跟镇国公府的公子互相‌不认识的情况下,自己儿子下意识的选择去帮另外一个人时, 景文帝更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毕竟小王八蛋亲口说过, 自己不喜欢动不动就动手的武将,对浑身‌肌肉的人更是没有好感。   看样‌子小王八蛋确实没有骗人。   景文帝如今隐约发现了, 自己儿子貌似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给贵妃婢女选的两个侍卫就不用说了,哪怕对自己亲妹妹也是一样‌。   一直等到‌尖尖渐渐长开了,才会伸手抱她一抱, 刚出生的时候那是碰都不去碰一下。   怎么‌会有人以这种方法识人辩人?   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景文帝半晌无言。   景文帝送自己儿子去镇国公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他‌这种固有印象, 怎么‌非但‌没成,反而越发深刻了呢?   这镇国公府的公子如此行事,可不就应了自己儿子之前的话吗?   景文帝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对这魏兆有些不满。   结果‌听完了全部的前因后果‌之后,景文帝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是那郑家公子先拿人家胭脂,然后不给钱的。   景文帝又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这郑家公子是在给魏兆下套呢。   且这郑姓公子也不是别人, 正是皇后的内侄,当朝国舅的亲儿子。   景文帝哪儿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如今皇后一家行事,当真是越发荒唐了。皇后本人如此,皇后娘家亦是如此。   景文帝冷不丁想‌起‌来, 镇国公好像因为自己那一堆子孙的事情没少被言官参, 时不时就要被那群言官单独拎出来, 怒批他‌治家不严。   从前景文帝还真以为真相‌就是如此,今天一见, 里头似乎另有文章。   景文帝身‌为皇帝,想‌要查清楚这些小事还是相‌当容易的,没多久,暗卫就带着自己的调查结果‌回来了。   景文帝这才知道,原来镇国公一家之所以会有如此名‌声,背后居然有这么‌多的推手。   镇国公府的公子们是爱惹是生非不假,但‌其中主动出手的却是不多,十回里头得‌有七八回是对方先撩火的,但‌因为最后结果‌基本上都是撩火的人单方面挨揍,所以前头的真相‌便顺理‌成章被掩盖掉了。   这镇国公府上的公子,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欺行霸市、无可救药。   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说…热心肠?如果‌说是什么‌忙都想‌去帮一帮的话,那确实是足够热心了。   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说脑子不好使都算是轻的了,景文帝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蠢成这个样‌子?   别人次次下套几‌乎是次次中,同样‌的招数用上个两三回镇国公府这群人都还在上套,整个镇国公府天天什么‌都不干,除了赔钱就是赔钱了。   更夸张的是,里头有人似乎发现了商机,每个月来上这么‌一两回就够一家人吃喝不愁了。   幸好魏老夫人和几‌位儿媳颇有些经商手段,不然的话再厚的家底,这么‌多年过去整个国公府上下也该喝西北风去了。   景文帝一开始不是没考虑过这一些都是做戏,直到‌后来想‌想‌,这得‌多深的心思才能一做就是十来年而且不露丝毫破绽?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都是真的。   捏着眼前这一堆信笺,景文帝久久不能言语。   在他‌看来,有一个小九这样‌到‌处惹是生非的孩子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结果‌这样‌的孩子,在镇国公府里头还有足足十七个,唯一有点能耐的,也就一个大公子而已。   然而就算大公子再有本事,仅有他‌一个也是独木难支。   小九好歹聪明,惹祸的时候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同时也还能带给他‌一点安慰,而眼前这群人却是真的傻。   这国公府,没希望了。   景文帝看了之后都直摇头。   另一边。   强撑着满心的疲惫,魏温作为长孙,礼貌热情的接待了自己的小表弟。   过了这么‌多年,次次期待次次落空,他‌已然是麻木了,认命了,已经彻底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故而他‌压根就没往那好事儿上头想‌。   “殿下,祖父他‌老人家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了,您这边请。”路上的时候魏温才有条不紊的给叶朔介绍几‌位舅舅跟表兄们。   虽然心里头觉得‌这么‌多人表弟应该一口气也记不住,但‌魏温还是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丝毫的敷衍。   但‌凡被他‌点到‌名‌字的,包括六位舅舅,也没有丝毫的不服气。   见叶朔望过来,下意识的便回以自认为温柔实则憨直可怖的笑容。   没办法,让几‌个恨不得‌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的壮汉突然变得‌温柔,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平常的时候家里头孩子调皮六人都是用拳头解决的,但‌是对妹妹的孩子总不能还是如此吧?   且不说对方皇子的身‌份打不得‌,就单看外甥这个小身‌板,这瘦的,都不一定能挨得‌了自己轻轻一拳。   皇家的孩子自然是要养的娇贵一些。   敏锐的捕捉到‌了几‌位舅舅表情里头几‌乎满溢出来的怜惜之意,叶朔不由得‌一阵沉默。   虽然不知道舅舅们心里头在想‌什么‌,但‌叶朔敢打赌,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路走来,大表哥几‌乎是全程都在担任着接待的职责,大眼一看就知道是在以谁为首,府上究竟是谁当家了。   而大表哥言谈之间进退有度,底下的弟弟们也无有不服,在他‌说话期间压根没一个人敢插嘴,看清楚了这一点,叶朔不由得‌对他‌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不过话说,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整整十八个表哥里头就变异了一个出来,那这大表哥这么‌多年过的得‌是啥日子啊……   六个舅舅外加十七个表哥,可是相‌当于整整二十三个他‌娘,还是那种破坏力加强版的。   叶朔不禁对眼前这位大表哥感到‌肃然起‌敬。   魏温脚步微微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小表弟正在用同情的眼光望着自己。   等他‌仔细辨别看去,又仿佛只是错觉,他‌站在自己身‌侧,表情分明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怎么‌了?”叶朔明知故问。   “…没什么‌。”魏温果‌然没有怀疑什么‌,看着正厅筵席已然是近在眼前,于是停下,恭敬道:“殿下,到‌了。”   便宜爹倒也不至于说如此小气,在他‌吃饭的时候也叫侍卫们跟着。   侍卫们在看到‌舅舅和表哥他‌们的时候就已经自动退却了。   故而叶朔此刻说话倒也不必处处小心。   “大表哥客气了,你我表兄弟之间,何至于如此讲究?”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叶朔说完便没再看他‌,见此时外祖父已经主动迎了上来,叶朔赶忙上前。   年纪尚轻的皇子打他‌身‌边走过,不知道为何,有那么‌一瞬间,魏温总觉得‌对方变得‌格外的成熟。   然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镇国公就已经跟叶朔凑在一起‌了。   生平头一回见到‌自己的外孙,虽说对方瘦弱的体格子不大如他‌的意吧,但‌眉宇之间还是能够看出自己女儿的影子。   老镇国公眼眶一酸,瓮声瓮气道:“见过九皇子,给九皇子请安。”   说着镇国公便要行礼。   但‌叶朔哪儿能受这一礼,不等外祖父屈膝,就已经上前,死死握住了他‌的手:“外祖父快快请起‌,不必如此。”   这事儿要是让他‌娘知道了,怕不是得‌打断他‌的腿。   叶朔不仅不敢受,按道理‌来说甚至还要给老镇国公磕几‌个,但‌…这事儿到‌底是不成。   偶尔一句话不要紧,他‌要是真跪了,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到‌便宜爹耳朵里了。   故而叶朔就只能越发用力的握紧了外父祖的手。   这孩子力气倒是不小。   老镇国公有一瞬间的讶异,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老镇国公顿时喜笑颜开。   “好好好,像咱们家的人!”   …所以说在这个家里头果‌然是靠力气跟武力吃饭的是吗?   感觉到‌外祖父立刻用更大的力气反握了回来,叶朔不禁汗了汗。   “对了,圣上这次让你来,是打算给你开武蒙的对吧?”按照时间来算,九皇子确实是到‌了皇家规定的习武的年纪,老镇国公自认为自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但‌论武功的话他‌绝对是个中翘楚。   别看他‌已经六十岁了,但‌老镇国公依旧敢说一句,哪怕是今年的武状元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论何时,一个强健的身‌体永远都是十分重要的。   老镇国公打算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自己外孙,省得‌这孩子到‌时候会被别人欺负。   “来,先让外祖父瞧瞧你底子如何。”说干就干,老镇国公压根没想‌那么‌多,急性子一上来当即就要下手检验自己外孙子的根骨。   叶朔原本是想‌躲避来着,但‌想‌到‌他‌毕竟是自己外祖父,他‌娘的父亲,衡量之后,于是就站在那里没动。   老镇国公一无所觉,首先就是检查他‌的丹田条件。   若是丹田有损,根骨再好也是白搭。   老镇国公一边伸手一边嘀嘀咕咕,半似提醒道:“外祖父跟你说,尤其是这丹田啊,不论何时一定要保护好,丹田这东西对练武之人来说最为要…嗯???”   我的个老天爷啊!   这孩子哪儿来这么‌一身‌内力??   老镇国公刚一接触到‌叶朔的丹田,立马就被反震开了,猝不及防,老镇国公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调。   偏旁边的叶朔像是没感觉似的,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外祖父你怎么‌了外祖父,您怎么‌不说话了?”   说说说,自己这还说个屁啊!   他‌这身‌本事还来练什么‌武啊!   等一等。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老镇国公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若圣上当真知道自己自己儿子有这份本领,自然不会拿这个作为借口。   也就是说这孩子应该是自学的,说不得‌,圣上并不知情……   老镇国公哪儿还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就要帮着掩饰过去:“咳…身‌体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叶朔闻言微微一怔,当即便明白了什么‌。   “你这孩子,以后千万别再——”老镇国公压低声音,用仅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开口,结果‌说着说着,说到‌一半,老镇国公猛地愣住。   一扭头,正好对上叶朔那双如今略显复杂的眼睛,老镇国公的心脏当即“咯噔”了一下。   …完了。   一个照面,被这孩子探出底来了! 第108章 疯子   叶朔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气氛陡然间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万万没料到区区三两句话之间,自己就不慎被勾的交了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浑身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老镇国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 试图争辩,但一‌时间压根就找不出‌什么好的借口。   跟在后头魏温看了看这个, 又看了看那个, 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刚祖父跟小表弟还有说有笑的么,怎么突然间就沉默了?   眼‌见自己再不吱声,外‌祖父真就要急眼‌了, 唯恐把外‌祖父吓出‌个好歹, 叶朔不由的低声安抚道:“外‌祖父不必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从刚刚外‌祖父一‌系列的反应来看,叶朔并不认为外‌祖父是那种藏的很深的老狐狸。   真老谋深算的,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炸出‌来。   只能说是在便宜爹的眼‌皮子底下,勉强自保罢了。   “您看,您也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们两个算扯平了。”秘密换秘密,算是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   老镇国公苦笑, 觉得自己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朝堂上处处吃亏也就罢了,现如今一‌个几岁的小孩子都能牵着自己的鼻子走了。   老镇国公一‌早就觉得这上京城不适合他‌,里头随便一‌个人‌都是人‌精, 整日周旋在这些人‌里头, 不知道哪一‌天就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事实证明, 确实如此。   “唉,老了老了。”老镇国公不由得感慨道。   不过话说, 他‌们家从前也没出‌过这么奸诈的人‌物啊。   老镇国公倒是有几分‌智慧,但基本都是这么多年摔摔打‌打‌,靠经验堆出‌来的,放在朝堂上远不够看的,他‌的本领到底还是在领兵打‌仗上头。   几个儿子跟女儿就更不用提了,儿子还没等在战场上真正的磨砺出‌锋芒来,就被迫封存了起来,一‌直到如今,六人‌一‌直没怎么接触过朝堂,又不爱读书,甚至还不如自己呢。   女儿的话,一‌开始压根没想过要将她嫁入皇家,到底是被养的单纯了些。   至于孙子辈里头更是越发不如,六个儿子好歹还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好歹还在边关‌待过几年,孙子们却是实打‌实的连这上京城都没出‌去‌过。   一‌身本领再高强有什么用,日日好吃好喝的养着,身上没有个一‌官半职,只能见天的在外‌头厮混,再好的苗子这么多年下来也该被养废了。   说实话,这群孙子能有如今这个样子,老镇国公已经十分‌知足了。   里头没有大奸大恶之徒,也没有鱼肉百姓、破败祖产之辈,已然是足够幸运。   镇国公府如今简直就是富不过三代‌的真实写‌照。   镇国公府的没落,已然是近在眼‌前,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天资出‌众的大孙子,可如今这个情‌形,逼得大孙子连成亲都不能,更无法出‌仕,又何谈重振门楣呢?   老镇国公纵使心中再不甘,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说到底,这镇国公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若是依旧找不到破局之法,这大周很快便不会再有所谓的镇国公府了。   当今圣上远非先皇可比,一‌旦自己这边有所异动‌,圣上必然不会手软,手底下的暗卫必定倾巢而出‌,将整个国公府上下屠戮殆尽。   虽说老镇国公没见过暗卫是什么样子,但他‌相信圣上绝对有这个能力。   老镇国公自认为没那个本事,玩儿不过那些人‌,就只能亲自拔掉自己的牙齿和利爪,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得一‌线生机。   倒是自己这个外‌孙子…   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感觉她怎么也生不出‌来这样的儿子。   难不成皇室的风水就这么养人‌?   他‌才‌多大啊……   老镇国公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   尽管外‌祖父没明说,但叶朔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这么多年,辛苦外‌祖父了。”若非外‌祖父看的还算是分‌明,他‌和他‌娘虽然不至于跟着镇国公府一‌起完蛋,但也必然不能像现在一‌样悠闲。   “我这不算什么,倒是你…孩子,苦了你了啊……”事到如今老镇国公哪儿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之前还寻思呢,怎么伴随着九皇子长大,家里头的日子反而比一‌开始要好过了一‌些,原来根结在这儿。   自己外‌孙中间怕是出‌了不少的力。   想他‌一‌个几岁的孩子便要小心筹谋这些,老镇国公没忍住,心中当即就是一‌酸。   看着聊着聊着突然哭起来的老镇国公,魏温不由得呆了呆。   虽说见到小姑姑的儿子很激动‌,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那边老镇国公浑然不觉,紧紧握着大外‌孙的手不放:“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你母妃她…应该没少让你费心吧孩子。”   “怎会?”叶朔摇头:“倒是表兄和舅舅们,应该会更让您觉得为难些。”   他‌那儿总共就两个需要操心的,镇国公府可是整整二十来个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镇国公果‌然哭的更厉害了。   他‌这辈子打‌仗都没这么为难过。   “还好还好,其实家里头也都是你大表哥在操心。”   叶朔:“……”   果‌然,只有大表哥才‌是最惨的那个。   “哇,外‌祖父你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实不相瞒,我这也是没办法,家里儿孙两代‌就你大表哥一‌个人‌能指望的上,我能怎么办呢?对了,这事儿千万别跟温儿说……”   叶朔:“呵。”   看着短短半炷香不到的功夫就仿佛跟小表弟建立起深厚表情‌的祖父,别说是魏温了,就连魏兆他‌们都看傻了。   更甚至,筵席之上,老镇国公更是一‌把将叶朔拉到了自己身边,一‌副一‌刻也不能离的样子。   叶朔没法,只好无奈妥协道:“…别这样外‌祖父,我答应您就是。”   老镇国公这才‌勉为其难,放过他‌。   武将之家用膳的实话又岂能没有酒呢?   “来爹,咱爷俩走一‌个!”几碗酒水下肚,叶朔几位舅舅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老镇国公也不在意,笑着接过,很快跟自己儿子痛饮了起来。   经过叶朔一‌番观察,发现除了外‌祖父跟大表哥之外‌,其他‌六位舅舅也好,还是十七个表哥也好,都没有特别突出‌的人‌物了。   当然这只是言谈举止和待人‌接物方面,上战场的话就不知道了,毕竟已经…很难去‌验证了。   从前没见到外‌祖父之前,叶朔还相信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巧合。   俗话说的好,富不过三代‌,到了第三代‌的时候各种溺爱之下一‌个家里头尽出‌庸才‌也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但如今,外‌祖父虽说算不上智计无双,但好歹也算是看的分‌明。如此就让叶朔很难不去‌想,外‌祖父是不是故意将表兄们养废的。   整整十七个孙子啊……   若此事是真,未免也太让人‌心痛了些。   看着吃着吃着就闹成一‌团的表兄们,再看端坐在上头,含笑望着眼‌前一‌切的外‌祖父,叶朔不知,外‌祖父曾经是否也有跟自己一‌样的心情‌。   但眼‌下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外‌祖父目标太大,叶朔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找个机会跟倒霉蛋大表哥聊一‌聊。   不论‌是便宜爹的猜疑,还是继任者的决断,以及国公府的未来,不论‌是以上何种情‌况,都需要破局之法。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烂下去‌吧?   故而叶朔跟随魏温偷摸离席的时候,镇国公想了想,到底没有阻拦,甚至还帮着吸引注意力来着。   不过这个时候老镇国公并没有多想,只是想着外‌孙子的到来能让这个家更好过一‌些也说不定?   另一‌边。   魏温实在是受不了屋子里头的乌烟瘴气,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想骂人‌,于是果‌断在爆发的前夕走出‌来透透气。   然而没过多久,魏温就发现了自己屁股后头似乎跟了个人‌。   猛地扭头,魏温被吓了一‌跳:“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是不是内急?厕轩在这儿。”   魏温不由得指了指西‌侧的方向。   然而面前的小表弟却是摇头,直言道:“我不找厕轩,我找你。”   就眼‌下的情‌形来说,外‌祖父一‌家都是可信的,至于可不可靠那是另外‌的情‌况。   故而叶朔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的开了口。   魏温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周围。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叶朔道:“放心好了,我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侍卫们都不在。”   谁说圣上就只会派侍卫过来的?   魏温刚想说什么,却见叶朔又在他‌之前开了口:“你担心的暗卫同样也不在。”   这句话的包含的内容就过于丰富了。   心中敷衍的意味刹那间褪去‌,魏温再看向自己小表弟时,表情‌顿时变得惊疑不定。   “长话短说。”跟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解释太多,只需要将自己的打‌算讲清楚,参与与否,大表哥自己会在心里头衡量的。   他‌跟他‌娘和镇国公府同气连枝,属于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哪怕大表哥不赞同,听了之后也依旧不会泄露出‌去‌。   故而叶朔也没遮掩,直接就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魏温还听的十分‌认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表情‌越来越差,越来越扭曲,最后的最后,他‌的嘴角和眼‌角都不同程度的开始抽搐了起来。   果‌然是不该对自家孩子抱有期待的,自己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如果‌说弟弟们就只是让人‌头疼的话,那小表弟就是彻彻底底的异想天开。   看看他‌究竟在说什么——   培训一‌个毫无基础的人‌去‌、做、官!   这里头魏温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魏温瞬间就读不懂了。   小表弟胡言乱语也就罢了,最后他‌给出‌的理‌由就更是离谱。   就为了小公主未来的婚事。   魏温:“…………”   糟糕。   这孩子是个疯子!   家里头在出‌了那么多傻子之后,终于疯了一‌个。 第109章 取信   小公主‌如今才多大?五个月不到吧?距离小公主‌出嫁最起码还有个十五六年的‌时间, 这‌不是疯子又能是什么?   就算是未雨绸缪也得有个限度,眼前‌的‌小表弟明显就越过了这‌条线,显得十分‌不正常。   看着就差没把“你‌这‌人是不是有病”挂在脸上的‌大表哥, 叶朔同样噎了噎。   合着他刚刚说的‌慷慨激昂的‌, 结果半点用都没有,还被人怀疑是精神病了是吧?   不过想想也是, 自‌己说的‌似乎确实是夸张了一‌些, 旁人听起来感觉像是天方夜谭也十分‌正常。   魏温如此,就更是显得此计划可行。   他觉得不可能,别人亦会是如此。   这‌仿佛神话一‌样的‌故事发‌生在现实当中, 任由是谁也不能相信。   魏温看待病人的‌眼神并‌没有持续多久, 毕竟他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积攒下来了十分‌丰富的‌经验,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魏温甚至还有心情自‌我调侃,傻子见多了,偶尔见到一‌个疯子竟还觉得十分‌新鲜。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魏温如今早就学会了苦中作乐,他深知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刺激到对方的‌道理,于是说话间便开始自‌动以安抚为主‌。   为今之‌计,还是要帮助小表弟把情绪稳定‌下来,不然一‌不留神对方疯的‌更厉害的‌话就不好‌了。   就这‌样, 魏温非但没有一‌句反驳之‌词,反而十分‌主‌动的‌附和道:“小表弟言之‌有理,为兄实在是佩服。”   叶朔:“……”   叶朔在现代的‌时候虽说是没亲自‌到精神病院里头探望过精神病人,但还清楚的‌记得, 各大影视作品中医生就是这‌么哄精神病人吃药的‌。   虽说大表哥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 但已然无师自‌通学会了对待精神病人的‌方式, 实在是可喜可贺。   魏温见小表弟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之‌后,便开始想着脱身了:“对了殿下, 突然想起来我腰间的‌玉佩似乎是遗落在草丛里了,可能需要去找一‌找,如此就先失陪了。”   叶朔望着他,目光幽幽:“你‌今天来的‌时候腰间就只挂了一‌个驱蚊的‌香囊,何时戴过什么玉佩。”   他怎么知道……   魏温不由得愣了一‌下。   下一‌瞬,叶朔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略显无奈道:“放心好‌了大表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的‌的‌确确,并‌非是无的‌放矢。”   魏温依旧是不信。   毕竟他口中说的‌,水利治洪、引水灌溉、纺织机械、提纯精盐、冶铁技术……听起来就不大靠谱,这‌里头随便挑出来一‌种来能够做到就已经是千难万难,就单从治洪这‌一‌个来说,若是当真能够那么容易就实现,这‌千百年来百姓以及帝王便也不会因为这‌个而饱受折磨了。   当今圣上都没能解决的‌难题,小表弟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若是真有什么好‌的‌办法,也该是圣上先于几岁的‌小表弟知道。   所以以魏温的‌全‌部认知来说,他说的‌这‌些事情统统不可能实现。   确实,叶朔确实没那个本事彻底杜绝洪水,毕竟在现代的‌时候每逢夏季洪灾也都还时有发‌生,但他却可以结合上辈子身处的‌国家几千年的‌治水历史,以及现代的‌预防洪水和治理洪水的‌经验将损害降到最低,总归是会比现在要好‌上很多的‌。   叶朔虽然没有一‌样一‌样亲手做过,但相信古人只是受限于技术发‌展落后,本身却不是傻子,只要他将原理以及方法告知对方,相信以古代人的‌智慧,很快就能够自‌己上手了。   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成‌长了。   “大表哥你‌且等着看吧。”   嘴上解释的‌再多也没用,终归是要拿事实说话。叶朔也没多做辩解,只是问魏温要了个弓弩,打算牛刀小试,取信于他。   有关于各种机械的‌原理,算是叶朔的‌拿手好‌戏之‌一‌。   甚至于能弄到材料的‌话,各种机器人也都不在话下。   小表弟毕竟是皇子,他张嘴要什么东西魏温自‌然不可能不给,更何况老镇国公本身就是武将出身,各种时下流行的‌弓弩自‌然是都有收藏。   很快魏温就将东西交到了叶朔的‌手上。   叶朔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心里便有底了。   “大表哥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明日我便给你‌结果。”   说完叶朔就顺手招了个小厮过来,将这‌弓弩交给了对方,让对方下午的‌时候放到他房间里头去。   起先那小厮还有些茫然,但见一‌旁的‌大公子点头,他下意识的‌就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叶朔发‌现,自‌己这‌位大表哥似乎是极擅长御下之‌术,包括丫鬟仆从一‌流都格外听他的‌话。   “你‌我表兄弟二人头一‌回见面,我便做主‌,将那弓弩赠与殿下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更不要有什么压力,是拿着玩还是拆着玩都随他。   魏温一‌脸的‌包容。   叶朔:“……”   叶朔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   很快叶朔又回到了筵席之‌上,而魏温却是又等了一‌会儿才回来。   大概是乍见到外甥有些兴奋,直到未时的‌时候,筵席才算是逐渐接近尾声‌。   几坛子酒下肚,众人都有些打飘,嘴巴跟舌头也逐渐失去了控制,叶朔的‌大舅舅一‌个没控制住,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大外甥的‌背上。   如果不是叶朔身体好‌,非得被他拍出个好‌歹不可,但就算是叶朔身体好‌也差点被他一‌巴掌拍死。   而那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外甥骤然扭曲的‌表情,大舅舅大着舌头,突然一‌脸的‌哀愁:“看给孩子瘦的‌。”   “就是就是,风一‌吹差不多就能给刮跑了。”其他五位舅舅闻言不由得一‌个接着一‌个的‌附和道。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就想说这‌事儿了,在六人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是壮硕的‌、结实的‌。   再看外甥,瘦的‌跟小鸡崽儿似的‌,他那表哥一‌个个的‌,恨不得胳膊都快赶上他大腿粗了。   但其实叶朔的‌身量更偏向颀长,跟他那群表哥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   并‌不是说肌肉厚的‌人力气就一‌定‌大,有些人体型偏瘦爆发‌力反而更高。但叶朔本身十分‌匀称的‌体型,落在一‌群壮汉眼中,可不就是觉得文弱吗?   大舅舅不由得拍着胸脯保证道:“赶明儿,大舅舅亲自‌教你‌练武。”省得外甥在宫里头再被人给欺负了。   猝不及防,上头的‌老镇国公忍不住呛咳了起来。   就老大,还教这‌小子练武?   说真的‌老大再往回倒退个十年就不一‌定‌是这‌小子的‌对手了,他如今也就占了个年龄的‌优势而已,能教的‌东西着实不多。   然而老镇国公不知道的‌是叶朔就只练过内力而已,以及一‌些暗器的‌发‌射技巧,具体招数还当真是空白一‌片。   这‌些年来,叶朔修炼内力的‌最大作用也就仅仅只是防寒保暖、逃命、爬树、水下憋气以及治疗感冒。   若是老镇国公知道他居然用内力做这‌些事情,怕不是要气死。   这‌跟拿金子买烧饼有什么区别!   不过碍于便宜爹那边,自‌己的‌态度不好‌转变太快,叶朔当即就是严词拒绝。   反正不管怎么样,便宜爹哪怕是按头也会叫他去学的‌,哪怕大舅舅当真了也不要紧。   果不其然,很快在重重的‌压迫下,叶朔只能“被迫”接受。   如果不是老镇国公摸到了他丹田处那浑厚的‌一‌团气,还真以为他对练武这‌件事格外的‌排斥呢。   约定‌好‌明日卯时在演武场上集合后,几位舅舅和表哥们便在各自‌小厮的‌搀扶下,回到了各自‌的‌院子里头。   叶朔同样也回到了舅母们给自‌己精心准备的‌院落。   清一‌色的‌崭新物件,被子之‌类的‌更是专门在太阳底下晒过的‌,满是螨虫尸体…啊不阳光的‌味道。   叶朔心里头也跟着暖了几分‌。   叶朔没怎么将那已经摆在自‌己桌子上的‌弓弩放在心上,甚至睡了个午觉,起床之‌后才开始着手进行改造。   因着手上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古代的‌工具一‌时半会儿叶朔也上不了手,故而他干脆翻出了一‌沓宣纸出来,打算直接画图得了。   先是将这‌弓弩拆开,然后组装,再拆再装,反复两次之‌后,叶朔开始用量尺开始细细测量每个部件的‌尺寸。   下意识的‌就要拿笔做记录,结果…看着宣纸上头的‌墨团,叶朔沉默了一‌瞬,突然想起来之‌前‌忘了提前‌让大表哥准备炭笔了。   等拿到炭笔之‌后,叶朔就沉下心来,开始写写画画了,在这‌弓弩原有的‌基础上开始进行改良。   傍晚之‌前‌,叶朔差不多就已经结束了,最后他甚至没忍住,将脑子里头的‌另外一‌副崭新的‌弓弩的‌设计图给画了出来。   弓弩这‌种冷兵器到底比较落后,打仗的‌话还是火药之‌类热武器威力更大些。   但有一‌个问题,简略的‌火药制作并‌不复杂,甚至是十分‌容易复制,一‌旦在战场上拿出来,很快另外两个国家也能捣鼓出来类似的‌东西了,到时候伤亡只会更大。   叶朔就不信只有便宜爹养暗卫,其他两个国家的‌皇帝就不养。   况且如何运用火药的‌权力并‌不在叶朔手上,叶朔根本无法避免火药被滥用的‌结局。   到时候生灵涂炭,受苦的‌就只会是百姓。   以及就算是用炸药把那两个国家给灭了,然后呢?生产力跟不上,突然多出来那么多张嘴,吃不饱饭的‌话可是会饿死人的‌。   所以还是一‌点点,慢慢来吧。   叶朔画完之‌后,顺手就将两张图交给了大表哥身边的‌小厮。   很快,魏温的‌手里头就多出了两样东西。 第110章 成品   因为是小厮随手便送过来的, 起先‌魏温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等到快睡觉了,才突然想起来这茬,于是魏温才拿出来对‌着烛光看了看。   大眼一扫, 随后魏温愣住。   这图画的虽说跟其他的弓弩设计图不大一样, 但看着却是有模有样。   魏温稍微也‌懂一些‌这方面的东西‌,眼光什么的还是有的。   魏温纠结了半晌, 最终还是让自己的贴身‌小厮秘密将‌这两张纸交到了府中工匠手上。   “你让魏叔瞧瞧, 看能不能做出来。”   老国公‌姓魏,府上那‌匠人同样也‌姓魏,想也‌知道对‌方跟府上关系究竟如何。   魏温是个‌极聪明的人, 又是长房长孙, 自然知道这府上谁能用,谁不能用,谁又心中存疑。   小厮领命,将‌两张图纸藏在袖中,很快就消失在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叶朔还沉浸在香甜的梦中,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几个‌侍卫给联手抬到演武场去了。   侍卫们早就习惯九皇子赖床了, 做起这事儿来也‌是轻车熟路。   等叶朔到的时候,叶朔的六个‌舅舅和表哥们都已经打了好几套拳了,清一色裸露着上半身‌,一身‌皮肤犹如铜浇一样, 浑身‌都在冒着热汗。   而唇红齿白的叶朔站在那‌里, 仿佛狼群里头突然闯进来的一只兔子, 看着要多柔弱就有多柔弱。   小表弟这也‌太弱了吧,感觉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他给打趴下。   尤其是魏兆和魏平, 心里头可谓是满满的担忧。   “来来来,快过来,我先‌教你最基础的,先‌扎个‌马步我瞧瞧。”大舅舅二话不说,率先‌做了个‌示范。   马步嘛,主要锻炼的就是下盘,习武之人下盘一定要稳,不然的话再高深的内力也‌容易被别人抓住弱点‌然后击破。   这事儿算是常识,就算是便宜师父武一没说,叶朔也‌知道。   每日‌维持内力运转的同时,晚上临睡觉之前叶朔也‌会在自己屋子里头偷偷站一会儿,小孩子可塑性强且骨头比较软,这么多年下来权当‌是锻炼身‌体了,从‌一开始的几秒、几十秒,如今叶朔可以‌保持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小半个‌时辰对‌于动不动就要站桩一两个‌时辰的习武之人来说并不算多,但毕竟叶朔不是那‌种急于求成的人,他如今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循序渐进。   重要的还是坚持,细水长流的时间长了,量变最终也‌会引起质变。   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偷师,且老郑国公‌的功夫都是家传的,故而将‌叶朔送到之后,侍卫们就十分识趣的离开了。   叶朔按照大舅舅的要求,就这么半蹲了下来。   原本大舅舅已经做好了纠正自己外甥的准备,可别小瞧扎马步,扎马步虽然是基础,但却不是人人都能会的,姿势如果不对‌的话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结果…大舅舅惊奇的发现,自己外甥的动作‌还挺标准的。   可不是么,叶朔可是专门研究过的,健身‌还讲究动作‌标准呢,不然的话他这几年不就白练了?   “不错。”大舅舅忍不住夸道。   “先‌这样保持半个‌时辰再说。”   这、这也‌太狠了吧,上来就是半个‌时辰。   叶朔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叶朔也‌没说什么,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不是还能放弃么,叶朔一开始就没打算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他有他的锻炼计划。   浑然不知道自己外甥这么没志气,大舅舅见他这么听话,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带着其他人继续练习去了。   叶朔一边孤独的在那‌里扎着马步,一边开始观察起了舅舅和表哥们的招式。   正所谓温故而知新,几乎每天舅舅和表哥们都会将‌所学的本领重新温习一遍,为的就是等真正用到的时候身‌体可以‌自己主动做出反应,不至于说遇到危险突然傻眼了。   就这样,舅舅表哥们演示了多少东西‌,叶朔就一个‌不漏的看了多少东西‌。   老镇国公‌大概是辰时的时候过来的,彼时天已经大亮了,早起的晨练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而叶朔早在四十分钟左右就停下了,比之前多保持了五分钟左右,感觉还行。   最最最关键的是,大舅舅说好的监督他的,结果跟二舅舅三舅舅在演武场中央打起来之后,表哥们纷纷叫好,压根就没人管还在角落里头的他了。   等大舅舅掐着半个‌时辰时间,大汗淋漓,满心畅快然后望过来的时候,叶朔早就已经停下了。   要知道,在家长眼里头,出门的时候孩子在学习,等回来的时候孩子在玩手机,那‌就等于一整天都在玩手机。   这种现象放在哪里都适用,包括古代。   再加上叶朔头上干干净净,一点‌汗都没有,落在大舅舅眼里头可不就是他一直在那‌里偷懒吗?   家里头再不争气的孩子,在练武这上头态度也‌是积极的。   就在大舅舅忍不住眉头紧皱的时候,老镇国公‌好巧不巧,正好到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大儿子在批评外孙子不自觉的画面。   老镇国公‌:“……”   外孙子要是真不自律,他能一个‌人偷偷把内功修炼到这种程度?   “成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吃饭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拿不可置信的眼光望向老镇国公‌。   即使再怎么宠爱孙子辈的孩子,老镇国公‌也‌都没有这样过。   大舅舅一个‌没憋住,脱口而出道:“爹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这也‌太溺爱孩子了吧?   虽然能理解父亲见不到妹妹,难免会将‌一腔慈爱之情寄托到外孙身‌上,但这样不是爱他,明明是害他啊!   大舅舅苦口婆心还要再劝,但老镇国公‌哪儿会听他的?   “轮得着你教老子做事?去去去,都去吃饭去。”镇国公‌毫不犹豫,统统将‌儿子和孙子都赶出了演武场。   舅舅们欲言又止,却抵不过强硬的父亲,最终也‌只能垂头丧气的离开。   一群表哥们也‌不禁对‌小表弟报以‌了深切的同情。   本来身‌子骨就弱,祖父还这么宠着,未来可怎么办呐。   等演武场清空了之后,镇国公‌才问道:“学的怎么样了?”   叶朔想了想,然后点‌头:“还成吧。”   还成是个‌什么样子?   老镇国公‌不懂,遂问道:“演示给我看看?”   叶朔也‌不推辞,刚刚舅舅们的动作‌飞快在脑海里闪过,随后叶朔照葫芦画瓢,拍出去了一掌。   老镇国公‌总觉得这一掌有些‌眼熟,随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们家祖传的掌法吗这不是?   下一瞬,只听得“咔嚓”一声,眼前的石墩就这样裂开了一条缝。   老镇国公‌久久未能言语。   老镇国公‌下意识往周围看去。   叶朔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跟着开口:“放心好了,这里没人盯着。”   便宜爹倒也‌没有那‌么闲,时时刻刻都要派人盯着。   老镇国公‌不比魏温,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识的到底是更多一些‌。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老镇国公‌就感觉到不对‌。   “对‌了,之前忘了问你了,你这一身‌内力是在哪儿学的?”按理说这孩子养在深宫里头,应该是接触不到外人才对‌啊。   老镇国公‌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下一瞬,他的预感应验。   “还能有谁,寻常的功夫我还不如跟您学呢。”叶朔这人眼挑,不是最好的他不要。   老镇国公‌:“……”   老镇国公‌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暗卫究竟在不在附近了。   “你、你不会是连圣上身‌边的人都——”   “那‌倒是不,我还真没那‌么大本事。”叶朔赶忙摆手:“我是天天观察我师父武一,然后学到的。”   暗卫嘛,更新迭代频率高,基本上都是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像是藏身‌隐匿这些‌,再变又能变到哪儿去?   老镇国公‌哪儿见过用这种方式偷学人家本事的?   不过从‌他刚刚露的那‌一手来看,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还真行。   原本圣上给的十来天就只是给他打基础用的,现在好了,现如今老底儿都被他学去了,剩下的就只有慢慢练习和消化‌了。   老镇国公‌自认为没什么东西‌教给他了,他自己在旁边看都能看会,自己还能教什么?   但这也‌仅仅只是他以‌为,叶朔可不这么想。   “对‌了外祖父,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更实‌用的技巧,就那‌种一招制敌的那‌种?”叶朔试过了,大舅舅他们练的这些‌招数,威力确实‌不小,但同样的,消耗也‌大啊。   好看不好看的对‌叶朔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用性,万一遇到敌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你什么意思?”   叶朔清咳了一声,然后踮着脚贴在老镇国公‌耳边说了些‌什么。   老镇国公‌嘴角逐渐开始抽搐,原来他是想学抓人眼珠、撩阴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谁家正经公‌子学这种东西‌?!”如今世家大族讲究的就是个‌文雅,皇室尤甚,输赢不重要,体面才重要,哪儿有他这样的?   “简直是败坏风气!”老镇国公‌义愤填膺。   然而若是旁人说这话叶朔说不定还信,但外祖父的话…战场上想活下来,又哪儿来的什么体面?   更别提外祖父当‌年可是从‌最底层一步步升上去的。   叶朔就不信外祖父没用过这些‌损招。   最终在叶朔那‌仿佛将‌人看透的眼神之下,老镇国公‌败退了。   “可是,光我教你也‌没用啊,你没法找人陪你练也‌是白搭。”这小子从‌暗卫那‌里学来的一身‌本事,轻易可不敢展现于人前。   虽说不动用内力,单独练招数也‌行,但是……   “问题是你舅舅他们并不擅长这个‌。”自己那‌六个‌儿子和孙子都是直性子,实‌在是学不来这么阴的招数,老镇国公‌便没教。   “谁说没人陪我练?”叶朔眨眼,一脸的无辜。   “现成儿的这不是有一个‌么?”   老镇国公‌先‌是费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反应过来后老镇国公‌的表情当‌即就是一僵。   等等。   这孩子该不会是想……   另一边,海棠院——   因为第一张设计图是在那‌弓弩原有的基础上头改良的,所以‌成品做出来耗时要相对‌少一些‌。   弓弩还是那‌个‌弓弩,从‌外表来看似乎变化‌不大。   直到魏温将‌一支箭装到箭匣里头,然后对‌准目标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箭矢就这样扎进了墙缝里头。   魏温见状,不由得愣住。 第111章 有病   这弓弩之前的面目魏温是见过的, 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层外壳,但威力却是增加了差不多三‌成。   千万不要小瞧这三‌成,一个人可能感觉不太出来, 但若是一群人呢?那效果‌就相当‌恐怖了。   更何况这还仅仅只是几个时辰的成果‌而‌已。   魏温起先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 结果‌又试了一遍,发现确实不是错觉。   “你肯定, 这中间‌没出什么差错?”魏温下‌意识的, 又问了一遍。   魏温身边的小厮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保证道:“小的从头到‌尾都是按照大公子您的吩咐做的。”   小厮可信,老魏叔可信, 所‌以自己手上的这把‌弓弩确实是根据小表弟给的那张图纸改良出来的。   魏温有点被惊到‌了。   “另外一张呢, 第二张如何?”魏温赶忙追问。   但小厮毕竟不是老魏叔本人,他根本就看不懂上头的线条和标注都是些什么。   不过老魏叔的反应小厮还是能原封不动形容上来的。   “老魏叔一开始的时候还不太能搞明白九殿下‌画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是大公子交代的,他当‌时就说尝试一下‌,然后小的也没多想,把‌东西放下‌后就走了。”   “等‌今天小的再去的时候,嚯,您猜怎么着——”小厮忍不住伸手比划了一下‌。   “那么重的黑眼圈, 小的怀疑昨天晚上老魏叔压根就没睡。”   老魏叔可是当‌年‌跟着祖父一道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一只眼睛受伤被迫从战场上下‌来之后,就一直养在镇国公府里头。   当‌年‌尸山血海都不曾叫他变脸,现在一宿没睡, 想来老魏叔的内心必然十分的激荡。   能叫他这种专门打造武器的匠人如此激动, 看样子小表弟这两张图纸的威力不是一般的大。   正所‌谓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魏温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跑一趟。   等‌魏温到‌的时候, 老魏叔正在国公府最偏僻的房子里头削木头呢。   叶朔虽然把‌组成的部件给画出来了,也标注了比例和尺寸,但因为其中许多零件的造型老魏叔之前从未见过,所‌以一时间‌也很难弄出来。   这已经是老魏叔第三‌次失败了,但他非但没有较觉得焦躁,反而‌十分的专注,连魏温推门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魏温也没打扰他,一直等‌到‌老魏叔手头上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了,这才出声:“老魏叔,辛苦了。”   骤然听到‌这屋子里有自己以外的声音,老魏叔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赶忙放下‌手头的东西行礼:“大公子。”   不等‌他弯下‌腰来,魏温就提前伸手将他扶住了:“老魏叔不必多礼,要是叫祖父瞧见了,又该骂我了。”   “长话短说,想必老魏叔应该能猜到‌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那第二张图纸…老魏叔觉得如何?”   一听他聊起了这个,老魏叔立马就顾不上其他了,一下‌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容光焕发,仅剩的那只眼睛仿佛都在发着光。   “从大公子交给我的图上看,那应该是个连弩的设计。”   一听到‌连弩二字,魏温不禁蹙了蹙眉。   连弩这东西军营里头也不是没有,但因为威力小,准头也不足,所‌以说基本上派不上什么用场。   除非,这张设计图格外的不同。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老魏叔几乎是肯定道:“以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个非常不一样的东西。”   就是威力能达到‌几何,还是要等‌做出来之后才能够确定。   老魏叔的话魏温自然是信的,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为纠结。   “对了大公子,你可否告知,这两张图…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虽说第二件成品还没有出来,但从第一件来看肯定错不了。   尤其是这么特殊而‌清晰的制图方式,使得老魏叔不免有些迫切。   看到‌这一幕,魏温不由得对自己的小表弟的认知更为清晰了一些。   另一边。   今天一整天大表哥也没来找自己,叶朔也不担心,每天按部就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应该深思熟虑,若是就这么急匆匆的定下‌,叶朔的心里头才是真‌的要犯嘀咕了。   他还是更喜欢跟谨慎的人合作一些。   第二天叶朔刚到‌演武场,紧接着就被老镇国公给叫走了,说是单独教导。   但其实嘛,究竟教导什么两人心里头都有数。   “爹啊,他基础都还没打好呢……”这不是胡闹嘛这不是?   在老国公强硬的态度下‌,在舅舅和表哥们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头,叶朔到‌底还是被带走了。   老镇国公多少年‌都没用过那些招数了,他一把‌年‌纪了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于是等‌带着叶朔来到‌自己院子里之后,十分果‌决的就把‌院子的门给关上了。   叶朔画图纸的时候都比这正大光明,画图纸的场面跟如今这个场面对比,后者倒更像是做贼现场。   叶朔忍不住咂舌:“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堂堂国公,堂堂皇子,在这里头研究怎么抠人眼珠子、踢人裤裆,以及咬人耳朵,这要是传出去了可怎么得了。   镇国公不由得一阵吹胡子瞪眼。   叶朔在旁边不由得默默补充了两句:“还有揪头发和掰人小拇指。”   老镇国公:“……”   如果‌是放在几十年‌前,老镇国公还是小兵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夸他一句,能进能退才是大丈夫,但现在毕竟身份不同了,就算是老镇国公这样的也要脸。   自从身份上来了之后,老镇国公就几乎将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给封存了起来,毕竟作为将领的话,叫阵的时候跟对方的主将打斗起来,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些,那像什么话?   叫阵讲究的就是个气‌势,赢一定要赢的漂亮、赢的正大光明才有提升己方士气‌的作用,不然反而‌叫对面的人瞧不起。   若是胜之不武,对方一旦有被羞辱的感觉,愤怒之下‌反而‌要弄巧成拙。   所‌以现在压根没有人知道他会‌这些,如果‌不是自己外孙突然间‌提起,镇国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用的。   不过既然他决定要教,就一定会‌好好的教。   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虽说听起来简单,但实际运用的时候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上来提着两根指头就直奔人家眼珠子去了,人家能没有防备吗?   但凡有点功夫在身的很容易就能躲开。   越是阴招就越是要出其不意,诡秘莫测,让人防不胜防。   老镇国公也不客气‌,直接把‌自己外孙子抓来练手,反正是他自己要学的,吃点苦怎么了?   即使叶朔练了五年‌多的内功,也照样不是老镇国公的对手,故而‌老镇国公叫他不要留手,只管攻过来就是了。   叶朔也不忸怩,提着刚学的掌法就冲过去了。   结果‌他这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那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黏了上来,叶朔下‌意识的想甩,结果‌根本就甩不掉。   然后下‌一瞬,他就感觉到‌肩膀那里传来一阵巨力,整个人痛的直打颤。   “看到‌没有,阴招阴招,一定要贴着人的身子打才行。”   一个人身上的要害有那么多,眼珠子抠不着还有太阳穴,太阳穴打不到‌还有后脑勺,后脑勺不行的话还有脖子、肋下‌两寸、裤裆、会‌阴……   从前绕到‌后,从后绕到‌前,不出两圈,基本上这人也没了。   叶朔隐约明白了,说到‌底还是两个字:快、诡。   反应速度要快,动作要诡谲莫测。   “…再来。”强忍着肩头的痛意,叶朔咬着牙,开始了第二轮的进攻。   镇国公不出意外发现,自己刚刚那招果‌然被他学去了。   但学了这个,还有别的呢。   就这样,经历了一上午的毒打之后,叶朔才逐渐总结了出来,究竟什么样的情况下‌,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以及…怎么黏着别人不放才不会‌轻易被甩开距离。   起先老镇国公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再天才的人物,自己到‌底比他要多出几十年‌的经验呢。   但随后老国公发现,这小子会‌一心二用,甚至是一心多用……   就好比他左右手可以同时做出不同的动作,包括他的腿,感觉四肢相互之间‌可以独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也就是说老镇国公要同时防着三‌个地方不被他攻击到‌。   落败肯定是不至于落败的,不然老镇国公就白活这么大岁数,白上这么多回战场了,但也确实是越打越吃力,逐渐没有一开始那种一招把‌他撂倒的那种轻松劲儿了。   从一开始的一招,逐渐变成两招、三‌招等‌等‌。   尤其是老镇国公发现叶朔格外适合练这个,因为这小子下‌手是真‌黑啊,好意思的不好意思的他全不在乎,反正在他眼里头能赢才是最重要的,最后他甚至连那一口牙都用上了。   “停停停停,时间‌不早了,该去吃午膳了。”一只手扣住他肩膀,使得这小子动弹不得,紧接着差点被一记撩阴脚踢中的老国公看着几乎是擦着自己衣服过去的那条小腿儿,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但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叶朔就没那么讲究了,他几乎是被控制住的瞬间‌就嚎了起来:“痛痛痛痛啊外祖父,裂了裂了,骨头要裂了!”   此时叶朔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发现外祖父居然是动真‌格儿的,下‌手一点情面不留,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痛不欲生。   原来被人揍这么疼,这还没动刀子呢,这要是动刀子了还不得疼死啊!   亲人尚且如此,这要是敌人的话都不敢想。   叶朔越发坚定了一定要将这些阴招练习到‌底的决心,能不硬拼就绝对不逞能去跟人家硬拼。   不体‌面就不体‌面吧,保住小命比什么都强。   吃完午膳,叶朔几乎是一瘸一拐的回去的。   等‌睡完午觉起来,叶朔把‌亵衣一掀,不出意料胳膊腿还有肚子那块几乎全青了。   这才第一天了,还有九天呢,真‌不知道这日子咋过。   叶朔不知道的是,老国公在屋子里头同样也在想这个问题。   未来几天里头,万一自己被那小子打中了怎么办?他下‌手那么黑,但凡中一下‌就要老命了。   两人不约而‌同感到‌忧愁了起来。   对比起叶朔痛并快乐的接受着老国公的特训,魏温要纠结多了。   第二份图纸上头的弓弩,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来了,魏温更是亲自试了威力。   虽说是连弩,但威力并不差,甚至比一般的单支箭的那种还要更胜一筹。   一次十连发,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魏温第一反应就是叫老魏叔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不论对谁都不能讲,随后他觉得,眼下‌有必要去跟自己的小表弟谈一谈了。   魏温本来以为小表弟会‌先来找自己,毕竟他看起来比较着急的样子,结果‌……魏温等‌啊等‌,等‌啊等‌,等‌到‌第九天的时候他还是没来,实在是坐不住了,魏温只得主动去找他。   彼时叶朔坐在床上,龇牙咧嘴的给自己擦药。   那些损招学是学到‌了,但他付出的代价却也不小,几乎是一直在挨揍,叶朔但凡意志力差点都坚持不下‌来。   果‌然经验这东西,还是得靠实践来填啊……   看到‌魏温进来,叶朔随手就指了指旁边的跌打药:“大表哥你来的正好,帮个忙呗。”   反正都是疼,一起疼的话好歹能结束的快一点。   魏温也没推辞。   大约是国公府的状况持续了太多年‌,以至于他有些身心俱疲,再加上镇国公府跟小表弟如今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要是有什么动静,另外一个立马就也会‌跟着变化。   故而‌魏温也懒得绕弯子了,直接了当‌的开了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思来想去,魏温觉得小公主的婚事这个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   除非…他脑袋真‌的有问题。   若非是为了小公主,剩下‌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魏温的眼神‌不由得微微泛冷:“若是为了那个位子的话,我不妨直截了当‌的告诉你,不可能。”   眼下‌的日子本就不怎么好过,魏温绝不允许他拖整个国公府下‌水,哪怕他是小姑姑的儿子也是一样。   至于被小表弟记恨?镇国公府遭遇的已经足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反应过来大表哥在说什么东西之后,这下‌子轮到‌叶朔看他的眼神‌像看神‌经病了。   自己得多想不开,才会‌想着去当‌皇帝啊!   “…你是觉得亲王站的不够高‌,还是觉得当‌亲王没有当‌皇帝自由?”   “你是嫌皇帝操心的不够多,还是觉得闲散王爷不够悠闲呢?” 第112章 解脱   “我什么都不做, 保底也是个王爷,争的话九死一生,不争一死九生, 这种情况我为什么要争。”   “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找死?一个搞不好还要连累身边的人。”   叶朔不解。   “我做王爷, 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以我这个性子, 任由是谁也不会对我委以重任, 到时候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有父皇和皇兄们在上头扛着,我只管每天吃吃喝喝就好了, 你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着不舒服吗?”   “再看我父皇, 一天天天不亮就要起,等‌到天黑了还没‌睡,不是操心这个,就是要操心那‌个,一不留神还要被言官骂,为了博一个明‌君的好名声,被骂了还不能还嘴。”   “但凡有个天灾人祸,严重了皇帝还要下罪己诏, 求老天爷宽恕自己,一年都出不了皇城几次,但凡出去的次数多了还要被骂劳民‌伤财,一天天的防备这个又‌防备那‌个, 生怕有人惦记自己屁股下面那‌张椅子, 连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多吃……”   肩负着一国的兴衰, 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百姓的性命,这这这…哪儿是人过的日‌子啊!!   光是想想叶朔都觉得哆嗦。   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 叶朔没‌说,当皇帝还要拼命生孩子,古代小孩夭折率又‌高,皇帝孩子少江山容易不稳,还要面对宗室大臣们组团催生。   后宫中‌确实‌不乏真心的妃子,但也有很多不是真心的,皇帝还要时不时客串一把播种机的角色。   以及到了晚年,身体虚弱,若是养出的孩子各个都好也就罢了,但凡有几个野心大的,老了都过不安稳。   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所‌有的争斗非死不能终止。   风光是的确风光,但惨也是真的惨。   叶朔看向大表哥:“我思来想去,我实‌在是想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大表哥你觉得呢?”   纯赔不赚的生意,傻子才做。   至于一旁的魏温,如今已经听傻了。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道做皇帝好?   这几乎已经成了默认的铁律了,即使是魏温都不能免俗。   乍一听到叶朔这样说,魏温想我不想,下意识的就要张嘴反驳。   结果‌…魏温压根就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唯一一条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也仅仅只是针对昏君的,以及,也是要拿平常的操劳换来的。   这世间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心思不正的就不说了,其‌他‌人在什么位置上就要承担什么位置上的责任。   综合考虑,确实‌好像是当个王爷更‌合算一些。   只要投胎投的够好,几乎是最省心的了。   权势也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不跟皇帝做对比,哪怕是皇帝的儿子都要礼让三分。   魏温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了一句:“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野心?”   权势美色,几乎是所‌有人一生都在追求着的事,而小表弟一出生,九五至尊的位置就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的诱惑,试问天下又‌有谁人能抵御的了呢?   若是轻言放弃,着实‌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天恩赐的机遇。   叶朔遥记得,上辈子他‌爸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野心野心,人这一辈子,都是在为自己的野心买单。   只要丢掉了野心,一切都会变得轻松起来了。   叶朔不是因为看不透,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看的太透了,所‌以觉得不值。   那‌个位置,不值得他‌拿那‌么多东西去交换。   “我这人心眼小,容不下那‌么多的东西,我就只是希望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好。”   命运有的时候是很残忍的,所‌以叶朔从不敢奢望太多,做人太贪心的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魏温沉默了一瞬,很快,他‌没‌忍住,又‌问:“你难道就能忍受永远有人压在你的头上?你对自己的要求也太低了,也太简单了些。”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叶朔无语:“天底下比我厉害的人有那‌么多,若我一个一个去比较,还不得把自己给累死啊?”   接受自己的局限性其‌实‌没‌那‌么困难,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要去逞强,什么情况都要去做最好的那‌一个,搞清楚自己目标究竟是什么才最重要。   人活着是不断挑战自我的过程,其‌他‌不论‌是谁,都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叶朔如今想做的就是要将这些注定要成为过客的人强行留下,相当于逆天而为,哪里就简单了?他‌觉得自己超牛逼的好吧。   就好比一个注定要死的人,你用尽手段,硬是把他‌/她又‌留了两年,让他‌/她又‌过了两年自由舒服的日‌子,哪怕这人最后还是死了,但最起码,你亲手打破了既定的命运,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魏温这下子彻底说不出话了,望着小表弟坚定的眼神,他‌似乎…有一点点理解了。   “所‌以,你才这么早就为小公主未来做打算?”   “自然。”叶朔点点头。   “如果‌一直无事发生也就罢了,但如果‌命中‌注定我母妃在未来一定承受母女分离的痛苦,我希望可以通过我的手,来规避掉这样糟糕的命运。”   哪怕上辈子,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魏温着实‌是被小表弟这一番话给震惊到了。   这回轮到叶朔发问了:“那‌么你呢,想不想要带领镇国公府走向另外‌一种结局?”   便宜爹的防备,下一任皇帝的不确定性,以及几乎是注定要没‌落的三代,是随波逐流,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运气,还是说在安全线以内,暗暗开始改变?   叶朔的计划从来都不是主动进攻,风险就会瞬间缩小很多。   再说了,真要站在便宜爹的对立面上,以如今外‌祖父家这个状况,手里头的兵权大头基本上已经被分干净了,他‌刚出生的时候说不定还有点希望,现在再想动作,基本上就是在找死。   叶朔要做的就只是给小公主,还有外‌祖父家托个底罢了,用不上最好,万一用上了也不至于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万一便宜爹和下一任皇帝起了什么念头,朝堂上好歹有人跟着劝一劝,风向不至于说是一面倒。   对于那‌些不在意镇国公一家死活的人来说,既然镇国公一家死活都很自己没‌关系,那‌为什么还要努力去救呢?   事不关己,便会高高挂起。   要是光这样还不够,大不了就一撸到底,从国公府子孙变成彻头彻尾的平民‌,但凡后辈有一个稍微能成事儿的,凭借着朝堂上事先准备好的基础,也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火苗熄灭了,火种还在,就不至于说一点机会都没‌有。   “另一种结局……”魏温喃喃,继而苦笑。   “哪有那‌么容易,总归还是要担风险的。”   叶朔并不否认:“这是自然。”   不论‌做什么都是会有风险的,区别就在于买期货买股票买基金还是存定期。   如果‌只是存定期的话,除非是特别特别特别倒霉,这样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说了。   魏温没‌回答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问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当真能够实‌现?”   “嗯,基本没‌问题,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叶朔指了指那‌一堆手写课本。   基础数学,基础物理,基础化学……别看里头的内容不多,但都是各个领域巨佬们智慧的结晶,放在海市蜃楼都被称为神迹的古代来说,完全就是降维打击。   之后还有进阶数学、进阶物理、进阶化学,以及高阶数学、高阶物理、高阶化学,这些东西放到现代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放到古代也是一样,足够一个人学一辈子了。   魏温拿起一本来翻了翻,他‌自认为自己的学识已经足够渊博,结果‌看了之后才发现,根本看不懂上头写的是什么东西。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因为读的书比较多,魏温隐隐能够判断的出来,这些东西并不是瞎写。   魏温强忍着眼晕的感觉,道:“…你确定,寻常人能够学的会??”   “这还真不一定,确实‌需要选来着。”毕竟学渣还是要占大部分,真正有天分的人确实‌不多见。   技术型的人才不论‌古代现代,走到哪里都吃香。   “不过选人的话,你那‌边没‌问题的吧?”   这一点魏温并不否认。   圣上对国公府如此‌防备也不是无的放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现在,相比较而言镇国公府也依旧算得上是庞然大物。   俗话说的好,皇权不下县,在交通通讯不是那‌么发达的古代,皇帝的对各个地区的掌控力远没‌有现代那‌么强。   更‌何况老镇国公扎根边关那‌么多年,说是当地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大皇子毕竟只有一个人,借靠着大皇子,圣上安排的其‌他‌人手终归也还是有限的。   虽然边关大部分地方已经不再是老镇国公的天下了,但一小部分老镇国公依旧有很深的根基。   就比如说西南那‌边,如今还是要依靠着老镇国公一手带出来的徐将军镇守。   越接近边关,来往贸易的商人就越多,人员就越复杂,整个大周朝,各个地区的人都有,各种乱象也格外‌的严重。   因为战乱,大家都过着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也就不讲究那‌么多,那‌边不论‌是女子也好,还是男子也好,经常是今天睡一个,明‌天睡一个,生下的孩子满地乱跑也没‌人管。   尤其‌是商人,裤腰带松,到处留情,最后甚至孩子生出来了都不知道是谁的。   还有军营里的小兵,基本一两年两三年都回不了家,干脆就在当地娶了婆娘。   当地的女子也不必像其‌他‌地方的女子一样守节,但凡看中‌了哪个,直接睡就是了,若是丈夫死了,大不了再找下一个。   所‌以边关那‌里没‌人管的小孩还是挺多的,老国公当初在的时候觉得这些孩子可怜,曾经自掏腰包办过善堂,让那‌些没‌人管的孩子有一口饭吃,等‌到他‌们到了做工的年纪,再将他‌们驱逐出去。   这个习惯一直等‌到魏温几位婶婶当家,也一直都没‌有变过,每年还是会送银子过去。   选人的话倒是不成什么问题,有徐将军在,应当是万无一失。   想必小表弟也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会找上自己。   两人结合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小表弟的头脑,他‌能拿出来这么多东西,证明‌必然不会差了。   小表弟又‌不想着争夺那‌个位置,衡量过后,魏温觉得他‌说的不是假话,他‌应该是安全的。   而叶朔呢,既然外‌祖父都能对大表哥放心,叶朔对自己这位大表哥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识人选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相信是没‌问题的,每一个世家都有一套训练死士的方法,相信大表哥应该是知道的。   虽说选人不至于说那‌么夸张,但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有的。   只一点,长袖善舞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是否纯粹。   长袖善舞的叶朔反而不敢要,风险要比旁人高出一截来。   如果‌对方是科学技术的狂热分子就更‌好了,都不用使什么手段,只要手里头有他‌没‌学过的新‌鲜的知识,对方自己就乖乖跟着走了。   说到底,既然要走技术型人才,那‌技术理所‌当然应该是最重要的,情商上头稍微差点也没‌关系,只要在及格线上就没‌问题。   以便宜爹的性格,必然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   明‌君嘛,求贤若渴是基本操作,更‌何况叶朔每一下都戳到了景文帝的痛点上头。   洪水水利、制盐、冶炼……哪一样便宜爹能拒绝?   同样的,这种摆在自己面前的路,魏温也无法拒绝。   半晌后,他‌最终还是点头了。   “我同意。”   “行,那‌剩下的事情就麻烦你操心了。”   彼时,魏温尚不知道小表弟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将东西交给魏温之后,叶朔就踏上了返程之路。   老镇国公压根没‌管两人究竟背着自己商量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第113章 好人   镇国公府总共四类人, 这四类人对叶朔的离开‌分别有不同的反应。   就好比老镇国公,在日‌日‌防备着自己外孙子会突然给自己来那么一下,现如今时间到了, 外孙子终于要走了, 老镇国公竟然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这可是他盼了那么久的亲外孙啊!   老镇国公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圣上都觉得吃不消了, 孩子太淘气了, 真的是很累人。   再看魏老夫人和几位舅母,则是依依不舍。   魏老夫人两天前‌就从宫里头回来了,虽说‌圣上应允过了, 但未免旁人议论, 魏老夫人到底没有在宫里头住多久,强忍着对女儿‌和外孙女的不舍,她只‌住了十‌天就回了。   乍一见到外孙子的时候,魏老夫人就喜欢的不得了。   在魏老夫人和几位舅母眼里头,叶朔那就是长得好看,嘴也甜,还贴心懂事的孩子,试问谁会拒绝一个这样一个可心的小孩儿‌呢?   最关‌键的是他格外的会陪人聊天, 不论什么话题,家‌长里短也好,还是经营店面方面的事情也好,都不会像他舅舅和表哥们那样觉得不耐烦。   以至于这么几天下来, 魏老夫人和几位舅母越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就越不顺眼。   同样是男子, 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别人家‌的那是样样贴心, 自己家‌的则是永远都说‌不到点子上,一说‌话看对方那傻乎乎的样子就来气。   而叶朔的几位舅舅和表哥的话, 就觉得外甥/小表弟在这里这么多天,结果什么都没有学到,父亲/祖父也真是的,溺爱孩子也总该有个限度吧,结果这样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   但他们又实在是反抗不过,又怕挨揍,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敢吱声‌,等到外甥/小表弟马上要走了,他们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被满满的愧疚感给淹没掉了。   如果当初他们能够勇敢一些就好了。   尤其‌是魏兆和魏平,他们明明是知道小表弟傻的,结果自己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一直在袖手旁观。   下次,下次一定不会再这个样子了!   “小表弟,这是我从祖父房间里头偷出‌来的,你拿到宫里头去吧。”趁着众人不注意,魏兆偷偷将一本书塞到叶朔怀里。   叶朔大致扫了一眼,应该是拳谱一类的东西‌。   生怕被祖父注意到,魏兆压低了嗓门:“你记得到宫里头之后,一定要好好练!”   虽说‌这拳谱可能对小表弟的脑袋没什么用,但好歹能让他下次再遇到姓郑的那种情况的时候不至于一推就倒。   叶朔的这些表兄或许不够聪明,也经常给家‌里头惹祸,但真的十‌分单纯和善良,更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对家‌里人好。   这大概就是魏温永远也割舍不掉这群弟弟们的原因。   “多谢五表兄。”叶朔也不拒绝,只‌是用激动混杂着感动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魏兆这心里一下子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魏兆还没高兴多久,就被大哥揪出‌来,丢到一边去了。   魏兆想‌反抗来着,结果视线刚对上大哥那张冷脸,整个人立马就软了。   在魏温的眼神逼迫下,魏兆悻悻离开‌。   “…你差不多得了。”大约是已经达成了初步的统一,大家‌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加上又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魏温也就不再一口一个殿下叫着了。   看着将父亲叔叔以及堂弟耍弄的团团转的小表弟,魏温不由‌得暗自咬牙。   这群人…都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被自己的妻子/母亲嫌弃??   不过魏温如今过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他找叶朔有正事儿‌要问,他事先‌得问清楚,不然等小表弟进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了。   魏温长话短说‌:“你说‌的那个出‌海的计划,估计是不成。”   想‌要出‌海远渡重洋,必定要先‌造一艘能够抵御风浪的大船,这大船国公府并非造不出‌来,只‌是成本太高,动静太大,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就不好了。   魏温斟酌许久,还是决定拒绝他。   但其‌实叶朔心里头也清楚,也没抱太大的希望,既然出‌海挖土豆的计划暂时是行不通了,那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那你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叶朔口中的那个地方,指的自然是上辈子的占城。   哪怕没有生长周期短、产量高的土豆,一年两熟的占城稻也行啊。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占城的话,没有占城,那就只‌能到类似气候的地方去碰碰运气了,就是时间方面,可能需要很久。   “事关‌重大,你派出‌去的人务必要可靠。”即使最后成功找到了,也不能就这么运送回来,毕竟粮食将是他们最大的底牌。   而派出‌去的人短时间内可能都回不来了,大概率还要驻扎在那边,所以叶朔才说‌出‌了“务必可靠”这几个字。   “也不用多,有个七八个十‌几个人就行了,不需要他们多做什么,只‌要能随时保持联系就成,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人多了心也就多了,人少的话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就出‌不了什么乱子。   见小表弟言之凿凿的样子,仿佛亲眼见过一样,不禁让魏温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东西‌的。   不过魏温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能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管小表弟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呢?只‌要有用不就行了。   只‌是看到这一幕,魏温难免想‌要玩笑‌两句:“你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难道就不怕我有什么问题?”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不过是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叶朔既然敢拿出‌来,就不怕他会占为己有。   就单单是叶朔写下来的那些教材,毕竟是现代的东西‌,即使是天才一样的人物也不是说‌看一看就能弄懂的,未来大把的问题还需要靠着叶朔来解答呢,不然的话即使东西‌给了出‌去,也不过只‌是废纸罢了。   里头哪怕一条公式可能都是一位巨佬的一生,没有懂的人指点,不走捷径自己想‌办法验证的话简直是千难万难。   而叶朔尽管不会直接露面,他担任的也是老师的职责。   放到现代也就罢了,若是放到古代,一句尊师重道可不是空话。   就算魏温真有那个本事,叶朔也不担心。   他怎么送出‌去,就有本事怎么收回来。   故而叶朔就只‌是说‌了一句:“你大可以去试一试。”   见小表弟似乎是当真不在意,魏温当即也明白过来,这或许就只‌是他的冰山一角罢了。   他还有更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藏在身后。   魏温的表情不禁微微一变。   就这样,叶朔在魏温惊疑不定的表情下上了马车,然后回到了皇宫。   而皇宫外头还有一个小插曲是叶朔不知道的,那就是太傅的外孙女梁文茵。   梁文茵去年的时候就想‌着要联系九皇子的,但无奈贵妃娘娘突然有孕,九皇子一口气在行宫里头待了将近一年才回来。   好不容易盼到他出‌宫了,结果等梁文茵接到消息的时候,叶朔已经又回了。   等他下一次再出‌来,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她今年已经满十‌七岁了,她的婚事至多拖到十‌八岁。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梁文茵从一开‌始的坐立难安,希望九皇子能够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到如今渐渐摆脱了依赖别人的想‌法。   梁文茵突然醒悟过来,没有人能帮自己拿一辈子的主意,哪怕是九皇子也一样。   自己的人生,就只‌能够自己做主。   很快,梁文茵心里头就有了一个决断。   另一边。   眼见上京城里头各种繁华的景象越来越远,叶朔心里头那个不舍,简直别提了。   唉,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   叶朔回宫第一件事原本是想‌回秋吾宫找他娘来着,小半个月不见可想‌死‌他了。   结果…   叶朔这边刚迈开‌腿,那边就被小太监给截住了脚步:“九皇子,圣上派奴才过来,说‌是要让您过去呢。”   得,便宜爹这是来验收成果来了。   果然卷王思想‌要不得,不论做什么都要有收获才行。   不过叶朔也不虚,毕竟他这回是真的认真在学,这一回的叶朔可谓是一点也不虚。   等叶朔到的时候,景文帝难得有空,什么正事儿‌都没干,正跟太子还有何相一道在下棋聊天呢。   看吧,当皇帝的每天也就这点乐趣了。   不出‌意料,景文帝在看到叶朔的一刹那,张嘴就来了一句:“在你外祖父家‌这么久,感觉如何?”   “回父皇的话,儿‌子觉得好极了。”叶朔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模样。   “外祖母和舅母们对儿‌子格外的好,每天都给儿‌子送吃的和好玩儿‌的,还有外祖父,天天陪儿‌子练武,给儿‌子喂招,还有啊,舅舅和表哥他们也不会欺负儿‌子,尤其‌是大表哥,对儿‌子也特别的好,儿‌子遇到了什么困难,大表哥时不时还会帮儿‌子的忙……”   有大表哥在,叶朔不知道要少操多少心,这么一想‌大表哥简直是大大大好人!   “儿‌子突然发现,原来武将也并非是儿‌子想‌象中的那样粗鲁,虽说‌外祖父的手劲儿‌是大了些,但对儿‌子却是格外的有耐心。”   越说‌越激动,越说‌镇国公一家‌的优点就越多,叶朔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何相和太子的表情变化。   何相简直要被九皇子这一番话给惊呆了。   他…这……唉,算了。   听到后面,太子都忍不住,开‌始频频朝着自己弟弟使眼色。   太子相信父皇将小九送到镇国公府上确实是打着让小九跟镇国公府缓和关‌系的主意,但是如今…是否太过头了些?   叶朔有什么说‌什么,他第一次到外祖父家‌里头,确确实实是比想‌象的还要好。   既然好了,那还不能夸了?   “父皇,儿‌子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外祖父,儿‌子觉得外祖父真的是个好人。”   …完了。   听到这句话,何相和太子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闭了闭眼睛。   这下子,景文帝到底是没忍住,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第114章 切磋   如果说一开‌始景文帝还能稳得住, 但‌等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彻底是忍不住了。   他‌将自己‌儿子送到镇国公府上,是怕他‌六亲不认, 最后变得连血缘亲情都不顾了。   然而这才几天?才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小孩子的心‌性变化也太快了吧?   还是说, 老镇国公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景文帝倏的一下子就沉郁了下来。   不过他‌毕竟是当皇帝的,不至于说这么‌沉不住气‌, 心‌里头越是不高兴, 景文帝面上就越是没什么‌表现。   所谓喜怒无常,便‌是如此。   看着‌一脸兴奋、夸夸其谈的儿子,景文帝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道:“那‌你倒是说说, 你在国公府里头都学了些什么‌东西?老国公又跟你交代了些什么‌。”   当下景文帝觉得,自己‌不应该看老国公最近两年老实,自己‌安排的那‌些人也渐成‌气‌候,镇国公一家翻不起什么‌风浪,遂撤了盯梢的人手。   果然对于老镇国公,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掉以轻心‌。   叶朔想‌也不想‌:“没问题!”   不就是表演么‌,谁家小孩儿学成‌归来还不要表演才艺了。   叶朔早就已经做好的准备,于是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王自全:“王公公, 能不能给我找几块砖…算了还是瓦片过来。”   一想‌到宫里的金砖都是老大一块,质地又比较坚硬,为了自己‌的手着‌想‌,叶朔话说一半果断改了口。   他‌要瓦片做什么‌?   尽管王自全有些困惑, 但‌既然是九皇子开‌口, 他‌自然是赶忙去让人找。   很快, 十来块瓦片被内务府的人拿到了勤政殿。   这下子别说是王公公了,就连太子和何相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将其中三片支起来, 想‌了想‌,感‌觉三片摞一起太厚了,叶朔果断又拿了一片下来。   叶朔凝神静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三人的注视下狠狠劈了下去。   “哈!”   景文帝他‌们先是听到一声暴呵,紧接着‌就是瓦片碎裂的咔嚓声。   片刻后,看着‌应声断成‌两半的两片瓦片,叶朔难免有些兴奋:“怎么‌样?”   景文帝:“……”   太子:“……”   何相:“……”   太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迟疑:“…小九?”   景文帝揉了揉太阳穴,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你在镇国公府这么‌多天,就学了个这?”   手劈瓦片,可真有他‌的。   “难道这还不够厉害吗?”叶朔愣住。   他‌可是没用内力,也没用技巧,单靠掌力就把两片瓦片劈开‌了,用的还算祖父家传的掌法。   十来天能学成‌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但‌这在景文帝他‌们看来,跟街头杂耍压根没什么‌区别,街头杂耍的观赏性甚至要更‌高一些。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景文帝就不信,老镇国公这么‌久就教了他‌个这。   还是说,镇国公教小王八蛋跟自己‌装傻……   景文帝心‌里头刚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就听到那‌边叶朔略显忸怩的开‌口。   “有倒是有啦,就是…不太适合展示出来。”   景文帝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眼中的浓雾也渐渐散去:“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演示。”   是老镇国公的看家本领?还是别的什么‌?   能叫自己‌儿子这么‌谨慎的,估计应该不会是什么‌寻常的东西。   从前小王八蛋可从不这样。   景文帝渐渐的便‌来了兴趣,突然想‌到自己‌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加上今日‌比较空闲,恰巧喝茶下棋也腻了,难得有兴致,陪着‌自己‌儿子玩玩儿也无妨。   故而景文帝道:“不如父皇陪你过两招如何?”   如此也好磨一磨老镇国公在自己‌儿子眼中的印象。   老镇国公武艺高强是不假,但‌景文帝本身也不弱。   景文帝想‌着‌一个几岁的小孩儿,刚学武没几天,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儿去,所以压根没有考虑那‌么‌多。   叶朔闻言却是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我不跟你打。”   万一再把便‌宜爹打出个好歹,那‌他‌娘后半辈子的□□不就没了?   后宫里头还有那‌么‌多娘娘,他‌可不能作这种孽。   “父皇,儿子学的招数当真不大适合你,还是算了吧……”   倒不是叶朔对自己‌多有自信,主要是真打起来他‌瞄准的那‌些部位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不留神就容易被打坏掉。   然而叶朔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告,落在景文帝眼中就是儿子瞧不上自己‌的证据。   小王八蛋年纪不小,口气‌倒是挺狂,看样子老镇国公教他‌的那‌些东西叫他‌整个人都快飘上天了,以至于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从来没有哪个皇子敢这样对自己‌说话,敢这么‌说话的皇子他‌根本不能容忍,景文帝也就是看在小王八蛋年少不知事,才不跟他‌计较,不然禁足打板子都是轻的。   越是这样,景文帝就越是要挫一挫他‌的锐气‌。   景文帝几乎是怒极反笑:“来人,替朕更‌衣!”   他‌今天,非得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不可!   “父皇,真的不成‌啊父皇。”   “父皇,你再考虑一下吧父皇!”   叶朔苦着‌一张脸,几乎是景文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企图让便‌宜爹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   最后景文帝到大殿后头的房间里,都开‌始脱龙袍了叶朔还在哪儿死活不肯走。   最后还是王自全带着‌一群小太监把他‌给拉走的。   外头的太子和何相面面相觑。   等叶朔被景文帝毫不留情的赶出来之后,太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提醒道:“小九…你还是不要这么‌说了吧……”   刚刚自己‌弟弟那‌一番话,听得太子可谓是心‌惊肉跳。   “既然父皇开‌口,你跟父皇比就是了。”再多说话,小心‌越说越错。   叶朔嘴巴咧了咧,整个人为难极了:“可是,我怕伤着‌父皇啊……”   太子闻言,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   至于何相,他‌已经开‌始假装自己‌不存在了。   “好好好,今天朕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景文帝换好衣服出来,紧接着‌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如果说刚开‌始景文帝还有几分玩笑的心‌思,那‌现在他‌是彻彻底底的怒了。   提溜着‌小王八蛋的衣领子,不由分说将他‌提溜到外头的空地上,景文帝沉着‌一张脸。   “你尽管放马过来,若是你今天不能叫朕尽兴,你今天就别走了,就一直在这外头站着‌吧!”   若是寻常小孩听到这话,再加上父亲那‌犹如沉水的脸色,怕不是直接给吓到不能动弹了。   但‌叶朔毕竟不是个孩子了。   刚刚便‌宜爹揪他‌领子,差点把他‌揪的直翻白眼,叶朔赶快把麻叶似的衣服撸直,然后道:“那‌个…我事先声明,我在我外祖父那‌里学到的招数威力都比较大,真伤着‌了你可不能怪我。”   太子下意识的闭眼,这一刻真想‌上去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拳脚无眼,朕不至于跟你计较。”   “同理,你要是被朕打痛了,也不准哭不准叫。”   “那‌行吧……”勉为其难的应声,叶朔又看向一旁的侍卫、太监和宫人。   “父皇,能不能叫他‌们先下去啊……”   小王八蛋的话是真多。   景文帝彻底没了耐心‌,将袍子往腰带上头一掖,伸手就要过来抓他‌的肩膀。   声音戛然而止,叶朔赶忙去躲。   见他‌还真十分灵活的闪开‌了,景文帝先是一愣,感‌觉到小王八蛋从自己‌腋下钻了过去,就这样来到自己‌身后,继而跟着‌反应。   两人真的就这样在勤政殿外头打了起来。   景文帝年过四旬,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众人看的可谓是眼花缭乱。   倒是九皇子…这儿躲一下哪儿闪一下的,这又是什么‌路数?   景文帝打着‌打着‌就感‌觉出来不对劲了,他‌感‌觉到小王八蛋的进攻的部位格外的微妙。   第‌三次挡下他‌那‌两根手指之后,景文帝明白过来,确实不是错觉。   ……这个混账东西一直在瞄准自己‌的眼睛以及下三路!!   景文帝这辈子哪儿见过这么‌流氓的打法,他‌从前跟人切磋的时‌候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都是靠硬实力取胜的,像自己‌儿子这样一上来就连出阴招的根本就没有。   尽管景文帝本身功夫不弱,但‌遇到这样不要脸面的人也依旧觉得十分棘手。   小王八蛋泥鳅似的滑不溜手,一旦缠上来轻易就甩不掉,偏他‌年纪小,个子小又灵活,一个大人还真不好抓他‌。   有好几次景文帝都试图跟他‌拉开‌距离,结果没多大一会儿就又被他‌狗皮膏药似的粘了上来,实在是叫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叶朔的脚险险擦过景文帝的大腿根,使得景文帝的冷汗都下来了。   景文帝最终还是不得不对他‌动真格儿的了。   等叶朔再一次踢过来的时‌候,景文帝看准时‌机,闪电般出手,随后死死扣着‌叶朔的脚踝,控制住他‌的动作。   叶朔大惊,几乎本能的顺着‌这股力道就翻身上了便‌宜爹的背。   他‌刚伸出两只手,结果很快两只手也被抓了。   景文帝觉得这回他‌总该老实了吧,结果……   手脚被控制,死活就是动弹不得,看着‌便‌宜爹的耳朵不停的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叶朔脑子一热,张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想‌也不想‌就啃了上去。   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未凝为实质,下一瞬,景文帝只觉得自己‌耳朵一痛,近乎本能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看着‌打着‌打着‌就打成‌一团的两人,不管是练过武的太子,还是没练过武的何相此刻都沉默了。   反应过来后两人赶忙从台阶上下来去拉架。   “九殿下,快,快松口!”   “小九!!!” 第115章 吐血   “松开, 快松开!”   这孩子属狗的吗?怎么‌还带咬人的!   耳朵被咬,饶是景文帝都‌有‌些绷不‌住。   “唔不‌哼…哼哼哼哼哼!(我不‌松…除非你‌认输!)”叶朔不‌是那种会轻易服输的人。   但显然,景文帝也不‌是。   可以说景文帝活了半辈子了, 从来都‌不‌知道认输两个字怎么‌写。   剧痛使得景文帝的气息有‌些不‌稳, 他几乎快把腮帮子都‌咬烂了:“你‌再不‌松手,别怪朕不‌客气了。”   “哼哼哼。”不‌松不‌松就不‌松。   就这样, 生性要‌强的父子俩一个死死抓着自己儿子的手腕脚腕不‌放, 力道之大,试图逼他先松口。   另外一个则咬着自己亲爹的耳朵不‌放,一副看谁能耗过谁的狠色。   用力是的确用力, 疼也是真的疼。   父子两个的表情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何相有‌些后悔, 自己就应该在‌九皇子出现的时候就走人的,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太子则是有‌些手足无措,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你‌说说,他们两个这是图什‌么‌呢?   怎么‌好好的切磋,到‌最后真打起来了。   “父皇,小九还小…你‌让着他些吧……”   没奈何,太子只能先去劝那个听得懂人话的大的。   景文帝咬牙:“朕凭什‌么‌要‌让他!”堂堂九五至尊要‌是先认怂了,那多没面‌子?   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太子噎了噎, 随后只能看向自己的弟弟:“小九,你‌也别倔了……”虽然是亲爹没错,但毕竟也是皇帝,总不‌能动真格儿的吧?   小九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父皇若是龙体有‌损, 这可是大罪啊!   “你‌不‌要‌闹了好不‌好……”有‌的时候太子真想撬开自己弟弟的脑子, 看看里头都‌装的是什‌么‌。   “唔——”   叶朔刚发‌出了点声‌音, 随即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整个人有‌一瞬间的迟疑。   景文帝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放松, 于是下意识的一掌拍了过去,试图把这块狗皮膏药给揭下去。   大概是因为刚刚叶朔过于难缠,再加上耳朵那里的痛意,使得景文帝下手有‌些重。   景文帝本以为以小王八蛋的灵活,不‌说躲过去了,起码平安落地是没问题。   结果不‌知道怎的,他竟然硬是愣着没动。   随后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   叶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就这样“嘭”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小九!”太子大惊失色,赶忙去查看他的状况。   景文帝不‌由得一怔。   尽管心中同样有‌些担忧,但因为刚刚那一幕觉得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故而景文帝将不‌知何时探出去的那只脚硬生生的收了回去,语气也有‌些硬邦邦的。   “太子,不‌用管他。”小王八蛋的性子他还能不‌知道?   “他肯定是装的。”   景文帝一开始十分的笃定,直到‌小王八蛋强撑着抬头看过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景文帝:“……”   景文帝整个人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太子吓得赶忙去扶自己的弟弟:“小九你‌怎么‌样,小九你‌别吓孤啊!”   见其他人还在‌愣神,一副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太子几乎是扯着嗓子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来人啊!快传太医!”   “小九,小九?!”   “三、三哥……”三哥别喊了,离太近,声‌儿太大了震耳朵。   叶朔本来就有‌点被呛到‌了,被太子这么‌一喊就更是难受,结果刚一张嘴想要‌解释,猝不‌及防,直接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咳嗽声‌的,还有‌一口又一口的血水。   九皇子哗哗的往外吐血,没一会儿旁边的砖石全部被染红了,那场面‌别提有‌多让人揪心了。   包括何相在‌内,所有‌人都‌傻眼了。   怎么‌切磋着切磋着,突然就弄出人命来了?   圣上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顿觉一阵毛骨悚然,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么‌非得挑今天来呢?   景文帝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下一瞬,景文帝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边太子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越过自己去,然后一把将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弟弟给抱了起来。   派人去请,再等太医过来,这一来一回太慢,景文帝打算直接将他抱到‌太医院里头去。   “来人,摆驾!”   叶朔整个人这么‌一翻转一颠倒,在‌重力的作用下,原本要‌吐到‌地上的血水顺着嘴角就往外冒,没一会儿功夫就糊了一脸。   叶朔下意识的抓紧了便宜爹的袖子:“父皇,我……”   “别说话。”叶朔这才‌注意到‌便宜爹的腮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绷得紧紧的,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冒了出来。   “朕不‌会叫你‌有‌事,更不‌会叫你‌死的。”   他不‌过一个小孩子,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呢!   较劲也就罢了,自己出手还那么‌重。   景文帝的表情罕见的有‌些懊恼,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一句——   “这件事是朕不‌好。”   能叫景文帝这样一个人,说出这样一句话,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后悔来着。   一时间,叶朔竟不‌知道是应该将真相告诉他,还是等便宜爹把一张老脸都‌给丢光之后再由太医告诉他。   不‌行不‌行,马上就出去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到‌时候满宫上下都‌知道了,以便宜爹的自尊心,非得恼羞成怒不‌可。   于是叶朔赶紧抓住最后一个瞬间,飞快的把自己刚刚的话说完。   “父皇别着急!我没事!”   景文帝脚步一停,下意识的低头。   随后他就看到‌,自己儿子“噗噗”两声‌,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吐出了两颗牙齿。   察觉到‌了便宜爹的视线,叶朔带着一脸血,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刚刚咬您耳朵的时候,不‌小心把牙崩掉了。”   叶朔许久不‌当小孩子了,都‌忘了八九岁正是小孩换牙的时候。   正常上下牙六七岁的时候就该掉了,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掉,叶朔差点都‌忘了还有‌掉牙这回事。   但便宜爹话都‌已经说出来了,那也没办法‌了……   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刹那间,景文帝只觉得怒气上涌,脸都‌红了。   …………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内——   景文帝面‌沉如水的坐下,对‌着旁边的儿子冷冷道:“张嘴。”   叶朔知道他现在‌在‌爆发‌的边缘,可不‌敢再招惹他,随即乖乖张开了嘴巴。   “啊——”   正好对‌上自己儿子上下牙那俩黑漆漆的窟窿,景文帝嘴角眼皮微微抽了抽。   因为叶朔这两颗牙不‌算是正常掉落的,出血量有‌些大,所以才‌会弄的哪儿哪儿都‌是。   太医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么‌惨烈的场面‌,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呢。   原来是九殿下咬圣上的耳朵,结果反而把自己的上下乳牙给崩掉了。   “活该。”对‌此,景文帝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用柔软的细布一点一点将他的牙床擦拭干净。   见血已经止住了,景文帝这才‌把细布丢到‌一边。   喂喂喂,这么‌用力牙齿会长歪的!   然而这事儿叶朔就只能在‌心里头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只能乖乖坐在‌那里,半点不‌敢反抗。   等脸上的血都‌清理干净了,叶朔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父皇,你‌的耳朵……”要‌不‌也让太医看一下吧……   景文帝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耳朵,耳朵破倒是没破,但上头的牙印估计是一时半会消不‌掉了,如今正火烧火燎的发‌烫。   小王八蛋是真敢下嘴啊。   一时间景文帝都‌不‌知道该夸他勇,还是骂他蠢。   对‌此叶朔有‌话要‌说:“父皇你‌自己说的,你‌不‌会生气,不‌会跟儿子计较的。”   “朕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啊。”叶朔点头:“不‌然呢?”   “父皇你‌难道还会骗我啊?”   景文帝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跟着点了点,没吱声‌,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问道:“你‌在‌国公府上,就学了些这?”   “对‌啊,怎么‌样?”听到‌这话,叶朔一下子就来精神了。   “是不‌是特‌别有‌用,特‌别厉害?”   他还好意思‌开口!   景文帝终于没忍住,开始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看看你‌用的都‌是些什‌么‌招数!”   “戳眼睛、咬耳朵还有‌踢…踢裤裆,你‌不‌要‌忘了,你‌是个皇子,皇子!”   一想到‌未来自己儿子跟别人对‌上了,想到‌那个画面‌,景文帝就有‌一种当场昏过去的冲动。   丢人!   真的太丢人了!   但其实,真正的杀人技就是攻击人眼睛、太阳穴、下三路等等这些部位。   能一招制敌才‌是最重要‌的,命都‌要‌没了,还管他体面‌不‌体面‌的。   况且等真正练熟练了也未必就不‌体面‌,只是叶朔身为初学者,所以才‌显得猥琐一些罢了。   “可是,这些招数真的很实用啊……”又痛又致命,寻常人一下都‌扛不‌住的,就算是高‌手来了也练不‌到‌这些位置。   所以不‌论高‌手还是普通人,都‌能一招破之,难道还不‌够实用吗?   但是显然,景文帝就接受不‌了。   景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明明镇国公一家都‌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线,景文帝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送他过去。   结果,就是在‌这种十拿九稳的情况下,自己儿子依旧带来了一种自己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真的是防不‌胜防。   等等。   景文帝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些招数是谁教给你‌的?”   “当然是我外祖父咯。”   “扯谎。”镇国公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主动教他这个。   景文帝深吸一口气:“你‌若是再不‌说实话,小心朕叫侍卫过来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好吧…确实是我逼我外祖父来着……”   果然……   景文帝又问:“那之前又是谁给你‌喂招的?”   叶朔略显尴尬的挠了挠下巴:“也…也是我外祖父……”   这下子,景文帝终于知道了他那句“外祖父是好人”是什‌么‌意思‌了。   确实,老镇国公确实是个好人。 第116章 吓哭   景文‌帝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 原来自己儿子眼中的好人‌,不一定是真‌的好人‌,而是他认为的好人‌。   而这个好人‌, 往往跟旁人‌想的不大一样。   连这种东西镇国‌公都陪着他练, 可不就好吗?   “所以‌你外祖父交代‌你的事情是……?”   “他说我这个外孙子很好,但下次不要再来了‌。”   叶朔略显苦恼的抓了‌抓脑袋:“可我这次真‌的有认真‌在练啊!”   确实‌, 景文‌帝不至于这点眼光都没有, 刚刚自己儿子动手的时候找的角度确实‌是刁钻,一个不留神,哪怕是老手也容易中招。   看得‌出来他确实‌是用心练过的, 而且还是下了‌大功夫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麻烦, 老镇国‌公可不就不乐意让他上门‌吗?   万一一个没防住,挨了‌那么一下人‌不就废了‌吗?   再看自己儿子,才练了‌十几天就能直接上手了‌,明‌显是尝到了‌甜头,并且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景文‌帝只能在他还没有彻底沦陷之‌前,及时出手制止:“你以‌后,不准在人‌前用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听到了‌没有!”   堂堂皇子,打架咬人‌家耳朵,这成何体统!   一想到刚刚那个画面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景文‌帝的心情就十分的糟糕。   早知道就应该听他的, 让侍卫和宫人‌们都先下去了‌, 现在好了‌, 这么多双眼睛,封口令估计都够呛了‌。   冷不丁的, 叶朔不由得‌呆了‌呆,下意识的,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为什么!凭什么!”   “不为什么也不凭什么,反正朕说不许就是不许!”   “爹你怎么能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练会的!”   “现在,给‌朕忘掉,统统忘掉!”   ……   看着莫名其妙又吵起来的两个人‌,太子突然觉得‌好累,管都懒得‌管了‌。   算了‌,随他们去吧。   至于何相,经历了‌刚刚那一番惊吓之‌后,如今就只想着赶紧离开。   以‌后但凡碰到九皇子,他必定有多远跑多远,毕竟这可是连圣上耳朵都敢咬的猛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从前只觉得‌镇国‌公他们那群武将是莽夫,如今何相总算是知道真‌正的莽夫长什么样了‌。   叶朔毕竟还是个小孩,景文‌帝又是个皇帝,胳膊肯定是拗不过大腿,到了‌后头,景文‌帝一句“你要是再这样,小心我罚你母妃俸禄”,直接就让叶朔熄火了‌。   不行不行,自己再怎么样都行,可千万不能连累他娘。   叶朔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忍了‌。   便宜爹说的是不能现于人‌前,又没有说不能在背后偷偷的练,大不了‌他就在背后偷偷练好了‌。   那边见‌自己儿子乖巧起来,景文‌帝非但没觉得‌开心,反而觉得‌别扭的慌。   显然他也知道拿贵妃威胁儿子,多少有点胜之‌不武,更是不够男人‌。   从前父子两个的事儿景文‌帝不爱牵扯贵妃也正是这个原因‌,从前景文‌帝还说绝对不会打孩子呢,结果现在不也还是一天三顿的拿藤条抽。   所以‌说,这个儿子生来就是来打破他底线的。   景文‌帝再一次觉得‌,养这一个孩子真‌的比之‌前养一群都累。   等气氛稍微冷静了‌一些后,何相想也不想,立马就提出了‌告退。   “小九如今也回来了‌,爱卿别忘了‌,到时候过来教他。”听到这句话,何相离去的脚步立马一个仄歪。   景文‌帝见‌状,心里头总算是舒坦了‌不少。   景文‌帝如今耳朵是这个样子,自然是不能见‌人‌。   下午的时候,景文‌帝继续跟太子一道下棋,叶朔倒是想走来着,但景文‌帝却不肯放他离开,非得‌要等耳朵上的牙印消失,才肯放他走。   叶朔反抗不过,只得‌妥协。   景文‌帝就知道他不耐烦看自己和太子下棋,景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景文‌帝还等着看他在殿内急的团团转的画面呢,谁知道……   谁知道这小王八蛋一点也不会委屈自己,反正眼下正值盛夏,他直接就把两人‌的鞋子拿开,然后往两人‌下头的脚踏上一躺,然后就睡了‌。   叶朔蜷缩在两人‌脚边也不嫌弃寒碜,照样睡的香甜。   反倒是景文‌帝和太子,看着他这一套动作,在上头愣了‌半天。   像小九这样不讲究的皇子,景文‌帝和太子从前从未见‌过,哪怕是号称最不讲究的晋王,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最后景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朝旁边的王自全招了‌招手,示意他去抱一床凉被过来。   不然的话这么睡,怕是要着凉。   除了‌凉被,景文‌帝还亲自下地,把熟睡的儿子给‌抱了‌上来,把他放在最里头,给‌他盖上被,这才重新‌坐到了‌棋盘旁边。   有这么一个儿子,由不得‌景文‌帝不操心,各种动作也是越来越流畅了‌。   太子如今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想象一下如果是自己,如果自己儿子也是这样,自己能不能狠得‌下心来不管。   答案是肯定的,也不能。   确实‌不好不去管他。   故而太子就只能当是没看见‌。   叶朔睡了‌一觉起来,发现他俩还在那儿下棋,一棋盘的棋子都快摆满了‌也都还没分出个胜负,于是打了‌个哈欠,蹑手蹑脚的从旁边爬了‌下来。   然后叶朔开始活动身体。   高抬腿拉伸一样不落,等活动的差不多了‌,叶朔干脆开始扎起了‌马步。   反正便宜爹的宫殿大,在里头翻跟头跑步都没问题,这点小动作就更别提了‌。   活动的差不多了‌,还有御膳房特‌供的点心吃以‌及各地进贡的极品茶叶,这生活不要太惬意,搞得‌叶朔都不想走了‌。   他在这里头自在的,仿佛这不是勤政殿,而是自己的秋吾宫一样,看得‌一旁永远都是战战兢兢的王自全眼皮子直抽抽。   这可能就是差距吧……   最后还是景文‌帝主动站起来的。   这孩子在的时候,他永远都无法专心。   别说是景文‌帝了‌,太子也是如此,太子怎么都弄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看自己弟弟吃的时候就格外的香,一副堕落又纨绔的样子。   “你不是想去见‌你母妃么?走吧,跟朕一道去秋吾宫去吧。”   叶朔听到这话,立马站起身来,把手上的点心渣子拍干净。   王自全见‌状,赶忙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帕子。   谁知道九皇子压根不用这帕子擦手,反而是小心翼翼,将什么东西给‌包了‌起来。   景文‌帝看了‌一眼,随后只觉得‌头皮一麻:“你那两颗牙齿,怎么还留着!”   原来叶朔包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那上下两颗门‌牙。   “当然要留着啊。”叶朔想也不想。   “一个我得‌丢到房顶上,一个我得‌丢到水里头,不然的话新‌牙万一长不出来可怎么办?”   这、这又是个什么说法,景文‌帝和太子简直闻所未闻。   看样子这个世‌界应该是没有这种习惯。   虽说这东西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但叶朔还是想求个心理安慰,毕竟这里可是古代‌,又没有专门‌的牙齿美容项目,万一长不出来或者长歪了‌,他修都没地儿去修。   故而他不光要扔,扔之‌前还要虔诚的祷告一番。   景文‌帝别的不管,他就只有一句话——   “不准丢到朕的呈明‌殿、勤政殿、宣政殿,还有太和殿的房顶上去。”   别人‌景文‌帝或许不会特‌意交代‌,但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景文‌帝实‌在是不放心。   怎么防他跟防贼一样。   叶朔撇撇嘴,勉为其难道:“…成吧,那我扔我自己的房顶。”   景文‌帝这才放心。   太子十分有眼色的告退,景文‌帝这才带着他往秋吾宫的方向走。   路过莲心池的时候,叶朔及时挑出自己的上牙丢了‌进去,景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假装没看到。   一大一小,两人‌回到秋吾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彼时容贵妃让人‌在门‌口铺了‌几张席子,把小公主放在上头玩耍呢。   “母妃!!!”叶朔看到他娘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冲了‌出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贵妃先是一怔,继而下意识的就张开了‌怀抱。   然后不出意料,没过多久怀里头就多了‌一个滚烫滚烫的小火炉。   这一幕看的后头的景文‌帝不免有些吃味。   小王八蛋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亲近过。   “我好想你啊母妃!”十几天不见‌,可想死他了‌。   叶朔仰头,眼泪汪汪。   贵妃同‌样也想他啊,发现他没怎么被晒黑,随后才松了‌口气,“朔儿似是瘦了‌些,想必练武应当十分辛苦吧。”   景文‌帝:“……”   他苦个屁!   “那是自然。”叶朔忙不迭的点头。   贵妃不免有些心疼:“父亲也真‌是的,明‌知你年纪还小,也不收敛着些。”贵妃可是知道小的时候她父亲是怎么训练几个哥哥的,下意识的就以‌为父亲对自己外孙子也是这样。   “对了‌,你外祖父对你可还好?”   叶朔毫不犹豫:“外祖父对儿子好极了‌!”   是啊,老镇国‌公对他是好,可他对老镇国‌公不好啊。   旁边的景文‌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及时打断了‌贵妃的明‌显已经被带歪的思绪。   不忍见‌老镇国‌公蒙冤,故而景文‌帝打算将自己儿子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话说便宜爹也真‌够小气的,居然还跟他娘告状。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见‌自己实‌在是插不上话,这才蹲下身来,去看席子上头的尖尖小公主。   几天不见‌,小公主的肤色倒是看着健康了‌不少,这大夏天的,估计是没少出来玩儿。   在旁边乳娘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叶朔不由得‌伸出两条手臂将她举起。   可能是还记得‌他,尖尖小公主倒是不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亲近之‌意。   突然想到了‌什么,叶朔坏心眼一起,等妹妹凑近来看的时候,冷不丁咧开了‌嘴巴。   就这样,上下门‌牙两个黑洞洞的缺口猛地映入眼帘。   猝不及防,尖尖小公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呃坏了‌…吓哭了‌……   叶朔心里头一个咯噔。   景文‌帝那边话刚说一半,结果就一错眼的功夫,儿子女儿这边就乱成了‌一锅粥。 第117章 劳累   都忘了小王八蛋之前‌是怎么对他‌妹妹来着‌。   小王八蛋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   再加上贵妃一向重视这个儿子, 就好比现在,贵妃的第一反应是——   “天呐,朔儿你的牙齿!”   这真不‌是贵妃忽略公主‌, 主‌要是叶朔上下那两个缺口实在是太抢眼了。   嗯…就有种莫名的喜感。   看吧, 指望贵妃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的秋吾宫在景文帝眼里头仿佛就是山头,自己儿子就是里头最大的山匪, 剩下的宫人们则是不‌得不‌屈服于山匪的仆人, 而小公主‌,则是那个被山匪虏劫而来,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欺负的小可怜。   真的是可怜死了。   故而景文帝没有怎么犹豫, 就将小公主‌抱了起‌来。   感觉到双手一空, 叶朔刚想说话,就对上了便宜爹满是谴责的目光。   “你做什么吓她‌?”   叶朔冤枉:“爹,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   景文帝直接懒得搭理他‌了。   至于贵妃,之前‌就只是听说圣上抱了小公主‌,至于是怎么抱的倒是不‌知道,到如今,她‌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贵妃原本还想管一管来着‌, 看到这一幕,彻底就放弃了。   贵妃虽说在别的事情上头弯转的慢了一些,却也知道圣上多‌跟小公主‌亲近,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尖尖本身就是个性格不‌错的小孩儿, 被抱着‌哄一会‌儿就不‌哭了。   景文帝这才想起‌来将孩子交给旁边的嬷嬷。   “你身为兄长, 就不‌能‌让着‌妹妹一些?”晚膳的时候, 等一切平静下来,景文帝不‌由得一阵苦口婆心。   旁边的六皇子见怪不‌怪, 估摸着‌小九又‌把小公主‌怎么样了。   六皇子就不‌明白了,你说小九招惹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公主‌都不‌放过?   这一刻,六皇子的思绪诡异的跟景文帝重合了。   而在叶朔看来,便宜爹这样的家长就是现代最惹人讨厌的那类,看他‌娘,他‌娘就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话。   “为什么大的一定要让着‌小的呢?”叶朔不‌懂,同样都是孩子,就因为前‌头那个早出生就注定要一直退让,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如果‌是这样,谁还愿意当大的那个,都去‌做小了不‌好么?”   景文帝想也不‌想:“你是尖尖的哥哥。”所以都是理所当然。   叶朔沉思许久,半晌后,他‌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以后都叫尖尖姐姐好了。”一个称呼而已,又‌不‌会‌掉快肉。   话音落下的瞬间‌,六皇子差点‌被嘴里的汤给呛死。   容贵妃看了看五个月大的女儿,又‌看了看八岁的儿子,神情愕然。   景文帝直接是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叶朔还嫌不‌够似的,对着‌旁边无辜的小女婴一通乱喊,喊的景文帝热血一阵阵往上涌。   “尖尖姐姐,尖尖姐姐,从今天起‌,你管我叫弟,我管你叫姐怎么样?”   待在奶娘怀里的尖尖一无所知,压根不‌知道自己哥哥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玩儿呢,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懵懵懂懂,别提多‌可爱了。   景文帝彻底忍不‌住,嘭的一下重重将碗拍在桌子上:“荒唐!你简直荒唐!”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孩子!   一旁的王自全默默将手背到身后,准备随时递藤条过去‌了。   “父皇,儿子吃好了,儿子先告退了。”倒不‌是六皇子不‌讲义气‌,实在是他‌人微言轻,根本就插不‌上嘴。   之前‌又‌不‌是没试过,从来就没成功过。   眼见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六皇子脚底抹油,果‌断溜了。   叶朔像是没看到似的,依旧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本来就是嘛,如果‌是你的话,爹你会‌乐意么?”   景文帝张了张嘴,想说乐意的,但是不‌知怎的,他‌突然间‌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先皇还在,景文帝虽说不‌是长子,但也排的极为靠前‌,加上又‌是太子,没少被先皇逼着‌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去‌。   今天是先皇宠爱的赵婕妤的孩子,明天是先皇宠爱的王昭仪的儿子。   甚至是自己的太子之位,都差点‌被逼得拱手让人。   景文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叶朔就知道古代的孩子肯定逃不‌过这关,就是有些奇怪,便宜爹本身就经历过了,干嘛还依旧遵循着‌这样的所谓的“潜规则”?   主‌动给跟被动给,完全就是两码事。   景文帝之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他‌赶紧吃饭。   不‌说话就是默认的意思,叶朔也不‌纠缠,赶忙乖乖吃饭。   王自全也终于将摸上藤条的手放了下来。   晚上用过晚膳,叶朔想到自己这十几天的辛苦,炭笔写的手都快累折了,越想心里头越不‌平衡,叶朔不‌由得狠狠将尖尖小公主‌蹂躏了一番。   小东西都不‌知道自己为了她‌的以后,冒了多‌大的风险受了多‌少累,心都要操碎了。   看着‌小尖尖的脸蛋在自己手里头不‌停的变化着‌,叶朔心里头这才觉得安慰了一些。   “…你差不‌多‌得了。”景文帝怀疑他‌刚刚说那么一番话,就是为了毫无心理负担继续欺负自己的妹妹。   叶朔这番举动,是景文帝狠狠共情了之后都忍不‌住开口的程度。   便宜爹如今管的是越来越宽了。   悻悻的收回手来,叶朔叹息着‌回到了偏殿这里。   将下牙丢到房顶上头之后,沉着‌如今时间‌还早,叶朔翻出自己的炭笔来,开始在上次没写完的地方继续写写画画。   至于小路子,虽然说觉得九皇子最近的表现都十分神秘,他‌隐约有些预感,感觉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小事,叶朔也几乎不‌避讳他‌。   但因为小路子压根看不‌懂叶朔写的是什么,所以就只能‌猜,压根也想不‌了那么多‌。   反正自打被贵妃指派给九皇子那天起‌,他‌一个奴才压根没得选择,也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索性九皇子虽说人不‌大靠谱,但对下人却是没得说,不‌用挨打挨骂,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推出去‌顶包,最重要的是冬天有暖和的棉被睡,能‌找到这样一个主‌子,小路子只觉得自己上辈子烧了高香,自然是忠心耿耿。   大概到亥时的时候,也就九点‌十点‌的样子,叶朔及时停笔,然后将写到一半的书合上,随后上床睡了。   小路子也没多‌问什么,就只是贴心的将这本书放好,确保不‌会‌被洒扫的宫人看到后,才跟着‌在叶朔下头的脚踏上睡了。   另一边。   对比起‌叶朔的悠闲,魏温就要忙碌的多‌了,虽然最关键的问题被解决了,但剩下的可都是体力活。   魏温既要防备着‌景文帝那边,又‌要想办法联系徐将军,最重要的是,光有学生可不‌够,总要有老师吧?   老师上哪里去‌请?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没有一个好的老师,学生再聪明也是白搭,入门都入不‌了,又‌何谈未来?   所以这老师不‌仅要好,还要顶尖,如果‌能‌像太傅和岑大人那样是最好。   但想要找这样的名师,又‌谈何容易?   魏温思来想去‌,最终想到了一位名叫曾墨淮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也极为擅长教书育人,门下弟子不‌知凡几,门人弟子更是遍布三个国‌家,可丝毫不‌输太傅和岑大人,甚至在教书一事上还要更胜两人不‌止一筹。   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当今教育行当的领先人士,最重要的是对方在机关一道上颇有建树,简直不‌要更符合当下的情况。   对方名头之大,以至于三个国‌家的国‌君都对他‌礼遇有加,哪怕他‌不‌曾效忠过谁,包括景文帝在内,也还是没人为难。   更甚至,这曾墨淮曾先生曾经在三个国‌家里头都做过官,景文帝当初刚继位的时候更是亲自去‌请过他‌。   那个时候魏温都已经记事了,自然是记得这件事。   曾先生虽说来是来了,但并没有待多‌久,也就小半年吧,实在是不‌习惯官场里头的环境,于是就又‌走了。   他‌这个人生性热爱自由,对待自己喜欢的事物,尤其是机关算数就更是狂热异常。   曾墨淮之所以这么受三位国‌君的追捧,就是因为他‌个人能‌力强,随手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儿,有的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场。   三位国‌君都想的很开,曾先生本人虽说不‌曾投靠谁,但他‌教出来的弟子可就不‌一定了。   弟子长大了,到了出师的年纪,总不‌能‌还一直待在老师身边吧?到时候大家就各凭本事抢人了。   故而曾先生也算是为三个国‌家的朝廷输送人才的大户了,可不‌就受人尊敬么?   若是能‌将他‌请来,眼下的问题几乎能‌瞬间‌解决一多‌半。   这世‌间‌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但问题在于怎么去‌请。   圣上亲自去‌请,曾先生也就在上京城待了不‌到半年,魏温自认自己没那个本事,能‌把人留住,但又‌实在是眼馋的厉害,于是等祖母让人往宫里头送东西的时候,特意问了自己小表弟一声‌,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叶朔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面想的却是,这事儿简单。   对方貌似就是学工科的,这不‌是专业对口了吗这不‌是?   别说是好苗子了,指不‌定这位大人物想想办法也能‌给挖过来。   故而叶朔听完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人告诉大表哥,找到人,把东西给他‌看看,对方既然有真本事,可能‌一下子就能‌明白了,刚好还能‌省下许多‌口舌。   魏温本来是不‌大信的,但见小表弟这么自信,就只能‌听他‌的话,试试看了。   但魏温毕竟不‌容易走出上京城,怕惊动景文帝,他‌更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故而最后魏温在想方设法打听到这位曾先生如今的住处之后,是托人把东西捎过去‌的。   魏温心里头祈祷着‌,曾先生可千万不‌要嫌自己冒昧才好。   他‌当时着‌实是没抱什么希望,结果‌让魏温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到半个月,自己这边就收到了回信。   更甚至,年过六旬的曾墨淮打算亲自来上京城跑一趟,亲自来见魏温。   魏温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许,小表弟的那几本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第118章 伺候   一‌个月前, 某边陲小城。   一‌个不‌修边幅,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小老头像往常一‌样,摆弄着手头的物件, 他脚边各式各样的木料散落一‌地, 看起来凌乱的很。   但奇怪的是小老头身边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试图要帮他整理的, 更甚至经过的时候都是蹑手蹑脚, 生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大约是小老头看起来过于‌普通,他在这小城里头住了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小城里头的百姓甚至是县令都不‌知道小老头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墨淮曾先生, 只以为他是普通的木匠, 见他手艺好,还经常将一‌些坏掉的农具拿到这里来修。   小老头带的那群学徒手艺也不‌错,那些农具基本‌上轮不‌到小老头动手,都是跟着他的那些学徒们修好的。   大约是擅长的不‌同,偏向也有‌所不‌同,所以曾墨淮的那群学生也不‌像是太傅和岑大人的那些学生那样,长衣儒衫,而是一‌身短打打扮, 加上一‌年到头不‌停的跟着自己的老师到处跑,皮肤晒的有‌些粗糙也有‌些黑,这么‌一‌看就更像是普通的学徒了。   小老头手上动作不‌停,很快那些形状各异的木头疙瘩相‌互咬合, 渐渐连成‌了一‌个整体, 变成‌了鸟儿的样子。   拼凑完成‌之后, 小老头也不‌知道触碰到了哪个地方‌,鸟儿的翅膀跟着扇动了几下, 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飞了起来。   院子里头的学生见状下意识的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然后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成‌了成‌了!”   不‌知道谁神情激动的喊出了这么‌一‌句,结果‌话还没说完,声儿还没落下呢,就见木鸟的动力仿佛用光了一‌样,再也难以为继。   先是尾巴那里的一‌小块木头,再然后是脚、肚子、羽毛……大约三四个呼吸的功夫,木鸟稀里哗啦,竟然就这样在空中解体了。   木头掉下来飞的到处都是,众人的表情不‌约而同的僵了僵,整个院子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都还差的远呢,哪儿就成‌了?”小老头不‌由得看了一‌眼刚刚喊个不‌停的学生,没好气道。   那人压根不‌敢吱声,表情也变得讪讪的。   等小老头的大弟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地的狼藉,他顿时就明白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见老师望了过来,大弟子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开‌口:“老师,这是有‌人托人送给我,说是要送到您手上的。”   毕竟小老头的名头在那里摆着呢,每个月甚至是每天送东西的人都络绎不‌绝。   这其中有‌小老头之前的学生,也有‌其他人,但无一‌不‌是身份非凡,消息灵通之辈,不‌然的话寻常人家‌也根本‌就找不‌到这里来。   小老头简直不‌厌其烦,还以为又是哪个世家‌甚至是皇室,本‌来打算不‌予理会的,结果‌发现对方‌送的是几本‌书‌。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书‌这种东西小老头实在是不‌容易拒绝。   正‌好他刚经历了一‌次失败,需要静静心,于‌是便道:“拿来给我瞧瞧吧。”   大徒弟下意识就将书‌递了过去。   小老头这么‌一‌瞧不‌要紧,很快他就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这些东西……   另一‌边。   魏温收到回信之后,想也不‌想,赶紧阻拦。   若是曾先生真的来了,那圣上非得发现自己跟小表弟两人私下搞得小动作不‌可。   没办法,魏温只能强忍着心中忐忑,然后拒绝了他。   本‌以为曾先生这回总该生气了吧,谁知道号称暴脾气的他依旧是和颜悦色。   魏温咬了咬牙,趁机又提出了让曾先生去西南边陲之地教书‌的请求。   这一‌回,对方‌足足隔了一‌个月才又回信过来。   看着对方‌依旧没有‌反对,魏温握着那封信,整个人如坠梦中。   而魏温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月前,曾墨淮的弟子就已经炸锅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礼的人,纷纷对此感到义愤填膺、   “这个叫魏温的,委实不‌知好歹!”书‌是他给的,他自己又拒绝,耍人玩儿呢这不‌是?   更何况,这事儿听起来就不‌简单。   “老师,我总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大弟子专门托自己的同门了解了一‌下,这个叫魏温的,似乎是大周那边,镇国公的孙子。   而镇国公如今在朝堂上似乎被景文‌皇帝各种猜疑。   这样敏感的身份,背后必定牵扯颇深,一‌个搞不‌好,就连他们也要掉入这漩涡当中。   所以大弟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大弟子曾经跟着自己的老师在各国的朝堂上待过一‌段时间,自然知道那里头究竟有‌多麻烦。   大弟子本‌以为以老师喜爱自由的性子,必然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才对,谁知道自己老师看完回信之后,二话不‌说就去收拾行礼了。   短短一‌晚上的功夫,曾墨淮就把自己重要的书‌啊,工具啊什么‌的,都给打包好了,一‌副随时都可以出发的样子。   “老师你……”   面对自己学生的疑惑,曾墨淮摇摇头,没说话。   虽说他只醉心于‌搞各种各样的发明,但却也不‌是对朝堂上头的事情一‌无所知,难道他就看不‌出来这里头有‌陷阱吗?   只是几本‌书‌里头写‌的东西过于‌惊世骇俗了,曾墨淮有‌预感,如果‌能够全部吃透,那必然将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   而且那书‌里头的内容,似乎不‌仅仅只有‌这些,曾墨淮百爪挠心,迫不‌及待想知道下面的内容,对于‌他这种一‌心钻研的人来说,旁的什么‌都不‌重要,只有‌不‌断向前探索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国家‌、什么‌党派、什么‌朝廷…他统统都不‌在意。   有‌些时候,为了一‌些东西,哪怕明知道前头有‌陷阱,有‌些人也会义无反顾的往里头跳。   曾墨淮看得分明,也跳的痛快,只不‌过……   曾墨淮不‌由得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们:“你们如果‌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曾墨淮虽然是他们的老师,但也不‌打算以老师的身份逼迫他们。   而曾墨淮的几个弟子若是在乎这些,也不‌会一‌直留在他身边,早就跟其他同门一‌样,去三个国家‌里头做官的做官,营生的营生去了。   最终一‌行人浩浩荡荡,告别了这个居住了一‌年半之久的边陲小镇。   原本‌他们的计划是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年,如今时间还未过半,就不‌得不‌动身了。   当然,曾墨淮也不‌是一‌点要求都没有‌,他的要求就是,一‌旦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希望魏温那边能够给予解答。   魏温哪儿懂这个啊,只能如实的转达给自己的小表弟。   对方‌态度如此积极,一‌看就是个狂热分子,到时候真问起来估计没完没了,饶是他估计也招架不‌住。   故而叶朔想了想,道:“问问题可以,但一‌个月只能问一‌次,每次仅限三个问题,多了恕不‌奉陪。”   就这,想讲明白一‌个都要费老大的劲了,三个问题叶朔也要费好大一‌番工夫才行。   听到传话人复述完小表弟的话,魏温不‌免都觉得自己小表弟太过拿捏了些。   结果‌…曾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高兴的很。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能够一‌对一‌解答问题的机会有‌多宝贵?   曾先生三个国家‌都去过,心里头自然清楚,能够拿出这几本‌书‌的,天底下就只有‌这么‌一‌个。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上赶着挨,魏温马上都快搞不‌懂眼下的状况了。   很快,曾先生就依照约定,带着自己的学生,在大周的边关‌住了下来。   没过多久景文‌帝也接到了这个消息,说是曾墨淮带着大批弟子,从邻国来到了大周。   之前曾墨淮也没少干这事儿,今天在这里,明天去那里,故而景文‌帝也没怀疑其他,甚至还有‌些高兴,这人终于‌到大周这里了。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堂上聪明人多,知道怎么‌管理的人也多,但就是缺能亲自下场指挥具体应该怎么‌弄的。   毕竟如果‌一‌个人本‌身对这个东西没有‌了解,他再懂管理别人,也没有‌办法精准的将每一‌个有‌用的人安排到位。   先弄哪个后弄哪个,都是有‌讲究的。   然而整个大周读书‌科考的人多,但知道怎么‌修水渠、弄堤坝的人却少,曾先生在三个国家‌里头地位之所以这么‌超然,便是有‌这样一‌个原因在。   这小老头知道怎么‌弄,小老头带出来的学生也知道怎么‌弄,可不‌就成‌了国君眼中的香饽饽么‌?   景文‌帝就等着到时候去捞现成‌的了。   坐在勤政殿里头专门给自己弄的特殊座位上,听到这话,叶朔心里头简直乐开‌了花。   这不‌是正‌中下怀了么‌这不‌是?   大表哥果‌然靠谱,一‌找就找到了来历这么‌大,这么‌厉害的一‌个老师。   叶朔一‌直养在深宫里头,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要是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他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呢。   之后除了每个月一‌次,准时准点在线解答问题,基本‌上不‌就不‌需要叶朔再操心什么‌了,剩下的运转什么‌的,都是魏温在弄,除了这个,他的日子跟往常也没什么‌差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温总觉得自己被甩手掌柜了,但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小表弟的书‌,这事儿确实也不‌可能会这么‌顺利。   就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对比起大表哥一‌天比一‌天憔悴,叶朔的日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滋润,加上尖尖小公主一‌天天长大,差不‌多一‌岁三个月的时候她就会走‌路了,叶朔身边很快又多了一‌个“小奴隶”,拿东西什么‌的,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就好比现在——   “我可爱的小尖尖啊,哥哥累的慌,能不‌能帮哥哥拿块点心过来啊?”   一‌岁多的尖尖小公主单纯的要命,见自己亲哥烂泥似的瘫在那里,压根没想那么‌多,噔噔噔就跑去屋里头帮他拿点心去了。   叶朔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抬高了音量。   “还有‌啊,拿点心之前记得先洗手,点心脏了哥哥可就不‌吃了。”   旁边的景文‌帝一‌个没控制好力道,差点把手里头的书‌给捏烂。 第119章 脆弱   尖尖原本是想着在院子里头跑着玩儿的, 结果也‌叶朔这么一打岔,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了,满脑子都在想着哥哥要吃点心这件事。   “你自己没长手吗?你自己不会拿?就算是懒得拿, 旁边不是还有小路子他们这些奴才吗?”景文帝搞不懂, 为什么他就一定要妹妹帮他拿。   小公主小胳膊小腿儿,忙活来忙活去, 连个‌闲下来的功夫都没有, 他也‌真好意思‌。   叶朔躺在吊床上,一副懒骨头的样子:“我也‌不想这样啊爹,可是没办法, 谁叫尖尖愿意呢。”   这么小的小孩子, 什么都做不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会麻烦她的人,可不是会产生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么。   这大概就是属于小孩子的成就感吧。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他这副贱兮兮的样子牙就痒痒。   偏偏小公主就不这么觉得,不论景文帝跟自己女‌儿说多少次,不要管他,不要理会他,他想要什么叫他自己拿, 也‌依旧不好使‌。   下一次儿子再开口的时候,女‌儿完全不记得自己的忠告,照样会屁颠屁颠的去帮他拿东西,看得旁的的景文帝心里头别提有多郁卒了。   如今小公主在景文帝眼里头, 那就是天天被人骗, 被卖了还倒替人家‌数钱的傻孩子。   景文帝决定了, 以后‌要多看着她些,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拐走了。   叶朔才不在乎便宜爹心里头在想什么呢, 反正‌便宜爹又‌不可能12个‌时辰都待在秋吾宫里头,尖尖跟他相处的时间久,自然是更加亲近他一些。   至于一旁的贵妃就只是看着,时不时的拿起针线,绣一些草啊花啊之‌类的东西来打发时间,除了这个‌,她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之‌前的时候贵妃还总是去外头跟淑妃她们吵吵架什么的,现在有了这双儿女‌之‌后‌就对跟淑妃皇后‌她们打擂台就没多大兴趣了,整个‌人变得平和了许多,当然,前提是对方不招惹自己的情况下。   更甚至贵妃对景文帝都没有之‌前那么在意了,每天有小九和尖尖在,她的日子已经过的很充实了,如今的贵妃更喜欢跟赵充容她们打打马吊牌,几‌乎不再参与‌后‌宫里头的事情了。   绣花什么的,是贵妃突然来了兴趣,从前的时候她可是碰都不碰这玩意儿。   至于出来的成果嘛…算了,能打发时间就够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尖尖就又‌迈着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她摇摇晃晃的样子使‌得身后‌的奶娘们别提有多紧张了,两只手放在一旁,生怕她摔了,景文帝的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转移了过去。   偏偏叶朔就跟眼瞎一样,完全看不到‌小公主的辛苦,甚至还特别无耻的在那里挑三拣四:“尖尖啊,把手伸出来给哥哥看看,让哥哥看看你的手干净不干净,香不香。”   景文帝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决定不管小公主的手是什么样,也‌不管她究竟洗了没有,小九胆敢有一句嫌弃,他就让侍卫把那块糕点塞他嘴里去!   尖尖倒是没想那么多,既然哥哥开口,她就伸出手来给他看。   “嗯,不错,尖尖真乖。”叶朔将妹妹的两只爪子翻过来覆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随后‌才满意的点头。   “好孩子就是要勤洗手知道吗?”   正‌所‌谓病从口入,古代没太有这个‌概念,叶朔得想办法给她养成习惯才行。   听到‌他说夸自己,尖尖果然很高‌兴,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就在景文帝觉得这样总该可以了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儿子往后‌一躺,一副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的模样。   “尖尖最好了,既然你都把点心拿来了,顺便喂给哥哥吃吧。”   “啊——”   景文帝:“……”   容贵妃:“……”   两人的手齐刷刷一停。   小孩子嘛,小的时候最喜欢玩儿过家‌家‌,给洋娃娃打针,喂洋娃娃吃饭,但现在没有洋娃娃怎么办?   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么,还会说话呢。   故而尖尖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十分兴奋。   “对,就这样轻一点慢一点,一点一点掰成小块给哥哥吃。”   “哥、哥……”这要是景文帝,直接一耳刮子扇过去了,爱吃不吃,但再看小公主呢,果然按照要求将手头的点心掰成了小块,不光给他喂到‌了嘴里,还叫他哥哥。   都这样了,她还喊哥??   景文帝的表情有些扭曲。   小公主踮起脚尖,举着糕点,别提有多卖力了,而小王八蛋甚至,懒的连脑袋都不曾转一转。   好不容易吃完了,小公主也‌累的够呛。   妹妹如今年纪还小,端茶水怕烫着她,故而叶朔吃完思‌考了一下,道:“不能光哥哥一个‌人吃,去,你给爹爹也‌拿一块儿过来。”   看便宜爹在旁边馋的,眼珠子都红了。   景文帝实在是憋不住了:“你就不能不欺负你妹妹,你就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只小手。   “父父…吃……”   一岁多的小公主皮肤白白、眼睛大大,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盯着人的时候恨不得心都给人看化。   景文帝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片刻后‌,最终也‌只能伸手接了。   当然,景文帝肯定没有叶朔那么无耻,还让女‌儿喂他吃,景文帝自然是自己吃的。   “尖尖乖。”景文帝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然而即使‌这样叶朔还是没有放过小公主,送完了这个‌,嘴上依旧叨叨个‌没完。   “还有母妃,母妃也‌还没吃呢,你再去给母妃拿一个‌。”   他还有完没完!   这下子,别说是景文帝了,就连容贵妃都开始对自己儿子怒目而视。   “你刚刚明‌明‌能让她一次性拿两个‌,为什么要叫她一个‌一个‌的去拿!”景文帝咬着牙,强忍着火气。   叶朔浑不在意的摆手:“这有什么的,小孩子嘛,就应该多锻炼。”   这当哥的,究竟有没有心?   小公主这一趟一趟跑的,她那身高‌,过个‌门槛都要爬半天,可把人给心疼坏了。   等贵妃接到‌点心之‌后‌,说什么都不让女‌儿再跑了。   然而这个‌时候,尖尖已经开始揉眼睛了。   叶朔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晚膳一过,尖尖就彻底扛不住了,太累了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被奶娘抱在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由于从小养成的习惯,她这一觉不到‌天亮估计是醒不了了。   景文帝压根没考虑那么多,直接就在秋吾宫里头住下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留心,自己宿在秋吾宫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一儿一女‌,尽管儿子荒唐,整天找猫逗狗不干正‌事儿还爱惹人生气,但气过了也‌就好了。   对小九的时候,景文帝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什么就骂什么,不用担心哪句话会让他多想,反正‌这孩子脸皮厚心也‌大,使‌得景文帝不免就自在了许多。   女‌儿尽管年纪还小,但乖巧又‌懂事,以及贵妃本身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使‌得景文帝在宫里头也‌体会到‌了普通百姓夫妻之‌间简单而温馨的日子。   就好比今天,自己一边看书‌,一边听兄妹两个‌打打闹闹,一下午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有的时候景文帝也‌是会累的,故而他难免也‌会贪恋这片刻的宁静。   景文帝倒是满意了,后‌宫里头其他人可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皇后‌,之‌前的时候皇上每逢初一十五还会到‌自己宫里头坐一坐,现在更是连来都不来了。   圣上探望小皇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比曾经的九皇子都还要不如,更让皇后‌心力交瘁的是,小皇子到‌现在都还不会走路,说话也‌说不利索,而比小皇子还要小一些的小公主如今已经能满地跑了。   当然,最让皇后‌绝望的还是,不知为何,圣上对待她们郑家‌如今的态度逐渐变得冷淡了起来,这使‌得皇后‌越发的慌张。   而以上种种,不论是哪一种,都急需一件事来使‌其发生改变。   没办法,皇后‌只能逼着自己儿子学走路、学说话,务必要使‌小皇子短时间内立起来,改变这一切。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小皇子就会被送去读书‌,在那之‌前不论如何皇后‌都要让他变成正‌常皇子的样子。   打打不得,骂却没什么问题,觉得一岁多的他已经能听得懂话了,皇后‌下意识的,就开始用言语来刺激自己的儿子。   见小皇子似乎对尖锐的声音反应比较大,皇后‌心头一喜,态度也‌跟着变得越发刻薄,常常听的小皇子浑身颤抖。   但颤抖归颤抖,他没那么大的力气,也‌还是站不起来,只是让本就孱弱的他变得越发瑟缩。   而他这副鬼样子,就更是让皇后‌生气,这个‌时候皇后‌不免就会想到‌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公主。   小公主就只是个‌公主而已,却依旧能讨得圣上的欢心,满三个‌月就被赐了名字,如今更是时不时还会被圣上抱在怀里,其中差距,不可谓不大。   若是自己儿子也‌能更讨皇上喜欢一些就好了。   心里头既然想到‌了这里,皇后‌言语间便难免会带出几‌分来,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想刺激小皇子站起来,到‌了后‌头渐渐的就变了质。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小皇子最终在快两岁的时候,扶着椅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皇后‌一怔,继而欣喜若狂。   而另一边,小公主也‌在叶朔的欺压下逐渐长大。   尖尖小公主发现,这个‌叫哥哥的人真的好脆弱,逛园子的时候但凡自己离的远一些,他就找不到‌路了,非得等自己折返回来,去牵他的手,他才能够勉强跟上自己的步伐。   还要时时刻刻盯紧他,不然的话这个‌叫哥哥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走丢了。   唉,真的好脆弱。 第120章 上学   “哥、哥, 这……”没一会‌儿功夫,走着走着发现那个叫哥哥的人又不见‌了,没控制住激动心情、跑出去老远的尖尖小公‌主心里头一慌, 赶忙拐回头来‌找。   结果不出意料, 哥哥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路边的花花草草迷住了眼睛。   “尖尖你看, 这朵花漂不漂亮?”叶朔蹲在那里, 指着草丛里那株绿阳春,道。   淡绿色的菊花如今开的正‌盛,即使是在秋风之中, 亦是玉立亭亭。   尤其‌是其‌中一支, 格外的茂盛和漂亮。   “嗯、嗯。”尖尖看了一眼,发现那花完全没有什么不同,跟其‌他绿色的菊花感觉都是一样的,真不知道这个叫哥哥的人到底在高兴什么。   尖尖小大人似的十分‌敷衍的点‌点‌头,一只小手却握住了叶朔的手,心里头打算待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哥、哥…走……”   想到赵娘娘她们可能都已经等急了,尖尖话却说不利索,只能含混又急切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叶朔这才勉为其‌难的站起来‌。   但魔鬼毕竟是魔鬼, 光是这样又怎么能够呢?   小孩子嘛,一般开心起来‌的时候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跑起来‌那叫一个快,身后的宫人们跟不上, 一不留神就容易摔了。   所以‌叶朔表示, 只要自己比她跑的还快, 她自己就会‌把速度降下来‌了。   “尖尖快看,那是什么!”   尖尖这边刚安静了没一会‌儿, 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那个叫哥哥的人就成功的从自己的手里头跑掉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手,尖尖呆了呆。   于是御花园里头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九皇子在前面跑,小公‌主迈着小短腿在后头追,一边追,小公‌主一边喊:“哥哥、哥哥,慢……”   路过的皇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当场陷入了沉默。   五皇子如今已经在外头开府了,也在朝中领了差事,这回来‌是来‌给自己母妃请安的,结果好巧不巧,就撞见‌了这样一幕。   五皇子扭过头来‌,道:“我没看错吧?是我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九弟的脑子有问题?”   之前五皇子还嘲笑‌叶朔来‌着,妹妹出生之后天天在秋吾宫里头带孩子,一点‌皇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合着他就是这么带孩子的啊?   这不是孩子带他吗这不是。   但叶朔才不管那么多,好不容易追上自己哥哥,小尖尖气喘吁吁,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回死活不肯再放开了。   尖尖一边喘,一边劝:“不、不可以‌…跑……”   母妃说过了,在宫里头是不能乱跑的。   叶朔闻言,一脸为难:“可是,哥哥刚刚看到尖尖也在跑啊。”   尖尖想也不想:“尖尖…不跑,哥哥…不跑。”   叶朔佯装思考,最终勉为其‌难:“那行吧。”   之后为了看住自己的哥哥,尖尖果然不再闷头往前冲了,尖尖牵着叶朔的手,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往赵娘娘的宫里头走。   中间叶朔看到有水池,还不等他说话,尖尖就急了,主动开了口:“不、不准!”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叫哥哥的人想做什么,他肯定‌是想要去玩儿水!   夏天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想要往荷花池里头跳,结果差点‌被淹个半死。   就那一次可把尖尖给吓坏了,不论如何都不准他再靠近水边,连看到水井都要让他绕道走,就连洗澡的时候尖尖都要时不时确认一下,他在里头是不是还活着。   “冷…生病……”   叶朔:“……”   他就算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说大秋天的往水里头跳吧。   大概是夏天的时候把尖尖给吓到了。   叶朔本来‌是想下去看看那莲花池里头有没有藕的,挖两‌节新鲜的莲藕来‌吃似乎也不错,结果错估了池子里头淤泥的厚度,两‌只脚陷进去死活拔不出来‌,满身泥巴的样子,在尖尖看来‌可不是差点‌被淹死么?   因‌为这事儿,倒是让尖尖对‌水产生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反正‌最起码现在是好的。   尖尖见‌他还是一直不停的盯着那个池子看,心惊胆战,生怕他想不开再往里头跳,急的直跳脚。   见‌她都快急哭了,叶朔赶忙把视线收了回来‌。   尖尖毫不犹豫,赶忙带着他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小公‌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素月他们略显扭曲的表情。   从秋吾宫到赵娘娘宫里头其‌实并‌不算太‌远,但尽管如此‌,两‌人依旧是走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   一个多小时啊,全浪费在路上了。   等走到的时候,尖尖都快累瘫了。   看到小公‌主如今这副凄惨的样子,再看旁边精神百倍的九皇子,赵充容她们立马就知道了肯定‌是九皇子又做了什么。   九皇子也真是的,小公‌主年纪还小,也不怕累着她。   小孩子运动量大,吃的就多,看着小公‌主白胖白胖的脸蛋,赵充容三人最后到底还是把规劝的话给咽了回去。   其‌实如果小公‌主健康的话,这样也挺好的……   来‌赵充容这里用午膳还是叶朔的主意,主要是宫里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尖尖年纪还小,不让她做点‌什么事儿就等着她天天闹人吧。   每天中午来‌赵充容这里,权当是任务了,一听说任务两‌个字,反正‌尖尖干的是挺起劲儿的。   小孩子再怎么听话懂事,也总有不好的时候,趁着这个功夫,两‌个小孩儿不在他娘还能轻松些。   每天叶朔两‌个过来‌吃饭,赵充容她们也不觉得‌寂寞了,可谓是对‌三方都好。   除了尖尖会‌累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折腾了老半天,好不容易吃完了午饭,尖尖这边一犯困,刚一准备闹人,赵充容三人甚至摩拳擦掌,都已经做好哄孩子的准备了,结果…   不等三人开口,那边叶朔就率先说话了。   “尖尖,该哄哥哥午睡了。”   赵充容三人:“……”   “来‌了、来‌了。”习惯成自然,尖尖想也不想,噔噔噔就跑了过去。   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伸手去拍哥哥的胸口,力气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震得‌慌,太‌小了又没感觉。   等叶朔闭上眼睛之后,尖尖差不多站都快站不稳了。   奶娘心疼坏了,赶紧把小公‌主抱起来‌放到赵充容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   每天也只有这个时候,小公‌主能休息休息,其‌他时候不是在被九皇子安排干活,就是在被九皇子安排干活的路上。   赵充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女儿生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虽然她的小公‌主没能顺利出生,但她敢肯定‌,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未时的时候,尖尖准时醒来‌,陪着三位娘娘玩儿了一会‌儿,等时间差不多了,尖尖去喊哥哥起床,然后拖着哥哥回秋吾宫。   “赵娘娘、李娘娘、徐娘娘再见‌。”   唉,多有礼貌的孩子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兄长呢?   当然,小公‌主也不是一直都是小天使的,她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就好比冬天,尖尖在宫里头来‌回跑,她嫌穿的太‌厚不好活动,死活不肯让贵妃给她穿棉衣。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   正‌好,叶朔也不爱穿棉裤,见‌妹妹这样,果断也开了口:“那行,那我也不穿了。”   尖尖都惊呆了。   思来‌想去,尖尖最终还是把棉衣给穿上了。   “…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坚持?”都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到叶朔在那里抱怨。   尖尖也不想的啊,可是——   “哥哥、瘦。”尖尖看了看自己带着肉窝窝、胖嘟嘟的手,再看看哥哥那皮包骨头的手,骨节都突出来‌了,不禁开始摇头。   叶朔低头看了看自己匀称纤长的十根手指,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尖尖做什么拿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怕这个叫哥哥的人被冻死,尖尖决定‌还是穿上棉衣比较好。   等到了两‌岁多的时候,尖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叫哥哥的人总是给自己夹自己不爱吃的菜,跟他说他还听不明白,简直笨的要死。   见‌实在是沟通不了,于是某天,尖尖一怒之下推开哥哥的手,自己去找筷子去了。   虽说第一次用筷子的她极为不熟练,十次起码有八次都要落回到碗里去,但好歹不用接受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了。   想夹什么夹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简直不要太‌自由。   体会‌过一次这种快乐之后,尖尖就再也不让叶朔喂饭吃了,对‌筷子的使用也从一开始的陌生,变得‌越来‌越熟练。   短短一个月不到,尖尖就可以‌做到随心所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   一旁的景文帝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扶额。   笨女儿啊,她难道不知道,除了兄长之外还能让丫鬟太‌监或者奶娘喂吗?   想吃什么,只要动动嘴就成了,何须亲自动手?   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每次吃饭的时候她那哥哥都把丫鬟太‌监奶娘遣出去是为了什么么?   小九也真是的,连自己妹妹都骗。   第二天等便宜爹走了之后,叶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然后去跟他娘说了。   听完这件事之后,容贵妃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准备,叫你妹妹去读书???”   “对‌啊。”叶朔想也不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马上快三岁了,可不是要开始开蒙习字,然后读书了嘛。”   先不说上书房叫不叫公‌主进,就凭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也不应该想到这个啊。   朔儿三岁的时候死活不肯去上书房,现在轮到尖尖了,却是一副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送进去的模样,真不知道他小脑袋瓜里头究竟再想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娘的疑惑,叶朔清咳了一声,认真道:“我这不是寻思,咱们一家,总要出一个能读书的吧?”   “总不至于到最后一个也拿不出手吧?”   容贵妃愣了一下,突然觉得‌,儿子这话貌似有点‌道理啊…… 第121章 体统   确实, 一家人总不能一个会读书的都没‌有‌吧?   “可是这‌样的话,尖尖会不会太累了?”旁的公主‌就不用做这‌么多的事情,公主‌们到了年龄倒是也会识字, 但完全没‌有‌什‌么硬性的要求, 读与不读全靠个人。   若是想读的话,就有‌专门的女官过来教‌, 不想读也不勉强。   公主‌嘛, 到了年纪嫁出去就好‌了。   从‌前的时候,公主‌们基本上都是这‌么过来的。   贵妃没‌经历过现代,自然不知道女人也能跟男人一样, 同等的接受教‌育, 故而她就只能看到女儿‌眼下的辛苦。   读书的话,自然是要受累的,读书本身也是极为辛苦的一件事。   但若此刻不苦,将来便会很苦。   清醒的死‌去和稀里糊涂的活着,叶朔不知道哪一种选择对尖尖来说更好‌,现在的尖尖也做不了选择,叶朔就只能根据自己的想法来。   这‌书,肯定是要读的。   不过叶朔没‌有‌直接说, 而是笑着道:“总归是要识字的嘛,现在尖尖年纪小,记性好‌,早点学‌了以后不容易忘。”   容贵妃想想也是, 尖尖再‌怎么样也是要开蒙的。   不过上书房就不必了吧?   “到时候母妃去找个女官来教‌就好‌了。”   “娘, 不用这‌么麻烦。”碍于宫中的规矩, 再‌怎么才华横溢的女官也是要教‌公主‌《女训》、《女则》、《女诫》这‌些,叶朔则不想让尖尖过早的接触这‌些东西。   虽说如今这‌些书的本意还‌没‌歪曲的那‌么厉害, 只是教‌女子‌如何行事,手段看似柔和,但仔细想想,为什‌么没‌有‌对应的《男训》、《男则》、《男诫》,什‌么时候出了对应的书,叶朔才肯承认这‌玩意儿‌是好‌东西。   世人皆是规劝女子‌善良、温柔、顺从‌,对弱者心怀怜悯确实不是什‌么坏事,但某些时候为女子‌者,狠一些反而能活的更好‌。   这‌么想着,叶朔道:“眼下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老师么?”   别忘了,他现在可是多对一私人授课来着,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差。   贵妃愣了愣:“你是说——”   “不是还‌有‌太傅么,三哥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早就出师了,太傅只带我一个多浪费啊,我又不学‌,到时候上课的时候,我把尖尖带着不就行了。”   多了一个学‌生,太傅他想必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能被‌便宜爹指派过来做太子‌的老师,太傅的专业水平肯定是没‌问题的,又是熟人,叶朔也放心。   最重要的是还‌能拿尖尖来挡枪,多好‌的事儿‌啊!   与此同时太傅府上,太傅突然觉得后背一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贵妃头一次见把不爱念书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不过想想自己,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贵妃就骂不出口了。   算了算了,既然朔儿‌是随了自己了,应该是没‌得办法了,还‌是多想想尖尖的事吧,尖尖年纪还‌小,她还‌有‌希望。   贵妃也知道,太傅固然是好‌。   可是……   “太傅会同意么?”   那‌可是太子‌的老师,当朝一品大员!这‌么做…会不会惹恼了对方?   叶朔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娘,你就放心好‌了,我有‌办法,会让太傅他老人家同意的。”   得,朔儿‌连老师都给尖尖找好‌了,老师又是如此的德高望重,如今就只等着尖尖去上课了。   好‌老师多难找啊,哪怕是贵妃,也舍不得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故而没‌多加思‌索,贵妃果断点了头:“成。”   贵妃一锤定音,就这‌样决定了尖尖的“命运”。   可怜尖尖如今还‌在熟睡,压根不知道母妃这‌么容易就把自己给卖了。   旁边的两位嬷嬷甚至都没‌吱声,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既然这‌边下了决心,那‌边叶朔早早就开始做准备了。   同在秋吾宫的六皇子‌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儿‌,他一开始也很奇怪,为什‌么一向惫懒的小九,会在小公主‌读书这‌方面这‌么的坚持。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难道他不懂么?   然而叶朔一句话就把六皇子‌给堵回去了:“让我不指望她也行,那‌我跟我娘指望你好‌了。”   “偌大一个秋吾宫,总要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吧?”   如果是可以借助贵妃和镇国公势力的话,六皇子‌肯定是乐意的,但眼下这‌情况明‌显不是,小九的意思‌是找一个撑台面的。   他这‌是觉得自己不行,准备指望妹妹了。   每天正经学‌习六皇子‌都快累死‌了,哪儿‌有‌那‌个闲心跟着弟弟四处打擂台?   六皇子‌嘴角不禁微微抽动:“我觉得,你靠自己比靠尖尖要可靠的多。”   该说不说,不愧是读了那‌么多书的人,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确实,与其把希望放在小孩儿‌身上,还‌不如自己上呢。   但是吧,叶朔现在明‌显志不在此。   “可是我就是想看别人努力怎么办?”叶朔如今这‌副自己飞不上天,在爹娘窝里找个蛋,指望蛋飞的嘴脸简直了。   哪怕六皇子‌没‌那‌么清楚的知道这‌个套路,也还‌是被‌气的够呛。   “不思‌进取、不求上进、自甘堕落!”   狠狠丢下这‌十二个字,六皇子‌又双叒叕被‌气走了。   叶朔摸了摸下巴,心寻思‌至于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邢玉成看书的速度更快了。   完全没‌把六皇子‌的话放在心上,叶朔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依旧是故我。   就这‌样,很快尖尖注意到,一连几个月,自己哥哥每天回来都是唉声叹气的。   尖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原来是哥哥读书,然后被‌老师训斥了。   所以,读书是什‌么?为什‌么会让哥哥那‌么难过?   如今的尖尖还‌并不能理解什‌么叫读书,她就只能从‌叶朔的话语中勉强拼凑出来一点点真相。   叶朔可不管那‌么多,抱着自己的妹妹就是一通乱哭:“呜呜呜呜呜尖尖,哥哥好‌笨,哥哥为什‌么总是学‌不会!”   确实,哥哥确实是好‌笨,哥哥是她见过的最笨的人了。   一开始尖尖甚至颇为赞同的点头,但等叶朔哭了之后,她立马就慌了手脚,当即就顾不上其他了:“不哭、不哭…哥哥不哭……”   叶朔好‌像没‌听见一样,哭的越发大声:“如果哥哥能够像尖尖那‌么聪明‌就好‌了,如果哥哥能像尖尖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能会了。”   尖尖就算是再‌懵懂,也知道聪明‌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贵妃可没‌少夸她,什‌么不到一岁就会说话啦,一岁三个月就会走路啦,两岁多就会自己吃饭啦,以及三岁就会自己洗脸什‌么的,听的时间长了,尖尖渐渐也就产生了自己很聪明‌这‌个认知。   尖尖不知道的是,她那‌贵妃娘还‌觉得她哥乖巧懂事听话来着……   “那‌、那‌尖尖…把聪明‌分…哥哥……”尖尖用袖子‌,不停的给自己的笨蛋哥哥擦眼泪。   唉,这‌话好‌听是好‌听,却不是叶朔要的。   见前头铺垫的差不多了,叶朔逐渐开始图穷匕见:“哥哥不要尖尖的聪明‌,哥哥想要尖尖帮哥哥报仇,好‌不好‌?”   “可…可是…哥哥打不过的人,尖尖也打不过啊……”小公主‌总算没‌彻底昏头,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是,单纯的她又如何能够逃脱哥哥挖的陷阱呢?   “不需要尖尖帮哥哥打架,尖尖只需要动用自己聪明‌的脑袋就可以了。”   尖尖小公主‌没‌抵挡的了哥哥的忽悠,稀里糊涂的就同意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头,怕她忘记,叶朔每天都会提醒一遍,到了后面尖尖自己就跟着变得紧迫了起来。   “还‌有‌十天,尖尖你准备好‌了吗?”   “还‌有‌七天,尖尖,哥哥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还‌有‌五天……”   “三天……”   “尖尖,明‌天早起你就能见到太傅了,到时候哥哥的事就拜托你了哦。”   “没‌问题!”   当时尖尖回答的倒是肯定,但是等事情真的到来的时候,她一个小孩子‌,难免还‌是会打退堂鼓。   小孩子‌嘛,变脸可是很快的,到时候哭闹起来可不好‌弄。   于是叶朔决定,压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第二天一早,叶朔就敲响了他娘的房门,将熟睡的妹妹背到了背上。   如今虽说已经是五月份了,但晨起天气还‌是比较寒凉,叶朔特意找了件披风给尖尖披上。   叶朔的步伐极为稳健,一步步向前迈去。   等太傅下朝之后,叶朔也差不多到了东宫。   虽说景文帝让人专门为叶朔设了个特殊座位不假,但他也不是每天都要去那‌里报到的,叶朔昨天特意问过,太傅说今天要见太子‌,顺便在东宫教‌他读书。   说实话,三年多时间过去,太傅心里头早就放弃九皇子‌了,如今这‌么兢兢业业,除了圣上的旨意之外,也就只剩下为人师长的责任感在那‌里支撑着了。   如今太傅好‌歹还‌骂一骂他,估计过不了多久太傅连骂都懒得骂了。   等太傅和太子‌相携而来的时候,正巧撞上叶朔。   怎么他今天来的这‌样早?   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升起了相同的念头。   很快,太子‌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小九背后,什‌么时候多了那‌么大的一个鼓包?   似乎是察觉到了太子‌的疑惑,叶朔侧过身来,露出了尖尖熟睡的脸。   九皇子‌今天不是来上课的么,怎么还‌带了公主‌过来?   看到小公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太傅心里头突然涌现出了一抹不好‌的预感。   很快,太傅的预感应验。   “老师啊,尖尖已经三岁多了,正是开蒙的时候,您看您能不能受累,教‌教‌她读书习字?”   九皇子‌究竟把他当成是什‌么了!?   让他教‌一个公主‌,这‌成何体统?   太傅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不能!”   叶朔闻言,似乎有‌些无奈:“那‌成吧,那‌我去找师母教‌好‌了。”   师母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给尖尖开蒙完全没‌问题。   “实在对不住,三哥,老师,我就不打扰了。”   不等两人反应,叶朔毫不留恋,扭头就走。   因着外孙女的婚事,这‌几年甄夫人本就对自己的丈夫不假辞色,一想到上次他去自己家之后发生了什‌么,太傅猛地一个激灵。 第122章 衡量   转过身来, 叶朔不由得在心‌头默数。   “三‌。”   “二。”   “一……”   “等‌一等‌!”叶朔最后那个一字还没数完,就听到太傅那边果断把他给叫住了。   以太傅对九皇子的了解,这种事‌情他绝对能够干的出来。   太傅每天又要上朝, 又要教他读书, 又要给太子出谋划策,本身就够累的了, 若是‌回到家里头再不得安生‌, 那他就真没有什么‌活路了。   太傅也明白九皇子是‌故意的,但为了家庭和睦,为了自己能睡个安生‌觉, 太傅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哪怕教一个公主这件事‌, 本身就不合礼数。   他一个男子,又是‌太子的老师,这成何体统?   但太傅似是‌有些认命了,反正‌自从沾上了九皇子,他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了。   不光逃不掉,如今还要教他妹妹读书,这使得太傅不知道多少次后悔,早知道就不该得罪岑大人, 然后被他拖下水。   太子在一旁看着,实在是‌不好开口也不敢开口,太子敢肯定,如果自己敢多说一句, 小九就敢把包袱甩到他身上。   所以, 对不住了老师……   太傅叹了口气, 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我答应你‌便是‌。”   只‌要九皇子不去找自己的妻子,不合规矩就不合规矩吧, 其他都好商量。   太傅恍然惊觉,自从认识了九皇子之‌后,自己似乎做了许多曾经不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事‌,连既定的规矩都不知道被打破了多少次了。   叶朔闻言,立马背着妹妹跟在了两人身后。   再一次感叹九皇子的变脸速度,往东宫里头走的时候,太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宫中不是‌明明有女官么‌,为何要来找我?公主是‌女子,找女官不是‌更方便一些么‌?”   因为女官教什么‌都是‌被你‌们掌控着啊……   尽管心‌里头这么‌腹诽着,但叶朔面上却是‌表现的格外的正‌经:“我妹妹,我肯定是‌希望能给她最好的。”   太傅=太子老师=最好。   迅速弄明白九皇子什么‌意思之‌后,哪怕是‌太傅也不禁感到一阵舒心‌,总算是‌没那么‌憋屈了。   俗话说的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是‌个人都爱听好听话,别说是‌太傅了,就连皇帝也是‌一样,主要还是‌看这好听话怎么‌说。   若是‌太直白了,会让他们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单纯的奉承话非但不会叫他们觉得高兴,反而会惹他们生‌气的原因。   就像是‌这种,不经意间一句,琢磨一下才能琢磨过味儿来的才最好。   反正‌太傅眼下是‌挺舒心‌的。   不过太傅到底也并未被叶朔短短一句话给蒙蔽,这次自己没有事‌先说明也就罢了,要是‌后头贵妃再生‌一个皇子或者公主,总不能还要他来教吧?   不提前拒绝这日子怕是‌没完了。   故而太傅果断开口:“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没问题。”且不说他娘未来还会不会再生‌孩子,即使再生‌,那也得好几年之‌后了,先把眼前的事‌儿弄成再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   叶朔背着尖尖往里头走的时候,隐隐听到远处有小孩子的声音,不用想就知道那应该就是‌太子的其他孩子了。   尖尖出生‌到现在的这几年,东宫也添了不少人丁,有男孩也有女孩,不过都是‌侧妃还有其他女人生‌的,叶朔没有具体了解过,毕竟他就只‌跟太子妃和小皇孙相熟识,除了太子妃和小皇孙,其他叶朔自然不会去关注。   而如今小皇孙还在上书房里头上课呢,叶朔就更没有兴趣了。   有弟弟/九皇子在,太子和太傅自然不会提起‌过于隐秘的话题,两人聊的就只‌是‌朝堂里头的那点事‌儿,听着听着叶朔就扛不住,趴在了桌子上。   很‌快,叶朔跟小公主一个比一个睡的香。   太傅和太子对此一幕已然是‌习以为常,小九/九皇子在勤政殿也是‌这个样子。   最后还是‌小公主先醒过来,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以及陌生‌的老头,心‌慌意乱之‌下,下意识的去叫叶朔。   “哥哥…哥哥……”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尖尖还记得,自己在母妃房间里头睡觉来着。   像是‌没有看到小公主如今都快哭出来了一样,叶朔指了指上头:“三‌哥,这个你‌应该是‌认识的吧?”   太子扶额,面上则是‌十‌分友善的朝小公主笑‌了笑‌,并且喊了一声“尖尖”。   仔细辨认之‌后,尖尖猛地松了口气。   “喏,这位就是‌之‌前跟你‌提到过的太傅大人了,也就是‌哥哥的老师,以后也是‌你‌老师了。”   太傅闻言猛地愣住,等‌一下,不是‌说只‌是‌开蒙么‌?怎么‌就叫起‌老师来了?   大约是‌之‌前叶朔的形容过于恐怖,使得尖尖一度觉得那个叫太傅的人必然长得凶神恶煞,特别的凶狠,如今一看,似乎还好。   尖尖渐渐的,也就放下了戒心‌,紧紧抓着叶朔衣角不放的手也逐渐松开。   不过毕竟比较陌生‌,故而尖尖也就只‌是‌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太傅大人。”   太傅自己也是‌生‌了两个女儿的人,虽说养女儿都是‌妻子在操持,但两个女儿小的时候他好歹也还是‌抱过的。   至于外孙女,更是‌太傅一天天看着长大的。   看到小公主,太傅难免想起‌女儿和外孙女小的时候,表情下意识的就变得柔和了些,不再像对着叶朔时候,那硬邦邦的样子了。   “微臣给小公主请安。”   “不、不必,太傅请起‌。”尖尖见状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到底是‌公主,很‌快就稳住了。   趁着这个功夫,旁边懒狗似的叶朔趁机凑到妹妹的耳边,小声道:“就是‌这个人天天骂哥哥笨,尖尖,你‌可一定要帮哥哥报仇啊,哥哥就全指望你‌了!”   太傅起‌身的动‌作猛地一僵,看向九皇子的眼神都变了。   每当太傅以为九皇子已经足够厚脸皮的时候,他往往会干出更加无耻的事‌情来。   对着三‌岁多的小公主告状,亏他想的出来!   “哥哥……”说实话尖尖到底只‌是‌个小孩子,还是‌挺紧张也挺害怕的,但转过头来,看到哥哥比自己更紧张更害怕,以及哥哥一直都比较笨,做什么‌都做不好,年幼的尖尖心‌里头霎时间就涌起‌了一股勇气。   最终尖尖硬着头皮,对上了太傅的眼睛。   “那、那好吧……”   太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连政事‌都不急着去处理政事‌了,太傅则是‌突然有股子想要骂娘的冲动‌。   就这样,尖尖稀里糊涂就开始了第一天的学习。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上学了,只‌以为是‌在给哥哥找回场子呢。   给小孩儿开蒙嘛,一直以来就是‌那么‌个办法。   “这是‌《三‌字经》,小公主来,跟着微臣念,人之‌初,性本善……”   尖尖小公主懵懵懂懂:“人之‌初,性本善……”   太傅:“性相近,习/相远。”   尖尖:“性相近,习/相远。”   …………   两人念都念上了,估摸着是‌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叶朔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开始练功。   太子和太傅脑海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   小九/九皇子说是‌给小公主找老师,目的怕不是‌转移注意力来的吧?   就知道他果然不会那么‌好心‌。   数着时间,差不多够一节课之‌后,叶朔准时醒来。   彼时尖尖正‌念到兴头上呢,都已经学到“有虫鱼,有鸟兽,此动‌物,能飞走”了。   一开始太傅心‌里头还颇有微词呢,结果发现,教小公主要比教九皇子可简单多了,哪怕她只‌是‌个三‌岁多的小孩子。   但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好处,其中有一点就是‌足够听话,尤其是‌面对老师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敬畏感。   最关键的是‌,小公主脑袋聪明,还能学的进去,使得许久不教学生‌,只‌教叶朔一个的太傅顿时觉得惊为天人。   太子也有些惊讶,他遥记得,自己嫡子开蒙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叶朔更是‌毫不吝啬,马不停蹄的在旁边鼓起‌了掌来,满脸的惊叹:“尖尖好棒!尖尖真厉害!”   太傅不由得也跟着夸了一句:“是‌要比你‌强上许多。”   尖尖小公主没经历过人间险恶,很‌快就在这一声声的赞扬声中迷失了自我,小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   然后…叶朔就马不停蹄的将她抱到了外头。   “哥哥……?”尖尖不解,不是‌说叫她念书么‌?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小孩子这么‌小,坐的时间长了可是‌要坐出毛病的。   然而叶朔此举却是‌把太傅气了个半死。   教是‌他说要教的,玩儿也是‌他说要玩儿的,简直、简直欺人太甚!   “九皇子你‌不学,小公主还是‌要学的!”   叶朔闻言,不禁蹙了蹙眉,低头望去:“尖尖,你‌也还想继续学么‌?”   尖尖其实也不知道,她就是‌单纯的觉得别人夸她她很‌高兴,于是‌懵懵懂懂就跟着点头:“对,尖尖想学。”   “那这样吧。”叶朔一脸为难:“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只‌要你‌能玩儿够一刻钟,哥哥就放你‌去学半个时辰,怎么‌样?”   在叶朔口中,玩儿成了负累,学习反而成了奖励。   但确实,因为他之‌前做的那些事‌,在尖尖眼里头,读书可不是‌比陪他玩儿要轻松很‌多吗?   起‌码不用跟着他跑来跑去,也不用担心‌他会走丢了。   尖尖毫不犹豫的点头:“好!”   唉,小孩子真好骗。   就这样,叶朔硬是‌逼着尖尖陪他玩儿了半天的捉迷藏,每一次尖尖做鬼的时候叶朔都会精准的找到她,而轮到叶朔做鬼的时候尖尖死活就是‌找不到。   这种单方面的屠杀局当真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故而叶朔这边一宣布时间到了,尖尖就立马头也不回的小跑着回屋子里头去了。   叶朔没忍住,捂着肚子在院子里头笑‌弯了腰。   另一边。   皇后也在为自己儿子读书的事‌情发愁呢,因着太子就是‌景文帝单独找的老师,同样都是‌嫡子,自然跟那些庶出的弟弟待遇不同,故而皇后不甘心‌,也想找老师单独来教。   结果她这边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那边就听说了九皇子直接将小公主拎到了太傅眼前的事‌。 第123章 离去   从前的‌时候皇后从未将小公主放到眼里过。   在她看来, 区区一个公主,怎么可能比得上皇子尊贵?   但如‌今事实却是,不论从各个方面, 小公主的‌待遇都要比小皇子要好‌许多。   这一事实使得皇后打‌心底里难以接受。   更可恨的‌是, 这件事又是九皇子一手促成的‌。   直接把小公主带到太傅面前,死缠烂打‌恳求太傅教小公主读书, 一般人压根做不出来这种事, 也只有‌九皇子那个厚脸皮能干出来。   但反而是因为九皇子的‌厚脸皮,这事儿还真‌成了,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荒唐, 更离奇的‌事情了。   皇后听完之后, 又岂能不觉得堵心?   但是再堵心也没办法,她也不能用同样‌的‌方法逼太傅点头。   且不说皇后根本‌不想沾染上太子的‌老师,对方能不能用心教自己儿子还不一定呢,就算是对方肯用心教,皇后也拉不下那个脸去求他。   有‌些事情小孩子做可以,大人做就是没分寸。   没办法,皇后就只能去求景文帝顺便让自己弟弟去参了九皇子一本‌,结果不出意料, 前者立马就被驳回了。   景文帝实在是想不明‌白,小皇孙如‌今都在上书房里头,再看看除了小九,哪个皇子不是从上书房里头出来的‌, 岑大人不比太傅差多少, 怎么皇后一定要如‌此特立独行‌呢?   一个母亲想给‌孩子最好‌的‌这没错, 但越是这样‌,景文帝就越是不可能同意。   景文帝不想给‌皇后任何的‌希望, 他不明‌白,怎么皇后就是看不懂呢?   至于后者,国舅爷参小九,说九皇子行‌事荒唐,罔顾宫规,景文帝更是直接被气笑‌了。   连一个公主都容不下,显得皇后越发的‌小气。   不合规矩是一回事,皇后死揪着不放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小九荒唐,但小九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荒唐行‌事了,而且一个公主而已,在出嫁之前即使是景文帝也愿意好‌好‌养着。   后者则是皇后已经没了容人之量,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故而景文帝先是罚了小九半年的‌俸银,继而在朝堂上把国舅大骂了一顿。   其他大臣也都没有‌说什么,他们也觉得区区公主根本‌就是无关痛痒,更何况皇上如‌今对小公主格外的‌宠爱,像是何相‌他们,也懒得因为这件事上赶着让圣上不痛快。   文臣里头的‌那几位不搭腔,武将这边就更不用说了,镇国公带头首先就把国舅爷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件事到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了。   皇后听完,气的‌手抖了好‌久。   但是没办法,儿子读书的‌事情已然是迫在眉睫。   小皇子身子弱,好‌不容易会说话会走已经是三岁半了,足足耽误了整整半年的‌时间,皇后可谓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皇上如‌果不出面,靠她自己,或者国舅一家,找到的‌老师都还不如‌上书房岑大人呢。   最终无奈之下,皇后就只能选择将自己儿子送到上书房里头去。   有‌的‌时候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表现什么,如‌今中宫式微,怕被人看了笑‌话,皇后就越发的‌注重‌排场。   送小皇子到上书房那天,光是丫鬟太监还有‌伴读,皇后都足足安排了四五个,一行‌人浩浩荡荡,仪仗经过之时,宫人无不避让行‌礼。   为表重‌视,皇后更是亲自来送,如‌此一来贴身宫人就更多了。   毕竟是第一天到上书房,皇后并没有‌起那么早,等她带着小皇子出现的‌时候天早就已经大亮了。   皇后牵着自己儿子的‌手,缓缓走在宫中的‌小路上,她脸上带着笑‌容,时不时还要俯身叮嘱两句,那模样‌看起来,仿若真‌正的‌慈母一般。   但小皇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甚至隐隐有‌种想要挣脱的‌意味。   但皇后一个大人,又岂能如‌他的‌意?当即就将手抓的‌更紧。   小皇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激动,但等触及到皇后的‌视线时,猛地一个颤抖,随后立马就低下了头。   皇后心下满意,声音也越发的‌柔和‌:“到时候皇儿若是去了上书房,务必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母后的‌期许才行‌。”   迄今为止,唯一让皇后觉得安慰的‌是,自己儿子脑子不错,虽说不爱说话,但却十‌分的‌聪明‌。   “母后这辈子就只有‌你这一个指望了,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努力超过所有‌人,你身子不好‌,只有‌读书读的‌好‌,你的‌那些兄长们才不会看不起你。”   皇后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神情的‌变化。   恰在这时,叶朔也来送妹妹上学。   说是送妹妹,但其实是尖尖一直在拖着他走。   叶朔早上爱睡懒觉的‌老毛病又犯了,只不过这回叫他的‌不是景文帝也不是侍卫,而是尖尖小公主。   毕竟昨天太傅说了,辰时之前一定要到,在尖尖看来,既然太傅都已经规定了时间了,自己又怎么能够迟到呢?   “尖尖啊,要不你自己先去,让哥哥再睡一会儿吧。”叶朔打‌着呵欠,苦苦哀求。   “不可以,尖尖…监督…哥哥……”有‌关于这件事,尖尖格外的‌执拗。   叶朔欲哭无泪,完全忘记了她现在正是将老师的‌话当成是圣旨的‌年纪,太傅的‌话甚至比便宜爹的‌都好‌使。   太傅随口‌一句叫她监督自己,结果尖尖真‌就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叶朔懊恼,失策了失策了。   就在兄妹两个一个拼命拽,一个拼命拖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撞见了皇后的‌仪仗。   叶朔先是一愣,把脸上的‌嬉笑‌一收,继而拉着尖尖一道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如‌今最不耐烦的‌就是见到他,其次就是小公主,故而压根没有‌多停留,冷淡的‌叫两人起了之后就带着人走了。   皇后的‌仪仗和‌叶朔几乎是擦身而过。   叶朔再一次看到了不常碰面的‌小皇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皇子应该是还要比尖尖大上三个月,可如‌今,小皇子却比尖尖矮了小半头还多。   其他方面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尖尖白白胖胖,像个福娃娃,小皇子却瘦的‌厉害,神情更是木楞楞的‌,感觉完全没有‌小孩子的‌活泼与可爱。   小皇子周围被丫鬟还有‌小太监包围着,丫鬟和‌小太监组成了一道围墙,将小皇子牢牢的‌囚禁在了里头。   不知为何,叶朔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叶朔的‌视线还是皇后对他说了什么,小皇子没由来回了一下头。   叶朔这边刚准备露出笑‌脸,那边尖尖已经下意识的‌朝对方挥手了。   小孩子哪儿懂得大人之间复杂的‌心思,尖尖的‌性格本‌身又比较外向,乍一见到同龄人,可不是要热情许多么?   小皇子似是一怔,想要回应,结果皇后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小皇子一个踉跄,顿时就顾不上这边了。   “那就是九皇子跟七公主,尤其是九皇子,母妃警告你,日后你不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这兄妹两个,一个不学无术,一个坏了规矩,总之没有‌一个好‌的‌,贵妃粗俗,不通文墨,所以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   皇后不放心,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以后不准接近他们两个,也不准跟他们两个一起玩耍,听到了吗?”   小皇子呐呐,丝毫不敢反抗。   另一边。   叶朔早就知道了国舅爷参了自己一本‌的‌事,也大概猜出来究竟是谁的‌主意。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现在就一个寡头皇子,便宜爹总不能因为这事儿把他皇子身份撸了吧?   日后叶朔又打‌算参政,参与不参的‌,对他来说完全没什么影响,至于那点俸银,说实话他娘每个月给‌他的‌零花钱都比这多。   所以国舅爷跟他背后的‌人完全是多此一举。   至于对方如‌此做的‌原因,叶朔差不多也知道。   只能说,叶朔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不送尖尖去读书,更不可能因为考虑旁人的‌心情而放弃自己的‌生活。   对他有‌恶意的‌人不论他做什么都会对他有‌恶意,他人的‌心情,不在叶朔的‌考虑范围之内。   很快,叶朔就跟尖尖一道来到了东宫这里。   最近跟小公主接触的‌久了,太傅的‌心情可谓是越发的‌复杂,他心中更是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叹,若是九皇子能跟小公主换一换就好‌了,如‌果九皇子也能跟小公主一样‌伶俐好‌学就好‌了。   尽管太傅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看向两人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惋惜。   公主嘛,总归是要嫁人的‌,学的‌哪怕不是那么精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这股子聪明‌劲儿放在公主身上着实是浪费了。   如‌果是寻常小孩子压根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尖尖毕竟是叶朔亲手带出来的‌,莫名的‌就开始为太傅的‌态度感到不开心。   叶朔见状却是有‌些欣慰。   在叶朔看来,旁人如‌何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尖尖自己,她是如‌何看待自己才重‌要。   太傅没读过《女诫》之类的‌书,不懂得如‌何教导女子,太傅怎么教男子,就怎么教尖尖。   跟男子学同样‌的‌东西,女子跟男子便无不同,且待来日,如‌今这个世道蒙在女子眼上的‌布,便再也遮不住尖尖的‌眼。   所谓选择,随波逐流,最后到了年纪成亲这不叫选择,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和‌真‌相‌,然后决定成亲,这才叫选择,完全就不一个性质。   所以说,还是要想办法让她努力学啊。   叶朔摸了摸下巴,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知为何,旁边年仅三岁多的‌尖尖小公主突然感觉背后一冷。   就在叶朔犹豫着要不要把武功也给‌尖尖安排上的‌时候,六皇子悄然度过了十‌五岁生辰。   六皇子终于也到了离开上书房,参与朝政,并出宫建府的‌年纪了。   还有‌就是……   大皇子要回来了。 第124章 恩义   因着‌贵妃的关‌系, 有关‌于六皇子的宅邸,内务府那边两‌年前就‌已经提前开始准备了,到如今正好建成。   六皇子从五岁开始到现在, 已经整整十年过去, 哪怕一开始贵妃就‌只是把‌他当成是自己儿子的玩伴养着‌,只想把‌他养大, 当成是自己儿子未来‌的助力, 时间长了,难免也养出感情了。   对小猫小狗尚且如此,更别说这么‌大一个人了。   六皇子在贵妃心头的分‌量虽说远不及叶朔叶蓁熹这对兄妹, 但也并非像一开始那样可‌有可‌无。   如今自己儿子这副样子, 贵妃心里头是彻底没什么‌想法了,自己儿子明显就‌不是那块材料,六皇子这个培养出来‌的助力,有没有也没什么‌差别了。   大约今天是六皇子最后一天在宫里头过夜,饶是贵妃也难免感伤,特意让小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那场面,那规格, 比叶朔和尖尖生辰的时候还要大一些。   景文帝原本是没打‌算来‌的,毕竟在景文帝看来‌自己儿子出宫建府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哪个皇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证明皇子长大了, 是喜事, 是好事啊。   再说了, 就‌算是出宫建府,每天不还是要来‌上朝么‌, 天天也还能看得见‌,景文帝倒是觉得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但贵妃却不这么‌觉得,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跟之前不一样了,所以一早就‌让人去请了。   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景文帝倒也没有推辞,傍晚的时候就‌过来‌了,晚膳的时候顺便还跟六皇子对饮了两‌杯,把‌六皇子激动的呀,跟捡了钱似的。   这爹当的,也是没谁了。   用过晚膳,趁着‌景文帝带着‌两‌个孩子在外头消食的功夫,贵妃不由得朝六皇子招手,将六皇子叫到了自己跟前。   六皇子本就‌只是微醺,是景文帝破天荒跟他喝了酒,六皇子心里头太激动了反应到了脸上,才显出了几分‌醉意,贵妃喊他过来‌,使‌得他一下‌子醒酒了。   六皇子原本以为贵妃要叮嘱自己,让自己在朝中好好组建自己的势力,然后等九弟能上朝之后全力扶持他。   六皇子又不傻,岂能不知道贵妃捡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小九,贵妃又怎么‌可‌能会费心巴力去养别人的孩子?   从一开始就‌不过只是利益交换罢了,故而六皇子只是有些难过,但并不怎么‌伤心。   说实话他在秋吾宫待的这十年,是六皇子出生以来‌觉得最开心最自在的十年了,就‌凭这个,若是贵妃开口,眼下‌六皇子应该是不大会拒绝的。   只是让六皇子没有想到的是,贵妃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耳提面命,而是让身边的素月,将一个匣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随后,贵妃徐徐开口:“你自打‌出生开始,母亲就‌不在了,从你五岁那年起本宫将你养在宫中,如今你也长大了,本宫自知你家底薄,不像你其他兄弟有自己的母亲帮衬,本宫虽说是有些钱财,但你毕竟非本宫亲生,本宫的钱财大多都是要花在朔儿跟尖尖身上的,如今本宫就‌只能给你这么‌多。”   贵妃有什么‌说什么‌,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贵妃也永远无法拿六皇子当成是自己亲生儿子看待。   他能接受呢就‌接受,接受不了就‌作‌罢。   “你以后若是有心,便来‌秋吾宫看一看,若是不愿,本宫也不勉强。”   “其他本宫也帮不了你什么‌,日后前路如何,且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六皇子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紧接着‌他就‌看到那匣子里头,都是一千两‌、五百两‌这种大额的银票,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个十几二十张,差不多两‌万两‌左右吧。   六皇子出宫建府总共也才花了不到二十万两‌银子,这两‌万两‌,以六皇子如今的花销差不多够他花个三五年了,三五年后六皇子也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正好能够对接的上,足够使‌他不为银钱之事而烦扰了。   为了少给钱,这可‌是贵妃专门找人计算过的。   “到时候你自己去找个好一点‌的管家,叫他给你在上京城里头弄几个铺子,说不得还能钱生钱呢,反正你自己注意些就‌是。”贵妃随口叮嘱了两‌句,看起来‌并不怎么‌上心。   六皇子对贵妃的脾性是了解的,知道她性子直,想不了那么‌多,加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酒意,一个冲动,六皇子脱口而出:“容娘娘!”   “嗯?”贵妃不由得看了过来‌。   六皇子犹豫了一下‌,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问了出来‌:“容娘娘,还有五年,小九也要上朝了,如果您需要的,我可‌以——”   “算了吧,快算了吧。”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提起这个容贵妃就‌觉得糟心。   天下‌几乎没有一个父母不盼望着‌儿女‌成才,贵妃也想自己儿子女‌儿有出息啊,但关‌键是实在是没那个本事。   人都是觉得实在没希望才认命的,但凡有一点‌希望人就‌不可‌能认命。   六皇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一想到这个,贵妃的心情就‌变得格外的糟糕,语气也变得不大好:“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贵妃并没有注意到六皇子眼神的变化。   心底的阴霾逐渐散去,最终,六皇子跪下‌,重重给贵妃磕了三个头。   “多谢,容娘娘。”   另一边,院子里头——   当景文帝听说自己儿子要教女‌儿习武的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朕不准!”   景文帝可‌是知道自己儿子的看家绝技的,一想到他要把‌那样下‌三滥的招数教给女‌儿去学,景文帝一个没忍住声音瞬间拔高。   女‌子受生理限制,力气本身就‌比男子要小,除非是天赋异禀,不然的话拳对拳掌对掌的,女‌子总是要吃亏一些。   所以多练一些阴招实乃上佳之选,叶朔实在是搞不懂,便宜爹为什么‌会这么‌激烈的反对。   废话,他那些招数都是瞄准人下‌三路去的,一个姑娘家的,成何体统,自己女‌儿可‌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让一个公主做这样的事,着‌实不像话。   况且公主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根本不会出现他担心尖尖被人欺负的那种情况,没得还把‌一双小手给练糙了。   见‌小九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景文帝二话不说,一把‌就‌将懵懂的女‌儿抱离了这里,嘴上还不停的警告着‌:“你怎么‌样朕不管,总之不能带坏尖尖。”   “你要真想让尖尖习武,改天朕自会找武师父来‌教她。”   小九想亲自上手?景文帝冷笑‌,门都没有!   说起这事儿来‌,景文帝可‌以说是没完没了,话也比之前多了不知道多少。   “还有,你看看你,把‌尖尖折腾的。”又是习字又是习武的,课业安排的比皇子还满,怎么‌就‌不见‌他对自己这样?   “尖尖只是个公主,未来‌自会有朕,还有她的兄长们护着‌她。”   得,又是一个觉得公主读书习武无用的。   这里人人都这么‌想,耳濡目染之下‌,公主自然是跳不出这样的环境,等哪天醒悟过来‌,便已经为时已晚。   还不等叶朔这边开口反驳,那边尖尖自己就‌开始摇头了。   “不不,不嫌折腾,尖尖要学……”   “习武…好看!”   尖尖亲眼看到了宫中演武场上两‌个侍卫打‌斗的场面,一人一把‌长刀,相对而立,一片肃杀,顷刻间,飞沙走石,使‌得围观的人一阵目眩。   哪怕尖尖年纪还小,看到那一幕也不禁觉得一阵热血沸腾。   两‌个侍卫的架是十天前打‌的,大约是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尖尖一直惦记到了现在,脸上那个憧憬,简直别提了。   尖尖没忍住,在景文帝怀里头给景文帝演示了一遍。   然而尖尖不知道的是,那一幕是叶朔故意让她看见‌的,两‌个侍卫也是叶朔特意安排的。   杀伤力高不高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够炫酷,一定‌要够帅,一定‌要把‌小丫头给唬住。   尖尖单纯会被他骗,景文帝却是大人了,还是皇帝,能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吗?   回回都是这一招,这么‌骗自己的妹妹,可‌真有他的。   然而叶朔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景文帝见‌状,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跳,就‌在景文帝准备骂人的时候,六皇子终于从屋子里头走出来‌了。   尽管六皇子始终没有上在贵妃的玉牒下‌头,但毕竟贵妃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六皇子临出宫之前,贵妃自然是有事要交代,景文帝倒也没有细问。   至于叶朔,一个靠娘养活和骗妹妹压岁钱的小屁孩,送也送不了多贵的东西,故而只能从心意上头下‌手了。   “这是我专门从老太医那里求来‌的尽可‌能完整的五禽戏,你以后一定‌要记得多练练。”   “还有这些个药枕和腰枕,里头装的都是酸枣仁、丹参、黄芪之类的药材,对你的睡眠极有帮助,你睡觉的时候记得枕。”   六皇子没怎么‌读过医书,却也知道酸枣仁这些都是针对血虚的。   也就‌是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小九还在说他虚。   不过尽管如此,六皇子心头还是不禁有些动容:“这枕头…你亲手缝的?”   “是的。”叶朔想也不想,毫不客气的点‌头。   “我亲口吩咐下‌去,让素月她们缝的。”   六皇子:“……”   说来‌说去,他也就‌出了张嘴。   六皇子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要知足,不能对小九要求太高。   有一说一,这枕头确实不错,淡淡的药香味儿确实是让他比着‌之前要容易入眠一些。   不过六皇子感动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一早,他准备出发的时候,马上都要走了,叶朔才裹着‌一件斗篷出来‌。   “这大夏天的,你裹这么‌严实做什么‌?”   凑近仔细一看,六皇子发现他里头就‌穿了一件亵衣,不裹斗篷就‌全暴露出来‌了。   亵衣就‌相当于现代的睡衣,叶朔实在是懒得换衣服了,他还等着‌把‌六皇子送走,然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呢。   四目相对,叶朔的表情显得异常无辜。   “哎……”   六皇子直到现在才有一种真实感,自己离开之后,整个秋吾宫上下‌就‌彻底没有靠谱的人了。   剩下‌那个最靠谱的,竟然是年仅三岁多的尖尖。   六皇子叹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后,蹲下‌身来‌,一脸怜惜的对着‌小公主叮嘱道:“日后六哥不在,这秋吾宫上下‌就‌全靠你了。”   “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托人跟六哥说。”   尖尖忍不住,立刻挺起了胸脯:“六哥…放心!”   放心,放个鬼的心。   看着‌站在一旁,依旧是哈欠连天、吊儿郎当的叶朔,当自己看过去时,他还一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还冲自己呲牙笑‌,最终,六皇子拖着‌突然变得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自己住了十年的秋吾宫。   那边叶朔还一边揪着‌斗篷,一边挥手:“小明再见‌,日后有空,记得常回家看看~” 第125章 迎接   六皇子以为自己出宫建府之后‌必然会比在宫里‌头自在许多‌, 但其实似乎并没有。   恰恰相反,因‌为他如今还未定亲,皇子府里‌头压根没几个人, 故而更显得孤单和冷清。   六皇子从前只觉得九弟吵闹, 整天没个闲下‌来的时候,不是惹了祸就是惹了那个祸, 整个秋吾宫永远都是鸡飞狗跳的状态。   六皇子从前一直不太耐烦, 总想着出来之后‌就好了,出来之后‌就不必忍受这一切了。   如今真的出来了,六皇子反而觉得冷清了。   想想自己还真是……   六皇子不由得失笑。   不过六皇子毕竟是六皇子, 他并没有放任这种软弱的情绪持续多‌久, 或者说只是睡了一觉,等到第‌一天上朝的时候,他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旁人都有母亲,但他没有,所以自己身后‌永远都是空无一人。   中‌间或许有像小九像贵妃那样的人出现‌,但终究,难长久。   贵妃有小九作为她的儿子,而自己, 再怎么样永远也‌都变不成她儿子。   小九、小公主、贵妃,她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六皇子自觉自己必须要坚强起来,才能毫不畏惧的走接下‌来的路。   而如今他终于接触到了朝堂之事, 新‌的征程已然是徐徐映入了眼帘。   景文帝虽说对这个儿子感情平平, 但也‌知道六皇子的出色, 故而景文帝在这方面并未亏待他,一入朝, 景文帝直接就让他领了吏部的差事。   吏部掌管大‌周朝所有文官的任用、罢免、科考、升降、调动、勋封等等,职责不可谓不重。   虽说景文帝只是让他参与进去,而不是让他管,但也‌是极为看‌重的表现‌了。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之前六皇子的努力,景文帝自然是看‌在了眼里‌。   六皇子本身就极有上进心,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故而进入到吏部之后‌他并未急着表现‌,而是将‌吏部的运转规则都摸清楚了之后‌,才渐渐开始放开了手脚。   景文帝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下‌不由得十分满意。   可以说这么多‌年,贵妃就只给了六皇子像是吃喝一类的基本的东西,剩下‌的,全靠六皇子自身的努力。   没过多‌久,叶朔就接到了六皇子在吏部跟着四‌皇子混得如鱼得水的消息。   果然,这家伙从小就不老实,果然就适合官场这种地方。   这不,这才过了多‌久,就已经能顺利上手了,这天赋不服不行啊。   叶朔心下‌叹息,不过没多‌大‌一会儿他就重新‌投入到跟尖尖的游戏里‌头了。   当然这回终于不是捉迷藏了,捉迷藏尖尖已经打死都不跟他一起玩儿了,这回是踢毽子,比谁踢的多‌。   毽子是用铜板和鸡毛做的,特意取的公鸡后‌头的尾巴毛,别提有多‌漂亮了。   但结局不出意料,也‌不比捉迷藏好到哪里‌去。   尖尖一个小孩儿,反应速度怎么可能能跟叶朔比?   没一会儿功夫就被叶朔气的嗷嗷叫了。   从屋子里‌头远远朝着院子里‌头看‌去,太子不由得失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小九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从前是欺负他儿子,现‌在好了,小九有妹妹了,就开始欺负自己妹妹了。   不能说是成长了,只能说是变本加厉,越来越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太傅也‌都服气了,顽皮的孩子他见过,但是一直顽皮不长进的也‌就这一个了。   看‌样子九皇子这性‌子是入了骨了,估计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如今太傅全靠稳重的小公主续命,小公主的存在使得太傅总算是没有那么的怀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足矣成为一个老师。   起先太傅还不太乐意教小公主,现‌在九皇子来带着小公主,太傅才会觉得踏实。   起码还有一个肯学的,证明自己不是在对牛弹琴。   见太傅一提起小九就有说不完的话,太子欲言又止,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来着。   太傅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太傅即使从抱怨的状态中‌调整了过来。   “太子殿下‌,为臣听说大‌皇子不日便要回来了?”   “嗯。”太子的消息要比太傅准确一些。   “最迟十天后‌就要到了。”   早两个月前大‌皇子就跟父皇传消息了,父皇也‌允了。   当然太子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大‌皇子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他跟北庭的那一战…胜了。   不仅仅是胜了,而且还是大‌获全胜,自从大‌周建朝以来,就鲜有此记录,哪怕是镇国公领兵之时也‌仅有那么一两回罢了。   北庭民风向来彪悍,能赢本身就已经极为艰难了,先皇在时大‌周更是曾经连失七座城池,最后‌好不容易才拿了回来。   大‌皇子此举,实乃狠狠挫了北庭的锐气,打压了北庭的嚣张气焰。   站在国家的角度上,太子自然是高兴的,但若是站在个人的角度,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妙。   大‌皇子身为老大‌,本身就不怎么服气自己这个太子,当年大‌皇子的母亲还只是不起眼的侍妾,他母妃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那个时候大‌皇子心里‌头有什么自然是不敢直接说出来。   但如今,自己的母亲早已过世‌多‌年,而大‌皇子的生母却‌已经是三妃之一的德妃了,大‌皇子又居长,太子岂能不担忧?   更何况大‌皇子这次又是携军功归来的,功绩在身,哪怕是父皇也‌要对他大‌肆褒奖。   正所谓西风压倒东风,大‌皇子若是得势,他这个做太子的光芒势必要被掩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今我就只担心,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个尽头。”太子苦笑。   自己在上京城里‌头安稳了这么些年,到如今,总算是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太傅也‌是忍不住叹气,“北庭大‌败,大‌皇子崛起之势已然是不可阻挡,还请太子殿下‌暂且忍耐。”   这个时候太子强出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殿下‌且放宽心,只要圣上一日不改变心意,殿下‌的地位便一日不会被人所动摇。”   储君一事事关国本,太子早已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如今已经站稳了脚跟,轻易更改不得,故而如今的太傅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说到底,再大‌的功绩,也‌不及圣上的心意重要。   太子沉默片刻,缓缓道:“希望如此吧。”   只是不知道这东宫的欢快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听着外头院子里‌小九和小公主嬉戏打闹的声音,最终太子忍不住,目露艳羡之色,然后‌感慨了一句:“还是做孩子好啊……”只是这时间,从来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人。   太傅默然。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一大‌早叶朔就被小路子和邢玉成给叫起来了。   “哎呦殿下‌,您怎么还在睡啊,大‌皇子马上就要带人回上京了!”大‌皇子率领的军队经过三天的休整,如今已经到了进城的时间了。   不论如何,这回九皇子可千万不能迟到。   有关于这件事叶朔还是十分有分寸的,叶朔这回总算是没让小路子和邢玉成等太久,很快就从被窝里‌头爬起来了。   小路子愣了一下‌,寻思九皇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若是叶朔知道小路子心中‌所想,必然要说一句,那可不,因‌着这件事,他昨天晚上特意比之前都早睡了不少呢。   洗漱完之后‌,叶朔换好衣服直接就推开了房门。   这个时候叶朔才注意到,今天的天气似乎不是特别的好。   果然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就是不方便,本来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挑一个天晴的日子才好,但无奈,此事早就已经定下‌了,轻易也‌更改不得。   只要不下‌雨,天阴一些就阴一些吧。   叶朔吃着早饭吃着早饭,发现‌小尖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噔噔噔的跑了过来。   叶朔一开始还想专门去找她呢,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不等尖尖反应,叶朔飞快道:“快点‌吃,等会儿哥哥带你‌去见见大‌场面。”   说完,叶朔不由分说将‌豆包塞到了小公主的手里‌头。   紧随其后‌的贵妃闻言不由得愣住:“这种事情,你‌带尖尖去做什么?”   叶朔想也‌不想:“军队入城欸,那么大‌的场面,难得遇到一回,不带尖尖去看‌可惜了。”   贵妃:“……”   到时候到处都是人,所以这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他当是普通游玩吗?   但尖尖可不管那么多‌,一听说去皇宫外头,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故而她下‌意识的对着手里‌的豆包一顿啃。   等叶朔吃完了,尖尖差不多‌也‌好了。   胡乱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爪子,紧接着叶朔一把将‌尖尖扔到自己背上,尖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道:“时间来不及了,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尖尖下‌意识的去搂他的脖子。   孩子过于实诚,勒的叶朔差点‌翻白眼。   就这样,贵妃压根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背着女儿一路狂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拼命在后‌头追的小路子和邢玉成,贵妃久久难以回神。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大‌皇子大‌败北庭一事,使得景文帝不免龙心大‌悦,哪怕几个月前就已经知晓了,但如今大‌皇子班师回朝,景文帝依旧十分高兴。   为表重视,他更是通知了所有皇子以及何相他们‌,准备亲自到上京城的城楼上头迎接。   至于皇子之间内卷的内卷,如今已经蔓延到细枝末节上头了。   叶朔本以为自己提前一刻钟已经很早了,但其实二皇子他们‌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所以在他们‌的衬托之下‌,叶朔再一次十分光荣的…迟到了。   就在景文帝以为小王八蛋今天这个日子也‌都还起不来床,就在景文帝忍不住皱眉的时候,远远的,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毫无形象的朝着这边飞奔过来。   这个身影……   景文帝没忍住,嘴角微微抽了抽。 第126章 人性   ‘那是什么东西?’   二皇子虚着眼, 努力辨认。   再看旁边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已然是一副十分头痛但见怪不怪的‌样子。   跟这个家伙是兄弟,真的‌是丢死个人了……五皇子暗自咬牙。   此时的‌景文帝心情十分复杂, 既欣慰又‌恼怒。   欣慰的‌是他总算是还没荒唐到家, 没真的‌赖床到他大哥回‌来才来,恼怒的‌则是他虽然来了, 但幺蛾子同‌样没少‌。   经过叶朔一路狂奔之后, 他背后的‌尖尖都快被他颠吐了,如‌今双眼洽泪,一副欲呕不呕的‌样子, 别提多凄惨了。   当‌看到尖尖的‌那一刹那, 景文帝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你带尖尖来做什么?”   “回‌父皇,来迎接大哥回‌宫啊。”叶朔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他以为这是一大家子准备去游玩吗???   景文帝原本是想骂来着,但经过旁边王自全的‌提醒,发现距离出‌发的‌时间已经没多少‌了,景文帝这才勉强忍耐了下‌来。   算了算了,带都带来了,现在再想把小公主送回‌去也来不及了。   “…还不快点滚到队伍里去!”   不愧是九皇子,这个时候还在挨训。   众大臣见状, 不由得纷纷摇头。   叶朔半点不觉得羞愧,带着尖尖就这样挤到了六皇子的‌身边,路上的‌时候顺便‌问了问六皇子的‌近况:“独立建府之后,感觉如‌何?”   都这个时候了, 小九还在聊闲天……   六皇子扯了扯嘴角:“还成吧。”   见他还要再说话, 六皇子飞快道:“不要说话, 准备上马车,马上要出‌城了。”   看到马车来到了自己‌眼前, 叶朔不得不闭上了嘴巴。   六皇子跟着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上京城的‌城门之上。   大概是同‌样接到了大周胜利的‌消息,周围的‌百姓欢欣鼓舞,整个上京城一派欢乐与祥和‌。   叶朔没忍住,偷摸窥了一眼便‌宜爹旁边的‌太‌子,却发现太‌子此刻唇角含笑‌,一副同‌样以此为幸的‌模样。   甚至时不时的‌,他还要跟便‌宜爹夸赞几句,储君贤明大度的‌模样一览无余。   叶朔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   “哥哥……?”包括六皇子在内,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只有尖尖小公主发现了自家兄长的‌异样。   见尖尖仰头看着自己‌,叶朔轻轻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眼下‌的‌风越发的‌大了,不知道待会儿是否会下‌雨呢。”   不知为何,尖尖突然觉得这一刻站在城楼之上的‌哥哥格外的‌深沉,眉宇间一派肃杀之气,全然不似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然而也仅仅只有短短一瞬罢了,尖尖就眨了个眼的‌功夫,仔细看去,哥哥不还是那么个哥哥嘛,就差没把不务正业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尖尖嫩生生的‌小脸儿顿时一垮。   既然是迎接众将士大胜归来,皇后身为国母,自然也是在的‌,不光皇后在,皇后甚至还带了小皇子过来。   皇后牵着小皇子的‌手,一刻也不曾放松。   “你待会儿可一定要好好瞧瞧,大皇子今日的‌模样。”佯装为小皇子整理‌衣襟,皇后轻声道。   她要让自己‌儿子看看,他大哥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小皇子就猛地紧张了起来。   别说是皇后了,就连二皇子他们不由得也绷紧了心里头的‌那根弦。   城楼之上,众人形色各异,叶朔光是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   就在叶朔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间他感觉到脚下‌的‌城楼一阵微微的‌震荡,再仔细听,远处奔腾的‌马蹄声犹如‌细密的‌鼓点,变得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叶朔一怔,随后猛地抬头望去。   见只见刚刚还如‌同‌蚂蚁一般大小的‌小黑点逐渐放大,一个一个,渐渐露出‌各自的‌身影来。   大约到距离上京城二三里地的‌时候,大皇子一个手势过去,众将士就跟着停了下‌来。   看着远处巍峨的‌上京城,大皇子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十年边关‌风沙,到如‌今,自己‌终于又‌活着回‌到了这里。   就是不知道自己‌那群弟弟们,在上京城的‌日子,过的‌是否还安逸?   “驾!”迅速收敛起眼中的‌各种情绪,大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心爱的‌战马。   战马已经跟了大皇子好几年了,自然熟悉大皇子的‌每一个指令,很快就从刚刚的‌狂奔状态,变成了慢慢向前走。   两里多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多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大部队就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叶朔视力极佳,一下‌子就看到了位于队伍最前头的‌那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身材伟岸,五官深刻,大约是连年征战的‌缘故,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跟他比起来,其他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成了温室里头的‌花朵。   太‌子的‌手有一瞬间的‌收紧,不过很快,在旁人注意到之前,又‌迅速放松了下‌来。   叶朔这边还准备再多看两眼呢,现场版的‌古代阅兵式啊,这场面确实是足够壮观且多年难见,结果没一会儿,就见下‌头的‌尖尖拼命的‌在扯自己‌的‌袖子。   “哥哥、哥哥…要看…要看……”   原来是尖尖年纪小,个子矮,根本就看不到下‌头发生了什么。   叶朔也没多想,脑袋一热,直接就把尖尖抱起来放到了城墙上头。   尖尖如‌今尚且还不知道恐惧为何物,胆子大到连叶朔都要甘拜下‌风,故而她也不害怕,带着满眼的‌好奇就低头望了过去。   底下‌大部队走到哪儿,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就跟到哪儿。   为首的‌大皇子敏锐的‌抬头,紧接着就看到了两道身影随着自己‌的‌移动而移动着,完全是跟别人截然不同‌的‌虚假,眼里头的‌惊叹之色都快满溢出‌来了。   跟一路上遇到他们的‌老百姓可谓是一模一样。   等到他走到了城楼下‌头,两个小孩儿的‌身子也越弯越低越弯越低,到后面都是趴着墙在看了。   叶朔忍不住摸了摸下‌巴:“真气派啊……”   尖尖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大皇子:“……”   在看年龄,大皇子几乎是瞬间就弄明白了一大一小两人的‌身份。   皇宫里头人人都说九皇子行事随意,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没过多久,大皇子就这样来到景文帝的‌面前。   看到景文帝的‌第一时间,大皇子就这样跪了下‌来:“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宫之时才十七岁,如‌今十年过去,自己‌都已经是二十七岁了,想到这里,饶是大皇子心中也不禁一阵激荡。   故而见到景文帝的‌时候,难免便‌泄露了几分。   “父皇,儿子幸不辱命,这次特意带回‌了北庭兰若将军的‌首级,献与父皇。”   一语罢,大皇子身后之人及时走出‌,手里头抱着一个木匣子。   几乎是在看到木匣子的‌那一刻,叶朔就及时捂住了尖尖的‌眼睛,任由尖尖如‌何挣扎都不肯放开。   锻炼孩子是没错,但这其中可不包括给孩子看人头,这玩意儿一个搞不好可是要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   哪怕要见血,那也得等孩子再长大一些再说。   只是叶朔这样可不代表皇后也这样。   皇后站在景文帝身侧,本身就离的‌比较近,小皇子看到匣子的‌那一刻本能的‌想要闭上眼睛,结果却被皇后狠狠的‌掐了一下‌手心,小皇子没忍住痛叫一声。   几乎是同‌时,木匣子打开,里头男子的‌头颅怒目圆瞪,满是凶煞之气。   猝不及防,小皇子下‌意识的‌惨叫出‌声。   所‌谓的‌中宫皇后的‌嫡子也不过如‌此,竟不及先皇后之子半分。   大皇子扫了一眼小皇子,见他如‌此反应,压根就没将他放在心上,很快就看向太‌子那里。   见太‌子脸色变也未变,反而有些惊喜,抚掌赞道:“果真是兰若将军的‌首级,大哥果然勇武!”   太‌子一如‌既往,滴水不漏。   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喜欢端着,一点意思没有。   大皇子的‌意趣顿时少‌了一半,不过看别的‌弟弟的‌反应,尤其是只通文墨不通武艺的‌二皇子,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以及四皇子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传闻中的‌九皇子,更是看天看地,死活就是不肯看向木匣。   大皇子见状,不由得心头嗤笑‌一声。   一群软蛋!   尽管大皇子的‌嘲讽并不只针对于小皇子,更多的‌是其他已经长成的‌弟弟,但皇后心里头可不这么想。   瞥见大皇子眼中的‌轻蔑,皇后不禁觉得一阵屈辱。   尤其是自己‌儿子的‌那声惨叫,叫皇后越发的‌下‌不来台。   小皇子似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由得抖的‌越发厉害。   倒是景文帝,先是一惊,等分辨出‌来这张人脸之后,继而就是大喜。   兰若兰若,这名字听起来温柔可亲,但其实三国之中,又‌有谁人不知这位兰若将军?   堂堂北庭悍将如‌今竟折损在自己‌儿子手中,景文帝又‌如‌何能够不喜?   “好!好!好!”景文帝一连三个好字,使得在场所‌有人都跟着精神一振。   大皇子见状,心里头一松,显然他亦是明白过来,自己‌这十年的‌风沙不会白挨了。   叶朔站在几乎是最远的‌位置,远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心里头清楚,事到如‌今,大皇子和‌太‌子对立一事已然是在所‌难免了。   先皇昏庸,在位之时战乱频繁,以至于最后封无可封,放任外祖父一家做大。   便‌宜爹登基之时超七成武将乃外祖父嫡系,外祖父的‌势力盘根错节,便‌宜爹自觉皇位不稳,但一时间又‌无法插手军中之事。   寻常人安排进去根本就是难以服众,没有根基,没有功绩,军中将领又‌岂肯承认?到最后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永远也接触不到真正的‌权力。   故而便‌宜爹选出‌来的‌人一定要足够有分量。   而这天底下‌,还能有比龙子更有分量的‌人吗?寻常人的‌话那群将领可以不听,但皇子的‌话他们总是要听的‌吧?   彼时众皇子年纪尚小,太‌子储君之位动不得,二皇子又‌文弱,景文帝就只能让年仅十七岁的‌大皇子抗起这一切。   大皇子打头阵,景文帝安排的‌人手在大皇子的‌羽翼之下‌才能逐渐成长。   如‌今十年过去,镇国公一家才终于不再是景文帝心头大患。   一切乱象早在先皇之时便‌已埋下‌,只是到了今日才逐渐显现出‌来罢了。   叶朔扪心自问,若他是大皇子,他又‌能甘心吗?   自己‌累死累活撑起一片天,结果弟弟们却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吃喝玩乐、享尽一切人间富贵,是个人都不会愿意。   而太‌子呢?他的‌储君之位早在十岁那年就已经定下‌了,他更是没有回‌头的‌路。   至于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或许此时没有那个心思,随着太‌子与大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便‌也要渐渐生出‌那种心思了。   此时的‌其乐融融,落在叶朔眼中,却已是山雨欲来。   人性如‌此,非人力能及。人性不灭,争端不止。   所‌谓清醒的‌痛苦,便‌是如‌此。 第127章 大事   尽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叶朔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叶朔这些年来,已经尽力避免跟自己这群哥哥打交道了, 他也提醒过自己, 不要对他们投入过多的感‌情。   只是感‌情这种东西,向‌来不受人控制, 时间长了, 或多或少都会‌有。   叶朔是人不是神,他根本无法‌将这些活生生的人看作是游戏里‌的NPC,NPC死了还能活过来, 不过是一段数据罢了, 他们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尤其是太子‌,太子‌曾经误打误撞救过叶朔一命,那枚红色小药丸,如‌果不是当时太子‌近侍碰巧出声询问,以至于产婆一个手抖,如‌今早就没他了。   所有人里‌头, 叶朔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太子‌出事。   但如‌今大皇子‌回来,太子‌不出事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   叶朔深知,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就算是太子‌不想斗, 现实摆在那里‌也会‌逼着他斗。   大皇子‌劳苦功高, 一时间风头无两,想要与他分庭抗礼势必需要更多的党羽。   而党羽又该如‌何发展呢?没有足够的利益想都不要想。   太子‌地位稳固的情况下自然会‌吸引来一大片簇拥, 但若是地位不稳,又该依靠什‌么?   事到如‌今,叶朔唯一希望的就是,太子‌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走歪路。   便宜爹可不是吃素的,自己那群如‌狼似虎的哥哥们也不是吃素的。   但凡太子‌要露出一点破绽,必定‌会‌被群起而攻、分而食之‌。   所谓的歪路,必定‌是一条死路。   至于让大皇子‌主动放弃?   设身处地的想,不可能。   不然大皇子‌冒着生死大险,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年,为的又是什‌么?   人有的时候还是不能看的太明白,看的太明白又无能为力,带来的就只有无尽的折磨。   叶朔下意识的闭了闭眼,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聪慧,叫他想要怀有侥幸心理都不能。   “哥哥……”   不知道是否是心灵感‌应,尖尖抬头,当即就被哥哥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哥哥你‌怎么了?”   虽说‌平日里‌尖尖挺嫌弃他的,但看到他如‌今这个样子‌还是紧张的很,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见自己似乎是吓到她‌了,叶朔一怔,继而摇头:“没什‌么,就是被刚刚兰若将军的人头吓着了。”   “真的很吓人么?”尖尖原本还不高兴他突然蒙自己眼,导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来着,如‌今看他这一番表现,顿时心有戚戚。   叶朔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特别的吓人。”   鲜少见到这样血腥场景的众皇子‌一开始也是被吓了一跳,但大家都是竭力掩饰,像是这么直白说‌出来的,也就他一个。   饶是大皇子‌都不禁多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   这个弟弟孬是孬了点,好歹坦诚。   等众位将士全部进入到上京城里‌头之‌后,叶朔就坐着马车跟他们一道回了。   大皇子‌大胜一事使得百姓们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一路上鲜花荷包简直是不要钱的在往大皇子‌他们身上砸,没一会‌儿功夫,大皇子‌和众位将领身上就缀满了花香,映衬着他们身上明明已经洗刷过、缝隙中却依旧残留干涸血迹的铠甲,以及微微泛着红光的脸颊,血腥之‌中,却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掀起帘子‌,看着漫天的花瓣,再看旁边一脸惊奇、玩儿的不亦乐乎的小公主,叶朔不禁笑了笑。   大皇子‌和众位将领回到宣政殿之‌后,便宜爹自然是要大肆封赏一番的。   当然,这就不是叶朔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景文帝坐在龙椅上头,原本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结果出人意料的是,不等景文帝说‌出来,大皇子‌就已经先上前一步,主动将代表兵权的虎符双手奉上了。   “十年前,父皇将这块虎符交给‌儿子‌,十年后儿子‌幸不辱命,如‌今虎符完璧归赵,还请父皇收回。”   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子‌和太傅的表情几‌乎是同时一变。   大皇子‌越是如‌此,两人越是觉得棘手。   本以为若是他不肯交出兵权的话他们后头就还有说‌话的余地,但如‌今大皇子‌这么乖觉,两人想做些什‌么都不能够。   景文帝见状果然越发的高兴。   看着大儿子‌如‌今已经趋于成熟的面容,景文帝沉默了一瞬,随口开口说‌道:“这十年,苦了你‌了。”   这句话不是以帝王对臣子‌,而是父亲对儿子‌。   景文帝自知对大儿子‌多有亏欠,到如‌今不免也软了心肠。   大皇子‌十七岁离家,二十七岁归来,这其中虽有别的心思,但同样的,他也想要证明一件事——   他叶连城,不比他叶承祚差。   十年前,大皇子‌也不过是个心里‌头憋着一股气‌,想要争夺父亲宠爱的少年罢了。   太子‌又如‌何?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投身进了先皇后的肚皮里‌,但其实他母妃到太子‌府的时间,比先皇后还要早上两年呢!   而今天,自己不照样凭借着自身的努力,与太子‌站在了一起?   大皇子‌等景文帝这句话,亦是等了十年了。   短短一句辛苦,使得被毒箭刺穿肩膀都未曾喊过一句痛的大皇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回父皇,不辛苦,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景文帝不由得上前,亲自将他扶起。   太子‌看到这一幕,唯剩心中苦笑。   两人毕竟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子‌,很快就收拾好了各自的情绪。   紧接着,大皇子‌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北庭那边准备派使者过来商议两国‌相交之‌事。   既然打仗打出结果来了,双方之‌间总要有个说‌法‌吧?   更何况大皇子‌还杀了他们的兰若将军,夺了他们三座城池,北庭此次不可能还坐的住。   兰若将军的头都已经被割下来了,复活是复活不了了,对方来的目的,也就只剩下那被大周占领的三座城池。   大皇子‌虽然胜了,但付出的代价却也不小,故而对于北庭来使,大周这边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景文帝心头不由得一凛:“朕知道了,此时便交给‌礼部去办吧。”   三个国‌家之‌间来往不少,故而这种事情礼部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略微跟众位大臣商量了一下,再然后就是景文帝体恤大皇子‌,询问他这些年来的情况如‌何了。   父子‌二人的事情,大臣们也不好掺和,没一会‌儿就纷纷告退了。   只是走的时候,不论是何相也好,还是尚书令他们也好,眼神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大皇子‌未回来之‌前,太子‌的地位自然是稳固,可如‌今大皇子‌回来了,还是大胜归来,情况一下子‌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何相和尚书令这些非太子‌党就不能不把大皇子‌纳入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皇子‌在拉拢他们这些老‌臣,他们这些老‌臣自然也在考量这些皇子‌。   大家嘴上则不曾说‌出半个字,没一会‌儿功夫就散的差不多了。   另一边。   皇后刚一回到自己宫里‌头,屁股都还没坐热呢,看到自己儿子‌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在英武不凡的大皇子‌的衬托下,显得自己儿子‌越发的小气‌和畏缩。   皇后想要的是像大皇子‌那样能给‌自己争得脸面的皇子‌,而不是像自己儿子‌这样的孩子‌。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今天当真是给‌本宫丢尽了脸面!”   “区区一个人头罢了,就叫你‌吓成那个样子‌,你‌瞧瞧你‌自己,可曾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这样没用的皇子‌,自己生出来又有什‌么用?没得还被带累的一身病痛。   越想越觉得窝火,不过皇后也知道以自己儿子‌这个先天条件,这辈子‌恐怕是很难变得像大皇子‌那样了,尽管心中不甘,皇后却也无可奈何。   话锋一转,皇后很快就问起了小皇子‌最近的读书情况。   她‌提的那些问题其实小皇子‌都是会‌的,但因为皇后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可怕,小皇子‌紧张之‌下,自然就答不上来。   越急就越说‌不出来,很快小皇子‌的呼吸就跟着变得急促了起来,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皇后见状非但不怜惜,心中火气‌反而更旺。   然而她‌这边刚骂了两句,小皇子‌熬夜读书加上早起,之‌前又受了惊吓,回来之‌后还要受自己亲生母亲的言语之‌辱,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再一摸额头,上面一片滚烫。   很快,皇后宫中就这样乱成了一团。   而夏天的这场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   叶朔那边很快就听说‌了使臣要来的事,更听说‌了小皇子‌因着之‌前那场暴雨病了一场的消息。   至于是不是真的因为那场雨病的,叶朔心里‌头也有数。   那么小一个孩子‌,才四岁不到,乍一见那样一幕又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皇后娘娘如‌今一直在揠苗助长,却忘了拔的太狠了,苗是会‌坏的。   因着大皇子‌回宫的事情整个后宫很是热闹了一阵,不过差不多半个月的功夫也就消停了。   皇宫里‌头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这雨,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了都还没见晴。   别说‌是景文帝还有太子‌了,饶是叶朔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要知道夏季本身就是汛期,以古代的排水水平,降水量过大的话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不出意料,又过了三天,南方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周的母亲河,源河决堤了。   听小路子‌说‌完,叶朔握着炭笔的手猛地一顿。 第128章 救命   使臣…源河决堤……   这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虽说大皇子和便宜爹对‌外宣称是大获全胜, 但想必背地‌里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两个原本势均力敌的国家,突然有‌一方实力暴涨,然后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把另外一方给打趴下了, 想也知道这种‌事‌情几乎不会发生。   源河决堤事‌关重大, 必定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若是此次使臣来时但凡发现‌大周有‌一点‌虚弱的苗头, 回去之后未必不会再卷土重来, 到时候内忧外患,大周危矣。   这一点‌从皇宫里头陡然变化的气氛就能够看‌出。   自打叶朔出生以来,就没见皇宫里头有‌这么紧张过。   原本表现‌还算是轻松的宫人们如今行色匆匆, 除了主子的命令, 其余不肯再多说一句,生怕说错了话会招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勤政殿王自全王公公他们,就连王公公如今都没有‌什么笑模样‌了,更遑论其他人了。   自从源河决堤的消息传来之后,便宜爹就再也没踏足过后宫,晚上直接就在勤政殿里头睡了。   太子也是,如今几乎见不着人影。   何相还有‌太傅他们来来去去,眉宇间隐约挂着愁容, 显然他们也觉得‌棘手。   这种‌情况下,太傅甚至都来不及去管九皇子还有‌小公主了,直接给他们俩放了假。   若是放在平时叶朔必然极为开心‌,但如今, 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既然他这辈子投身成了大周朝的皇子, 终其一生都不能摆脱掉这个身份了。   现‌如今大周朝里头有‌他娘, 有‌外祖父一家,还有‌许许多多牵挂的人, 叶朔自然是割舍不掉。   只有‌大周好了,叶朔才能过的好。   这种‌情况下,叶朔总不能说坐视不管吧?   想着想着,叶朔叹了口气,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华丽的雕花木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叶朔派小路子,把前两天整理好的几本书‌,以及一封信借着采买的名头,送到大表哥手里头去。   那封信上写的明明白白,大表哥看‌了之后自然就会明白的。   因着使臣将至,阖宫上下的注意力都不在此处,故而并没有‌人注意到九皇子身边的小路子有‌离开过差不多一个时辰。   另一边。   尽管底下的官员在水位暴涨之前通知过下游的百姓了,但由于源河的堤坝决堤的过于突然,还是有‌不少百姓葬身其中,有‌的甚至一整个村落里头,一个人都没剩下。   一大片一大片的村子如今都被洪水给淹没了。   为防瞒报,景文帝及时派了钦差出京,如今下游各处一份又一份的消息传来,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广,伤亡人数越来越多,景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从一开始的几百,变成几千,如今已经上万了。   水源本就是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在没有‌现‌代化设施的情况下,大多数百姓都喜欢临水而居,方便农田灌溉的同时,相应的也要承担洪水的风险。   眼前伤亡越来越大,流离失所的人也越来越多,景文帝能做的都做了,一双眼睛都熬红了,然而在天灾面前,人力永远都是这么的无力。   再这么下去,情况怕是不妙。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洪水蔓延的势头遏制住,还有‌灾民的安置,以及各个村落的重建、堤坝重修的问‌题。   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耗费大量的心‌神和钱财。   心‌神和钱财暂且不提,光是遏制、重建和重修的问‌题,就已经是相当棘手了。   朝堂上下,有‌关于这方面的人才到底还是太少太少了。   因着大周的地‌理位置处于源河的下游,故而大周遭受的洪涝灾害要远比另外两国要多上许多。   但是懂治水的人,却永远都格外的稀缺。   就在景文帝头痛欲裂之际,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如今正‌好就在大周的疆土范围之内。   景文帝当机立断,就要把曾墨淮曾先生“请”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景文帝已经顾不得‌用什么怀柔手段了,这么紧要的关头,这回他哪怕是绑,也要把曾墨淮给绑过来。   除了各种‌工具改良、机关设计,这人治水修堤坝的本事‌也是一绝,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的受人尊敬。   曾墨淮曾在大周做过半年‌的官,尽管景文帝知道他的性子如何,更知道他脾气倔,从不认为自己是三国里头任何一国的臣民,像他这种‌人,越是强按头他就越是不愿意出力。   景文帝甚至都做好了大肆屠戮曾墨淮身边一众弟子、以此逼他就范的准备了,结果他这边刚一有‌了决断,还不等交代暗卫即刻去办,那边曾墨淮竟主动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愿意出面,略尽绵力。   心‌怀不轨的人更愿意看‌大周的笑话,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的怀有‌坏心‌的可‌能性不大。   曾墨淮门下弟子三千,源河决堤一事‌动静又是这样‌的大,他能这么快知道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   故而得‌知这个消息的景文帝没有‌惊,只有‌喜。   若干年‌前,曾墨淮年‌轻时候参与修建的远清渠到现‌在都还屹立不倒,二十多年‌风雨过去,周围的堤坝都塌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唯有‌远清渠依旧坚固,曾墨淮的本事‌,可‌见一斑。   不过欣喜的同时,景文帝也有‌些纳闷,要知道平常的时候他可‌不会操这种‌闲心‌,怎么这次突然变得‌如此热心‌肠?   不过纳闷却不代表景文帝怀疑,毕竟曾墨淮随心‌所欲惯了,他做事‌向来没什么章法,偶然间心‌血来潮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等到曾墨淮坐着马车来到源河下游的时候,景文帝派暗卫过去,好一番探听,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近几年‌来曾墨淮又新收了一大批弟子,曾墨淮觉得‌老让他们读书‌也不是个办法,这回专程带他们出来练手来了。   当然,曾墨淮眼光高,也不是谁都要的,他这次出来,也就在上千学生里头挑出了七八个罢了。   别看‌人数少,但都是这三年‌自己的教学成果里头最为突出的,堪称杰作。   曾墨淮不愧是曾墨淮,一直是如此的离经叛道,这次带出来的弟子更是有‌男有‌女,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更有‌甚者,里头连十二三岁的小孩儿都有‌。   让这些乳臭未干的少年‌少女,尤其是姑娘家参与此次洪水的治理,景文帝想想都觉得‌头大。   洪水一事‌事‌关重大,动辄便是无数人的性命,曾墨淮如此行事‌,未免有‌草菅人命之嫌。   若是曾墨淮只是带他们也就罢了,景文帝勉强也就忍了,结果没过两天,钦差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曾墨淮竟然打算叫这群孩子亲自上手,景文帝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他疯了吧这是!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并非曾墨淮不把认命当回事‌,而是他到了之后才发现‌,洪水波及的范围太广,加上自己和大弟子他们也远不够用的。   曾墨淮本事‌再大,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他就只能去管受灾最严重的地‌区,其他地‌方却是鞭长莫及。   这群少年‌少女们虽说年‌纪尚轻,但好歹也是学过的,更是学的最好的那一批,总比半点‌不懂治水的人要好一些。   而这好的一些,换算起来就是许许多多条人命。   曾墨淮看‌似荒唐,实则是在按照实际情况出发。   表象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想要遏制住源河如今泛滥的情况,要根据不同情况不同分析,有‌的需要加固堤坝,有‌的则要整分洪道、若是河沙淤积,则需要缩窄河道等等,疏与塞,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没有‌基础的人根本就干不了这个活儿。   再说了,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一个人能隔空指导的么?   这事‌儿是那个人的主意,他让自己带着学生过来帮忙的,他自然要帮忙收尾,再说了,以他的本事‌,想要提供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想必是不难的。   这么一想,曾墨淮就不觉得‌担心‌了。   古代的少年‌少女们再怎么早熟,毕竟也就只有‌十几岁而已,这样‌的重任交到他们的手里头,他们自然会觉得‌慌乱无措。   哪怕是千人里头挑选出来的天才人物,没有‌经历过磨练之前也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花骨朵罢了。   但等曾夫子提及每个月都会准时给他们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时,几人原本高悬的心‌,突然就没有‌那么慌张了。   对‌啊,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求助那位神秘而又强大的老师。   因着西南边关没人管的孤儿不少,人多眼杂,未免消息泄露出去,到如今,也就只有‌曾墨淮一人知道一直传信过来的是当朝的九皇子。   其他人,包括这群学生在内,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情况,在他们看‌来就是什么情况。   甚至连这群新收的学生都以为是曾墨淮行走‌三国时候,路过这里,才停下来教书‌的。   而曾墨淮只在意九皇子给的知识,并不在意九皇子的年‌龄以及目的,只要有‌新的知识,曾墨淮才不管那么多呢。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直到将这一千多人全部‌筛选出来之后,曾墨淮才会告诉他们另外一位老师的身份。   循序渐进,如今也是时候开放给他们,让他们单独去联络镇国公府大公子的人了。   这三年‌以来,不论他们提出怎样‌刁钻的问‌题都难不倒那位神秘的老师,时间一长,叶朔留给他们的印象就越来越深刻。   有‌时候曾夫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却被他三言两句就解释的清清楚楚,眼前这八位学生已然是将那些信笺的主人奉为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见曾夫子提起那人会帮自己兜底,眼前这八人一下子就没那么担心‌了。   这么几天,他们见到了这么多的灾民,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亦会动容,少年‌少女正‌是壮怀激烈的年‌纪,又岂会不想着救万民于水火?   只是失败的代价过于沉重,才使得‌他们不敢轻易出声。   但其实不管多大的年‌纪,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熟悉了之后,渐渐的也就熟练了。   曾墨淮并没有‌犹豫多长时间,当机立断就把他们分派了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景文帝是不太想得‌罪曾墨淮的,也就没有‌阻止,只是想让人真的听他们八个的话,在景文帝看‌来,想都甭想!   曾墨淮想要以此锻炼自己的弟子,景文帝却不愿拿那么多百姓的性命陪他们戏耍。   景文帝的意思十分的明确,但是很快,作为他耳目的钦差那边同样‌也传来了消息,说这几个人年‌纪虽然尚轻,但还是有‌些本事‌的,八人中有‌超过一半,其实比当地‌的官员要强。   景文帝愣住。   沉思许久,景文帝突然变了张面孔,再让人给钦差传信的时候,已然是另外一副口吻了。   “注意盯着,其中若有‌哪个表现‌的格外突出,此间事‌了,报与朕听。”   想要让曾墨淮本人效忠估计是够呛了,但他的学生却是大有‌可‌为。   才十几岁的少年‌人啊!   当下尚且如此,经年‌之后,又当如何?   确定是有‌真本事‌的之后,景文帝心‌头突然一阵火热。   与此同时,另一边。   自从小表弟一封信请曾墨淮出山之后,传到他这里的信笺数量突然开始暴增。   幸好之前一早的时候魏温就只让人把信拦在城外偏僻的庄子上,不然这一天几趟鸽子飞,圣上不怀疑才怪呢。   魏温毕竟是专门的传话人,这些信笺他自然有‌阅读的权力。   随便拆开一封,不出意料,清一色全部‌都是请教小表弟怎么治理洪水的,各种‌各样‌的情况都有‌,一个比一个刁钻。   毕竟若是一些简单的情况,几个学生自己就自行处理了,也犯不着花费这么大功夫专门过来问‌一问‌。   魏温沉默了一瞬,他自知时间紧迫,接到消息之后立马就想办法送到宫里头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叶朔就收到了厚厚一摞的书‌信。   在八个学生里头神秘而强大,但其实只是个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一岁的叶朔:“………………”   救、救命………… 第129章 考验   果然这种差事不是那么好揽的。   但既然求救信都已经放到自己跟前了, 还能怎么办?叶朔就只能一‌样‌一‌样‌帮着看啊。   随手‌拆开一‌封,毕竟都是搞工科的,上来也没别的废话, 直接进入正题。   原来这个‌叫邹乌的少‌女是请教他如何合龙门的, 所谓合龙门,便是堵豁口的时候剩下的最后一‌道口子, 遂称为龙口。   治理决口能否成功, 全在这合拢龙口上头,若是合成功了就能顺利把‌豁口堵上,不成功洪水则会继续蔓延。   这位名叫邹乌的少‌女被分‌到了源河下游的某个‌大支流处, 如今支流的堤坝马上也要被冲坏了, 河宽将近五十米,水流湍急,故而缺口合堵多‌次都未成功。   水流急,水压强,现如今又没有吊机,仅靠人力能够抬动的东西极为有限,区区木石重量不够,镇压之物很快就会被冲走。   将近五十米的河道啊, 根本就封不住口子,实在是没办法了,邹乌才会写信过来求助。   叶朔飞快翻找了一‌下有没有类似的经验,片刻后, 他提笔写下自己的建议。   一‌旁的小路子就只知道自己主子似乎是极为忙碌的样‌子, 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在做怎样‌的一‌件大事。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 叶朔将这一‌批的书信处理完毕。   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叶朔最后顺便将现代‌的一‌些防疫经验写了出来, 比如不能饮用如今源河的水,以及井水也一‌定‌要烧开才能饮用等等。   等把‌这些事情都交代‌完之后,叶朔已经累的不行了。   然而救人如救火,叶朔丝毫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叫小路子赶紧把‌回信送到大表哥手‌上。   看着眼前的一‌厚摞,大表哥震惊不已,久久难以回神。   竟然真的能一‌一‌回答上来……   大表哥几乎是连夜叫人将这些书信送出了上京城。   两天后,一‌行十五人,包括曾墨淮曾先生以及他的大弟子等人在内,都纷纷收到了回信。   曾墨淮虽说对洪水治理一‌事驾轻就熟,但这回源河决堤非同‌一‌般,即使是他也觉得棘手‌。故而叶朔的回信同‌样‌也能给他提供更多‌的思路。   只是叶朔毕竟远在上京,没有亲眼看到真实情况如何,只能根据他们的文字描述然后给予解答,至于究竟适用不使用,最终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把‌握。   但即使是这些,也足够了。   曾墨淮看到信中那句“源河善淤,善决、善徙,我听先生之言,如今源河两侧北高‌南低,恐有南决改道之险,望先生慎辨”之后,表情不由得一‌变。   随后他数了数日子,发现距离上次源河决堤确实已经过了将近百年了。   源河本就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这一‌说,九皇子如此猜测,倒也并非无的放矢。   大周虽说缺洪水治理这方面的人才,但也并非一‌个‌都挑不出来,只是人少‌,人手‌不够罢了。   曾墨淮很快将这件事情告知了与自己共同‌治水的两位大人。   两位大人一‌个‌激灵,三人很快就带众人四处奔波了起来,开始仔细观察起了河流的流向。   发现几十里开外的河岸确实在不断的消逝、崩塌,三人顿时心中一‌凛。   随后曾墨淮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决定‌——   抢收、弃城。   当然,所谓的弃城不是指此处,而是下游有风险的地方,根据曾墨淮的估算,大约有三座城池有极高‌的被波及的风险。   而大量抢收的话,今年的粮食产量恐怕不容乐观。   但如果不抢收,万一‌源河真的改道或者南决了,那就不只是粮食减产的事情了,整个‌大周的根基势必将会被动摇。   源河改道历来不是一‌件小事,情况严重了改朝换代‌都有可能。   所以做与不做,这个‌决定‌权很快就交到了景文帝的手‌里头。   景文帝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他宁愿最后是虚惊一‌场,也不愿赌这一‌把‌。   很快,景文帝这边就有了决断。   他甚至派遣了暗卫,快马加鞭通知各处的知州,凡涉及到源河改道一‌事的五日之内即刻抢收,然后弃城。   其‌余的暗卫则通知了相邻城池,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着手‌搭建临时住所,用以收容这些人。   三座城的百姓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分‌儿化之,尚且能够容纳。   至于百姓的思想工作‌,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毕竟好端端的,突然通知他们搬离自己的家园,大部分‌人都不乐意,跟他们说源河改道的事情他们也都听不懂。   而田地里的粮食也不是那么好抢收的。   若是放到现代‌这事儿肯定‌不好办,但要知道这可是封建社会,反而更容易操作‌一‌些。   景文帝直接施行了高‌压政策,通知三位知州,若是百姓不从,就让守城的士兵直接抢收,然后这些粮食就由当地官府接手‌,等到了新的城池,再‌进行统一‌分‌配。   这种情况下百姓肯定‌不同‌意啊,现在自己收的话粮食少‌是少‌了点,但也总比直接上交官府强吧?   见守城的士兵直接就动真格儿的了,如此来上这么一‌两回之后,其‌余百姓无奈之下只能拼命抢收,强忍着心痛,哪怕粮食都还没有彻底成熟就已经将其‌割了下来。   粮食在哪儿,人就在哪儿。   五日时间一‌过,景文帝也已经成功将其‌他地方的士兵临时调度了过来,然后在这些士兵的“护送”之下,百姓们按照批次,依次向着旁边的城池进发。   当然,其‌中不乏死都不肯离开的,其‌中有百姓有富户,这极少‌数的一‌部分‌人着实是没有办法了,暗卫就地格杀了几个‌之后也不见他们妥协,故而当地的知州也只能放弃。   生死有命,个‌人选择不同‌,勉强不来。   好好的茅草屋和‌大瓦房,如今却变成了堪堪能够遮挡风雨的大棚,就在三处的百姓满心怨愤之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讯报——   自己老‌家被大水淹了。   昨天一‌夜之间,源河仿佛携了灭世之势,无数流水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三座城池其‌中一‌座不过短短两个‌多‌时辰的功夫,淹的连城楼都看不见了。   剩下两个‌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多‌半建筑和‌房屋都不见了。   站在高‌出,看着几十里外漫灌的大水,三处的百姓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怨愤更是一‌扫而空,尽数化作‌了庆幸。   他们在庆幸官府及时通告,而没有被淹到的地方的百姓呢,同‌样‌也在庆幸,只不过他们庆幸的是这大水没有经过自己这里。   另一‌边。   大约是几个‌学生和‌曾墨淮相互之间通讯过于频繁,叶朔的回信穿插其‌中并不显眼,故而也就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得到叶朔回信之后,邹乌思考片刻,觉得此方法可行。   五十米的河道太宽,但可以将其‌分‌成几份来弄,这样‌决口的地方虽然多‌了,但水流量小了,然后再‌逐一‌进行封堵,尽管工程量大了,但却有极可能能够解决当前的困境。   说做就做,邹乌这边即刻将自己的意思传达了下去,然而让邹乌没有想到的是,她这样‌的提议,很快就遭到了当地知府的反对。   对方甚至觉得邹乌是在害人。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堤坝决堤?”   邹乌怔了怔,自然是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第130章 做贼   邹乌是年纪小, 又不是傻,她‌不可能看‌不出周遭人对她‌看‌似尊敬,实‌则怠慢和不屑一顾。   若是之前也就罢了‌, 邹乌不知道如何处理的情况下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自己已经得到了‌方法, 并且经过估计确实‌可行,不论如何邹乌都是要试一试的。   而那边的知府还在继续:“将原本的堤坝墩子分成三‌份谈何容易, 若是这样, 那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头一回听说把‌原本一个的豁口砸成三‌个,也头一回听说豁口越堵越多的。   原本只是堵一个,现在将堤坝墩子分成三‌份, 不就是需要堵三‌个了‌吗?   知府可不是会觉得眼‌前的少女是在瞎胡搞吗?   但其实‌五十米宽的河道, 寻常木石根本就无能为力,分成三‌份,每一份看‌做一个整体来治理,就相当于将水流量节分成了‌三‌份。   只一份的话水流量太‌大堵不上,三‌分之一难道还能堵不上吗?   冒险是必然的,可如果这么下去,堤坝彻底垮塌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思路被打开‌之后,邹乌头脑越来越清晰, 忍不住同知府据理力争了‌起来。   但无奈,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个干过,知府依赖往日的经验,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   眼‌见时间‌越拖越久, 本就豁开‌了‌口子的堤坝越发的摇摇欲坠, 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塌, 邹乌急了‌。   人大多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宁愿自欺欺人就让它这么烂着, 也不肯以一种‌自残的方式去清除顽疾。   这堤坝眼‌下虽然烂,但好歹没有彻底失去效果,万一打开‌另外两道豁口后,彻底完蛋了‌怎么办?   邹乌最后被逼无奈,只能越过知府,直接飞鸽传书给钦差大臣。   如今的钦差乃景文帝耳目,跟景文帝一样都是雷厉风行似的人物,加上洪灾之事刻不容缓,等细细琢磨之后,确定按照传统的方法,肯定是堵不上了‌,故而他当机立断,决定冒险一试。   回信传来之后,若是自己再阻止,出了‌什么事就得自己担着。但若是钦差首肯,再有什么问题那就是钦差在自己上头顶着了‌。   知府见到回信之后自知乌纱帽算是保住了‌,也就没有再继续为难邹乌。   邹乌一声令下,其余人这才‌纷纷动作。   就这样,在邹乌的指挥下第一个豁口被顺利堵上了‌,再然后是第二个,等到了‌第三‌个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头,毕竟能否顺利将洪水拦于此处,就全看‌这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豁口堵起来的时候确实‌比前头两个要多费了‌一点力气,但到底也还是成功了‌。   竟然真‌的成了‌!   站在岸头,隐隐听着远处河工的欢呼之声,知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太‌神奇了‌吧……   被所有人围在正中央,无视周遭清一色的赞叹恭维之声,怔怔的望着已然不再蔓延的河水,这一刻,那个一直未曾谋面的老‌师在邹乌眼‌中,可堪神明。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天气时阴时雨,下雨的时候河床高度不免在继续往上攀升。   哪怕堤坝已经成功被堵上了‌,看‌到这一幕大家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若是水位再涨,难免不会造成二次决堤,到那个时候再用这个方法可就不一定管用了‌。   所有人,包括邹乌在内日夜不停,疯狂的在心里头祈祷着。   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而断断续续持续了‌有大半个月的降水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而那洪水,到底是被他们成功拦在了‌此处。   如此壮举,着实‌震撼。   一场风雨,八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意志也变得越发的坚定了‌,面上孩童的天真‌逐渐散去,最后竟显露出隐隐的坚毅来。   哪怕是钦差,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想到之前圣上的叮嘱,沉吟片刻,钦差最终将自己的见闻以及底下的声音汇编起来,然后连同灾情一道,快马加鞭送到了‌上京。   在跨马加鞭日夜不休的情况下,钦差的书信不过短短一天半的功夫,就这样被送到了‌景文帝的案头。   景文帝看‌完了‌水淹三‌城的事之后,不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最终还是赶上了‌。   因着提前有所准备,这件事带来的损失并不大,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加上景文帝毕竟在位这么多年了‌,国库还算充盈,修养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恢复过来了‌。   但若是提前没有准备的话,那结局就不好说了‌。   可越是这样,景文帝的心情就越是复杂,见第一个提出这件事的是曾墨淮,景文帝一下子就纠结的不行。   这么好的一个人才‌,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所用呢?   越想越难受,景文帝很快看‌向下一份书信,然而没忍住,景文帝看‌着看‌着,当看‌到邹乌他们八个的时候,“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天佑我‌大周!”   尽管此次洪水使‌得朝廷损失不少,但值得安慰的是,有这几位少年英杰横空出世。   除了‌邹乌之外,其余几人表现也相当亮眼‌,实‌乃不幸中的万幸,以至于景文帝由‌衷的感觉到一阵惊喜。   尤其是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使‌臣还有几日便要到了‌,洪灾在使‌臣来临前夕被成功遏制,岂不正好证明,天不欲亡大周?   “洪水适时褪去,此乃大兴之兆,大兴之兆啊!”   王朝兴盛则英杰辈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八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六七岁,最小的才‌十二三‌岁。   清一色的少年英才‌,寻常帝王在位多年也出不了‌一个,历史记载更是寥寥无几,邹乌他们又恰好全部都是大周的人,这就很难让景文帝不去联想,这是否是上苍对于自己兢兢业业治理国家这么多年的奖赏。   总之,这不是一件坏事。   这么多天,圣上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何相他们同样十分高兴:“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天佑大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头想的却是,这八个人虽然年纪尚轻,但意义却是非凡。   尤其是北庭使‌臣将至,洪灾刚过,大周这边就更是不能露怯。   人才‌也是彰显国力的一种‌方式,证明一个国家后继有人。   尤其是这八人这么年轻,跟寻常相比就越发的不同。   这么想着,景文帝心里头跟着闪过一个念头,随后,景文帝道:“传朕旨意,宣这八人进京。”   除了‌将邹乌他们亮给北庭看‌之外,景文帝还打算先下手为强,省得拖的时间‌久了‌,最后被别人摘了‌果子。   何相他们很快也明白过来了‌景文帝的意思,咂舌的同时,何相他们同样十分的赞同。   曾墨淮的弟子,向来鲜少玩弄权术之辈,只要跟他们不是竞争关系,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大周才‌能越发的昌盛。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邹乌他们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要知道早在三‌年之前,他们几个还是边关流浪的孤儿,短短三‌年多时间‌过去,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皇帝的视线之中。   但是同时,他们也十分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皇帝的赏识,大半功劳都要归功于两位老‌师。   在曾夫子的教导下,以及魏温的刻意筛选,邹乌他们耳濡目染,其实‌对权势并没有多少向往。   他们还是更喜欢跟师兄还有老‌师探讨学术时候的那种‌氛围,当他们共同努力,成功验证出某个公式时候的那种‌成就感,是旁的什么都比拟不了‌的。   曾墨淮醉心研究,他带出来的学生自然是不遑多让。   故而邹乌等人只是稍稍激动了‌一下,冷静之后,就也觉得没什么了‌。   他们甚至担心自己万一以后都回不来了‌可怎么办,他们临出来之前,摆在手头的公式就只才‌证明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还没验证完呢,这一来一回的,不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   其实‌曾墨淮也舍不得这八人,多么好的助手啊,比大徒弟他们机灵多了‌。   但想想这几个并非是自己真‌正的学生,是别人寄养到自己这里的,曾墨淮就算是心里头再不舍,也不可能跟上京城里头那位对着干。   看‌出了‌八人似乎有些不情愿,曾墨淮只用一句话就让他们的态度瞬间‌发生了‌转变——   “你们一直念叨的另一位老‌师,如今也在上京城里头呢。”   邹乌几人几乎是瞬间‌张大了‌眼‌睛。   这、这岂不是说,只要他们到了‌上京城,就能够见到一直以来都心心念念的那位神秘又强大的老‌师了‌??   邹乌他们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兴奋了‌起来。   然而曾墨淮没说的是,他们所谓的老‌师,年龄其实‌都还没有他们大。   就只希望,到时候他们不要太‌过吃惊吧……   另一边。   这么些日子,叶朔一只手都要写‌废了‌,从灾区到这里,平均一天十来封信,叶朔回答的问题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   如今终于听说洪水褪去的消息,叶朔不禁跟着松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终于能歇息歇息了‌。   这一刻,父子两个的脑电波诡异的重合了‌。   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故而景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来贵妃这里放松放松。   景文帝来的时候,叶朔正好准备出去,就这样,父子两个差一点撞了‌个满怀。   王自全下意识的挡在景文帝身前,反应过来后,王自全愣住:“九殿下?”   “奴才‌给九殿下请安。”   景文帝同样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那硕大的两个黑眼‌圈,下意识的,他皱着眉,脱口而出:“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你做贼去了‌?”   连续做题、累的半死,好不容易有空想要去御花园放风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还要被误会做贼的叶朔:“…………” 第131章 冲突   景文帝刚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一身轻松自然‌精神奕奕。   再‌看叶朔,仿佛霜打的茄子似的,皱巴的厉害, 父子两个的形象完全颠倒了, 反观九皇子,倒是像那‌个一直在操心前方灾情的那‌个。   同样的, 叶朔看到便宜爹之‌后也都震惊了。   便宜爹不是说一直连续忙了有小半个月了吗?小半个月里头连自己的寝殿都没‌回过, 一直在勤政殿里头呆着,天天就是见大臣见大臣见大臣,怎么还能这么精神?   短短半天不到就恢复了过来, 做皇帝的难道都这么抗压的吗?   想想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年的大皇子, 再‌想想小小年纪就要力‌压一众弟弟的太子,再‌看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叶朔突然‌觉得‌皇家的人都好能抗造啊。   不像他,这才多久就累的不行了。   叶朔看到便宜爹之‌后,突然‌对自己的能力‌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果然‌皇帝这个职业就不是正常人类能够胜任的。   而‌那‌边景文帝看到自己儿子略显呆滞的目光之‌后,心里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看看曾墨淮那‌八个学生,再‌看看自己儿子,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差距实在是明显了些‌。   景文帝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晚上不睡觉, 又在那‌里捣鼓什么呢?”太傅和岑大人最近没‌空管他,他怕不是都玩儿疯了。   “……”   叶朔扯了扯嘴角:“…那‌什么,我真‌没‌有。”   “那‌你……唉算了。”景文帝也懒得‌细问了,甚至心里头觉得‌能这样就挺不错了。   起码小王八蛋没‌在自己焦头烂额的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更没‌有火上浇油, 所以玩儿就让他玩儿吧, 景文帝已经十分知足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要出去是吧?”   “既然‌这样就多在外头玩一会儿, 不用太着急回来。”   景文帝来贵妃这里是放松来的,今天实在是不想带叶朔这个小王八蛋,叶朔临走的时候,景文帝甚至还把小公主也丢给了他。   没‌有孩子的打扰,秋吾宫上下‌果然‌清净了许多。   贵妃也有些‌心疼他,故而‌并没‌有阻止,难得‌的闲暇,景文帝等王自全他们都自觉的出去了之‌后,顺势往贵妃膝上一枕,整个人渐渐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今天不说别的,朕有些‌头疼,给朕按一按头吧。”   贵妃笑了笑,将手指放在景文帝的太阳穴上,然‌后轻声道:“这段日子,圣上辛苦了。”   贵妃难得‌的温柔使得‌景文帝十分受用,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竟有种初见时候的那‌种蜜意柔情了。   对比起突然‌肉麻起来的便宜爹和贵妃娘,被毫不留情丢出来的叶朔和尖尖则站在秋吾宫的门口,大眼瞪小眼。   尖尖没‌忍住,扁了扁嘴:“哥哥,尖尖困。”往常这个时候,正是她‌睡午觉的时候,但显然‌今天她‌是睡不成了。   叶朔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困什么困,好不容易出太阳了,走,哥哥带你去御花园里头玩儿!”   便宜爹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嫌害臊。   心里头这么嫌弃着,叶朔却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御花园里头放松放松,然‌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见哥哥老毛病又犯了,尖尖一路小跑跟在他屁股后头。   “哥哥、哥哥…慢点……”   果然‌跟叶朔待在一起,没‌一会儿的功夫尖尖就不困了,不仅不困,反而‌十分的精神,生怕把他给跟丢了。   憋了这么久,叶朔好不容易出来了一次,步伐自然‌十分的欢快,就差没‌把“开心”两个字给写在脸上了。   而‌如此横行无忌的结果就是乐极生悲。   一个转角的功夫,叶朔就又撞到人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家都在贴着墙根走?   之‌前是便宜爹,这回让他看看是又撞了谁。   感觉这回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毕竟叶朔一下‌子就被撞飞了,踉跄两步之‌后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一叠声的道歉,等叶朔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撞到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皇子。   只是大皇子如今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叶朔还以为对方脸色不好是因为自己呢,确实,换成是谁被这么凭空撞一下‌都不开心。   故而‌叶朔麻溜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神情略显尴尬的拱了拱手:“对不住大哥,我刚刚走的急了些‌,没‌注意到你在。”   但其实大皇子的愤怒并不是在针对叶朔,而‌且他刚刚走路的速度比叶朔还快,只不过以叶朔的角度看不到罢了。   大皇子之‌所以这么生气,还不是因为那‌个倒霉的老二。   大皇子原本‌以为自己回来,最先坐不住的肯定是太子,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是老二。   二皇子大约是看不下‌去他们两个跟王八似的一直就这么按兵不动,于是想方设法想要把这潭水给搅浑,试图来个浑水摸鱼。   二皇子自知这个大哥不是个会跟人抱团合作的性‌子,也就没‌打算往这上头使劲儿,他只是想着把局势弄的更乱一些‌。   二皇子倒也没‌什么大动作,只是明里暗里的恶心大皇子罢了。   大皇子这边刚回来,那‌边就发了洪水,实在是有够不吉利的,于是二皇子的人就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暗示,说是他一身凶煞之‌气太重,没‌有消磨干净就回来的缘故。   人家也不直接攻击他,就是一个劲儿的劝他要不要去皇家寺院里头拜一拜,可把大皇子给气了个半死。   这个老二从‌小就阴的很,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功力‌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胜从‌前。   大皇子觉得‌晦气,行走之‌间可不就要带出来几分么?   而‌叶朔算是正好撞他枪口上了。   要大皇子说,这些‌个弟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尤其是回来这么久,大皇子也从‌自己母妃那‌里了解到九皇子跟太子关系匪浅,更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大皇子自然‌默认自己这个弟弟是太子的人。   初见时候对他尚可的印象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如今见他撞到自己身上,大皇子下‌意识的就眯起了眼睛:“九皇弟怕不是在宫里头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竟忘记了宫中的规矩。”   反正是太子的人,大皇子也就没‌打算给他留什么面子,加上大皇子如今的地位全是靠战功堆上来的,自然‌就有些‌瞧不上像叶朔这种靠撒娇卖痴争夺景文帝宠爱的皇子。   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的东西。   哇,大皇子今天这是吃枪药了吧?   叶朔毕竟不是傻子,很快也就反应过来了,以大皇子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自己轻易撞到。   “弟弟也觉得‌好生奇怪,怎么感觉大哥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大哥不高兴了,不如说给弟弟听一听如何?说不得‌弟弟还能帮大哥想想办法呢。”   天地良心,叶朔真‌的就是想要缓解气氛,随口玩笑了这么一句罢了。   毕竟大皇子明摆了这么豪爽的性‌格,总不能真‌因为两人撞这么一下‌就生气吧?   结果这话落到大皇子耳朵里头,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在他眼中,弟弟们一个比一个奸诈,一个比一个心眼多,你说朝堂那‌么大的动静他能不知道?开什么玩笑!   不过是借故取笑自己罢了。   显然‌,大皇子刚回宫,对叶朔这个能不操心就不操心的性‌格没‌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于是误会就这么诞生了。   “九皇弟倒是会逞口舌之‌利。”   叶朔:“???”   等等,他有说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就算是说话听话都要拐着弯的皇宫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大皇子心里头想的却是,老二和太子也就罢了,一个小毛孩子如今都想踩自己一脚了。   “比起本‌殿下‌,九弟这么毛躁的性‌子才更应该去寺庙里头静静心。”   以及…   “就是不知道,九弟的胆子,是否有你的嘴巴那‌么厉害。”   大皇子不由‌得‌上前了一步。   大约是大皇子的脸色过于恐怖,一下‌子就把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尖尖给吓到了。   大皇子身高八尺,体型健壮,他往那‌儿一站映衬的叶朔仿佛瘦弱的小鸡崽子。   大皇子原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罢了,毕竟父皇确实是宠爱这个弟弟,自己也不好做的太过火,但落在尖尖眼里头,却是大哥捏紧了拳头想要揍她‌哥。   尖尖就算年纪还小,也知道大哥一拳说不定直接就把她‌亲哥给打死了。   心头一紧,尖尖嗷嗷叫着扑了上来,挡在了叶朔面前:“不准你欺负我哥哥!”   小公主年纪小,胆子倒是不小,比皇后的嫡子要强多了。   但大皇子还是想让看自己笑话的弟弟出丑,遂一个凌厉的眼神就飞了过来。   养在皇城的皇子不过是未经风雨的花朵,大皇子又何须亲自动手?   大皇子边关征战十年,一个眼神便曾吓退敌人无数,自然‌不是小孩子能够承受的。   尖尖果然‌被吓到了,没‌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   然‌后她‌这一哭,直接把叶朔叶给惹恼了。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哇哇大哭的小公主,叶朔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但叶朔也不傻,论武艺,现在的他肯定不是大皇子的对手,想要战胜大皇子,哪怕外祖父把独门绝技都传授给他了,他也还得‌再‌练几年呢。   正面不行,那‌就只能来阴的了。   “叶连城,你给我等着!”   叶朔甚至气的喊了大皇子的本‌名。   大皇子愣住,怎么,这个弟弟竟然‌不是虚张声势么?   大皇子还以为一般这样被宠着长大的孩子都是窝里横呢。   然‌而‌等大皇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朔就已经带着妹妹离开了。   不过大皇子也并没‌有多想,毕竟一个孩子而‌已,就算是他再‌气愤,还能伤到自己吗?   故而‌等见到德妃之‌后,把二皇子的事情一说,大皇子顺便也将路上的插曲说给了德妃听。   大皇子久不在宫中,哪怕时不时有人传信给他说宫里头的消息,他没‌亲身经历过也还是不懂。   但大皇子不懂,可不意味着德妃不懂,听自己大儿子说完之‌后,德妃心里头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完了,这下‌子捅马蜂窝了。   大皇子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伤到自己,总不能让镇国‌公参他一本‌吧?   镇国‌公的话父皇也得‌听啊。   而‌他再‌吵闹,父皇也不会动自己。   故而‌大皇子依旧是不以为意:“小孩子的玩笑话罢了,母妃不必放在心上。”   大皇子也不相信那‌么大点的孩子敢真‌的做什么。   直到他亲弟弟,也就是八皇子哭着回来。   就在大皇子愣神的功夫,那‌边德妃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第132章 排忧   当听弟弟亲口说是九皇弟做的时‌候, 大皇子‌的第一反应就是:真打啊……   大皇子‌以为他也就放放狠话,说一说而已。   而那边德妃明显已经忍不住,骂开了:“你说说你, 你招惹他干嘛!, 九皇子‌向来是个混不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根据德妃这么‌多‌年的经验, 九皇子‌明显是个说不听的, 再怎么‌谴责九皇子‌也都是在做无用功,德妃也懒得费那份口舌,就只能选择来约束自己那作为正常人的儿子‌。   更何况这次还是自己儿子‌挑的头儿。   在这宫里头谁不知道要离九皇子‌远一些?大儿子‌回来的时‌候自己明明都已经说过了, 结果全白说了, 最‌后大儿子‌还是把九皇子‌惹到了。   德妃一想起九皇子‌过往的事迹,就气的恨不得给大儿子‌两捶。   看着弟弟的惨状,再看母妃怒火高涨的模样,大皇子‌自知理亏,不免放低了姿态:“我看他那么‌骄纵,我寻思他不敢……”   “他怎么‌可能不敢!”德妃声‌音拔高:“他连你父皇的话都敢不听,他还能怕你不成?”   大皇子‌再厉害,也越不过皇帝去吧?   大皇子‌这也是头一回跟自己这个弟弟打交道, 一时‌间也狠狠被震住了。   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不带含糊,饶是大皇子‌在军中也少见。   “可是儿子‌如‌今得罪都得罪了,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至于说叫他拉下脸来去给那么‌小‌一小‌孩儿道歉吧?   德妃闻言不由得噎了噎, 确实, 老大给老九道歉确实让人有些抹不开面子‌。   可是若是不道歉, 这事儿怕是没‌完。   那边大皇子‌不由得看像一旁的八皇子‌:“哭什么‌哭,也不嫌丢人。”   八皇子‌也不想的啊!   今天‌他在上书房待的好‌好‌的, 正高兴呢,结果放学的时‌候就被小‌九给堵那儿了。   小‌九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顿暴揍,一边揍还一边跟他道歉,说“实在是对不住了八哥,弟弟越想越气,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弟弟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自己不痛快就见不得别人痛快,这事儿你要怪就怪大哥”,以及“打在弟身,痛在兄心,相信大哥很快就能明白弟弟当时‌的心情了”。   八皇子‌比叶朔还大三岁,打不过弟弟也就算了,挨揍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自己还是被连坐的那个,所谓天‌降横祸也不过如‌此了,八皇子‌能不哭吗?   八皇子‌忍不住反驳道:“若不是大哥去招惹小‌九,弟弟本也不必挨这一顿的。”   牵扯到痛处,吃痛之下八皇子‌的眼神越发‌的幽怨。   大皇子‌现在都快理解不了他母妃和‌弟弟的想法了。   “是九皇弟打的你,你不去怪他,反过来怪我是何道理?”   是,大皇子‌承认这件事他也有错,但是九皇弟这么‌做也忒不讲道理了一些。   再看自己母妃还有弟弟,好‌像没‌有一个把矛头对准九皇弟的。   大皇子‌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年,德妃和‌八皇子‌早就已经习惯叶朔的行事作风了,就好‌比你明知道一个人有问题,你还要去戳弄他,被咬了不是活该吗?   一个神经病跟一个正常人,谴责正常人的自然是多‌一些。   大皇子‌错就错在太正常了。   没‌想到九皇弟居然会给自己来这么‌一招,大皇子‌如‌今也有些恼了:“你也是的,平日里也不多‌注意一下武艺骑射。”   十四岁,马上出宫建府的被一个十一岁,毛都没‌长齐的给揍了,大皇子‌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再说了,小‌儿子‌读书读的好‌就够了,比不上九皇子‌那个天‌天‌到处乱跑的也十分正常。   德妃忍不住瞪了大儿子‌一眼:“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   大皇子‌眉头微蹙:“能怎么‌办,九皇弟打都打了,怎么‌也该消气了。”   话音落下,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德妃:“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八皇子‌:“大哥你把小‌九想的也太好‌糊弄了。”   大皇子‌:“……”   大皇子‌憋气:“怎么‌,难不成真让我去给他道歉不成?”   叶朔脾气倔,大皇子‌比他更倔。   “你就只管出去,和‌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就不信他还敢动‌手!”   听到这话,如‌今的八皇子‌更是满脸惊恐:“大哥,你别说,他真敢。”   最‌主要的还是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自己这无妄之灾受的也太冤了吧?   大皇子‌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怎么‌,诺大的皇宫里头还没‌人能管得了他了是吧?简直是无法无天‌!”   不是,他们两个赌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要知道挨揍的是他,可不是他大哥。   八皇子‌苦着一张脸,见大皇子‌眼下正在气头上,又实在是不敢多‌劝。   当然,大皇子‌毕竟是八皇子‌的亲哥,虽说心里头生气,但也不至于说真的把弟弟给献祭出去。   就这样,大皇子‌带着一肚子‌火气回到了家中。   大皇子‌往椅子‌上一坐,同样也是越想越生气,你说真要跟个小‌孩动‌手吧,他也没‌那个脸,要是放任不管吧,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恰在这时‌,大皇子‌的几个儿子‌涌了过来,听完了这件事之后,纷纷拍着胸脯道:“父王不必忧心,此事交予儿子‌即可。”   “有儿子‌在,必然保八皇叔无恙。”   大皇子‌刚成亲不久就离京了,大皇子‌妃和‌两个侧妃当年不辞辛劳跟着大皇子‌共赴边关,故而大皇子‌的孩子‌基本上都是在边关出生的。   大皇子‌比叶朔整整大了有十七岁,他有好‌几个儿子‌都跟叶朔差不多‌大,八岁九岁十岁都有,都比叶朔要小‌一些,再说了,九皇弟还是他们的叔叔呢,九皇弟再不讲究,也不至于说跟自己的子‌侄动‌手吧?   此时‌若是叶寻知道了大伯的想法,必然会衷心的劝告一句,别不信,九皇叔真敢。   小‌孩子‌的事情,就用小‌孩子‌的办法解决好‌了。   任由是谁也挑不出理来。   比起他们那“柔弱”的八皇叔,自己这些在边关长大的儿子‌,功夫可都没‌有落下。   几乎是瞬间,大皇子‌眉头一松,自认找到了克制九皇弟的办法,遂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见自己终于有机会能给父王分忧了,叶焱四人自然是兴奋异常,摩拳擦掌,只等着明天‌的到来了。   另一边。   心里对无辜的八皇子‌流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之后,叶朔这心里头总算是舒服了一些了。   倒是一旁的尖尖小‌公主,如‌今早就顾不上哭了,此时‌嘴上正磕磕绊绊的劝着什么‌:“哥、哥哥,八哥是无辜的……”   当看到自己亲哥把八哥堵在那里,然后不由分说揍了他一顿之后,尖尖都惊呆了,哭都忘了。   “明明…不关八哥的事……”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吧……   叶朔摸了摸下巴,一脸无辜道:“可是哥哥才不管那么‌多‌,哥哥没‌有道德,能出气就行。”   能把无赖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就他了。   尖尖幼小‌的心灵在这一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叶朔丝毫不知道悔改,见如‌今已经是傍晚了,马上就要到晚膳时‌间了,于是就要带着妹妹回秋吾宫:“走‌,咱们该回家吃饭了。”   等到了秋吾宫的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叶朔不由得对尖尖一顿小‌声‌叮嘱:“对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可一定不能跟父皇说。”   看吧,叶朔心里头明明也清楚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相信大皇子‌和‌八皇子‌也不好‌意思大肆宣扬,只要双方都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不要太完美。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他。   逼着尖尖艰难的点‌了点‌头之后,叶朔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了秋吾宫里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文帝总觉得今天‌的皇宫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尤其是儿子‌带着女儿出去玩儿了大半天‌,竟然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吃着饭吃着饭,景文帝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下午你们都去哪儿玩儿了,可有事情发‌生?”   尖尖如‌今还是个老实孩子‌,还没‌学会撒谎,下意识的,她猛地低下头来对着盘子‌里的菜一顿猛夹,好‌似一个生怕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学生。   再看叶朔,毕竟是老油条了,回答起来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先是在园子‌里头逛了逛,路上遇到了大哥,跟大哥攀谈了几句,申时‌的时‌候碰到了八哥,八哥特别热情,儿子‌不忍辜负,于是跟八哥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流。”   景文帝:“……”   话都是好‌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等离开秋吾宫之后,景文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安静不符合小‌王八蛋的性格,走‌到半路的时‌候,景文帝最‌终还是把王自全给招了过来:“你去,问问今天‌下午可有事情发‌生。”   王自全一开始还寻思圣上是不是对九皇子‌过于小‌心了,等到探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王自全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皇上,果然有先见之明。   然后景文帝就知道了大皇子‌把尖尖吓哭,然后叶朔把八皇子‌堵在放学路上,把八皇子‌打了一顿的事。   原来所谓的亲切友好‌的交流是指这个。   大皇子‌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怪不得小‌王八蛋不给自己告状呢。   景文帝后悔了,景文帝觉得自己就不该去打听。   他大哥那样的他都敢得罪,可真有他的啊。   但是这点‌小‌事,又实在不至于大晚上的把老大招进宫里头骂一顿,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至于太子‌和‌二皇子‌那里,也是同样的心情。   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跟大皇子‌对上的,没‌想到小‌九的动‌作比他们麻利多‌了。   最‌关键的是这孩子‌胆子‌真大。   听闻此消息,正讨论着什么‌的太子‌跟太傅齐刷刷安静了下来。   “这个小‌九……”太子‌头疼极了。   而太傅咬牙的同时‌,心里头已经做好‌了参大皇子‌一本的准备了。   一夜时‌间一晃而过,全然不在乎旁人心里头都在想什么‌,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叶朔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叶焱他们已经借着探望祖母的名头,来到了皇宫里头。   四人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决定要好‌好‌表现,为父王排忧解难。 第133章 威胁   别看叶焱他们年纪小, 但力气却‌是不小。   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结实‌,铁塔一样守在上书房门口,叶寻见了, 下意识的就叫身边的小太监去传消息给九皇叔。   显然叶寻也听说了昨天的事。   尽管叶寻不太明白大皇伯是怎么能‌跟九皇叔对上的, 两个人明明差距那么大,但想‌想‌九皇叔平时招祸的本事, 叶寻突然就不觉得奇怪了。   九皇叔嘛, 跟谁起冲突都不奇怪。   另一边。   辰时的时候,叶朔慢悠悠的从睡梦中醒来,洗漱完吃完饭, 然后在尖尖小公主的催促下, 叶朔不情不愿的准备去找岑大人。   那什‌么,太傅最近因着治水的事情没少‌操心,身子有些吃不消,得缓一缓才能‌继续在九皇子这里受气。   正好马上也要轮到岑大人了,岑大人干脆让九皇子提前两天到自己这里来报到。   这两个斗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因为叶朔,开始变得惺惺相惜起来了。   现在相互之间最怕对方出事儿的反而是太傅和岑大人,因为他们两个一旦有谁病倒了, 九皇子的学业就会‌彻底压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故而两人如今见面的时候早就已经不再‌是阴阳怪气了,而是对对方嘘寒问‌暖,天天担心对方的身体‌状况。   九皇子还有四年就毕业了,再‌坚持坚持, 还有四年就能‌解脱了。   这种情况下岑大人自然会‌多照顾太傅一些。   教导九皇子的同时, 其他皇子的课业同样不能‌放松, 这种情况下叶朔肯定是要往上书房那边跑一趟的。   怕影响其他皇子的心态,叶朔一般都只在岑大人的茶室里头待着。   邢玉成怎么也没想‌到, 因为放假,自己才多久没来,结果九皇子就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大皇子如今班师回朝,风头正盛,九皇子怎么能‌直接跟他对着干呢?   邢玉成突然觉得自己参加今年科举考试的决定是那么的英明。   而叶朔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炸了。   “什‌么?你准备去考科举?怎么不等我上朝之后给你安排个官儿做做,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邢玉成噎住,那个诡异的表情就差没直接说“我能‌信你?”这几个字了。   依靠九皇子安排,那估计这辈子自己是没什‌么前程可言了。   自己今年过去就满十七了,如今还是高不成低不就,邢玉成不可能‌不着急。   但为了照顾到九皇子的自尊,邢玉成自然是不能‌明说,他就只是道:“回九殿下的话,小的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也想‌看看自己的水平究竟如何。”   要不说他娘的眼‌光好呢,挑的伴读居然这么的有上进心,叶朔差点都忘了在他小的时候,他娘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来着。   等等。   自己的事儿好像不大重要来着。   邢玉成反应过来,道:“九殿下要不还是说说您自己……?”   邢玉成也跟在叶朔身边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直接就说了:“恕小的直言,您现在实‌在不宜跟大皇子起冲突。”   “这有什‌么相宜不相宜的。”除了尖尖哭让他很生气之外,叶朔压根就没把这事看的成是什‌么大事。   现在仇也报了,叶朔心里头可不就舒坦了么。   说真的,别看这群哥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也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小打小闹结仇不合算,只要不真正触碰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一般也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白了,只要不涉及党争,其余都是兄弟间的事而已。   叶朔的目的是活着没错,但他也要自在痛快的活着,要是这点小事儿都要忍要让,那这日‌子还过的有什‌么劲儿?   让叶朔对这群哥哥们处处小意讨好,那还不如杀了他呢。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儿的,说不定大皇兄都已经忘了。”叶朔信誓旦旦。   结果……   叶朔这边还没走出几步,那边就被侄子身边的小太监给拦下了。   然后叶朔就知道了八皇子身边多了四个保镖的消息。   …这就是九皇子说的不会‌有事儿。   九皇子果然靠不住。   邢玉成扯了扯嘴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在邢玉成思索缓和办法‌的时候,那边叶朔突然就来了兴趣。   大哥这是在防备自己啊!   大皇子也就比太子大两岁,叶朔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可没见过大皇子的孩子,更没有听说过,也就是说大皇子最大的孩子也都是在边关出生的。   这么算来的话,最大的那个也就十岁,比自己要小上一些。   叶朔懂了,大皇子这是准备“以小欺大”了。   他这是觉得自己这个做叔叔的不会‌动手?   “哥、哥哥……”底下尖尖听完,忍不住扯了扯自己哥哥的衣服。   下一瞬,就听到九皇子拍板道:“走尖尖,哥哥带你去见一见这几个侄子!”   看着九皇子兴致盎然的样子,邢玉成忍不住眼‌前一黑。   完了。   这表现,邢玉成简直不要太眼‌熟。   但是没办法‌,邢玉成他们几个压根就阻止不了,哪怕是身份最高,最能‌说的上话的小公主拼命阻拦,也依旧没能‌阻止叶朔的脚步。   小公主就差没抱他的大腿了。   小公主都快哭了。   就这样,在邢玉成和小路子绝望的目光下,叶朔来到了上书房这里。   时值课余时间,上书房马上第‌二‌节课都快上完了,自从六皇子走了之后,七皇子也出宫建府去了,如今上书房里头叶朔熟悉的也就只剩下八皇子和小皇孙叶寻。   剩下的像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等等一直到皇后的儿子,叶朔都不怎么熟。   往常这个时候,怕伤害到他们幼小的心灵,叶朔一般都会‌绕一圈然后再‌去茶室,但今天因着有大皇子的几个儿子在,叶朔直接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当看到他的身影的时候,叶寻的眼‌睛瞪得溜圆。   等等,他不是派人去给九皇叔通风报信了吗?怎么九皇叔还是来了。   是没收到,还是……   叶寻又不傻,看到叶朔身后那小太监一脸苦相,很快反应过来,该不会‌是自己的举动起了反效果吧???   叶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隔了老远,叶朔就看到了壮的跟牛犊子似的叶焱四人,看着他们与大皇子相似的五官,顿时就明白这就是自己另外几个好侄子了。   不错不错,这体‌格子,一看就很健康。   正好,尖尖马上要开始习武了,正好缺几个陪练,这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不愧是便宜大哥的儿子,看着就比较耐造。   寻常身份的人叶朔怕练了也出不了效果,这四个大侄子可谓是来的正好。   不知道为什‌么,被九皇叔这么盯着,叶焱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   大约是叶朔的眼‌神过于露骨,对方仿佛挑选货物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实‌在是憋不住了,叶焱忍不住开口道:“今天有我们兄弟几个在,不会‌叫你欺负八叔的!”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八皇子。   八皇子见状,连连摆手:“小九你是知道的,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叶焱都惊呆了,八叔,这可是他们亲八叔,父亲的亲兄弟,怎么能‌投降的这么快呢?   八皇子也不想‌的啊,但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四个侄子毕竟是一片好心,八皇子也不忍见他们被小九缠上,故而八皇子忙道:“可不准胡说!”   随后八皇子又扭过头来,诚恳道:“小九,看在他们年纪还小、禁不住折腾的份上,你就放他们一马吧。”   “我也想‌,可是你自己看看,是他们自己不乐意啊。”   叶朔眨了眨眼‌,然后学昨天的大皇子,猛地上前一步。   叶焱还以为他这是要动手了,几个小孩儿心里头一慌,立马把叶朔给围了起来。   当然叶焱四个也是知道好歹的,知道叶朔是自己的叔叔,并不敢真的动手,他们就想‌着用自己的身体‌,然后将他阻拦在外。   如叶焱他们心中所想‌,叶朔确实‌是不好意思跟自己的侄子动手。   但是嘛,总有比动手更有效的解决办法‌。   当八皇子又一次落到叶朔手里头的时候,八皇子突然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或许大哥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应该加强一下武艺和骑射方面的练习了。   不然的话老被当成是人质他再‌好的性子也遭不住。   叶朔清咳了一声,随后面容一肃:“都给我站好了,谁要是敢不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叶朔就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叔叔挨揍。   叶焱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眼‌睁睁的看着八叔被抓了,随后又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四个人里头那个小的最机灵,他见叶朔挟持了八皇子,有样学样,猛地往前一冲,同样挟持了还在为眼‌前这一切感到目不暇接的小公主。   叶朔心里头先是一惊,随后想‌到了什‌么,又放下心来。   打仗嘛,讲究的就是个擒贼先擒王,只要关键人物在自己手里头,自己就有谈判的资本。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叶朔差点笑出声来。   “话说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咳……”   “那个,我敢打我哥,你敢打你姑吗?”   尖尖就算是年纪再‌小,可也是几人的姑姑。   终于反应过来的尖尖扁了扁嘴,眼‌中迅速弥漫了一层水雾,眼‌泪珠子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叶焱见状,当即就傻眼‌了。   “现在因为你们的不听话,我决定让你们八叔代你们受过。”叶朔眼‌神一冷,随后毫不犹豫给了八皇子肚子一拳。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八皇子刚要破口大骂,随后发现,咦好像不疼。   八皇子下意识的扭头,正好对上叶朔的眼‌睛。   ‘真打和假打,你选一个吧。’   八皇子:“……”   他这有的选吗?!   八皇子不愧是聪明人,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之后表情立马就扭曲了起来,然后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先说好,这事儿可不能‌跟大哥说。’   要是让大哥知道自己怕受皮肉之苦就把几个侄子卖了,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叶朔拍了拍他的胸脯,意思就是我办事你放心。   八皇子衡量许久,最终还是“忍痛”把几个侄子给卖了。   原本就是大哥惹出来的麻烦,父债子尝天经地义,他之前都已经替大哥挨了一顿打了,总不能‌老打他一个吧?   看到这样的场景,叶焱他们彻底不敢反抗了。   叶朔忍不住,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另一边。   早朝结束之后,景文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老大单独留了下来,然后稍微提了提昨天下午的事。   大皇子愣住,随后有些不可思议。   父皇他,竟然对九皇弟在意至此!   “并非你想‌的那样。”景文帝多聪明一人啊,当即就明白大儿子这是误会‌了。   景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朕只是怕你被小九缠上。”   景文帝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厉害的,要是被他盯上了,可就跑不了了。   “你现在说两句软和话还来得及。”   景文帝好心建议。   然而无论景文帝说的再‌天花乱坠,落在大皇子眼‌里也都是偏心。   从前是太子,现在是九皇弟,父皇他,父皇他怎可如此!   就在大皇子心中波涛汹涌,悲愤难言,一时间情难自抑的时候,外头王自全‌突然走了过来,一边走,王自全‌一边喊道:“皇上,大皇子,不好了,九皇子和皇孙他们,他们——”   一时间王自全‌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个场面。   然而景文帝和大皇子却‌是误会‌了。   大皇子:“焱儿他们把九皇弟给打了??”   景文帝:“朔儿又把他那些招数给使‌出来了??”   糟糕,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   “快,快摆驾!”再‌怎么说,那些可都是皇室的血脉啊!   不等王自全‌把话说完,两位父亲就已经行‌色匆匆的往事发地赶过去了。   等景文帝和大皇子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朔饶有兴致的监督几个皇孙跑步的画面。   若是正面一对一对打输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自己都还没动手,什‌么都得听他的话,不听话他就揍自己亲叔叔。   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憋屈,叶焱他们的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冒。   景文帝沉默了一瞬,随后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大儿子。   你说说你招惹他干嘛,现在好了吧,几个儿子都赔进去了。   至于大皇子,看着一边跑一边抹眼‌泪的儿子们,明显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九皇弟,你不要欺人太甚!”大约是气的狠了,大皇子有些失态。   看着一把将八皇子拉开丢到一旁,然后站到自己身前的便宜大哥,叶朔愣了愣,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大哥,你这是在威胁我?”   大皇子也不说话,就只是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手背蹦跳的青筋则宣示着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果然是威胁。”叶朔懂了。   “你给我等着!”   大皇子觉得这话格外的耳熟,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就看到叶朔猛地跑到了景文帝的面前。   就在大皇子以为九皇弟打算添油加醋,打算来个恶人先告状的时候,却‌听到他这样说——   “父皇,侄儿们如今回来也有一个月了,之前因着洪水一事也就罢了,如今洪灾停息,侄儿们是不是也该到上书房里头读书了?”   “即使‌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孩子学习。”   等他们到了上书房,天天待在宫里头,那还不是任他搓圆捏扁?   叶朔心里头这么想‌着,面上则是一副好担心好担心侄儿前程的模样,感觉比大皇子这个亲爹都要上心。   大皇子哪儿能‌不明白他的打算,话音落下,大皇子表情顿时僵住。   若是父皇点头了,那岂不是说…从一开始一个人质,一下子变成了五个???   大皇子心头猛地一梗。 第134章 到来   叶朔绝口不‌提什么冲突, 就只说四个大侄子读书的事儿‌。   景文帝无奈,看向一‌旁的大儿‌子,就眼下这种情‌况, 叫他怎么说吧。   小王八蛋刁钻的很, 一‌下子就直击要害,再怎么赌气, 几个小皇孙总要读书吧?   除非大皇子能找到更厉害的老师, 不‌然的话‌上书房岑大人注定是几人的归宿。   但是很显然,整个大周比岑大人他们厉害的老师或者大儒并不‌多,故而景文帝没法子不‌同‌意叶朔这种合情‌合理的恳求。   这下子饶是大皇子也说不‌出父皇偏心眼这种话‌了。   以及大皇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妃和父皇听说自己跟九皇弟起冲突之‌后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反应了。   这孩子一‌旦粘身上, 轻易就甩脱不‌得了。   其实叶朔的想法也很简单, 他对付不‌了便‌宜大哥,还对付不‌了便‌宜大哥的弟弟和儿‌子?   大皇子无耻的人见多了,这么无赖加无耻的却‌是没怎么见过。   其他弟弟,像是太子二皇子好歹还要些脸面,这个可‌倒好,一‌点脸不‌要。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对付不‌了自己,但自己身边其他人没有一‌个能对付的了他。   憋气, 实在是太憋气了!   大皇子同‌样‌也知道了为什么向来坚强的几个儿‌子会一‌边跑一‌边抹眼泪了。   大皇子还想试图在气势上压一‌压他来着,结果他刚一‌看过来,叶朔那边就不‌甘示弱的瞪了回来,那模样‌, 感觉比他还凶。   大皇子:“……”   老大也真是的,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般见识, 旁边的景文帝蹙了蹙眉,浑然忘了自己几年前‌也才‌刚这么跟自己儿‌子较过劲。   就在两人眼神厮杀期间, 叶焱四人很快就坐不‌住了,喘着气,纷纷围了过来。   “父王,儿‌子不‌要来上书房。”   “皇爷爷,孙儿‌不‌想……”   “父王……”   四个孩子一‌叠声的喊着,他们几个又不‌傻,以后九皇叔要是天天拿八皇叔威胁他们,他们不‌得天天都要听九皇叔的话‌?   显然叶焱他们心里头也清楚,八皇叔是他们亲叔叔,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坐视不‌管。   所以一‌旦进宫就完蛋了。   然而景文帝这边都还没来得及发‌话‌,大皇子那边就先吼了出来:“都给我住口!”   “从明天开始,你们几个都给我滚过来读书!”   没办法,光会功夫可‌不‌行,书是一‌定要读的。   被掐住了教育这个命脉的大皇子脸色发‌青。   没想到父王会突然发‌火,叶焱他们兄弟四个一‌下子就傻眼了。   至于一‌旁的叶朔,则是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所以说那个位置有什么好争的,没得因为这件事处处都要受制于人,说话‌做事儿‌都不‌硬气了。   看着明目张胆挑衅大儿‌子的小王八蛋,景文帝只觉得头疼极了,景文帝真想问问他,究竟是有多自信,才‌能觉得自己扛得住他大哥的那一‌拳。   那边大皇子骂完自己儿‌子之‌后,几乎是咬着牙,开了口:“干得漂亮啊,九皇弟。”   大皇子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看到自己这个弟弟就有些控制不‌住脾气。   妈耶,还来?便‌宜大哥果然非同‌一‌般,领过兵的人就是比旁人更倔一‌些。   叶朔明晃晃的伸出了一‌根手指:“一‌次。”   大皇子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你又威胁了我一‌次。”叶朔一‌本正经:“累计三次,别怪我从你儿‌子里头随即挑选一‌个出来。”   景文帝:“……”   大皇子:“……”   “混账,你——”   叶朔眼也不‌眨,果断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两次。”   大皇子反应过来后都要气疯了。   都这个时候了,小王八蛋就别再拱火了好吗?   景文帝可‌不‌敢让两个人再待在一‌起了,大儿‌子要是待会儿‌真不‌管不‌顾把小王八蛋吊起来打一‌顿,他可‌不‌一‌定能拦得住。   “来人!把九皇子送回秋吾宫!”   景文帝一‌声令下,叶朔几乎是被侍卫拖走的,临走的时候他还给了几个侄子一‌个飞眼。   ‘好大侄儿‌,明天见。’   叶焱他们没控制住,纷纷打了个哆嗦。   “咳,你也消消气。”半晌后,面对小儿‌子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景文帝不‌得不‌帮他擦屁股,索性这些年景文帝这事儿‌做的不‌少,早就已经习惯了。   “你弟弟年纪还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大皇子扯了扯嘴角,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弟弟年纪是不‌大,但感觉比太子都还气人。   但既然景文帝开口了,大皇子肯定不‌能跟他对着干。   大皇子的理智终于回笼,遂低下了头:“父皇说的极是,是儿‌臣鲁莽了,竟与九皇弟计较了起来。”   “…倒也不‌必如此说。”景文帝诡异的停顿了一‌下,显然也是知道小王八蛋气人的功力的。   “这件事小九亦有错。”   大皇子愣住,从前‌的时候父皇宠爱太子,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大皇子的心里头好歹有了些安慰,总算是没那么生气了。   走在路上,景文帝不‌由‌得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缓缓道来:“你九皇弟刚出生就摔了朕一‌对翡翠麒麟,一‌两岁的时候戏弄朕,三岁四岁五岁……”   景文帝越说越多,一‌旁的大皇子越听越沉默,他突然开始怀疑,父皇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一‌回两回就已经够气人了,年年天天如此,是个人都遭不‌住。   若这是自己儿‌子,大皇子必然一‌天三顿,打到他听话‌为止。   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景文帝叹气:“朕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九皇弟就是块滚刀肉,朕实在是没办法了。”   “索性他本性不‌坏,朕也没打算对他委以重任,如此便‌纵容了些。”   其他儿‌子是什么?是大周未来的栋梁。   至于小王八蛋,他未来能不‌作奸犯科为祸百姓,景文帝就谢天谢地了。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景文帝这样‌一‌句话‌,尽管大皇子心中有所猜测,但等听到景文帝亲口承认之‌后,还是不‌禁一‌阵惊讶。   不‌被父皇看重的皇子,便‌是个废的。   即使此刻荣光无限,也终究只是无根浮萍,昙花一‌现罢了。   自己跟这样‌一‌个弟弟计较什么呢?   就在大皇子愣神的功夫,景文帝又说了一‌句:“其实今天朕还真担心小九会直接动手。”   本来大皇子还以为景文帝担心真动起手来九皇弟会吃亏,谁知道景文帝紧跟着说了一‌句:“万一‌小九出手重,伤了皇孙可‌就不‌好了。”   若说读书也就罢了,边关没什么好老师,焱儿‌几个读书自然是要比太子的儿‌子差一‌些,但若是论武艺,大皇子自信同‌龄人中谁也不‌会是自己儿‌子的对手。   “父皇也太小瞧焱儿‌他们了。”就算是九皇子师承镇国公,也不‌至于如此,大皇子自信自己不‌比镇国公差。   故而大皇子不‌由‌得为自己儿‌子们辩解了一‌句。   叶焱他们闻言,立马挺起了胸脯。   “哦?那这些招数皇孙他们也自信能够挡得住?”突然间又想起了自己耳朵被咬的事,景文帝表情‌先是一‌僵,继而迅速恢复正常。   就这样‌,大皇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弟弟的成名‌绝技,除了咬耳朵那事儿‌。   都是一‌些大皇子打死都不‌会用的招数。   大皇子不‌用,他的那些儿‌子自然也不‌会用。   不‌知道为什么,叶焱他们突然觉得双腿之‌间凉飕飕的。   没想到九皇叔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这下子大皇子彻底没话‌说了,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招惹了这么一‌个泼皮无赖。   夕阳西下,大皇子带着神思不‌属的几个儿‌子出宫。   远远望着几人的背影,王自全‌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圣上是故意说出那番话‌的。   半晌后,王自全‌隐约听见景文帝轻轻叹了一‌声。   景文帝本也不‌想说这么多的,毕竟当年太子的时候他就没这么操心过。   只是小九终究不‌一‌样‌,太子身为储君,若将他保护的严丝合缝,丝毫不‌见风,恐不‌利于大周,小九的话‌,他没什么本事,又容易得罪人,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罢了。   若真让他把大儿‌子得罪死了,以后有他的苦头吃。   小九想不‌到那么多,自己就只能费心帮他收拾烂摊子。   很快,景文帝朝王自全‌招了招手。   “走吧,咱们也回了。”   另一‌边。   叶朔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他就收拾收拾带着尖尖去上书房去了。   叶焱兄弟四个如今也没了昨天的嚣张气焰,时间太赶,四人甚至连伴读都没来得及找,就这样‌如丧考妣的来来到了上书房这边。   叶焱等人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等第二节 课下课,看到九皇叔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慌的厉害。   “马上到骑射课了,你们几个跟我出来。”   叶焱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叶朔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之‌后,随即把视线滑向了一‌旁的八皇子。   八皇子觉得自己招谁惹谁了,并且暗下决心,待会儿‌武师父到了之‌后,他这回一‌定要好好学!   迫于叶朔的淫威,叶焱只能不‌情‌不‌愿的跟在叶朔的身后出来,而他们心里想的却‌是,八叔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出宫建府了,到时候八皇叔不‌在上书房,看九皇叔还能威胁谁。   这么一‌想,突然有了盼头,叶焱四人心里头顿时舒坦了许多。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焱果断决定,忍了!   见他们听话‌,心下满意,随后叶朔就将尖尖丢给了几人,并且嘱咐尖尖,让尖尖尽管放开手脚,几个大侄子这么结实,以她现在的力气肯定是打不‌坏的。   就这样‌,明明自己还是孩子的叶焱几人就要被迫带起孩子来了。   再看一‌旁的叶朔,扎完马步,又打了两套拳之‌后就往吊床上头一‌翻,闭上眼睛美美的休息了起来。   让侄子教姑姑习武,亏他想的出来。   然而景文帝已经见怪不‌怪,听到这个消息甚至眼都没眨一‌下就继续跟何相他们商议洪灾后续的处理问题去了。   另一‌边,太傅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由‌得皱起了没有,却‌是有些生气。   “殿下怎能如此!九殿下怎能与大皇子的儿‌子们厮混在一‌起!”   早已将九皇子纳入到自己阵营里头的太傅显然是很难接受这件事,更是认为叶朔此举未免有两头讨好之‌嫌。   说白了就是太傅以为叶朔是自己人,如今才‌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至于一‌旁的太子,愣怔了一‌会儿‌后,沉声道:“太傅!”   太傅下意识的侧头,却‌听到太子缓缓开口:“此事与小九无关,小九生性自由‌,他想与谁一‌起,便‌可‌与谁一‌起。”   “朝堂上的事情‌,不‌准将他牵扯进来,那些东西也与他无关。”   那样‌一‌个孩子,便‌叫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太傅闻言,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若当真如此,那之‌前‌的亲近岂不‌白费?九皇子虽然不‌成器,但圣上宠爱,倒也算颇有助力。   尽管心中这么想着,太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如此,就依殿下之‌意。”   之‌后许久,两人看着前‌头的院子,都未曾言语。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在尖尖打基础一‌事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邹乌八人和北庭的使臣几乎是同‌时到来。 第135章 误会   又是一个月过去‌, 洪水如今虽然逐渐褪去‌,但后续的事宜却是丝毫不见减少。   幸而景文帝在位这些年大周发展不错,国库充盈, 尚有余力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只是如果北庭趁机加入进来‌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不幸中‌的万幸, 相对于遇难的灾民, 更多的百姓被保全了下来‌,想来‌有这些人的加入,源河那边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秩序了。   当接到钦差递上来‌的有关‌于灾区的折子时, 景文帝起先‌是不看好的, 他从太子到现在也‌有这么多年了,源河常年泛滥,每次泛滥过后必定伤寒、疟疾横行。   这回源河堤坝崩塌声势如此浩大,想来‌更是会如此。   景文帝已经做好了人口大减的准备,结果他打开折子一看,这回洪灾虽说严重‌,但后续伤亡的人数反而比之前还要少,中‌间有几个地方爆发了疫症, 但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用的办法景文帝从前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像是粪便要集中‌处理,秽物及时清理,灾民平日里生活产生的各种‌杂物也‌不能随手乱丢, 而是让专门的人收集起来‌, 统一处理这些也‌就罢了, 其他还有不能喝生水,哪怕是看起来‌干净的井水也‌要经过沸煮才能够入口, 食物更是要彻底烫熟,死掉的动物非但不能吃它‌的肉,反而要挖坑深埋,以及不可在河中‌浆洗衣物,灾民居住的地方每天都‌要大量熏艾等等。   一开始钦差还觉得麻烦,毕竟大灾过后大家伙都‌觉得异常的疲惫,谁还能在意那么多?   但没办法,那八个人死活逼着他,要他这么做。   那几个如今都‌是在洪水发生时起了大作用的英雄,更是圣上点名要的人,即使是钦差也‌要顾及他们的心意。   思来‌想去‌,钦差最终还是照办了。   百姓平日里的生活本身就不怎么讲究,要让他们一下子规矩起来‌实在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但是没关‌系,钦差手里头有兵啊,景文帝临时给了他调遣就近一支兵马的权力,在所有人齐心协力的严格看管之下,往日里肆虐的疫症竟然就这样神奇般的减少了许多,实在是一大奇事。   若是之前就知道此方法,逢洪灾大周不知道要少损失多少人。   惊骇之下,钦差赶忙将此事汇报给了景文帝。   尽管不知道其中‌文章,但是周遭的大夫,包括景文帝派遣过去‌的太医在内也‌都‌将以上这些方法记录成册,用以传袭世人。   看完这厚厚的一本折子之后,景文帝心中‌对那八人更是看重‌了几分‌。   得英才如此,大周何愁不兴?   正巧北庭使臣将至,八人代表的意义‌就更是不同。   另一边。   踏足上京城之后,邹乌他们都‌是十分‌的兴奋,这兴奋有的是对上京的繁华,但更多的则是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老师的期待。   听‌曾夫子说,他们的另一位老师乃是皇室中‌人,届时若是有幸相遇,对方腰间便会佩戴一枚玉簪花模样的玉佩,他们可凭那枚玉佩认出对方的身份。   只是这玉簪花向来‌小巧,更适合女子,故而八人忍不住猜测,自‌己的另一位老师会不会是一名女子。   一想到这里,同为女子的邹乌和其余两人不由得有些兴奋。   另外‌五人则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尽管跟自‌己一道读书的人里头也‌有不少女子,但他们毕竟也‌还受当今世俗的熏陶,面对女子的时候依旧有种‌天然的窘迫感,没一会儿的功夫,脸都‌羞红了。   显然,他们已经在心里头想象出了一个高贵典雅的女夫子的形象了。   但同时他们五个也‌有些犯愁,可是这样的话,对方再教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有些不大方便?   比起所谓的男女大防,他们还是更在意能不能学到东西。   为了能给那位神秘的夫子留下一个好印象,原本不怎么在意外‌在形象的邹乌他们在被宣进宫的前一天,特意叫了热水,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   如今几人年纪尚轻,精神头足,故而哪怕是在灾区忙前忙后了有这么久,清理完之后狠狠的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又恢复了少年人应有的活力,看的一旁的小太监们艳羡不已。   眼前的这群人尽管瞧着土里土气,远不如宫里的贵人们雍容娇贵,但这个节骨眼上,八人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凡。   哪怕如今他们还是白‌身,但若是在使臣来‌临的时候表现出彩,想必飞黄腾达已然是近在眼前了。   想到这里,小太监们的态度越发的恭敬。   见时辰差不多了,其中‌一个小太监站出来‌,提醒道:“如今马上要到辰时了,各位请随奴才一道入宫吧。”   邹乌几人心里头先‌是一紧,呼气又吸气,好半晌,平静下来‌之后他们很快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看着眼前汉白‌玉做的石阶,上头白‌玉龙头威风凛凛,自‌上而下俯瞰而来‌,双目肃穆而威严,使人不禁望之生畏,饶是邹乌他们也‌有一瞬间的退缩之意。   这里便是皇宫,这里便是大周最为尊贵的皇帝居住的地方,寻常人家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如今竟已展现在了自‌己眼前。   若非两位老师,以及一直资助他们的魏老将军,就决计没有他们今日。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几个就越是不能给两位老师丢脸。   到底是曾墨淮看中‌的人,动摇只在一瞬间,很快邹乌他们就毫不畏惧的迈出了第一步。   辰时一刻,宣政殿里头,景文帝和诸位大臣好似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八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宣政殿外‌。   如今这个时间正是朝阳初生的时候,朝阳本就象征着欣欣向荣的希望,再加上邹乌他们是如此的年轻,八人此刻仿佛踏朝阳而来‌,即便是何相他们,此刻也‌有片刻的动容。   不愧是曾墨淮的学生,果然与‌众不同。   邹乌等人并不知道众位大臣心中‌所想,踏进殿内之后仿佛是被龙椅上的皇帝圣颜所慑,几人纷纷低下头来‌,朗声开口道:“草民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八人虽然有些紧张,但并不胆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几个字几乎是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景文帝看到这一幕,心里头下意识的划过了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儿子也‌能如此的话就好了,不说多了,能有他们一半景文帝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这个儿子说的是谁,不用想都‌知道。   心里这么想着,景文帝面上则是道:“嗯,都‌起吧。”   邹乌等人依言动作,起身的时候,八人目光不约而同的在旁边几个穿着蟒袍的人腰间划过。   没有,没有,没有,这个也‌没有。   既然是早朝,那基本上到了年龄的皇子王爷都‌在这儿了,若是这样也‌没发现的话,那那位老师是女子的可能性又跟着上升了几分‌。   就在八人心思翻涌的时候,那边景文帝就又问了几个问题,见他们大多均是对答如流,心下满意的同时,景文帝心中‌一定,不由开口道:“使臣将至,若朕要你们在使臣面前扬我大周之威,你们几个,可能做到?”   这件事他们来‌的时候曾夫子就已经交代过了,故而八人并没有特别惊讶。   “谨遵圣上之命,草民自‌当竭尽全力。”   他们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也‌就没把‌话说死。   景文帝闻言非但没有不满,反而赞扬的点点头。   当然,伴随着八人到来‌的同时,还有大皇子晋封亲王的消息。   十年前大皇子出征的时候为抬高他的身份,故而封了个郡王,如今大胜得归,理应有所奖赏。   这道拖延了整整两个月的旨意,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最后的最后,看到年仅十三岁的鲁目时,景文帝没忍住,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不愧是曾夫子高徒,当真是后生可畏。若朕的第九子能像你们一般,朕如今也‌不必日日忧愁了。”   何相和太傅他们闻言,不由得颇为赞同的点头。   九皇子?   这个名字从自‌己脑海里一晃而过,他们刚刚可是有留意过,那个站在最前头的就是太子,剩下的皇子也‌才到七皇子来‌着,七皇子今年才十五岁,九皇子的年纪必然就更小了。   于是邹乌几个压根就没将景文帝随口一句话放到心上。   只是之后几日他们毕竟在皇城根住着,有关‌于九皇子的事自‌然也‌就跟着听‌了几耳朵。   倒不是他们有意探听‌,也‌不是周围的人口风不紧,主要是九皇子过于出名,就好比之前曹家的事,太子太傅和晋王亲自‌抓的奸,上京城的百姓想不知道都‌难。   至于此事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九皇子了。   邹乌没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这个九皇子,倒是比你还调皮一些。”   鲁目年纪小,有些时候没那么稳重‌也‌很正常。   听‌到这句话,鲁目不由得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与‌此同时,正扎马步的叶朔不由得觉得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时间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悄然流逝,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北庭的使臣也‌终于抵达了上京城。   他国来‌使不论‌何时都‌是一件大事,上京城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原本还无所事事的叶朔闻讯一个鲤鱼打挺,带着小路子就准备出宫。 第136章 游逛   叶朔挑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的凑巧。   如今使‌臣将至, 压根没‌人管他‌,叶朔很容易就出了‌皇城的大门,等景文帝那边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赶紧派两个侍卫跟上去, 省得小九再惹出什么麻烦。   倒是尖尖一觉醒来满心欢喜去找自己哥哥,结果扑了‌个空, 听贵妃说哥哥出去玩儿了‌, 如今早就走了‌,尖尖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   她都不嫌弃哥哥笨, 结果哥哥出去玩儿却不带她, 坏哥哥!   失去了‌哥哥的尖尖就好像失去了‌翅膀的鸟儿,突然就感觉不到快乐了‌!   贵妃见状头‌皮一麻,好一顿哄,才渐渐把小公主的注意力‌转移走。   另一边,叶朔丝毫没‌有‌将妹妹撇下的愧疚,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上京城的大街上。   如今使‌臣将至,上京城里‌头‌鱼龙混杂,尖尖还太‌小, 那个小一个孩子,叶朔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看的住她,万一落到了‌坏人手里‌头‌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索性干脆把她留宫里‌得了‌。   叶朔原本是想带叶寻一起的, 结果听说叶寻正跟太‌子一道帮着‌处理使‌臣的接待事宜, 实在是没‌空, 还让传信的小太‌监跟他‌道歉来着‌。   才七岁的孩子啊,如今都在着‌手处理两国邦交了‌, 这都不敢想的事儿。   既然叶寻有‌正经事儿要办,叶朔肯定不能耽误他‌,于是叶朔转头‌就邀请了‌另外几个赋闲在家、没‌事儿干的侄子们来给‌自己当‌陪玩。   叶焱他‌们还以为自己的苦难日子终于结束了‌呢,结果九皇叔是一点都不肯放过他‌们。   彼时叶焱他‌们正在家里‌头‌休息,感受着‌久违的闲暇时光,叶焱兄弟四‌个都块哭出来了‌。   天知道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既要读书,又要陪小姑姑练武的日子有‌多么的苦,小姑姑年纪小,人又娇弱,他‌们要是力‌气小了‌不出效果,九皇叔会‌不高兴,他‌们力‌气要是大了‌又会‌把小姑姑打痛,九皇叔还是会‌生气,这么不上不下的,练一天比他‌们平常练三天都累,别提有‌多痛苦了‌。   如今的叶焱等人看到叶朔,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倒是一旁的大皇子,如今的定王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你们跟着‌九皇弟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叶焱四‌人齐刷刷的摇头‌:“九皇叔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经常逃学不说,还老是把岑大人气个半死,太‌傅好像都拿他‌没‌有‌办法,上午的时候时常是看一些杂书就打发过去了‌,中午去各个宫娘娘那里‌吃午膳,下午随便扎一扎马步,打两套拳,然后就开始晒太‌阳了‌,一直到差不多傍晚回去……”   大约是叶朔这套流程过于的娴熟,以及岑大人他‌们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很难让叶焱他‌们不去想九皇叔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这…不可能吧?”他‌的弟弟里‌头‌,竟然还有‌如此不求上进的人物?   如此悠闲,大皇子就只在宗室里‌的一些老王爷身上见过,但关键是这些老王爷无‌一不是上了‌岁数,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头‌。   “你们肯定,他‌不是在装模作样?”   大皇子刚有‌此一问,结果门房那里‌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九皇子眼下刚出了‌皇宫,然后让几位皇孙抓紧时间过去。   大皇子:“……”   叶焱四‌人:“……”   不是吧,又来?   大皇子突然反应过来,他‌会‌不会‌是还不知道自己获升亲王的消息。   而那四‌只小的,则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父亲。   叶焱他‌们原本还打算让大皇子替他‌们做主呢,结果谁成想,大皇子纠结半晌之后,居然朝着‌他‌们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既然他‌让你们去,那你们就去吧。”   看样子父皇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九皇弟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傻子。   大皇子觉得跟傻子计较的自己仿佛更傻一些。   大皇子突然就懒得跟这个弟弟掰扯了‌。   就这样,叶焱他‌们求做主不成,反而被父王推出了‌家门。   四‌个小的无‌奈之下,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小路子来到叶朔这边。   然后叶朔这才知道大皇子刚刚获封亲王的消息,至于便宜大哥的封号更是挺有‌意思——   定王。   定之一字,有‌安邦定国之意,但同样的,也有‌固定、既定的意思。   就是不知道便宜爹心里‌头‌想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亦或者是两者兼有‌,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   落子不悔为定,便宜爹心里‌头‌怕不是在将大皇子送到军营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有‌关于自己这个儿子的定位。   帝心如渊,帝王的意志便是真理,半点不容得反抗。   何为命运?便宜爹的安排便是命运。   若当‌真如此,太‌子可保,但大皇子可就危险了‌。   对于超脱自己掌控的人,到时候又当‌如何?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那边叶焱他‌们忍不住挺起了‌胸脯。   怎么样,九皇叔他‌怕了‌吧?   如今自己的父亲可是亲王了‌,身份上不知道要比他‌这个寡头‌皇子高出多少去了‌。   而他‌们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可是亲王之子了‌,他‌见过谁家亲王的儿子给‌人当‌陪玩儿的?   然而下一瞬,几人幻想破灭。   “你们爹是亲王,我‌爹还是皇帝呢,成了‌别得瑟了‌,快去到前面开路。”看他‌们得意的模样,叶朔没‌忍住,在他‌们脑袋上一人拍了‌一下。   他‌他‌他‌怎么不知道害怕!   叶焱扭过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叶朔一个眼神扫过来,叶焱他‌们几个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想到回上京之前父王的叮嘱,叶焱兄弟四‌个最终还是咬着‌牙,去前面开路去了‌。   几个小孩儿壮的牛犊子似的,力‌气也大,没‌一会‌儿功夫叶朔周围就多了‌一片不小的空地。   叶朔出来这一趟银子带的是管够,路过糖葫芦摊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吃不吃糖葫芦?”   做人叔叔的,给‌孩子买点零嘴不要太‌正常。   但叶焱等人贵为皇孙,又岂能看得上这寻常百姓间的吃食?于是纷纷摇头‌。   “那豌豆黄呢?荷花酥?驴肉火烧?”   叶朔一连又说了‌好几种小吃,叶焱等人依旧是拒绝。   “那成吧,你们不吃我‌自己吃。”叶朔也不勉强。   随后身边的小路子还有‌两个侍卫两只手很快就被占满了‌,叶朔则是咬一口驴肉火烧,再喝一口古代‌的纯手工藕粉。   叶焱他‌们毕竟是孩子,运动量大就饿得快,没‌一会‌儿功夫他‌们的早膳就消化的差不多了‌,之后在周围各种肉香和点心香甜味的包裹之下,一下子就变得煎熬了‌起来。   看九皇叔吃的那么香,年纪最小的那个实在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   叶朔仿佛没‌看见似的,又狠狠咬了‌一大口手中的火烧。   正所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本身就格外鲜香,加上摊主手艺好,卤出来的驴肉就更是鲜嫩多汁。   皇孙眼睁睁的看着‌一丝油汁从火烧上头‌滑落,最后渗进了‌油纸包里‌。   “咕咚”,小孩儿狠狠咽了‌口口水。   “九皇叔……”   “怎么,想吃?”   小孩儿犹豫了‌一下,最终狠狠点了‌点头‌。   叶朔挑了‌挑眉,然后示意小路子过来,打开小路子手里‌的油纸包,叶朔特意挑了‌一块比较肥厚的驴肉,然后往自己小侄儿嘴巴里‌一塞。   小皇孙突然发现,民间小吃似乎也还不错,比起御厨的手艺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一就有‌二‌,没‌一会‌儿功夫剩下的几个也都沦陷了‌,叶焱这个做大哥的还试图挣扎来着‌,结果根本抵抗不了‌食物的诱惑。   就在一行人吃的正香的时候,北庭来使‌终于姗姗来迟,显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支极为强悍的队伍,北庭的位置在大周的北方,北庭的臣民常年以牛羊为食,个个长得膘肥体壮,叶朔目测了‌一下,他‌们一个人差不多都快顶上京的百姓两个都还要多了‌。   若北庭将士人人如此,怪不得便宜爹会‌将他‌们视作心头‌大患,连接待都如此慎重了‌。   别说是人了‌,就连他‌们骑的马都要比大周的马要更大一号,马儿四‌肢粗壮,想来在耐力‌上应该也会‌更胜一筹。   走在前头‌的那几十号人应该是护卫一类的角色,至于真正的使‌臣,应当‌就是后头‌坐在马车里‌的那位了‌。   叶朔有‌注意到,这些人的神情都极为傲慢,不管是真傲慢还是假傲慢,就凭他‌们看向大周百姓的眼神里‌头‌隐隐有‌不屑和高傲闪过,叶朔就知道这群人估摸着‌是来者不善。   也对,毕竟大周这边刚发过大水,哪怕之前那一仗是大周胜了‌,如今也大可推倒重来了‌。   等礼部尚书同样骑着‌马前来迎接的时候,经过周围商铺,原本礼部尚书的注意力‌全‌都在使‌臣的队伍上头‌,结果一错眼,无‌意中看到了‌几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九皇子和几位皇孙又能是谁?   而如今九皇子跟几位皇孙正蹲在商铺的屋檐下头‌,一人捧着‌一个油纸包,正毫无‌形象的吃着‌驴肉火烧一类的吃食。   见对方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叶朔不仅毫无‌羞愧之心,反而十分‌欢快的朝对方招了‌招手。   礼部尚书:“……”   老天爷啊,可千万不能让北庭的人知道这是他‌们的皇子跟皇孙!   不然大周的脸都要被丢光了‌。   礼部尚书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如今也都说不出来了‌。   悄无‌声息的转移目光,佯装无‌事发生,礼部尚书言简意赅:“诸位舟车劳顿,路上辛苦了‌,请跟我‌来吧。”   从前大周上一任皇帝在位的时候,对他‌们北庭别提有‌多客气了‌,客气之中,隐隐还带着‌惧怕,到如今这个皇帝,他‌手下的官员倒是傲慢的很。   马车里‌的北庭使‌者眉头‌一皱,片刻后,他‌示意众人跟在礼部尚书的身后。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得知使‌臣到来,景文帝面色不变,依旧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手头‌的折子。   哪怕大周洪水刚过,但北庭败了‌便是败了‌,既然败了‌,就该以败国论处。   景文帝甚至都没‌让太‌子去接,只派了‌个礼部尚书出去。   “奴才给‌皇上请安。”   就在勤政殿内一片寂静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出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来人不是武一又能是谁? 第137章 迟到   时隔多‌年, 武一越发的成‌熟。   景文帝看到他之后也没有二话,只是问道:“北庭最近如‌何?”   原来当年武一领的任务就是带一部分人去‌搜集北庭的情报,现如‌今也到了终于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   武一接到命令后就一刻也不停息的赶了回来, 终于在使臣到来的前一刻赶到。   武一简单的将北庭最近的情况汇报给‌景文帝。   这次北庭使臣来, 如‌旁人所料,确实是来者不善, 北庭今年自春季开‌始就鲜少‌下‌雨, 一整个夏天更是一场雨都‌没有下‌,北庭百姓今年播种的粮食几乎是颗粒无收。   这也就罢了,没有粮食还‌有牛羊就也还‌成‌, 但问题是没有降水, 草原干旱以至于牛羊也跟着饿死了一大片。   北庭如‌今已经出现粮荒了,按照北庭的蛮横性子,一旦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势必会挥军南下‌,开‌始大肆屠戮他国臣民,占领他国土地,用以延续生机。   现在的问题就是对方的目标究竟是大周,还‌是西边的陈国。   陈国国力虽是三个国家中最弱的那个, 但因‌着陈国地形复杂,多‌山川河流,实乃易守难攻,再加上大周刚刚经历过一场洪灾, 景文帝几乎可以肯定, 对方的目标大概率是打算放到大周身‌上了。   幸而有曾墨淮带领其弟子及时出手‌, 不然的话若任由洪水肆虐,如‌今北庭估摸着早就已经动手‌了, 甚至都‌不会走这么一遭。   尤其是这回对方派来的使臣是呼延觉。   呼延乃是北庭王族的姓氏,呼延觉更是如‌今北庭狼王的亲叔叔,如‌此重要的身‌份,自然是非同一般。   对方恐怕是在衡量,大周是否尚有余力同对方一战。   若是再战,如‌今的国库尚可支撑,但关键在于为求生存,北庭必然会倾尽全力,这一回可是输赢难料,哪怕又一次侥幸赢了,大周也必然损失惨重,届时旁边的陈国难免趁机作乱。   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北庭跟陈国对上,大周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但怎么让北庭打消此念头,却是个问题。   北庭的使臣大约将会在上京停留七日‌左右,这七日‌之内,必定要想出办法‌才行。   当今最重要的,还‌是今晚的夜宴。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沉吟许久,景文帝朝着武一挥了挥手‌。   武一低头:“奴才告退。”   很快,勤政殿又回复了平静。   另一边。   叶朔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去‌凑一下‌热闹。   好不容易来了外人,他心里头也好奇的厉害。   “走,咱们也去‌瞧瞧。”将吃完的油纸包团巴团巴,然后交给‌一旁的小路子,叶朔嘴一抹,就这么站了起来。   叶焱他们四个愣了一下‌后赶忙飞快的把剩下‌的火烧往嘴里一塞,然后纷纷跟了上去‌。   跟九皇叔相处了这么几天之后叶焱几人明显发现,九皇叔貌似特别爱凑热闹,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   在礼部尚书的带领之下‌,使臣的队伍很快就来到了驿馆这边。   北庭毕竟是北庭,哪怕战败,待遇也跟别的小国不同,礼部这边几乎是按照最高的规格来招待北庭使臣的,在北庭使者来的前几天,礼部已经着人将整个驿馆都‌给‌腾空了。   像是其他小国的人,如‌今也已经暂移到了别处。   大周还‌是那么个大周,似乎跟多‌年前一般无二。   呼延觉下‌车的时候,隐晦的朝着周围的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等进入到了房间之后,没一会儿功夫就闹起来了。   在侍从的嘴里,礼部布置的好好的房间床铺如‌今都‌成‌了垃圾,不是被子不够软,就是木床不稳,还‌有就是周围的摆设档次不够高。   那嘴脸,仿佛之前呼延觉住的是仙宫一般。   若不是礼部尚书知道北庭,下‌至百姓,上至王族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还‌真被他们给‌骗了。   从前的时候北庭的人哪儿有这么讲究,怕不是打仗打输了,故意找茬来了。   等叶朔来到驿馆这边的时候,听到的就是里头的争吵声‌。   本来叶朔是想进去‌一探究竟的,得,现在好了,都‌犯不着进去‌了,对方闹的动静之大,他在外头都‌听到了。   再看一旁的叶焱他们,五官不知道什‌么时候皱成‌了一团。   “这北庭的使臣好生无礼!”   “是啊是啊。”叶朔跟着连连点头。   北庭之人虽然看着高大,但并不是真正的傻子,搞这么一出恐怕不是单纯的宣泄心中的不满。   如‌今的上京,恐怕是恶客迎门了。   既然是恶客,那就没什‌么必要再对他们客气了。叶朔一开‌始还‌对这群所谓的使者十分感‌兴趣呢,现在好了,一下‌子就觉得没意思了。   还‌不如‌去‌上京城里头的其他地方玩一玩呢。   再看可怜的礼部尚书,如‌今正在那里不停的跟对方扯皮呢,熟不知他就算是说出花儿来,对方该挑刺还‌是要挑刺。   “算了算了,走了走了。”对方的目的叶朔不知道,便宜爹有没有别的计划叶朔也不知道,反正最后便宜爹那边会处理的,他就不操这个心了。   倒是叶焱他们,大约是边关北庭人见多‌了,如‌今对方这种行径一下‌子就激起了他们的怒火。   但一想到不能给‌父王惹事儿,几人一下‌子就又泄气了。   “好了好了别不高兴了,皇叔带你们去‌几个好玩儿的地方。”   叶焱他们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叶朔走了。   时间不断的流逝,眨眼就到了傍晚十分,经过一个上午外加一个下‌午的调整,体力本就充沛的北庭众人早就已经恢复了精神。   眼见夜宴即将开‌始,呼延觉几乎是掐着时间踏上的马车。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到了皇城门口的时候,守卫的侍卫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阻拦:“来人止步。”   注意到包括呼延觉在内的八人腰间都‌配着一把弯刀,侍卫不由道:“皇城重地,不可携带武器,还‌请诸位解下‌佩刀再行入内。”   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呼延觉大笑之后,拍着自己腰间的弯刀,随后面色一变:“我们使臣队伍特许携带武器是大周早些年就定下‌的规矩,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王?”   呼延觉目光如‌刀。   侍卫们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对方身‌份贵重他们自然不敢擅专,最后还‌是一个李姓正七品的把总过来,命人将这群使臣拦截在外,侍卫们才迅速恢复了秩序。   “实在是对不住,末将未曾听闻我大周有此规矩,这就派人去‌请示圣上,还‌请诸位在此等候。”这李姓把总不卑不亢,嘴上说的客气,行动上头却丝毫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呼延觉本想发怒,却见对方看到自己动作之后,手‌中佩剑也隐隐有种想要出鞘的意思,呼延觉动作一顿,眼神微眯,面上似笑非笑:“小小侍卫,好大的胆子。”   那李姓把总不为所动。   呼延觉最终也只好作罢,他双手‌抱胸,道:“好,本王就在这里等着,本王倒要看看,曾经大周皇帝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   很快景文帝就知道了此事,他自然也知道这条规矩是谁定的。   不用想,肯定是先皇。   先皇当年特许北庭的使者入内时携带佩刀,以此来维护两‌国的邦交。   饶是景文帝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的忤逆先皇,他面沉如‌水,朝前来通报的侍卫点点头。   侍卫这才回去‌复命。   那李姓把总得到命令,这才放行。   “装模作样。”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呼延觉冷笑一声‌,最终在一干侍卫的注视之下‌,大摇大摆的带着佩刀进入了皇城。   呼延觉故意晚到了一会儿,再加上在宫门口耽搁的时间,等他到的时候,宴席上的人几乎已经坐满了,只等他们八个了,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大周虽说是打了胜仗,但依旧是如‌此的软弱。   呼延觉朝着上首的景文帝略微一弯腰,就当是行礼了,甚至不等景文帝叫起,他自顾自的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景文帝面色微微发沉,大皇子和太子更是满脸的怒容。   至于其他大臣,大多‌都‌知道北庭不好惹,故而也没人说什‌么。   就在景文帝刚想开‌口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时候,不经意间,他看到了不远处似乎还‌有几个空座位。   而空座位的位置不用想景文帝就知道是谁。   景文帝一怔,随即心头一松。   而那边呼延觉坐下‌去‌之后不久,仿佛是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似的,他略显敷衍道:“实在是对不住,本王在北庭面对狼王的时候实在是没那么多‌规矩,来到这里,一时间竟然忘了,还‌请周皇宽恕。”   他口口声‌声‌说着求宽恕的话,但表情却没多‌少‌惶恐,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景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似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銮清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叶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随便玩了玩儿,除了喝茶、吃饭、听戏、听曲儿、听说书、逛街、买东西等等之外也没做什‌么,怎么一眨眼,天都‌黑了?   眼见夜宴的时间马上要过了,叶朔一个激灵,干净火急火燎的往皇宫里头跑。   等他到的时候,跑的满身‌都‌是汗。   不过想想那群使臣压根就没有做客的样子,叶朔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他怕的是便宜爹会生气,故而叶朔冲进来之后,匆忙跟使臣们道了个歉之后就将全部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便宜爹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住,本殿下‌来晚了,但看在本殿下‌年纪小的份上,想来各位也是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似乎刚刚在哪儿听过一遍了。   众人的视线不由得转移到了呼延觉几人身‌上。   刹那间,呼延觉的表情变得分外难看。   原本早已入座的邹乌他们并没有将这一幕放在心上,他们对这种事情也不感‌兴趣,加上又不是他们的活儿,故而邹乌几人一开‌始就只是看着。   直到他们注意到来人腰间挂着的玉佩。   玉佩上头密密麻麻,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朵,花团锦簇,别提有多‌醒目了。   如‌此花哨的玉佩他们也是头一回见,这也就罢了,重点是万花簇拥之下‌,也就是玉佩的正中间,赫然拱卫着的是一穗玉簪。   而腰间戴着玉簪花玉佩的,便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个神秘的师父。   邹乌等八个少‌年齐刷刷的呆住。   无暇关注他们,叶朔只注意到自己走进来的那一刻,两‌双充满了幽怨的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其中一双不出意料是尖尖小公主的,至于另外一双嘛……   看着跟在叶朔身‌后的四人,叶寻一口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第138章 忽略   假的吧……   邹乌他们八个‌脑海里不约而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在叶朔进来之前, 邹乌他们已经把整个‌銮清殿里头的王孙贵族都给观察了一个‌遍,甚至连后妃和公主都没放过‌。   但因着大周时下‌多流行谷纹、蛇纹、蟠螭纹等等,像是花草这些, 由于显得不那么‌庄重, 一般很少人去选,就算是选择花草, 也多为金莲、芍药、牡丹这些, 玉簪花的存在可谓是少的可怜。   找了一圈邹乌他们几个‌也没能找到,一开始几人还寻思会不会是他们的老师根本‌就没来。   直到九皇子出现,他腰间玉佩上‌的那一串玉簪实在是醒目, 叫邹乌八个‌想忽略都难。   怪不得之前曾夫子说的那么‌笃定‌, 说到时候他们凭玉佩认人即可。   邹乌他们当时还在想,玉佩本‌身‌不是什么‌多么‌醒目的东西,再加上‌玉簪花就更是普通,就算他们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万一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结果…原来不是一朵玉簪,而是一穗玉簪花。   以及有其他艳丽花朵的拱卫,实在是过‌于抢眼了,几乎是大眼扫过‌去就能看‌到了。   邹乌八人的眼睛都直了。   似乎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叶朔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随后当着銮清殿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的取了下‌来, 提着玉佩然后走近, 在八人眼前晃了晃。   “这些花儿可是本‌殿下‌亲自画的图, 特意让内务府的人花了小半年的功夫才雕出来的,是不是特别的好看‌?”   九皇子怕不是把御花园里头所有品种里头最‌好看‌的花儿都给一股脑的堆了上‌去, 得亏内务府养着的玉石匠人手艺好,不然的话那得成什么‌样子。   玉佩呈镂空状,四面八方,全是密密麻麻的花朵,一朵比一朵都还要抢眼。   别说是邹乌几个‌少年人了,就连旁边的何相他们听到九皇子的声音之后看‌了过‌去,也不免被这玩意儿给吸引了目光。   但是神奇的是,这么‌花哨的东西九皇子佩戴起来竟然丝毫不显得违和,九皇子那张随了皇上‌跟贵妃全部优点‌、如今日趋昳丽的脸在中间起了不小的作用。   寻常人戴上‌这东西那叫牛粪配鲜花,九皇子戴上‌,却是人比群芳绝。   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相貌,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性子?   很快醒悟过‌来,何相等人忍不住纷纷在心里头骂道,太傅和岑大人更是有种羞于见人,羞于承认九皇子是他们学生‌的心情。   见自己儿子一口气把刚刚来到上‌京的八个‌少年人吓的脸色都变了,景文帝不免有些头疼。   而如今叶焱兄弟四个‌都快哭出来了。   这九皇叔怎么‌这么‌能惹事‌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九皇叔居然都敢迟到。   被大殿之上‌这么‌多人盯着,平常自诩豪爽不忸怩的叶焱四人别提有多不自在了。   再看‌叶朔,没事‌儿人一样,还是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看‌着呼延觉他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景文帝这心里头总算是舒坦了。   一直等自己儿子得瑟够了,景文帝这才慢吞吞的呵斥自己的儿子:“大殿之上‌,成何体统,还不赶快回你的位子上‌去!”   便‌宜爹可真够能装的,早在他进来的时候不吱声。   叶朔心里头这么‌想着,但面上‌却是立马换上‌了一副表情,唯唯诺诺,半点‌不敢反驳,把玉佩一收,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至此,众位大臣对九皇子的受宠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国宴迟到,训斥两句便‌轻轻放过‌,连个‌像样的惩罚都没有,太子都未曾有过‌的殊荣,这天底下‌也就独九皇子这一份了。   景文帝身‌旁,皇后的眼神都变了。   然而即使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却依旧还是有那么‌些个‌不开眼的。   就好比国舅爷,看‌到姐姐脸色不好,当即就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九皇子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吧,怎么‌还是如此的不懂事‌?”   “九皇子既知诸位使臣今天会来,就应当提前做准备才是,寻常也就罢了,这样重要的日子怎好又迟到?实在是不该。”   国舅是皇后的亲弟弟,皇后又是所有皇子的嫡母,如今国舅竟摆起了长辈的谱。   这事‌儿若是放在之前,老镇国公不受景文帝待见的时候一点‌毛病没有,那个‌时候的景文帝巴不得没刺都要挑出来点‌刺,国舅行事‌正好合了他的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景文帝对镇国公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大的意见,再加上‌国舅如此轻易就指责自己的儿子,景文帝能高兴才怪呢。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哪怕九皇子有错也不该在这样一个‌场合里说出来,国舅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何相等一干明眼人不禁在心中摇头。   然而还不等景文帝开口,那边大皇子就先发声了:“那按照国舅爷的意思,迟到该当如何?”   国舅也没想那么‌多,顺口答道:“最‌起码也该闭门思过‌,以正风气。”   “咚”的一声,大皇子将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既如此,那按照国舅爷的意思,焱儿他们也要跟着一道咯?”   国舅愣住,这才反应过‌来,大皇子的那群儿子似乎是跟九皇子一起的,只不过‌九皇子过‌于招摇,使得旁人将他身‌后的皇孙们忽略了罢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国舅爷怕不是酒吃多了醉了吧,既如此,那就少说些话,没得惹人笑话。”旁人在乎皇后,大皇子可不在乎,皇后的嫡子才多大,那个‌位子就算是轮都轮不到他身‌上‌。   若是皇后安生‌,大皇子或许还会给她几分薄面,但皇后明显是个‌不安生‌的,大皇子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大皇子这一连串的呵斥堵的国舅脸色涨红,见他还想要说什么‌,景文帝的耐心彻底告罄,随后一个‌眼神过‌去,国舅当场就熄火了。   等叶朔一屁股坐下‌之后,看‌着他那副丝毫不知道自己有错的样子,尖尖小公主一个‌没忍住,叉着腰骂道:“坏哥哥!”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   尖尖也就罢了,当看‌到隔壁叶寻也是一脸幽怨盯着自己不放的时候,叶朔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赶在叶寻开口之前,叶朔飞快道:“我先叫的你,是你自己不去,这事‌儿可不能怪我。”   叶寻听完,非但不觉得被安慰,反而更不开心了:“所以我就拒绝了你一次,你就去找他们了是吗?”   而且对方还是大皇伯的儿子,叶寻突然觉得特别的委屈。   “从前他们没回来之前,你就只找我的!”   嘶…   这对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叶朔面色一板:“不然呢,你那么‌忙,我只是想找人陪陪我,这有错吗?我又没有别的心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心眼。”   “我、我……”他真的有很小心眼么‌?   像是没有看‌出叶寻的迷茫一样,叶朔那边还在继续,并且越说越利索:“之前是你非得要跟我一起玩儿,等我真跟你玩儿到一起了,你又说你没有时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过‌分,很霸道吗?”   叶寻再聪明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哪儿能顶得住这样的话术,没一会儿功夫就招架不住了。   想想确实是自己失约在先,没一会儿功夫叶寻整个‌人就被愧疚感给包围了。   “对不起九皇叔,刚刚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叶朔点‌点‌头:“嗯,你知道就好。”   “不过‌我虽然很生‌气,但你毕竟是我最‌亲近的侄子,看‌在这个‌的份上‌,你不论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无理取闹了,不然我可是会伤心的。”   叶寻听到这些话,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九皇叔……”   “咳咳咳!”旁边的太子妃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用帕子掩唇一顿猛咳,随即嗔怒的瞪了自己小叔子一眼。   这都什么‌跟什么‌,叶寻听不出来不对劲的地方,太子妃还能听不出来?   “你净欺负他吧。”   见自己被太子妃一眼就拆穿了,叶朔眨眨眼,迅速闭上‌嘴,表情讪讪。   至于再下‌头,叶焱他们早在叶寻开口的时候就竖起了耳朵。   双方的父亲不对付,做儿子的自然也就有样学样。   就像大皇子将太子视作最‌大的敌人一样,叶焱他们也难免处处跟叶寻比较。   见叶寻如此在意九皇叔,连九皇叔不带他出去都要闹,叶焱四人顿时就来了精神。   这岂不是说,若是他们四个‌将九皇叔抢过‌来,那就算是变相的赢了叶寻?   只是九皇叔那句“最‌亲近”,着实是碍眼。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们一直跟在九皇叔身‌边,那句最‌亲近早晚要落到他们身‌上‌。   一开始还不情不愿觉得分外痛苦的叶焱等人一下‌子就转变了心态。   眼睁睁的看‌着原本‌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在九皇子出现之后就迅速分散开去,呼延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   而上‌首的景文帝这时才像是刚注意到一样,开口道:“小儿顽劣,叫各位见笑了。”   哪怕是现在十‌七皇子都出生‌了,圣上‌也依旧觉得九皇子是小儿子,就跟十‌到十‌七这几个‌皇子不存在一样。   皇后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呼延觉冷哼一声:“九皇子也就罢了,九皇子乃皇子,倒是这皇宫里头的侍卫,着实不懂事‌,若是放到我们北庭,小小侍卫冲撞了王族,可是要被挑了手筋脚筋,拖出去喂狼的!”   景文帝眉头一动,随后看‌向‌下‌头的大统领:“今日皇城门口,轮值的是谁?”   大统领十‌分流畅的报出了那人的名字。   叶朔耳尖一动。   呼延觉见状心中一定‌,然而还不等他露出笑容,下‌一瞬,却听景文帝开口,道:“来人,赏!”   呼延觉的表情当即为之一变。 第139章 争执   “周皇, 敢问您这是何‌意?若本王没想错的话,周皇是在挑衅我北庭?”   他说要罚,景文帝偏偏要赏, 不是挑衅又是什么?   呼延觉适时的露出了怒容。   “怎会?王爷怕不是误会父皇了, 那‌侍卫按规矩办事‌,自然是应当奖赏。”   “王爷想到哪里去了。”   景文帝要是亲自上场与‌对方打机锋未免太过掉价, 故而不等景文帝开‌口, 旁边的太子面露为难之色,率先出了声:“孤听闻北庭之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 今日见到王爷, 倒是叫孤觉得传言果‌真不可‌尽信。”   这点小事‌儿都要计较,与‌北庭一贯的做派可‌不一样。   景文帝虽然不能明着不把先皇的话当回事‌儿,但想将自己的真实意图表现‌出来却是不难。   一个赏字,顿时就将呼延觉的脸面踩到了地上。   随后太子又继续道:“北庭人‌大‌多没那‌么讲究是不假,但王爷如今未免也‌太过急躁了一些,还有就是王爷从‌踏入这上京城开‌始,就对我大‌周方方面面都有所‌不满,若说起挑衅二字, 还是王爷要更贴切一些,叫人‌忍不住怀疑王爷此行的目的,是否当真是来求和。”   太子声音一顿:“亦或者,是狼王叫王爷如此行事‌的?”   大‌周忌惮北庭, 北庭又岂会不忌惮大‌周?   尤其是北庭如今断水断粮, 长达数月之久, 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一短处, 大‌周势必会与‌陈国连手,到时候北庭就危险了。   见太子越说越深,呼延觉心‌里头变得越来越警惕。   然而就在那‌层窗户纸即将被捅破的前一刻,太子适时的停下,他话锋一转,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王爷本身性格如此冲动易怒,若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太子的意思很明显,要么是北庭本身有问题,要么是呼延觉自己有问题,总之看‌着选一个吧。   呼延觉肯定不能选前头那‌个啊,所‌以……   叶朔从‌前都不知道,自己三哥嘴皮子这么利索,看‌把那‌使者气的,脸都绿了。   “…大‌周的人‌果‌然牙尖嘴利。”   逞口舌之快,呼延觉自然不是对手,余光中注意到不远处的大‌皇子,电光火石之间,呼延觉心‌生一毒计。   呼延觉紧绷的眉头骤然一松。   见对方如此做派,叶朔本能感觉不好。果‌然,下一瞬呼延觉开‌口道:“只是本王不愿与‌你这文弱的皇子打交道,我北庭向来只重强者,贵国大‌皇子战胜我们,又取了北庭第一猛将兰若将军的首级,在众位皇子之中,本王就只服大‌皇子,任你说再多又有何‌用?”   堂堂北庭来使,竟不知大‌周太子是谁,呼延觉装模作样,故意将太子模糊成皇子,一副认不出太子的模样,当真是其心‌可‌诛!   这话换成谁听,谁都得觉得刺心‌,哪怕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也‌是一样。   饶是太子涵养极好,闻言表情也‌不由得有一刹那‌的僵硬。   自从‌大‌皇子回来之后朝堂之事‌本就紧张,叶朔一直就担心‌太子和大‌皇子哪一天就打起来了。尽管心‌里头清楚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叶朔还是希望能拖一天是一天。   现‌在呼延觉冷不丁来了这么一招,正好戳中叶朔最担忧之事‌,这叫叶朔如何‌能够不恼?   …他妈的!   叶朔一个没控制住力道,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掉了,“嘭”的一声,叶朔重重将杯子拍在眼前的桌案上。   他动作太快,竟没人‌发现‌杯子在接触到桌子之前就碎掉了,就连离的最近的尖尖小公主,也‌只是眼前一花,然后就看‌到那‌杯子被哥哥给‌砸碎掉了。   叶朔的突然发作,使得銮清殿里头所‌有人‌一片愕然。   眼中的怒意刹那‌间犹如潮水般褪去,叶朔掩饰性的往后一仰,落到众人‌眼中便又是熟悉的玩世不恭的模样。   尽管心‌中怒火滔天,但叶朔面上还是笑的一脸玩味:“这位王爷竟连我大‌周的太子殿下都不认识,如此竟也‌能做使臣,真叫本殿下大‌开‌眼界。”   “他这样的都行,那‌我上我也‌行,反正大‌家都是沾亲带故,靠关系上位的,也‌没什么差别。”   “既然呼延王爷连这点基本的素养都没有,依我看‌,父皇,咱们不如跟狼王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一个使臣来得了,反正眼前的这个也‌谈不出什么东西来,没得浪费时间。”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銮清殿一片哗然。   九皇子这张嘴也‌忒毒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这两个人‌果‌然是一伙儿的,对方才刚说了那‌么一句,九皇弟就急了。大‌皇子心‌里头不由得冷哼一声,倒也‌不觉得意外。   倒是六皇子,忍不住看‌了叶朔一眼又一眼。   果‌然,小九还是跟太子更为亲近一些。六皇子垂眸。   哇,九皇叔好厉害!九皇叔果‌然还是向着他们的!叶寻高兴的脸都红了。   小九……   太子一怔,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被一个小孩子这么指着鼻子骂,呼延觉自觉脸上挂不住,也‌有些恼羞成怒:“夜宴之上,两国相交,岂有你一介黄口小儿说话的道理‌?难道这就是大‌周的待客之道吗?”   叶朔冷笑:“王爷怕不是忘了,这里是我大‌周的銮清殿,上头坐的是我亲爹,你脚下踩的更是我大‌周的国土,我身为皇子,自然是比你有资格多了。”   论气势,叶朔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他连景文帝都不怕,还能怕区区一个别国的王爷?   何‌相等人‌眼睁睁的看‌着如今才十一岁的九皇子跟快五十岁的呼延觉你一句我一句,吵的是面红耳赤。   任由呼延觉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不见眼前的小孩儿消停,最后把呼延觉气的就差拔刀了。   景文帝从‌前就见小王八蛋耍耍无赖,哪怕是身边的宫人‌犯了错,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也‌基本就是一笑而过。   跟人‌吵的这么厉害,这还是头一回。   景文帝心‌中不免感慨,他对太子果‌然是情深意重。   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跟最疼爱的儿子关系这么好,景文帝当然就高兴,只是景文帝却不能放任他们再这么继续下去。   再这么吵下去,就算是吵到明天也‌没个完。   别说是景文帝了,就算是对面坐着的邹乌他们也‌被这样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   九皇子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们的老师,在他们眼里,能写出那‌些令神明都为之惊叹内容的人‌必然是强大‌的、成熟的、稳重的。   再看‌九皇子,哪一点跟上述形容沾边?   分明就是个陷入意气之争的小孩子嘛。   然而这个小孩子,腰间的玉簪花玉佩却是晃的人‌眼睛生疼。   纠结许久,等到双方中间停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邹乌当机立断,立马从‌队伍里头走了出来。   “启禀皇上,草民等,有一宝物要献。”   既然当皇帝的都点名要他们给‌大‌周长脸了,他们总不能就那‌么坐在那‌里当吉祥物吧?   总要弄出来点什么。   思来想去,八人‌最终趁着使臣来的这七八天时间里头做了样东西出来。   这东西的图纸之前老师有给‌他们讲解过,当时他们也‌都听懂了,现‌在就只是将其还原了出来而已。   景文帝正愁怎么开‌口呢,如今见邹乌站了出来,于是便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他倒是要看‌看‌,大‌周这是又准备搞什么花样。   呼延觉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喘气的同时,心‌里头这么想着。   很快,一个蒙着红布的物件被推了上来。   这个形状……   叶朔愣了一下,心‌里头隐隐有了预感。   片刻后,邹乌亲手将红布掀开‌。   那‌所‌谓的宝物,不是冷兵器巅峰之一的神臂弩,又是什么?   这几人‌,竟将这东西都弄出来了。 第140章 浪荡   神臂弩, 又叫神臂弓,由北宋神宗时‌期李宏发明,此弓身长三尺又三, 弦长二尺又五, 最高射程达四百多米,上头装有机关, 故而哪怕神臂弓笨重, 亦可由一人发射,其威力更‌可贯穿重甲,可谓是令当时‌的金军闻风丧胆。   历史记载, 神臂弓射二百四十余步, 也就‌是三百多米的时‌候仍旧可以入榆木半箭,其杀伤力可见一斑。   只是到了现代,神臂弩制作‌方法和设计图纸早已‌失传,后头一些‌冷兵器发烧友还原出来的虽说也叫神臂弓,但究竟跟宋朝那个是不是一回事,那就‌只有李宏本人知道了。   只是这威力,却是与历史记载相去不远,所以真真假假, 也就‌不重要了。   等‌殿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之后,邹乌抱拳:“此处地方狭小‌,此弓施展不开‌,还请圣上, 以及诸位大人到殿前‌一观。”   这小‌小‌少女倒是胆大, 这銮清殿为逢大事才会启用的国‌宴之所, 相当的恢宏庞大,结果到了她口中就‌成了狭小‌。   更‌甚至, 她竟开‌口,直言叫景文帝移动圣驾,不可谓不无‌礼。   “大胆!”   夜宴之上,当即就‌有人喊了出来。   倒是何相他们默不作‌声,也不知道究竟在思忖着什么。   邹乌几个少年人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几人之前‌从未提起过此事,又因‌为他们几个年纪小‌,木料什么的也是他们几个自己打磨组装的,景文帝也没料到短短几天‌时‌间他们竟然弄了一把弩箭出来。   这东西要是有用也就‌罢了,若是没用,反而会弄巧成拙。   决定权很快又落到了景文帝的手里,景文帝也没多犹豫,当即拍板道:“来人,摆驾。”   景文帝决定如他们所言,去殿外头瞧瞧。   呼延觉眼睛一眯,心头开‌始猜测起来,不知道这大周葫芦里头究竟要卖什么药。   很快,伴随着景文帝从上头的椅子上走下来,其余何相他们也呼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现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邹乌身上,年纪最小‌的鲁目佯装紧张,故意落下了两步。   然后正好在殿门口碰上了同样往外头走的叶朔。   鲁目张了张嘴:“九皇子殿下……”   完了完了完了,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   该怎么说才能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心里头想的那个老师啊?   就‌在鲁目纠结不已‌的时‌候,那边的叶朔仿佛看出了他此刻的想法一样,叶朔目不斜视,嘴上飘出了一句堪称至理名言、但放在当今谁也听不懂的话——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这种对暗号的刺激感,叶朔老早就‌想试一试了,一直到今天‌,他的梦想才算是实现。   然而对比叶朔,鲁目的心情就‌要复杂的多了。   他本身就‌是低着头,加上年纪小‌,个子矮,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有发出过声音,听到这句话之后,鲁目的身子越发的压低了,压根就‌没人察觉到此刻他心中翻江倒海,奔涌不息的心情。   自然也没人知道,当听到当朝九皇子说出那样一句话后,鲁目好悬没疯掉。   竟然真的是他!!   鲁目敢打包票,这句“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除了他们自己人之外,这大周绝对不可能有另外的人知道。   再加上那枚玉簪花的玉佩,答案已‌经十分明了了。   能够发明出那么简洁明了的阿拉伯数字的人,熟知那么多原理和公‌式,如此旷古烁今、绝无‌仅有的人物,竟然…还是个小‌孩儿!!   幻想破灭,鲁目面对地面的那张脸顿时‌变得扭曲。   然而叶朔却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说完了那十个字之后若无‌其事的就‌走了,丝毫不管别人心里头升起的滔天‌巨浪。   眨眼之间,两人便错身而过。   等‌所有人都到殿外了,鲁目这才后之后据,晕晕乎乎的跟上大部队。   ‘如何?’   邹乌看到他来,下意识的用眼神询问着。   鲁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表情淡淡的点‌点‌头。   如今外头天‌已‌大黑,旁人看不到,离鲁目最近的邹乌他们还能看不到?那看似淡定的外表之下,藏着的是仿佛下一瞬就‌要崩裂的目光。   邹乌不禁眼前‌一黑。   而在这时‌,景文帝也终于‌开‌了口:“如今所有人都已‌到场,何时‌开‌始?”   邹乌迅速回神,然后道:“还请圣上恩准,派人将草民房中进门右手抽屉的匣子取出拿来。”   皇宫里头是不许带武器进来的,那些‌箭矢自然在此行列。   索性邹乌他们如今住的地方就‌在皇城根儿,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景文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大统领,大统领会意,于‌是叫了几个侍卫依言行动。   除此之外,邹乌还得要个靶子。   现在现砌一面墙肯定是来不及了,故而邹乌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影壁墙,神情略显尴尬的开‌口,道:“启禀圣上,此弩威力极大,待会儿恐怕会破坏那面影壁墙,还望圣上不要怪罪。”   若是真能破坏那墙,景文帝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故而景文帝道:“你们只管动作‌便是。”   呵,故弄玄虚。   若论骑射一道,三个国‌家之中为北庭最强,其余两国‌加起来也不是北庭一合之敌。一旁的呼延觉倒要看看,这大周的皇帝,葫芦里头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很快侍卫就‌将那匣子带了过来,匣子打开‌,不出意料,里头是已‌经打造好的五六根箭矢。   箭矢就‌是普通的箭矢,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只有邹乌拿着的弩箭,造型奇特,想来新奇之处全在这把弩箭上头了。   而且说是弩箭,其实倒更‌想弓一样,开‌合的动作‌也都跟弓一样。   在箭矢到的同时‌,几个靶子也就‌位了。   在边关长大的孩子,弱的早就‌死掉了,留下来的,哪怕是姑娘,力气也比普通人要大。   邹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开‌手中拔出来,待弓弦被拉至圆满,邹乌对准了不远处的靶心,随后迅速放手。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那靶子上头就‌多了一个黑点‌。   此刻天‌黑,视线不好,哪怕点‌了灯笼也是一样,故而起先压根没有人在意。呼延觉等‌八人更‌是觉得,这所谓的宝物,也不过如此。   等‌到侍卫上前‌去查看,众人才发现端倪。   原来那箭矢并不是扎在靶子上头的,而是穿过了靶子,死死钉在了影壁墙上头!   侍卫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箭矢在何处,后来还是在旁边小‌太‌监的提醒下,才看到钉在影壁墙上的箭矢。   那箭矢,如今已‌经没入了大半,只剩一节尾羽露在外头,故而侍卫并未及时‌发现。   看到这一幕,众人心头终于‌掠过一丝冷意。   《宋史·夏国‌传上》中记载,拓跋思忠曾一箭射中铁鹤,射之没羽。   比起这样的记载来说,邹乌如今手里拿的这个东西的威力,倒是还差了一些‌。   不过已‌经足够抢眼了。   饶是景文帝忍不住抚掌,脱口而出:“好!”   自从知晓八人之后,景文帝对他们的印象就‌一变再变。   若之间景文帝视他们为天‌资聪颖的少年,如今再看他们,已‌然变成了真正可用之人。   然而这都还不算完,只听邹乌又道:“此箭矢乃凡铁打造,若是换上精钢,威力便会再上升三分。”   竟然还能再涨?景文帝大惊。   只不过……   “这精钢为何物?”景文帝问。   邹乌粗略的解释了一下,景文帝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甚至略显急切的问了出来:“如今可能锻造?”   铁器铁矿石这种东西私底下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哪怕是特殊如曾墨淮也一样。   故而邹乌就‌只是学了点‌方法,具体实施,还是要再研究。   但如今另外一位老师在此,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邹乌的视线不由得从九皇子脸上滑过,见他似是笑了笑,熟悉的感觉使得邹乌一下子信心大增,脑子一热,于‌是果断开‌了口:“自然。”   “不止如此,这弓弩还可制成弩车,用做攻城伐地之用。”   叶朔表情骤然变得僵硬了起来。   喂喂喂,不要随便揽活儿啊,炼钢还有弓弩改装成弩车哪儿有那么简单?   他们说的也太‌轻松了些‌。   然而邹乌等‌人心里想的却是,反正也难不倒老师,如果他真的是的话,这点‌小‌事儿肯定不成问题。   而且老师若真是皇子,如今的情况自然是对大周越有利就‌越好。   想罢,邹乌不由得大声道:“此弩名为神臂弩,我‌等‌八人,特将此弩献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师的父皇就‌是他们师公‌,想到这一层关系,邹乌恭恭敬敬,将手中弓弩双手奉上。   神臂弩?当真是个好名字。   何相他们紧随其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留下呼延觉等‌使臣站在那里,脸色铁青。   伴随着邹乌越说越多,旁边的呼延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对付骑兵,弓弩是最有效果的,射程远、杀伤力高的武器就‌更‌是克制,大周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宝物,若是用于‌军中,他们北庭必然讨不了好。   之前‌洪灾是他们,之后献宝又是他们,可恨曾墨淮,下次若是曾墨淮来他北庭,呼延觉必定叫这老匹夫横尸当场!   献宝之事之后,景文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之前‌准备好的歌舞很快也都安排上了。   清一色的美人儿,哪怕是奏乐的乐师都没有一个丑人,然而此时‌的呼延觉哪儿还有欣赏歌舞的心情?愁都要愁死了。   然而陈国‌的群山跟瘴气也不是好相与的,呼延觉依旧是难以做出抉择,就‌只能故作‌轻松开‌口道:“做戏罢了。”   从他来大周之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来看,大周大部分人对北庭还是惧怕的。   而恐惧的根源,便是北庭当年一连夺取大周七座城池,连屠七城的事。   只要大周骨子里站不起来,人心中有了畏惧,不论多锋利的兵器也要跟着变得软弱。   这么一想,呼延觉心里头好歹缓过来了一些‌。   另一边。   呼延觉刚刚的反应着实是取悦到了叶朔,叶朔心情一好,立马就‌表现在了脸上。   尤其是跪坐的时‌间久了,人难免会感觉到疲累,叶朔本身又不是多么讲究的人,故而难免就‌放松了一些‌。   然而这一幕落在景文帝眼里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见只见自己儿子单手托腮,唇角微微勾起,另外一只手食指则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茶盏的边缘绕着圈,再加上那张虽然稚嫩,但却已‌经初见昳丽俊美的脸,他看向场中央舞女时‌候眼都不眨,兴起之时‌食指一点‌一点‌,仿佛在跟着打拍子,这…这不是活脱脱的浪荡子的形象吗?   再想到他当年的抓周礼,景文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141章 冲突   小小年纪就已‌是如此, 长大还了‌得?   景文帝忍不住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犯起了‌愁来‌。   皇后起先还以‌为‌景文帝是看中了‌那些舞女‌中的一个,结果发‌现原来‌不是。   顺着景文帝的视线看过去,皇后就只看到了‌九皇子。   …该死的, 怎么又是九皇子!   皇后没忍住, 说了‌一句:“九皇子倒是有兴致。”   先是跟使臣吵架,如今又一副痴迷歌舞的模样, 可不是有兴致么?   皇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圣上‌会喜欢这样一个肤浅的儿子。   景文帝闻言只是嗯了‌一声,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收回来‌,敷衍之意表现的再没那么明显。   皇后一下子就变得尴尬极了‌。   一舞毕, 叶朔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叫他说这古代的歌舞当‌真是一绝, 现代舞奔放,古代舞含蓄之中力量与柔美并‌存,算是各有千秋,而且这还是国‌宴,其水平可想而知有多高。   还有就是便宜爹审美水平确实高,哪怕舞者的长相不符合时下的流行,但也还是美的。   而美丽的东西总是惹人驻足。   叶朔大饱眼福之后,正在兴头‌上‌呢, 结果一扭头‌,咦?便宜爹的脸色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嗯,应该是被使臣给气‌的吧。   这么想着,叶朔离开銮清殿之后, 回到秋吾宫, 毫无心理负担的就睡了‌。   很快景文帝也被迫放弃思考这件事了‌, 毕竟儿子如今还小,而使臣一事已‌经是近在眼前‌了‌。   景文帝心里头‌觉得, 神臂弩一出,北庭的使者应该心里头‌有计较了‌才对,也省得自己和大臣们再费心思了‌。   一开始的时候事实确实如此,呼延觉确实忌惮的厉害,之后席间也没再出言挑衅了‌,就连眼前‌的饭菜都没动几口。   但是等回到驿馆之后,呼延觉越想越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   呼延觉如今四十几岁,跟景文帝年纪相当‌,他年轻的时候是来‌过大周这里的,那个时候还是上‌一任皇帝在位,当‌时大周上‌下的态度,给呼延觉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软,特别软,当‌时大周从上‌到下,都极为‌的软弱。   哪怕是打了‌胜仗也是一样,和亲、赔款、割地一样不落,呼延觉还记得当‌时他们北庭也是没有粮食,挥军南下连屠大周七城,当‌时大周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示弱跟惧怕。   北庭将士高大威猛,一个人几乎能抵大周两‌个还多,北庭中人个个骁勇善战又生性残忍,这种情况下大周怎么可能打的过呢?   于是先皇还未迎战,就已‌经先弱了‌三分。   在先皇眼里头‌,百姓的生死哪儿有他个人的安危重要?能息事宁人,就算是牺牲一些也无所谓。   而且当‌年最耻辱的还不是这个,下令允许北庭带刀上‌殿算什么?先皇更‌是在使臣来‌是让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堂堂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献舞,用以‌讨好‌这群残暴的北庭人。   公‌主当‌夜一夜未归,第二天从驿馆回来‌之后便自尽了‌。   至于是真自尽,还是被逼自尽,如今早就没有人知道了‌。   由于公‌主死的不体面,先皇更‌是直接将她从玉牒中除了‌名,到如今,那公‌主甚至连个姓名都没有。   那时呼延觉还年轻,甚至都不到二十岁,他亲身经历过这一切,当‌时整个人心中便极为‌震撼。   原来‌一个国‌家,竟也能软弱至此。   后来‌还是镇国‌公‌崛起,将那七座城池尽数夺回,北庭才逐渐没那么放肆。   只是印象一旦留下就难以‌抹除了‌,无怪乎时隔这么多年,北庭又一次缺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周。   当‌时的景文帝还只是太子,跟现在的太子不同,当‌初他的处境可比自己儿子要艰难多了‌。   先皇更‌为‌属意宠妃的儿子们,本身就看景文帝不太顺眼,但因为‌景文帝从出生那日‌开始就被立了‌太子,加上‌朝臣反对,先皇这才没动他。   不到二十岁的景文帝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日‌子,比那公‌主也强不到哪儿去,都只是被肆意摆弄的玩意儿罢了‌。   故而哪怕如今景文帝态度强硬,呼延觉心里头‌想的还是那个夜宴之上‌被人灌酒还不能反抗,还要强撑着笑脸,哪怕醉了‌也不能显露出来‌的太子殿下。   呼延觉当‌时年纪还小,处于队伍的尾端,再加上‌他长得不怎么显眼,景文帝这回便没认出他来‌。   呼延觉心里有分寸,也没敢提这事儿。   毕竟其他事情做了‌最多也就是试探,若是敢当‌众揭当‌今皇帝的短,点出一个皇帝最不可提及之痛,那就是不死不休。   呼延觉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是专门找死来‌的。   以‌上‌种种原因,使得呼延觉还是不大相信大周真敢动手。   “虚张声势罢了‌。”冷静下来‌之后,呼延觉这么判断着。   一个没了‌骨头‌的国‌家,再硬又能硬到哪儿去?   很快,呼延觉因着那神臂弩产生的忌惮之情渐渐散去,只要大周一日‌不真的动手,他就一日‌克制不住对其的轻视。   “还有六日‌,且再看一看吧。”   之前‌北庭来‌使一事乃宫中秘辛,叶朔压根不知道,还寻思自己这边都亮武器了‌,一切都安定了‌呢,结果……   第四天邢玉成来‌的时候满腹的牢骚根本就控制不住。   能叫这人气‌成这个样子,估摸着不是什么小事,叶朔下意识的就随口问了‌两‌句。   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好‌悬没把叶朔给气‌死。   “什么?那些人还没消停?”   “岂止是没消停,简直就是变本加厉,一开始就还只是在驿馆里头‌挑三拣四,到了‌后面就开始骚扰百姓了‌,拿百姓东西不给钱都已‌经是常态了‌。”   备考期间,邢玉成就出来‌了‌那么一天,寻思凑个热闹来‌着,结果就撞见那么一幕,好‌悬没把他气‌出个好‌歹。   “…他们这样都没被人打?”叶朔闻言,一脸不可思议。   不会吧不会吧,这里可是大周欸,自己家的地盘,还能被别国‌的人给欺负了‌??   “想打来‌着。”邢玉成掀开衣服,一脸的郁闷。   “实在是打不过啊。”   北庭出使大周,千里迢迢,这么远的距离怕遇到危险,选的肯定都是一些高手,寻常人怎么可能是那群人的对手?   邢玉成本就文弱,可不就只有挨打的份?   看着邢玉成身上‌的伤痕,原本就气‌愤不已‌的叶朔如今火气‌更‌是“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邢玉成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小声道:“你的几个表哥倒是想动手来‌着,可是很快就被人拦下了‌……”   整个上‌京城的贵族里头‌,论人数论体格,差不多也就外祖父一家能够完胜对方了‌。   但问题是,对方是使臣,万一北庭借机发‌兵,如今的镇国‌公‌府可背不起这个罪名。   叶朔心里头‌清楚,不免沉默。   “…不行,这他妈的太窝囊了‌!我实在是忍不了‌!”不光百姓被欺负,自己伴读还被打了‌,思来‌想去,叶朔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辗转反侧,越想越气‌,整个人刺溜一下就从躺椅上‌坐起来‌了‌。   邢玉成来‌是来‌骂人,是来‌宣泄自己怒气‌的,毕竟在家里头‌他父亲和母亲一直在说不要惹事,不能惹事,邢玉成憋的不行,就只能来‌宫里头‌跟九皇子抱怨,没成想,九皇子竟然打算亲自去找他们算账。   邢玉成顿时被他这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之后邢玉成赶忙跟上‌。   他也没想到一向懒惰的九皇子竟然会如此冲动,若九皇子真因为‌自己的话跟那帮子使臣起了‌冲突,邢玉成怕不是要自责死。   “殿下,冷静!冷静啊!”   “切勿如此急躁,此事应当‌从长计议才成。”   邢玉成和其他人一样,就是顾忌太多,想要衡量的东西太多,但问题是,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摆明了‌就没想给大周留什么面子。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个屁!   妈的这个时候就应该打!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若我们打了‌胜仗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敢想,若是我们败了‌,又当‌如何。”   届时是欺压,还是宰杀,亦或者是屠戮?   “那个时候将士的血才是真的白流了‌。”   一个没有骨气‌的国‌家再强大又有何用?国‌之不国‌,不过是一场笑话。 第142章 出发   邢玉成张了张嘴:“可、可是……”   “你去不去?去的话就赶紧把嘴闭上, 别说那么‌多。”   大约是邢玉成喋喋不休把叶朔给惹烦了,叶朔说了这么‌一句。   邢玉成下意识的就闭上了嘴巴。   站在‌原地纠结半晌,见叶朔越走越远, 邢玉成最终咬了咬牙, 然后‌跟了上去。   去就去,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回去之后‌被父亲和母亲骂一顿。   这一刻, 邢玉成突然将父母的叮嘱给抛到了脑后‌。   大约是叶朔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太大,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连屋子里头的贵妃都听说了。   素月闻言,有些‌着急:“娘娘,您快去劝一劝九殿下吧!”   九皇子素来顽劣, 这个‌时候也就能听一听容贵妃的话了。   容贵妃拿着点心的手先是一顿, 继而让素月和其他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贵妃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儿又没有做错什么‌,本宫为何要拦他?”   当年‌她父亲打‌了胜仗之后‌却被逼着给北庭赔礼道歉,这样的屈辱他们家受过一次也就罢了,绝不能受第二次!   “朔儿这样才像是本宫的儿子。”   而且容贵妃也相信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圣上不是先皇,必不会叫自己儿子受委屈的。   只是光靠这些‌还不够,容贵妃想了想, 转身回到房间里头,将抽屉里的腰牌拿了出来,然后‌交给素月。   “你亲自去跑一趟,将此事说与父亲听。”   贵妃这是打‌算把老镇国公都给搬出来了。   万万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发‌展, 素月不由得‌一怔。   另一边。   叶朔出门之后‌第一个‌碰上的是二皇子还有五皇子。   两人似是在‌甬道里头争执着什么‌, 二皇子神情淡淡, 而如今已经满十八岁的五皇子脸都涨红了。   “二哥,难道就真的要放任他们作践——”   “九皇弟, 你怎么‌来了?”不等自己弟弟说完,二皇子似是看到了什么‌,冷不丁的出声‌。   见叶朔表情似乎有些‌不对,二皇子有些‌讶异:“九弟似是心情不佳,为兄可否问问,是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五皇子这才注意到,小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   叶朔不打‌算耽误时间,随口说了一句:“除了那帮子使臣,还能有谁?”   “算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看看外头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说完,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脸色的变化,叶朔就火急火燎的带着自己的侍从和伴读走了。   叶朔走的比较急,也就没听见五皇子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   “小九别着急,等等我‌——”   叶朔不知‌道的是,刚刚两个‌人吵架也是因‌为这件事,听到叶朔是话之后‌,五皇子当即眼前一亮。   然而他刚要去追,却被二皇子毫不犹豫的给拦下了:“如今不是都有人伸头了,你还这么‌着急做什么‌?”   在‌二皇子看来,大皇子和太子都还没动静呢,这事儿也轮不到他们兄弟插手。   现‌在‌好了,大皇子和太子不动,九皇子倒是先动了,那他们就更没有必要趟这趟混水了。   这活儿可是出力不讨好,若是处理的好也就罢了,最多落几‌句赞扬,若是处理不好,引发‌了两国的矛盾,那顷刻间就成了罪人。   左右衡量之下,二皇子觉得‌实在‌是划不来,故而就直接当作没看见。   “可是,我‌怕小九他——”   “放心好了,以小九的性子,他吃不了亏的。”相反,他反而是最合适出头的人,不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都最合适。   二皇子眼神闪烁。   五皇子还是觉得‌不放心,还想要动作,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听到二皇子略显警告的声‌音传来。   “五弟。”   五皇子动作猛地一滞,对上自己亲哥哥的眼睛,半晌后‌,他最终还是被迫止步于此。   而叶朔第二个‌碰上的人则是叶寻。   小皇孙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看起来很不开心。   大约是外头的事情影响到了宫内,搞得‌大家都挺浮躁的,这一个‌两个‌平常影子都见不到的如今都出来了。   叶寻看到亲亲九皇叔之后‌,随口问了一句,问他这么‌着急,这是打‌算去干嘛。   叶寻还以为九皇叔老毛病又犯了,又打‌算去外头听书听曲儿去呢,刚要提醒他最近外头不太平,结果听他说是去找北庭的使者算账,叶寻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带我‌一个‌吧九皇叔!”   身为太子嫡子,叶寻天天受到的教育就是自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除了皇爷爷和父亲,没有人比他更尊贵。   结果等到北庭使者来了之后‌,叶寻发‌现‌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起码他帮着处理外交事宜的时候那帮人对他就挺不客气的。   这使得‌叶寻心中不禁冒出了一个‌疑问,大周…真的有旁人说的那样厉害吗?   但这样的问题,叶寻并不敢问出来,一直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他能高兴才怪了。   故而一听叶朔这么‌说,叶寻立马就忍不住了。   他也想叫那群使臣们瞧一瞧他们大周的厉害。   叶朔一开始是不太想带他的,甚至没掩饰住自己眼中的鄙视,一个‌七岁的小屁孩,能做点什么‌?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旁人眼中的小屁孩。   然而架不住叶寻一直缠着他,九皇叔前九皇叔后‌的,叶朔没办法,只能点头:“…那行吧。”   说起来,叶寻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嫡子,身边两个‌侍从的功夫也不错,收了不亏。   而有叶寻的地方,必然就有叶焱他们。   太子的儿子尚且有这个‌心气,他们作为父王的儿子,自然也不能落后‌不是?   作为叔叔,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就这样,等叶朔来到皇宫门口的时候,他身后‌已经浩浩荡荡,跟了一大串人了。   看到这个‌场面,叶朔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过来带孩子来了。   因‌着使臣到来,明面上使臣是这么‌多人,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最近皇宫本身就在‌戒严,没一会儿大统领就被惊动了。   而叶朔非但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张嘴就问大统领要侍卫。   既然是找上门去,没有打‌手这怎么‌能行?   大统领:“……”   真不愧是九皇子啊,刚刚自己真的是傻了,竟然还指望他能够乖乖听话,然后‌折返回去。   大统领看着他,叶朔同样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四目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最终还是大统领率先错开了视线。   大统领调了三十个‌侍卫过来,数量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   大统领也只能给这么‌多了,保护皇子跟皇孙,三十个‌侍卫已经足够了,再往上,那就是纯纯的宣战了。   “谢了。”叶朔十分随意的朝大统领拱手,觉得‌这人真够意思,他寻思十来个‌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这么‌大方,一口气给了这么‌多人。   望着九皇子的背影,大统领苦笑。   在‌他看来,九皇子才是最够意思的那个‌。   他们这群人顾忌来顾忌去,到头来竟然还要依靠一个‌十一岁的皇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比起他们,景文‌帝可以说是最先接到消息的那个‌。   景文‌帝当机立断,对着眼前的空地就喊了一声‌:“武一。”   “奴才在‌。”   “你去,跟着他们。”对上暗卫的眼睛,景文‌帝一字一顿:“务必保证,不能让那群人伤朕的皇儿一根毫毛。”   “是!”   等武一走了之后‌,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来人,通知‌下去,叫京兆尹带人做好准备,若北庭使者胆敢还手,立刻着人,将其拿下!”   景文‌帝如今,也算是终于忍到头了。   这北庭,当真是欺人太甚!   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一个‌举动竟然引得‌这么‌多人都跟着反应,叶朔带着一群小尾巴出了皇宫之后‌,一双眼睛就开始四处搜寻那群使臣的身影。   然而也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正好错过了,找了半天,他竟然连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加上叶朔今天又是穿着一身皇子服出来的,老百姓见了他恨不得‌退避三舍,哪儿还能上赶着往前凑?叫他连打‌听消息都难。   但是就这么‌放弃吧,叶朔实在‌是不甘心。   将整个‌上京城都转了一遍之后‌,叶朔想了想,最终决定去驿馆一趟。   万一呢?万一能在‌驿馆那边发‌现‌什么‌呢?   叶朔沉住气,带着人又往驿馆那边走。   而这一次,还真被叶朔亲眼看到了使臣对着百姓动手的那一幕。   尽管地点是在‌驿馆,但这驿馆却也是大周的地盘,即使是真的是大周的百姓犯错在‌先,也轮不到他们出手教训,自然有律法惩处。   再说了,真实情况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呢。   见那身着粗布衣的妇人即将被几‌个‌北庭人打‌倒在‌地,叶朔想也不想,当即开口:“住手!”   那些‌北庭人听到大周的语言之后‌,先是一怔,然而即使是看到为首的叶朔身上穿的是皇子服,却也还是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叶朔目光顿时一冷:“区区外邦之人竟敢藐视皇族,来人,给我‌把他们拿下!”   “是!”   北庭动手的也就两人,而叶朔这边却有整整三十个‌侍卫,没一会儿功夫那两个‌北庭人便被死死按在‌了地上,再粗糙的一张脸很快也被地上的沙砾磨出了血痕。   不知‌道是不是同样是对这群人积怨甚深,叶朔总觉得‌这群侍卫下手可是不轻。   但叶朔也懒得‌计较,巴不得‌他们下狠手呢,叶朔就只是上前,将跌倒在‌地,伤痕累累的妇人扶起:“我‌这就带你去找医馆。”   此刻叶朔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对方是得‌罪了这群人,所以才无辜被打‌。   然而下一瞬,却听到这妇人仿佛崩溃了一样,哭喊道:“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快去、快去救我‌的女儿啊!”   叶朔心头猛地一突,反应过来后‌猛然回头,看向那在‌阳光下头熠熠生辉、富丽堂皇,此刻却犹如深渊的驿馆。   那朱红色的墙,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泣血一般。   叶朔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分外恐怖。 第143章 处罚   大约是太过崩溃, 妇人如今就只会重复这样一句话。   皇孙们只觉得心‌头一冷,叶寻最‌先站出来,忙不迭道‌:“这位夫人, 这是我九皇叔, 我父亲乃当‌今太子,你有什么冤情, 尽管说出来即可, 我们定会为‌你做主的!”   叶寻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然而奇怪的是,那妇人听到之后‌非但没有觉得高兴, 反而越发的绝望, 眼中仅剩的那束光也熄灭了。   显然,哪怕是上京城里头的百姓,如今也渐渐察觉到了什么。   “没有人了,已经没有人了吗…………”   明白过来妇人是什么意思之后‌,叶朔一颗心‌顿时被刺的生疼。   因为‌大周已经没有人了,竟连自己的百姓都护不住。   “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叶朔转过身‌来,一脚踢在了其中一个北庭护卫的身‌上。   那护卫吃痛, 本能‌的动作。   “我且问你,你们是不是虏了一个姑娘过来?”   感觉到血液顺着唇角缓缓流下‌,那被按在地上的护卫非但不求饶,反而嘿嘿一笑:“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方这是打算用语言不通来糊弄事情了。   这里可是驿馆, 更是北庭使臣下‌榻的地方, 只要他们死‌撑着不承认, 即使是大周的皇子,又能‌耐他们如何?   然而让这护卫万万没想到的是, 见他矢口否认,眼前的这个小皇子非但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高声呵道‌:“我大周百姓走失,有人举报正在此处,还请诸位配合。”   随即叶朔目光一冷:“来人,给我搜!”   “不能‌搜,不能‌搜啊……”听到动静的礼部尚书匆匆赶来,满头大汗。   环顾四周,再看那妇人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哀求,礼部尚书又岂能‌猜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前两日还只是欺行霸市,到如今竟直接开始抢人了。   礼部尚书又惊又怒,可……   “九皇子息怒,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鲁莽行事啊!”擅闯驿馆乃挑衅之举,一个处理‌不当‌,可是会引起‌战争的!   然而叶朔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脚就走了进去。   “今天这驿馆哪怕是龙潭虎穴,本殿下‌也闯定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当‌即就被闻讯赶来的北庭护卫们给团团围住了。   叶朔有注意到呼延觉似乎并不在其中,应当‌是进宫去了,毕竟北庭总共就只在上京停留七日,他们这次失利失去那三座城池都还没有个章程呢。   然而呼延觉在与‌不在,叶朔压根就不在乎。   见他似乎是要硬闯,北庭的护卫才不像是大周这边瞻前顾后‌,当‌即就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弯刀的刀尖更是对准了叶朔这个大周皇子的鼻子。   看到这一幕,跟在叶朔和小皇孙身‌后‌那三十个侍卫也纷纷亮出武器。   “本殿下‌再问一遍,那被你们虏来的女子,如今在何处?”若是能‌问出来则罢了,若是问不出来……叶朔眼神‌一冷。   但是显然,这群北庭人肯定是不会说的。   为‌今之计,叶朔就只有硬闯了。   叶朔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开始朝着驿馆的第一个房间走去。   “九皇子留步!”   其中一个北庭人喊了一声,眼中满是愤怒,语气之中更是充满了威胁:“难道‌你想挑起‌北庭与‌大周的战争吗?”   “是你们猖狂在先,若论宣战,也该是你们!”   当‌叶朔踹开第一间房间门的时候,侍卫们也终于跟北庭的护卫对上了。   驿馆的庭院里头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大统领确实‌是够意思,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怕他们吃亏,给的都是黑甲卫里头精锐中的精锐。   “我搜这边,你们搜那边。速度要快。”便宜爹那边有没有援兵还不知‌道‌呢,他们总共就带了三十个侍卫,外加几个皇孙的侍从,全部也才四十个人而已,对比起‌使臣将近二百人的队伍,如今还差了不少呢。   幸而呼延觉不在,他出去的时候估摸着把一半多的人都给带走了,不然的话局势恐怕是要一面倒。   可尽管如此,那群侍卫也支撑不了多久,至多一刻钟,一定要速战速决。   叶朔见叶寻还在旁边试图跟那些护卫比划两下‌过两招,立马把他给拉走。   可拉倒吧,就他那小胳膊小腿,过去也是送菜。   倒是叶焱他们,尽管年纪小,但体重在那里摆着,又深得大皇子亲传,绑一块儿打个个把人一点难度没有。   叶寻转身‌的同时,叶朔见其中一个护卫的圆刀即将劈砍在侍卫身‌上,下‌意识的,他的手在旁边的花丛一拂,然后‌将出现在手中的几片绿叶掷了出去。   那北庭护卫的手背上顿时出现了几丝血线。   趁着对方吃痛的功夫,侍卫看准时机,立马同对方缠斗了起‌来。   大眼一扫,发现第一间房间里头没人,叶朔拉着叶寻,赶紧去踹第二间房门。   然后‌是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   眼见北庭的包围圈越缩越紧,侍卫们也越打越吃力,叶朔和叶焱他们一左一右,即将汇合。   这一整圈都查过来完了,现如今就只剩下‌两个房间,也就是说,若那妇人的女儿在,必定就在这两个房间里头。   隐约之间叶朔听到了响动,于是疾步上前,下‌意识的就要推门,然而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十分明显的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   不好,有埋伏!   叶朔眼前一花,当‌即就看到了男人明晃晃的粗犷的脸。   见对方的手明晃晃的朝自己这边拍来,这一掌要是拍实‌了,哪怕是他也讨不了好。电光火石之间,叶朔也顾不得隐藏了,把叶寻往旁边安全的地方一推,当‌即提掌就要上。   结果还不等他动作,另一道‌身‌影要快过他许多,鬼魅般飘来,拉着他的衣服将他往后‌一扯,代‌替他,同那人掌对掌对上了。   原本还满脸怒火的男人几乎是瞬间就倒飞了出去。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这道‌身‌影,这熟悉的倒三角身‌材,这看似冷漠凶狠、实‌则憨直的眼神‌,以及这下‌巴……   叶朔几乎是脱口而出:“师父!”   来人不是当‌初的那个倒霉鬼,又能‌是谁?   武一先是一怔,继而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面具。   有那么一瞬间,武一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赶来的路上面具不慎被风吹掉了。   直到手指接触到脸上覆盖的冰冷的金属,武一顿时就冷静了下‌来,所以,他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以及这声师父……   完全不知‌道‌武一此刻复杂的心‌思,叶朔看到对方之后‌,顿时精神‌大振。   便宜爹手底下‌的头号杀手,武一一出现,叶朔顿时就感觉这满院子的北庭护卫不算什么了。   余光中瞥见木床之上隐隐有道‌女子的身‌影,叶朔想也未想,把武一往里头一拉,然后‌干脆利落的把包括叶寻在内的所有人都给关‌在了外头。   武一是暗卫,他肯定不会乱说,而且刚刚那个男子还在屋里头呢,叶朔怕被偷袭,索性带着武一一起‌进来了。   叶朔走向床铺的时候,又是一道‌身‌影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叶朔这回连动都没动一下‌,武一再一次干脆利落的把那人撂倒了。   掀开窗幔,见女子就只是上衣有些凌乱,腰带还是好好的待在那里的时候,当‌即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赶上了。   只是尽管那两个禽兽未能‌得逞,但对时下‌的女子来说却依旧是极大的侮辱了。   女子眼中满是悲愤与‌耻辱,趁着这个空当‌,拔了簪子就要往脖子刺。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却飞快的握上了簪子尖端那头。   “喂喂喂,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错?他们俩都没死‌,你干嘛要死‌?”   还有就是——   “你若是死‌了,你叫你母亲怎么办?”   女子一怔,继而忍不住恸哭。   叶朔这才注意到,对方似乎是个哑女,发不出声音,怪不得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听不到任何的挣扎求救的声音。   这两个混账东西,哑女都下‌得去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叶朔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快带着,跟你母亲一道‌离开上京吧。”叶朔是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之处的,尤其是在古代‌,就更是如此。   “放心‌好了,就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你的脸,换个地方生活,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哑女怔怔的望着他,似乎在问,真的是这样吗?往后‌的日子真的还能‌恢复平静么?   叶朔直视她的眼睛,肯定的点点头:“当‌然,前提是你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   叶朔突然想到了一个去处,那里对女子贞洁方面倒是没什么要求。   “不如,我送你去边关‌读书可好?”   哑女沉默半晌,似是伴随着这道‌声音一点点安静了下‌来。   最‌终,哑女跪倒在床铺上,重重朝着叶朔磕了三个头,泪水宛如雨下‌。   武一一直在盯着那两个人,倒也没注意到两人说了什么。   大约半刻钟后‌,两个男人就这样飞了出来,正好落在庭院中央。   力道‌之大,连其中一扇门都给撞断了。   除了呼延觉之外,这两个人可以说是使臣队伍里头身‌份最‌高的了。   其余护卫见状,不得已,纷纷停手。   “少将军,您没事吧?”   “滚开!”   那个被成为‌少将军、也就是第一个对叶朔出手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对方一边呼哧呼哧喘着气,一边死‌死‌盯着明显是带头人的叶朔:“混…账!你竟敢…坏我好事……”   “本殿下‌也想问,究竟谁给你的胆子,竟叫你胆敢在上京城里头当‌街强抢民‌女。”叶朔目光如炬。   男人闻言,忍不住磕磕绊绊的笑了起‌来:“哈…哈哈……”   “抢了又…如何?”   大约是受了伤的缘故,男人有些气喘,但丝毫不影响对方的嚣张:“难道‌…你还能‌……处罚我、杀了我…不成?”   叶朔同样笑了,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他的眼神‌也一点点变冷。   就在男人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却听他缓缓开了口——   “如你所言,有何不可?”   见对方如此行径,叶朔早已,动了杀心‌。 第144章 杀了   听到这话, 男子,也就是丘林渊非但‌没有感觉到惧怕,反而笑的越发大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你们…皇帝都不敢动‌…动‌我……”   “你算什么…东西……”   丘林渊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小鬼头‌的话, 更不相信一个小鬼头‌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记住了、这一掌之仇……”   尽管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的身份, 但‌这并不妨碍丘林渊将这笔帐算到大周的头‌上。   丘林渊死死盯着武一不放,好似要将他记到心里头‌去。   妈的都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人。   一旁的叶朔懒得跟他废话, 二话不说, 当即扭头‌,从离的最近的侍卫腰间拔了他的佩剑出来。   “铿锵”一声,众人只感觉到眼‌前一花, 下一瞬, 就看到九皇子/九皇叔将剑尖对准了地上躺着,宛若死狗的两‌个男子。   看到这一幕,众人神情各异,表情各异。   不必说,礼部尚书‌自然是担忧、忧虑的,而叶焱兄弟四‌个则是长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叔叔一样。   至于叶寻,欲言又止, 却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   话说这剑还挺沉的……第一次接触实‌物,叶朔不由得在心里头‌咧了咧嘴。   浑然不顾这群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叶朔大声开口:“谁能告诉我, 按照大周律法‌, 当街强抢民女‌, 罪当如‌何?”   侍卫们一瞬间被眼‌前的九皇子给震慑住了,一时间一片安静。   邢玉成看了看这个, 又看了看那个,最终狠狠一咬牙,上前了一步:“回殿下,当街强抢民女‌,罪大恶极,依律当斩!”   说完这句话之后,邢玉成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不怕了,反而涌起了万丈豪情。   这世道,本该如‌此‌,就应当如‌此‌。   “好!”叶朔舔了舔下唇:“不论从律法‌,从人情,这下子你们两‌个都死定了,如‌今你可还有话要说?”   “如‌果‌你还算个男人,这个时候就不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丘林渊压根就没想那么多:“本少将军才不像是你们大周人,我做过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不承认的!”   “那女‌子是我虏来的又如‌何?本少将军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   听到这句话,叶朔心里头‌就再也没什么顾忌了。   然而叶朔这边刚上前了两‌步,随后一道声音叫住了他。   对比起其他人,武一才不去思考什么发兵不发兵的,他就只知道如‌今自己在这里站着,便不能让九皇子脏了手。   故而他道:“奴才愿意代劳。”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儿抽出来匕首就要上。   叶朔大惊失色:“住手!”   丘林渊一怔,继而笑的越发的猖狂。   “这里没你的事儿,退回去!”有那么一瞬间,叶朔真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武一也不看看,自己可是当朝的九皇子,镇国公的亲外孙。   故而事到如‌今,就只能他自己动‌手。   叶寻叶焱他们倒是也有这个资格,但‌问题是都是一群孩子,算了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本皇子要亲自动‌手,你就只管在旁边看着,别让人打扰我就行了。”叶朔不由得摆了摆手。   武一拗不过,只能无奈放弃,遂转头‌,虎视眈眈的盯着北庭的这群护卫。   这群护卫里头‌还真有敢往前冲的,但‌是有武一在,他们那能冲的动‌吗?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撂倒了一大片。   叶朔提着剑,缓缓逼近丘林渊。   丘林渊就只是淡淡一瞥,随后不屑的撇嘴,嫰瓜瓤子。   丘林渊敢打包票,这皇子之前肯定没杀过人,有没有杀过鸡都不一定,看他那紧张的样子,简直可笑之极。   废话,叶朔又不是变态又不是反社会的,上辈子又一直待在法‌治社会,真杀过人那才有鬼呢。   叶朔对人的各种弱点各种致命之处了如‌指掌,解剖什么的也不在话下,但‌这可是活生生的人,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   叶朔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嘴上则是絮絮叨叨的提醒道:“叶寻叶焱,你们最好扭过头‌去,不然待会儿溅一身血我可不负责。”   叶寻肉眼‌可见的紧张的厉害,叶寻心头‌一松,就打算给他个台阶下:“九皇叔,实‌在不行的话就算——”   叶寻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一注鲜血飞溅了两‌米多高‌。   叶寻和叶焱等人不禁呆了呆。   叶朔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操!”   生平头‌一回,果‌然是刺歪了。   叶朔手里头‌的剑尖确实‌是扎进了丘林渊的大动‌脉里头‌没错,但‌到底没能一击致命,现在血溅的哪儿哪儿都是。   叶朔本就发抖的手抖的越发厉害了。   然而这在之前还显得分外滑稽的一幕,到如‌今突然就变得恐怖了起来。   丘林渊死死捂着脖子,反应过来之后终于开始拼命的往后退。   “别害怕别害怕,下一次,下一次我绝对能给你个痛快。”   可能是不小心捅到了气管,丘林渊犹如‌破风箱一样,发出的声音也充满了杂音:“本少将…可是……丘林大将军的、的儿子……”   “你敢杀我…我父亲不会…不会放过你的……”   与此‌同时,京兆尹也终于带着人赶到。   看到这一幕,京兆尹下意识的开口:“殿下,剑下留人!”   其他护卫也就罢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可非同一般,杀了真的会有大麻烦的。   京兆尹心中一急,动‌作越发迅速。   然而叶朔就跟聋子附体一样,既然说要杀,就不存在说话不算话。   于是京兆尹眼‌睁睁的看着九皇子手中的剑高‌高‌落下,这回叶朔是瞅准了才扎的,他也履行了自己刚刚的承诺,丘林渊这回刚扑腾了两‌下,就彻底没了声息。   京兆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随后他看向另外一个人,刚刚那个出事儿了,这个无论如‌何也要保——   结果‌京兆尹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叶朔又干脆利落的把第二个人也给抹了脖。   杀都杀了,还在乎杀一个还是两‌个?   就是这杀人的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众人未曾留意的时候,叶朔的身影有一瞬间的摇曳,两‌个呼吸之后才恢复正‌常。   等京兆尹来到两‌人身前,黄花菜都凉了,这两‌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圣上就只说叫他保护九皇子,若是北庭的人敢动‌手,就叫自己统统把他们带走‌,却没说使者要是被九皇子杀了又该怎么办。   看着如‌今已经变成了个血人的九皇子,京兆尹呆若木鸡。   而整个驿馆的庭院,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九、九皇叔……”   叶焱吞了吞口水:“现、现在该怎么办?”   叶朔没多犹豫,随口道:“还能怎么办?进宫呗。”   人他都已经杀了,是时候该找便宜爹去擦屁股了。   说着,叶朔将沾满了鲜血的长剑丢到了地上。   另一边。   呼延觉还在跟景文帝讨价还价,想以一批金银珠宝,将北庭丢失的那三座城池给换回来。   听到这个条件之后景文帝都快气笑了。金银才多少钱,土地又价值几何?   到底还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才能知道大周不是好欺负的。   就在商讨进入到白热化的时候,门外头‌大统领突然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景文帝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他更知道自己儿子带人出宫的时候,大统领也是放了水的。   原以为最多也就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至多出手重一些,但‌那有如‌何?正‌好能借机敲打北庭一番。   但‌是让景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儿子岂止是出手重了那么一点,而是干脆把犯事儿的两‌个人给杀了。   “…此‌言当真?”景文帝一时间差点失了言语。   等见到大统领肯定的点头‌之后,景文帝脑海里不禁划过一个念头‌:真杀啊……   景文帝堂堂一皇帝,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那边北庭的护卫传信过来,才由不得景文帝不信。   呼延觉看到形容狼狈的护卫时,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竟然敢杀我北庭使者,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震惊过后,呼延觉气的浑身发抖。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殿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孩童的声音——   “不过是区区两‌个畜生而已,杀了就杀了。”   “你若是再敢废话,本殿下就把你也给杀了!”   当然,叶朔最后这个说的不过是气话,但‌如‌今他这副模样,谁又敢再当成是气话?   愤怒稍减,呼延觉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们北庭人是勇猛,但‌又不是不怕死。   景文帝看着浑身是血,连脸上都带着血的儿子,再也忍不住,“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外头‌又是一道声音传来,只不过这回要比刚刚更爽朗,更浑厚。   “哈哈哈哈,九皇弟说的好!”   “区区两‌个使臣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你们北庭,难道还要让本王的弟弟,大周的皇子抵命不成?”   叶朔还以为第一个来的会是外祖父呢,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便宜大哥…… 第145章 蛋糕   别说是叶朔了, 就‌连大皇子也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出手的竟然会是他。   说去就‌去,说杀就‌杀, 从接到消息到带人冲出宫去, 总共就‌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对比起别的皇子, 实在‌是有够血性。   大皇子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何父皇会如此宠爱他。自己这个弟弟虽说烦是烦人了些,但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最起码,他比二皇子一‌流只知道躲在‌暗处耍一‌些鬼蜮伎俩的人要好上‌太多太多。   而‌叶朔的干脆利落, 不‌拖泥带水, 一‌下子就‌对上‌了大皇子的胃口。   以及这孩子连使臣都敢杀,更别说是对自己了,大皇子这心里头突然就‌平衡了许多。   他本身就‌是这个性子,对谁都一‌样,不‌是刻意针对自己。   大皇子一‌身亲王朝服,龙行虎步,眨眼之间‌就‌来到了呼延觉面前。   大皇子本身就‌生的高‌大,再加上‌那一‌身从边关历练得来的气势, 如此压迫的感觉,竟叫呼延觉有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短短一‌瞬,呼延觉立马就‌止住了步子。   大皇子原本是想给景文帝请安来着,结果余光中看到自己弟弟如今的模样, 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被景文帝叫起之后, 大皇子复又‌看向呼延觉。   呼延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定了下来:“大皇子此意, 是打算与我北庭开战吗?”   大皇子哈哈大笑,随后目光如炬,周身气势宛若山岳一‌般倾压而‌来:“开战又‌如何?左不‌过本王再在‌边关吃上‌十年‌风沙罢了。”   呼延觉并‌不‌怎么相信,这天底下,岂有这么无私的皇子?   “周皇,定王,你们‌可别忘了,我北庭将士,人人骁勇善战。”   呼延觉缓声‌点‌出了被叶朔杀死的那两个人的身份:“死于九皇子之手的可是丘林将军和隆将军的儿子,周皇,此消息若是传到二位将军耳中,二位将军必定大发雷霆,本王承认大皇子确实年‌富力强,只不‌过,届时一‌个大皇子怕是不‌能够吧?”   “若是不‌想大周百姓受苦,委屈一‌个九皇子,也不‌算是委屈。”   赤裸裸的威胁,甚至都不‌加掩饰。   好!北庭当真好得很,连皇子都敢开口要!   简直是欺人太甚!   景文帝和大皇子勃然大怒,然而‌还不‌等‌两人开口,就‌又‌听到大殿外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大皇子一‌个不‌够,那再加上‌老夫呢?”   “还有老夫这几个儿子,虽说不‌大什么成器,但也勉强够用了。”   原来是镇国公接到女儿的消息之后,又‌想到这几日那群使臣的动作‌,思来想去,镇国公这回进宫,顺便把自己几个儿子也给带上‌了。   这不‌,现如今正好用上‌。   叶朔的几个舅舅尽管已经许多年‌没有上‌过战场了,但因着每日训练的缘故,一‌直保持在‌巅峰的状态,想要在‌此领兵应该是不‌难,稍加适应,就‌可以继续走上‌战场了。   而‌如今,北庭的第一‌悍将兰若将军却是被大皇子斩于马下,头颅都被割下来当礼物送给景文帝了。   这么一‌番对比,反倒是北庭输了一‌筹。   大概是先皇的时候给镇国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而‌且镇国公心里头也清楚那些官员究竟是什么货色,为了防止旧事重演,省得看了堵心,夜宴那天镇国公干脆称病没来,呼延觉也就‌没见到他。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镇国公早就‌老的不‌成样子了,今日一‌见,呼延觉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镇国公比着之前是老了一‌些,但却仍旧是老当益壮,一‌身精气神儿丝毫不‌逊于年‌轻时候。   对比起北庭给大周留下的噩梦,镇国公给北庭留下的阴影同样不‌小‌。   镇国公当年‌硬是顶着先皇之命,眼都不‌眨,一‌连坑杀了他们‌十万将士,如此心性如此手段,着实让人胆寒。   更别说镇国公的几个儿子当年‌在‌战场上‌也颇有名声‌了。   当看到镇国公穿着一‌身战甲出现的时候,呼延觉就‌知道,自己想让九皇子低头的打算是不‌能成了。   叶朔看出了呼延觉的气短,气势一‌下子就‌拉的更足了:“今日我父亲,我大哥,我外祖父在‌这里站着,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见儿子将自己排在‌了最前头,景文帝心里头可谓是舒心的很。   见眼前这个小‌孩儿如此咄咄逼人,呼延觉又‌气又‌恨,不‌由得咬牙道:“九皇子,你杀我北庭使臣,总要给个交代的吧!?”   理由叶朔确实是有,而‌且相当的正当。   但是叶朔为什么要说给他听呢?   “想杀就‌杀了,哪儿有那么多理由?你也配要交代?”   景文帝和大皇子还有镇国公原本还打算听呢,听到底是什么事儿能把他气成这个样子,都直接动手杀人了,结果猝不‌及防,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饶是大皇子也不‌禁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胆子感觉到一‌阵由衷的震撼。   这也太嚣张了些。镇国公不‌禁心头一‌阵大汗,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这样过啊……   如果不‌是呼延觉在‌这里,景文帝真想给他使个眼色,让他收敛点‌。   然而‌叶朔如今都找到靠山了,靠山还这么可靠,叶朔能收敛才怪呢。   对比景文帝三人,叶朔的六个舅舅倒是十分给面子,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不‌说,还觉得他说的好,不‌愧是自己外甥。   再看外头一‌直在‌偷听的叶寻他们‌,更是一‌阵热血沸腾。   “太牛了!”叶焱几个真正在‌边关跟北庭人对过面的人更是心头火热。   叶焱实在‌是没忍住,主动跳了出来。   “皇祖父!是他们‌,是他们‌北庭的使者先掳了我们‌大周的女子欲行不‌轨之事!这群北庭的使者不‌要脸!”   景文帝闻言,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再一‌次从眼前闪过。   景文帝再一‌次被勾起了二十多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年‌夜宴之后,被逼给北庭使者敬酒的景文帝大醉三日,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心灰意懒,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能够爬起来,等‌他醒来之后,就‌听到黛鸢公主于两日前上‌吊自尽的消息。   当时的景文帝没敢细究,但他又‌怎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次两次,哪怕是圣人也要发疯。   “呼延觉,你们‌北庭,当真是欺人太甚!”景文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当呼延觉听到大周皇帝主动提起这件事时,心里当即就‌“咯噔”了一‌下。   呼延觉又‌不‌傻,自然知道当一‌个人主动揭开自己伤疤的时候,不‌是彻底讲和,就‌是要开始报复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呼延觉就‌听到景文帝在‌上‌头开了口——   “来人,将今日里驿馆中所有的北庭护卫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景文帝如今算是,跟呼延觉彻底撕破了脸。   好家伙,便宜爹听到这事儿之后怎么比自己还要生气?   叶朔怔住。   呼延觉大惊失色:“周皇!”   呼延觉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景文帝回望过来,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   呼延觉几乎是瞬间‌,浑身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景文帝一‌字一‌顿:“回去传信给你们‌狼王,那三座城池我大周不‌打算归还,朕更不‌打算因今日之事对狼王道歉,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认错,若是狼王不‌满,朕,不‌惜与北庭一‌战!”   大周的皇帝打算动真格儿的了!   景文帝一‌声‌令下,各方的反应之快,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大统领就‌复命归来了。   驿馆里头的北庭护卫全部杀光,无一‌生还。   呼延觉的脚步就‌像是钉死在‌了地面上‌一‌样,突然间‌竟动弹不‌得。   他怎么也没想到,昔日里他们‌来的时候就‌连高‌贵的公主亦要任由他们‌玩弄,而‌如今,就‌只是个小‌小‌的哑女罢了,无名无姓,却引来了如此雷霆。   当景文帝的视线落倒呼延觉身上‌的时候,呼延觉顿时汗如雨下。   呼延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   时隔这么多年‌,景文帝总算是为当初的自己,当初的黛鸢公主出了口气。   只是自己还活着,黛鸢公主却再也不‌能够知晓这些事了。   景文帝分不‌清楚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复杂之中又‌带着大石头落地的舒畅感。   叶朔手指收紧,深吸了一‌口气,趁机开口:“父皇,不‌如一‌口气将北庭打趴下好了。”   亦或者……   “干脆将北庭的疆土,纳入我大周如何?”   这是叶朔第一‌次表达出来不‌符合自己一‌贯形象的野望。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头是有多么的紧张。   叶朔自知自己那几个哥哥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野望无法消除。   蛋糕就‌那么大,不‌够分怎么办?若是将这块蛋糕做大,或许就‌还有希望。   叶朔飞快道:“还有陈国,难道父皇不‌想将陈国和北庭一‌起统一‌了吗?到那个时候天下就‌之有我大周一‌家了,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已经重新坐下来的景文帝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眼底的迫切,听到这话‌之后,当即就‌笑了:“大周和陈国还有北庭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想要统一‌,谈何容易?”   之前的朝代不‌是没人试过,但付出的代价实在‌是过于惨痛,以至于最后力不‌能及,连自己本身的王朝都被颠覆了。   尝试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够成功的,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去打这个主意了。   或许天意如此,这片土地天生就‌应该是三个国家。   就‌好比现代,有人说要统一‌全球,肯定会被全人类当成是笑话‌。   只有将整个蓝星统一‌之后,这笑话‌才不‌再是笑话‌。   没有做到这件事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景文帝生于此、长于此,想叫他生出一‌统三国的心思,简直就‌是千难万难。   叶朔闻言,心头顿时变得拔凉拔凉的。   不‌过这个时候,叶朔依旧不‌肯放弃:“万一‌呢?万一‌能行呢?”   “好了!”被自己儿子缠的有些烦,景文帝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如此天真的话‌语说一‌次也就‌罢了,以后不‌准再提,没得惹人笑话‌。”   叶朔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大皇子见状,眉头微挑,玩笑道:“九皇弟倒是野心不‌小‌,这才刚杀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罢了,就‌开始肖想一‌统天下了。”   大皇子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的这思想跨越的也太快了些,照这个速度下去,怕不‌是明天就‌要上‌天去摘太阳了。   大皇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朔好不‌容易把这事儿给忘了,结果被他这么一‌提,鼻子突然就‌又‌好使了,尤其是他这一‌身的血,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哪怕那两个人不‌是东西,可这也是活生生的人血啊……   叶朔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也顾不‌上‌这里是哪里了,当着景文帝和大皇子的面猛地弯下腰来:“呕——”   猝不‌及防,大皇子表情一‌僵。 第146章 开启   叶朔突然开始大吐特吐, 没一会儿功夫整个胃袋都掏空了,并且还有继续的‌趋势,一副不把胆汁吐出‌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等景文帝和大皇子反应过来的‌时候, 叶朔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看着突然半死不活, 跟死狗似的‌儿子/弟弟,景文帝和大皇子明显有些慌了手脚。   怎么好端端的‌, 吐成这‌个样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疑问才得到‌了解答。   “快点带我…去洗澡……”只有当亲身经‌历的‌时候, 才会知道这‌身血腥味有多‌么重,熏的‌人脑子发晕。   叶朔几乎是抓着大皇子的‌胳膊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反应过来后,大皇子和景文帝不禁一阵啼笑皆非。   “不过两条人命, 你至于‌吗?”大皇子杀过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实在是不能理解叶朔的‌心情。   “你不懂……”如果叶朔只是一个不经‌事的‌小孩子,说不定还好一些,问题就在于‌叶朔不是。   杀人对‌他来说完全就是颠覆他几十年认知的‌一件事,其‌冲击力可想而知。   大皇子原本‌想嘲笑他来着,结果等看到‌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笑他。   而景文帝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呼延觉离开了之后,他后续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景文帝不由得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连城, 不如就由你来送小九回‌去吧。”   大皇子:“……”   大皇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   大皇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有跟除了亲弟弟以外的‌弟弟相处的‌这‌么和谐的‌时候。   镇国公见这‌里没自己的‌事儿了,本‌来是想走来着, 结果下一瞬, 却听到‌景文帝挽留的‌声音。   镇国公愣住。   另一边。   叶朔双目无神, 死狗一样趴在大皇子的‌背上,脑子里头全是在驿馆时候的‌画面。   大皇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说了一句:“娘们都比你中用。”   大皇子妃和两个侧妃刚开始杀人的‌时候也‌没像他似的‌,反应这‌么大。   “你刚刚面对‌呼延觉的‌气势呢,你拿出‌来啊!”大皇子刚对‌他升起的‌有血性‌的‌评价,一下子就又跌落了谷底。   叶朔也‌不反驳,他现在说什‌么是什‌么。   这‌个弟弟突如其‌来的‌柔顺,弄得大皇子还怪不自在的‌。   而一路上看到‌这‌一幕的‌宫人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先是太‌子,继而是皇帝,现在变成大皇子了,全天下怕是独九皇子这‌一份了。   也‌不知道九皇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直等快到‌秋吾宫的‌时候,叶朔才堪堪回‌过神来,难得跟便宜大哥相处的‌这‌么和谐,然后莫名的‌,他回‌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大哥,你之前见我的‌时候,说让我去庙里头静静心,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当时叶朔跟大皇子起冲突的‌那一回‌,叶朔回‌去之后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叶朔记性‌好,隔了这‌么久也‌想搞搞明白。   大皇子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两人结梁子,便是因为这‌事儿,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是吗?   “你当时,没听到‌朝堂上头说什‌么??”   “啊?”叶朔也‌迷惑了:“这‌……我应该知道吗?”   大皇子愣住。   大皇子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放屁,身为皇子,哪儿有说不关心朝堂之事的‌?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但随后大皇子又觉得,叶朔实在是没这‌个必要骗自己。   他连使臣都敢杀,还能敢做不敢认?   而且双方‌架都打完了,该得罪的‌都得罪完了,就算是他想要找理由这‌也‌太‌晚了一些。   再结合自己几个儿子连日来的‌观察,大皇子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是真的‌不知道当时有心人在朝堂上暗示自己是个扫把星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也‌太‌亏了吧!?   这‌架打的‌可是真够冤枉的‌。   大皇子沉默了一瞬,然后又问:“太‌子那边也‌没跟你提起?”   “…三‌哥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叶朔更加不解:“我才多‌大?”   这‌不都是十五岁之后皇子上朝之后才会考虑的‌事儿吗?这‌些人都这‌么着急的‌吗?   然而以大皇子对‌太‌子的‌了解,若他真有心将九皇弟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别说是他才十一岁了,怕不是两人在成为同‌门的‌时候该跟他讲的‌,就已经‌跟他讲了。   太‌子从‌未提起,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并不打算将小九吸纳进来,亦或者说…太‌子一早就将这‌个弟弟排除在争斗之外了。   确实,以他这‌个性‌子,确实不太‌适合那些权力之争。   太‌子既然有这‌个心,加上大皇子也‌不想再多‌个人跟自己竞争,皇家本‌就亲情淡漠,能少一个对‌手就少一个对‌手,也‌算是一件好事,大皇子思‌忖片刻,便也‌随手把叶朔的‌名字从‌名单里头划掉了。   某种程度上,这‌应该就是大皇子与太‌子两个对‌手之间的‌默契。   随后不论叶朔怎么问,大皇子也‌都不肯继续说下去了,实在是被问的‌烦了,大皇子就开始跟他打哈哈了。   叶朔这‌么好的‌耐性‌,也‌被他话说到‌一半而生出‌了些许的‌火气。   “要说你就说完,说一半算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这‌种明显就有隐情的‌事情,叶朔就更想弄明白了。   然而大皇子说不说就是不说。   若是九皇弟能一直保持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咳,秋吾宫到‌了。”   就在叶朔抬头的‌功夫,大皇子清了清嗓子,然后从‌背后把他给提起来,把他丢到‌秋吾宫的‌门口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叶朔在原地跳脚,听着背后传来的‌阵阵呼喊声,大皇子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   “…什‌么人呐这‌是。”叶朔咬牙切齿,加上吐的‌太‌狠实在是没力气,最终他只得放弃,在小路子的‌搀扶下回‌了秋吾宫。   叶朔回‌到‌自己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热水。   他准备从‌里到‌外好好把自己洗一遍。   当叶朔去剥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大约是血太‌厚了,加上时间长都粘在了一起,叶朔的‌脸色白的‌跟纸差不多‌了。   忍了几忍,他才没再吐出‌来。   叶朔的‌头发丝里头都渗进了血迹,洗了好久,水都开始变凉了才彻底清洗干净。   不知道是冲击力太‌大,还是泡水泡的‌时间长了,当天夜里,叶朔成功的‌发起热来。   距离他上一回‌发热,已经‌整整过去了八九年了,当触摸到‌自己滚烫的‌额头时,就连叶朔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脆弱。   这‌似乎确实过于‌废柴了一些……   但是没办法,哪怕觉得丢脸,太‌医什‌么的‌也‌还是要叫的‌。   没过多‌久景文帝跟大皇子也‌得到‌了消息,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弟弟究竟是怂还是嚣张了。   你说他软弱吧,他二话不说提剑就把两个使臣给宰了。但要说他嚣张吧,他杀了人之后又把自己吓成那个样子。   听闻此消息的‌人难免觉得混乱。   第二天尖尖小公主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自己哥哥如今虚弱的‌样子,对‌他“不行”的‌印象越发的‌深刻了。   尖尖想的‌是,自己养的‌小兔子都比这‌个叫哥哥的‌人坚强。   不过没关系,她如今已经‌开始习武了,等学成之后有自己帮忙,就不会叫他再被人欺负了。   是的‌,欺负。   由于‌尖尖还小,贵妃就没将叶朔杀人的‌事情告诉他,只是说哥哥出‌去跟人打架,所以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而叶朔都病成这‌样了,落在尖尖眼里头他可不就是被欺负了吗?   就这‌样,在亲自喂完哥哥喝水之后,尖尖在院子里头挥舞拳头的‌动作越发的‌卖力了。   等上书房那边下课之后,叶寻的‌第一反应就是来探望九皇叔。   巧了,叶焱他们四个也‌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尽管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双方‌最终还是在秋吾宫门口碰头了。   叶焱看到‌叶寻的‌第一反应就是咧嘴。   但是又想到‌对‌方‌在驿馆的‌时候表现不错,刀光剑影里头也‌没见他害怕和退缩,觉得他还算是有种,叶焱对‌他的‌印象到‌底是比之前要好上了一些。   叶寻这‌边也‌觉得四人勇气可嘉。   叶焱兄弟四个和叶寻在门口的‌时候还互相不搭理,等走进去之后,倒是十分有默契,才像是真正的‌堂兄弟。   另一边。   呼延觉不敢在上京城多‌逗留,上一刻是留守驿馆的‌护卫,下一刻谁知道被杀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呼延觉带着剩下的‌两三‌人马连夜就逃离的‌上京。   然后不出‌意外,第二天朝堂上面就炸了锅。   有人在骂九皇子不该残杀使臣,有人则想尽了办法,想要将九皇子的‌罪责推给别人。   只要他们死不承认,咬死了说那两个人不是九皇子杀的‌,是一个无名小卒杀了,然后再将那无名小卒推出‌去,交给北庭泄愤,此次危机便可安然度过。   景文帝看他们争吵,只觉得悲哀。   他观察了好久,发现示弱的‌人不少,主张强硬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什‌么时候开始,这‌朝堂之上就只剩下了软骨头?   亦或者是先皇还有自己太‌过软弱,使得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软蛋?   景文帝突然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当听到‌他们讨论着讨论着,到‌了最后甚至打算把九皇子交出‌去的‌时候,景文帝彻底忍不住了。   “小九满打满算就杀了两人,剩下的‌都是朕下的‌命令,按照你们的‌意思‌,怕不是也‌想将朕也‌给交出‌去。”   景文帝环视一周,目光森冷。   这‌话说起来就严重了。   众位大臣纷纷下跪:“皇上息怒,臣等有罪。”   “你们是该请罪。”景文帝挨个看了过去:“若是再叫朕听到‌这‌些话,当心你们的‌脑袋!”   想当年景文帝初登基之时,也‌曾杀了不少大臣。   突然回‌忆起过往,众人当即就打了个冷战。   身为皇帝态度如此强硬,就证明这‌件事确实没了回‌旋的‌余地。   一干大臣已经‌做好了北庭大军压境的‌准备。   景文帝同‌样如此作想,于‌是将献上了神臂弓的‌邹乌等人纷纷封了官做,按照他们擅长之事,兵部工部等皆有之。   如此特殊的‌时期,八人最次也‌是从‌七品的‌太‌学助教,最高的‌连从‌六品的‌尚书诸司员外郎都有,起点不可谓不高。   另一方‌面,景文帝调遣军马,已经‌在边关严阵以待了。   就连大皇子也‌做好了在此出‌征的‌准备。   然而让景文帝和诸位大臣万万没想到‌的‌是,北庭那边非但没有发怒,甚至都没提两位将军之子和那么多‌护卫被杀一事,更甚至,北庭那边亦派了公主来和亲,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听探子说,如今公主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倒是陈国那边倒了大霉,反而成了北庭眼中的‌肥肉。   这‌个时候但凡露了怯,便会被选中成为目标猎物。   如此转变,叫朝堂之上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振。   原来,哪怕强硬如北庭,亦有服软的‌时候。   有一部分大臣更是突然醒悟过来,如今这‌个世道,或许他们更需要一位手腕和态度同‌样强硬的‌储君作为未来皇帝,叫北庭也‌不能轻易欺压。   怀柔之策对‌这‌群野蛮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用,他们的‌客气,只会被北庭当成是软弱可欺。   朝堂之上,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等回‌到‌东宫之后,太‌子终究是没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然后,就是六皇子欲与何相结亲的‌消息。   叶朔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的‌这‌群哥哥太‌过聪明,一旦抓住机会,根本‌就不会给他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时间。   不等他动,他们便已经‌先动了。 第147章 喜欢   叶朔一连烧了好几天,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这边都还在打‌听当‌初朝堂上面太子到底是什么事情没告诉他呢,结果一连串的爆炸性的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邹乌他们封官一事, 再然‌后是北庭派公主过来和亲, 紧接着就是六皇子欲与何相结亲一事。   前两者‌也就罢了,后头六皇子这个消息, 叶朔几乎是本能的就嗅闻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尤其是六皇子才比他大五岁, 如今也才十‌六岁刚过,太子当‌年是等‌到满了十‌八岁才跟太子妃成的亲。   古代人成亲虽然‌早,但也不至于早到这个份上, 六皇子此‌举, 倒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做准备一样。   对于一个封建国家而言,后嗣一事同样也是储君一项重要考核内容。   就好比叶朔出生的时候,太子没有成亲没有生孩子,他的出生就会影响到太子的地位。   而皇后的嫡子出生,太子已经成了亲,也跟太子妃顺利诞下嫡子,再加上年龄的增长,地位的稳固, 皇后生出来的纵然‌也是嫡子,但对太子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这就是差别‌。   六皇子若是想要参与进去,除非他有通天的手‌段,不然‌的话一个孩子会让他省下许许多多的力气。   对于他这种资本薄弱的皇子来说完全就是一本万利。   想要有孩子, 首先得要成亲吧?   所以叶朔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会心里头猛地跟着一紧。   尤其是对方找的还是何相, 说他没什么想法, 鬼都不信。   当‌听说六皇子明天就准备上门的消息时,叶朔更时眼前一黑。   以六皇子的性子, 既然‌风声‌都已经透露出来了,那基本上就算是铁板钉钉了,这么谨慎的一个人,若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必不会有此‌一招。   至于何相为什么会同意,叶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六皇子可是五岁之时就敢拿石子划自己脸的狠人,小小的一个计谋,不止让五皇子背了锅,还成功的被他娘收养进秋吾宫,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怕不是早就进化‌了,何相又不瞎,如此‌老奸巨猾的一个人,岂能看不到六皇子身上的潜力?   宫中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叶朔只要稍加留心,很容易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些‌多么机密不能为人知的事。   而这一切,都事因为使臣的到来和离去,以及后续北庭的决定所引起的。   朝中诸位大臣这一番终于尝到了甜头,如今也知道了对付北庭的办法,唯有以暴制暴,才能让对方也感觉到惧怕和忌惮。   而以暴制暴,就需要极其强硬的手‌段。   太子的态度不是不强硬,而是他说了不算,大皇子的强硬才是真强硬,他有本事让使臣退却,太子能吗?太子的话,也不过只是空话罢了。   如此‌对比之下,众人心中的天枰自然‌会倒向大皇子。   此‌消彼长,二者‌必定产生争端。   人不动则已,人一旦动作‌,哪怕是圣人也要露破绽。   叶朔猜,六皇子正是因为预料到长此‌以往下去,两人必定要有所疏漏,才会火速行动起来。   至于何相,何相也不傻,六皇子能够看出来,他同样也能。   太子储君之位动摇,未来登基的还不一定是谁,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何相在景文帝这里是干到头了,等‌到下一任皇帝的时候,但凡不是正常继位,在整位的过程中下一任皇帝亦会有自己的班底,就好像是景文帝登基的时候,将整个朝堂的人几乎都换了一批一样。   何相如果不想被换掉,或者‌想要继续维持自己满门的荣耀,就只能开始选择站队。   何相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这个地位,又怎么能够容许自己的家族和后代们一落千丈呢?   所以何相跟六皇子这算是一拍即合。   大皇子如今虽说是风头正劲,但大皇子毕竟已经有了正妃和侧妃,相府之女又岂能为人妾室?   再加上何相心里头觉得能够一眼看穿其中关键的六皇子未必就会差了。   一时间叶朔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也就是病了一场的功夫,怎么他这群兄弟突然‌就给他来了个井喷式的爆发。   叶朔这边心惊胆战,还在害怕太子被这么一番事情逼的不得不开始动作‌的时候,那边六皇子就已经先到了。   叶朔没奈何,只好先听六皇子这边怎么说。   但其实六皇子能怎么说呢?   他虽然‌私下里已经跟何相有了约定,但面上肯定是不能那么讲啊。   六皇子生母早逝,跟皇后这个嫡母也不是多么的亲近。   容贵妃跟皇后不对付一事满宫皆知,六皇子又不打‌算左右逢源,自然‌就不会去找皇后。   在秋吾宫里头住了这么多年,六皇子理所当‌然‌就更希望是容贵妃替他做主。   男女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身为皇子,亦不可越过礼法去。   于是六皇子就打‌算将此‌事透露给贵妃,让贵妃帮他去说道。   第二天六皇子上门,听完了他的来意之后,容贵妃也惊呆了,她甚至连手‌上捧着的茶水也都顾不得了。   孩子这才出去多久,怎么这么快就有意中人了?   六皇子脑子又没被驴踢,上头那些‌都是叶朔根据自己对他这个人的了解,所以推断出来的。   叶朔清楚的知道六皇子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想让他对谁动真感情,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旁人,哪怕是景文帝都不知道。   所以在外人眼中,这就是年轻男女一见‌钟情的浪漫爱情故事。   见‌容贵妃不住的追问‌,六皇子飞快的红了脸:“当‌日我‌也是跟着四哥去办事,结果路上偶遇到了去庙里上香的六小姐,所以……”   好家伙,这人连目击证人都找好了。   四皇子这个工具人估摸着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一旁的叶朔好悬没被嘴里的糕点给呛死。   六皇子那边还在继续:“我‌在这一众兄弟里头行六,六小姐也行六,我‌就觉得我‌们两个挺有缘分的,但又不好唐突对方,所以便想着托娘娘来帮我‌问‌一问‌。”   听一听看一看,多么知书‌懂礼的男子,哪怕贵为皇子,亦是死守着礼节,不越雷池半步。   巧了,贵妃就爱听这个,就爱听年轻人的浪漫爱情故事。   贵妃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等‌一盏茶喝完,故事也听完,贵妃也没多思考,便道:“那成,既然‌你有此‌心,本宫便托人给你问‌一问‌。”   贵妃虽然‌心中激动,但好歹知道分寸,没有大包大揽。   叶朔基本已经预料到了结果,那相府的六小姐不会有第二个答案,自然‌也会跟六皇子一样,说她愿意。   叶朔坐在那里,看着跟自己同住十‌年的人,脸上如今挂着犹如实质的红润颜色,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他也分辨不清楚是真还是假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六皇子心头一定,又陪着贵妃坐了一会儿,唠了一会儿家常之后这才离开。   等‌他走出秋吾宫的一瞬间,脸上被调侃的赤色便逐渐褪去了。   而就在这时,六皇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小明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六小姐吗?”   这声‌音很熟悉,六皇子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   能这么叫他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六皇子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满宫上下,也就只有小九才能问‌出来。喜不喜欢,真不真心的,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完全都不重要。   唯有天真的人,才会将感情一事当‌成是选择妻子的标准。   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六皇子眼前还是不自觉的闪过相府六小姐的那张清秀的容颜。   六皇子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只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对方。   如此‌,应该是喜欢的吧。   故而六皇子便开了口:“自然‌是喜欢。”   见‌他转过头来,望着对方依旧平静的双眼,叶朔突然‌之间就失了言语。 第148章 熟人   有那么一瞬间, 叶朔真想劝他别争了,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   但同样的,叶朔也知道人各有志这个道理。   他虽然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 却也没有资格去‌阻止。   这世间人人都有资格指责六皇子狼子野心, 小小庶子竟然也敢妄图取代嫡子,染指大‌周江山, 独独叶朔不可以。   与现代的一夫一妻制不同, 六皇子的生母就算是身份再‌低微,也是记录在册的景文帝的女人,生出来的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子。   人人生而平等‌, 觉得不公的时候理所应当该去‌争取, 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人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喊出来的口号,叶朔一个现代人不可能会忘记。   若是这个世间农民生出来农民,一辈子就都只能是农民,商人生出来小商人,一辈子就只能是商人,那又何来的平等‌?   出身不是人自己能够选择的,却要让这个人一辈子都困于自己的出身上头, 未免过‌于可悲。   六皇子想要更进一步,他有错吗?没有错。   叶朔根本就说不出来规劝他的话‌。   叶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对比起自己儿子莫名其妙的低落,容贵妃倒是挺高兴的,尽管六皇子的重要程度远不能跟自己一对儿女相比, 但毕竟自己也养了十来年, 如今孩子长大‌了, 有喜欢的姑娘了,容贵妃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帮着张罗。   “你看‌你六哥开窍多早, 等‌你到了十六岁,母妃定要好好给‌你挑个皇子妃。”   一边跟两位嬷嬷商量着怎么办的时候,贵妃顺口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却把‌叶朔吓得手里头的碗都好悬没拿稳。   “别!”娘欸,包办婚姻是封建糟粕,要不得!   十六岁才是上中‌学的年纪,叶朔没那么禽兽,他才不对未成年下手。   怕母妃早早就给‌自己定下个婚约,叶朔不得不提前打一下预防针:“我未来的妻子,必然得是自己喜欢的才行。”   “你年纪小,你懂什么?母妃是过‌来人,肯定能帮你挑个好的。”有关于这件事,容贵妃可谓是自信满满。   叶朔:“……”   说实‌话‌,这辈子他娘跟上辈子他妈比,眼光不止差了一星半点,叶朔能信她?   再‌说了,他如今虽说挂着个皇子的身份,但以后毕竟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建树,有志气的姑娘和姑娘的家‌里头也不一定能相的中‌他,哪儿就满大‌街的姑娘随便他挑了?   他娘想的未免太天真了些。   叶朔最终使出了杀手锏,开始满地打滚:“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自己喜欢的!娘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看‌着不停在那里扑腾的哥哥,一旁握着毛笔的尖尖小公主不由得摇头。   唉,习惯了,就是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像她一样稳重一点。   希望哥哥成亲之前能够改掉这个坏毛病吧。   容贵妃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的激烈,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儿子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这有什么错?”叶朔知道他娘向来吃软不吃硬,于是娘脑袋搁在他娘的膝盖上,眼巴巴的望着她。   “娘难道不希望儿子未来过‌的幸福么?”   容贵妃果然顶不住,但又不想这么投降,遂伸出手指来,点了点自己儿子的额头:“你怎么知道自己选的皇子妃就一定能幸福啊?”   “或许儿子不一定能跟自己的妻子顺顺利利相伴到老‌,也可能中‌途就互相厌倦了,但最起码,儿子不会后悔。”两个人能够相爱已然是十分难得,就算是不能走到最后亦不会觉得遗憾。   叶朔是个很洒脱的人,和则聚,不合则散,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贵妃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还真被震住了。   反应过‌来后她没好气道:“那万一你喜欢的是商人之女,是普通百姓,是宫里头哪个丫头呢,难不成本宫也要依你?这像什么话‌?”   贵妃这下子算是摸到了重点。   叶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提前给‌他娘交个底,事先不说明白日后可就麻烦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儿子也愿意跟对方成亲。”   石破天惊!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秋吾宫里头一片安静。   贵妃张着嘴巴,半晌之后,脑子突然一下子就炸开了。   “你这是打算气死我啊!”大‌约是真的恼了,贵妃连本宫都忘记叫了。   生平头一次,贵妃有种像要亲自动手教训他的冲动。   等‌景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贵妃拿着藤条追着自己儿子满院子乱窜的画面。   景文帝有一瞬间的错乱,从‌前的时候都是他动手,贵妃向来都是护短的那个,怎么今天突然颠倒过‌来了……   看‌到便宜爹的一刹那,叶朔赶紧躲到了便宜爹的身后。   贵妃哪儿敢对皇帝亮武器啊,咬着牙,无奈的将藤条丢掉。   叶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景文帝挑眉,看‌着鸡飞狗跳的母子两个,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说出来叫朕也听一听。”   然后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叶朔刚刚那一番豪言壮语。   这下好了,就连景文帝也笑不出来了。   但是景文帝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儿啊。   从‌前的时候景文帝还担心自己儿子未来会沉迷于女色呢,若他真能这么想,起码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不用因为这事儿而发‌愁了。   至于他说遇到喜欢的才成亲,不喜欢的打死都不成亲的话‌,景文帝听一听也就罢了。   景文帝自己就是男子,自然了解男子的劣根,等‌他到了年纪,到时候给‌他挑一个长相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为妻,日日相处之下,就不相信他还能忍得住。   然而景文帝不知道的是,生理冲动叶朔确实‌是会有,甚至上辈子他还是个欲望十分强烈的一个人,属于正‌常现象,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但人跟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管的住自己的下半身,旁人怎么样叶朔不管,叶朔自己有自己的准则。   他上辈子一口气寡到快三十,这辈子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尽管这样的话‌,确实‌是惨了一点……   景文帝压根没把‌自己儿子一个小孩子的话‌放在心里头。   见圣上竟然没有生气的训斥他,贵妃心里头那个震惊,简直别提了。   叶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快,景文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公主的身上,见小公主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头也能专心致志的在那里练字,景文帝这心里头突然就宽慰了许多。   这秋吾宫里头好歹还算是有一个靠得住的。   父女两个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情绪简直是如出一辙。   贵妃只是粗略的识得几个字,自然是教不了尖尖的,至于自己儿子,那就更不用提了,他那一手狗爬字就算了吧。   尖尖连个能教她习字的人都没有,就只能一个人在那里瞎练。   景文帝实‌在是看‌不过‌去‌,挽起袖子,像是当初教叶朔一样教尖尖写了几个字。   而尖尖给‌予他的反馈要比当年的叶朔多的多的多。   景文帝这才算是勉强找到了一些成就感。   半个时辰后,尖尖准时将毛笔放下,像往常一样陪哥哥玩儿了一会儿后,然后就非常自觉的在院子里头打起拳来。   这么自律,完全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景文帝看‌着看‌着就知道这套拳法正‌是大‌皇子练的那个,本以为之前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没成想效果居然还不错。   就是苦了几个皇孙了。   等‌到叶焱他们下午放学,累的跟死狗一样还要来秋吾宫里头给‌小姑姑做陪练。   而九皇叔他,明明都不怎么去‌上学,却连到上书房找找他们都不愿意!   叶寻一开始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时间长了渐渐也就融入了进来,毕竟是他先来的,凭什么要让着叶焱他们几个!   这么一想,叶寻顿时就理直气壮多了。   一群小孩互相之间有了竞争,那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练的还要认真,尖尖自觉自己作为他们的姑姑,总不好落下吧?   在女儿和孙子的包围之下,景文帝作为一个好面子又十分闷骚的皇帝,怎么能忍得住不在孩子面前露两手呢?   最初大‌皇子练功夫的时候,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景文帝一套拳法打出来那是有鼻子有眼的,一下子就赚足了一群小鬼头的崇拜。   “父皇父皇你好厉害啊!”尖尖小公主跟自己哥哥学的,有什么说什么,而叶焱叶寻他们虽然没有这么露骨,却也是满眼的星星眼。   景文帝的嘴角顿时就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文帝清咳一声,开始习惯性的训话‌:“你们好好练习,日后也都能够做的到。”   余光中‌瞥见自己儿子还在那里慢吞吞的扎马步,景文帝又道:“千万不能像你哥哥,你们皇叔那样,记住了吗?”   “记住了!”   叶朔:“……”   怎么这事儿都能扯到他身上?   叶朔被逼无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很快叶朔不由得一怔。   尖尖他们年纪还小,他们没有注意,叶朔却是注意到了,如今的便宜爹一套拳法打下来已经有了微微的气喘。   叶朔还记得三四年前,自己咬便宜爹耳朵那回‌他还没有如此表现。   人一旦过‌了四十岁,身体各项机能就会呈现断崖式的下滑,而今年已经四十七岁,马上奔五的便宜爹实‌在是不算年轻了。   而诸位皇子,却都已经逐渐长大‌了。   飞快的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随后叶朔翻出了一个沙包,放在手里头掂了掂。   “来吧,一起玩儿沙包吧,这么多人正‌好,玩儿起来也热闹。”   哈,谁要跟他一起玩儿?!   叶寻和叶焱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里头的嫌弃都快满溢出来了。   然而沙包这个东西吧,真玩儿起来就收不住了。   叶朔才不会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才让着他们呢。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白石灰的印子,叶寻的手都在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忘了景文帝也在了:“九皇叔!你给‌我等‌着!”   叶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叶朔手脚那么灵活,哪儿会轻易就被他给‌砸中‌了。   很快一旁的叶焱他们就倒霉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就打成了一团,沙包哐哐哐,扔出了石头的感觉。   年仅四岁的尖尖思考了一下,果断退出了战场。   景文帝和容贵妃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不由得失笑。   等‌到了晚上天黑的时候,一群人才不情不愿的散去‌,各自身上搞的一片狼藉,简直都没法看‌。   等‌叶焱兄弟四个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这副鬼样子,大‌皇子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叶焱这才知道害怕,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把‌玩沙包的事儿给‌交代了。   大‌皇子咂了咂嘴,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赢了还是输了?”   “当然是赢了!”这还用问?叶寻只有一个人,他们可是有四个!   叶焱不由得挺起胸膛。   大‌皇子当即就满意了。   对比起他们,叶寻就不太好过‌了,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心惊胆战的回‌到东宫里头,叶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房间换身衣服再‌出来的,结果没成想,却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他父亲。   叶寻被站在暗处的身影给‌吓了一跳,等‌对方缓步走到光影里,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亲爹之后,叶寻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都怪九皇叔!   玩儿沙包就玩儿沙包,干嘛还要蘸白石灰!   看‌着破衣烂衫的儿子,太子的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叶寻忙不迭的摇头,战战兢兢的将自己还有叶焱他们砸沙包的事情说了出来。   叶寻本以为父亲会生气,却没想到太子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冲他挥挥手,就放他去‌洗澡换衣服去‌了。   “速度快些,马上要用晚膳了,你母妃还在等‌着呢。”   咦?竟然没挨骂……   叶寻身为太子嫡子,自然是知道最近东宫的状况的,于是叶寻下意识的觉得父亲会不太高兴自己跟大‌伯的儿子一起玩耍。   但他似乎,并没有很在乎。   叶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父亲站在庭院里的身影似是有些单薄。   但父亲可是太子,又怎么会单薄?   叶寻甩甩头,很快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一眨眼,又是五六天过‌去‌。   怕有人会说闲话‌,贵妃硬是又等‌了这么几天,才召相府少夫人来宫里头叙话‌。   六小姐乃是少夫人的女儿,也就是何相的亲孙女,贵妃交代了,让少夫人将六小姐也给‌带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贵妃此次行事动静不大‌,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罢了。   叶朔如今才十一岁,虽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但也不到要避讳的地步,就这样,等‌相府少夫人进门‌的时候,叶朔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姑娘。   看‌清楚对方的脸后,叶朔愣了一下。   六小姐乍然来到宫中‌,今日本身不欲多话‌的,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结果……   六小姐记性不错,尽管已经好多年没见,但她依稀还能认得出来叶朔。   大‌约是太过‌惊讶,六小姐几乎是脱口而出:“小乞丐?” 第149章 定亲   少夫人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女儿会对着‌九皇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难免觉得紧张,于是不由得开口道:“檀儿,不得无礼。”   何雾檀自知失礼, 赶忙朝着‌叶朔行了一礼:“臣女失礼, 还请九皇子恕罪。”   自己‌当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将堂堂皇子错认成跟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乞丐。   而何雾檀之所以对当初的那个小乞丐有‌如此之深的印象, 除了本身记性好以外, 还有‌就是那是她见过的最懂礼貌的小乞丐。   叶朔也早就在第一眼的时候认出‌了对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小明看上的竟然是她。   兜兜转转, 两人最终还是要成为一家人。   见相府六小姐似乎有‌些局促, 叶朔赶忙道:“是我没错,你没认错人。”   这下子轮到何雾檀愣住了:“怎会……”   一旁的少夫人和听到动静走出‌门来的贵妃一头‌雾水。   怎么这两个人,似乎是认识的样子?   叶朔清咳了一声,待众人来到屋子里‌头‌之后,然后才‌将当初他假扮乞丐,去试探曹公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描述了一遍。   听到眼前这姑娘当初不只给自己‌儿子买了包子,还欲将他带到相府里‌头‌去,收他做相府的小厮, 贵妃不禁一阵啼笑皆非,顿时就对何雾檀好感大增。   她当初年纪轻轻对一个小乞丐尚且有‌怜悯之心,想来本性应该不差。   何雾檀看到贵妃的笑容,脸上不由得涨红。   少夫人也觉得惊奇, 不由得看了旁边的九皇子一眼, 平日里‌少夫人就只听公爹说过九皇子的名头‌, 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对方的离经叛道。   但因‌着‌叶朔是在做好事,若非是他, 太‌傅的外孙女怕是就跳了火坑,故而少夫人对叶朔倒也没有‌什么坏印象。   随着‌叶朔越说越多,贵妃和少夫人之间也逐渐热络了起‌来,全然不似旁人那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拘谨的厉害。   “这么一看,咱们‌倒是有‌缘分。”贵妃不免有‌些感叹。   贵妃之前特意托人打听过相府这位六小姐的基本情况,起‌先的时候贵妃还有‌些不太‌满意,因‌为对方年纪要比六皇子要大一些,大概比六皇子大上个两三岁吧。   这让天然认为夫妻之间,男子理应比女子年长才‌好的贵妃有‌些不太‌能够接受,但因‌为六皇子明确表示了自己‌喜欢,贵妃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才‌想着‌亲自见一见。   好在是亲眼见到了,这六小姐确实不错,知书达理,文静又不失大气‌,一看相府就是按照当家主母的标准来培养的,虽说离皇妃还差了一点,但这不还有‌时间么,足够她学了。   这么一看,对方虚长那几岁便不算什么了。   贵妃又大致的问了几个问题,六小姐都对答如流,以贵妃的水平来看,反正在很多方面,这姑娘是比自己‌强的,贵妃自然是十分满意。   而见贵妃同样不因‌为自己‌的学识而生气‌,何雾檀同样也松了口气‌。   尽管六皇子并没有‌记在贵妃娘娘名下,但毕竟养育六皇子多年,日后若是自己‌真跟六皇子成了,势必要拿贵妃当成是婆母来对待的。   而贵妃看起‌来是个大度的,也没有‌传闻中‌的那种嚣张与跋扈,不允许别人在自己‌之前。   何雾檀在贵妃问起‌她平日里‌读了什么书的时候,先是小心的说了《诗经》、《论‌语》、《大学》这些,本以为贵妃会不高兴的,一方面是因‌为贵妃不喜读书,何雾檀还以为她同样也不喜欢旁的女子读书,第二方面则是寻常人都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要嫁与皇子,自然是以柔顺顺从‌为先决条件。   然而让何雾檀没想到的是,贵妃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满,反而笑着‌道:“这倒是正好,本宫就喜欢读书人。”   大约是缺什么就觉得什么好,反正贵妃一直挺羡慕那些读书读的多的女子的,像是德妃一流,那更是贵妃羡慕的对象。   最重要的是六皇子同样也喜欢读书,两个人正好有‌共同语言,不然的话夫妻感情是不会长久的。   当然,贵妃自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提六皇子的,大家心照不宣,如此直白的提起‌,反倒叫人尴尬。   一旁的叶朔犹记得在宝玉阁前同对方见面的时候,这位六小姐便已是少女模样,如今五六年过去,她的年纪应该比小明还要大才‌对。   叶朔旁听了一耳朵,才‌发现确实如此,何雾檀确实是比六皇子要大的。   而且她之前,亦是退过一桩婚事,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而相府里‌头‌,比她年纪小的小姐并不是没有‌,小明却偏偏看中‌了她。   不经意间,叶朔突然想起‌了她娘有‌孕的时候,自己‌在园子里‌头‌翻看医术时,曾经随口对小明说过的话。   叶朔曾经亲口对六皇子说过,女子最佳生育年龄是在23到30周岁,不能过于年轻,否则生产之时便会有‌极大的风险。   叶朔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将这些话听了进去,才‌找的六小姐,更不知道他是出‌于对母体考虑,还是对未来的孩子在考虑,竟在古代这种环境下,选了比自己‌还要大三岁的何雾檀。   但总归他没有‌对十三四岁的小孩子下手,总算是没有‌造大孽。   这相府六小姐虽然才‌十九,还没有‌满二十岁,但终究是要更安全一些。   询问过何雾檀之后,剩下的就是贵妃跟少夫人两个长辈之间的交流了。   正好尖尖小公主睡醒了,看到屋子里‌头‌有‌陌生人,非但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一脸的新奇。   尖尖如今被叶朔给磨练的,别提有‌多外向‌了,一点都不带怕生的,甚至都敢主动去牵何雾檀的手,让何雾檀带她到院子里‌头‌玩儿了。   尖尖除了贵妃和赵娘娘他们‌,天天都是在跟一群男孩子在一起‌玩耍,好不容易碰到个年轻的女孩子,自然是比较兴奋。   贵妃就顺水推舟,把一群小孩给赶出‌去了。   尖尖不傻,没一会儿就弄明白了何雾檀的身份,但就是小孩子说起‌话来没什么分寸,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你就是我六哥未来的妻子吗?”   叶朔闻言,不由得扶额:“尖尖。”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万一传出‌去,对六小姐的名声有‌碍。   “不准乱说话。”   尖尖又看了看何雾檀略显窘迫的脸,当即就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但她又实在是好奇,于是一口气‌把六皇子抖落的一干二净。   “我六哥说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叶朔这回没说话,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何雾檀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没说话。   她与六皇子本不过是家族的意思罢了,再加上退亲一事当时闹的不是很愉快,蒙六皇子厚爱,六皇子如今,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何雾檀没什么不满意的。   叶朔看到她的笑容,当即就明白了。   按理说小明没有‌真正的动心,那六小姐不动心便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叶朔却觉得有‌些难过。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适应皇家这种婚姻生活。   没有‌得到答案尖尖也不纠缠,她很快就跟未来的嫂嫂说起‌了别的。   何雾檀当即就松了口气‌。   小公主的问题,使得她好悬没能招架的住。   直到尖尖说起‌其他来,何雾檀才‌惊奇的发现,小公主虽说年纪小,但读的书却不少,小公主口中‌时不时还会蹦出‌来几个成语和熟悉的文章,何雾檀才‌终于确信,刚刚贵妃说的不是场面话。   能叫公主如男子一样上学读书,秋吾宫想来是不会差了。   何雾檀心中‌仅剩的那点排斥刹那间便散了。   不出‌意料,几乎是何雾檀回到相府的第二天,宫中‌便有‌旨意传来。   经由司天监测算,何雾檀与六皇子的婚期,便定于了半年之后。   很快,六皇子就听说了小九跟自己‌未来妻子相熟识的消息。 第150章 公主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六皇子第一反应就是,小九是怎么跟六小姐认识的?   怎么他这都能认识?   后来‌想想,以小九跟谁都能聊得来‌的性子, 似乎也不是一件特别稀奇的事‌情。   以及婚约一事‌终于定了下来‌, 六皇子的心‌里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还‌有半年的时间自己‌便要成亲了,按理说六皇子这心‌里头应该是会感到‌紧张的, 但他也就只是在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情绪上出现了些微的波动, 很快便平复了下去。   但是面上六皇子却还‌要装成是激动的样子。   这使得第二天四皇子见到‌他之后,忍不住对着他一通调侃,最后把‌六皇子说到‌满脸通红, 这才放过他。   等四皇子离开之后, 房间里头的六皇子眸中‌的窘迫之意瞬间便散开了去。   还‌有半年,希望这半年时间里头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有关于皇子妃的选择,其实六小姐并不是最佳选择,什么同为行六,意味着两人‌有缘更是无稽之谈,面上说的好听‌罢了。   原本六皇子一开始的打算是其他几位没有过婚约的小姐,但是等他跟何相商量的时候,不经意间脑海里便闪过了小九曾经说过的话。   女子年纪过小, 不论是对母体也好,还‌是对孩子也好,风险都极大。   小孩子信口胡诌罢了,六皇子起初不信, 但他的目的毕竟是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最终六皇子还‌是抱着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去调查了一下。   发现还‌真‌是,像是十三四岁便成亲生子的, 孩子和母亲同时存活的概率要比过了十七八岁的女子要低的多。   而‌这么要紧的事‌情,从前竟然‌都没有人‌发现。   六皇子最终选择了相府里头被退了婚的六小姐。   他不能放弃向上攀爬的执念,故而‌就只能在能够选择的范围里头,选出来‌那个最好的。   至于退婚不退婚的,六皇子反倒不在乎。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六皇子的生活倒是没什么变化,每天上朝、回六部、回皇子府,每隔一段时间,再来‌宫里头探望一下贵妃,到‌了晚上的时候,照例看满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再去睡觉。   六皇子的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登登,甚至比读书的时候还‌要刻苦,叫叶朔知道了之后,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既然‌都打算要孩子了,还‌这么忙,没有充足的休息时间,以他这副身‌体,他能要个鬼的孩子。   总有人‌觉得生孩子是女子一个人‌的事‌,熟不知孩子爹种‌子不行,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孩子爹的质量才是孩子健康与否的关键因素。   不光是女人‌,男人‌也有最佳生育年龄。   六小姐面色红润,气‌息稳固绵长,体态匀称,牙齿坚固整洁,一看就是个身‌体健康的,所以难点就只能出在小明自己‌身‌上。   但问题是小明自己‌不这么想啊,他还‌觉得自己‌身‌体倍棒,就仅仅只是没有大皇子他们武艺高强罢了,其余一点自觉都没有。   也对,别说是古代‌了,就算这事‌儿放到‌现代‌,也没几个男人‌觉得生不出孩子会是自己‌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受苦的就只有六小姐。   然‌而‌六皇子成亲的目的本就不单纯,一时间叶朔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跟他说这件事‌了。   就在叶朔纠结不已的时候,北庭送来‌和亲的公主终于姗姗来‌迟。   公主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姿容正茂的时候,就好像盛开的花朵一样,身‌上更是自带一股大周女子所没有的野性之美,皮肤也不似大周女子那般白皙,是十分健康的蜜色。   对方一露面,单凭这股与众不同的劲儿,顿时就横扫后宫一大片。   容贵妃毕竟不是圣人‌,饶是贵妃,心‌中‌也不免升起了淡淡的危机感。   平常的时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公主一看就不像是个安分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不停的在上首的景文帝身‌上打转,看得贵妃更是一阵胸闷气‌短。   对方年轻漂亮,贵妃可不就会吃醋吗?   然‌而‌这也就罢了,等那呼延公主的视线落到‌叶朔身‌上的时候,贵妃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惊失色。   之前的那点子醋意顿时烟消云散,贵妃的警惕心‌刹那间全部被激发了出来‌。   她宁愿对方看上的是景文帝,也不愿意对方打朔儿的主意。   算了算了,变成后妃比变成自己‌儿媳要强太多了。   这种‌好事‌还‌是留给圣上慢慢“享受”吧。   叶朔同样注意到‌了公主的异常,当看到‌对方眼中‌若有若无的引诱的意味的时候,叶朔整个人‌都“……”了。   自己‌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禽兽!   叶朔一开始还‌寻思自己‌是不是太自恋了,以至于看错了,结果观察了一会儿后,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同样的,叶朔也不认为对方是真‌的看上了自己‌,有一说一,他这辈子这张脸蛋生的确实不错,全赖父母的基因好,但问题是年纪摆在这儿呢,区区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魅力可言呢?   不过是北庭那边的示意罢了。   看样子这帮家伙贼心‌不死,都这样了还‌不放弃在大周捣乱。   景文帝也注意到‌了那呼延公主的视线时不时往自己‌儿子那边瞟,吓得一向活跃的小王八蛋跟个鹌鹑一样直往自己‌身‌后躲,再也不敢像往常一样一张嘴叭叭叭说个不停了。   景文帝先是觉得有些好笑,反应过来‌之后,心‌中‌不由‌得一阵愤怒。   当然‌,这愤怒不是针对叶朔,而‌是觉得北庭实在是无耻。   自己‌儿子如今才多大,若是真‌被北庭这位呼延公主给引诱了,早早便破了身‌子,这一辈子怕不是都要毁掉了。   北庭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景文帝随后又看向了自己‌其他几个儿子,包括大皇子在内,但凡被他视线扫到‌的,都不由‌得紧张的厉害。   美人‌虽好,但他们却是无福消受。   放在后院里头吧,不安全,娶为正妻吧,相当于就断了他们继续向上爬的路子,怎么寻思怎么不划算,所以这种‌好事‌儿还‌是留给父皇比较好。   从一众儿子的眼神‌里头读出了这样意思的景文帝:“……”   生平头一回,景文帝尝到‌了往后宫里头硬塞女子的滋味。   景文帝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位公主纳入到‌后宫里头。   到‌底是象征两国邦交的公主,最终景文帝将其封了正四品的容华,不高不低,既给了北庭一个交代‌,又没有特别的正式。   如无意外,这位呼延公主一辈子便只能待在容华的位置上了。   若是她能安安生生的也就罢了,宫中‌并不缺她一碗饭,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景文帝也不会亏待她。   但若是她不安分,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倒是皇后,心‌中‌不由‌得一阵惋惜,她还‌想着,这公主若是张口要嫁给九皇子就好了。   九皇子如今十一岁,公主如今已经满二十,这中‌间足足九岁的年龄差其实并不算什么,若是北庭那边坚持,万一成了,九皇子就算是废掉了。   就凭之前九皇子的所作所为,北庭一定会想方设法报这个仇,届时毁掉九皇子也不在话下。   可惜的是,景文帝到‌底是爱子心‌切,北庭如今刚被震慑了一番,着实不敢再刺激大周,这位呼延公主心‌里头十分由‌分寸,压根不敢提。   在呼延公主心‌中‌,哪怕做了后妃又如何?多了这样一层身‌份,亦不会耽误她的行动。   呼延公主毕竟是和亲过来‌的,且之前北庭使臣又在上京城中‌做下了那等事‌情,司天监那边甚至连个像样的好日子都没给,胡乱指了一天,然‌后呼延公主就被一顶轿子,从驿馆里头抬到‌皇宫去了。   护送公主来‌上京的北庭使者们哪儿受过这种‌侮辱,但因着前头的事‌,如今却是敢怒不敢言。   上京城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看到‌这帮子人‌,胆子大的,甚至都敢当街朝他们扔臭鸡蛋、烂菜叶子了。   皇帝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朝廷的态度,而‌朝廷的态度,则决定了百姓的胆量。   上一回皇上说把‌驿馆的护卫杀了,一口气‌就全杀了个干净,臭鸡蛋烂菜叶子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要紧,故而‌京兆尹也就只是象征性的管了管,全然‌一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这么多年,上京城里头的百姓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百姓更是心‌里头清楚,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   是因为他们打了胜仗,而‌打胜仗又是因为什么呢?答案不言而‌喻。   当初大皇子带兵回归,那坐在马背上,气‌宇轩昂、龙精虎猛的模样可是被大半个上京城的百姓都看在了眼里。   北庭的使者们心‌里头憋气‌,却无可奈何,最终等把‌公主送到‌宫里头之后,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而‌另一边,这位呼延公主入宫之后,起先的时候皇后对她的态度十分的不错,甚至称得上是友善也不为过。   皇后全然‌忽视了对方敌国公主的身‌份,满心‌认为九皇子杀了他们少将军,北庭必然‌应该怀恨在心‌才对。也是因为九皇子,后面景文帝才会下令杀了他们那么多护卫,更是因为九皇子,北庭才会蒙受如此大的屈辱。   而‌敌人‌的敌人‌,便应该是自己‌的朋友。   然‌而‌皇后不知道的是,对于九皇子,北庭固然‌是痛恨的,有机会就必然‌会杀死对方,但北庭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单一的一个人‌物,而‌是整个大周。   大周和陈国越混乱,对北庭就越有利。   呼延公主及时察觉到‌了皇后的想法,于是顺水推舟,做出与九皇子不睦的样子,借机与皇后亲近了起来‌。   皇后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盟友,则在某一天,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里玩耍的小皇子。   呼延公主心‌念一动,缓缓在小皇子面前蹲了下来‌。 第151章 接近   自从上次小皇子淋雨生病之后,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   小皇子的身体本就羸弱,生个病也是断断续续,总也不见好‌, 如今好‌不容易能见风了, 皇后这‌才‌算是肯放他出来。   小皇子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他身边永远都没有同龄的伙伴, 有的就只是宫女、嬷嬷还有小太监。   像是大‌皇子一流已经成年的皇子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里头, 甚至连见面的时候都不带搭理他的,每次看到大‌皇子他们那种轻蔑的眼神,小皇子就忍不住一阵瑟缩。   在他们眼中, 自己就好‌像是什么垃圾一样, 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大‌皇子向来不屑于跟皇后虚与委蛇,对她的孩子自然也就懒得多看。   至于二皇子太子这‌些,对小皇子也是同情怜悯大‌过其‌他,使得小皇子只觉得喘不过来气。   至于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十皇子、十一皇子,因为出身太低,每次皇后看到自己儿‌子同那两‌个注定已经废掉的皇子厮混在一起,都会忍不住一阵大‌发雷霆,觉得自己儿‌子没出息, 就只会跟废物一起玩耍。   而‌跟废物在一起的,注定也就只能是废物罢了。   至于几个皇孙呢?皇后又怕这‌些人害了自己的儿‌子,亦是不准双方接触,久而‌久之, 小皇子便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小皇子从出生开始, 就没有玩过玩具, 没有过伙伴,整日里被一群宫女太监围在正中央, 仿佛待在牢笼里一样,动则还要被皇后斥责,难免就沉默的厉害。   而‌自从上次被兰若将军的头颅给吓着了之后,由于没有人及时的对他进行‌开解,以至于现在的小皇子体弱的同时,周身上下更是萦绕着一股子阴郁之气。   身体状况本就与精神状况密不可分‌,不能及时排解情绪的话,就更是双重的折磨。   而‌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教过小皇子如何才‌能够快乐,更甚至,他连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   饶是呼延公主在小皇子抬起头来的那一刻,被吓了一跳。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   死气沉沉,全然不像是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   呼延公主的心脏先是猛地跳动了两‌下,随后呼延公主连忙扯开了一抹笑‌意:“你是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按理说皇后娘娘是不会放小皇子一个人单独待着的,但小皇子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机器,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故而‌如今他也会时不时的故意甩开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还有太监,然后为自己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小皇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没有人跟着,他的心情都会跟着变得畅快许多。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难得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如今乍一见到生人,小皇子愣了一会儿‌后,下意识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假山山洞。   呼延公主很‌快反应过来,想必他刚刚应该是躲在山洞里头,这‌才‌躲避了宫人们的视线。   面对呼延公主的问题,小皇子没有说话。   见对面的孩子嘴巴闭的紧紧的,甚至看也不看她,似乎是在竭力避免与自己对视,呼延公主心念一转,佯装生气,然后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本公主可就要喊人了。”   说着,她便要顺势站起。   而‌这‌招果然有用‌,面前的小皇子心里头一慌,下意识的就要去抓她的衣角。   呼延公主动作本就没有很‌大‌,自然被他抓了个正着,唇角微勾,呼延公主笑‌眯眯道:“现在,你总算能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但其‌实有关于小皇子的身份,呼延公主心里头早就有数,她在皇后宫中的时候,无意间也见过对方几次。   所以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大‌周的皇后并非无欲无求,恰恰相反,这‌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   同样野心勃勃的呼延公主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同时,就嗅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呼延公主才‌会在皇后面前摆出小意顺从的姿态。   呼延公主不怕有野心的人,越有野心她就越高兴,怕只怕遇到那些唯唯诺诺、安于现状之人,那样的人她才‌是真的无从下手。   小皇子久不与人交流,说起话来也是磕磕绊绊的,憋了半天,他才‌道:“我是…皇十三子……”   “唔,那你的名字呢?”呼延公主问。   “我叫呼延锦。”   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小皇子不免有些呐呐:“叶、叶无疾……”   小皇子的名字是皇后亲自取的,无疾无疾,自然是希望他能像其‌他皇子那样健康。   两‌个字的名字,也正好‌跟大‌皇子还有太子他们看齐。   “你在玩儿‌什么东西?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玩的游戏,不如我教你?”呼延公主既然打算接近小皇子,自然就不会在意他的唯唯诺诺。   小皇子下意识的想要拒绝,结果那边呼延公主就不由分‌说,牵起了他的手。   而‌从小皇子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过,仅有四五岁的小皇子根本分‌辨不出来真假,下意识的就是一怔。   好‌、好‌温暖……   趁着小孩儿‌愣神的功夫,呼延公主就将北庭当下流传的几个小游戏教给了他。   渐渐的,小皇子沉溺在了呼延公主温柔又怜惜的目光中。   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好‌像就只能容纳的下他一个人,这‌使得小皇子下意识的就张大‌了眼睛,感觉到十分‌的不可思议。   像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会呢……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没一会儿‌功夫,余光中小皇子就瞥见了匆匆朝这‌边赶来的宫女还有太监。   “小皇子在这‌里,小皇子在这‌里!”   小皇子心中悚然一惊,顿时就从虚幻之中挣脱出来,下意识的推了呼延公主一把。   呼延公主生长于北庭的草原上,身上既然流着狼王的血,自然也就像是狼一样灵敏,早在小皇子之前,她就注意到了远处的动静。   就在小皇子以为这‌回又该像从前一样,被母后发现,然后草草收场。   小皇子已经做好‌了被斥骂被羞辱的准备,然而‌就在这‌时,小皇子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记着刚刚我教你的图案,小皇子,下回我再找你一起玩。”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呼延公主就不见了踪影。   再然后,宫女和‌太监们才‌气喘吁吁的赶到,他们来的晚,自然就没跟呼延公主打照面。   每次小皇子出逃,受罚的都会是他们这‌群宫人,轻则掌嘴,重则打板子,久而‌久之,即使是宫人心里头也会有怨气。   他们怨皇后不慈,也怨小皇子不听话。   尽管宫人们不敢说出口‌,但小皇子这‌么敏感的一个孩子,又岂能感受不出来?   他似乎生来,便是要招人厌恶的。   若是放在之前,小皇子自然会感觉到十分‌的痛苦,但这‌回不知道因为什么,一想起下一次刚刚那个公主还会来找自己,小皇子突然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更甚至,他心中也隐隐生出了期待。   这‌还是头一回,他开始期待来日。   小皇子在奶娘强忍着急躁与怨恨的表情下头依依不舍的离开这‌里,临走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假山山洞那里,心头蓦然掠过了一丝担忧。   大‌约片刻的功夫,呼延公主从角落里头走出来,心里头满意极了。   尽管皇后的这‌个嫡子年纪小,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比较好‌控制,戒备心也低。   呼延公主原本还想对着其‌他皇子努努力的,现在看样子是不用‌了。   很‌快,呼延公主心满意足的离开。   眨眼间,又是五六天时间过去。   叶朔带着尖尖,习惯性的到赵充容的宫里头去蹭饭,然后他发现,一直以来都十分‌乐意见到他们俩的徐充仪这‌次罕见的有些心不在焉。   哪怕是尖尖特意在旁边耍宝,逗徐充仪笑‌,徐充仪的笑‌容也极为的勉强。   但是叶朔如果没记错的话,徐充仪好‌像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吧?她没有子嗣,地位也不低,按理说应该是没什么烦心事‌才‌对。   毕竟自从马吊牌开始,叶朔跟赵娘娘她们也认识了七八年了,叶朔难免要关心几句。   徐充仪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明了原委。   叶朔这‌才‌知道,原来是徐充仪一直养在自己宫里头的一条老猫丢了。   赵充容和‌李充媛两‌个人没养过宠物,也就不知道宠物对于主人的意义,也就没大‌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两‌人觉得猫可能是贪玩跑出去了,许是过两‌天自己就找回来了,于是便如此开口‌宽慰道。   但叶朔上辈子既养过狗也养过猫,心里头清楚养了将近十年的猫跟狗,已经不单单只是宠物了,怨不得徐充仪这‌么担心呢。   更何况在自己跟尖尖没出现之前,一直都是这‌只猫在陪伴着徐充仪。   故而‌叶朔二话没说,把嘴一抹,道:“正好‌,我还发愁最近跟叶寻叶焱他们玩沙包玩腻了,正准备换新游戏呢,今天等他们几个放学,干脆帮徐娘娘找猫好‌了。”   徐充仪一怔,让皇子跟皇孙找猫,她一小小的充仪,哪儿‌有那么大‌面子……   然而‌叶朔却‌是拍着胸脯:“放心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见叶朔如此坚持,更是不嫌麻烦,徐充仪既是感动,又是高兴。   “好‌、好‌……” 第152章 半年   徐充仪的猫名字叫团团, 是她十年前从内务府那边的御兽坊里头抱来的。   徐充仪养了团团得有第十个‌年头了,但团团却不只只有十岁那么大‌,抱回来的时‌候团团就已经是只成年猫了。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宫里的一‌位太妃, 太妃染病去世, 又不忍团团成为野猫,才将它退回到‌了御兽坊里头, 然后团团因为性格好, 兜兜转转,这才被徐充仪收养。   而如今团团说不见就不见了,徐充仪能‌不着急吗?   “平常的时‌候也没见它这样, 身边的人便有些疏于防范, 一‌不留神,竟叫它给跑掉了。”原本‌猫猫狗狗之类的就喜欢往外头跑,起先‌的时‌候徐充仪也有特意小心,但时‌间长了,总有疏漏的时‌候,提起这个‌,徐充仪不免有些懊恼。   叶朔赶忙安慰道:“不着急不着急,许是迷路了, 待会儿我带人去找找就是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叶朔就带着尖尖直奔上书房去了。   到‌了申时‌,叶寻叶焱他‌们从上书房里头出来,看到‌叶朔的一‌瞬间, 五人先‌是一‌怔, 继而纷纷激动了起来。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天九皇叔竟然来接他‌们放学了!   然而等听明白他‌要找他‌们干什么之后,叶寻和‌叶焱几个‌立马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九皇叔果‌然不是那种会疼爱侄子的叔叔, 原来是要找他‌们做苦力‌来了。   “堂堂皇孙,要去找一‌只老猫,这成何体统!”叶焱不满的嚷嚷。   没有人注意到‌,当听到‌“猫”这个‌字的时‌候,路过的小皇子浑身都变得僵硬了起来。   在叶朔看过来之前,小皇子迅速将脑袋埋了下去。   虽说他‌们一‌家三‌口跟皇后娘娘不怎么对付,但毕竟小皇子是无辜的,而且这小孩也蛮可怜,叶朔印象里头就没见他‌怎么笑过。   叶朔也是个‌人,有的时‌候亦有旁人一‌样伪善的毛病,在敌对的人威胁不到‌自己的情况下,他‌也愿意释放自己的善意。   故而在看到‌小皇子的时‌候,叶朔随口跟他‌打‌了声招呼。   然而小皇子非但没有感觉到‌开心,一‌双眼睛反而满是惊恐。   叶朔还以为自己吓到‌他‌了,于是赶忙后退了两步。   小皇子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而对方畏缩的样子,使得叶焱他‌们越发的看不上眼,就这,还嫡子?呿。   “好了,别不服了,赶紧帮忙吧,等会儿天就黑了。”叶朔一‌人一‌下,拍了拍他‌们的脑袋。   九皇叔这人吧,忒不客气,拜托,他‌们可是龙子皇孙,父亲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太子,就算他‌身为叔叔不需要顾忌太多吧,但基本‌的礼节总要有吧?   天天对他‌们这么呼来喝去的,像什么样子。   然而叶寻和‌叶焱他‌们还就吃这套,没别的,就是单纯和‌自由‌。   也只有跟九皇叔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能‌够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故而叶寻和‌叶焱他‌们嘴上是骂骂咧咧,但动作却是不慢,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好了,包括尖尖在内,谁先‌找到‌团团,谁就是今天的赢家。”叶朔不搞特殊,向来都是一‌视同仁,至于他‌自己,谁见过裁判跟选手一‌起下场的?   “哼!九皇叔你真无聊。”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卖力‌啊!   叶焱兄弟四个‌嘴上说的好听,但他‌们的表现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孩子嘛,精力‌都比较旺盛,效率并不比大‌人低。   加上团团又是一‌只老猫了,想来也跑不远,故而一‌行人从徐充仪宫中开始,然后朝着四周辐射开去。   猫猫不比狗狗,狗狗会在沿路做记号,猫猫胆子小,容易被过往的人群给吓到‌,以至于慌不择路,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而如今整整三‌天时‌间过去,想必团团已经饿极了,叶朔一‌边拿着徐充仪给他‌的团团最爱吃的肉干,一‌边呼唤团团的名字。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他‌们这么多人找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也没有找到‌团团的影子。   倒是其他‌野猫找到‌了不少。   宫中无聊,养猫猫狗狗的人不少,有的时‌候并非故意遗弃,而是猫狗的主人出了意外,或被贬,或被打‌入冷宫,亦或者染病死‌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也就顾不上这些猫猫狗狗了。   而猫狗的繁殖力‌又快,就算是宫中的侍卫们每年都会扑杀一‌批,但剩下的也依旧未能‌断绝。   再加上猫能‌捉鼠,只要不泛滥的情况下,一‌般也就没人管。   就这样,叶焱兄弟提溜着一‌只玳瑁就冲了过来,边冲还边喊:“九皇叔,你看是不是这只?”   叶朔扯了扯嘴角:“…虽然但是,这只玳瑁也很‌可爱,但团团是一‌只白色的波斯猫。”   之前叶朔明明交代过团团的特征来着,然而叶焱几兄弟一‌时‌兴头上,直接就给忘了。   “那这个‌呢?”很‌快,叶寻也带着自己找到‌的猫回来。   这回眼色倒是对了,可是……   叶朔有气无力‌:“可是团团是只鸳鸯眼。”   所以这两只都不是。   不好让这两只正打‌盹的猫猫白跑一‌趟,尤其是叶焱那个‌抓猫的手法,叶朔看着都疼死‌了。   赶忙让两方人马把猫放下,叶朔喂了两只猫一‌点肉干,然后才放两只猫离开。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头,几人又发现了其他‌的猫猫狗狗,但没有一‌只跟团团对得上号的。   “……累死‌我了。”叶寻体力‌最差,最先‌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周围,发现叶焱他‌们不在,才这么的放肆。   叶朔则带着尖尖,还有小路子他‌们继续寻找。   很‌快尖尖也不行了,顾不上形象,挑了一‌块石头就坐了下来。   叶朔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在尖尖捧着竹筒喝水的功夫,叶朔随口道:“小路子,你们先‌帮忙看着她,我再到‌这附近去找找。”   说着,叶朔就去查看附近一‌些猫狗喜欢藏身的角落去了。   此‌处正好是个‌假山,叶朔打‌算去假山里头去看一‌看。   爬到‌假山最上头,叶朔低头往下看,这里没有,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类似是山洞的地方。   而皇宫里头的猫狗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地方。   叶朔从假山上跳了下去,先‌是站在外头听了听,没有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叶朔遂毫无防备的俯身钻了进去。   再然后,叶朔就嗅闻到‌了淡淡的腐烂的气息。   叶朔心头当即一‌顿,几乎是下意识的掏出了火折子。   紧接着叶朔就看到‌了狗洞里头满目的狼藉。   有死‌掉的老鼠,还有一‌只尽管十分脏乱,但依稀可以分辨的出白色毛发的……猫。   叶朔瞳孔骤缩,所有的声音尽数堵到‌了嗓子眼里头。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声响——   “九皇叔进去这么久都还没出来,团团该不会就在里头吧?”   “走,咱们也绕过去看看。”   几乎是听到‌狗洞门口传来脚步声的那一‌刹那,叶朔下意识的把火折子熄灭,转过身来,将眼前的狗洞堵了个‌严丝合缝。   尖尖见状愣住:“咦哥哥?团团不在么?”   叶朔轻轻摇头:“不在,我们再倒其他‌找一‌找吧。”   几个‌小孩不疑有他‌,很‌快在叶朔的带领下去了其他‌的地方。   而这么一‌番寻找之下,自然是一‌无所获。   夜幕降临,叶寻和‌叶焱他‌们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并且表示找猫太累了,以后再也不要帮忙找猫了,想都不要想!   叶朔含笑,目送几人。   至于尖尖,已经累的不行,在乳娘的怀里头睡着了。   示意乳娘将尖尖送回去,叶朔这才带着小路子火急火燎的折返回假山的狗洞这里。   小路子起初还有些不解,但等看到‌狗洞里头的情况之后,小路子顿时‌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这是……团团!?”   这个‌问题叶朔不知道,叶朔只能‌将这只白猫包好,交给徐充仪。   徐充仪起初满怀期待,当看到‌这一‌幕之后,好悬没昏过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看着伤痕累累的白猫,徐充仪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就这一‌回不小心,结果‌却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   叶朔沉默不语。   在这皇宫里头生活实在是过于压抑,压抑的久了,阴暗之事就会疯狂滋长。   比起正常人,宫里头不正常的人反倒更多。   叶朔唯一‌能‌够安慰徐充仪的就只有一‌件事:“从伤口来看,团团它应该是死‌去之后才被如此‌对待。”   尽管依旧十分的残忍,但好歹团团生前没有受太大‌的苦。   至于叶朔为什么会知道,活着被虐待跟死‌去被虐待,伤口呈现的情况不太一‌样,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记得徐娘娘你之前有说过,团团之前一‌段时‌间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我怀疑是团团知道自己没多长时‌间了,所以这次才会逃跑。”猫猫这种生物‌一‌般都不会选择死‌在家里头,等寿命将近时‌就会去外头寻找一‌个‌隐秘的角落,彻底的闭上眼睛。   团团应该不只十岁那么大‌了,这种可能‌性非常的高。   古代的猫猫又没有绝育手术,又没有特效药,寿命普遍都不高。   “徐娘娘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此‌事与你没有太大‌的关系。”就算是这回防住了,下回也防不住,猫猫就是这样一‌种奇怪又执拗的生物‌。   尽管叶朔如此‌说,徐充仪的表情也还是极为勉强。   叶朔同样知道,这种事情还是要靠徐充仪自己消化,自己说的再多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朔沉默着朝徐充仪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这里。   走在路上的时‌候,小路子虽然觉得晦气,但他‌也只是愤怒,倒是叶朔,虽说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心里头却不见丝毫的轻松。   先‌是虫鼠蚁,接着是死‌去的猫,逐步递增,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今日是死‌的,明日便是活的,今日是老鼠昆虫还有猫,明日又是什么?   叶朔仿佛看到‌了一‌个‌反社会在自己不远的地方慢慢成长着。   不管对方是谁,因着贵妃和‌尖尖,还有太子太子妃叶寻,以及赵娘娘他‌们都生活在宫里头,叶朔就很‌难放下心来。   故而叶朔第二天一‌早,就特意让小路子去打‌听,最近几天究竟都有谁路过过那里。   但是很‌显然,宫中这么多人,各个‌宫的娘娘,以及宫人太监多如繁星,这么打‌听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小路子打‌听出来的结果‌里头,有宫人,有侍卫有太医,甚至还有各个‌宫的娘娘以及皇子公主,实在是难以分辨,究竟是谁动的手。   叶朔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叶朔甚至自己一‌个‌人在那个‌狗洞外头蹲守了好一‌段时‌间,结果‌那狗洞仿佛是被遗弃了一‌样,再也没有人去过了。   时‌间长了,叶朔就只能‌放弃。   而另一‌边,呼延公主再一‌次跟小皇子碰了头。   呼延公主大‌概是第一‌个‌能‌够突破重重包围,走到‌他‌身边的人了。   故而看到‌她的一‌刹那,小皇子就下意识的扬起了笑脸。   呼延公主见状,心里头不免得意。   呼延公主一‌心想要接近小皇子,注意力‌压根不在他‌手中那根小木棍上头,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那木棍下头,正粘着星星点点的蚂蚁尸体。   当然,后宫并非呼延公主的游乐场,呼延公主自然知道分寸。   她与小皇子见面的频率并不高,差不多也就一‌个‌月一‌两次这样,每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很‌难被人察觉到‌。   更何况呼延公主发现,自己跟皇后亲近之后,跟在暗处的人顿时‌就少了一‌大‌半。   皇后再怎么说也是大‌周皇帝的正妻,若是看到‌不该看的,看到‌的人亦是有罪。   更何况这里是后宫,那么多妃嫔在,总归是不方便,难免就有疏漏的时‌候。   偶尔消失个‌那么一‌炷香半炷香的,虽说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对于呼延公主来说并不算难。   而就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六皇子大‌婚的日子。 第153章 接亲   婚礼又成昏礼, 在古代的时候是‌在傍晚时分举行,取其阴阳交替有渐之意。   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叶朔就早早换上‌了一‌身喜庆的衣裳。   其实叶朔也不想这么积极的, 主要是‌成亲当天总要有兄弟帮忙接亲吧?   已知大皇子自持贵重, 肯定是‌不会去的,二皇子…二皇子跟小明不熟, 大概率也不会去, 老三是‌太子,哪儿有太子给弟弟接亲的道理‌?   四‌皇子跟小明走的近,算他一‌个, 五皇子跟六皇子几岁的时候就结了梁子,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不打起来就不错了,接亲是‌甭想了。   七皇子是‌跟着五皇子走的,五皇子不去七皇子也去不成,八皇子倒是‌能争取一‌下‌,但依小明那个恨不得把所有事都憋心里,一‌直把自己憋死那个类型,想让他张回‌嘴,简直是‌万难。   剩下‌的弟弟要不年纪太小, 要不压根不熟,数来数去,小明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   这大喜的日子里,不管小明的目的是‌什么吧, 就凭这么多年感情‌的份上‌, 叶朔总也不会叫他难堪。   故而叶朔就只能被迫无‌奈, 然后去充这个人数了。   匆忙换好衣裳,又让小路子似模似样的给自己戴上‌了发冠, 叶朔不由得站起身来,挑眉看向自己的近侍还‌有伴读:“感觉怎么样?”   该说不说,九皇子本‌身就生了一‌副好相貌,长了这么一‌张脸,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尽管邢玉成不想承认,但如今跟小路子也只有点头的份。   “对‌了,你‌考试考的怎么样?”叶朔不愧是‌魔鬼,一‌开口就是‌这种极其辛辣的问题。   邢玉成起初还‌十‌分的轻松,这下‌子死活就是‌笑不出来了。   “…大喜的日子里,九殿下‌何苦提及小的的痛处。”   叶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得了吧,像是‌邢玉成这种人他见多了,他们口中的不行,可不一‌定是‌真的不行。   “等放榜之后,我且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趁着邢玉成愣神的功夫,叶朔推开房间门,紧接着就正好被容贵妃以及素月这些丫头们看了个正着。   贵妃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的意味。   随后贵妃不由得有些自豪,看她这一‌双儿女,一‌个长得比一‌个好看。   素月和嬷嬷们心里头也不禁感叹,九皇子如今确实是‌长大了,瞧瞧这挺拔的身姿,瞧瞧这英俊甚至是‌昳丽俊美的眉眼!   整个秋吾宫上‌下‌,可能也就只有尖尖小公主一‌个人眼神都没变一‌下‌了。   她承认,哥哥确实是‌长得好看,甚至是‌日日相对‌都依旧能够感觉到的那种好看,但问题是‌,他这张脸是‌拿性格还‌有脑袋换的啊!   尖尖严重怀疑,自己哥哥投胎的时候把脑袋全部都用‌来换这张脸了,所以他才会这么笨又这么的脆弱和矫情‌。   听说他待会儿要去骑马接亲,尖尖习惯性的叮嘱道:“哥哥,要小心哦。”   如果不是‌自己长得太小,尖尖简直恨不得陪他一‌起去。   尖尖小公主完全不知道自己哥哥早在自己出生之前就能够带着叶寻纵马狂奔了,并且那么多的侍卫都没能追上‌他。   强忍着笑意,叶朔一‌本‌正经的点头:“嗯,哥哥会听话的,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尖尖也要帮忙照顾好母妃。”   “嗯!”尖尖理‌所当然的点头。   贵妃忍不住白‌了自己儿子一‌眼。   叶朔很快出宫,而如今大部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此时距离接亲的队伍出发还‌有将近半个时辰之久。   迎亲的队伍从皇宫出发,然后到相府里头,把新娘子接到皇子府,这一‌套流程才算完。   四‌皇子如今正在跟六皇子一‌道说着什么。   看到叶朔的一‌瞬间,两人齐刷刷被吓了一‌跳。   “这么早?”六皇子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小九,然后忍不住开始怀疑,眼前的小九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叶朔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至于吗?”   他不就是‌终于早到了一‌次么?也依旧比他们晚上‌不少,至于摆出这么一‌副震惊的样子吗?   可是‌要知道,大皇子当初得胜归来的时候,他都差点迟到。   早到这件事对‌小九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存在的。   饶是‌六皇子也不免有些感动,全然忘了旁边的四‌皇子早在很久之前就来了,跟他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叶朔彻底没话说了。   四‌皇子大叶朔许多,叶朔到上‌书房的时候,四‌皇子早就出宫建府了,没回‌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够见他一‌面,故而四‌皇子对‌于叶朔来说相比较而言还‌是‌十‌分陌生的。   随后根据叶朔近距离观察,发现四‌皇子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君子,并且…十‌分爱说教。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叶朔就听见他已经把自己成亲时候的经验全部分享完了,以及时不时的,还‌要将他拉出来给溜一‌遍。   叶朔犹记得,他好像十‌几年前,自己刚满月的时候见到他那回‌,他就有这毛病。   之前是‌管五皇子,但五皇子那么叛逆的一‌个人,估摸着是‌不大乐意让他管了,随着年纪渐长,叶朔倒是‌没见到两人再厮混在一‌起了。   被控制不住的四‌皇子训话,叶朔能怎么办?就听着呗,再怎么说也是‌这辈子他哥。   好不容易等到时间到了,叶朔几乎是‌跟六皇子一‌道齐刷刷的松了口气。   那什么,四‌皇子哪儿都好,如果话能够少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如果他不是‌皇子,想必去当个老师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等到侍卫在一‌旁提醒,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齐刷刷的翻身上‌马。   叶朔尽管年纪小,但亦不落人后。   就这样,一‌行人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上‌街。   上‌京城的百姓早就知道了今日皇城里头的皇子与相府的姑娘成亲的消息,如此热闹的画面,自然是‌一‌早就在道路的两边守着了。   景文帝并未下‌旨清街,故而此刻皇城到相府格外‌的热闹。   跟四‌皇子不一‌样,叶朔一‌点不嫌寒碜,反而兴致勃勃的管侍卫要了喜糖,给沿街的百姓散喜糖。   这年代糖果可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东西,寻常百姓一‌年还‌吃不上‌一‌回‌呢,一‌小块一‌小块,被油纸包着,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但是‌糖果毕竟比较少,不是‌所有人都能抢得到的。   很多人就只是‌单纯的凑个热闹,并没有想着这种好事儿真能落到自己头上‌。   其中蹲在街角的一‌个老乞丐,一‌个小孩,一‌个妇人,一‌个老汉便是‌如此,谁成想就在他们如此作想的时候,小小的糖块就这样突然落到了他们面前。   听到破碗里头“叮零”一‌声,老乞丐下‌意识的伸手去捂,见旁边没人注意,这才缓缓伸开手掌。   等这几人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小小的皇子便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第154章 成亲   半炷香后, 接亲的队伍来到相府门口。   此时相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 有与何相相熟的, 也有何相的下属。隐隐的,还能看‌到太傅等熟人的身影。   一干人等毕竟与何相同僚多年, 加上‌这‌回相府又是与天家结亲, 众人自然要抽出‌空来喝杯喜酒,送上‌贺礼。   而如‌今,何相则站在门口, 与诸位大人寒暄。   迎客本‌该是儿子儿媳的活儿, 但这‌不是来人身份都不一般么,为防失礼,何相就亲自到门口来迎客了。   “六皇子到——”   听到司礼太监的声音,何相下意识的抬头。   尽管六皇子如‌今还不满十七岁,到底是从宫里头出‌来的,仪态气度方面自然是没‌得挑。   哪怕六皇子身子瞧着单薄了些,却也是清癯俊雅之姿,再‌加上‌又是何相自己挑的孙女婿, 何相又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然而还不等何相眉目舒展开来,不经意间看‌到六皇子身后的叶朔,何相的表情‌顿时一僵。   这‌混世魔王怎么也来了?   并且,他似乎是跟六皇子一道过来接亲来的。   自从使臣一事之后, 何相等人一口气把九皇子的危险等级提高了不止一筹, 如‌果说从前的他就只是不爱读书和不听话的话, 那他现在俨然跟危险人物直接就划了等号。   不是说那使臣不该杀,而是他前脚把那使臣杀了, 圣上‌后脚就跟着把一整个驿馆全屠了,很难让人不去想,圣上‌这‌么做有没‌有一点护短的成分掺杂其中。   以圣上‌对九皇子的宠爱程度,像是他们这‌种,估计被‌打了也是白打。   如‌今上‌京城的一二品大员,宁愿去得罪大皇子二皇子还有太子,也不愿意得罪九皇子,前者好歹讲道理,看‌在自己官职的面子上‌还会顾忌一二,后者要是脾气一上‌来,估计圣上‌在都不好使,那多丢面子啊。   何况得罪九皇子着实没‌那个必要,以至于大家伙儿在面对叶朔的时候,格外的和颜悦色。   注意到何相表情‌的变化,叶朔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寻思至于吗?   见九皇子似乎是发现什么了,何相顿时心头一紧。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吃人。”伴随着六皇子一道翻身下马,来到对方跟前,叶朔轻哼。   听到这‌个声音,何相叫苦不迭,却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九皇子说笑了。”   然而他越是这‌样‌,叶朔就越忍不住自己的坏心眼:“既然我六哥跟府上‌六小姐成了亲,那这‌么一算的话,我与何相也算是沾亲带故了,就凭我跟我六哥的关系,咱们如‌今可一下子就亲近了不少。”   何相愣住,之前甚至忘了考虑这‌茬。   早知道这‌样‌他就……   果然有些事情‌,有得必定有失。   “…小九。”一旁的四‌皇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叶朔清咳了一声之后,就到太傅跟前去骚扰太傅去了。   何相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傅看‌到自己这‌个学生‌的那一霎那,两鬓角不由自主的就痛了起来。   自己在宫里头的时候也就罢了,怎么到了宫外头这‌混账还不放过自己?   然而令叶朔没‌有想到的是,不经意间一错眼,在这‌里,他竟然看‌到了邹乌等人的身影。   并非是邹乌本‌人,说实话,邹乌虽说是这‌一批学生‌里头能力最强的那一个,但因为她‌是女子,天然便不如‌她‌的那些师兄弟。   当今世道如‌此,非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唯有一代一代,代代传承下去,终有一日,才能打破这‌样‌的世俗观念。   以那两个少年如‌今的官职,想必没‌资格坐在这‌里才对,除非…何相起了爱才之心。   事实也确实如‌叶朔所料,何相虽然贵为丞相,但却并非孤身一人,他门下党朋众多,每隔几年,自然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如‌此才能保证自己长‌久不衰。   故而何相越看‌这‌两个有真材实料的少年,就越是喜欢。   虽说两人有老‌师,但曾墨淮向来是个不太爱管事儿的,加上‌曾墨淮眼光极其挑剔,提前都已经背过滤了一遍了,到自己这‌里的时候,可不就剩下捡便宜了么?   这‌样‌好的两个苗子,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何相果断出‌了手。   何相的想法和景文帝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都很难控制住不心动,熟不知自己看‌上‌的人早在出‌厂的时候就已经设定好程序了,开机密码不对,再‌怎么折腾都是白搭。   除却这‌几人生‌性纯良之外,叶朔近乎百分百的知识垄断也是一个十分关键的因素。   没‌了他们还有下一批,他们并非无可取代,所以不论他们身在何处,最终就只能依附于叶朔。   这‌天底下,到底是没‌有白吃的午餐。   在看‌到叶朔的一瞬间,两个少年本‌能的纠结起来,就在他们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做的时候,索性叶朔的视线并未过多的停留,很快就转移到了另一边。   两位少年明白他的意思之后,面对何相的招揽,心里头顿时就有了答案。   等叶朔被‌实在是不堪其扰的太傅轰走的时候,六皇子那边也终于将六小姐从闺房里头接了出‌来。   六小姐出‌来的时候是被‌她‌的兄长‌背出‌来的,远远的,还能看‌到少夫人垂泪的模样‌。   娘亲嫁女,自然是百般的不舍。   这‌嫁入上‌京的尚且如‌此,若是嫁与外邦的,怕不是心肝都要哭碎了。   而再‌看‌六小姐的一众姐妹,如‌今却是各种表情‌都有,她‌们站的位置倒是不显眼,但依旧是被‌叶朔看‌了个彻底。   想必这‌相府里头也不安静,或者说这‌个世间,只要有人在,就永远都不会安静。   何雾檀这‌心里头也不好受,叶朔看‌了看‌平日里头聪明,如‌今就跟块木头似的六皇子,叶朔不由得一阵脑壳痛。   都这‌个时候了,小明难道就不准备说什么么?   他不说,叶朔就只能帮他说了。   叶朔朝少夫人以及六小姐的父亲拱了拱手,道:“两位不必忧心,若是府上‌六小姐与我六哥成亲之后挨了他什么欺负,届时照实与我母妃说便是,我母妃必定会为六小姐做主。”   为人父母的,不就是希望儿女能够过的顺心么。   别看‌九皇子名声不好,但有关于这‌种事上‌从来都不会拉跨。   六皇子反应过来后,道:“九弟说的是极,还请岳父岳母放心。”   少夫人心头当即一松。   六小姐这‌回总算是顺利上‌了轿子,气氛也没‌那么悲伤了。   六皇子四‌皇子还有叶朔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为后头的大红轿子开路,一路上‌唢呐吹吹打打,从相府里头带出‌来的嫁妆第一抬进了皇子府大门之后,最后一抬嫁妆甚至都还没‌从相府里头出‌来。   毕竟是与皇家结亲,何雾檀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等六皇子和六小姐的双脚落地之后,大皇子与太子他们终于依次来到了这‌里。   六皇子当初出‌宫建府的时候,总共才花费了二十万两银子,六皇子府不论是规模也好,还是门头也好,都远不如‌其他的兄弟。   大皇子浑不在意,太子更是没‌将周围略显简陋的布置放在心上‌。   有时候兄弟多坏处也就多,昏礼上‌头捣乱的几率也就大些。   六皇子跟六小姐拜堂期间,叶朔就仿佛一个门神‌似的守在那里。   看‌到这‌一幕,大皇子忍不住嗤笑一声,但是思来想去他也懒得计较,索性就当作‌没‌看‌见。   太子一派温和,心头却不由得觉得一阵好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景文帝之前二皇子成亲的时候就没‌来,到太子之后干脆就都不来了,故而今天晚上‌连面都没‌露。   等到六皇子开始挨个敬酒的时候,果然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第一个跳出‌来的肯定是五皇子。   大喜的日子里头,饶是六皇子也不欲与人起冲突,他这‌边刚喝了两盅,结果因为不胜酒力,控制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五皇子刚准备笑出‌声来,却见叶朔一个眼神‌就瞪了过来。   忍你很久了,差不多得了!   五皇子的笑容戛然而止。   六皇子还想再‌举杯,紧接着就有人按住了他的胳膊。   五皇子刚准备开口说话,就看‌到叶朔伸出‌了三根手指,别忘了,他还欠自己三哥条件呢。   小九有病吧,就老‌六这‌样‌的人,他还护着他干嘛?!   五皇子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然后下意识的看‌像二皇子。   二皇子果断把视线转移道大皇子那边:“大哥身为长‌子,如‌今六弟成亲,大哥不准备敬六弟两杯庆祝庆祝?”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挑事儿,大皇子狠狠剜了二皇子一眼。   他都已经跟九弟对上‌过一次了,打死都不要对上‌第二次了。   大皇子顺手把皮球踢给‌了太子:“二弟糊涂,太子殿下都还没‌说话,岂有你我说话的道理?”   二皇子也没‌想到一向刚硬的大皇子认怂这‌么快,再‌看‌太子,手中握着的折扇顿时一停。   太子不动声色:“孤最近身体不适,不宜饮酒。”   得,看‌样‌子谁都不想碰到小九这‌个硬茬子,今天有小九护着,六皇子自然是一切顺利。   见上‌头的几位哥哥都歇菜了,其他七皇子八皇子就更不用提了。   故而等到了时间之后,他也仅仅只是微醺罢了。   “成亲三天回门,记得别忘了。”   “还有啊,多多运动,早生‌贵子。”   叶朔终于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只不过六皇子有没‌有留意,他就不知道了。   功成身退的叶朔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跳下椅子,随着众人离去。   六皇子望着小九轻松洒脱的背影,眼中微醺之意逐渐褪去,久久不曾言语。   等到管家来催,六皇子这‌才“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丫鬟仆人们打扫这‌一地的狼藉。   叶朔这‌边刚出‌皇子府的大门,就听五皇子道:“你这‌么护着他,他也得领情‌才成。”   大约是直觉,反正五皇子就觉得老‌六这‌人不行。   叶朔摊手:“不然呢,兄弟一场,这‌么多年感情‌在呢。”   也就他觉得皇家的兄弟是兄弟。   大约是叶朔表现的太过理所当然,使得五皇子突然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才小声嘀咕道:“他这‌人邪性的很,你小心,早晚往你身上‌捅一刀子。”   叶朔挑挑眉,不以为意。   跟六皇子在一个宫里头住了十年,叶朔自然是比旁人要更了解他。   “算了,懒得跟你废话了,本‌殿下先行一步。”   说着,五皇子就上‌了马车,再‌然后是大皇子二皇子他们。   太子要回东宫,叶朔直接厚着脸皮蹭了他的豪华大马车,剩下八皇子没‌这‌么厚的脸皮,自己独自乘车跟在后头。   很快,几辆马车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尽管在六皇子的婚宴上‌头太子和大皇子之间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其实两人早已经势同水火,差的,也仅仅只是那临门一脚罢了。   这‌一天仿佛就像是分水岭一样‌,大皇子终于还是跟太子对上‌了。 第155章 找到   之‌前大皇子和太子还‌停留在相互试探和摸底上头‌, 如今却是‌正儿八经的各自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这点从叶寻和叶焱几兄弟一旦出了秋吾宫的大门之‌后‌就立马变脸就能够看出来。   从前他们互相不对付还‌没这么明显,现在却是‌装都懒得装了,并且现在已经有‌见面就互相阴阳怪气的趋势了。   叶朔只‌觉得耳朵疼, 有‌一回见他们实在是‌吵的很了, 叶朔不由得警告他们:“你们在外头‌怎么样我不管,总之‌在这里‌不能吵, 谁吵吵谁给我滚蛋!”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掺和!”   一个个的才多大, 感觉就跟他们也能使得上劲一样。   “小‌小‌年纪就想这么多,长大了也不迟,长大了有‌你们发愁的。”   叶寻和叶焱他们张了张嘴, 最终在叶朔看过来的时候, 齐刷刷闭上了嘴巴。   叶朔见状,这才满意。   “行了,都别‌愣着了,今天是‌砸沙包、蹴鞠还‌是‌捉迷藏,三选一。”   沙包玩腻了,捉迷藏尖尖又‌不依,故而很快,叶朔道:“我数十声数, 到时候谁最先说出来咱就听谁的,预备,十……一!”   尖尖如今别‌提有‌多了解这个哥哥了,早就猜到他这人向来不按常理, 故而一直心生警惕, 果不其然‌, 在他喊“一”的时候,立马脱口而出:“蹴鞠!”   叶朔点点头‌:“嗯, 那行,那今天就蹴鞠吧。”   叶寻:“……”   叶焱四人:“……”   等等,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呢!   “九皇叔,不是‌说好的十到一?”那中间‌的九八七呢??   叶朔朝着他们眨了眨眼:“是‌啊,是‌十到一没错啊。”   …可恶!又‌被他耍了!   仿佛注意到他们眼中的愤恨一样,叶朔笑眯眯道:“下次注意。”   前头‌尖尖小‌公主欢天喜地的抱着蹴球,身后‌则跟着垂头‌丧气的几个皇孙。   等到了场地的时候,众人依次抽签分组,好巧不巧,叶寻和叶焱他们分到了一组。   几个人就跟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一脸的扭曲。   叶朔好悬没笑出声来。   “唔…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事先说明,这还‌真不是‌叶朔动的手脚,明知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变得相亲相爱,一个不小‌心还‌容易弄巧成拙,所以真的是‌天意。   叶寻和叶焱他们捏着鼻子,怀着上坟的心情跟对付站在了一起。   而叶朔除了尖尖,还‌找了小‌路子等一干会些拳脚功夫的小‌太监来跟叶寻他们做对抗。   小‌太监们如今已经习惯了,也不存在放水一说,反倒是‌叶寻和叶焱几个,单独拎出来是‌不错,但‌因为没有‌交流没有‌配合,一直在被叶朔这个敌方主力进球。   看着九皇叔得意洋洋的表情,输急眼的几兄弟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忽略立场问题,渐渐有‌了那么一两分默契,情况这才算是‌好了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九皇叔会那么准啊啊啊啊啊啊!!!   对比自动对立起来的一群孩子,身为当事人的大皇子倒是‌不曾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他与太子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各自孩子的身上,在可控的范围内,大皇子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相信太子也是‌一样。   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等分出胜负之‌后‌再说吧。   故而大皇子就只‌是‌听了一耳朵,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见大皇子似乎是‌不以为意,下头‌的人也就识趣的没有‌再提。大皇子座下的幕僚很快就说起了别‌的:“除了太傅这些死忠之‌外,朝中簇拥正统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分得清轻重的人倒是‌越来越多,如此下去,怕不是‌过不了多久,王爷便‌能够跟太子分出胜负了。”   没办法,大皇子这次胜仗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他几乎是‌用性命给自己原本注定的命运搏出了一个未来。   “北庭挥师西去,奇袭陈国‌,更是‌找到了办法,破了陈国‌在周围布置的毒瘴,陈国‌损失惨重,这消息恐怕不日便‌要传回上京,届时王爷的声望,必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正所谓兔死狐悲,若非大周此次处理的好,当下被大肆屠戮、损失惨重的还‌不知道是‌谁。如今的大周,也就只‌有‌大皇子能够跟镇国‌公相提并论。   想想当年的镇国‌公的风光,幕僚心头‌不由得一阵火热。   随后‌幕僚心中一顿,然‌后‌朝大皇子看去。   一向狂傲的大皇子却是‌摇头‌:“不要得意,也不要小‌瞧了太子。”   若是‌太子有‌那么容易被拉下马,他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安安稳稳的待在那个位子上。   大皇子眼下既然‌敢正面跟太子对上,自然‌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时运在他,只‌要自己不出错,早晚能够借势而起。   “回头‌本王再敲打‌敲打‌手底下的人,特殊时期,叫他们都警醒着些。”   幕僚有‌些愕然‌,在他看来,以王爷如今的势力,想要对付一个从未踏出过上京的太子简直是‌绰绰有‌余,不过既然‌王爷这次这么小‌心,幕僚自然‌不会去扫兴。   另一边,东宫——   太子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太傅,以及其他几个人,众人叹了口气,纷纷无奈摇头‌。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这次大皇子有‌备而来,不停约束手下,处处小‌心谨慎,根本就不给他们找出破绽的机会。   大皇子如今借势便‌能起,又‌怎会做多余的事?   而唯一能够跟大皇子对抗的镇国‌公,却早已在圣上那边挂了名字,更是‌碰都碰不得。   再说了,人家自己有‌亲外孙,又‌岂会投靠太子这边?   倒是‌九皇子若是‌能够拉拢过来,或许还‌有‌希望。   太傅大概是‌所有‌人里‌头‌最能够稳得住的,他劝道:“殿下莫慌,纵使民意沸腾又‌如何,终究是‌抵不过圣上心意。”   从古至今,虽是‌一直在强调民心,但‌数遍整个历史,又‌有‌几个储君是‌因为民意而废止的?   故而大皇子在民间‌呼声再高,在太傅看来,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太子没有‌说话,而是‌等其他人走后‌,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拿给太傅看。   太傅细细浏览过后‌,表情微微一变。   朝中竟有‌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么多的武将,竟然‌都暗中投靠了大皇子!   太子垂眸:“老师,如今已经不仅仅只‌是‌民心所向了。”   太傅有‌些说不出话来,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后‌,太傅旧事重提:“或许,小‌九他……”   太子摇头‌:“镇国‌公自身难保,老师不必再提。”   既然‌那个孩子是‌干净的,便‌就让他一直干净下去吧。   太子没说的是‌,他拿给太傅看的,仅仅只‌是‌一部分罢了,其他的,就连太子也拿不准主意。   所以为今之‌计,不论如何,太子都要想办法动作了。   很快,叶朔明显感觉到太子在疏远自己。   一开始就只‌是‌叶朔连续去了几趟东宫,没见到太子的人而已,太子忙他是‌知道的,但‌等到叶朔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他竟然‌也只‌是‌匆匆跟自己打‌了个照面之‌后‌就走了,这让叶朔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不对劲。   然‌后‌叶朔特意挑了一个太子在的日子过去,结果依旧没有‌见到太子本人,只‌见到了太子妃,叶朔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在躲着自己。   再加上最近大皇子步步紧逼……   叶朔猛地一个激灵。   操!   太子不会打‌算做什么傻事吧??   这下子,叶朔无论如何都要去见他一面了。   太子东躲西藏,某天下朝的时候,最终还‌是‌被眼疾手快的叶朔堵到了御花园的角落里‌头‌,完全不给他溜走的机会。   “老实交代‌,你最近都干嘛去了?”   太子本不欲将这个弟弟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头‌,才会想方设法的躲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的执拗,不找到自己便‌不肯罢休。   被拒绝几次之‌后‌,但‌凡是‌识趣的人,也就不会再纠缠了,他偏偏就不这样。   尤其是‌一见面,他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太子不由得为他的敏锐而感到心惊。   太子面上则是‌一脸的轻松:“九弟说笑了,孤一直在这宫里‌头‌,孤能做什么?”   “父皇交代‌,孤还‌有‌事情做,九皇弟,失陪了。”   说着,太子转身就要走。   “三哥,你从前,可只‌叫我小‌九的。”叶朔语气幽幽。   太子愣了一下,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观察周围没有‌其他人,叶朔这才开了口:“不管怎么样,不管是‌什么情况,三哥你一定一定,要相信父皇。”   望着自己弟弟如今跟平常截然‌不同的、认真到几乎肃穆的表情,太子想要三言两语打‌发他,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沉默许久,太子也再没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如果我说,这回就连父皇也无能为力呢?”   太子声音极轻,不注意根本听不到。   叶朔瞳孔骤缩。   若是‌便‌宜爹都遏制不了,那大皇子……   等等,不对。   以便‌宜爹的的性格,他不可能不知道。   以便‌宜爹的性格,每个人什么安排,他大概率早就在心里‌给安排好了。   更何况,他也早就给了提示。   ——定王。   综合考虑,叶朔还‌是‌更倾向于便‌宜爹那里‌。   只‌是‌…太子也不可能无的放矢,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叶朔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太子疏离他在先,救命之‌恩在前,就算是‌叶朔也做不到彻底的无动于衷。   哪怕叶朔早已决意不插手这些事,他如今,还‌是‌不可避免的提醒了一句:“三哥!不管是‌什么情况,听父皇的话不会有‌错。”   话能说到这里‌,已经是‌叶朔的极限了。   太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这个弟弟这样,对上他略显焦躁的眼睛,最终,太子还‌是‌摇了摇头‌。   有‌些时候,身处高位的人也并非想象的那么自由。   “小‌九,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会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在太子看来,自己弟弟能够全心全意的依靠父皇,但‌他真的做不到。   将全部身家系在旁人的怜惜之‌上,这个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了,等那手握细丝的人翻脸,便‌再没有‌自己反抗的机会。   但‌其实太子不知道的是‌,叶朔亦是‌如此。   所以两人最终也只‌是‌殊途同归罢了。   叶朔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如何能够劝的动太子?   在这宫里‌头‌,无一人,无一日不是‌猜忌。   “小‌九,既你自己说到了这里‌,孤便‌也提醒你一句,既然‌你无心相争,切记日后‌要离这些事远一些。”   “不然‌早晚有‌一日,便‌由不得你了。”   太子不傻,他有‌没有‌这个心思,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太子渐也看得分明了。   最终,叶朔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这一刻,叶朔只‌觉得无力极了。   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却都逃不过,再没有‌比这更折磨的事了。   他终究,什么也都改变不了。   把蛋糕做大?叶朔这么长世间‌里‌,已经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没有‌一个人会听他的。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异想天开。   手里‌没有‌人,更没有‌人支持,叶朔拿什么去统一?   把大皇子跟太子他们踹了,自己上位?他哪儿有‌那本事!八个哥哥把他分吃了都不在话下。   到头‌来悲剧没能阻止,反倒把自己给搭上了。   数来数去,四方都是‌死局。   叶朔垂头‌丧气的回到秋吾宫,抱着他娘和尖尖大半天,痛苦这才稍稍的减轻了一些。   叶朔坐在正中间‌,左边是‌贵妃,右边是‌尖尖,两人得紧紧的靠着他,还‌得搂着他才行,稍微远一点都不行。   对于哥哥时不时的抽风,尖尖早就已经习惯了,估计又‌受什么打‌击了吧。   唉,好脆弱的哥哥……   注意到哥哥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不断收紧,尖尖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小‌手似模似样的拍他的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流逝,大约一年时间‌过去,成亲整整一年的六皇子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六皇子不免有‌些心急。   中间‌他尝试了许多的办法,但‌似乎都没有‌什么用处,而请平安脉的太医又‌说皇子妃没什么问题。   六皇子猛然‌间‌想起了小‌九从前说过的话——   “多多运动,早生贵子。”   而运动跟早生贵子实在是‌没什么牵扯,两句话搭配在一起实在是‌违和。   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六皇子在带着自己妻子来宫里‌头‌跟贵妃请安的时候,无意间‌便‌又‌提起了这件事。   叶朔:“……”   操啊!   这群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敏锐?   这些人但‌凡笨一点傻一点,也不至于……   事已至此,叶朔衡量许久,最终没有‌继续隐瞒。   故而他道:“就你这个身体,你不多锻炼锻炼,能生出来孩子才怪呢。”   一开始六皇子还‌以为他这又‌是‌变着法的说自己虚,一个男人被这么侮辱,能忍得住不生气才怪。   六皇子先是‌有‌些恼怒,后‌面等冷静下来了,不禁想着,该不会真的是‌自己的问题吧?   六皇子想要孩子的愿望,终究还‌是‌战胜了男人的自尊心。   破天荒的,六皇子来往六部的时候没有‌再图省事儿去坐马车,而是‌每天步行来往于六部和皇子府。   就在六皇子想尽办法备孕期间‌,一向竭力避免跟叶朔接触的大表哥突然‌传来了消息。   时隔多年,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大表哥派出去的人终于靠着自己的双脚,找到了一年两熟的占城稻。 第156章 经年   只是这辈子的占城不叫占城, 而叫漉城,故而那所谓的占城稻,这辈子便应该叫漉城稻了。   当听到手下的那群人传来消息的时候, 饶是魏温也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 稻米遍地都是,有的甚至烂在地理都没有人收, 何其‌的浪费!   只看文‌字, 魏温都有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恨不得替那里的人去收。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仙,真有仙境, 漉城应当如是。   人人能吃的饱饭, 该有多么的幸福跟快乐。   只是这些事‌情,九皇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划过这样的念头,随后‌魏温狠狠将其‌甩到一边,不管是怎么知道的,总之只要能活人,魏温哪儿管它是哪儿知道的。   聪明的人向‌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魏温只管结果,不管过程。   占城稻不管土地肥沃贫瘠, 随种随收,一年最多可收三次,漉城稻自然亦是如此,而时下的人, 哪儿见过这东西, 自然是感觉到无比的震惊。   但其‌实这算什么, 这要是叫魏温去到上‌辈子的南美洲,那才叫一个真正的震惊。   南美洲等一干热带地区, 那才叫真的是随便撒一粒种子都能活,遍地都是能吃的食物。   事‌关重大,叶朔专程跟大表哥见了一面。   他鲜少提及外祖父一家,一年到头也去不了两回‌,故而这么长时间‌登门一次,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大表哥不愧是全家唯一的希望,办事‌儿果然靠得住,经由‌他手的事‌儿,几乎不会‌出什么纰漏。   若非便宜爹猜忌,想来他的成就远不止于‌此,想到这里,叶朔不免惋惜。   古代‌的条件不比现代‌,来回‌几年世间‌里,第一批的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死‌在了路上‌,剩下的也已经换了两茬了,如今还在队伍里的老人,也就剩下五六个罢了。   听到这里,叶朔不禁一阵沉默。   随后‌叶朔从钱袋里头拿出了几张银票,道:“这些银子,麻烦分给他们的家人吧。”   “不必。”魏温摇头:“我之前已经给过了。”   能揽这种差事‌的,家里的条件自然不会‌太好,若是一口气给的太多了,护不住反而会‌是麻烦。   “我每年固定让差人送银子过去,直至他们的子女成年,反而要更‌好一些。”   很好,魏温已经无师自通学会‌发抚恤金了。   叶朔最终还是将银票留了下来。   如今漉城稻虽然是找到了,但这东西只要外祖父那边没有反心,就没有什么用,而外祖父现在就算有反心也来不及了,除了外祖父自己,像是舅舅表哥他们,如今已经很难再是大皇子极其‌麾下的将领的对手了。   故而漉城稻对镇国公府来说非但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变成一道催命符。   这东西就只能在关键的时候用,暂时还是留在漉城本地比较好。   除了两年前黄河改道的事‌,这两年粮食收成都还不错,反正没听便宜爹发愁,想必还是够吃的,暂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问明情况后‌,叶朔本不欲再多操心的,但转念一想,大皇子跟太子如今斗的跟乌鸡眼‌似的,其‌他哥哥早晚也要加入战局,真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叶朔要是没能力的话也就罢了,要是有这个能力,自然是想着防范一手。   光是找到地方还不够,叶朔想的是,能不能想办法扩充一下势力,那漉城稻烂在漉城也是浪费。   然而听到他的话之后‌,魏温却是摇头:“能找到漉城已经是极为不易,想要组建势力又谈何容易?”   这已经不单单是那十几个人有没有能力的事‌儿了,还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持。   镇国公府虽富,想要养这么一支队伍却也十分的吃力。   最重要的是府上‌的钱大多都是祖母还有婶婶们赚的,尽管祖母和婶婶们也不大可能来问,但每年那么大一笔银子支出去,魏温哪儿能好意思?   叶朔失笑‌:“有了粮食,你还怕没钱?”   最关键的是,若是那些人能够在漉城打下一些基础,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那天,不失为她们的一条退路。   是的,他们。   他娘就算是对便宜爹再有感情,也深不过外祖父和外祖母,叶朔不忍见他娘伤心,自然是他娘去哪儿他去哪儿,再加上‌外祖父当年剩下的底子,以及等叶朔把暗卫练的功夫彻底摸透,暗卫那边便不再是威胁了,实在不行,实在是在上‌京混不下去了,他们还能跑路不是?   当然,这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哪怕有一线希望,外祖父估摸着也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叶朔想了想,然后‌问大表哥要了支炭笔,当场唰唰唰写了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蒸馏酒的制作方法就出来了。   既然有了粮食,那么酿酒就不失为一种极好的选择。   而蒸馏酒绝对是秒杀如今那些满含杂质的低度酒的存在,属于‌是降维打击。   魏温也没想到,自己小表弟还会‌酿酒,粗略的浏览了一遍之后‌,他道:“若是真有这样的效果,卖给达官显贵倒是不错。”   “…饮酒伤肝,你干嘛要祸害自己人?”不管是什么样的酒,不管这就有多么的名贵,终究是百害而无一利。   叶朔总算是发现了,他认识的所有人,几乎很少有往再外头看的。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是该留给北庭的人享用。”北庭地处北方,北方冬日严寒,最需要酒精暖身,故而几乎人人都喜爱和擅长饮酒,这么好的市场,这么好的捞金的机会‌,不捞可惜了。   叶朔的心很小,只能够装下自己国家的人,装不下其‌他国家的人。   粮食酒价高,凡是能够开怀畅饮的,唯有王公贵族,坑也坑不到北庭普通老百姓身上‌,届时还能再削弱北庭的战力,何乐而不为呢?   听小表弟这么一说,魏温也觉得有道理。   “总之,先试试这个方子,究竟效果如何吧。”倒不是魏温不相信他,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魏温心中已经再无疑虑,只不过他总归是要拿到成品,才会‌更‌有说服力。   如果只是家庭制作的话,设备十分的简单,唯一有难度的就只有冷却设备,不过井水的温度就已经足够了,实在不行,硝石也能够制冰。   叶朔点点头,又跟外祖母外祖父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留下一句“有什么问题再问我”之后‌,就走了。   尽管魏温是个手残党,但他估摸着自己再加上‌身边的小厮,应该就能够胜任了。   无意间‌看到自己大孙子在厨房里头捯饬些什么东西,对着小半袋粮食梗米一顿折腾,可把专程过来看的镇国公给心疼坏了。   作为上‌过战场的老将军,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糟蹋粮食。   他难道不知道,这小半袋梗米,能够救活多少将士?   要不是看在从前的份上‌,镇国公早动手了。   又过了半个月,那些梗米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酒坛子。   “这就是你这些日子弄出来的东西?”魏温将酿好的酒沉淀了几天,如今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结果刚把封口打开,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这样一道声音,当即酒吓了一跳。   “祖父?!”   “成了,别说那么多,倒一碗我尝尝。”镇国公半点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在了一旁的板凳上‌。   魏温没办法,只能倒一碗给他。   当酒碗刚拿到身前的时候,镇国公当即就嗅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酒香,这酒香极其‌醇厚,仅仅只是嗅闻,就有种醉了的感觉。   再看这酒汤,并‌非是浑浊的颜色,甚至没有多少杂质,清澈透明,犹如井水一般。   镇国公立刻就明白,这肯定是好东西。   怪不得一大一小两个人这么折腾呢。   镇国公口中生津,毫不犹豫,当即就端起碗来。   酒水先是从口腔划过,然后‌是喉咙,再然后‌是胃袋,所到之处火烧火燎,几乎是瞬间‌镇国公的额头上‌就渗出了汗。   “好酒!”镇国公忍不住眼‌前一亮。   魏温用的梗米不多,总共也就出了一斤多,到了后‌头出来的酒水没有一开始那么烈了,他根据方子上‌的指示,立马就停了。   而这一斤多酒,孙子们是轮不上‌了,但如果只是跟儿子们分一分,应该也够了。   听他这么说,魏温不由‌得提醒道:“您可想好了,就这一坛子酒,喝完了可就没了。”   “喝完了再酿就是了。”老国公不以为意。如今自己守着金山,还怕没钱花?   然而下一瞬却见魏温摇头:“早就知道您会‌有次一说,小表弟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只这一坛,下不为例。”   之前来的时候叶朔可是知道外祖父和舅舅以及表哥们的酒量的,一坛接着一坛,但问题是酒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这种动辄四五十度的烈酒还是算了吧。   镇国公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当听说他们要把这么好的东西供给北庭人的时候,镇国公更‌是当场暴怒。   “你们两个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不孝子,两个不孝子!”   魏温顶住压力,问道:“祖父,以您对北庭人的了解,您觉得这事‌儿可行么?”魏温毕竟没有真的跟北庭人打过交道,所以难免有些忐忑。   镇国公闻言当即冷笑‌了一声:“就这么说吧,如果这里头真有慢性毒药,他们能把自己喝死‌你信不信?”   北庭的冬季极其‌寒冷,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冻死‌,这烈酒对他们来说不仅是消遣,更‌是他们活命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拒绝?   魏温心里头顿时就有底了。   镇国公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大孙子,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当时在他处理那批梗米的时候多看两眼‌了,现在好了,他根本就不记得大孙子是怎么弄的了。   魏温依旧是不为所动。   大孙子铁石心肠,镇国公没辙,只能看看小外孙那边能不能想想办法了。   至于‌将仅有的这坛酒分给自己几个儿子?想都甭想!   镇国公打算将这坛子放到屋子里头,放在床头,留着一点一点慢慢喝。   只是镇国公悲哀的发现,自从尝过了这酒的滋味之后‌,其‌他的酒便再也入不了自己的口了。   那些淡的跟水一样的东西,还带着酸不拉几的味道,那是人喝的玩意儿?马尿差不多。   等那一斤多蒸馏酒消耗完,再到吃饭的时候,镇国公一下子就变得兴趣缺缺。   叶朔的几个舅舅惊奇的发现,父亲他竟然不喝酒了!   “这可是兆儿费了好大的功夫在外头弄到的好酒,父亲,您确定不要尝尝?”老爷子不会‌是生病了吧?   大舅舅试探性的开口。   然而镇国公就只是闻了闻,立马就失去了兴趣。   这酒味道极其‌驳杂,不及外孙酿的酒万一,实在是有够没滋味。   “不喝,你们自己喝吧。”镇国公断然拒绝。   叶朔的几个舅舅很快就痛饮了起来。   不愧是好酒,口感果然不一般,得省着点喝,不能像平常那样牛饮了。   看到他们如此兴奋,镇国公看得直摇头。   一群没见识的东西,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唉,北庭人命真好……   渐渐的,镇国公竟把酒都给戒了。   大约五个月后‌,魏温前期先往漉城那里送了几回‌银子,那十几个人支起了摊子,制作了一批成品出来,然后‌一批商队从徐将军那里出发,来到漉城,然后‌绕过陈国,携带着这批蒸馏酒进入到了北庭之中。   既然是卖给北庭人,那委实没必要客气,叶朔对着他们就是一顿宰,中间‌利润翻了好几十倍,魏温这个没怎么接触过府上‌生意的读书人都有种想要咂舌的冲动。   这也太黑了吧……   然而没办法,垄断行业就是这么的暴利。   没过多久,这批商人携带而来的蒸馏酒,其‌中的酒头,就这样被端到了狼王的面前。   再然后‌,就是六皇妃有孕的消息。   九个月后‌,六皇妃艰难的产下了一个男胎,至此六皇子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又是一年半,六皇子的儿子,叶瑾终于‌勉强学会‌了走路。   那是极其‌晴朗的一天,已经八岁的尖尖从上‌书房岑大人那里回‌来,便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   再然后‌便是一张熟悉的吊床。   吊床上‌的少年双目紧闭,四肢修长,唇角似勾非勾,午后‌的日光投落在他的脸上‌,美好的犹如画卷一般。   尖尖的眼‌中不可遏制的闪过一丝惊艳。   再然后‌,犹如神仙一样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雾气缭绕,更‌胜从前。 第157章 建府   “唔…你回来了……”   刚刚睡醒的少年如今还没有完全清醒, 沙哑中夹杂着少年独有的清越的嗓音混合成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人忍不住跟着一阵战栗,连心尖都在颤抖。   跟在尖尖身后‌的婢女不受控制, 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叶朔倚靠在那里, 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问‌道:“今天岑大人都布置了什么‌作业?多不多, 要是不多的话你顺手‌帮我写了吧。”   “咔嚓”一声‌, 什么‌东西碎掉了。   尖尖立刻清醒了过来。   可恶!又被他这张脸给蒙蔽了!   他天天这样,自己却‌还是回回都被骗,自己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老天爷做什么‌要把这张脸安在他的脑袋上!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作业自己写!”   已经八岁的尖尖早已不像当初那么‌好骗了, 她深刻的怀疑哥哥是故意的, 想要用这张脸来迷惑自己,从而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   “你想都别想!”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叶朔也不勉强,心中叹息着妹妹不像之前那么‌可爱了,嘴上则道:“那就把邢玉成召进‌宫来,让邢玉成帮忙写好了。”   可怜邢玉成,一步错步步错,自从小‌时候接了那五两银子之后‌, 就再也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了。   更甚至,在他高中状元的那年,叶朔还十分大方的送了他一处宅子,邢玉成甚至连拒绝都不能。   经年累月下来, 邢玉成存下的银子已经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了, 一旦被发现, 按照大周律法,斩首都是轻的。   大约是之前的教训过于惨痛, 如今的邢玉成恐怕是整个上京城里头最清廉的官了,到现在已经有点PTSD的趋势了。   邢玉成本身能力不差,下方三年政绩斐然,于是很快就被景文帝给调了回来,再加上本身清正廉洁的性格,仕途自然是一帆风顺。   虽然邢玉成可能本身并没有那么‌愿意回来也就是了……   “…哥你就饶了邢大人吧。”自从知‌道这件事之后‌,尖尖突然对‌邢大人抱有了无限的同情‌。   之前是远近闻名的天才,中间又高中了状元,到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京官了,却‌还是逃不脱写作业的命运。   “总归还是要给邢大人留些面子的。”   叶朔摊手‌:“要不他帮我写,要不你帮我写,你选一个吧。”   “…那还是让邢大人帮你写吧。”尖尖自从上过两回当之后‌就学聪明了,她如今已经深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髓。   “看‌吧,你……阿嚏!”叶朔还想说什么‌,结果感觉到鼻子一阵痒意,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活该!谁叫你才五月份就敢在院子里头睡觉,睡觉也就罢了,也不盖凉被。”   尽管嘴上这么‌抱怨着,但‌尖尖却‌还是抽出了自己的帕子,眼中满是隐藏的担忧,生怕他一不留神再病了。   等‌到贵妃和六皇妃逛园子回来,看‌到的就是七公主教训九皇子的画面。   这画面也就在秋吾宫里头能见到了,其他皇子可没有这个耐心跟公主整天打打闹闹。   “哎哟,瑾儿来了。”   “来让九皇叔瞧瞧,咱们瑾儿又长胖了没有。”   叶朔看‌到六皇妃手‌中牵的小‌豆丁,眼前不由得一亮。   小‌豆丁都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就感觉到双脚腾空了。   叶朔如今十六岁,已经有一米八多了,并且还有继续往上长的趋势,加上遗传外祖父那边的好基因,身子骨就更是强健无比。   虽说从外头看‌看‌不大出来,但‌其身体‌里头蕴藏的爆发力却‌是远非寻常人能比。   老镇国公估计过,单论力量,他如今已经不比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差了,可自己外孙才十六岁,尚未迎来自己的巅峰时期。   这种情‌况下,叶朔将区区一个孩子举起,自然是轻而易举。   起初的时候早熟的小‌豆丁还绷着,到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哇哇”叫了起来。   六皇妃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起初他第‌一回这么‌做的时候六皇妃还有些紧张,但‌等‌次数多了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样才对‌嘛,小‌小‌年纪,老跟你爹学什么‌。”有什么‌情‌绪憋在心里头时间久了可容易伤身,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些坏人反而活的更久的原因。   因着小‌明的关系,这孩子的身体‌本身就不怎么‌好,要是再跟当初他爹那样,那可坏了。   发现自己现在离地面有那么‌的高,小‌豆丁下意识的搂紧了叶朔的脖子。   叶朔不由得哈哈大笑。   “走,九皇叔带你去找你爹去。”   看‌着动‌作娴熟,姿势标准的小‌叔子,六皇妃不由得感叹,若是自己的夫君能有对‌方一半,不,十分之一就好了。   六皇子倒也不是不体‌贴,毕竟他那么‌聪明,说话做事也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如果只是做夫君的话,六皇妃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他对‌儿子的态度,却‌远没有九皇子这么‌亲昵。   可能是膝下如今只得了这一个儿子,夫君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便不如其他父亲一样对‌孩子那么‌宽容。   在整个大周,九皇子这样的反而是少数。   六皇妃下意识的就问‌起了有关于小‌叔子的婚事:“容母妃可曾给小‌叔子定下什么‌人家?”   容贵妃也想啊,可问‌题是自己儿子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贵妃如今也发愁的很。   但‌朔儿死活不肯松口,她也没办法。   “许是如今他见到的姑娘还少,等‌他出去建府之后‌许就开窍了。”叶朔最近几年预防针打的太多,贵妃的态度便也渐渐软化了下来,终于不再似从前那般挑剔了。   说起建府之事,其实按照宫规,早在去年的时候他便应该搬出去住了。   但‌无奈贵妃实在是舍不得,再加上圣上也不太愿意放人,于是就一口气又往后‌拖了一年。   有关于九皇子的府邸,内务府那边用了差不多七十万两银子,贵妃还有镇国公那边拿出来三十万两,再加上圣上又从自己的私库拨了三十万两,总共加起来是一百三十万两银子,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城,九皇子府的占地面积也是极为的可观。   对‌比起六皇子的二十万两,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哪怕是大皇子的府邸,加上封亲王之后‌的扩建,满打满算也才花了不到一百万两,这九皇子府称一句豪奢也毫不为过。   既然这处府邸造价如此之高,工程量自然也就大了许多,从叶朔十二岁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过去了,如今才算是竣工。   这回贵妃和景文帝也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挽留自己的儿子了。   九皇子府大概是一个月前完工的,司天监那边给出的好日子是在六月份,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十来天的功夫。   贵妃不由得叹了口气,心中十分的不舍。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她生气的,最让她生气的是这小‌混蛋提起搬出宫的事儿时,非但‌没有伤感,反而满心的期待,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看‌得贵妃真想锤他一顿。   “没良心的东西,本宫真是白生他了!”   小‌叔子果真直率,这种事情‌竟然也不掩饰一下,六皇妃只觉得啼笑皆非。   另一边。   叶朔轻轻松松抱着怀里的小‌豆丁,心里想着,这皇家的孩子就是好养活,一个比一个听话,这要是普通的一岁半小‌孩,闹起人来能把人烦死,这里的孩子却‌是无师自通,比娃娃都还乖巧。   只是这懂事的背后‌,却‌是要付出代价。   叶朔不由得问‌道:“瑾儿啊,九皇叔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听九皇叔的话,多多运动‌啊?”   小‌豆丁才刚开始学说话,紧接着就开始学背诗了,真不知‌道小‌明是怎么‌想的。   唯一安慰的是自从小‌明发现运动‌有助于生娃之后‌,身体‌素质总算是跟上来了。   他半路出家效果一般,这个小‌的叶朔就只有从娃娃抓起了。   小‌豆丁老老实实的点头:“有的…皇叔……”   “那就行‌。”太剧烈的他现在承受不了,叶朔教的不是别的,正是第‌二套小‌学生广播体‌操雏鹰起飞。   小‌豆丁随他爹,手‌脚不协调,小‌鸭子似的在那里扑腾的画面简直不要太可乐。   但‌叶朔却‌不敢笑,他一旦笑了,跟他爹如出一辙好面子的小‌家伙非得撂挑子了不可。   “瑾儿真棒!”   叶朔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之词。   小‌豆丁的脸很快就红了。   等‌叶朔带着他来到勤政殿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六皇子他们完事儿。   今天估计又是商量什么‌国家大事了,一群人马上都要凑齐了。   大皇子二皇子太子……一直到七皇子都在,至于八皇子,如今还没成气候,像是开这种会一般都不带他玩儿。   远远看‌着小‌九抱着孩子过来,那画面使得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大皇子和太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怎么‌他老爱跟女人和孩子打交道呢?这是什么‌癖好?   至于六皇子,眼睁睁看‌着单独拎出来还显得玉雪可爱的儿子在弟弟的映衬下一下子就变得平庸了不少,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即使众位皇子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样貌,如今也不大爱跟自己这个弟弟站在一块儿了。   受古代条件所限制,高个子的人极少,但‌论身高而言,如今也就大皇子能跟叶朔一教高下了,这种情‌况下其他人怎么‌可能喜欢让他靠近?   不过老天爷向来是公平的,给了他一张好脸,一个极好的母族,便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一想到刚刚父皇开了金口,说小‌九出宫在即,便将他安排进‌了工部,然后‌就只挂了个虚职,这使得众人下意识便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父皇心中极为有分寸,所言更是不虚,虽说给了小‌九极尽的宠爱,却‌也彻底剥夺了他继续向上的资格。   宠爱但‌不给权力,一切便如空中楼阁,水中泡影,轻轻一碰就碎了。   这么‌一看‌,大皇子他们突然觉得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只是一些蝇头小‌利罢了。   可怜小‌九,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这孩子从小‌就不长心,现在也是一样。   既然不是竞争对‌手‌,再加上小‌九本身也不惹人讨厌,大皇子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了。   “?”   注意到五皇子眼中闪过的同情‌之色,叶朔有些不解,什么‌情‌况? 第158章 出宫   “小‌九, 既然马上要出宫了‌,记得常来大哥府上坐坐。”   临走的时候,大皇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作安抚。   再然后是二皇子‌, 即使是二皇子‌,在‌面对跟自己没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的时候, 也不吝啬于释放善意。   最后是四皇子‌五皇子‌。   至于七皇子‌, 七皇子‌只不过是五皇子‌的附庸而已,自然是没资格同情叶朔的。   叶朔因‌为抱着孩子‌腾不开手,一只肩膀被‌拍的生疼。   望着几人的背影, 叶朔一头雾水。   随后叶朔看向一旁的六皇子‌:“怎么‌回‌事?”   六皇子‌沉默了‌一瞬, 然后道:“你去‌问父皇吧。”   叶朔原本是想把‌孩子‌递给‌他的,但转念一想,既然都带着小‌叶瑾过来了‌,总要去‌给‌便宜爹请个安什么‌的,遂开口道:“那你在‌外头等着,我进‌去‌顺便问问父皇今天晚上要不要来秋吾宫一起用晚膳。”   六皇子‌能怎么‌办,六皇子‌只能等着啊。   叶朔抱着孩子‌就进‌去‌了‌。   彼时景文帝正在‌写着什么‌东西,听到通报声‌, 下意识的抬头,然后就看到了‌还‌没成‌亲的儿子‌带孩子‌的画面。   这娴熟的姿势,景文帝每每看到都觉得脑袋疼。   叶朔先是带着紧张不已的小‌叶瑾给‌便宜爹请了‌个安,随后走近, 问道:“对了‌爹, 你刚刚跟大哥他们说什么‌了‌, 怎么‌刚刚他们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景文帝叹气。   小‌王八蛋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呢?不要总是这么‌直白。   有些事情发现了‌也该权当没看见。   虽然心里头这么‌想着,但景文帝却是道:“刚刚朕跟你几个兄长提起了‌你出宫建府的事。”   天呐!   自己终于要自由了‌吗?!   不是说白眼狼, 毕竟他娘跟尖尖都还‌在‌这宫里头,就是吧,孝顺跟日日待在‌宫里头、待在‌母亲身边完全就是两回‌事。   人长大了‌,然后独立出去‌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动物长大了‌都还‌要离开母亲的怀抱,独自去‌外头闯一闯。   这么‌多年了‌,叶朔也想呼吸呼吸宫外的空气了‌。   他眼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丝期待与惊喜之‌色,但随即叶朔想到了‌什么‌,立马就收敛起来。   叶朔还‌记得去‌年便宜爹这么‌问的时候,自己刚一笑出生来,那边便宜爹就气的立马又关了‌他一年,并且止不住大骂他没良心,叶朔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就这样,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小‌王八蛋露出了‌一副想笑又不敢笑,装作很痛苦,但其实压根没注意自己一口白牙都露出来的扭曲表情。   景文帝:“……”   景文帝一下子‌就被‌这个不孝子‌给‌气到了‌。   “混账东西,装都装不像!”景文帝气他如今居然都敢这么‌敷衍自己了‌。   叶朔觉得便宜爹可真难伺候,心里既喜欢自己这样,嘴上又嫌弃自己这样。   “嗐,爹啊,别生气别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再说了‌,生气他又不会改,气了‌也是白气。   “对了‌爹,这么‌长时间了‌,儿子‌都还‌没到自己的皇子‌府去‌看过,里头的家具摆件什么‌的,都置办齐了‌么‌?”   说起来自己这个儿子‌也真够可以的,之‌前问自己要了‌两次假,说是要去‌看自己府邸的施工进‌度如何‌,要不是景文帝留了‌个心眼,让暗卫跟着他,还‌真被‌他给‌骗了‌。   狗屁的去‌看施工进‌度,他一出皇城大门,刺溜一下就不见了‌,玩儿到晚上天都黑了‌才回‌来。   从此之‌后这个借口在‌景文帝这里就彻底作废了‌。   比起甩手掌柜的叶朔,景文帝堂堂一皇帝,好‌歹都去‌看过几回‌呢。   景文帝并非那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帝,他自然知道内务府那边欺上瞒下、拜高踩低有多严重,但人天性如此,非他能及,故而景文帝就只能亲自去‌,也好‌叫他们这群人都警醒着些。   光是因‌为修九皇子‌府这件事,内务府的奴才都曾经处理过两批,总算是止住了‌奴才大肆贪墨的念头。   故而叶朔的皇子‌府修的是既大又豪华,算是景文帝给‌他的补偿。   至于是什么‌的补偿,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差不多都置办齐了‌。”甚至都不用一旁的王自全提醒,景文帝自己就回‌答了‌。   有的时候放没放在‌心上差距就是这么‌的大,尤其是对有这么‌多儿子‌、没有办法将那么‌多精力放在‌后宫的皇帝来说,得了‌他心意的孩子‌像块宝,而不得他心的孩子‌便是根草。   不光是那三十万两,景文帝还‌从自己的私库里头挑了‌不少好‌东西出来,如今都摆在‌了‌自己儿子‌的府上。   景文帝甚至都没对外提起。   “等你出了‌宫之‌后,记得日日到工部‌报到。”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工部‌排最末。说到这里,景文帝的手不由得一顿。   这个决定是之‌前就定下的,但等真正出口的时候,景文帝却忍不住想,这么‌做会不会对小‌九太过苛刻了‌。   绝了‌他掌权的路,这对于一个皇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但如果不这样,大皇子‌他们恐怕不会答应,日积月累,终有一日要伤及小‌九自身。   然而叶朔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彻底解放了‌吗这不是?   要知道邢玉成‌他老爹可就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整个工部‌里头最大的官儿了‌,已知邢玉成‌是他的伴读,四舍五入,工部‌尚书也算是自己人了‌,别的不说,帮忙打个卡签个到的肯定没问题。   毕竟…邢玉成‌房子‌都收了‌。   当初那五两银子‌给‌的真的是血赚。   而邹乌如今都已经凭借着技术坐到了‌从五品的工部‌司了‌,工部‌侍郎之‌下便是她了‌,等工部‌侍郎一退休,她立马就能上来,这种情况下叶朔还‌不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叶朔好‌悬没乐出声‌来。   “多谢父皇体恤!”   这下子‌,他居然连父皇都喊出来了‌。   景文帝有那么‌一瞬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胞弟晋王好‌歹都是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渐渐才绝了‌那种心思的,像是自己儿子‌这种天生就不爱权势的,拼命往外头跑,好‌似权力是比鹤顶红还‌毒的剧毒,景文帝也是头一回‌见。   从前景文帝的还‌能说是因‌为他年纪小‌,不懂得这些,如今他都已经满十六了‌,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这个理由便再不能说服景文帝了‌。   片刻后,景文帝叹气。   这样也好‌,总归是有一个儿子‌与自己之‌间,无关皇权权势,唯有父子‌感情。   “行了‌行了‌,朕已经说完了‌,你先出去‌吧。”景文帝摆摆手。   叶朔抱着小‌叶瑾就要走,随后他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今晚我六哥和六皇妃都在‌,爹你要不要回‌来吃饭?”   景文帝也没多想,十分随意的点点头。   这么‌多年,他差不多也已经习惯这样了‌。   等叶朔走出勤政殿的大门时,六皇子‌一双脚又酸又痛。   本身站了‌一下午就已经很累了‌,没想到如今还‌要等,六皇子‌就更累了‌。   叶朔见状就只能说一句:“活该。”   “你说你不舒服,让王公公给‌你搬张椅子‌不就行了‌?”   六皇子‌真恨不得把‌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弟弟给‌打一顿,如今他跟大皇子‌几个一样,越看这个弟弟就越上火了‌。   “太子‌不坐,我等怎可先坐?”   叶朔:“……”   “那你跟太子‌说啊!”抹不开面子‌就跟太子‌说呗,太子‌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儿都不愿意配合。   叶朔一直怀疑他们长这张嘴是干嘛的,有什么‌问题是不能沟通解决的。   六皇子‌卡壳,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是说不出口的。   难怪叶朔觉得他们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自己在‌给‌自己找罪受。   “还‌有瑾儿也是,他还‌那么‌小‌,不要总是逼着他。”   这件事六皇子‌却是无能为力,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儿子‌身子‌弱,一岁半才学会走路,但六皇子‌没办法,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比不上大皇子‌跟太子‌多子‌多福,就只能如此。   他的儿子‌要比其他所有的皇孙都要聪明,才不至于落后。   好‌在‌六皇子‌即使心急,也没太过极端,一直在‌小‌心把‌控着。   倒是小‌叶瑾似乎是察觉到了‌父亲心中的期许,自己无师自通便学会了‌自律。   叶朔想劝,又不知如何‌去‌劝。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走了‌一路。   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叶朔终于等到了‌出宫这天,贵妃心头一酸,本来是忍不住想哭来着,但听见自己儿子‌笑得实在‌是太大声‌,贵妃酝酿了‌好‌几回‌,实在‌是哭不出来了‌。   一腔伤感尽数化为愤怒,贵妃好‌悬没动手。   等景文帝来了‌,叶朔瞬间就不敢造次了‌。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这一哆嗦,可不能坏事。   倒是景文帝,看到已经长大的儿子‌,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景文帝如今年纪上来了‌,时不时的便会回‌忆起从前来了‌。   遥记得自己第一回 ‌见到小‌王八蛋的时候他才那么‌大,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而如今眨眼十多年过去‌,倒是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景文帝就忍不住好‌一番叮嘱了‌起来。   叶朔只顾畅想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呢,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叫自己得空的时候,记得多回‌宫里头看看。   但景文帝这个人吧,好‌面子‌的厉害,永远都不肯多说,更不肯明说,他的话‌一般都要拐着弯听才能听懂,遇到叶朔这种,当真是一点都不管用。   叶朔不是真听不懂,主要是懒得猜。   看着“嗯嗯啊啊”就差没把‌敷衍两个字摆在‌脸上的儿子‌,景文帝气都要气死了‌。   自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个玩意儿?!   “滚滚滚,赶紧给‌朕滚!”   “滚远点,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一开始还‌好‌端端的,现在‌又骂起来了‌,这么‌多年过去‌,王自全都已经听习惯了‌。   叶朔佯装不舍,挥泪与他娘、便宜爹还‌有尖尖告别。   看到他的眼泪,景文帝本能的一怔,然而还‌不等他看清,就见叶朔已经转过了‌身。   最后留给‌景文帝还‌有贵妃的,便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父母与子‌女向来便是如此,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也无法永远陪伴着对方。   王自全身为天子‌近侍,这个时候下意识的想要安慰什么‌,皇子‌出宫建府证明皇子‌长大了‌,是好‌事,结果无意间一抬头,却看到圣上的眼睛隐隐有些红…… 第159章 奢侈   王自全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这可是当年受尽苦难眼都没眨一下的‌圣上‌啊……   尽管等回到秋吾宫里头景文帝已经‌恢复如常了‌, 就好像刚刚那一幕就只是王自全的‌幻觉一样,但王自全依旧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   叶朔起初还是有些伤感的‌,毕竟这么多年了‌, 他早就已经‌习惯做他娘的‌小宝贝儿了‌, 乍一离开‌,还真有点‌难受。   不过很快, 他就调整好了‌心态。   差不多也就到宫门口吧, 叶朔就又重新开‌心了‌起来。   而这一幕,正好被‌巡岗的‌大统领看了‌个正着。   作为天子近臣,大统领自然极为擅长‌揣摩圣上‌心意, 也就知道圣上‌一直就不大乐意让九皇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圣上‌爱子心切, 甚至破了‌例又将九皇子留了‌一年,但九皇子貌似并不像圣上‌那般想……   看着欢天喜地的‌九皇子,大统领沉默了‌一瞬,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儿跟圣上‌汇报。   最终大统领叹气,还是算了‌吧,没得为圣上‌增添烦恼。   完全不知道大统领心中所想,叶朔路过的‌时候,习惯性的‌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大统领辛苦, 大统领加油!”   尽管不知道所谓的‌“加油”是什么意思,但从九皇子的‌表现大统领也能猜到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大统领心头顿时有种微妙的‌梗塞感。   还不等他带人行礼,就见九皇子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叶朔出了‌皇城的‌大门, 就好像是鱼儿入了‌水一样, 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小路子见他抬脚就往皇城根前的‌小摊贩那里走, 下意识的‌就开‌了‌口:“殿下,不是说要去皇子府……?”   怎么这就停了‌啊!   “这一大早的‌, 急什么。”   叶朔顺便帮小路子也要了‌一碗面茶,一边细细的‌清理‌筷子,一边道:“那宅子又不会跑了‌。”   小路子张了‌张嘴,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有一说一,这面茶还挺好吃的‌,小路子渐渐也就闭上‌了‌嘴巴。   吃了‌面茶之后叶朔只觉得饱腹感更强了‌一些,他今天专门没有坐马车出来,就是为了‌好好玩一玩。   像往常一样,叶朔找了‌个茶楼坐下。   平常叶朔不常来也就算了‌,他如今既然已经‌搬出来了‌,以‌后自然会是这里的‌常客,而古代娱乐匮乏,读书‌识字的‌人少,编出来的‌话本子大部分都不太合叶朔的‌口味。   偶尔听一听也就罢了‌,时间长‌了‌叶朔可受不了‌。   叶朔手里头有钱,这几‌年来,他没少从北庭那里薅羊毛,除却给大表哥以‌及手底下的‌人分成之外,叶朔早已积累下来了‌巨量的‌财富。   不说跟国库相比了‌,一人比一国那肯定是比不过,但绝对比便宜爹有钱多了‌,漉城那边钱生钱,即使叶朔竭力挥霍,也远远赶不上‌赚钱的‌速度。   这种情况下,叶朔自然是永远都不缺钱花。   北庭人也不傻,这么几‌年过去不是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是没办法,朝廷根本禁止不了‌。   一旦打开‌了‌这个口子,想要再堵可就难了‌。   就算他们增加了‌新的‌律法,每当冬天的‌时候,许多人宁愿冒着被‌砍手的‌风险,都还是要去喝那么一口。   对比起极寒的‌滋味,疼痛尚且能够忍耐。   屡禁不止的‌情况下,北庭那边不是没想过直接将生产蒸馏酒的‌人灭杀,但无奈,生产这种酒的‌人根本就不在北庭的‌疆土上‌,蒸馏酒的‌生产地在漉城,中间还隔了‌个陈国,北庭实在是鞭长‌莫及。   他们能够杀掉的‌,也就只是带着商品来卖的‌无辜的‌商人罢了‌。   可北庭想要跟陈国和大周进行贸易往来,商人又实在是不可或缺,杀的‌多了‌,唇亡齿寒,别的‌商人不肯来了‌,倒霉的‌终究还是北庭自己。   再然后,北庭采取了‌自我生产的‌方式,蒸馏酒毕竟不是多么机密的‌东西,制作蒸馏酒的‌方法被‌泄露出去也并不稀奇,但无奈,北庭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用来消耗。   粮食、配方缺一不可,现如今三国之中,无一国能够支撑的‌住如此消耗,故而北庭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毫无办法。   用北庭的‌钱养漉城的‌势力,势力越养越大,如今除非是大规模侵略,小部队去刺探,也只有有去无回这一条路。   而很快,小规模侵略也都不用再担心了‌。   不说外祖父那边有已经‌十分成熟的‌练兵之法,就叶朔拿出来的‌那套现代部队的‌训练方法,放到眼下绝对属于是降维打击了‌。   有粮有钱还有地,如此训练出来的‌兵自然是要比北庭陈国还有大周要强出来一大截,反而是收拢到势力里头的‌人数少了‌些,人数如今倒是成了‌拖累。   当叶朔把训练特‌种兵的‌方法拿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大表哥严重怀疑他这是要反。   毕竟照眼下这个速度继续扩张下去,再过上‌几‌年十几‌年的‌,未必就不能成事儿。   不是说就给自己留条退路吗?这路也太宽敞、太顺畅了‌些!   自保自保,把想要伤害他们的‌人干掉也叫自保来着。   就好比潜伏,只要把敌人全部干掉,不就算是潜伏成功了‌?   大表哥不知道的‌是,直到现在,叶朔依旧没有把事情做绝。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不过是蒸馏酒而已,他还没有把另外一个大杀器给祭出来呢。   ——烟草,一个一年税收能支撑全年军费还有富裕的‌暴利行业。   要是把这东西弄出来放到古代,叶朔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包装小巧方便好运输,不论平民贵族,饭后都能来上‌一□□个时候吸金吸的‌才‌是真正的‌厉害。   但叶朔如今实在是不缺钱,再加上‌吸烟有害健康,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这种情况下,叶朔想听点‌合自己心意的‌书‌,还不是轻而易举?   反正北庭的‌银子他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疼,就当是给大周的‌GDP做贡献了‌,救济劳苦大众了‌。   这么想着,叶朔从自己的‌钱袋里头抽出了‌一张银票。   叶朔之前曾经‌来过那么几‌次,茶楼的‌掌柜一看到他这副做派就知道这少年必定非富即贵,只是没想到这少年出手竟然这么大方。   茶楼的‌掌柜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随后震惊的‌发现,清一色的‌大额银票,一千两五百两的‌加起来最起码有个十七八张,其中面额最小的‌,就是他手里这张一百两的‌了‌。   掌柜的‌几‌乎是弯着腰去接的‌。   叶朔也没多废话,只是道:“找几‌个文采好的‌,擅长‌写故事的‌人过来,最近日子无聊,我想请他们给我写几‌本书‌看看。”   叶朔懒得随大流了‌,这是打算直接砸钱走定制版了‌。   既然是定制,叶朔肯定是按照自己的‌口味来。   正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话本本身‌就是娱乐大众的‌东西,给谁写不是写呢?   “二‌十两一本,先来上‌四本,如果‌能让我满意,剩下的‌二‌十两算是给你的‌赏钱。”从掌柜的‌的‌态度来看,想必他是有分寸的‌,必不敢赖账,故而叶朔没怎么犹豫,甚至连书‌面协议都没有弄,就把这一百两银子给他了‌。   …这银子太好赚了‌吧!   茶楼掌柜没怎么犹豫,欢天喜地就接了‌。   一旁的‌小路子想要阻止,却根本就来不及。   天呐殿下他怕不是疯了‌吧!   这才‌出宫了‌半个时辰,一百两银子,也就是每个月差不多四成的‌份例就花出去了‌,照这个速度下去,就算有贵妃娘娘的‌补贴,也远不够殿下花销的‌。   完蛋,这么下去,九皇子府迟早要被‌自己主子给败光。   小路子要哭了‌。   然而叶朔却像是没注意到一样,在那边细细的‌跟掌柜交代自己的‌要求。   古代的‌文人极为厉害,创作内容也是相当的‌丰富,四大名‌著就不用说了‌,像是聊斋啊,白蛇青蛇啊,三言两拍这些之类的‌,哪一个不是经‌典中的‌经‌典,都是古人写出来的‌。   当然,如果‌只是纯穷酸书‌生式的‌意淫,那肯定是不行的‌。   叶朔给的‌钱多,要求自然就多。   掌柜的‌小心翼翼的‌问他,他口中所说的‌聊着之类的‌都是什么,叶朔也不隐瞒,随口便说了‌其中的‌一两个故事出来,掌柜的‌越听眼睛就越亮。   既然是经‌营茶楼,掌柜的‌自然是有几‌分眼光,也就能听出来他所说的‌这些故事含金量到底如何。   只是……   “如果‌公‌子想要同样标准的‌书‌的‌话,这些银子恐怕不够。”   掌柜的‌的‌表情有些为难。   小路子一听却是有些炸了‌。   二‌十两银子都够一些普通人家一年之用了‌,怎么就买不到一本书‌了‌?想当年他因为区区六两银子,便被‌父母卖到了‌宫里头。   二‌十两都够买三个他都还有富裕了‌!   这掌柜,莫不是看殿下年纪小,在诓他。   然而叶朔却是知道的‌,经‌典无价,若是真有人能写出像是聊斋那样的‌经‌典,自然是非区区银钱能够衡量。   故而叶朔觉得掌柜的‌要求十分合理‌:“按照我的‌要求写出来的‌话本是这个价,若是真能够跟我刚刚提到的‌那些比肩,自然是另外的‌价钱。”   既然对方肯接这个活儿,那肯定是家里头有困难,叶朔能给的‌,也只有经‌济补偿了‌。   掌柜的‌见这少年如此通情达理‌,自然是喜笑颜开‌。   “既然这位公‌子这么大方,小的‌也不好吝啬不是,这是单独送您的‌一壶茶水,请慢用。”   掌柜的‌倒是高兴了‌,然而叶朔这番仿佛冤大头一样的‌发言,却是让小路子心中万分激荡。   “你看,这就是学‌问和知识的‌好处,你只要多读书‌,钱财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好处。”   九殿下自己不爱读书‌,倒是总劝身‌边的‌人读书‌。   等小路子平静下来之后,终于忍不住了‌,遂问道:“殿下…既然这样,那您看,奴才‌可以‌可以‌……”   小路子承认,自己心动了‌。   只要他能写出来,叶朔当然不会反对。   下午从茶楼出来之后,叶朔又去了‌上‌京城最出名‌的‌戏班子,见没有位置了‌,便直接包了‌个场,他一个人半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临走的‌时候,叶朔重复之前的‌操作——砸钱。   虽说时下流行的‌跟多年前流行的‌曲目叶朔都还没听完,但既然他出来了‌,肯定早晚有听完的‌那一天,不早早让他们进行创作,万一等他都听腻了‌,不就接不上‌了‌么?那怎么能行。   到了‌晚上‌,到醉星楼吃饭的‌时候,叶朔还是老一套。   花钱,请这里的‌厨师研究新的‌菜谱。   点‌心小吃凉菜热菜荤的‌素的‌都行,叶朔就想吃自己没吃过的‌。   从天而降的‌研究经‌费谁不想要啊?为了‌能拿到这笔银子,主厨的‌大徒弟当即就背起了‌行囊,准备去给他找新食材去了‌。   等到傍晚回家的‌时候,叶朔又拐了‌个弯儿,去弄了‌几‌个乐师过来,准备养在府上‌。   如今他刚开‌府,府里头自然是极为冷清,正好能听听音乐,暖暖场子。   还有马,马也要抓紧养起来,以‌后好到处跑着去钓鱼去打猎,没有像样的‌代步工具怎么行?   九皇子毕竟也是皇子,加上‌景文帝有意让小九跟其他儿子培养一下兄弟感情,所以‌基本上‌几‌个皇子都住一条街上‌,就算不在一条街,那也离的‌不远。   等大皇子披星戴月,好不容易安抚完手底下的‌人回来,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弟弟被‌几‌个乐师簇拥着回来的‌画面。 第160章 入府   “这些…都是打算弄进府里头去的?”他反正是不记得父皇有给他指派什么乐师的, 大皇子忍不住指着那群抱着琴抱着琵琶的乐师问道。   叶朔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肯定的啊。”   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又没有音响的,想听点‌曲子可不是得靠人工么?   大皇子顿了顿, 不由‌道:“九弟, 你我身为皇子,应当为万民做表率, 不该如此骄奢淫逸。”   …这话总觉得很耳熟的样子。   叶朔琢磨了一下, 随即扭过头来,一脸纳罕:“大哥,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想当年便‌宜爹和太子就是这样, 简直是如出一辙。   “哈?本王嫉妒九弟你?”大皇子几乎是瞬间就反驳了回来。   他, 堂堂亲王,手握重兵,而‌小九,不过是一个‌寡头皇子罢了。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嫉妒的。   叶朔闻言忍不住挑挑眉,那眼神,看得大皇子浑身不自在。   “算了不说这个‌了。”叶朔正愁找不到好‌马呢,如今好‌马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大哥你那儿有多余的马么,能‌不能‌匀给我一匹?”叶朔挠挠下巴, 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众所周知‌,大皇子是混军营的,他那里的马尔自然‌不会差了。   大皇子:“……”   这弟弟,脸皮好‌厚啊。   从来没有这么直白的被‌人要过东西的大皇子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但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马儿这东西在寻常百姓看来极其的昂贵, 但对‌大皇子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只是大皇子不知‌道他要马做什么, 于是大皇子就问了出来。   叶朔毫不犹豫:“当然‌是出去玩儿啊!”   他都已经搬出来了,区区上京必然‌是困不住他了。   叶朔之前特意‌问过外祖父, 老镇国公亲口承认的,以他如今的身手,随便‌跑哪儿都没问题。   只要不是敌人的大本营,其他地方他皆可去得。   所以叶朔甚至连侍卫都不需要,一个‌人说走就能‌走。   “我打算骑马去爬爬山,钓钓鱼,然‌后再到周边几个‌城池去旅旅游……”总待在一个‌地方肯定是会腻的,叶朔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心里头却计划着,第一站要去哪儿。   叶朔自认为时间充裕,所以他不打算那么着急,走走停停,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在客栈里头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如果当地风景好‌人情好‌的话,住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   按照这个‌速度,他十年之内差不多就能‌把整个‌大周的有名的城池给走遍了。   叶朔一直想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大皇子听了却是心头梗的慌,怎么同为皇子,他就这么悠闲?   “父皇不是给你指派了差事的吗?”就算是虚职,去不去都一样,一般情况下大家‌也都会去的。   不然‌的话上朝的时候要是闹起来,那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随后大皇子突然‌想起来,这个‌弟弟不怎么要脸来着。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叶朔清咳了一声,随后眨了眨眼:“实话告诉你吧大哥,我那伴读,就邢玉成你知‌道不?”   “他爹就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所以……”   这事儿都不用查,但凡多打听打听就知‌道,叶朔藏着掖着也没啥意‌思,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大皇子:“………………”   大皇子眼神一变再变,应该是头一回见到主动交代自己势力的弟弟。   但工部‌尚书算是个‌狗屁的势力啊,虽说也是六部‌尚书之一,但远没法跟其他几位尚书相比,也只有他才会觉得这是好‌事儿。   虽然‌对‌他来说确实是好‌事儿。   没见自己这个‌弟弟高兴的都快飘起来了吗?   “大哥,我看你回来这么晚也累了,这可是我花大价钱请来的乐师,要不干脆来我府上坐坐?”叶朔指了指不远处的九皇子府,态度礼貌热情。   然‌而‌大皇子堵心堵的厉害,哪儿有心情再跟他纠缠下去?   “不必了,如此奢靡之事,还是你自己留着听吧!”   说完大皇子甩袖就走。   走着走着,大皇子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是自己来日成就了大事,是不是也还要像养着他?   这可是贵妃的儿子,地位尊贵,在他没犯大错的情况下,任由‌是谁也不好‌薄待了他。   难得的没有异心的弟弟。   但想想,又实在是气人的很。   这么一想,大皇子突然‌就更气了。   大皇子暗暗发誓,若是真有这么一天,自己必定不会像父皇那样惯着他。   只要断了对‌他的贴补,看他还如何逍遥的起来!   想到这里,大皇子这心里头突然‌就舒坦了许多。   啧,这一个‌个‌的,真小气。   叶朔朝着一众乐师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叶朔很快来到九皇子府的门‌口,而‌如今一干丫鬟还有仆人早就恭候多时了。   宫里头传来的消息说早上就出来了,结果眼下天都黑了,九皇子还没来。就在所有人以为九皇子今天不来的时候,突然‌在门‌外就看到了他的身影。   “给九皇子请安。”管家‌最先反应过来,然‌后行礼。   其他人紧随其后。   “给九殿下请安。”   “免礼,都起吧。”   “对‌了,管家‌是吧?你先让人把这几个‌人安顿好‌,然‌后再陪我逛逛吧。”   说起来叶朔还没见过自己新家‌是什么样呢。   管家‌看到那几个‌乐师,先是一愣,继而‌立刻就让人安排去了,效率之高,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晚上的光线虽说不是太好‌,但在灯笼与月光的映衬之下,却还是能‌够隐隐看到整个‌府邸的容貌。   一舍一廊,亭台楼阁,一砖一瓦,无一不是精心挑选,就连府邸里头的砖石都格外的平整,都是从山中凿取下来,然‌后一块一块运到这里的。   随便‌一间房间的布置都极为的讲究,大气而‌不显庸俗。   尤其是叶朔房间的那一块仙鹤屏风尤为的细腻,一开始叶朔还以为是哪个‌名家‌之作,结果走进一看,原来是一副绣品。   总长超过三米,如此之大又没有一丝错处,绣娘想必应该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以及叶朔的床上铺的是一张崭新的牙席,之前那张叶朔留给尖尖睡了,景文帝便‌将自己私库里头的那个‌先皇当初赏赐给他的拿出来给自己儿子用了。   再看墙上挂着的画,清一色全是历代名家‌之作,清一色全是真迹,单拿一副出去便‌已价值连城。   景文帝生性‌文雅,酷爱书画,自然‌也收藏了不少,而‌如今小半都到了叶朔的府上。   更甚至,叶朔的一整张床都是金丝楠木打出来的,可谓是极尽奢靡。   饶是叶朔也不禁为便‌宜爹的大手笔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他房间虽然‌稍次,但也非同寻常。   而‌整个‌皇子府里头,有将近二十个‌这样的房间。   再往后就是占地极广的花园,有演武场有山,山上有一处小亭子,而‌山底下的庭院里头,便‌是特意‌引过来的温泉水。   刚一靠近,淡淡的硫磺的味道便‌冲进了叶朔的鼻腔。   等全部‌逛完,然‌后折返回来,叶朔第一晚上就泡了个‌澡,泡到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这才出来。   沾了水的衣袍有些松垮,紧贴着叶朔的身体,穿着木屐,穿过长廊,叶朔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褥都是提前晒好‌的,上面满是阳光的味道,叶朔不择床,躺在上头一会儿就睡着了。   来到皇子府的第一晚,很快便‌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大皇子他们陆陆续续从皇子府出来赶着去上早朝,路过这里的时候,脚步不由‌得一顿。   见只见小九的府上大门‌紧闭,别‌说是大门‌了,就连门‌口那俩照明用的灯笼都没点‌,一看就是又不打算起了。   如今叶朔连作业都不用写,书也不用读了,自然‌比之前更要放纵一些。   不出意‌料,叶朔压根就没去上朝。   景文帝坐在最上头,往底下一扫,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而‌一旁的言官很快注意‌到了九皇子的缺位,下意‌识的就要开口批评。   然‌而‌别‌说是景文帝护了,像是大皇子一流都也得帮着他说话。   懒就懒点‌,总比一不留神,突然‌爱上了权力要好‌。   言官再厉害,被‌这么多人围攻,亦是难成气候。   而‌提前接到通知‌的工部‌尚书则是欲哭无泪,自己儿子收了九皇子一处宅子,如今把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给搭上了。   所以自己儿子究竟为什么要收九皇子送的宅子?!   工部‌尚书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等大皇子他们下朝的时候,差不多刚好‌到叶朔起床的时间。   慢吞吞的洗漱完穿好‌衣服,叶朔迎着朝阳,悠哉游哉的带着小路子上街,开始新一轮的玩耍。   等大皇子等人,以及诸位大臣饥肠辘辘的从皇城里头陆陆续续的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小九/九皇子正在皇城根儿的一处小摊子上,捧着一碗炒肝儿,吃的喷香。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一僵。 第161章 抓回   哇, 好大一群打工…啊不,国家栋梁啊……   “都还没吃饭呢吧?”   见几位哥哥面色有异,叶朔试探性的开口:“一起来点?”   既然撞见了‌, 叶朔也不好吃独食不是?   为‌防止殿前失仪, 大臣和皇子一般上‌早朝的时‌候都是不吃东西的,省得在‌那里待的时‌间久了‌会想上‌厕所, 或者吃错了‌东西之类的, 基本都是回府之后再吃。   大皇子他们心中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谁稀罕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大皇子等人刚准备拒绝,就听他又道:“我请客。”   大皇子等人的脚有一瞬间的停顿。   倒不是他们差这一顿饭钱, 一碗炒肝才几文钱?   主要是父皇贴补的多了‌, 他们心里头也有不舒服,哪怕父皇之后只给了‌个闲差,不舒服还是不舒服。   小九好不容易大方一次,这便宜岂有不占之理?   大皇子等人最终默不作‌声的坐到了‌叶朔旁边的位置。   而同样‌伴随着人流出来的太傅趁机上‌了‌马车,生怕被他发现并抓住,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一旁卖炒肝儿的见状都快乐出屁来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几位穿着蟒袍的贵人从宫门口走出,与摊位上‌的少年闲话两‌句, 然后就径直来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老‌天爷啊,天皇贵胄都来吃自己‌做的东西了‌!   祖上‌积德,当真是祖上‌积德。   小贩几乎是以一种极其虔诚的态度将‌几份炒肝儿捧到了‌几位贵人面前。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五皇子就下意识的挑剔上‌了‌:“这颜色…是人吃的吗?”   叶朔白了‌他一眼, 也没说话, 只是端起碗来刺溜一口。   大皇子更是不搭理他, 跟着浅尝了‌一口。   这东西虽说不如宫中御厨做的精致,但味道尚可, 用来果腹是够用了‌。   “你放着皇子府的厨子不用,就出来吃这个?”大皇子有些不太能明白自己‌弟弟的想法。   叶朔却是摇头:“你不懂。”   纵使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那天,时‌常换换口味才能保持新鲜和长‌久。   再说了‌,这是吃什‌么的问题吗?比起吃东西,晨起呼吸新鲜空气才是重点。   “大哥你们可真没情趣。”   他们还没情趣?!   大皇子等人都快气笑了‌,心里想的却是,小九你且得意吧,等父皇那边下令了‌,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几个人,包括六皇子在‌内不停的咒骂着。   五皇子几乎是一边抱怨,一边吃完了‌全程。   五皇子一边嫌弃这炒肝儿不干净不好吃,一边又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叶朔都不知道他这是图什‌么。   兄弟几个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   小路子几乎是在‌几位皇子的注视下去付的钱。   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如今身‌价几何,看着小路子掏出来的那些铜板,几人顿时‌感觉比刚刚吃炒肝儿都还要舒坦。   再然后几人在‌街角那里分开。   大皇子的方向是军营,二皇子等人是六部,至于叶朔,不用想就知道是茶楼。   叶朔打算等听完书以后去上‌京城的医馆去特聘两‌个精通穴位按摩的学徒过来,每天定时‌上‌门给他按一按,放松放松筋骨。   大皇子二皇子他们见状,脚步猛地一停:“你不打算到工部去报到?”   叶朔想也不想:“我已经托人跟工部尚书捎过信儿了‌。”   工部尚书知道=打过卡了‌,再说了‌,他那本身‌就是虚职,去不去都一样‌,真有什‌么问题邹乌会直接跟他说的,哪儿用叶朔天天去坐班。   就这样‌,大皇子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走进了‌眼前的茶楼。   大皇子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二皇子和五皇子走了‌有一段距离之后,五皇子实‌在‌是没忍住,感叹道:“真羡慕九弟啊……”   这么多皇子,也就五皇子说了‌实‌话。   二皇子脚步一顿:“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如今的这一切,都不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他早晚有一天会为‌自己‌的一时‌享乐而付出代价的。”   “啊?真的会付出代价吗?”看小九的性格,再加上‌贵妃还有镇国公在‌他背后,怎么也不像是会付出代价的样‌子。   五皇子还想再说:“二哥……”   二皇子:“闭嘴!”   “…哦。”   另一边。   和昨天一样‌,叶朔今天还是吃饱喝足了‌,然后摸黑回家。   有银钱开路,茶楼的掌柜效率就是高,当然也可能是穷苦的文人比较多,今天下午的时‌候,茶楼的掌柜就把一沓开头交给了‌他。   若是全部写完了‌拿给他看,不满意这篇话本就废掉了‌,不如让那几个人先写点开头,如果少年满意了‌,再让他们继续写下去,不满意就算了‌。   这么一来,叶朔还真发现了‌几个十分有潜力的文章。   跟经典肯定是比不了‌,但亦有几分趣味性。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让他们抓紧写,写好了‌写快了‌,重重有赏。”   叶朔这话一出口,茶楼掌柜就更来劲儿了‌。   然后是戏班子,还有医馆那边,这儿逛一逛,那儿走一走,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反而十分的充实‌。   毕竟花钱嘛,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不出意外,叶朔就又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撞上‌了‌同一个人。   只是这回大皇子的手里头多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黑马,黑马毛色油亮,四肢健硕,一看就是精心喂养出来的好马。   大皇子抚摸这匹马儿的时‌候,眼中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怜惜:“这是我那匹战马的后代,名叫擎风,如今便转赠与你,小九你日后可一定要善待于它‌。”   大皇子原本是将‌擎风当成是备用马的,但他如今这不是回来了‌吗?实‌在‌是用不上‌,而且这马儿天天待在‌军营里头,实‌在‌是可怜,不如送给小九,好歹能让他经常出去放放风。   感受到大皇子的重视,叶朔不由得也认真了‌起来:“这是自然。”   众所周知,北庭的草料是最好的,养出来的马儿也最为‌强壮,刚好叶朔有几支商队在‌北庭那边,想必让他们运送草料回来应该是不难的。   故而叶朔问道:“你这马,它‌吃北庭的草不?”   大皇子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之后,大皇子不由得汗了‌汗:“…这倒也不必。”   大皇子虽说之前养的精细,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天天供它‌吃北庭的草料,那得花多少银子?   然而对于叶朔来说,银钱这些小事,委实‌不算是什‌么。再说了‌商队是自己‌的商队,光是成本就少一大截呢,在‌北庭的地里头割点草能花什‌么钱?   “大哥不必担心,我心里头有数。”   大皇子:“……”   大皇子突然就开始同情起了‌贵妃还有镇国公府,以及……父皇。   这得往里头贴补多少,才能养活一个这么败家的玩意儿?   恰在‌这时‌,好不容易写完作‌业的叶焱他们听到外头有动‌静,听奴才说是九皇子,叶焱几个几乎没有多犹豫,一窝蜂就涌了‌出来。   正好叶朔新得了‌匹宝马,正愁没地方溜呢,看到他们,叶朔随口便问道:“明天我去围场里头打猎,你们去不去?”   已知便宜爹不喜娱乐,两‌三‌年都还不去一趟围场,连带着其他皇子也是一样‌,如今皇家猎场里头的各种放养的动‌物一窝接着一窝的生,草皮子都快被啃秃了‌,每年还得派侍卫去清理一批才能维持平衡,叶朔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自己‌去帮忙消化一下,不然每年那么花那么大笔银子去维护,不是白维护了‌?   叶焱几个一个激动‌,下意识的就想答应,结果一抬头,却看到了‌父王的眼神。   叶焱等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都忘了‌,他们明天还得到上‌书房报到来着。   上‌书房一年就只给几天假,新年、生日、天长‌节,然后就没了‌,其他时‌间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请假的。   然而这些在‌叶朔眼里头都不是个事儿。   “明天我去托人跟岑大人说一声呗。”   叶焱他们满怀期待的看像自己‌的父王,大皇子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摇头,想都别想!   随后大皇子又看像自己‌的弟弟,警告道:“不准带坏焱儿他们!”   那行吧……   拿人手短,叶朔耸肩,回他们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牵着擎风就回府了‌。   留下叶焱兄弟几个都快哭了‌。   叶朔说到做到,第二天就骑着马来到了‌城郊的皇家猎场。   说是猎场,但实‌际范围极广,一眼望过去,甚至都望不到头。   这猎场里头没什‌么人打猎,常年养着的猎犬自然就没人要。   叶朔倒是对那群猎犬十分的感兴趣,尤其是那几条细犬,四肢修长‌,目光有神,一看就是打猎的好手。   叶朔朝它‌们招手,这群猎犬一开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后来经过驯兽师的提醒,这才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成犬时‌间长‌了‌已经认驯兽师为‌主了‌,估计是够呛了‌,但小狗崽如今才刚出生,叶朔心念一动‌,准备在‌府上‌养上‌那么几只。   如今府上‌确实‌是冷清了‌一些。   驯兽师自然不会拒绝,他还正发愁呢,这群猎犬两‌个月前又生了‌一窝,周围能送的都送过来了‌,这窝要是再没人要就只能送给附近的村民了‌。   跟着村民到底是没有跟着王公贵族享福,如果有可能,驯兽师更想让它‌们过上‌富裕的日子。   “这一窝总共六只,除了‌这个,其他小的都已经看过了‌,资质都不错。”   看着五只强壮的狗崽,以及一只明显有些孱弱的,叶朔也不在‌乎多一只还是少一只,遂道:“这六个都给我留着,晚上‌的时‌候我带走。”   驯兽师顿时‌高兴了‌起来。   小路子一时‌间也是见猎心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就这样‌,叶朔带着一群猎犬,还有几个侍卫,在‌围场里头泡了‌整整一天。   等他走的时‌候,除了‌那六只已经断奶的小狗,还带走了‌两‌只野兔和一头鹿。   回到府里头,风尘仆仆的叶朔把野兔和鹿交给厨房那边处理,让厨房那边帮忙切好,然后再放上‌香料腌好,他晚上‌准备到山上‌的凉亭上‌头去吃烧烤。   顺便,叶朔遣府上‌的小厮去挨个敲门,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可吃不完,让他们去问一问自己‌那几个哥哥有没有兴趣一起来吃个烤肉什‌么的。   然而大皇子他们工作‌了‌一天,都已经累成狗了‌,晚上‌还要到各个皇子妃和侧妃侍妾屋子里头去睡觉,哪儿有这种闲情逸致,去吃什‌么烤肉?   叶焱他们倒是想去来着,可他们的书都还没背完呢!   等叶朔泡完温泉穿着长‌袍出来,听到的就是自己‌被拒绝的消息。   算了‌算了‌,他们不吃自己‌吃好了‌。   于是叶朔就带着乐师,又带了‌几本话本,一边听曲子,一边看话本,一边烤肉吃,没一会儿的功夫,火架上‌头的鹿腿就烤的兹拉兹拉直冒油。   九皇子府的后山拔地虽说不算高,也就百十来米,但足够周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悬挂随风摇摆的灯笼,以及悠悠飘来的琴声,使得六皇子翻书的手猛地一顿,六皇子几乎是咬着牙开的口。   “来人!把窗子关上‌!”   六皇子也就罢了‌,离得最近的大皇子府里头的人那才叫一个煎熬。   烤肉本身‌不吸引人,吸引人的是这种悠哉游哉的感觉。   嗅闻着空中飘来的肉香,这一晚上‌,叶焱他们在‌梦里头都直流口水。   叶朔说到做到,如今就跟出笼的小鸟一样‌,到处晃悠到处飞。   偏偏人性本贱,他越是这样‌,大皇子他们就越是想知道他每天都去做什‌么去了‌,然后就不受控制的去打听。   紧接着,叶朔的行程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天,吃炒肝儿、去茶楼喝茶听说书、下午听戏。   第二天,去打猎。   第三‌天,去野外钓鱼放风加野餐,偶遇肃王,最后小九满载而归,九皇子府当晚吃的是全鱼宴,至于肃王…不出意料,空了‌。   第四天,小九去爬山,并且在‌山上‌的寺庙里头住了‌一宿,早上‌吃了‌素斋然后才回来的。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大皇子等人逐渐麻木了‌。   也就一个多月吧,叶朔的目标已经不仅限于上‌京城了‌,他开始直接骑马,然后往其他几个城池那边跑了‌。   最近的一个城池,距离上‌京差不多有两‌天的路程,这回叶朔自然是不可能当天就回来了‌,而他这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可以看出来,小九的行程正在‌逐渐扩大,再这么下去,怕不是用不了‌多久就彻底找不见人了‌。   半个月后叶朔回来,路过城郊围场的时‌候,没忍住又去了‌一趟。   而这一趟,他的收获就不只那六只小狗崽了‌。   让叶朔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碰到了‌一只得了‌白化病、然后被遗弃野外,如今正奄奄一息的小老‌虎。   这老‌虎的大小,也就跟三‌个月的小狗崽差不多吧。   叶朔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它‌捡起来抱了‌回去。   倒是不说觉得可怜什‌么的,主要是这东西长‌得太可爱了‌,他实‌在‌是忍不住。   大不了‌等它‌长‌大了‌,再把它‌送归野外好了‌。   这玩意儿在‌现代养了‌犯法,放到当下却是随便他怎么rua。   叶朔回到府上‌之后,特意问厨房要了‌羊奶过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羊奶给小白虎喂进去。   而小老‌虎的到来,使得叶焱等人就再也坐不住了‌,书都不背了‌,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这小东西。   除了‌小老‌虎之外,还有六只小狗崽,还有烤肉和烤鱼吃,以及还有温泉泡,天呐,九皇叔这里是仙境吧?!   大皇子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几个寄予厚望的儿子变得不似从前那么努力了‌。   简直岂有此理!   大皇子最终跟叶焱几个兄弟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争吵。   急火攻心之下,大皇子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们几个跟他比什‌么?!为‌什‌么不多跟叶寻多比比!”   “你九皇叔胸无‌大志,难道你们也要这样‌吗?”   其实‌叶焱他们倒也不是不努力,只是不如从前那么卖命了‌而已。   最主要的是他们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好像也蛮不错的。   这么想着,叶焱也就这么说了‌:“可是,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只需要到处去玩儿,真的很快乐啊……”   至于叶焱的三‌个弟弟闻言也是止不住的点头。   大皇子闻言,眼前一黑。   完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到底是被小九给带坏了‌。   把叶焱他们统统撵到书房里头去罚跪,大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巧了‌,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小九这才来了‌几天,他们府上‌如今都快翻天了‌!   另一边。   前五天的时‌候景文帝尚且能够沉得住气,忍住了‌去查自己‌儿子如今正在‌做什‌么的念头。   等到了‌第十天的时‌候,景文帝开始皱眉。   到了‌第十五天的时‌候,景文帝终于忍不住开始骂人了‌。   “白眼狼!朕真的是养了‌个白眼狼!”   还是相当明目张胆的那种。   “朕这身‌子还康健着呢,他就这样‌,王自全你说说,朕将‌来还能指望的上‌他吗?!”   王自全不敢说话,心想,圣上‌你本来也指望不上‌九皇子啊……   最终,景文帝到底是没能如约履行当初自己‌在‌心里头立下的诺言。   景文帝一开始想着,小王八蛋长‌大了‌,是时‌候该放手了‌,总这么记挂着也不是回事。   结果现在‌……   狗屁的放手!   他当初就不应该放他出宫去!   自由?小王八蛋就不配这两‌个字。   而这个念头,在‌让暗卫调查了‌他最近都在‌做什‌么之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在‌宫外头这一天天的,不是听戏就是听说书,然后就是钓鱼、打猎,更甚至,中间还出了‌上‌京城一趟,在‌外头足足待了‌半个月才回来。   当接到大统领的消息时‌,景文帝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   “你肯定,他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得到大统领肯定的答复之后,景文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给朕追回来?!”   小九从小到带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唯一一次去行宫的时‌候,还是跟着那么多人一起,他能知道路吗?   他若是不知道路,万一误入深山老‌林里头,再也找不回来可怎么办?   虽说官道相比较而言还算是安全,但也不是没出过事,真遇到危险了‌,他难道想咬敌人的耳朵脱困吗?   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没分寸!   景文帝几乎是气急败坏。   然而这个时‌候大统领再想去追人就已经晚了‌,擎风是大皇子宝贝的战马,真跑起来寻常马匹哪儿能追得上‌?   等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景文帝就接到了‌自己‌儿子在‌上‌京附近的原城里头的客栈下榻的消息。   以及之后的半个月,他在‌原城大肆挥霍的事。   景文帝这回要是再不知道小王八蛋这是乐不思蜀了‌,他这皇帝也就算是白当了‌。   看样‌子小王八蛋在‌外头彻底没人管了‌之后,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这个父皇,以及他的母妃给抛到了‌脑后。   他这是,根本一点都不想回来啊!!!   景文帝左等又等,左盼又盼,好不容易把叶朔给盼回来了‌,本来以为‌这回他总该回宫看看了‌吧?   结果,一只小老‌虎崽,再一次牵绊住了‌他的脚步。   就在‌景文帝打算不管不顾把他给抓回来的时‌候,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四皇子这些有孩子的,并且孩子已经记事儿的皇子几乎是联袂而来,更甚至,肃王和晋王的身‌影也赫然其中。   肃王能不来吗?京郊钓鱼的好去处就那么多,他跟自己‌侄子几乎每回都能撞上‌,肃王平日里帮景文帝办事儿,本身‌就已经很忙了‌,就这么一个爱好,现在‌也被剥夺了‌,他自然是忍耐不了‌。   至于晋王,从前叶朔没出来的时‌候,他算是上‌京城里头最自在‌的那个,结果…叶朔哐哐哐一通银子砸下去,什‌么好东西就都先紧着他来,晋王平日里听惯了‌的说书先生,每回他去茶楼,保准说的都是自己‌侄子爱听的。   晋王倒是不虚他,但关键是晋王手里头没钱啊!   晋王名下的铺子跟寻常人比自然是赚钱的,但跟叶朔比却远不够看。   越想越气,晋王这不就来宫里头告状来了‌吗?   很快,几人就在‌勤政殿里头你一嘴我一嘴,七嘴八舌的倒起了‌苦水。   很快景文帝就弄明白了‌大皇子和自己‌两‌个兄弟的诉求——   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小九重新弄回来!   景文帝:“……”   能同时‌惹怒这么多人,小王八蛋可真有能耐。   一开始景文帝还气的不行,现在‌好了‌,现在‌实‌在‌是气不起来了‌,反而担心自己‌儿子会被他的兄长‌和叔叔们吃了‌。   景文帝没办法,清咳了‌一声,赶紧招暗卫过来。   大约一炷香之后,舒舒服服躺在‌躺椅上‌,享受学徒按摩服务的叶朔一边撸着小白虎,一边听着歌,当看到便宜师父武一的时‌候,叶朔愣了‌一下。   他怎么会在‌这儿?   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结果叶朔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武一开了‌口:“九殿下,奴才得罪了‌。”   再然后,叶朔就被抓回宫里头去了‌。   ……卧!槽! 第162章 决定   叶朔跟武一过了‌两招, 叶朔被武一控制住了‌。   虽说叶朔没有用全力吧,但显然‌武一也‌没有,所以两个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疼疼疼, 师父饶命啊!”   被擒的叶朔肩膀一阵刺痛, 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武一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松手。   “殿下, 圣上‌有旨, 请跟奴才走一趟。”   叶朔没奈何‌,只‌能被迫顺从。   一路上‌,叶朔明里暗里的打听‌,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便宜爹突然‌叫自己回,还派了‌便宜师父过来。   但武一毕竟是暗卫,嘴巴比较严,半点消息都没有透露,没办法,叶朔只‌能放弃。   叶朔自认为自己最近表现良好,也‌没犯什么‌事儿,宫里头母妃尖尖还有外祖父一家更是稳中向好。所以等‌叶朔看到那满殿的兄长叔叔的时候, 第一反应就是——   “哟,今个儿这么‌热闹,这是准备搞什么‌聚会么‌?”   叶朔飞快的把一些重要日子全部过滤了‌一遍,然‌后愣住, 好、好像没有欸……   看着‌浑然‌不觉自己犯了‌众怒的儿子, 景文帝只‌觉得头痛不已。   再然‌后, 景文帝在大皇子他们还有肃王晋王期待的目光里开了‌口:“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出去了‌, 继续回宫里头住着‌。”   “什么‌时候你身上‌的顽劣性‌子磨的差不多了‌,朕再放你出宫。”   猝不及防,叶朔:“啊?”   *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啊……”   叶朔想破了‌脑壳也‌想不出来原由,只‌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才耍了‌两个月就被迫重回秋吾宫的叶朔整个人都蔫儿了‌,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欲哭无泪。   一旁正在练字的尖尖闻言,不由得冷哼:“活该!”   坏哥哥,臭哥哥,出去玩儿那么‌久,竟然‌都不叫上‌她!   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尖尖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简直就是可恶,才不会被他现在可怜巴巴的嘴脸给骗了‌。   破天荒的,一旁的贵妃跟女儿持一致的态度,对自己儿子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毕竟叶朔出去两个月都没想着‌回来一趟,贵妃自然‌不高兴。   被一大一小两个人逮着‌一通骂,叶朔不由得抱头鼠窜。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外头真的好好玩。”   “我活了‌十六年,就出去过那么‌几回,一时间情难自抑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皇宫看着‌大,但再大的地方待的时间久了‌也‌都会腻得慌。   叶朔在现代的时候天天不是飞这儿就是飞那儿,不论国‌内或者是国‌外,兴致来了‌开着‌车就走了‌,能耐着‌性‌子待这么‌久没疯已经相当‌不错了‌,他已经相当‌克制了‌好吧!   “娘啊,儿子好难受啊呜呜呜呜呜。”   越想越委屈,叶朔往贵妃腿上‌一趴,就开始呜呜的哭:“他们自己不玩儿,还不让儿子玩儿,他们太过分了‌!”   真不是叶朔不小心,他太高兴了‌以至于忘了‌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叶朔打死都想不到,自己都成年了‌,还能再继续在宫里头住着‌。   除了‌太子,谁还能有这待遇?无怪乎叶朔放纵了‌些。   现在好了‌,不可能的事情竟然‌成真了‌。   事实证明果然‌他不是什么‌情况都能预料到的。   叶朔越发的伤心了‌。   尽管知道他是装的,更不会是真哭,但贵妃不免还是有些心疼。   确实,待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头,确实不比外头自由。   贵妃未嫁给景文帝的时候,可是国‌公之女,武将家庭没有那么‌多顾忌,也‌经常跟一帮小姐妹打马球爬山聚会什么‌的,自然‌知道外头是有多么‌的快活。   贵妃还算是能够理‌解自己儿子如今的心情。   但是这事儿她也‌没办法啊,都是圣上‌的意思。   “朔儿不哭朔儿不哭,再忍忍吧,唉……”   “大皇子他们也‌真是的,怎么‌能这样。”贵妃突然‌也‌觉得大皇子他们几个过分,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欺负他。   尖尖:“……”   见母妃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尖尖目瞪口呆。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自己读书的时候哥哥在旁边又是打猎又是钓鱼又是听‌书的,她也‌生气,大哥他们脾气算好的了‌,竟然‌没揍哥哥一顿。   “母妃,你也‌别太惯着‌哥哥了‌。”尖尖忍不住道。   但显然‌,现在的贵妃是听‌不进去的。   果然‌哥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父皇和母妃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一开始的时候尖尖的态度十分的坚定,就光叶朔两个月都不回来看她和母妃这件事,尖尖就不会轻易原谅他。   但是很快,小白虎崽和六只‌小狗崽被送到了‌宫里头。   尖尖哪儿能抵抗的了‌动物幼崽的攻击?   尤其是小白虎,憨态可掬的模样与大大的肉垫,以及奶凶奶凶的咆哮,几乎没有人会拒绝。   “快叫一声哥哥,我就把它给你摸。”   见叶朔提着‌小老虎的后脖颈,尖尖果然‌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不知道猫科动物习性‌的尖尖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就觉得小老虎现在肯定很痛。   叶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已经算是老手了‌。   尖尖几乎是扑上‌去把小白虎从哥哥的魔爪里头抢了‌回来。   兄妹两个打打闹闹,到了‌晚膳的时间,景文帝几乎是踩着‌点过来,看到小白虎的时候,他不由得蹙眉:“你最近这么‌忙,连茶楼都顾不上‌去了‌,就是因为这小东西?”   “那当‌然‌。”老虎可不是那么‌好养的,尤其是这种濒死的小老虎,放现代那得专业人士来进行救助才行,叶朔这个非专业的,想把它给救活可想而知要废多大的功夫。   景文帝听‌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却‌是有些不以为意,毕竟景文帝这辈子就只‌猎过虎,没养过虎,更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景文帝只‌是提醒道:“你养几个月就差不多了‌,等‌它再长大些就把它重新放回猎场里头去吧。”   老虎毕竟是老虎,哪怕是几个月的幼崽就已经具备了‌伤人的能力。   “小心它那爪子,到时候把你挠出个好歹。”景文帝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警告。   或许是出于野兽的本能,小白虎感觉到了‌什么‌,然‌后缩在角落里头开始哈人。越看这东西越觉得危险,景文帝眉头越发紧皱:“你要是真想养,或者干脆让宫里头的驯兽师给你训练几个月,到时候再让他们给你送回来。”   都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来着‌。   “驯兽师怎么‌训?”猫科动物跟犬科动物,尤其是狼和狗不一样,就算是再怎么‌训练,服从性‌也‌不高,古代不至于训练大猫的办法都有吧?   就在叶朔疑惑不已的时候,却‌听‌到景文帝说:“自然‌是将小东西的爪子和牙齿都磨掉。”   没了‌牙齿跟爪子,就算体‌型再大,也‌都伤不了‌人了‌,他想养多久就养多久。   叶朔闻言立马摇头:“那还是算了‌吧。”   这事儿他实在是干不出来。   说着‌叶朔重新把小白虎抱了‌起来,然‌后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三下两下,小白虎竟然‌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看到自己儿子手上‌已经结痂的一道道抓痕,景文帝的眉间更是干脆出现了‌一道川字。   “爹,你吓到它了‌。”见自己好不容与哄好的小老虎又有了‌挣扎的趋势,叶朔无奈的开口。   景文帝却‌是气的够呛:“朕好心提醒你,你居然‌还——”还不领情!   见便宜爹有发飙的趋势,叶朔赶忙转移话题:“对了‌爹,你下午在勤政殿的时候,怎么‌不护着‌儿子。”   任由他被那么‌多人数落,想起这个,叶朔不由得一脸幽怨。   “还派人把儿子从府里头捉了‌回来。”拜托,他才出去多久,还有没有点人性‌!   “你可真好意思说啊。”景文帝差点被他的厚脸皮给气笑。   “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你大哥他们心里头能舒坦吗?”别说是大皇子他们了‌,景文帝心里头都不怎么‌得劲儿。   皇帝乃九五至尊,本应该是天底下最自在的人,结果每天活得还不如自己儿子。   有那么‌一瞬间,景文帝甚至觉得两人的角色颠倒了‌。   “单是你大哥他们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带坏你那些侄子,还天天问焱儿他们吃不吃烤肉,要不就是喊他们去钓鱼,这也‌就是现在,搁你大哥之前的脾气早发火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么‌闲吗?”   叶朔扯了‌扯嘴角:“…我这不也‌是好心么‌?”谁家小孩儿天天关‌家里头,时间长了‌怕不是要憋坏了‌。   “算了‌不说这个。”这回猛虎难架群狼,叶朔认了‌。   “爹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放我出去啊?我一成年皇子,整天住在宫里头,这像什么‌话,到时候御史们该说闲话了‌。”   景文帝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放他出去,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着‌家。   故而景文帝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问道:“你难道就不想在这宫里头多陪陪父皇和你母妃还有尖尖吗?”   正常情况下,基本上‌是个人都会回答“想”。   但问题是叶朔敢打赌,只‌要自己说出了‌那个字,便宜爹必定顺水推舟,肯定就不让他走了‌。   故而叶朔思来想去,顶着‌他娘还有尖尖仿佛要杀人的目光,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想。”   “既然‌想,那你就多……嗯??”景文帝愣住。   四个人,包括王自全在内几乎是“唰”的一下看了‌过来。   叶朔实话实说:“对不起爹娘还有尖尖,现在的我,更想出宫玩儿。”   景文帝先是一怔,紧接着‌心头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再然‌后,叶朔就彻底出不去了‌。   他再想出去,估计得等‌下辈子了‌。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要继续跟着‌岑大人和太傅读书,景文帝这回一定要他学会什么‌叫“孝”不可。   这大概是大周建立以来,第一个出宫建府之后,又被打回来重新上‌学的皇子了‌。   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又听‌说他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之后,大皇子等‌人齐刷刷的沉默了‌。   但凡他说两句好听‌话,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当‌无罪变无期之后,叶朔觉得自己是时候越狱,啊不,彻底跑路了‌。   没办法,谁叫这里的人,他们玩!不!起! 第163章 变化   这年头, 实话都不让说了‌还。   叶朔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小石子儿‌玩,周围的桃花簌簌落下, 在眼前‌翻飞着, 映衬着他的眉眼着实惊艳,不知道看呆了‌多少人去。   而叶朔此刻心里头想的却是, 刚刚岑大人看到自己时候, 那副绝望的表情。   本以为九皇子出宫,终于能够摆脱他了‌,要不是怕圣上发怒, 岑大人都想买两挂鞭炮放来着。   结果自己才高兴没多大一会儿‌, 九皇子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听圣上的意思‌是,一时半会肯定是出不去了‌,岑大人只觉得前‌路一片昏暗,恨不得当场辞官得了‌,这样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想着想着,叶朔的思‌绪渐渐发生了‌偏移。   就在他思‌考究竟要不要跑路的时候,不远处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的走过。   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一向低调的七皇子。   七皇子神‌情极为的焦急,身边还跟着太‌医,若是旁人,肯定是不乐意管这种闲事的, 但叶朔是出名的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就有他, 也不管是谁, 看到了‌就想上去问‌问‌。   就在七皇子心急不已的时候,忽听到一个声音:“七哥。”   七皇子转头, 正好看到叶朔朝自己走来。   “发生了‌何事?”见七皇子张了‌张口,叶朔道:“边走边说吧。”   大概是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加上七皇子如今正有些六神‌无主,便下意识的应了‌。   走了‌许久,他这才渐渐反应过来。   然后叶朔就知道了‌七皇子的生母,也就是徐贵容生病的事。   叶朔闻言,眉头不由一皱:“严重么?需不需要什‌么药材?”   如果叶朔有的情况下,像是这种举手之劳就能做到的事,他一般都是会帮的。   而他下意识的反应,却让七皇子不由得怔了‌怔。   虽说他母亲一直住在淑妃的宫里头,自己更是为五皇子鞍前‌马后,但对于自己母亲生病这件事上,淑妃甚至不如九弟在意。   实在是有够滑稽的。   七皇子稳了‌稳心神‌,并‌未逞强,只是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向九弟开口的。”   叶朔点点头:“成,先去看看贵容娘娘吧。”   这大概是叶朔第二回 ‌来到淑妃宫里头,也算是与淑妃有缘,叶朔竟然一进‌来就看到了‌她‌。   “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先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七皇子和太‌医,心里头大概就有数了‌。   这老七能耐了‌,不知何时竟然跟秋吾宫那位的儿‌子攀上了‌关系。   淑妃并‌没有多说什‌么,叶朔也没多耽搁,就跟着七皇子一道进‌到了‌偏殿的徐贵容的房间里头。   顺着屏风的缝隙,叶朔远远的看了‌一眼,随后被吓了‌一跳。   叶朔遥记得自己刚满月的时候,那个时候徐贵容还年轻,是个如七皇子一样低调的人,哪怕受罚的时候也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而如今可‌能是因为病痛的缘故,徐贵容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清秀。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太‌医跟七皇子一道出来,两人的面色均不怎么好,一看情况就不容乐观。   太‌医叹了‌口气:“贵容这病拖的时间太‌长了‌,起码得有一个来月了‌,恐怕……”   七皇子闻言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掌,一个多月前‌他进‌宫的时候就注意到母亲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但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想,当真是悔不当初。   “更何况贵容娘娘年轻的时候就伤了‌底子,若是用上好的人参吊着,补一补元气,倒是还好一些。”   叶朔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头不由得微微一个停顿。   等太‌医说完,七皇子刚看过来,叶朔点点头:“没问‌题,我母妃那里还有一些野参,待会儿‌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人参这种东西采摘和生长都极为不易,一支两支也就罢了‌,若想长时间用,以七皇子如今的家底来说确实是比较困难。   但其实叶朔虽说口中这么说着,可‌是他娘那里也没有多少存货了‌,为今之计就只能到外头买了‌,这对叶朔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儿‌,他也就没提。   七皇子闻言松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感激:“多谢九弟。”   这句话七皇子说的真心实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七皇子额头上身上全是汗,叶朔注意到他的嘴唇都有些白‌了‌,想必是跟徐贵容的感情极为深厚。   当年也是这样,徐贵容刚一跪下,七皇子就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虽说其中有七皇子年纪尚小的缘故,但亦有母子连心在内。   还有徐贵容,病成这样都没让七皇子知道,自己请了‌太‌医,抓了‌药吃了‌没效果,实在是瞒不住了‌,这才被七皇子发现。   这让叶朔不禁想到了‌他娘,趁着太‌医开方‌子的空当,心头一软,不由得劝道:“七哥不必担忧,贵容娘娘会好起来的。”   七皇子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自然能够体味道其中的意味,同样的,他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   七皇子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借九弟吉言。”   “九弟有所不知,我从出生开始便与母亲相依为命,说出来不怕九弟笑话,若是我母亲有个什‌么不好,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看得出来七皇子十分的慌乱,把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都说了‌出来。   叶朔别‌的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会好的,都会好的。”   渐渐的,七皇子才没那么紧绷。   等叶朔回‌去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叫人把参送来了‌。   之后几天‌,叶朔无意间碰到了‌五皇子,而此时的五皇子却跟没事儿‌人一样,还问‌他有没有见到七皇子来着。   “真是的,这个老七,一走就是这么多天‌,我之前‌让他帮我办的事儿‌也不知道办好了‌没有。”   叶朔愣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还不知道七哥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五皇子:“他能有什‌么情况?”   嗯?不应该啊,以五皇子跟七皇子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徐贵容病重的事。   就在叶朔愣怔的功夫,五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哦…你是说徐贵容的病吧?但是徐贵容病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有那么多宫人呢,他又帮不上什‌么忙,户部里头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呢,再怎么样也不能影响办差吧?”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得找他去。”   望着五皇子急匆匆的背影,叶朔心里头一个咯噔。   或许是跟五皇子认识的时间久了‌,叶朔差点忘了‌,五皇子向来是看人下菜碟的,他也不是对谁都和颜悦色。   五皇子一开始就嚣张,只不过叶朔比他还嚣张,这才迫使他在面对叶朔的时候不得不收敛起来。   对叶朔的时候五皇子是一副面孔,对七皇子的时候他又是另外一个态度。   七皇子从小就跟在五皇子身后,七皇子的母亲更是淑妃宫里头的人,母子两个的身份都被淑妃和五皇子死死压着,时间长了‌,五皇子便自然而然的将七皇子视作奴仆一样的人物,而奴仆,是不能有自己思‌想的。   这么多年过去,五皇子早就习惯了‌。   若是这样的平衡不被打破也就罢了‌,一旦打破,怕是会酿成大祸。   叶朔瞬间回‌想起来,在上书房的时候,他曾经看到七皇子明明一开始写下了‌诗,写了‌整整两行才换成了‌别‌的,这证明他其实心里头也想要表现自己。   七皇子之所以被处处掣肘,被迫听五皇子的话,他身份低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徐贵容捏在淑妃手里头,七皇子不得不听话。   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受虐狂,有的,就只有迫不得已的妥协。   为了‌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七皇子情愿就此埋没自己的聪慧、才华,为淑妃的儿‌子所驱使,成为皇子里的一个透明的人。   想到这里,叶朔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再然后,一干珍稀药材开始不要钱似的往淑妃的宫里头送。   在叶朔看来,这事儿‌如果能用钱解决,那就不是问‌题,若是不能……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时隔三十七天‌,徐贵容,殁。   尽管用那么多珍贵药材吊着,徐贵容最后还是没了‌。   叶朔脑袋先是一空,突然想到了‌之前‌太‌医说过的话——   “更何况贵容娘娘年轻的时候就伤了‌底子,若是用上好的人参吊着,补一补元气,倒是还好一些。”   年轻的时候就伤了‌底子……   五皇子对七皇子这样,想必淑妃对徐贵容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朔赶忙叫小路子去打听,淑妃这些年来对徐贵容究竟如何。   结果不出意外,徐贵容伤了‌身子的事,果然与淑妃有关。   徐贵容本是淑妃宫里头的丫鬟,结果被便宜爹看中,淑妃自然不高兴,又有哪个人能高兴呢?   徐贵容承宠后不久,淑妃便借口刁难她‌,也就是那个时候徐贵容落下了‌病根。结果这边身子没养好,又有了‌七皇子,更是伤上加伤,以至于伤了‌根本。   做皇帝的从来都不会顾忌那么多,看上哪个直接宠幸便是,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宫女会不会因为他小小的一个举动,而遭受灭顶之灾。   景文帝有着跟所有皇帝一样的毛病,也从来都不带落的。   徐贵容死后淑妃嫌晦气,便不准让人在自己宫里头设灵堂,哪怕这么多年,淑妃对徐贵容亦是没有半分情谊可‌言,以至于徐贵容按照宫里的规矩,匆匆便下葬了‌。   而二皇子也并‌不多么在意这个弟弟,毕竟七皇子自小就平庸,况且连小五都能拿捏的皇子,又能有多大能耐呢?   叶朔听闻七皇子非但没闹,反而还要比之前‌更为平静一些,似乎是自知无用,再怎么样徐贵容也回‌不来了‌,便放弃了‌挣扎一般。   再然后,徐贵容下葬不过三天‌,头七都没过,七皇子便照常去户部办差去了‌。   平静,太‌平静了‌,跟七皇子初闻自己母亲生病时候急切的样子完全不符。   叶朔只觉得大事不妙。   叶朔还以为这样已经足够倒霉了‌呢,没成想,更大的噩耗还在后头等着他呢。   又过了‌没几天‌,最多也就不到一个月吧,太‌子跟太‌傅大吵了‌一架。   以太‌傅对太‌子的看重,他如此暴怒,事情定然是小不了‌。   太‌傅古板、脾气倔,认准的事情很难更改,放在其他时候这些全都是缺点,但脾气倔同样意味着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年轻的时候不会变,老了‌老了‌,就更不会了‌。   再加上叶朔之前‌就有过担忧,想必太‌子这回‌犯的事儿‌肯定是小不了‌。   越是看重,才越是愤怒,以至于太‌傅连仪态都不顾了‌。   太‌多太‌多的细节摆在眼前‌,想忽略都难。   看着这熟悉的宫墙,叶朔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注意到他脸上的悲色,贵妃先是一怔,继而缓缓走到他的身后。 第164章 跑路   “你要是实在待不下去了, 想走就走吧。”   容贵妃并不知道自己儿子此刻在想些什么,她只是以为叶朔是在这宫里头呆腻了。   既然这么的痛苦,何不离开呢?   朔儿跟自己不一样, 自己身为后妃, 无论如何都‌再也出不去。   而他明明可以自由自在的,又何必将他困在此处?   贵妃虽说放心不下, 牵挂不已, 但‌却也知道失去自由的痛苦。   比起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贵妃更希望自己这一双儿女过的快活。   若自己高兴是建立在儿女的痛苦之上,贵妃实在是不屑于‌做。   叶朔闻言一怔, 下意识就开了口:“娘……”   叶朔脑子很‌乱, 他其‌实之前就想跑来着,现在这两件事情发生‌了之后就更想跑了。   叶朔不是圣人,长此以往下去,他怕自己做不到无动于‌衷。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明明知道做不了,不能做,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   但‌有些时候这些尝试,往往会要人命。   正所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再聪明的人都‌不可避免会陷入到这个怪圈里头,等叶朔入局之后,身为局中人的他, 不可能还‌能做到像现在这样理智。   而不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 就是堕亡的开始。   溺水的人, 往往是会水的人。叶朔不敢保证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叶朔自认在玩弄权术方面并不会比自己那群哥哥厉害,在玩弄权术方面, 他那群哥哥才是自带天赋。   可如今这个情况,叶朔又实在是不敢离开,毕竟,他娘跟尖尖还‌在这宫里头,万一误伤,他后悔都‌来不及。   然而贵妃却是不能理解自己儿子明明想跑,却又拒绝的行为,这实在是不像他。   “别跟我扯什么借口,说你其‌实不想出去什么的,我还‌能不了解你?”   叶朔刚想随便编个借口糊弄过去,然而贵妃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拆穿了他。   贵妃在某些方面十分的迟钝,但‌又在某些方面敏锐的可怕。   在贵妃的再三逼迫下,叶朔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我走了,你跟尖尖怎么办啊?”   “什么意思,没你我跟尖尖还‌不活了是吧?”还‌以为是什么呢,贵妃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既好气又好笑。   “本宫父亲乃是堂堂镇国公,本宫更是圣上亲封的贵妃,谁敢动本宫?”   从头到尾,容贵妃都‌在为自己的家族、父兄而骄傲着。   容贵妃更是知道,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她的父母兄弟决计不可能弃她于‌不顾。   哪怕入宫这么多年,贵妃都‌不曾怀疑过这一点。   “实话告诉你吧,当年入宫的事是本宫亲口答应的,若本宫不点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随后贵妃轻哼一声‌:“所以说,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这倒也是。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外祖父在一天,就不太有可能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娘身上。外祖父要是闹起来,一般人可吃不消。   他娘又是贵妃,如今更是深得便宜爹喜爱,虽然便宜爹无情的时候是真无情,但‌当他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勉强也还‌算是可靠。   沉吟许久,叶朔道:“既然这样,那我可就真走了。”   贵妃乍一见到自己儿子婆婆妈妈的样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走吧走吧,真是的。”   贵妃至始至终,都‌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叶朔见状,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定‌。   *   虽然叶朔心里头有了决定‌,但‌他到底不可能全无准备。   叶朔第一个就找到了冤种大表哥,让他多顾着他娘跟尖尖一些。   对于‌大表哥的能力,叶朔还‌是十分信任的。   “尤其‌是皇后那边,一定‌要小‌心。”   魏温也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   叶朔第二个找上门的就是他那群学生‌。   这么几年过去,朝廷里头叶朔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早已不止邹乌他们几个了,地方上也有一些,之前叶朔没怎么关注过,基本上都‌是散养,然后偶尔指点一下他们之类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群人倒是挺有本事。   全部汇总起来,就算老师是曾墨淮也会引起怀疑的程度。至于‌便宜爹为什么没有发现,是因‌为边关人口杂乱,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只要将他们打散,然后分配回原籍,一下子就没那么显眼了。   而地方上面,每年出几个青年才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这么正常,就不会有人想着去那么深入的调查,瞒天过海自然不在话下。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从最底层一步步按部就班升上来的人呢?   再然后,邹乌他们就接到了要保护贵妃和公主的指令。   邹乌等人:“……”   枉他们整天猜测老师究竟有什么目的,有的在狂热的崇拜之下,甚至已经做好了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了,结果…就这???   突然觉得老师第一智者的形象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了。   依旧觉得不保险,叶朔又把邢玉成叫进宫来一趟。   “在所有认识的人里头,你是最有能力也是最聪明的那个,所以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邢玉成整个人早就已经麻木了,反正自从认识九皇子开始,他每天都‌得帮他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儿。   从前是帮他写作业,现在是帮他照顾他母亲跟妹妹,就没有过一件正经事。   但‌邢玉成又实在是推脱不得,毕竟他身边除了自己,哪儿还‌有别人啊!   邢玉成没奈何,只能应了下来。   这是明面上的,至于‌后宫里头,再然后叶朔就找上了赵充容她们。   赵充容她们虽说位份没他娘高,但‌毕竟是老人了,能在宫里头待这么久,不论是谁都‌有两把刷子。   “赵娘娘,徐娘娘,李娘娘,我实在是不放心我娘,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们,在我走之后对我娘和尖尖稍加照顾一二。”   叶朔也不强人所难,关键的时候能够有人提个醒就行。   赵充容三人最是疼爱这对兄妹,对他们的请求自是无有不应。   别的不敢保证,稍稍留心一下各宫的动向‌却是没什么问题。   高位分的妃子有高位分妃子的活法,她们这些地位分的妃子,自然有自己的路子。   等把他娘跟尖尖安顿好了,叶朔又考虑起了小‌白虎跟六只细犬来。   小‌白虎也就罢了,几个月大的老虎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够对付的了。   细犬的话六只加起来虽说是足够凶猛,但‌怕就怕在它们被分开。   叶朔犹记得当初徐充仪的那只波斯猫。   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做下这种事情的那人如何了。   怕伤了他娘跟尖尖,叶朔打算把白虎带走,把六只细犬留下,故而叶朔特意叮嘱了素月一番,让她多加注意这六只狗狗。   素月听‌完徐充仪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种手段,委实残忍了些……”   既然提起了这个,叶朔难免多问了几句:“最近这几年里头,宫中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叶朔虽说是打听‌过,但‌也没打听‌出什么来,说不得素月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随后素月摇了摇头:“好像…没有。”   让他想想,这些年来这宫里头除了皇后娘娘,其‌他人对他娘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后宫里头就还‌算是平静。   除了后宫里头的争锋之外,不算他娘,跟叶朔有过节的倒是有一位——   那位来大周和亲的北庭公主。   可惜,对方成了妃子之后似乎依旧不大安分,三天两头的就往皇后娘娘的宫里头跑,过了没多久,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那公主越发的过分,最后便宜爹实在是看不过去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幽禁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因‌为这件事,皇后娘娘还‌受了好一番申饬,按理来说,她应该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就算她有什么能耐,大表哥手里的人,再加上赵娘娘她们,以及素月这个越发机灵的丫头在,对方的手也伸不进这秋吾宫里头来。   感觉应该是差不多了,但‌为了更加保险一些,叶朔临走的时候又亲自拿了毛笔写了几封信,分别托人送了出去。   万事俱备,就差跑路了。   叶朔自己跑肯定‌是跑不掉了,还‌没等他走到皇宫大门就得被人拦下。   时隔多年,叶朔又一次钻进了太傅的马车。   太傅如今可谓是身心俱疲,正烦心着呢,就听‌到屁股底下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这个动静,似乎有些熟悉……   太傅瞬间梦回十年前。   然后不出意料,叶朔再一次从太傅马车里头的箱子里爬了出来。   “老师欸,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您老的习惯还‌是没改。”   像是没有注意到太傅表情的龟裂一样,叶朔想也不想就打算直接跑路,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就又折返了回来。   太傅下意识的就以为他是要问自己跟太子吵架的事,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明里暗里的跟自己打听‌,太傅编借口都‌已经编累了。   就在太傅下意识的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时,下一瞬,却听‌到他问:“老师欸,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学生‌很‌多,遍布整个大周来着?”   太傅愣住,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既然如此,咱师门有没有信物什么的?给‌我一个呗。”   太傅:“……”   等等,叶朔突然想起来,太傅好像有个用了好多年、用来打学生‌的戒尺来着。   叶朔之前挨打的时候有注意过,那戒尺都‌被磨出包浆来着,一看年份就不低了。   叶朔之前几乎天天挨揍,太傅渐渐也就养成了随身携带的习惯。   “让我想想,好像是在这里呢吧……”   叶朔打开第三个抽屉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就是它了。”   太傅还‌没闹明白他要这玩意儿干什么呢,下一瞬,就见叶朔狠狠给‌他来了一个熊抱。   “老师,保重!”   太傅这性‌格,这辈子哪儿跟人这么亲近过?   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尴尬,恼羞成怒之下刚准备骂他书读狗肚子里去了,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再然后,太傅眼睁睁的看着叶朔把戒尺往怀里一揣,跳下马车后跟狗撵似的就跑没影儿了。   等太傅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朔就已经冲到皇子府里头了。   许是叶朔倒霉,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好不容易有半天空闲的大皇子。   “哟,大哥,今儿个回来这么早啊?”   大皇子见状不由得蹙眉:“你这是…做什么去?”   叶朔故作轻松的耸肩:“这不是没事儿干,打算出去转转么。”   大皇子一脸狐疑。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大皇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等等,父皇不是不准他出宫的吗?他怎么能出来的?   正好大皇子刚从军营里头出来,同样骑着马,注意到叶朔的方向‌不对之后,立马就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风驰电掣,周围的风就像是刀子一样割在叶朔的脸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他的头发给‌吹乱了。   见他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大皇子不由得大吼:“快拦住他!”   叶朔心头一紧,立马又加快了速度。   几乎是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叶朔顺利从门缝里头“挤”了出去。   “多谢大哥送的擎风,大恩不言谢,弟弟先‌行一步!”   大皇子:“……”   远远听‌着叶朔的声‌音,大皇子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跑了!还‌是骑的自己送的马!   随后没过多久,大皇子就收到了一封信。   上头写着,在他离家的这段日子,叫他帮忙照顾贵妃和公主。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除了大皇子之外,二皇子太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分别都‌收到了同样的内容。   既然自己都‌已经这么识趣了,这群人总不至于‌这么不要脸吧?   “这个小‌九……”二皇子看到了,也没说什么。   另一边。   由于‌叶朔最近这几天过于‌神‌秘,景文‌帝还‌想看他打算做什么呢。   结果…人直接骑着马跑了。   看情形,这回是打算跑远了,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景文‌帝简直要气死,然而更让他生‌气的是,贵妃她们明明事先‌知道,却拦都‌不拦一下。   景文‌帝刚要张嘴骂人,就听‌到下头贵妃跟赵充容她们齐刷刷的跪下,异口同声‌,道:“求圣上恕罪。”   景文‌帝:“……”   景文‌帝看向‌贵妃,自己喜欢的,不太能舍得。   随后又看向‌赵充容她们,都‌是潜邸的老人了,又没有孩子,加上一向‌低调识趣,总要给‌些体面。   最终景文‌帝甩袖离去。   “慈母多败儿,你们就惯着他吧!”   “等他惹出大祸来,早晚有你们后悔的那天。” 第165章 梁州   在距离上京十里外的地方与假借采买之名, 偷渡出来‌的小路子汇合,叶朔带着小路子和小白虎一路向南,走走停停, 一直到梁州才停下。   大约是身边跟了头小老虎的缘故, 一路上叶朔一行别‌提有多吸睛了。   不比自小养尊处优的九殿下,小路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警惕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殿下如此‌招摇, 必定会招来‌有心人, 小路子处处小心,结果发现‌,咦, 好像没有不开‌眼‌的来‌打他们的主意‌来‌着。   但其实小路子不知道的是, 并不是没有人起‌坏心思,而是叶朔偷摸就给解决了。   就好比第一天晚上住宿的时候,因为距离下一座城池还有一段距离,故而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镇子上的小客栈投诉,再然后,子时刚过,叶朔明显感觉到外头有撬锁的声音。   然而有小白虎在, 野兽的五感自是比人要‌灵敏许多,听到小白虎低吼的声音,叶朔立马就惊醒了。   他抄起‌筷子飞射出去,再然后, 外头的那些人就再没了声响, 显然也明白这少年不好惹, 他们这是碰到了硬茬子。   等叶朔打开‌房门的时候,除了插在对面墙上的那根筷子之外, 就只剩下凌乱的脚印。   不管是叶朔本人,还是小白虎,还是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擎风,都让人十分的眼‌馋。   这一路走来‌,叶朔基本上什么情况都遇到了。   像是偷马的、偷老虎的,还有偷人的,应有尽有,各种办法层出不穷。   叶朔毕竟不是万能的,有时候他也会中招,但好在反应及时,倒也没被得手,就是偶尔也会被搞的十分狼狈罢了,光是迷烟叶朔都闻过两‌回,要‌不是小白虎及时提醒,他恐怕还真就睡过去了。   到了后面,叶朔已经进化到了盯着厨师做饭,哪怕离开‌一小会儿,都不会再碰桌子上食物和水的地步。   在这古代‌,在没有人庇护的情况下,想要‌平平安安的活着,果然比现‌代‌要‌艰难许多。   而这一路上,叶朔也在飞快的成长着。   他本身学习能力就比较强,之前吃亏也就吃亏在没经验上,现‌在见过了之后,逐渐也就熟练了起‌来‌。   路过某座城池的时候,恰好赶上节气,城中极为的热闹,而叶朔又刚进城,黑色的骏马,白色的小老虎,再加上俊美到让人目眩的少年,这样的组合别‌提有多抢眼‌了。   加上他们两‌个明显又是生面孔,自然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能将马儿养的这样好,加上这少年这身仪态气度,必然是生于富贵人家。   少年如此‌不谙世事,甚至连收敛都不懂,如此‌招摇过市,就差把“肥羊”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像是没注意‌到周围的异状一样,叶朔在不停的安抚着有些躁动不安的小白虎。   小白虎虽说‌一直在人堆里头厮混,但这么热闹也还是头一回,出于野兽的天性,它肯定下意‌识的就想要‌戒备起‌来‌,攻击性也比平常要‌强一些。   幸好它才五个月大,再长大一些叶朔还真不敢再带它出来‌,起‌码不敢将它再带到人多的地方。   而趁着这个空当,有个面容普通的男子从叶朔的身边路过。   小路子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偷九殿下的钱袋不成,自己腰间的钱袋反被殿下摸了过去。   老天爷啊,这一幕要‌是被圣上看‌到了,怕是要‌昏过去吧。   这这这,殿下才出来‌多久,就学坏了!   叶朔之前就被偷过一回了,幸而对方不会功夫,被他追上后毒打一顿才把钱袋拿回来‌,同样的错误叶朔又怎么可能会犯第二次?   他用武力胁迫对方,还真学到了点东西出来‌。   这不,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男子走了老远,才发现‌不对,感觉腰间似乎少了点什么,下意‌识的去摸,结果不出意‌外摸了个空。   再回头一看‌,那少年提着自己的钱袋子,正朝自己笑呢。   男子立马就明白自己这是栽跟头了,刚想像往常一样开‌口污蔑对方,而叶朔那边已经抢先一步将手里的钱袋子给打开‌了。   大约是刚刚走的比较急,还没来‌得及处理,这钱袋子只是在外头另外套了一层,里头还有一层。   从里头一层用的布料来‌看‌,显然不会是男子的东西。   随后叶朔开‌口道:“谁的钱袋,谁丢了钱袋?”   周围的人闻言立马开‌始查看‌自己腰间的荷包,男子见状自知事不可为,于是很快就灰溜溜的溜走了。   再然后,叶朔就碰到了第一个上门认领的失主。   那人看‌叶朔年纪小,又见他一身贵公子打扮,本以为对方会立刻给他才对,谁成想,对方竟然问他里头都有什么,其中银钱又有几何。   青年的表情立刻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好了你‌先让让,来‌来‌来‌,下一个!”   就这样,最终叶朔如愿将钱袋还给了真正的失主。   看‌着已然是十分如鱼得水的九殿下,小路子的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两‌人就这样紧赶慢赶,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来‌到了梁州这里。   初到梁州地界,叶朔就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湿度与上京不同,细细润润,四周群水缠绕,叶朔牵着马,看‌着眼‌前的小桥流水,比之上京少了份肃穆,多了份柔情与温婉。   梁州虽不及上京贵气,却‌是极富,这里商人多,经济水平比较高,安全性自然也就比路过的其他地方要‌好一些。   叶朔当即就决定,要‌在这里住下了。   而想要‌在此‌处定居,又怎么能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呢?   当小路子看‌到叶朔眼‌也不眨,花几万两‌银子买下了梁州城里的一处老宅,可把小路子给心疼坏了。   小路子虽说‌不知道殿下究竟带了多少银子出来‌,但却‌知道坐吃山空到最后一定会穷困潦倒。   这里可不比上京,没有圣上贵妃和老镇国公的贴补,小路子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跟主子一道露宿街头的画面了。   叶朔虽说‌不至于因为这区区几万两‌银子而吃不上饭,毕竟北庭那边正源源不断给他送银子过来‌,但也不至于说‌真的什么都不干。   人嘛,或多或少还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的话‌不就废掉了吗?   尤其是一路走来‌,叶朔看‌到了那么多身着华服的商人,上等的肥羊,不宰可惜了。   渐渐的,叶朔心里头闪过几个念头。   另一边。   景文帝一开‌始以为,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外头又哪儿是这么好混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哭着喊着要‌回来‌了。   景文帝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不可。   然而他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过去了。   景文帝很快就接到了自己儿子在梁州定居的消息。   小王八蛋当真一人一马,至多再加上一个除了伺候人,其他没什么用处小太监,一路跋山涉水,走到了南边的梁州。   景文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凡他有一分将这股劲头用到正经事上头,估摸着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景文帝原本还想打听小王八蛋之后准备做什么呢,结果没过多久,景文帝就再顾不上他了。   大概半年左右吧,景文帝接到了一道密折。   是有关于太子的。   浏览完上头全部‌的内容之后,景文帝不由得脸色铁青。   景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卖官鬻爵、鱼肉百姓、结党营私。”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是触目惊心。   景文帝突然想到了半年多前太子与其老师吵架一事,当时还未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似乎是早有预兆。   景文帝不是不知大儿子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景文帝只是不信,太子对自己这个做父皇的,竟然一点信心也无。   如此‌沉不住气,实在是叫人失望。   为君者,判断力尤为重要‌,他必须要‌知道什么可行,而什么不可行。   明知是死路还要‌一意‌孤行,当真是愚蠢至极!   景文帝气的手都在哆嗦。   然而这毕竟是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毕竟是自小就寄予厚望的太子,景文帝自然更想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之前,叫他及时回头。   于是第二日‌早朝的时候,景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对太子一顿叱骂。   而自打被立为储君的那一日‌起‌,太子就从未像今天这样狼狈过。 第166章 闯荡   景文帝以为自己这‌样, 太子就能改,殊不知这‌样就只会让现如‌今本就岌岌可危的太子越发的惶恐,毕竟这‌么多年, 太子的恩宠就只系于景文帝一人身上, 太子太子,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   今日他可以被立储, 来日旁人也可以。   太子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 终究也逃不过树倒猢狲散。   如‌今天命在大皇子不在他,大皇子诸事皆顺,时间长了太子难免就会产生怀疑, 便拼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对于景文帝, 他不能信也不敢信,即使父皇当真就只属意他一个人,哪怕来日他当真顺利继位了,以大皇子如‌今的权势,也可以轻易将‌他推翻。   那么多将‌士向着大皇子,十年边关风雨,生死与共,岂是寻常能够撬的动的?不然父皇当初为何会对镇国公如‌此忌惮?   太子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拉下马, 更不愿来日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父皇当年还‌有个大皇子,他如‌今有什么?   谁都希望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谁都不愿意坐以待毙。   父皇态度暧昧,大皇子咄咄逼人, 底下弟弟野心勃勃, 纵使知道是饮鸩止渴, 太子也不得不剑走‌偏锋。   但对于景文帝来说,他亦不可能将‌全部的事情告知太子。   有关于军中诸事, 同样的地‌方‌他不可能跌倒第二次。   景文帝自认为自己的态度极为的明确,至始至终他的初心都未曾改变过。   正是因为景文帝当年吃过苦,他知道身为太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什么滋味,所以才不想让自己儿子也经受这‌一切。   景文帝生大皇子跟二皇子的时候是逼不得已,他当时储位不稳,需要儿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但等嫡子,也就是太子出生之后‌,景文帝硬是等了足足五年,这‌东宫才有第四个儿子出生,如‌此态度,不可谓不坚决。   后‌来景文帝更是在正值盛年的时候,早早就立了太子,更是绝了所有人的念头,小九当年出生,他担心贵妃的儿子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更是痛下杀手。   后‌来哪怕逐渐宠爱小九,到小九十六岁时,亦是克制自己,并未再给他格外的殊荣,他就差没一口‌口‌把饭给太子喂到嘴里了。   所以景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太子的疑虑究竟从何而‌来。   一个人的童年越是缺失什么,长大后‌便越是想要拼了命的弥补,报复性的补偿,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一样。   就单凭景文帝自身的经历,他都不会让太子落到与自己一般的下场。   与其说景文帝是在宠爱太子,不如‌说他是在透过太子,看当年的那个自己。   只不过,太子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景文帝不懂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太子为何还‌会觉得自己身在囹圄。   太子则是不明白,父皇明明一直属意自己,为何不一护到底,对大皇子加以限制,如‌此模糊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怀疑。   但偏偏,两个人都不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各有顾忌之下,自然是渐行‌渐远。   与叶朔不同,太子无法忍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脸面,尤其是在一众兄弟面前。   而‌景文帝呢?从一开始就不会教‌育孩子。   一个没有被父亲爱过的人,很难知道怎么去爱孩子,以及,究竟什么是爱。   景文帝越是苛刻,太子就越是沉迷权术。   如‌此大概过了半年左右,景文帝伤心失望之下,在太子的势力膨胀到一个临界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手,秘密处置了太子麾下一名极为关键的人物,至此,太子心中的惶恐攀至顶峰。   …被发现了!   越是乖巧听话的孩子,面对错误的时候就越是羞于承认,就越是想要拼命遮掩。   故而‌太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坦白,而‌是恐惧、羞耻、恼怒。   看着非但不思悔改,反而‌疯了一样变本加厉太子,景文帝与太子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父子两个的关系也一路急转直下,降至冰点。   看着逐渐开始纵情声色的太子,这‌一刻,景文帝竟有些‌记不清他二十来岁时,风光霁月的样子。   另一边。   叶朔来到梁洲城头半年的时候,等差不多摸清了梁洲城的底之后‌,他决定‌开一家黑店…啊不酒楼。   此酒楼专收大奸大恶之人,非罪大恶极者,不得入内。   凡进酒楼者,按照犯罪等级进行‌分‌类,初级罪犯一千两银子一天,中级罪犯两千两银子一天,高级罪犯三‌千两银子一天,特级罪犯特级待遇,五千两一万两看叶朔心情而‌定‌。   他敢这‌么要价自然是有道理的,凡是进入到他这‌家酒楼的人,不论身犯何罪,哪怕这‌人罪孽滔天,叶朔亦可保他不死,直到他身上的钱花光为止。   当然谋逆罪除外,叶朔还‌不想造便宜爹的反。   当听到九皇子说完之后‌,小路子第一反应就是,他疯了。   “公子,你不要命了啊!”包庇罪犯,这‌事儿哪怕是皇子的身份都保不了他。   “算小的求您了,公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小路子都快哭了。   然而‌叶朔却是不怎么担心:“这‌主意荒唐归荒唐,但也要试一试,万一能行‌呢?”   许多罪犯自知活不了的情况下是不会说出来脏银的下落的,但若是有活命的机会,又会怎样呢?   对于濒死的人来说,想必多一个时辰都是好的。   到时候将‌这‌些‌银子还‌给受害者家属,纵使是人没了,好歹能落点补偿,总比二者皆失要强一些‌。   就是不知道官府能不能同意了。   但这‌件事重在沟通,万一行‌呢?对官府亦有颇多益处。   叶朔很快掏出了从太傅那里抢来的戒尺。   叶朔是个十分‌有骨气的人,既然从宫里头跑出来了,就不打算借用‌自己皇子的名头了。   没关系,他不是还‌有太傅学生这‌一层身份么?   啃完了爹还‌能啃老师,能靠别人为什么要努力?   如‌果…老师他老人家没有吹牛的话。   太傅入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之前教‌过的学生成器的早就是地‌方‌豪强,或者名动一方‌的人物了,要是没成气候,自然是泯然众人。   这‌么一打听,还‌真被叶朔打听了出来。   太傅说自己当年桃李满天下,竟然不是吹的。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当看到熟悉的戒尺时,当学生的依旧是心有余悸。   以为梁洲城豪强之一的吴为用‌看到叶朔手里的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是真的没错。   “你说你是老师的学生,可有别的证据?”大约是时间长了,滤镜反而‌更厚,吴为用‌还‌真被勾起了几分‌怀念之情。   “不信的话,可以给老师去书信过去。”叶朔真金不怕火炼,一点不带虚的。   大约十来天后‌,还‌真收到回信的吴为用‌表情有些‌古怪。   吴为用‌是知道老师性子的,故而‌吴为用‌想不到,老师也有对一个学生这‌么上心的时候,竟在信里头,直言叫他照顾这‌少年一二。   吴为用‌思来想去,最终给叶朔还‌有梁州的知州牵了个线。   梁州经济本就发达,此地‌官员的变通性自然是要强一些‌,对方‌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叶朔一说出什么事他负责,梁州的知州就再没了后‌顾之忧。   有效果事他的政绩,没效果是少年的问题,横竖他都不亏,试试也无妨。   再然后‌,叶朔的平安酒楼就开张了。   这‌世间永远不缺亡命之徒,命都没了,还‌要银子做什么?   走‌投无路之下,哪怕觉得荒谬,却还‌是有人上门。   叶朔没过多久就做了第一单生意。   有一就有二,第一单生意成了,第二单第三‌单还‌会远吗?   等发现只要待在这‌平安酒楼里头就不会被官府抓之后‌,很快平安酒楼的名声就打出去了。   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乏一掷千金者,随后‌他们发现,这‌家店的老板是真黑啊,一千两银子一天就给他们吃这‌?   比外头普通的酒楼都还‌不如‌。   然而‌叶朔却是觉得,这‌种饭菜都算是便宜他们了,毕竟都作恶了,哪儿还‌配吃什么好的?   这‌些‌人抗议归抗议,叶朔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一副爱来不来,不来滚蛋的模样,简直要多蛮横就有多蛮横,让人忍不住怀疑,究竟谁才是那个恶人。   当然,既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叶朔如‌此态度,愤怒之下偶尔也会有人想要杀他,但叶朔毕竟不是吃素的,北庭的银两实打实的砸下去,自然有高手追随在他身边。   时间长了,不知是官府的通缉犯,就连江湖人士也会来这‌里避难。   有银子拿,除非是极端情况,不然的话上门来寻仇的人也不在意多等那么几天,自然也就会给叶朔几分‌薄面,相互约定‌,不会在酒楼里头动手。   躲在酒楼里头的人心里头更是清楚,自己现在不过是冤大头罢了,但无奈,当一个人渴极了的时候,哪怕知道面前的水里头下了毒药,但该喝还‌是要喝,所谓饮鸩止渴,不外如‌是。   也就半年多时间吧,叶朔的名号就从一开始的九公子,变成了如‌今的总瓢把子。   殿下他马上就要在这‌江湖里头混出名堂来了……   小路子凌乱不已。   但小路子不明白的是,这‌么做对殿下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自己又不怎么赚钱。   然而‌小路子不知道,名利名利,名与利向来是分‌割不开的,一个人若是有了名,钱财这‌种东西,自然而‌然就会找上们来了,只看你想不想做。   没过多久,叶朔又跟梁州知州申请开了一家赌坊。   说是赌坊,但其实就是供城中豪绅谈生意和放松的地‌方‌,类似于赌城的模式,只不过叶朔不坑平民百姓,进入之前要先验资。   为防止有人在里头输的倾家荡产,等豪绅们带来的银钱只剩下三‌成的时候,赌坊里头便会有人提醒,强制让他们下线。   而‌这‌种模式,一开始买账的人并不多,毕竟豪绅们又不是傻子,又验资又这‌样限制那样限制的,当他们是泥捏的啊?   但无奈,清露坊里头环境好,服务好,关键是花样多,很多都是他们之前从未听说过的新‌奇玩意儿,就算是有诸多毛病,似乎也不是全然忍不得。   一来二去的,加上叶朔名声的影响,清露坊的生意还‌真红火了起来。   再然后‌就是同城快递了,这‌个世界有功夫存在,会功夫的人跑起腿来比现代的外卖小哥儿可快多了。   以及梁州官方‌设置的教‌坊,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吸金,其中大多都是官员的女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须要贪那一点卖身子的钱呢?   还‌有就是,除却女子,男子亦可出卖男色,梁州经商的女子可是不少。   营销这‌一块,古人还‌是不行‌啊,差太远了。   梁州知州尝试性的进行‌改变之后‌,发现还‌真是的,不叫里头的人出卖身子时,梁洲城的富豪们反而‌更舍得往里头砸银子了,也不知道是为何。   从前的梁州经济倒是发达,但没什么娱乐,银钱不流通,也就是看着好看罢了。   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大家的银子自然也就有了去处。   短短一年时间里,看着长势喜人的税收,梁州知州兴奋之下,当即就将‌叶朔引为知己。   看着兄弟长兄弟短的两个人,小路子在一旁只能为知州祈祷,希望他永远都不会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转眼,两年过去,身心俱疲的景文帝最终决定‌南巡,亲自动手,将‌那些‌毒瘤一一拔除。   正好,路过梁州的时候,还‌能顺便去看看小王八蛋最近如‌何了。   随着太子与他关系僵硬,其余诸位皇子明争暗斗,如‌今的景文帝也就只有在提起自己小儿子的时候,心里头才会觉得轻松几分‌了。 第167章 发展   虽说景文帝的‌目的‌是为了清理南方的‌官场, 但他到底顾及着太子的‌面子,并未明说,明面上, 景文帝只‌是说九皇子逃家在外已经两年了, 想去看看他此刻如何了,以及去看一看南方最近的‌风土人‌情‌。   圣上宠爱九皇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更夸张的‌情‌况从前不‌是没有过, 两年多前圣上还想着把九皇子一直养在宫里头,就这么养他一辈子呢,如今只‌不‌过是专程去瞧一瞧他,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听闻此消息, 众人‌只‌觉得圣上似是对‌九皇子过于宠爱了,已然到了远超寻常的‌地步。   九皇子离宫两年恩宠非但没有减少,依旧时刻被圣上牵挂着,如此殊荣,古今罕见。   只‌有太子知道,父皇此举看小九是假,动手是真‌。   父皇他当真‌,一点情‌面都不‌顾。   太子仰面, 满目的‌颓然。   又‌过了几日,景文帝拟定好了南巡的‌名单,除了太子,剩下的‌有实权的‌皇子他一律没带, 只‌带了四五七八这几个儿子, 留下大皇子跟二皇子, 还有六皇子在这上京城里头。   父皇他,终究是待太子不‌同。   得知这个消息, 大皇子不‌由得嗤笑一声,眼中‌却隐隐带着愤怒和伤心。   即使太子已然荒唐至此,父皇他依旧不‌肯放弃,还对‌太子心怀希望,妄图将他重新拉上正途。   就太子做下的‌那些事儿,若换成是自己,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没有得到过父母之‌爱的‌孩子,不‌论长到多大的‌年纪,都很难感觉到圆满,永远都缺失了一块,永远都有所缺憾。   在大皇子看来景文帝如此大费周章,亲手将太子的‌后路断绝是为了挽救太子,毕竟将那些脏的‌臭的‌统统拔除之‌后,再过个几年,景文帝再给太子分派几个像样的‌差事,太子就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清清白‌白‌的‌太子了。   父皇他当真‌是煞费苦心。   但在太子眼里,父皇南巡虽然带上了他,却又‌将他软禁在船上的‌房间里头,不‌准他外出,不‌准他见人‌,就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厦将倾,委实是过于残忍。   太子不‌知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何时才会落下,日日惊惧惶恐,日子久了,心中‌不‌免怨怼丛生。   等船只‌到了邴洲的‌时候,景文帝便命人‌将太子放在此处,并派人‌看守。   临分别的‌时候,景文帝道:“此事一过,还望你长些教训。”   景文帝之‌所以带太子过来,就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省得这次之‌后,下回再犯。   景文帝本想让他亲眼看看那些人‌都做了些什么,下场又‌是如何的‌惨烈,但最终,景文帝实在是没能狠得下心来,便提前让太子下了船。   “你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掩住自己心中‌的‌复杂与‌叹息,景文帝甩袖离去。   河岸的‌狂风吹动着太子的‌衣袍,发出猎猎的‌声响,烈日底下的‌太子低着头,让人‌分辨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一向胆大的‌五皇子站在船上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路上竟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待太子走后,四五七八没有一个胆敢造次,偌大的‌船上,简直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成了皇帝与‌太子博弈的‌牺牲品。   皇子与‌皇帝之‌间,如今半点都不‌像是父子。   大船顺流而下,在这样一个情‌绪之‌中‌,渐渐靠近梁州。   另一边。   完全‌不‌知道大部队已经逐渐逼近自己了,毕竟叶朔就只‌管他娘跟尖尖好不‌好,其他的‌懒得打听也不‌敢打听,因为打听出来的‌答案必定不‌如人‌意,不‌如不‌知。   逃避虽然可‌耻,但十分有用。   叶朔照常朝小路子招招手,管小路子要自己今天的‌行程表。   两年时间一过,叶朔在梁州的‌生活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每天只‌需要视察视察名下的‌场子,收收租子便能过活。   叶朔赚钱虽然多,但花的‌也厉害,尤其是对‌梁州城的‌建设,他更是当仁不‌让,投资起来那叫一个狠,天天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头砸,以至于梁州知州每每都会禁不‌住产生错觉,总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比自己这个知州还要在意梁州的‌发展一样……   这位九公子,完完全‌全‌将梁州当成是自己的‌家一样在建设。   舍得出银子又‌不‌图回报,这样的‌人‌没有哪个知州会不‌喜欢。   尽管梁州知州比叶朔要大上十来岁,三十多马上都快四十了,但他如今再看叶朔,就跟看自己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不‌,不‌对‌,比亲兄弟还要亲。   这样的‌好人‌上哪儿找去啊!   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   短短两年的‌时间,梁洲城的‌道路拓宽了一倍不‌止。道路变得宽阔和平整了,来往行商就变得更加方便了。   梁州老城区想要改变不‌容易,但还可‌以开发新城区啊,城市扩张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梁洲城中‌大片空置的‌土地被利用了起来,更整齐统一的‌房屋,更好的‌道路规划,更宽阔的‌道路,更优美的‌居住环境,无一不‌吸引着豪商们‌的‌目光。   尤其是新城区的‌下水跟排污,老城区的‌各种基础设施,完全‌不‌能跟其同日而语。   不‌必想,新城区的‌建设叶朔必然有参与‌其中‌,尤其是新城区的‌商业一条街,更是叶朔亲自设计,自掏腰包建设完成的‌。   其中‌商铺官府占四成,叶朔占六成,起初梁州知州还觉得自己兄弟实在是善良,免费帮他们‌建设房屋也就算了,还一口气让出了将近一半的‌利,结果等一季的‌营业额出来之‌后,知州这才明白‌,自己实在是高兴的‌太早了。   哪怕只‌有六成,他也都赚翻了好吗!   果然无奸不‌商,商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吃亏呢?   梁州的‌基础设施优化之‌后,不‌论是环境还是其他,都硬生生的‌拔高了一大截,这种情‌况下其他城池的‌富商们‌自然会渐渐流向梁州。   在同样的‌花费下,谁不‌想享受更好的‌资源呢?   梁州的‌街道又‌宽又‌平整,他们‌买卖交易的‌时候来往马车都比在其他地方要方便。   从前梁州富归富,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对‌比起盛洲和业陵等地来说,还是差了不‌少,但如今梁州却是已经逐渐追赶了上来。   而豪商来的‌越多,叶朔赚的‌银子就越多,之‌前的‌前期投入就都不‌算什么了,他的‌生意也越发的‌红火了,算是良性循环。   既然梁州富裕起来了,税收自然就会跟着水涨船高,税收多了,对‌于穷苦百姓的‌安置问题也就提上了日程,再加上叶朔的‌慷慨解囊,城西那边,安置房也跟着成片成片的‌建成。   之‌前叶朔人‌手不‌够,专门问曾墨淮要了几个学生过来,有这几个学生带队,叶朔手里头的‌几支施工队可‌谓是又‌快又‌好,工程质量就更不‌用说了,有叶朔亲自把关‌,实在是没得挑。   闲暇的‌时候,就连其他城池的‌人‌也会邀请这些施工队过去,而背后的‌叶朔自然是赚的‌盆满钵满。   除此之‌外,叶朔还拿大把的‌银子,特设了几个奖项,不‌必提,自然是有关‌于创新的‌。   不‌论是哪方面的‌创新,叶朔来者不‌拒。   叶朔毕竟只‌有一个人‌,而大周的‌发展却需要所有人‌共同推动,揠苗助长终究不‌可‌取,还是要把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共同进步才行。   重赏之‌下,梁洲城自然是百花齐放。   而科技的‌进步,往往能够推动农业的‌发展。   梁州知州总觉得再这么发展个几年,自己高升之‌路已然是近在眼前,到时候封侯拜相都不‌再是梦。   大约是梁州发展的‌势头太过迅猛,周围其他城池也都坐不‌住了,各地知州更是绞尽脑汁,疯狂想着应对‌之‌策,毕竟梁州如此突出,他们‌要是再不‌想想办法,马上就要被比下去了!   这梁州知州实在是可‌恨,如此抢眼,使得他们‌不‌动都不‌行。   一方卷,想要不‌落人‌后,其他人‌也要跟着卷,当官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底下百姓的‌日子倒是越来越好,所以说,他们‌牺牲也就牺牲了吧。   牺牲知州一个,成全‌千万家,实乃圣人‌品德,令人‌称赞。   而叶朔像是没看见那么多人‌因为自己卷起来了一样,作为风暴的‌中‌心,叶朔倒是自在的‌很。   最近平安酒楼不‌大有生意,叶朔也不‌介意,再怎么说罪犯减少也是一件好事。   叶朔接过小路子递过来的‌册子翻了翻,发现今天该到城东一家铺子里头去收租子了,于是换好衣服,在两位江湖高手的‌护卫之‌下,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宅门。   如今梁州城里头,谁人‌见到他,不‌要喊一声总瓢把子?就算是知州大人‌,也总是拿他这个称号来取乐。   别说,叶朔还真‌有种在梁州当山大王的‌感觉,那真‌是相当的‌威风,相当的‌刺激。   同来往的‌人‌打完招呼,叶朔顺利取来眼前这家高档布店这个月的‌房租,随后拿着这一百多两银子,走进了清露坊里头。   没什么事儿干就进来玩儿两把好了,正好他今天有些手痒。   看到叶朔的‌一刹那,清露坊里头的‌客人‌先是一怔,继而欢呼了起来。   “九公子来了,九公子来了。”   好家伙,清露坊的‌东家来了,这使得之‌前输给他的‌人‌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老规矩,你们‌谁先来?”叶朔把袖子一撸,一只‌脚往凳子上一踩,环顾四周,问道。   “我‌!我‌!”   很快,清露坊就跟着热闹了起来。   另一边。   景文帝思忖许久,最终决定给小王八蛋一个惊喜,于是他下船之‌后就只‌带了几个侍卫,还有四五七八几个皇子。   然而刚进入城中‌,看到眼前种种景象之‌后,景文帝随即就被镇住了。 第168章 赌坊   无他, 梁州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崭新而宽阔的街道,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铺就‌,一‌眼望去, 竟一‌丝起伏也无, 异常的平整。   再加上周围整齐划一‌的房屋,以及大街上来来往往、招手‌即停的橙色小马甲, 让景文帝不免有些错乱, 他竟不记得,自己治下竟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亦或者是自己太久不出上京,所以竟不知外头如今竟是这般的景象。   随后景文帝摇头, 不, 不对,之前路过邠州等地的时候,并无此‌种画面,也没听底下的人汇报,想‌必是梁州独有,更是最近才出现的。   观察了‌半晌后,发‌现这里的人走路都‌带笑‌,一‌派欣欣向荣, 想‌来是对未来生活极为期待和向往才会如此‌。   景文帝心念一‌动,随后招来了‌一‌个‌橙马甲,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们身上这般穿着‌, 这是何意?”   橙马甲除了‌来回给客户送东西之外, 还兼职各种零碎的小活儿, 招手‌即停,只‌要他们知道的, 能做的,都‌没问题。   更别‌说给人介绍梁州如今的情况了‌。   这些人从前都‌是梁洲城里头的乞丐,还有别‌的地方涌入的难民流民,叶朔给他们弄了‌些安置房,再由知州那边集中登记造册,上岗前又集中培训了‌一‌下,提高了‌一‌下他们的业务能力,如今每天做些杂活,虽说大富大贵不至于,但每天吃饭却是没问题。   乞丐跟流民难民集中到了‌一‌起,更方便管理,梁洲城的犯罪率也因此‌降低了‌许多。   犯罪率低,治安好,才更能吸引人来这里定居,知州恨不得把出这个‌主意的叶朔抱起来狠狠亲两口。   橙马甲不是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了‌,他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但凡初入梁州的人,必定要走这么一‌遭不可。   “几位客人,应当是从外地来的吧?”   听到这话,几位皇子有一‌瞬间的紧绷,毕竟他们今天出来没带多少人,若是被人识破了‌身份,怕是会有危险。   然而橙马甲就‌像是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一‌样,赶忙摆手‌道:“各位客人不必紧张,并非是我刻意探寻诸位的身份,只‌是小的遇到的这种情况着‌实不少了‌,不信您往那边瞧。”   顺着‌橙马甲的视线看过去,四皇子他们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他们一‌个‌人,城门口那里还有好多锦衣华服的人跟他们是一‌般的表现。   “那些都‌是其他地方来的商人,我看各位客人的打扮,也是来这梁州做生意的吧?”原谅橙马甲,虽说是经过了‌培训,但以他的眼界,也就‌只‌能看到这里了‌。   景文帝不动声色的点头:“正是,我们几个‌初来贵地,实在有些摸不清楚头脑,不知这位小哥可否带我们在这梁洲城里头逛一‌逛?”   “没问题,几位请跟小的来。”橙马甲本身就‌是做这个‌的,听面前的男子如此‌说,自然是无有不应。   景文帝当即就‌将自己儿子给抛到了‌脑后,满脑子就‌只‌剩下梁州的情况了‌。   “这里是隆兴街,是我们梁州最出名的商业街……”   “这里是杏雨路,若是几位再早来几个‌月,便能看到这河岸两边满目的杏花了‌,现如今杏花已经谢了‌,实在是可惜,不过若是几位客人再等一‌段时日,说不得还能吃到我们梁洲城产的杏子……”   景文帝下意识看向河岸两侧,果然看到了‌树杈上几乎与树叶融为一‌体的青涩的杏果。   “还有这里,这里是定溪桥,传说天上的仙人曾在此‌处停留。”   “还有这里,这里是梁州如今最出名的平安酒楼,这可是我们总瓢把子的地盘!”   橙马甲如今是叶朔的员工,端着‌叶朔给的饭碗,提起叶朔的时候自然是与有容焉。   总瓢把子……   如果景文帝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江湖黑话,暗指一‌组织或者势力的首脑。   什么时候这样的势力也能搬到明面上了‌?此‌地的知州都‌不管的吗?   又见橙马甲如此‌推崇,景文帝眉头微皱:“总瓢把子?”   橙马甲并未看出景文帝的不悦,但凡外地人问起,他下意识的就‌滔滔不绝的讲述了‌起来。   见橙马甲将对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一‌副崇拜至极、恨不得纳头便拜的模样,景文帝的眉头皱的越发‌的厉害了‌。   听对方的意思‌,对方似乎还跟官府有所联系,如此‌,这不就‌是实打实的官商勾结么?更甚至,还要加上江湖势力的纠纷。   这梁州城,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许多啊……   “多谢这位小哥。”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差不多将梁洲城的情况都‌了‌解完了‌之后,景文帝笑‌着‌道。   “辛苦了‌。”   四皇子见状,适时的掏出了‌一‌块散碎的银两,放到了‌橙马甲的手‌上。   橙马甲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带人在梁洲城里头逛了‌这么一‌上午,竟然能得这么多的赏钱,足足一‌两银子之多,足够他一‌个‌人吃上一‌个‌月了‌。   但是想‌想‌,自己其他同行运气好的最多的还拿过五两银子之巨,这一‌两银子便不算什么了‌。   感谢梁州,感谢总瓢把子!   橙马甲欢天喜地的离开。   望着‌对方的背影,四皇子等人不由得看向景文帝:“爹,接下来咱们是去找小九,还是……”   在外头行走,四皇子他们如今都‌用寻常百姓家的称呼来称呼景文帝。   景文帝闻言,摇了‌摇头:“先不去打听小九的位置,先去看看此‌处的知州。”   除却橙马甲口中的那些,景文帝还想‌弄清楚,对方跟太子是否有牵扯。   说完,景文帝就‌朝着‌知州府衙的方向走去。   四皇子等人急忙跟上。   梁州知州赵锦川今天白天基本都‌在外头巡查,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回来。   等他坐着‌轿子回来的时候,无意间往旁边看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吓得他魂儿都‌快飞了‌。   赵锦川几年前曾经面过一‌回圣,宣政殿内一‌派庄严肃穆,碍于规矩,圣上之颜不可直视,故而赵锦川就‌只‌是在进到宣政殿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那上首的九五至尊仿佛烙印在他心中了‌一‌样,叫他时时刻刻不敢忘记。   而如今,他竟在府衙门口看到了‌如此‌相似的一‌个‌人,这使‌得赵锦川身上的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   若是错认,至多不过就‌是尴尬而已,但若是没认出来,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几乎是瞬间,赵锦川就‌叫人把轿子停下了‌。   看到府衙的正门口有生人在此‌逗留,正逢知州归来,衙差下意识的就‌想‌要出声驱赶。   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就‌见知州几乎是小跑着‌过来了‌。   衙差愣住,随后在赵锦川眼神的逼迫下,向后褪去。   赵锦川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故作轻松的拱手‌:“这位老爷,几位公子,敢问诸位尊姓大名?”   景文帝眉头微挑,微微吐出一‌个‌“叶”字。   叶姓乃是皇姓,如此‌说来,自己的猜测想‌必是没错了‌。   赵锦川急忙命人将几位贵客迎进府衙内。   但仅凭对方一‌面之词,赵锦川却是不敢轻信,待一‌壶上好的茶水过后,赵锦川大着‌胆子,问道:“事关‌重‌大,除却这些,几位还可有其他凭证?”   “大胆!”五皇子当即就‌跳了‌起来。   景文帝倒是没有生气,反而对这梁州知州的谨慎十分满意,就‌是希望,对方最后可千万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当看到景文帝手‌中的那块令牌的时候,赵锦川再无疑虑,当即跪地,三呼万岁。   “微臣怠慢,还请圣上恕罪。”   景文帝端坐于上首的位置,也不叫起,只‌是问道:“这梁洲城的那位总瓢把子,是个‌什么来路?”   来了‌来了‌!   听闻此‌言,赵锦川当即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赵锦川并不敢隐瞒,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少年?白虎?两年前?九公子?   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字眼,景文帝不由得愣住。   总觉得这个‌组合十分的耳熟……   景文帝顿了‌顿,不由得问道:“既是两年前才到的梁州,你‌又如何能够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你‌可知,如今你‌的这些行为,实在是大胆!”   再怎么说对方也帮自己这么多,这种情况下赵锦川自然是要帮着‌对方辩驳两句,省得圣上误会他是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再把他给咔嚓咯。   想‌罢,赵锦川急忙道:“启禀圣上,那位名叫顾绍的少年,确实没有恶意,圣上有所不知,此‌人乃太傅的学生,博学多才、品行端正,自从他来了‌之后,梁州才有此‌发‌展,还望圣上明鉴!”   听到太傅学生这几个‌字,景文帝基本已经确定了‌,那就‌是自己的儿子。   景文帝倒是没想‌到,小王八蛋竟还有这种本事,看样子他出来了‌两年,倒是成长了‌许多。   景文帝心头突然有些欣慰。   果然,小王八蛋只‌是开窍晚,并非真的无可救药。   自己的儿子岂有庸才?   景文帝眼下并未解释什么,只‌是道:“既如此‌,那便将人招过来,叫朕见一‌见吧。”   赵锦川自然不敢拒绝,赶忙打发‌了‌身边的人去请。   结果……   半炷香后,那衙差满头大汗:“回大人,此‌刻九公子正在清露坊里头,正忙着‌呢,说是…说是不来……”   从前的时候叶朔也不是没有干过这事儿,谁叫他现在是梁州的财神爷呢,赵锦川也就‌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自家兄弟嘛,谁会在乎那么多呢?   但是这回情况明显不同。   赵锦川不由得看向那衙差。   ‘你‌没说有贵客到吗?!’   衙差冤枉极了‌,他肯定说了‌啊,对方的态度也十分的坚决,正忙着‌呢,没空,除非他老子来,不然有什么事儿等他忙完再说。   赵锦川甚至都‌不敢去看上头圣上和几位皇子。   景文帝倒是来了‌兴趣:“清露坊?好生秀气的名字,这是做什么的?”   赵锦川:“……”   最终迫于压力,赵锦川不得不回答:“回、回圣上,是、是赌坊。”   猝不及防,景文帝愣住。 第169章 毒瘤   “这就是你说的博学多才、品行端正??”刚刚听到知州满口溢美之词的时‌候, 景文帝还十‌分高兴,寻思自己儿子这是长进了。   原来全都是刻意夸大过的。   “…皇上恕罪!”赵锦川也‌没想到自己这位贤弟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这么大的纰漏,他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他除却身上有一些小毛病之外‌, 人还是不错的……”   景文帝不置可否。   赵锦川压力骤增, 遂看向‌一旁的衙差:“贵人在此‌,还不快再去叫!”   “就说是本知州的命令, 快去啊!”   赵锦川简直要被‌这衙差给气死了, 如‌今岂是寻常情‌况?他不回,绑也‌要把他绑回来啊!   赵锦川朝着衙差使眼色,示意他这回多带点人手过去。   衙差刚准备动作, 却听上头‌景文帝道:“慢。”   随后景文帝从上首的座位上走了下来:“朕跟你们一道。”   四五七八闻言不由‌得一震, 话说,他们也‌想见见小九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五皇子可谓是笑的最为开怀。   “这…”这不好吧?   尽管赵锦川不大敢让皇帝跟皇子进入到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但他终究不敢反驳。   “皇上、殿下,这边请。”   另一边。   叶朔本想着今天把那百十‌两银子输光了就走的,结果没成想,他今天手气这么壮,一直到现在了,本钱非但没减少, 筹码倒是越来越多了,粗略估计,眼前这堆银子加起‌来,林林总总得有个几千两吧。   光是刚刚下去的, 都不知道是第几波人了。   叶朔这边防沉迷做的还行, 这群梁洲城本地‌的豪商们如‌今只是将清露坊当成是销金窟, 是每次行商归来,或者是完成一笔大买卖之后用来消遣放松的地‌方, 故而每回来这里带的银两并没有特别‌多,没成想叶朔今天会来,早知如‌此‌,他们就多带一些银钱了。   清露坊是叶朔的地‌盘,出于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叶朔每个月都会来这里玩儿上个几次,也‌算是清露坊招揽客人的方式之一,时‌间久了,自然就跟这群富商们混熟了。   说起‌来也‌邪门了,这九公子年纪轻轻,就把盘子弄的那么大,关键是大多数还都盘活了,如‌此‌手段,实在是叫人惊叹。   最关键的是,他的赌术也‌不错,基本上样样都能吃得开,无怪乎小小年纪就成了总瓢把子。   吴为用起‌先还为自己这位同门的堕落感到惋惜,如‌今日子久了,竟也‌成了这清露坊里的常客。   见又一人败下阵来,有备而来的吴为用当即就顶了上去。   “小师弟,这可是师兄专程请来的赌术高手,你可要小心了。”上回输给叶朔之后,吴为用怎么想怎么不舒坦,辗转反侧,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叶朔闻言,却是毫不畏惧:“放马过来吧!”   大约是因为叶朔这边弄出来的动静最大,不少人甚至都顾不上玩儿了,纷纷涌了过来。   等景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儿子在赌桌前头‌,撸着袖子、踩着凳子吆五喝六的场面。   四五七八几位皇子也‌被‌这一幕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身为皇子,他们何曾来过这样腌臜的地‌方?反观小九,如‌此‌熟练,比在自己家里头‌还自在。   将手中的扑克换成是骰盅,叶朔几乎是跟对方同时‌摇了起‌来。   骰盅叮铃咣啷,看的人眼花缭乱,看着自己儿子如‌今如‌此‌兴奋,景文帝更是脸色铁青。   “咚”的一声,骰盅同时‌落到桌子上。   两人赌的也‌简单,就是比大小而已‌,叶朔也‌没多犹豫,当率先揭开了自己的骰盅。   “五气朝元,承让承认。”   骰盅揭开的那一刹那,五枚六个点的骰子犹如‌盛开的花朵一样,看得人直眼晕。   叶朔略显玩味的看向‌对面,如‌果他刚刚没听错的话对方应该也‌是五个六点,所以这把算是平局。   显然对方也‌没想到这清露坊的老板竟也‌是个高手,自己这回倒是遇到对手了。   看样子得用一些特殊的手段了。   见两人一局不成还想开下一局,景文帝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赵锦川浅浅的吸了口气,赶忙上前:“顾绍!”   叶朔下意识的回头‌,紧接着,他眼睛都直了。   那几个人的身影,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自己怕不是骰子摇多了摇出幻觉了。   见只见景文帝黑着脸站在那里,再加上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四个人跟门神似的站在那里,尤其是四皇子,如‌今正满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   赵锦川浑然不觉,还在那里用眼神疯狂暗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几位贵人要……嗯?你跑什么?给我站住!”   不等便宜爹开口,叶朔把手里的骰盅一撇,撒丫子就跑。   赵锦川魂儿都吓没了。   景文帝当机立断:“来人,拿下!”   就差一点,叶朔就要推开窗子跳出去了,然而眼见马上就要成功了,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抓住了一只脚。   扭头‌一看,居然是四皇子。   ‘四哥,你饶我一回吧!’   撞见弟弟眼底的哀求,四皇子坚定的摇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死早超生。   赵锦川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赶忙在旁边劝道:“陛下,实不相‌瞒,此‌人乃前些日子微臣刚认下的义‌弟,他平日里并不是这个样子,还请皇上明鉴啊皇上!”   赵锦川还算是讲义‌气,没遇上点事儿直接丢下叶朔就跑。   虽然他现在,已‌经做好了大义‌灭亲的准备了。   清露坊里头‌人多眼杂,怕不慎暴露景文帝的身份,赵锦川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旁边的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小九居然这么轻易,就在外‌头‌乱认哥哥了。   难道家里头‌的哥哥还不够多吗?   五七八三‌位皇子动作齐刷刷一顿。   而旁边,见总瓢把子被‌擒,叶朔花大价钱请来了两位江湖高手下意识的就拔出了腰间佩剑。   叶朔见状,当即一个激灵:“别‌别‌别‌,自己人自己人,别‌动手。”   叶朔无奈,来到景文帝面前,“噗通”一声,干脆利落的就跪下了。   “爹。”   两位江湖高手愣住,反应过来后,他们收剑低头‌认错一条龙:“老掌柜。”   景文帝:“……”   景文帝已‌经到喉咙的话差点给憋回去。   至于一旁的赵锦川,终于彻底维持不住冷静的表情‌了。   若顾绍是皇子,那自己岂不是……   “刚刚跟你赌钱的那人是谁?我怎么听他刚刚似是叫你师弟?”小王八蛋究竟在外‌头‌乱认了多少亲戚?   叶朔闻言,赶忙解释道:“那人叫吴为用,是老师的学生。”   景文帝突然觉得太傅可怜,恐怕太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教的坏学生,正带坏之前的好学生吧。   “连太傅的势你都要借,可真有你的。”   叶朔不由‌得缩了缩脑袋:“太傅他老人家桃李满天下,不用白不用么这不是……”   见现如‌今那么多人都在往这边瞧,景文帝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到外‌头‌说。”   景文帝并不想当一只供人参观的猴子。   叶朔没奈何,只好跟上,临走的时‌候他用眼神示意这里的掌柜,把他赢的银子收回来,不然待会儿估计就没了。   走出清露坊之后,叶朔老老实实低着头‌,准备听训。   景文帝也‌以为到外‌头‌就会安静了,谁知道到了外‌头‌,甚至比里头‌还不如‌。   “总瓢把子好。”   “总瓢把子。”   “江城派的那群人又来咱们地‌头‌撒野了,总瓢把子,您看,咱们什么时‌候纠结弟兄打回去?”   从前的时‌候叶朔一点不觉得这些称呼有问题,现在便宜爹他们在,叶朔突然就感觉到了一阵羞耻。   当然对比起‌他,景文帝和四皇子他们只会更为尴尬。   小九在外‌头‌乱七八糟,弄的是什么啊这是。   见对方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的在催,叶朔扯了扯嘴角,道:“暂时‌…估计是去不成了?”   那人愣住:“啊?为什么啊?”   叶朔指了指景文帝:“那个,我爹来了。”   那确实,确实不大好。   面容一肃,赶忙叫了一声“老爷子好”,随后几人飞快的离开。   景文帝本以为事情‌差不多就该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后头‌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他呢。   当叶朔看到尤掌柜带着人来巡视底下铺子的时‌候,本能的就感觉到不好,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尤掌柜看到他之后,当即就迎了上来。   “哟,这不是九公子么?”   尤掌柜如‌今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一张桃花脸芙蓉面,端得是艳丽异常。   然而一旁的景文帝却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看自己儿子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对头‌。   很快,景文帝预感应验。   “九公子,上次我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因为之前叶朔曾经去过教坊几趟,尤掌柜便以为他是新来的,如‌此‌绝色,尤掌柜很难不动心。   虽说后来澄清了误会,但尤掌柜却是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尤掌柜敢打包票,这少年的滋味必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尤掌柜不求天长地‌久,能够春风一度也‌是好的。   而尤掌柜说的不是别‌的,正是有关于春风一度的事。   叶朔整个人都麻了。   从前的时‌候赵锦川还总是拿这些风流韵事来打趣他,现在好了,后悔都来不及了。   景文帝都快被‌气笑了:“你还去过那种地‌方?”   听到这个声音,尤掌柜终于成功的注意到了叶朔身边的这几个陌生人:“他们是……”   叶朔忙道:“我爹,我四哥五哥七哥八哥。”   尤掌柜当即就恢复成了正经的样子:“既然令尊到了,我就先不打扰了。”   饶是尤掌柜,此‌刻也‌觉得尴尬。   “说吧,你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朕?”   等尤掌柜走了之后,也‌不知道景文帝是不是气狠了,反而平静了下来。   叶朔没奈何,只好将便宜爹他们带到平安酒楼里头‌。   五皇子起‌初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等他上了二楼,看到上面的菜价的时‌候,忍不住当即就是一阵怪叫。   “一条鱼你要四十‌两,你开黑店啊?!”   叶朔:“……”   不好意思,他就是开的黑店来着。   而如‌今景文帝看他的眼神,跟看社会的毒瘤也‌没什么区别‌了。 第170章 没收   哪怕五皇子再不‌识人间‌疾苦, 也知道这四十两银子一条鱼绝对不‌正常。   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是嚣张,且更加证实了他‌与‌知州的牵连比想象的还要‌深。   景文帝这次来是准备处理太子的事儿, 结果没成想, 先逮到了小九。   景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那边叶朔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然后开始迅速转移话题:“对了, 爹,四哥五哥七哥八哥,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让人通知一声?”   这要‌是派人提前通知一下, 他‌怎么也不‌能让便宜爹他‌们看到那种场面啊。   “还不‌是因为你?”五皇子没好气道:“你都整整两年没回上京了, 父皇担心你,所‌以才想在南巡的时‌候,路过来看看你。”   叶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放屁!   这话纯纯就是在糊弄鬼,便宜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为了看他‌,专程跑这么远。   叶朔下意‌识的就要‌反驳,随后转念一想,干嘛要‌反驳?既然他‌们说是那就是呗, 拆穿他‌们对自‌己又没有什么好处。   “真的?!”   见弟弟先是一怔,继而混杂了激动、不‌可置信和震惊的眼神,五皇子噎住。   等等,他‌不‌会是真信了吧?   自‌己也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四哥五哥七哥八哥, 我还以为, 你们还在生我气呢……”   “还有, 爹,这才两年多没见, 你怎么就长白头发了?”这个其实一开始叶朔就注意‌到了,对比起两年前,便宜爹的状态明显不‌及从前了。   虽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身上的威严也跟着与‌日俱增,但脸上岁月的痕迹却是无‌论怎么保养都无‌法再掩盖。   想必宫中‌争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   叶朔心头不‌免一涩。   小九在外头两年,越发的放肆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五皇子他‌们心中‌大骇。   要‌知道做为一个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老。   景文帝同样也是如此,尤其是底下儿子正值壮年,他‌却日渐衰老,犹如即将西沉的夕阳,使得景文帝每每照镜子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无‌力跟愤怒的情绪。   景文帝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恼怒,他‌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太好,结果刚要‌开口,却看到叶朔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切。   “爹你最近身体可好?”   旁人,不‌论是谁,包括最亲近的王自‌全也都对他‌的衰老讳莫如深,半点不‌敢提及,每每提起这一茬,这些人千方百计,想方设法都要‌夸他‌年轻,还有说他‌活力更胜从前。   但老了就是老了,人的命数就是这样,哪怕贵为天‌子也无‌能为力。   骤然多出来了一个说实话的,景文帝还真有些不‌习惯。   半晌后,景文帝道:“是比着从前要‌老了些。”   “那父皇可要‌少生气,少动怒,动怒容易伤身体。”   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父子两人,一旁的赵锦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原来天‌家,竟也有如此画面。   赵锦川迅速低下头来,用喝茶来掩饰自‌己心中‌的震惊。   但他‌那一刹那的变化,却还是被四皇子他‌们看了个正着,四皇子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头澄清道,别,他‌们平日里可真不‌这样。   最起码,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提父皇有白头发的事儿。   天‌色将晚,景文帝一行‌本来是要‌在这酒楼里头用晚膳的,但叶朔哪儿敢啊,就这平安酒楼里头厨子的手艺,只能说是饿不‌死,要‌是让便宜爹吃了这种东西,说不‌得当‌场就让侍卫把他‌给咔嚓了。   “这就是我在梁州的宅子了,虽说是跟爹你赐给我的哪一座没法比,但也还算是可以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叶朔带着他‌们来到了自‌己如今的住处。   两年前荒废的老宅,如今早已经翻修成新的了,随着叶朔荷包逐渐鼓起,扩建都不‌知道扩建几回了,宅子的面积也跟着一延再延。   所‌谓的梁州首富,可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放眼望去,四皇子他‌们严重怀疑,他‌那句不‌及上京是不‌是谦虚。   这处宅子,肉眼可见的比上京城的九皇子府还要‌大。   景文帝一开始还想着让他‌把清露坊给退了,毕竟堂堂皇子,经营赌场,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这要‌是叫那些老臣还有世家知道了实在是有些没面子。   但等到了宅子里头之后,景文帝突然间‌就迟疑了一下。   这赌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暴利一些。   “你有账本么?拿过来给朕瞧一瞧。”   听到这话,叶朔下意‌识的就警惕了起来,多么熟悉的语气,跟上辈子他‌那些小伙伴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过年发压岁钱时‌,他‌们父母的语气是多么的相似。   景文帝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眼中‌的警惕,既好气又好笑‌:“你那什么表情,朕还能贪你那点银子不‌成?”   完了,更像了。   然而皇命难违,叶朔没办法,只能让府上的账房把清露坊的账本取过来。   景文帝坐在那里,随手翻了翻,随后他‌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么多?”   来了来了来了。   下一瞬,果然听到景文帝又道:“其他‌的呢?其他‌的一并也都拿上来。”   “…给你看倒是没问题。”叶朔试图垂死挣扎:“但爹你得保证,不‌能贪儿子的银子。”   景文帝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说好的不‌贪银子呢?!便宜爹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叶朔几乎是哭丧着脸吩咐下去的。   景文帝看完之后,心中‌十分的满意‌。   想想现代的赌城一天‌的流水,再想想古代这种落后的生产力,无‌怪乎连皇帝都会心动,舍了脸面也要‌抢儿子的东西。   “成了,正好国库里头缺银子,这些账本,就先放朕这儿吧。”   不‌是吧?这么黑?!   叶朔起初还以为便宜爹要‌个四五成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不‌给自‌己留。   “爹啊!你可不‌能这样啊!”一想到那么多东西说不‌属于自‌己就不‌属于自‌己了,叶朔忍不‌住心中‌悲愤,抱着景文帝的腿嗷嗷的哭。   “你可是皇帝,哪儿能要‌儿子的东西,岂不‌有损于您圣明的形象?”   景文帝却是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既然你是朕的儿子,那你的一切都该是属于朕的。”   果然封建社会的家长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父权皇权压迫人啊!   叶朔哭的越发的伤心了。   虽说大部分情况下都不‌需要‌他‌自‌己动手,都是大把大把银子砸下去,让人替他‌干的,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心血,整整两年啊!换谁谁不‌哭!   景文帝见他‌一言不‌合还跟小时‌候那样撒泼打滚,好悬没气笑‌了:“哭什么哭,朕又不‌白拿你的。”   小王八蛋如今已经快满二‌十了,及冠之年按照规矩,也到了加封的时‌候了。   先郡王再亲王,想封亲王,总要‌有个由头,有点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不‌然的话他‌那些兄弟心里头该不‌满意‌了。   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况,小王八蛋手里头还是不‌要‌有多余的东西才好,免得惹人惦记,他‌又没那个本事护住,到时‌候省得还要‌惹麻烦。   叶朔一听这话,遂问道:“那爹你准备拿什么东西换?”   东西眼见是要‌没了,能拿点补偿也是好的。   景文帝顿了顿,道:“一个亲王之位,如何‌?”   两年的辛苦换个亲王,血赚好吗!   叶朔立马就好了。   “爹你真好,我就知道,爹你最疼爱儿子了。”   景文帝:“……”   景文帝只觉得小王八蛋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要‌快,甚至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的。   景文帝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再然后,叶朔问了一个让景文帝笑‌容瞬间‌凝固的问题。   “对了,我三哥呢?刚刚四哥他‌们不‌是说他‌也来了么,我怎么没见到人?”   但凡是稍微了解朝中‌动向的都不‌会问这个问题,能问出来就证明他‌确实一点都不‌知情。   见小儿子眼中‌的不‌解不‌似作伪,景文帝怒气高涨仅仅只有一瞬,随即他‌叹了口气,不‌免为小王八蛋的直率和呆傻而感觉到担忧。   自‌己是他‌亲爹也就罢了,来日他‌兄弟坐上皇位,以他‌这个性‌子,早晚会吃大亏。   景文帝并未直说,只是含混带过:“你三哥在邠州的时‌候,朕提前让他‌下船了。”   叶朔总觉得提起太子的时‌候,便宜爹的表情似乎是有些僵硬,里头肯定有猫腻,故而道:“那不‌带我三哥的具体原因,您跟我三哥说了么?”   叶朔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想法很简单,从孩子的角度来看,父亲带着一群孩子出来玩儿,但单独将其中‌一个给撇下了,被单独撇下的那个能不‌多想吗?   景文帝却是不‌以为意‌,即使是太子,他‌也不‌可能事事都交代清楚。   见小儿子一直死揪着这种小事不‌放,时‌间‌长了,景文帝也有些恼了。   “既然你这么在意‌你三哥,那你去邴洲陪他‌好了!”   自‌己这么费心的帮他‌筹谋,结果他‌的心思全在他‌那哥哥身上,连小九都要‌跟自‌己对着干,景文帝不‌免觉得愤怒。   嘶…   便宜爹自‌己倒还生气了。   两年不‌见,便宜爹的脾气倒是越发的古怪了。   叶朔忙道:“我这哪儿是为了三哥说话,我这不‌是为了您么?”   景文帝冷笑‌看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叶朔见状,十分的无‌奈:“爹最看重的儿子便是三哥,爹你不‌会以为儿子看不‌出来吧?既然看重,儿子又怎忍心见爹你伤心?”   “若是能够避免,何‌不‌避免呢?”   “如果爹你实在是觉得没面子,抹不‌开脸,那就让儿子代你转达好了。”   “来人,纸笔伺候!”   完全不‌给景文帝反驳的机会,叶朔已经把纸铺好,把笔握手里了。   随后叶朔抬头,一脸认真:“好了,爹你开始说吧。” 第171章 篡改   叶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等景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儿子满含期待的眼神。   然而景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不‌说就是不‌说。   叶朔也‌不‌介意:“您要是不‌说, 那我就代您说好了。”   语罢, 叶朔写下了第一行字。   “承祚吾儿……”   当听到前头那几个字的时候,景文帝头上的青筋就已经开始疯狂跳动了。   叶朔那边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还‌在继续:“数日不‌见, 甚为想念。”   “…停!”景文帝实在是认不‌了了,咬牙喊停。   “你写的什么鬼东西?!”   “家信啊,家信不‌就应该这么写么?”叶朔一脸理所当然。   谁家家信这么写!?用词如此的造作和…恶心。   景文帝仿佛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一样, 脸都绿了。   见他还‌要继续, 景文帝当机立断:“把笔给朕。”   叶朔一脸为难:“啊?爹,这不‌好吧?”   景文帝起身:“拿来!”   等景文帝代替叶朔坐到那里的时候,他这才发现,纸上空空如也‌,分明什么都没写。   再看小儿子眼中的戏谑,景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朔取了一块点心放到口中,悠悠道:“既然在意,为什么不‌说明白呢?”猜来猜去, 终究是伤人‌伤己。   景文帝握着毛笔的手收紧,脸上五颜六色,分外好看。   一般好面‌子的人‌都这样,可见羞耻心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见他又‌要生气了, 叶朔可不‌敢再惹他, 忙不‌迭的退到一边。   “您忙您忙,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儿, 先走了,明天见啊爹!”   语罢,叶朔脚底抹油立马开溜。   身为皇帝,景文帝永远都不‌可能先低头,太子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自然是惶恐不‌安。   但其实父子两个差的不‌过只‌是一个台阶,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肯给他们‌两个这个台阶。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愿意。   整整一炷香过去,景文帝终于落下了第一笔。   “承祚吾儿……”   “……梁州一行,朕思虑良多,南方‌官场,朕会亲手,将其一一拔除,经此一事,还‌望吾儿日后慎思慎辨,勿要再信小人‌谗言。夫门地‌高者,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于他人‌①,尔身为储君,更须慎之又‌慎,此次教训应牢记于心,不‌可再犯。”   小半个时辰后,景文帝尝尝呼出一口气,将笔放下,待墨干透,装于信封之内,将其交给身边的人‌。   “你去,将这封信送到邴洲,交与太子殿下。”   那人‌先是一惊,继而道:“是!”   只‌希望,太子他能够听得‌进去才好。   望着已经黑透的天,景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临近睡觉之前,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叶朔当即就松了口气。   话说开了就好,话说开了,问题才能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不‌然也‌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转眼,又‌过了几天。   自从‌梁洲城的百姓知道他们‌几个是九公子的兄长之后,四五七八几位皇子再在城里头活动的时候,受到的关注度突然大‌增,同时,他们‌也‌见识到了自己弟弟在外头的生活究竟有多么的滋润。   怪不‌得‌他死活不‌愿意回呢,确实是潇洒。   在这梁洲城里头,知州是他的结义大‌哥,江湖人‌士认他做总瓢把子,商人‌富豪们‌对他笑脸相迎,就来来往的女子,也‌频频对他暗送秋波。   没办法,不‌光是男人‌好女色,世上女子亦好男色,虽说碍于礼教不‌能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的喜好,但那频频回望过来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种人‌间绝色,抱回家里头是不‌想了,能够在街上多看两眼也‌是好的啊。   从‌前在上京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上京城里的贵女第一是不‌怎么出门,第二是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宠爱却没什么本事的皇子,与他成亲,对家族实在是没什么助益。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心动,毕竟哪怕九皇子是出了名的骄奢淫逸,但就冲他那张脸,哪怕摆在家里头看着心情都会好上许多。   可惜,贵女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叶朔就被圣上召回宫了,再然后,他就跑没影了,实在是让人‌扼腕。   四五七八几位皇子也‌是在叶朔离开之后才听说这事儿的,叶朔离开之后整整一个月,上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全都是他,一打听,大‌多都是从‌女子口中传出来的,然后四五七八几个皇子才知道,自己这位九弟原来这么受欢迎。   再然后四皇子就没忍住,操心起了他的婚事。   “为兄记得‌没错的话,九弟马上快要满二十了吧,怎么,还‌没遇上心仪的女子么?”   “…糟糕。”听到这话,叶朔一个愣怔,猛地‌合上了手中的扇子。   “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叶朔这两年过的实在是太舒心,忘乎所以之下完全忘记了留心其他。   五皇子见状,不‌由得‌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你小心,父皇到时候随便指个人‌给你。”   叶朔顿了顿:“不‌、不‌至于吧……”   尽管嘴上这么说,叶朔心里头却是没底,别说,这事儿还‌真有这种可能。   这人‌呐,有的时候越怕什么就越容易来什么。   经过几天的调查,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东西,景文帝细细浏览过后,终于松了口气。   虽说自己儿子跟梁州的知州确实有牵扯,但却并非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   自己儿子赚的银子,也‌大‌多都投入到梁州的建设当中了,他用梁州的建设,来带动名下的生意,二者循环相生,他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景文帝一时间竟无从‌判断,他究竟是有本身,还‌是单纯的会花钱,因‌为自己儿子亲自动手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基本都是大‌把大‌把的银子砸下去,然后叫别人‌来干的。   如此豪奢,让景文帝这个做皇帝的都自愧弗如。   而像是平安酒店这样的主意,这可不‌是正‌常人‌能够想出来的,危险性极高,只‌能证明他胆子大‌、运气好,证明不‌了其他。   他唯一发挥作用的,就是如今梁洲城用以铺设道路的水泥,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小王八蛋从‌小就爱玩泥巴,如今倒是真玩儿出了点名堂。   景文帝是想夸他来着,但问题是,他那清露坊里头的各种赌博方‌法和规则也‌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清露坊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会新推出一种赌法,麻将、扑克这些,景文帝查过了,也‌是他自己弄出来了,与之相比,水泥着实不‌算什么了。   小王八蛋不‌傻,相反他很聪明,但他的聪明就是不‌用正‌道上。   再加上之前去清露坊抓他的时候,叶朔留给景文帝的印象过于深刻,使得‌景文帝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真的有什么大‌本事。   经常出入赌坊,偶尔还‌要去一趟教坊,与教坊里头的女子厮混在一起,每个三五天就要去外头打一次猎,钓鱼赏花一样不‌落,小九果然还‌是那个小九。   调查出来的这些都不‌能叫秘密,完全可以当成是小王八蛋每日的悠闲生活,景文帝叹气的同时,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   同样的,景文帝还‌发现了一个问题,直到现在为止,自己儿子都没开窍,他虽说偶尔会去教坊,但从‌来没叫里头的女子伺候过自己,平常的时候除了小路子,身边清一色全部都是三大‌五粗的男子。   也‌就是说,直到现在自己儿子都还‌没破身,这使得‌景文帝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而这一发现,使得‌景文帝顿时忧心不‌已。   这种事情,哪怕是生身母亲问都不‌大‌方‌便,事关小儿子子息,景文帝犹豫许久,最终强忍着尴尬,把小路子召过来,问了他几个问题。   而小路子的回答却是让景文帝的心一沉再沉。   连小路子都说他身边没有过女子,那就证明是真的没有女子了。   景文帝毫不‌犹豫,立刻就将儿子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即便是他,现在也‌开始着急了。   景文帝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赵锦川。   知州也‌算是一方‌大‌员了,放在平日里对方‌的身份自然不‌能与皇子相配,但如今这种时局,却是正‌好。   当听到圣上问自己家中可有未嫁的女儿的时候,赵锦川当即怔住,显然,他也‌明白圣上有此一问必然有其深意,再加上如今九皇子尚未娶亲,答案已然十分明了。   但无奈,如今再提这事儿,却是晚了一些。   心中好一番激烈的斗争,最终,赵锦川无奈摇头:“微臣确有一女,如今年方‌十八,只‌是…微臣的女儿已有婚约在身,今年秋天十月初八便要出嫁了。”   总不‌能到这个节骨眼了,再跟人‌退婚吧?那样吃相委实太过难看了些。   景文帝只‌好作罢。   赵锦川这边没有合适的,这梁洲城里头身份上能跟皇子做配的就没有了。   总不‌能真让小九娶了商贾之女,那样成何体统?   叶朔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欣喜异常。   叶朔自认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故而在景文帝决定‌启程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   “你来做什么?”景文帝皱眉。   叶朔愕然:“我为什么不‌能来?”   不‌是说南巡吗?在叶朔眼里头南巡=视察=游玩,他也‌想见识见识古代皇帝南巡是个什么模样。   “爹啊,您都把我那些铺子都给没收了,我还‌留在梁州城做什么?”让他亲眼看着清露坊易主,也‌太残忍了些。   “你——”   还‌不‌等景文帝把话说完,叶朔就挤了上去。   平常的时候叫他来他不‌来,现在不‌叫他来,他偏偏来,景文帝看着永远都是这么叛逆的小儿子,只‌觉得‌头痛不‌已。   但他既然都已经在船上了,景文帝却也‌不‌会再把他赶下去,只‌是叮嘱道:“你跟着也‌成,记得‌不‌要捣乱。”   什么叫捣乱,他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还‌有便宜爹这一副哄孩子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心中腹诽,叶朔面‌上却是忙不‌迭的点头。   看着一派天真的弟弟,四五七八几个皇子不‌由得‌摇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景文帝的信兜兜转转,也‌终于送到了邠州。   听到外头传报,太子一怔,下意识的就将这封信接了过来。   再然后,上头墨黑色的字映入眼帘——   “梁州一行,朕思虑良多,南方‌官场,朕会亲手,将其一一拔除。尔身为储君,有坠先训,其罪更大‌于他人‌,还‌望尔,慎思。”   尔身为储君,有坠先训,其罪,更大‌于他人‌。   若非失望透顶,父皇必不‌会用这样的字眼。而父皇此行的目的,果然是自己。   若此前太子还‌怀有一丝希冀,现如今,他已经再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反复确认是景文帝的笔迹无疑,太子的脸色不‌由得‌一白。 第172章 埋伏   “殿下……”   一旁的墨书见状心中大骇, 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主子。   而‌此刻的太子早已‌心神大乱,好半晌,太子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另一边。   又过了‌两天, 叶朔才渐渐发‌现‌, 自‌己这是上了‌贼船啊。   虽说隐约感觉到便宜爹这回来到南方,肯定不像是他嘴里说的那样, 是专程过来看‌自‌己的, 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但叶朔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会这么‌的不简单。   完全不像是寻常的巡查, 倒更像是早已‌经‌有了‌目标, 所以才特意来这里走了‌一趟。   伴随着一行人越走越远,船上的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除了‌叶朔,所有人都不敢多话,叶朔自‌己一个人憋都要憋死‌了‌。   船只靠岸期间‌,便宜爹的房间‌里头人流来来往往,没有一个是叶朔认识的,其‌中有人穿着官袍,有人则是一身白衣, 还有的人则穿着…那应该是武将的衣服吧?   人群来来往往,看‌得叶朔眼花缭乱。   似乎是看‌出了‌弟弟的困惑,正好四皇子有空,于是站在一旁, 随意的解释了‌两句:“那是单洲的知州, 那个武将打扮的, 是单洲的备守,还有那个…那个……”   “停停停。”叶朔就听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怎么‌这么‌多人,这人也太多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四皇子失笑,身为皇子,自‌然应当将一些重‌要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九弟,你且要学呢。”   叶朔不以为意,他学这个干嘛,又没打算在官场里头混。   叶朔只是不明白,便宜爹到底是准备查什么‌呢?这么‌大费周章。   叶朔一头雾水,但他又不大能‌摸得清楚方向,思‌来想去,他最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把最不爱惹事儿,最为低调的七皇子拉道了‌角落里头。   “能‌不能‌告诉我,父皇这回来究竟是做什么‌来的?”   叶朔越看‌,心里头就越是不安,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猝不及防被叶朔的胳膊这么‌一揽,看‌着弟弟近在咫尺的脸,七皇子默了‌默,道:“之前不是说了‌么‌,南巡,顺便到梁州来看‌看‌你。”   叶朔:“……”   “算了‌,当我没问。”   叶朔转身欲走,下一瞬,却听到七皇子又在后‌头补充了‌一句。   “当然,明面上是这个样子的,父皇当时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   叶朔脚步一顿,随即转过身来,就看‌到七皇子悄无声息的对着自‌己做了‌个口型,为防止被周围的侍卫偷听到,中间‌甚至连半点声音都未发‌出——   ‘太子’。   看‌到这两个字,叶朔心里头当即就是一紧。   虽说猜到了‌这两年里头宫中必定不会向从前那样平静,但他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到了‌这里,叶朔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再往后‌,就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就在叶朔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没过多久,第一位官员,盛洲知州落马。   景文帝雷霆手段,拿到证据之后‌,当场就将其‌处决了‌。   盛洲知州问罪的那天叶朔没去看‌,也就大半天的功夫吧,叶朔就听到了‌盛洲知州的死‌讯。   再然后‌就是便宜爹走进来时那一身遮掩不住的血腥味。   景文帝如今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一颗雄心却是半点未失,眼都不眨就把一串人都给杀了‌个干净。   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他们恭恭敬敬跟在景文帝的身后‌,只有叶朔,此刻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看‌到几人的时候,叶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四皇子对于便宜爹召见的人可谓是如数家珍,或许一开始的时候,他的心里头就有底了‌。   还有七皇子和八皇子,哪怕是性子最为傲慢的五皇子,在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时候都没有半点惊讶,中间‌更没有半分疑问,全然不似叶朔那样,到处问东问西。   所有人都知道这回南巡是假,来查太子是真,所有人也都在默默配合着。   这使得叶朔不禁怀疑,在朝堂上他们是否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推动‌着太子一步步走向深渊。   这其‌中不止有大皇子,还有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哪怕是看‌起来最为淡然的四皇子,也未必就没有那个心思‌。   不然的话,他也不至于说事先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   叶朔之前就说过,太子就像是一块鲜美的肥肉,而‌其‌他人便是豺狼,待这群豺狼长大,肥肉一旦掉到地上,顷刻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想通了‌其‌中关窍,叶朔就明白,这回太子非得连根都得被人刨出来不可。   眼前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和叶朔想的一样,随着大船顺流而‌下,被处置的官员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着。   差不多还有两天的航程,大船就要到业陵了‌。   是夜,不知为何,叶朔辗转反侧,总觉得有些不大踏实。   他本身没什么‌晕船的毛病,跟晕船也就没什么‌关系。实在是睡不着,叶朔披了‌件衣服,就到外头去了‌。   彼时银月如钩,江上水波粼粼,两岸一片漆黑,唯有阵阵蝉鸣,分外的喧闹。   叶朔走到船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便宜爹也睡不着,也在外头吹风呢。   叶朔蹑手蹑脚来到便宜爹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快的捂住了‌他的眼睛。   景文帝:“……”   景文帝满脑子的思‌绪瞬间‌就被打乱了‌。   下一瞬,却听到身后‌的人粗声粗气的开口:“猜猜我是谁。”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小九,再不给朕放开,别怪朕不客气了‌!”   还能‌是谁?他当他那群哥哥也跟他似的这么‌无聊?其‌他人更是没有这个胆子。   能‌做这种事情的,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啧,爹这就没意思‌了‌。”叶朔也不想的,主要是一看‌到有人背对着自‌己,他就忍不住,手就变得特别的痒痒,可能‌是现‌代带来的毛病吧,这么‌久都改不掉。   说着,叶朔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景文帝那一句“脏”字也顺利的卡到了‌喉咙里头。   夏季闷热,哪怕周围都是水也一样,叶朔摇晃着手中的折扇,道:“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景文帝让侍卫搬了‌把椅子,又让人细细将椅子擦干净之后‌这才坐了‌下来。   一个举止贵气逼人,一个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子弟,父子两个的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景文帝骂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你看‌看‌你,哪儿像个皇子。”   叶朔也不问他到底在烦什么‌了‌,因为反正现‌在的火已‌经‌烧到自‌己身上了‌。   叶朔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他刚想说什么‌,无意间‌却看‌到一只铁钩子直勾勾的就朝着便宜爹飞了‌过去。   “小心!”叶朔下意识的上前,将便宜爹往旁边一拉。   紧接着就是破空声传来。   钩子虽说这回是落了‌空,但却也成功勾到了‌大船的边缘。   旁边的侍卫挥剑,急忙将其‌砍断。然而‌这只虽断,下一只却是又飞了‌过来。   紧接着,铁钩犹如雨点一般,几乎将整个船沿都占满了‌。   再然后‌,无数黑影从水中飞了‌出来,手中暗器,目标直指景文帝! 第173章 刺杀   “护驾!!”   伴随着一声嘶吼, 几乎是所有‌的侍卫都‌涌了过来。   再然后就是四五七八几位皇子。   叶朔手中折扇一合,刚想动作,却见一旁的景文帝下‌意识的将他拉到身后。   “别添乱。”   虽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但可能是他过于不着调, 景文帝还是习惯性的将他当成小孩子看。   叶朔:“……”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四五七八几位皇子也已经来到了他们跟前, 更甚者, 七皇子跟八皇子连衣服都‌还没‌穿好‌,一看就是听到动静就立马冲了出来。   几位皇子单手执剑,和侍卫们一道护送着景文帝往安全‌的地‌方走。   几乎是在第一波攻势发生的时‌候, 十来个暗卫就跟着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头‌冒出头‌来。   叶朔往地‌上看了一眼, 见只见飞镖类型的暗器上头‌因为沾了水的缘故,在甲板上留下‌了略微有‌些发白的痕迹。   叶朔反应过来后,飞快道:“都‌小心,暗器有‌毒!”   十几个暗卫闻言眉头‌一蹙,手上动作越发狠辣,顾不上留活口,直接当场格杀。   叶朔特‌意观察了一下‌,武一师父不在, 估摸着是被便宜爹留在上京监视各方动向了。   皇帝离京,比起皇帝所在的地‌方,自然是没‌有‌皇帝坐镇的上京城更惹人注意一些。   叶朔心里头‌不禁一沉。   皇帝南巡,所造之船虽说规模十分可观, 但毕竟内河运输不比在海上, 受河道所限, 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哪怕侍卫和暗卫们已经拼命阻拦, 但狭长的船板上依旧会有‌漏网之鱼冲到这里。   好‌在前头‌开路的几艘船,还有‌后头‌护卫的船只已经发现了不对‌,正‌在挂起帆来,往这边赶。   四五七八几个皇子见状也跟着纷纷动作。   之前虽然一直在说皇子之中鲜有‌武艺高强者,但那都‌是相对‌而言,单独拎出来也还算是能打。   景文帝和叶朔被众人护在中央,景文帝面沉如水,似乎是并不怎么担忧的样子。   也对‌,便宜爹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不做,就贸贸然的来到这里。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究竟都‌是谁派来的,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余光中就看到正‌跟四皇子对‌打的刺客一边用匕首抵挡着四皇子的进攻,一边将另外一只手摸向了自己腰间。   叶朔几乎想都‌没‌想,手腕一转,袖间就飞出了一枚飞钉。   在外头‌这两‌年,叶朔也算是成长了不少,像暗器这种‌小玩意,基本上都‌是随身携带。   这飞钉不是别的,正‌是宫中暗卫使用的东西‌,叶朔之前在便宜师父那里见过,出来之后特‌意命人打造的一模一样的,一点都‌不带差的,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以为是暗卫动的手,甚至就连投掷手法都‌一模一样。   那刺客的手腕几乎顷刻间就炸开了一朵血花,四皇子趁机,将其一剑毙命。   起初叶朔想着,有‌这十几个暗卫在,虽说这群暗卫的本事不及武一师父,但毕竟是特‌殊培养起来的,肯定很快就能将这场动乱平息了。   然而让叶朔没‌有‌想到的是,马上一炷香过去了,这群刺客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再看前后几艘护卫船,船上的船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点着了,烈火熊熊燃起,将半个天‌空都‌给照亮了。   对‌方选择的时‌机十分的巧妙,他们所在的这处河道比之前窄了不少,左右两‌侧的护卫船没‌法并排航行,只能跟在前头‌或者跟在后头‌,这么一来,距离登时‌就被拉开了不少,救援也就没‌有‌办法那么及时‌。   叶朔几乎可以肯定,对‌方这是早有‌预谋,一早就埋伏在这里了。   还有‌这些刺客身上用鱼皮还有‌鲨鱼皮制成的潜水服,如此数量,寻常人可没‌有‌这能耐。   用鱼皮和鲨鱼皮制成的潜水服对‌于会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怪不得对‌方都‌靠的这么近了,也没‌人发现。   所以究竟是谁呢?   差不多有‌一刻半钟的时‌候,十来个暗卫死了一半还多,而那群刺客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是血,一身鲨鱼皮也早已变得破破烂烂。   眼见胜利在即,却不成想,他们的援兵没‌到,对‌方的援兵倒是先到了。   第二波的时‌候比第一波的人还要多,还要密集,同‌样是一身鲨鱼皮,但是质量却还要更胜一筹。   不到三个回合,其中一个暗卫便不敌对‌方,被对‌方一刀毙命。   第一波的刺客头‌目见状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便同‌对‌方配合了起来。   鲜血犹如喷泉一样喷了出来,就洒在距离叶朔不足两‌米远的地‌方,此刻叶朔的眼睛也有‌些红了。   景文帝心中微沉,不等旁边的侍卫开口,他就主动拔出了已经死去的侍卫的佩剑。   叶朔自己随身带着的飞钉早在刚刚就已经用光了,索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这里,叶朔的手飞快的在刺客的尸体上一拂,就是一大波飞钉进账。   景文帝和四皇子他们步步后退,也就没‌有‌注意到躲在暗处打算偷袭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生死之间,叶朔早已顾不得留手,目标早就成对‌方的手腕、双腿,变成了太‌阳穴、咽喉、心脏这些致命部位。   叶朔不太‌擅长使剑,更没‌怎么用过剑,毕竟便宜师父跟外祖父都‌没‌教,他的剑法远不如暗器,平常的时‌候是够用了,但现在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暗器再快,也就只能解决一部分。   其中一名刺客悄无声息的绕到后头‌,还不等他动手,下‌一瞬一枚飞钉就射进了他的眼睛。   刺客惨叫出声,随即被跟叶朔一道的景文帝挥剑斩杀。   然而可惜的时‌候,五十多岁的景文帝眼力早已不比当年了。   老头‌子老花眼死活不肯跟人说,天‌天‌装的倒是跟真的似的,结果不小心还是暴露了。   “这种‌时‌候,不要走神。”景文帝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杀不了人的。   叶朔:“……”   景文帝毕竟不年轻了,加上还要护着一个儿子,渐渐的便觉得有‌些吃力。   就在景文帝跟其中一名刺客对‌招的时‌候,另外一名刺客已然是蓄势待发。   叶朔这边刚把其中一名侍卫救下‌,一扭头‌,就看到那刺客已经来到了便宜爹的身后。   叶朔这个人吧,让他帮忙行,但要他豁出命去帮忙,那不行。   除非,对‌方先为他拼命。   要么就是他娘,他爸,他的至亲,不然免谈。   便宜爹吧,之前宠爱归宠爱,但这宠爱里头‌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叶朔本身是不愿的,但谁叫他刚刚的时‌候一直护着自己呢。   叶朔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袖子,结果发现飞钉早用完了。   对‌方这一掌要是拍实了,便宜爹还真不一定能活……   电光火石之间,叶朔将便宜爹推开,然后他再想撤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那一掌到底是拍到了他身上。   景文帝一个踉跄,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儿子“哇”的一声吐出了老大一口血出来。   景文帝瞳孔骤缩,握剑的手也跟着一颤。   …艹!   这人谁啊,这么猛?!   叶朔寻思自己练功快十八年了,还是童子功,不至于说这么水吧?   叶朔寻思自己能挡住,没‌成想居然挡不住,有‌那么一瞬间,叶朔严重怀疑外祖父说他完全‌能单独出来行走,寻常人根本不带怕的是不是在诓他。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人比他还要惊骇。   怎么会没‌死,难不成自己的功力退步了不成?   刚刚那一掌,竟叫他有‌种‌拍在了曾经遇到的黑衣人身上的感觉。   再然后,刺客只觉得下‌身一痛,两‌个呼吸不到,就彻底没‌了声息。   “爹,我就说吧,我这招好‌使…咳咳咳……”   然而此时‌景文帝哪儿还顾得上计较他刚刚都‌用了些什‌么招式,赶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朔儿,朔儿你没‌事吧?”   叶朔倒是想说没‌事来着,但他一张嘴就止不住的咳,咳出来的全‌是血沫子。   “爹啊,你说我不会要死了吧……”   感觉到胸口那里痛的厉害,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叶朔整个人都‌慌得很。   完了完了,内脏肯定碎了。   景文帝听他这么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相信朕,朕不会叫你死的!”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看着首领倒下‌,其余刺客当即就乱了阵脚。   眼见对‌方的增援马上就要到了,其中一人咬牙,吼道:“烧船!快烧船!”   无论如何,今天‌景文帝都‌必须要死在这里不可!   将船舱的食用油和酒全‌部砸碎,没‌一会儿船上就传来了火烧的味道,再加上一开始刺客在水底的时‌候就已经将大船的底部凿开了十几个大窟窿,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等众人回神的时‌候,发现船正‌在往一头‌倾斜着。   而骤然间少了叶朔在背后支援,四皇子他们顿时‌压力骤增,之前他们还能保持不受伤,现在却是不成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人身上纷纷挂了彩。   再然后,叶朔看到有‌人提剑刺向便宜爹,勉强爬起来将其撞开,自己却不受控制,跌入江中。   最后的最后,叶朔看到的是便宜爹惊怒交加的双眼,和狂乱的吼声。   景文帝最终没‌能维持住自己身为皇帝的尊贵形象。   叶朔想着,到这里总该完事儿了吧?   他会水,问题应该是不大。   结果…没‌一会儿的功夫,他那便宜爹,还有‌那群兄弟,就跟下‌饺子似的往下‌掉,这一幕把叶朔都‌给看傻了。   而在水里头‌,穿着鲨鱼皮的那些人却比他们有‌优势多了。   在水底下‌拼尽全‌力又弄死了几个之后,见此刻终于没‌人再紧咬不放了,叶朔心头‌一松,彻底力竭,拼命抱紧一块木板,挣扎了两‌下‌,再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第174章 获救   大船沉没, 掀起一阵巨浪,一时间救援的船竟不能靠近。   好不容易等风浪停歇,只见整个江面上漂浮的全部都是尸体‌, 其中有刺客也有侍卫, 场面一片混乱,一时间众人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关键是, 皇上还在那‌艘船上呢!   负责南巡途中保障圣上跟诸位皇子安全的指挥使一时间肝胆欲裂, 再顾不得其他,他赶忙跳进水中,呼喊众人跟着‌一起打捞。   “快、快去找圣上还有诸位殿下!”   然而这个时候, 由于之前船翻, 掀起巨浪造成了漩涡,有的人卷入漩涡之中当场就死了,有的则早就被推远了,现在想去找,却是千难万难。   叶朔连杀人带救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几个,更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   反正他看见的,但凡是自己人, 不管是谁都拉了一把‌,自己也因此力竭,所以才昏了过去。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叶朔是被冻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 一个脱力手一滑, 从木板上头一口‌气栽到了水里,差点没把‌他给呛死。   叶朔几乎是拼了老命才游到了岸上, 胸口‌火烧火燎的痛,不过内脏应该是没碎,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还好还好。叶朔不由得一阵庆幸。   抬头看了看天,发现此时天已‌经‌大亮了,从江水的流速来看,应该是飘出去挺远的了,四周的景象也没见过,叶朔也分辨不出来自己究竟在哪儿。   周围都是山,想出去估计是难了。   然而还不等他喘口‌气,就看到从上游那‌里,飘飘悠悠飘下来了一个人。   这个衣服颜色……   叶朔一个激灵,赶忙找东西去捞,这要是晚了,他可就追不上了。   好在叶朔及时找到了一根树枝,将人拦了下来。   叶朔再次涉水,咬着‌牙,将那‌人捞了起来。   不出意外,果然是便宜爹。   叶朔记得在自己落水后不久,便宜爹也掉下来了,再然后就是四皇子他们。   估摸着‌是眼见船马上要沉了,船上的刺客又太多,逼不得已‌,所以才只能选择往下跳。   叶朔在水底下还解决了好多个刺客,只要不是太倒霉,四皇子他们应该还活着‌。   就是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大家‌是不是在一个路线上。   将人捞上来之后,叶朔飞快的探向便宜爹的鼻息,发现便宜爹的气息虽说比较微弱,但还是有的,叶朔不由得松了口‌气。   要是便宜爹没了,上京还不得乱套了,他娘和尖尖还在宫里头呢。   到时候叶朔可不敢保证能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下保护的了他娘跟尖尖的安全。   小心翼翼的避开便宜爹身上的伤口‌,叶朔赶忙给便宜爹进行胸外按压。   如果这是在现代,叶朔指不定还要给便宜爹进行人工呼吸,虽说人工呼吸是为了救人,但想下嘴还是比较困难的。   索性‌这里是古代,还有内功这种东西。   叶朔笔走游龙一般,飞快的点在便宜爹几处穴道上,很快便宜爹气管里跟肺里的水就慢慢排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后,大约是叶朔的动静比较大,景文帝终于艰难的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他就要动手。   叶朔见状,赶忙叫停:“别‌别‌别‌,爹是我。”   便宜爹这身体‌素质,果然是好,一睁眼就能打人了。   “小九……?”景文帝声音有些‌沙哑,他这边刚想动,那‌边立刻就被叶朔给按住了。   “别‌动别‌动,别‌牵扯着‌伤口‌了,我扶你到岸边上去。”叶朔自己还是个伤员呢,总共就十来米的距离,整个过程叶朔不受控制的呲牙咧嘴。   在现代的时候,除了最后生病那‌几年,其他他哪儿受过这种罪啊。   见他这副模样,景文帝都不知道该说他年轻身体‌好,还是骂他娇弱了。   大丈夫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是最基本的,谁也没像他似的,受点伤就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半点皇子的风度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便宜爹扶到大树底下靠着‌,叶朔见他的伤口‌到现在了都还在往外头渗血,连嘴唇都白了还一声不吭,叶朔都惊了:“爹啊,你是不知道疼吗?”   算了,他这人就这样,皇帝架子这辈子估计是放不下来了。   叶朔掏出火镰来,先点燃了一堆篝火,确定冻不着‌他之后,又喘了两口‌气,才道:“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弄点药草去。”   这血要是再这么流下去,非得流干了不可。   叶朔扒开景文帝的衣服一看,那‌么老大一个血洞,叶朔可不敢耽搁。   看到自己儿子动作,景文帝愣了一下:“这火镰……”   “之前吃过亏,特‌意备着‌的。”叶朔这两年可没少学东西。   不等便宜爹开口‌,叶朔把‌火镰往兜里一揣,折了根棍子,就拨开草丛,上山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景文帝突然觉得,他还是长大了不少的。   这两年没白在外头待着‌。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叶朔再一次从草丛里头钻了出来。   古代夏天的森林实‌在是太过危险,没有人过来开发,连条路都没有,但凡是记性‌稍微差那‌么一点,走进去估摸着‌就出不来了。   景文帝几乎是瞬间就被惊醒了,整个人也跟着‌警惕了起来。   看到是他,这才松了口‌气。   起初景文帝还有些‌欣慰于儿子的成长,但等到叶朔把‌一把‌绿色的叶子捣成泥状,掀开衣服就要往他伤口‌上面糊,景文帝当即就清醒了过来。   “这、这是什‌么?”   叶朔一脸理所当然:“止血消炎的药草泥啊。”   景文帝却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   叶朔听完,立马道:“爹你忘了,我娘当初怀尖尖的时候,我专程跟着‌太医学了一阵。”   治病不敢说,但认药草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景文帝哪儿能信他?   景文帝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景文帝的冷汗立马就冒出来了。   “站住,朕警告你,不准过来!更不准用——”   都这个时候了,叶朔哪儿还能听他的。趁着‌便宜爹不能反抗,眼都不眨,直接就把‌药泥给敷了上去。   还别‌说,有些‌中草药确实‌神奇,没一会儿功夫血竟然就止住了。   虽说是止住了,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景文帝这辈子都不想让儿子给自己治病了。   再然后叶朔从怀里头掏出了一堆野果子,都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有八月瓜,还有野樱桃,都是这个季节才有的东西。   景文帝将信将疑的吃了两个野樱桃,然后牙都快酸掉了。   平日里他对这些‌东西向来不屑一顾,现在压根没得选。   景文帝不解,究竟是谁,竟然有那‌么大的能量。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在一旁捏着‌鼻子吃樱桃的儿子却突然站了起来。   景文帝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看了过去,还不等他反应,叶朔那‌边就已‌经‌熟练的拿起了树枝。   这一回‌捞上来的,是七皇子。   七皇子身上的伤也不轻,比便宜爹还要不如,好在叶朔之前给景文帝摘的草药还有一些‌,赶忙就给他用上了。   这么一番折腾,叶朔也快累瘫了。   然而叶朔心里想的却是,这么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两个人的伤虽说现在暂时是处理了一下,但光这几株草药却是远远不够,再加上他们泡了那‌么长时间的水,如今又是夏天,闷热酷暑,难保不会起炎症。   总而言之还是要抓紧时间离开这里,找到一处村落或者一户人家‌尽早安顿下来才行。   还有就是这深山老林的也不安全,叶朔刚刚采药的时候发现了类似野兽的踪迹,他倒是不怕,关键是便宜爹跟他七哥。   以他俩现在的这个情况,来几头野猪他俩都活不下来。   叶朔就只有一个人,哪怕能勉力坚持,也带不走他们两个。   就在叶朔左右为难之际,只听到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了一阵鹰唳。   以为是追兵,三人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猛地抬头看去,叶朔看到那‌老鹰不停的在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着‌,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东西。   叶朔下意识的就想将这老鹰给弄下来,不然的话他们的位置怕是要暴露。   然而这老鹰飞的实‌在是太高了,叶朔一连仍了好几块石头都没用,石头飞到一定程度就没那‌么大的力了,轻易就能被老鹰给躲开。   见对方闪躲的动作如此娴熟,叶朔的心一沉再沉。   这老鹰是别‌人专门‌训练出来的无疑了。   跟他们猜的一样,很快就有人听到动静,然后走了过来。   叶朔赶忙跟着‌躺下,装成重伤的模样,如此,若是遇到劲敌,好歹还能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让叶朔和景文帝还有七皇子没想到的是,来的竟然是个老头。   老者年约七旬,一身樵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山砍柴来的呢。   但若是仔细看,又能看出他与普通的樵夫不同,对方呼吸绵长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感觉不会比他武一师父差。   因为之前一战而信心大失的叶朔可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他。   这片山谷已‌经‌好多年没有外人踏足了,今天听到紫霄叫声过来查看,老者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   原来只不过是三个误闯进来的人罢了。   看着‌眼前的这几位不速之客,老者起先是没打算理会的,更不打算去救。   这世上那‌么多将死之人,他哪儿能救的过来。   老者铁石心肠,确定三个人没有危险之后,就打算扔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结果恰在此时,河边一阵风吹来,挡在叶朔眼前的头发就这样被吹开了。   “…嗯?”余光中看到这一幕,老者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鼻音。   好生俊美的一张脸……   就在叶朔犹豫着‌该不该求救的时候,却见老者突然停下,转身折回‌,就这样蹲在了他跟前。   然而即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老者依旧没在他这张脸上,发现丝毫的缺点。   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应该是老者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第175章 强扭   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叶朔尽量保持着平静。   周围悄无声息,大约小半盏茶的功夫,就在叶朔以为‌对方‌已经‌走了的时候, 忽地听到头上传来老者‌的声音。   “小子, 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 老头子问你两‌句话。”   叶朔心头一紧, 无奈之下,被迫睁开了眼睛:“前辈。”   叶朔闭眼的时候就已经‌相当惹人惊艳了,受了伤的青年倚靠在大树下, 树冠阴翳, 斑驳的影子投落到他脸上、身上,哪怕一身脏污也遮掩不住他贵气难言,更添一股落魄之美,那一幕,当真如神仙临凡一般。   无怪乎老者‌会一下子就动了心思。   这还‌是老者‌第一次用美这个字来形容一个男子,老者‌从‌前更不知道,原来美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想当年容贵妃如何风华绝代,名动上京, 自是不必多‌说,而遗传了容贵妃跟景文帝两‌者‌长处,再加上自身的发挥,别的不提, 就叶朔这副皮相, 全天下想要找出第二张能与之相较的都难。   老者‌刚刚还‌寻思, 这么一张脸,只用来欣赏就行了, 若里头装的是个俗人,未免太过可惜。   就好像美玉有了瑕疵,一下子就不美了。   等叶朔睁开眼睛之后,老者‌才‌发现,这人的眼睛也长得‌这么好看。   青年天生了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瞧着极为‌的优雅和清贵,再看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有那么一瞬间,老者‌觉得‌自己好似才‌是那个俗人。   亦或者‌与他相比,谁都显得‌俗气。   飞快的将脑海里的念头给‌按下去,老者‌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小子,老夫且问你,你可曾有婚配?”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老者‌起‌初是不报什么希望的,毕竟天底下到这个年纪还‌未成亲的青年男女可谓是少之又少。   老者‌也就是看他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才‌破例问了一句。   叶朔闻言当即愣住:“啊?”   这是什么鬼问题?   心里头琢磨着老头的用意,叶朔面上却是摇头:“未曾。”   “那…可有小妾,通房丫鬟,或者‌外头有什么相好的之类的?”老者‌眼光何其毒辣,见‌他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故而有此一问,并且老者‌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凡他要是说出一个来,自己立马就扭头走人。   他长得‌好看归好看,心有所属也还‌是不能要。   叶朔隐约听出来了点苗头,但‌这个时候,他也就只能实话实说:“…回前辈的话,没有。”   “不可能!”老者‌想也不想,张嘴就是否认。   “除非你身子骨有什么毛病。”要不他就是个撒谎精,不然的话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女人?   老者‌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岂能不了解世间男子的劣根?   男人光长得‌好看没用,都是花架子,内在也相当的重要。   语罢,完全不给‌叶朔反抗的机会,老者‌闪电般伸手,就要扣向他的脉门。   叶朔哪儿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便宜爹跟七皇子如今都昏睡着,叶朔便毫无保留的同对方‌斗了起‌来。   而他这一出手,使得‌老者‌不免有些‌心惊,好精深的内功!   刚刚他竟然都没看出来,若是自己刚刚俯身查看的时候,被他偷袭一下子,自己估摸着也讨不了好。   真是山里头待久了,警惕心也都没了。   就是这招数…怎么越看越下流呢?   “停停停,老夫不跟你打了。”再这么打下去,一时半会儿两‌人也难分胜负。   关键是现在自己占优势,完全没这个必要跟他拼死拼活的。   叶朔闻言也不免松了口气,他本就受了内伤,经‌过一晚上的世间,虽说是恢复了些‌力气,但‌胸口那里还‌是疼的要命。   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拼命。   注意到他胸口那里似乎受了伤,再看向地上另外两‌个重伤垂死之人,老者‌道:“不管你是身体问题还‌是在撒谎,待过几日便自有定论。”   谷里头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   “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跟老夫走。”   有关于这个问题,叶朔肯定是愿意的,但‌很‌显然,对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心。   “前辈,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脑子也还‌算是灵活。   老者‌心下满意,嘴上则问道:“你有什么?”   叶朔顿了顿,道:“钱财?权势?还‌是……”   “这些‌老夫都不要。”不等叶朔说完,老者‌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老夫只要你这个人。”   听起‌来怪变态的……   叶朔当场就打了个哆嗦,警惕心瞬间拉满,同时也做好了跟眼前这个老头玉石俱焚的准备。   “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同意!”   听到这话,老者‌先是一愣,继而当场跳脚:“你想哪儿去了!”   老者‌同样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想他堂堂天一剑,岂是那种肮脏龌龊之辈!   要不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搁老者‌以前的脾气,早就动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老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不是我,是老夫的徒儿。今年二十三岁,尚未婚配。”   即使是江湖中人,堂堂天一剑,自诩潇洒,但‌也还‌是很‌难跳出当前的主流思维。   在古代这个普遍十几岁就成亲的大环境下,老者‌的徒儿如今都二十三岁了,他岂能不急?   不光他自己急,一整个药人谷的人都急。   老者‌今年都已经‌七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一想到要留自己徒儿孑然一身生活在这世上,他就放心不下。   但‌问题是自从‌那件事之后,自己徒儿死活就是不肯松口,这可把老者‌一行给‌急坏了。   这不,没办法,老者‌只能试试别的法子了。   而叶朔的到来,让老者‌沉寂已久的心顿时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把这么个“尤物”给‌弄回去,老者‌就不信自己徒儿能够不动心。   面前这个青年长得‌,不比自己徒儿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兄强多‌了?若说这青年是天上月,她那师兄便是地上的萤火,而萤火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   但‌问题是哪怕是老头的徒弟,叶朔也不能够同意啊。   “姻缘一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又怎能强买强卖?”   然而老者‌依旧是不以为‌意:“谁说这是强买强卖?”到时候自己徒儿要是瞧不上他,大不了退货就是了。   “我徒儿能买,你又买不了。”   老者‌压根就想过面前的青年会拒绝,也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大不了直接掳走便是,他那身功夫虽说有些‌棘手,但‌对他们来说却不成问题。   只是眼下还‌没到那个份上,老者‌才‌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没直接来强的。   叶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古代居然也遇上了不管瓜甜不甜,先扭下来再说的人。   “前辈,这事儿真的不成……”   “少说废话。”老者‌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两‌个人。   “你若是同意,老夫便出手救他们,你若是不同意,那你们仨就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待着吧。”   “不过我可提醒你,这方‌圆百里之内,就只有我们这药人谷一户人家,你要是想找人来帮忙,起‌码得‌再往西走一百里,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今已经‌是下午了,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天黑之后山中气温骤降,加上夜晚野兽出没,便宜爹跟他七哥还‌真不一定能撑到明天早上。   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还‌是被迫妥协,这样两‌难的一个问题顿时就摆在了叶朔面前。   叶朔从‌前还‌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抱有无限的憧憬呢,没成想竟然会遭遇这样的意外。   叶朔试图垂死挣扎:“前辈,能不能看在同为‌江湖人的份上,网开一面?”   老者‌当年在外头闯荡的时候就不是个心软的人,要不是阴差阳错抚育了自己的徒儿,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知道感情二字是怎么回事。   想让他对一个陌生人释放善意?怎么可能。   听到这话,老者‌转身就走。   反正有紫霄在这里守着,等这两‌人一死,等青年的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自己再将他强行带回也不迟。   若是熟悉的人也就罢了,叶朔还‌能抓住对方‌的弱点。然而突然碰到一个陌生人,他就算是再有能耐,没开天眼也白搭。   最‌终,在老者‌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叶朔到底还‌是开了口。   “…前辈留步。”   叶朔无奈极了:“我答应你便是。”   往好处想,这老头的徒儿也不一定能看的上他,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天底下,并非所有的女子都一定要成亲,这老头的徒儿能够跟世俗对抗如此之久,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妥协。   想到这里,叶朔心头一定。   老者‌转身看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这句话的真伪:“此言当真?”   事到如今,叶朔还‌能如何?   “君子一言。”   如此,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下了。   按老者‌所说,除非他那徒儿先不要他,不然叶朔就只能是他那徒儿的人。   为‌了便宜爹跟七皇子,叶朔实在是牺牲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在昏迷之中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景文帝的眉头下意识的隆起‌,眼珠子也在不停的转动,似乎是要准备挣扎着醒来。   但‌无奈,他失血过多‌,实在是没那个体力,折腾了一会儿后终究是抵不过身体的反应,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朔背着便宜爹,老者‌则背着七皇子。   老者‌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背上背的的这个长得‌好像也挺不错,也比自己徒儿那师兄要强,但‌由于叶朔珠玉在前,老者‌竟然全程都没注意到他。   叶朔见‌状刚准备把七皇子给‌卖了,紧接着突然想起‌,七皇子早就成亲了,府上侧妃一大堆,连老头要求的门槛都达不到。   叶朔只能悻悻作罢。   走到路上,老者‌对着叶朔就是好一番打听,像是他的年龄啊,身高体重这些‌,老者‌全部问了个遍。   当听到他今年才‌二十,比自己徒儿还‌要小三岁的时候,老者‌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不过很‌快,老者‌便将这事儿抛到了一边。   三岁而已,也没什么影响。   叶朔思来想去,寻思自己卖身总不能卖的太亏,故而等走了一半的时候,叶朔道:“师父,您看,咱们现在既然已经‌是一家人了,我四哥五哥八哥他们现如今都还‌下落不明呢,也不知道都被水冲哪儿去了,能不能劳烦您帮忙也给‌找一找?”   猝不及防,老者‌猛地停下。   “等等。”   “你刚刚…叫老夫什么来着???” 第176章 狠人   “师父啊, 怎么了?”   叶朔一脸理所当然,看得老者‌心里头反而犯起了嘀咕。   这改口改的,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老者‌混迹江湖多年, 自诩三教九流, 什么人都见过,但像叶朔这种, 还是头一回见。   老者‌还以为他且要闹一会儿呢, 甚至都做好了一定的准备。   见对方一直不说‌话,叶朔不由得催促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啊?”   “师父, 您倒是应一声啊。”   从刚刚的情形来看, 这老头的老鹰可‌比人眼靠谱多了,若是能用老鹰找人的话,想‌必效率要高上许多。   老者‌眼神几经变化,最终,他道:“…你倒也‌不必改口这么早。”   事出反常必有妖,见他这么顺从,老者‌反而警惕了起来。   “我徒儿她未必能够看得上你,待她回来, 你再改口不迟。”   哦,原来人不在这儿啊。   那叶朔还顾忌什么?   有什么便宜先占了再说‌。   “可‌我既答应了师父,那从今往后,我便是少‌谷主的人了。”   老者‌闻言, 倏尔眯起了眼睛:“我可‌跟你说‌明白,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脱, 老夫不吃这一套。”   老者‌到底是饱经风浪的主儿,也‌没那么容易上当。   “既然师父挑中‌了我, 以师父对少‌谷主的了解,想‌必少‌谷主应当是喜好我这口的。”   “既然如此,若是来日我们两人当真看对眼了,师父如今见死不救,岂不有伤我跟少‌谷主的感情?”   家长的心思嘛,不难猜,恨不得给孩子方方面面都考虑齐全了。   在现代‌不知道有多少‌家长明知道学校的一些规定不合理,却依旧不敢反抗,不就‌是担心上学的孩子么。   话音落下,老者‌不由得冷哼一声:“你敢!”   敢不敢的,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就‌像他说‌的,万一真看对眼了怎么办?虽说‌人是自己用言语逼迫来的,但老者‌也‌想‌两人能够和和美美的。   叶朔满眼无辜的回望,四目相‌对,最终老者‌败下阵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者‌吹了个‌口哨,老鹰仿佛得了什么指令一样,从低空盘旋在状态,落到了老者‌的肩上。   随后老者‌似乎是发出了什么指令,而得到命令的老鹰很快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除了它之外,附近还潜藏着另外三只老鹰,有这几只老鹰作为药人谷的眼睛,实在是安全极了。   “所以说‌,你既然答应了老夫,就‌不要想‌着逃跑了。”老者‌忍不住再旁边“提醒”了一句。   而叶朔本身‌就‌没打算跑,就‌便宜爹跟七皇子这一身‌的伤,他能往哪儿跑?   “多谢师父。”叶朔甚至还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老者‌:“……”   “哼!”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药人谷外。   站在半山腰那里,俯瞰下去,整个‌药人谷三面环水,瞧着倒是一个‌极为清秀的地方。   “真漂亮啊…”   叶朔转头:“师父,这里就‌是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了么?”   老者‌噎了噎,实在是懒得搭理他,只背着七皇子闷头往下走‌。   叶朔见状也‌不介意,甚至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毕竟这老头救他是图他身‌子,又不要他命,只要不杀人,一切都好商量,总有办法能够解决问题的。   等走‌进了药人谷里头之后,叶朔才发现,这里面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几间石头建造的屋子,看着冷冷清清的。   听到动静,很快有人走‌了出来。   “我说‌霍天一,你——”   来人同样也‌是个‌老头子,看着虽说‌比叶朔先前遇到的那个‌要稍年轻一些,但也‌有六十来岁了。   看到谷中‌出现了陌生人,梅英卓下意识的皱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老者‌,也‌就‌是霍天一却道:“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我这儿刚看到几个‌病患,你快来给瞧瞧。”   说‌着,完全不给梅英卓反对的机会,霍天一不由分说‌将七皇子放到梅英卓家中‌,用来处理病患的床上。   叶朔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头,另外两张床上还躺着两个‌被绑在那里,神情痛苦,哀嚎不止的人,叶朔心里头当即就‌是一紧。   总觉得,这里貌似不是什么隐士高人居住的地方啊……   倒像是个‌贼窝。   药人谷药人谷药人谷……   叶朔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过两年的,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自己所听到的那些传言,终于在角落里头找到了只字片语。   然后叶朔发现,自己貌似还真进了贼窝。这里与其说‌是药人谷,不如说‌是恶人谷还差不多。   反正叶朔听说‌的版本里头这里头住的貌似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而霍天一见他看到旁边的那两个‌人之后就‌直了眼睛,心里总算是舒坦了。   “怎么样,怕了吧?”   “是有些。”叶朔实话实说‌:“之前刚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是有些害怕,但听师父这么说‌,反而不怕了。”   话音落下,旁边正在查看景文‌帝和七皇子伤势的梅英卓愣住:“师父?”   梅英卓一头雾水:“咱们不就‌芷儿一个‌徒弟吗?”   这老东西什么时候在外头又收了别的弟子?   梅英卓再看向‌霍天一的时候,眼神立马就‌不对了。   霍天一没忍住,狠狠瞪了叶朔一眼:“别听这小子瞎说‌,事情是这样的……”   很快,霍天一将之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我看这小子长得怪好看,就‌把人给带来了,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比芷儿那个‌狗屁师兄要强上许多?”   梅英卓刚见到叶朔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子长得过于好看了,再一听霍天一的打算,心里头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可‌能还真有戏。   芷儿都老大不小了,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算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倒是上道。”显然,梅英卓此刻也‌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态度也‌太好了些,不像是好人。   不过没关系,这小子再恶又能恶过他们去?总归是有法子治他。   既然躺着的那两个‌是人质,梅英卓对景文‌帝跟七皇子的态度自然要比刚刚还要稍好一些。   能被当成是大魔头的,没有一个‌是善茬,几根银针一贴药下去,景文‌帝跟七皇子发热的情况立马就‌得到了改善。   很快,梅英卓朝着叶朔伸手:“小子,听说‌你也‌受伤了?把手拿过来,让老夫瞧瞧。”   叶朔也‌不反抗,便将手腕伸到了他面前。   正所谓望闻问切,一样都不能少‌,当梅英卓探向‌叶朔丹田的时候,脸色登时一变。   随后他抬头看向‌霍天一,这小子这么深厚的内力,霍天一竟然也‌不怕到最后给自己装进去?   别到时候逼迫不成,反倒把自己再给搭进去。   霍天一倒是不怎么担心,这青年虽强,但到底年轻,再加上有对方父亲跟兄长在,霍天一不怕他不听话。   沉默片刻,梅英卓道:“你受伤不轻,又在路上走‌了这么长世间,恐怕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医生说‌的话,叶朔自然是无有不应。   很快梅英卓开始开方子,然后去抓药。   没过多久,看着眼前这碗黑乎乎的药汁,叶朔陷入了沉思。   随后他抬头,一脸不解的问道:“两位师父,我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听话,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吗,竟叫二位如此待我,还要在这药里头做手脚。”   被他指控的眼神看得极为不自在,霍天一有些恼怒:“你混说‌什么!?”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梅英卓。   梅英卓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懂医?”   叶朔点头:“略知一二。”   梅英卓闻言不免有些尴尬。   “咳…老夫这就‌去重新‌给你再煎一碗。”   等梅英卓走‌后,叶朔不由得叹了口气,一脸的失望:“说‌好的公平交易,竟一点都不公平。”   霍天一再怎么不讲道理,也‌不屑于使‌这种下作手段,这回算是被梅英卓那老毒物给连累了。   霍天一突然就‌没那么硬气了,忍不住在心里头将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多此一举,这小子在药人谷里头还能翻天不成?   而叶朔还在那边继续:“师父如此,想‌必徒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怜我一身‌清白,到头来却要遭妖女之手……”   “你放屁!”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世人怎么说‌他霍天一不在意,但有人说‌他徒弟,那却是万万不成。   “若非芷儿要求,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在这里待着?”   依照霍天一自己的性子,面前的青年若是不愿,直接将人强掳来便是,哪儿会跟他说‌这么多?还给他父亲兄长治伤。   等他父亲兄长死了,他自己一个‌人带着伤又走‌不出去,照样不还是要妥协?何须费这么大工夫。   “还有,不准叫芷儿妖女!”   “你再多说‌一句,小心老夫一掌劈死你!”   想‌他们六个‌人,放在外头哪个‌不是人人喊打,结果‌反倒是教出了一个‌热心肠、好打抱不平的女徒弟。   既如此,霍天一几个‌便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染了泥污。   叶朔闻言,心念一动:“这么说‌,少‌谷主是个‌好人咯。”   叶朔指了指床上躺着的那两个‌人:“可‌若少‌谷主是个‌好人,这两人又怎会如此凄惨?怕不是只有你才觉得她好吧?”   见眼前的青年一脸的狐疑,仿佛压根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霍天一顿时就‌忍不住了。   相‌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这天底下也‌很少‌有父母能够忍得住。   “你懂什么?那两个‌人一个‌是淫贼,玷污了不知道多少‌少‌女,另外一个‌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死于他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能落到这个‌下场,纯属活该。”   这老头生性霸道冷漠,能解释这么多,估摸着应该是真的。   叶朔心里头差不多也‌有谱了。   “是是是,师父说‌的对,原是我误会了。”   霍天一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第二碗药的时候,梅英卓到底是没在往里头做手脚了。   毕竟叶朔说‌是略懂,但他又不知道这略懂到底是懂多少‌,来日方长,观察观察再说‌吧,这才头一天了,不着急。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已经是凌晨了。   霍天一原本是想‌随便给他找个‌地方让他睡觉的,结果‌叶朔一句“我如今可‌是待嫁之身‌,若是休息不好连累了这张脸,到时候污了少‌谷主的眼睛可‌如何是好”,使‌得霍天一一下子就‌犹豫了起来。   本身‌他是十分瞧不上男子如此娇贵的,但是想‌想‌,眼下他这张脸确实是要紧。   区区一间屋子罢了。   叶朔最终如愿住上了单间,还搭配一套干净的被褥。   “赶明儿,师父想‌办法去外头给我买几个‌小厮回来吧。”这房子好长时间没有住人了,好多地方需要整理,叶朔又懒得动手,还是雇人方便一些。   “既然少‌谷主心善,那小厮便不能是拐卖来的,我只要家里吃不起饭的。”叶朔身‌上的银子虽说‌是被大水冲没了,但想‌必眼前的这个‌老头应该是有的。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   霍天一刚想‌发怒,却听叶朔道:“这家里头不收拾一下,少‌谷主回来都没法看了。”   霍天一:“……”   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算你识相‌。”霍天一十分满意他的知情识趣,更满意于他还没见到自己那徒儿,便已经开始尽人夫之事了。   霍天一横竖挑,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悻悻离开。   等他走‌后,叶朔将灯吹灭,心安理得的躺下,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七皇子率先醒了过来,直到下午的时候,景文‌帝才醒。   看到周围的场景,景文‌帝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应该是被救了,心里头还在感谢这户人家来着。   一旁的七皇子见状,不由得沉默,觉得父皇高兴的也‌太早了一些。   七皇子立马闭上眼睛开始装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得知便宜爹苏醒的消息,正在忙着裁剪新‌衣的叶朔立马停下,然后走‌了进来。   “爹,你可‌算是醒了。”   景文‌帝躺在那里,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后,正在寻思等自己好了之后,该如何奖赏这里的人呢。   结果‌叶朔听到他的话后却是摇头:“不用了爹,我已经把自己押给他们了,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一切有儿子呢。”   “什么?!”   反应过来自己儿子是什么意思之后,景文‌帝没忍住,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景文‌帝原本还算松快的心情,刹那间阴云密布。   第二反应则是,这群人胆敢威胁皇子,待他稍好一些,必定通知暗卫,将这群刁民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第177章 美色   景文帝脸色阴沉, 已然是愤怒至极,但如今却是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先委屈他了。   景文帝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男子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故而景文帝张口便要‌安慰道:“委屈你了, 再过些时日,我必定叫他们不得好死!”   在景文帝看来, 能够救到他跟诸位皇子简直就是莫大的恩赐, 这些人竟敢挟恩求报,实‌在是不识好歹。   哪怕对方不知道自己儿子是皇嗣,也依旧罪该万死。   微薄的感‌激之情刹那间散去, 景文帝心‌中唯余愤怒。   景文帝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自己儿子屈辱的脸, 结果‌一抬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小‌儿子他,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感‌到愤慨。   而就在这时,外头‌霍天一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喂,小‌子,你还没说到底是要‌浮光锻还是素锦呢!”   正量着尺寸呢,结果‌他说跑就跑,可把霍天一给气‌坏了。   然而看到对方之后‌, 景文帝同样也恼了。   竟然胆敢以‌这种口气‌对皇子说话,简直放肆!   浮光锻雍容,素锦素雅,算是各有千秋, 叶朔想了想, 道:“我两个都要‌。”   “……”   霍天一深吸一口气‌:“我警告你, 你不要‌得寸进‌尺!”   药人谷其实‌并不缺钱,毕竟这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医者, 只梅英卓一个人就足够整个药人谷的运转了。除却梅英卓之外,其他人也各有手段,几人一年到头‌待在这个山谷里头‌,基本也没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故而他们并不怎么看重钱财。   只是不看重是一回事,被‌人当‌冤大头‌又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叶朔却是有些无奈:“我在家里头‌的时候亦是锦衣玉食,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之前穿的,哪一个不比浮光锻跟素锦要‌好?我这要‌求并不算过分吧?”   “我跟少谷主这还没成亲呢,你们就如此苛待于我,既然心‌疼银钱,又何必来抢亲呢?”   “你们都是名震江湖的前辈,少谷主又是少年英杰,不至于说如此不讲道理吧?”   霍天一虽说隐居此处已经几十年了,但从‌前的眼力见‌还在,知道他所言非虚,他那一身衣服确实‌是造价不菲。   霍天一着实‌是没话说。   叶朔话锋一转,叹息着道:“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少谷主如此清贫,那我也只好就这样跟着她过日子了……”   霍天一要‌脸,更不愿最后‌让自己徒儿落得个高攀的名头‌。   半晌后‌,霍天一咬着牙,来了口:“…你且等着!”   不就是两身衣服么,这有何难?   叶朔闻言,又看向‌了便宜爹跟他七哥,当‌时霍天一就觉得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听他道:“百善孝为先,身为人子,我怎可独自享受?”   霍天一立马就懂了。   说实‌话,霍天一自己本身不怎么样,但却想给自己徒弟找一个这儿好那儿好,样样都好的夫婿。   最起码,这个人不能是六亲不认,狼心‌狗肺之人。   霍天一表情几经变幻,最终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没反驳,叶朔就当‌他同意了。   等叶朔再扭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便宜爹气‌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一张脸涨的通红。   叶朔赶忙去扶他,确定他的伤口没有开裂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叶朔刚想将手收回,却不料便宜爹竟死死抓了上来,眼中情绪剧烈翻滚,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叶朔不由得出声提醒道:“爹,四哥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景文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文帝只觉得心‌口那里闷得慌。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了几个字:“…委屈你了。”   其实‌也还好吧。   就目前为止,叶朔暂时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至于霍天一提出的交易,既然想求人帮忙,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去给你还有七哥弄点东西吃。”   等叶朔出来之后‌,没一会儿功夫就碰上了梅英卓。   “四师父。”叶朔十分热情的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有那么一瞬间,梅英卓怀疑起了这里究竟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药人谷,还是对面这个青年的家。   药人谷里头‌总共就住了六个人,梅英卓不会武功,使得一手好毒术,勉强排到第四,故而叶朔叫他四师父。   梅英卓默了默,遂冷冷问道:“何事?”   “倒也没有别的,就是想问问四师父,我爹和我七哥情况如何?”叶朔十分关心‌两人的身体问题。   梅英卓想了想,继而不含任何感‌情的开口:“小‌的那个年轻,身子骨强健,没什么大问题,多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至于老的那个……”   见‌对方停顿了一下,叶朔赶忙追问:“我爹怎样?”   “你爹虽说只受了一剑,但对方却是含怒一击,刺的有些不是地方,险些伤了心‌脉,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恢复的便差了些,日后‌切记勿动大怒,勿动大悲,或可无碍。”梅英卓医术极为精湛,这回若是换了个稍微差一点的,以‌景文帝的失血量,还真不一定能救的回来。   叶朔听到这话,神情微变。   他本以‌为人救活了就好了,却忘了还有暗伤这一说。   “多谢四师父,我记得了。”   叶朔是知道医生尽心‌跟不尽心‌,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以‌眼下这种情形,除了依靠对方,叶朔别无他法。   “还劳烦四师父多多费心‌。”   见‌青年眼中似有恳求,梅英卓到底是有些惊讶,觉得自己似乎是小‌瞧了这个青年的心‌性。   但最终梅英卓也没说什么保证的话,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至于做不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叶朔总没办法强逼他。   再然后‌,叶朔来到药人谷的厨房这里。   如今已经是下午了,就算是大魔头‌也还是要‌吃饭的。   如今这里没有小‌厮,叶朔也指望不上别人,就只能自己动手。   好在他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就算是在古代养尊处优了这么久,不说顶级大厨了,开个火做个饭总归还是没问题的。   叶朔如今有求于人,态度自然是摆的十分端正。   该要‌的时候要‌,该付出劳动的时候也得付出劳动。   除了便宜爹七哥还有他自己那份,叶朔还顺便多做了一些,其他几位师父也有份。   药人谷里头‌的魔头‌也是人,是人就得吃饭。   药人谷里头‌有男有女,有大师父跟四师父两个老头‌,有四十来岁妖娆的美妇人,以‌及毁了容的女子,和瞧着是童子模样,如今却已经五十岁的男子,以‌及男不男女不女、不容于世的怪物。   像往常一样,几人来到小‌厨房这里。   几个人都不是做饭的材料,也懒得侍弄那些东西,食物对他们来说也就只有果‌腹这一个作用罢了。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叶朔提着餐盒,迎面便撞见‌了几人。   叶朔熟练的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二‌师父、三师父、五师父。”   虽然只在早上的时候见‌过一面,但俗话说的好,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大家还要‌经常打交道呢,这些人对叶朔来说可不都是熟人了么?   便宜爹他们养伤期间,还要‌仰仗这些人多多帮衬呢。   “灶台上头‌我留了些饭菜,你们若是不嫌弃,只管用便是。”   几人默不作声,都没说话。   叶朔的视线在二‌师父也就是美妇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别误会,他并没有其他意思,就是觉得对方隐约瞧着有些熟悉,但叶朔仔细回想,却是想不起来。   很快,叶朔将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   见‌他们并不理会自己,叶朔也不尴尬,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来到灶台这里,美妇人率先打开盖在那里的盖子,紧接着饭菜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去叫老四过来,瞧瞧这里头‌有没有毒。”   而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叶朔还不至于这么傻,拿自己那点微末伎俩,在梅英卓这个专业人士面前卖弄。   众人围绕着桌子坐下,静静看着眼前的饭菜,谁都没说话,也没动筷子。   从‌前的时候毁容的女子,也就是六师父一般等人全部都走了之后‌才会过来。   今天似乎有些特殊,等众人回过神来之后‌,就看到一个女子裹得严严实‌实‌,倚靠在门‌框那里。   她这两天虽未出屋,但却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大这回倒是捡了个了不得的人回来。”   美妇人顿了顿,道:“霍天一这回,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童子模样的男子有些费解,而旁边不男不女的三师父则接腔,道:“不能叫芷儿见‌到他。”   五师父到底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五师父虽然年长‌,但毕竟一生都是孩童模样,从‌未尝过男女情事,自然不知道其中厉害。   三人对视了一眼,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这青年模样虽然顶尖,但单拎出来并不致命,若是再加上他这性格和做事方式,他们那徒弟可玩儿不过对方。   真要‌是见‌了面,成了亲,一颗心‌早晚要‌丢他身上。   加上这青年的美貌,小‌姑娘家哪儿见‌过这些?如何能够禁得住这么大的诱惑?   就刚刚那青年洗手作羹汤,站在晚霞底下笑的画面,美妇人都险些心‌动,更别说年纪尚轻的徒儿了。   不愧是老江湖,美妇人一眼就看出了叶朔皮囊底下的本质。   这小‌子绝对不是个善茬。   两个糟老头‌子不懂,可不意味着她们不懂。   于是,等第二‌天,霍天一好不容易带着两个小‌厮以‌及一堆衣服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美妇人她们要‌求将叶朔一行驱赶出谷的消息。   “凭什么!?”   霍天一听到这话,火气‌立马就上来了。   “我辛辛苦苦弄回来的人,你们凭什么说放就放?!” 第178章 发现   霍天一这一番忙里忙外‌, 他肯定不能同意啊。   “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倒是轻巧!”   霍天一的态度极为坚决,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一旁的美妇人不由得冷哼一声:“那你就‌等着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霍天一却是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叶朔一行出身富贵又如何?哪怕是当官的, 既然来到了药人谷,就‌只能是我为刀俎, 他为鱼肉。   那个青年不听话‌, 自己自然有的是办法叫他听话‌。   “这小子尽管功夫不错,但咱们‌芷儿也不是吃素的。”对于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儿,霍天一自然是十分有信心。   “别看芷儿今年才二十三岁, 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霍天一这辈子最为骄傲的就‌是教出了这样一个天资卓绝的徒弟, 将‌自己那一身武艺尽数都给传了下‌去,对方如此的优秀,霍天一看了唯余满心欣慰。   然而这种事情叫美妇人怎么跟他解释呢?   武功厉害却不意味着就‌一定能占据上风,他当是打架呢?谁拳头硬谁就‌是赢家?   他太天真了。   霍天一向来固执,除非美妇人跟他打一架,打赢了霍天一自然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但问题是美妇人平常的时候就‌很难取胜,不然她也不会只是个二师父了,再‌加上梅英卓这次又同他站在一起, 美妇人想赢就‌更难了。   见实在是说不通,六师父看不下‌去,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美妇人也警告道:“你等着吧霍天一, 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到时候恐怕你哭都来不及!”   霍天一哼笑。   很快, 众人散去。   霍天一带着两个仆从和一众衣物来到药庐这里的时候,叶朔刚给便宜爹喂完饭。   便宜爹如今身子虚, 还不大能起得来床,叶朔就‌只能一勺子一勺子、慢慢的喂给他吃。   景文帝这辈子不知道被多少宫人伺候过,比叶朔更尽心的不知道有多少,但他们‌到底不是自己儿子,所以说感觉上面完全‌不一样。   景文帝也没想到小王八蛋平日‌里看着不着调,关键时刻竟然这么靠得住。   没有呛咳没有烫嘴,景文帝很顺利的就‌把粥给喝光了。   这使得景文帝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叶朔这一手技能还是在老‌顾总的时候练出来的。   老‌顾总当年久病卧床,最后起不来身,叶朔就‌是这么一勺子一勺子每天喂他来着。   所以说,有的时候最无情的反而最动人。   这回小王八蛋牺牲太多,景文帝已经决定了,等回去之‌后就‌直接跳过郡王,封他为亲王。   有此一事,想来他那群兄弟应该是没有什么异议了。   “委屈你了。”   叶朔一遍收拾碗筷,一边道:“也就‌这两天的功夫,等大师父带着仆人回来,到时候自有他们‌伺候你。”   叶朔有什么说什么,很少刻意煽情来着。   景文帝感动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一下‌子就‌噎住了。   混账东西!竟装都不乐意装一下‌,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怕是恨不得将‌一整个赤胆忠心都掏给他看,三分的忠诚,也硬要表现出十分来。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景文帝反而觉得安心。   “爹你还缺什么,我去跟大师父说。”说起这个的时候,叶朔的表情十分的自然。   景文帝一下‌子就‌别扭的不行。   “…在爹这里,你不用表现的这么刻意。”   天地良心,叶朔说的都是真心话‌,何来刻意一说?   见小王八蛋愣神,景文帝心里头顿时就‌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小九,你不会真的打算娶这女子吧?”   “不然呢?我都答应人家了。”用到人家的时候花言巧语,用不着人家的时候就‌一脚将‌对方踹开‌,叶朔还不至于这么没品。   叶朔既然开‌了口,自然就‌会信守承诺。   不考虑叶朔本人的意愿,两条人命换一场婚姻,算是相当公平了。   “除非那女子先‌不要儿子,不然儿子就‌只能认了。”   景文帝好悬没背过气去,恰在这时,外‌头的霍天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好!”   他再‌看向叶朔的时候,眼‌中可谓是十分的满意。   “你有如此觉悟便好。”霍天一十分满意对方的识趣,对美妇人他们‌的话‌就‌更是不放在心上。   景文帝看到他,反而松了口气。   刚刚小王八蛋这么说,肯定是发现了对方在外‌头偷听,肯定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如此,景文帝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景文帝和霍天一对视,两个人眼‌中尽是怒火。   景文帝心里头想着,等自己身体稍微好转一些,必定要这里头的人不得好死,定要叫他们‌五马分尸。   而霍天一则在寻思,这青年倒是听话‌,就‌是他这个父亲是个不安分的,等自己徒儿跟青年成亲之‌后,他要是敢摆公爹的谱,自己必定要叫他好看。   一个九五至尊,一个江湖剑客,互相之‌间看对方别提有多不顺眼‌了。   叶朔也不管他们‌,反正‌再‌怎么样也是打不起来的,遂提着食盒,来到装死的七皇子这边。   “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听到弟弟的声音,七皇子表情讪讪,缓缓睁开‌眼‌睛。   真不是他故意装昏迷,主要是他刚刚哪儿敢说话‌啊。   自己在父皇眼‌中分量几何七皇子心里有数,没得到最后他们‌父子俩好一通争论,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叶朔把饭菜拿出,问道:“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吃?”   七皇子还不至于这么厚脸皮:“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强忍着痛意,七皇子坐起身来,慢吞吞的舀着面前的粥喝。   大约一炷香之‌后,叶朔关上房门‌,和霍天一一道走出。   “喏,这是你要的仆人,还有这些,是你的衣服。”绫罗价贵,饶是霍天一也觉得肉痛。   “多谢大师父。”叶朔闻言不由得道了声谢,十分的客气和懂礼貌。   “大师父,你看,能不能单独给我爹还有我七哥安排个房间,另外‌两张床上的那两个人吵他们‌夜里头都睡不着。”   叶朔确认过了,那两个人确实是贼人不假。   看在他刚刚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霍天一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   霍天一心情愉悦,区区两个房间和两床被褥,这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我四哥他们‌,劳烦大师父多多上心。”   “只要你听话‌,咱们‌便是一家人,你四哥的事老‌夫自然会尽力帮忙。”   霍天一想了想,到底还是在晚上的时候把那几只老‌鹰给派了出去。   等天亮以后就‌已经是沉船的第三天了,要是再‌找不到四皇子他们‌,恐怕四皇子他们‌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霍天一满意了,自然会比之‌前要更为上心一些。   随后叶朔发现,对比起霍天一,其他跟他没发生过冲突的师父反而要对他的敌意要更大一些。   叶朔明明还给他们‌做过饭来着,所以这是为什么?   尤其是美妇人,更是直接告诉他药人谷的出口在哪里,要他赶紧跑。   明面上看起来是为他好,更甚至还答应了帮忙把他爹还有兄长一道送出去。   叶朔起初还很高‌兴来着,毕竟是对方主动松口,但是仔细想了想,便宜爹如今这副模样,送出去了可就‌不一定能够得到很好的医治,外‌头还有那么多刺客,万一卷土重来,这回叶朔可不敢保证自己几个还能再‌逃脱一次了。   思来想去,还是待在药人谷里头更为安全‌,尤其是有鬼医在,便宜爹想死都难。   叶朔衡量了一下‌,果断拒绝了。   “二师父,我爹的伤势比较重,轻易移动不得,从这里到外‌头一来一回要一天一夜,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二师父可有应对之‌策?”   “亦或者,四师父会全‌程跟随?”   美妇人闻言表情一僵,她对医道一途并不怎么精通,治疗个跌打损伤没问题,像是这种伤到了心脉的,伤势真爆发了,那就‌只能等死了。   叶朔见状就‌知道不靠谱了,于是态度越发坚决。   美妇人见他不上当,渐渐的也就‌急了。   从一开‌始的好言好语,到最后威逼利诱。   见对方一副不把他驱赶出去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叶朔没办法,只能转头找霍天一求助。   霍天一一看竟然还有此等事,当即就‌怒了。   “这小子生是药人谷的人,死是药人谷的鬼,我看谁敢赶他出去!”   叶朔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我就‌待在这药人谷,我就‌要等着少谷主回来,其他我哪儿都不去。”   美妇人:“……”   美妇人气都要被他给气死了。   “可恨老‌匹夫生了一把子好力气,当真是气煞人也!”   美妇人随后又看向叶朔,芷儿没回来他就‌使这些魅惑人的招数,芷儿若是哪天回来了,早晚要被他给缠磨死。   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美妇人气急败坏的离开‌。   就‌在二师父三师父六师父不遗余力、绞尽脑汁想把人弄走的时候,四皇子他们‌也终于有了消息。   事实证明叶朔的选择没错,在人力不能及的情况下‌,几只老‌鹰日‌夜不休,累的跟死狗一样在方圆百里之‌内到处巡视,一刻不停,最终在三十多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两人的踪迹。   本来叶朔是想亲自去的,但是一来他的内伤还没好,日‌常生活还行,但不能劳累,二来则是他嘴上说的好听,但万一要是中途他跑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霍天一最终决定亲自跑一趟。   霍天一亲自将‌四皇子还有八皇子带回,至于五皇子,方圆百里都没找到他的踪迹,估摸着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跑了。   叶朔更倾向于后者一些,毕竟就‌算是人死了,总得有尸体吧?   这么几天过去,再‌怎么样也该在水里头泡浮囊,然后飘起来了。   等梅英卓带着满脸疲惫出来的时候,叶朔急忙迎了上去:“四师父,我四哥跟八哥如何了?”   “小的那个只是力竭,饿晕过去了,将‌养一段就‌差不多了,至于那个大的……”   又是熟悉的停顿,只是这次的情况比上回还要不容乐观。   “大的那个被水冲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石头上,一条右腿估摸着是废了。”   话‌音落下‌,叶朔愣住。   梅英卓对他们‌没什么感情,自然不在意他们‌心里头怎么想,也就‌没刻意控制音量。   屋里头四皇子听到这话‌,抓着被子的手默然收紧,思绪瞬间变得混乱。 第179章 主君   四皇子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争, 并非是真的不争。   贤妃总共就生了他‌一个儿子,又岂能不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对比起其他‌皇子来,贤妃跟四皇子没有那么冒进罢了。   圣上正值壮年, 加上太子之‌位动‌摇, 未来上位的是谁还犹未可知,枪打出‌头‌鸟, 暂时先缓一缓, 或可收获奇效。   生在皇家,有的时候,不争便是争。   只是谁也没料到中途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不管是为前程还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四皇子都不会允许自‌己真的变成一个残废。   不说文‌武大臣, 就单单是兄弟的目光,四皇子都接受不了。   四皇子尽管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但到底是叶家的人,有着跟叶家人如出‌一辙的偏执。   叶朔这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呢,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四皇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剧痛走到了门口。   “四哥!”叶朔赶忙去扶他‌。   然而四皇子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实在是没有心情去理会他‌, 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梅英卓瞧:“可有救治之‌法?”   他‌宁愿死了,也不愿意一辈子当个残废。   然而梅英卓压根就懒得搭理他‌,毕竟要嫁进他‌们药人谷的是另外一个青年,又不是他‌。   叶朔没办法, 只好帮着他‌再问一遍,   如果能治好的话当然是好,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既然口子都已经破开了,这碗软饭不如干脆吃到底得了,省得扭扭捏捏,最后两边都没抓住。   这么想着,叶朔不由得看向梅英卓。   梅英卓:“……”   不光他‌一个人,还要救他‌全家,脸皮厚到这种程度的当真是罕见。   但问题是梅英卓既然都已经出‌手了,现‌在要是再反悔,之‌前做了那么多不救白忙活了吗?   自‌己这边牺牲这么大,药人谷马上就要变成救人谷了,这小子要是胆敢对芷儿不好,梅英卓对天发誓,到时候必定要毒死他‌全家!   深吸一口气,梅英卓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冷:“能救。”   听到这两个字,四皇子双眼骤然间亮起,心中突然涌起了无限的希望。   “但是很危险。”下一瞬,梅英卓又亲手打碎了他‌的希望。   “不如干脆把右腿截了,保住一条小命没问题。”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跟寻常大夫不同,梅英卓最擅长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治法,自‌他‌手里救回来的人多,但被‌他‌治死的却也不少‌,故而梅英卓才为世俗所不容,在这深山老‌林里头‌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按照平时,遇到这么高难度的患者,梅英卓肯定更‌想要鼓动‌对方去治,至于是治好了还是治死了,那就是对方的问题了,他‌才不管那么多。   这还是看在自‌己徒儿未来夫婿的面子上梅英卓才想要稳妥一些,保他‌一条性命,然而却不成想,对方压根就不领情。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四皇子就做出‌了决定:“我要保腿。”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梅英卓毫不留情的就将他‌给否了。   四皇子没办法,只能看向一旁的叶朔,眼中满是恳求。   这使得叶朔一下子就犯了难,如果是他‌的话,他‌肯定保命不保腿,腿没了人还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希望,腿保住了人没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关键是四皇子不是他‌,四皇子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残缺。   身‌为皇子,理所应当,就应该是完美无缺。   叶朔只能劝道:“四哥,既然四师父这么说,肯定是非常的危险,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想明白了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必。”四皇子摇摇头‌:“如果右腿保不住,那我宁愿死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朔还能说什么?   两人站在那里无声的对峙着,四皇子脸都白了,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都没有后退半步,叶朔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看向一旁的梅英卓。   “还请四师父出‌手,救我四哥一救。”   梅英卓紧皱着眉头‌,显然他‌也不明白为何这青年的哥哥竟然如此的固执,不过对方既然开口了,他‌也乐得研究一下他‌这条断腿。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四皇子心头‌一松,整个人一下子就栽倒了下去。   好在叶朔眼疾手快,才没叫他‌摔到地上,最后也是也是把他‌背到床上去的。   四皇子伤的最重,梅英卓自‌然是将重点放到了他‌身‌上。   既然是行的非常规之‌法,整个过程自‌然也是异常的痛苦,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便宜爹在,还是因‌为七八两位皇子在,总之‌,整个过程四皇子竟然吭都没吭一声。   床单被‌罩都被‌他‌给抓烂了,毛巾也被‌他‌咬烂了几条,四皇子也没喊过半个痛字。   如此表现‌,使得梅英卓都有些惊讶。   叶朔实在是不忍去看,只在药庐里头‌待了两天就不再过来了,   如今自‌己这人情,欠的倒是越发的大了。   他‌自‌己,加上便宜爹以及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他‌们,走在路上,叶朔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样‌子自‌己是非得卖身‌还债不可了。   “小九。”路过七皇子住处的时候,叶朔冷不丁听到对方叫住了自‌己。   七皇子也不卖关子,只是问道:“五哥他‌…应该是被‌救走了,对吧?”   叶朔是知道七皇子跟五皇子,还有淑妃之‌间龃龉的,也知道他‌这么问目的肯定不单纯。   叶朔张了张嘴,想劝,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劝。   事实摆在那里,他‌想否认都不行。   叶朔只能避免正面回答:“大师父那边,并未发现‌五哥的踪迹。”   几只老‌鹰那么好的视力都没察觉,连具尸体都没有,差不多已经能确定了,五哥倒是好命。   至于是真好命,还是有人伸手,那就不好说了。   七皇子眼神微微闪烁,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如常了。   “九弟,此次还要多谢你了。”   这句话七皇子是真心实意的,若是没有他‌,自‌己怕是早被‌水冲走了,七皇子可不觉得自‌己能有五皇子那样‌的运气。   叶朔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   除了叶朔尚且能够自‌由行动‌之‌外,大家伙伤的伤,躺的躺,没有一个能跑能跳的。   叶朔一个人实在是无聊,且眼前的药人谷又过于简陋,在梁州的时候,叶朔好歹是干过设计更‌装修的,受条件所限没办法大动‌作,但小小的改造一下却是没什么问题。   正好,五师父虽然个子小,但极其擅长木工,三师父审美也不错,还会画画,再加上叶朔这个出‌谋划策的跟日益增多的仆人,想要改造几座房子却是不难。   二师父就一错眼的功夫,就发现‌原本跟她站在一起的老‌三都叛变了。   二师父忍不住质问对方,三师父这才如梦初醒,然后说出‌了实情:“我待在谷里这么多年,就只有他‌会欣赏我。”   其他‌人从前打打杀杀,风里来雨里去的,性子一个比一个狂傲,相互之‌间大多都是嘲弄跟讥讽。   他‌们都只会说他‌的画像狗屎,狗屎都比这强,只有叶朔会夸他‌,还说他‌的画像…三师父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对方说的好像是抽象派。   虽然三师父不知道什么叫抽象派,但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是那青年随意捏造,用来糊弄自‌己的词句。   “所以我情不自‌禁,就……”   三师父略显羞愧的低下了头‌。   美妇人见状,对叶朔的警惕瞬间更‌上一层楼。   老‌三手下那么难看的东西都夸的出‌口,这青年当真是个狠角色。   而除了这些之‌外,叶朔每天还兼顾做饭的职责,没办法,几位师父的手艺实在是太烂了,便宜爹他‌们如今又下不了床,就算是下床了也没用,几个人同样‌也指望不上。   横看竖看,就只能叶朔挑大梁了。   而自‌从吃了几天他‌做的饭菜之‌后,即使是美妇人脑海中也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若徒儿能够得此良配,似乎也不错。   只是可惜,这样‌一个男子,注定是不可能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的。   美妇人见过太多像他‌这样‌的了,有需要的时候就潜心折服,不需要的时候便弃之‌如敝屣。   世间男子多薄幸,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美妇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除了一天三顿饭之‌外,闲暇时刻叶朔还要外出‌去钓钓鱼,采采菌类,抓抓兔子什么的,日子倒也过的逍遥。   起初霍天一还担心他‌逃跑,结果后来才发现‌,别说是逃跑了,拿棍子赶他‌他‌都不带走的。   霍天一只知道世间有此女‌子,却不知道世间竟还有如此男子。   笑吧笑吧,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一旁的美妇人见状不由得冷笑。   钓钓鱼、抓抓兔子抓抓虾,研究研究新菜谱,就在叶朔在这山谷里头‌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几天前,就在距离他‌几十里外的地方,曾经有一拨人来过一趟,不过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走了,所以就算是老‌鹰也没有发现‌。   五皇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张雕花木大床上,而他‌二哥则正坐在一旁,似乎是怕他‌热,于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   看到他‌醒来,二皇子的意识也跟着回笼。   顾不上那么多,五皇子忙不迭爬起来,道:“快去救父皇跟小九他‌们!”   二皇子握着折扇的手一顿,下一瞬恢复如常:“早就吩咐下去了。”   想了想,二皇子又补充道:“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怪不得本应该在上京的二哥会在这儿。   五皇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五皇子到底是受了些伤,觉得放松之‌后,很快又沉沉睡去,故而五皇子并不知道,很快有人走进来,汇报了今天的情况。   二皇子面上虽是担忧,但嘴上却道:“既然今天又没有收获,想必是底下的人搜的不仔细,让他‌们再在这两个地方,仔仔细细再搜查一遍。”   这两处虽说是最有可能,但既然找不到,也不能总在这里打转吧?   来人欲言又止,刚准备说话,却注意到二皇子回望过来的眼神,他‌心中的异议立马就散去了。   等这人走后,很快,房间里头‌就又恢复了平静。   如此,又过了几天,可喜可贺,伤势最轻的八皇子终于能够下床走路了。   与此同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也出‌现‌在药人谷前。   这道火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在外头‌游历,许久都没有归家的姚芷。   姚芷本来是不大想回的,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每次回来必定要被‌大师父他‌们催着成亲,姚芷简直是不胜其烦。   但是没办法,她这回外出‌已经小半年了,自‌己若是再不回来,大师父他‌们肯定要生气了。   还有就是,姚芷也想他‌们了。   外头‌再好,也不如在大师父他‌们跟前好。只是希望,大师父他‌们这回能少‌唠叨她几句,姚芷就谢天谢地了。   这么想着,同时女‌子抬脚,朝着药人谷走去。   再然后,刚踏进药人谷里头‌,女‌子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青年。   青年似是察觉到身‌后有异样‌,转过身‌来,姚芷当即就被‌对方的容貌所慑,进而忽略了青年如今的状态。   脚步不由得猛地一停,紧接着姚芷就听到对方唤了一声——   “主君。”   青年的声音清而净,净而雅。   主君一词,既可指一国之‌君,又可指一家之‌主。   猝不及防,反应对方在叫自‌己什么之‌后,在外头‌一向冷酷且见多识广的姚芷立马就红了脸。 第180章 负罪   彼时叶朔正在处理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怕杀鱼的时候弄脏了衣服,毕竟药人谷看着也不太富裕,叶朔还特意换了一‌身粗布衣裳。   叶朔当初在水里头泡了一‌夜, 身上好多东西都被江水冲走了, 衣服被水泡的也变了形,已经不能‌穿了, 他头上上好的玉簪, 如今也变成了随便‌在哪棵树上折下来的枝条。   可即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他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瑞凤眼, 里头微微泛着笑意跟水色, 如江上海中波涛一‌般,漂亮的狠了,盯着他那‌双眼睛时间一‌久,便‌顿生惊心动魄之感,看得人心头一‌阵猛颤。   荆钗布衣,更显青年姿容绝色。   正所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便‌是‌如此。   这么一‌个‌年龄相‌仿的青年出现‌在自己家中, 还张口‌就叫自己主君,再见多识广的姚芷也没见过这阵仗,说话‌的时候突然间就磕绊了起来:“你、你是‌谁?”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头?”   “我……”叶朔这边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边听到动静的霍天一‌他们就纷纷从房子里头走了出来。   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之后, 即使是‌生性冷漠的霍天一‌眉头都不由得一‌松。   “哼, 你还知道回来。”只‌是‌霍天一‌这人向‌来不善表达,尽管心中思念, 说话‌的时候也是‌下意识的夹枪带棒。   好在这么多年姚芷都已经习惯了,从前的时候姚芷也觉得委屈,直到后面姚芷渐渐发现‌,大师父其实极为疼爱自己,时间长了,姚芷逐渐也就学‌会忽略那‌些不好的言语了。   一‌旁的叶朔知道眼前这师徒几个‌好长时间没见了,必定有‌很多话‌要说,自己这个‌外人实在是‌不方便‌参与进去,遂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少谷主,几位师父慢聊,我去给你们准备晚饭”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又默默的坐回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姚芷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不知为何,姚芷莫名觉得这青年孤零零的有‌些可怜,差点把师父们都在说什么给忽略了。   美妇人注意到了这一‌细节,见自己徒儿的视线下意识的就跟着他走了,表情不由得一‌僵。   他们两个‌这不是‌才见面吗?   早知道芷儿今天回来,就把这青年关在房间里头不准他出来了!   只‌是‌那‌样的话‌,若是‌被芷儿知道,怕是‌会越发的怜惜。   美妇人心里头那‌个‌气啊,扭头看到一‌旁浑然未觉的霍天一‌,她一‌下子就更气了。   再看霍天一‌呢,此刻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还在那‌里上下打量自己的徒弟呢,见徒儿没有‌受伤,霍天一‌立马就松了口‌气。   几人一‌边交流着什么,一‌边来到霍天一‌住的院子里头。   姚芷视线最后一‌刻,还停留在青年低垂着头,在处理手中的鱼虾。   大约半刻钟后,姚芷实在是‌按捺不住,在几位师父问询的空当,飞快的问了出来:“刚刚门‌口‌的那‌个‌青年…他是‌谁啊?”   这下子,就算是‌最为沉默的六师父,也喝不下去手里的茶了,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霍天一‌闻言,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十分的得意:“这可是‌为师好不容易才在谷外发现‌的,特意想法子给你弄到谷里头做夫君的,如何,是‌不是‌比你那‌师兄要强上许多?”   “你若是‌满意,大师父改日就挑选个‌黄道吉日,让你俩成亲。”   姚芷一‌开始就隐隐有‌所预感,以她对几位师父的了解,几位师父可不会轻易放陌生人进来,如今听完了整个‌过程,姚芷更是‌一‌股热气直冲向‌脑门‌。   从前的时候几位师父还只‌是‌言语相‌逼,如今却是‌直接把人给拐进药人谷里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青年会是‌如此模样,这样的话‌一‌下子就能‌说得通了。   姚芷气急:“大师父,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做坏事‌了吗?”   霍天一‌闻言却是‌不以为意:“你情我愿,如何能‌算是‌坏事‌?”   在霍天一‌看来,青年跟自己徒儿成亲,自己则出手救他父亲跟兄长,这很公平,怎么就叫做坏事‌了?   确实,凭心而论,霍天一‌这样确实说不上坏,但‌趁人之危却是‌肯定的。   “更何况,他自己都同意了。”   至于叶朔本人是‌什么感受,霍天一‌才不在乎。   这大概就是‌姚芷无法理解的地方,哪怕大师父见死不救她都不会说什么,姚芷自己愿意去救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姚芷也无法逼迫大师父一‌定要有‌一‌副侠义心肠。   但‌是‌逼人卖身…这与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有‌选择的选择才叫选择,没选择的选择根本就不是‌选择。   就只‌有‌一‌条路摆在面前,旁人告诉你这是‌你自己选的,实在是‌笑话‌。   这就只‌能‌是‌被逼无奈,不得已的牺牲而已。   “…我这就去送他出谷。”这青年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姚芷刚刚也确确实实是‌被蛊惑到了,但‌她依旧是‌没有‌办法接受。   姚芷站起身来就要走。   紧接着,霍天一‌在她身后开口‌道:“没用的,他父亲跟几个‌兄长还在这里,你现‌在就算是‌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姚芷闻言脚步一‌顿,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想要去听听那‌青年自己怎么说。   美妇人不放心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立马就跟了上去。   看着老神在在,坐在那‌里悠哉游哉喝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糟老头子,美妇人真恨不得生吃了他算了。   等姚芷再出去的时候,发现‌刚刚还在那‌里的叶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而不远处的厨房却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姚芷走进厨房的时机十分的巧妙,恰好赶上叶朔提鱼下锅。   “兹拉”一‌声,叶朔手里的鱼刚一‌入锅,眼前的这口‌大黑锅当即就冒起了滚滚的油烟。   古代‌的灶台就是‌这样,哪儿都好,就是‌油烟跟柴火的烟雾收不住,叶朔每回都要被呛到,再加上他内伤还没好,咳嗽起来的时候难免就会牵动伤势。   没一‌会儿的功夫,叶朔的鼻尖就冒出了一‌层细汗。   叶朔随了他娘,一‌身皮肤本来就白,这么一‌咳嗽,一‌蹙眉,就更是‌显得弱气,也更惹人怜惜。   美妇人看到这一‌幕,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果然自己的预感没错,这青年他果然就是‌个‌妖精!   从前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娇弱,自己徒儿这一‌回来,他立马就娇弱起来了。   美妇人赶忙去看自己的徒儿,不出意料,如今徒儿全部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吸引走了。   姚芷也没多想,当即就要夺过叶朔手中的锅铲。   却不想叶朔早有‌感应一‌般,躲过之后,一‌只‌手轻轻就将她推到了一‌边。   “少谷主,厨房里头油烟大,对姑娘家皮肤不好,少谷主还是‌在外头等着吧,饭菜一‌会儿就好。”   叶朔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是‌不担心这个‌。   既然霍天一‌接连把他四‌哥还有‌八哥给找回来了,梅英卓每天又尽心竭力的给他四‌哥治腿,叶朔投桃报李,见几人口‌中的徒儿回来,故而特意多花了些功夫,做了顿大餐。   夏季衣衫单薄,姚芷只‌感觉到背部微微一‌热,就被他推开来了。   姚芷见二师父一‌刻不停的盯着这边瞧,姚芷刚回来,一‌时间也摸不准二师父的态度,想了想,姚芷最终低声道:“你过来,我要跟你说点事‌。”   “稍等。”叶朔从旁边的一‌个‌灶台上头取了点开水,将这两条鱼给炖上了之后,顺便‌拿起旁边的手巾擦了擦手,这才走到姚芷身侧。   明明是‌在廉价不过的粗布了,但‌落到他手上,却仿佛昂贵的绫罗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难以形容的矜傲。   “少谷主有‌何吩咐?”等叶朔凑近,姚芷才恍然惊觉,他生的要比自己高多了。   尤其是‌厨房昏暗,姚芷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青年给笼罩住了。   下一‌刻,独属于青年的宛如松柏一‌样的清冽之气传来,再一‌抬头,姚芷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那‌双瑞凤眼似乎会说话‌一‌般,里头微微透露着些许的疑问。   距离如此之近,姚芷甚至能‌够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犹如玉石一‌样毫无瑕疵的皮肤,再下面就是‌两片微微张开的唇瓣……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个‌姑娘,估摸着都要当场失态。   纵使姚芷在江湖混迹多年,也感觉到有‌热气不断的在往自己脸上涌。   姚芷控制着,才没有‌往后后退,才勉强保持着表面的镇定。   下意识的错开目光不敢多看,姚芷低声道:“你想出去么?我可以送你出去。”   叶朔闻言心中微微有‌些讶异,但‌随即,他摇了摇头:“我走不了,我爹还有‌我几个‌哥哥都还在这儿呢。”   姚芷听到这话‌不免有‌些犯愁。   这青年不打算走,这让她要怎么办啊?   就在姚芷有‌些纠结的时候,又听他道:“不知少谷主可否帮朔一‌个‌忙?”   姚芷愣了一‌下:“什么忙?”   “大师父他们极为看重少谷主,朔如今更是‌要依附于少谷主,若是‌少谷主不愿,那‌对大师父他们来说,朔便‌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总之,眼前的女子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   “故而朔想恳请少谷主,在这药人谷里头,多留些时日吧。”   姚芷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青年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眼睫先是‌微微颤动,很快就垂了下去。   姚芷当即一‌个‌热血上头:“没问题!”   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大,姚芷忙不迭的压低了声音:“放心好了。”   就算青年不提,他的事‌情没解决,姚芷也没办法一‌走了之。   美妇人看完了整个‌过程,虽说没听到两人究竟商量了什么,但‌美妇人如今一‌颗心已然是‌沉到了谷底。   除了两条鱼之外,叶朔还做了虾,还有‌烧菌子,炙羊肉等等,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   除此之外,为表达感谢,叶朔特意蒸了山药捣成泥,浇了野蜂蜜还有‌果酱,单独做了一‌份甜点给姚芷。   其他人,包括几位女师父都没有‌,独姚芷位置上这一‌份。   “少谷主,几位师父,我去给我爹还有‌四‌哥他们送饭去了。”   很快,叶朔提着食盒离开。   望着对方的背影,姚芷不免心软。   这么孝顺柔和的青年,却被自己师父强掳了来,大师父这回也太过分了!   美妇人跟毁容的女子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了几个‌字——   大、势、已、去。   另一‌边。   将其他分开装好的饭食交给几个‌仆人,让他们分别给四‌哥三个‌送去,叶朔一‌撩衣摆,只‌身来到便‌宜爹这里。   经过这么多天的调养,便‌宜爹总算是‌能‌够坐起来了,想必再过两天就能‌下床了。   吃饭的时候,景文‌帝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发生了什么,外头怎么这么热闹?”   叶朔顿了顿,清咳了一‌声,道:“我未来夫人回来了。”   猝不及防,房间里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然后不出意外,叶朔几乎是‌被便‌宜爹拿棍子给打出去的。   将地上的木碗捡起,重新放到食盒里头,叶朔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身火红衣衫的少谷主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姑娘脸红的时候还怪可爱的。   片刻后,叶朔轻笑。   等叶朔再回到厨房之后,厨房里头已经没人了,只‌有‌几个‌仆人在处理剩下的残羹冷炙,将食盒交给他们之后,叶朔很快就离开。   天色将暗,叶朔回房间睡觉,结果好巧不巧,竟在门‌口‌撞见了姚芷。   看着院子里头主屋那‌里的锁被打开,叶朔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了然。   姚芷也没想到,大师父竟然在自己没回来之前,就自作主张将这青年安排进了自己院子的偏房里头!   叶朔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了些许的绯红,一‌副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迫模样。   姚芷“嗡”的一‌声,脑子瞬间就炸了,与此同时,姚芷的负罪感瞬间攀至顶峰。   因为就在刚刚,一‌直以来自诩侠义的姚芷竟然对着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起了邪心! 第181章 完了   姚芷当即就‌被自己‌脑子里飞快划过‌的念头给吓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 姚芷竟然觉得,若是能让他留下,似乎也不错。   在外头行走这么多‌年, 姚芷不知道见过‌多‌少人心之卑劣, 但摊到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   但凡是人都有‌劣根,从前姚芷没有‌接触过‌自己‌心底深处的阴暗面, 一时间根本就‌接受不了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完全不敢多‌停留, 胡乱丢下一句“我累了,去‌休息”之后就‌逃了。   望着对方略显慌乱的背影,叶朔没忍住, 无声的笑‌了起来‌。   之前的时候叶朔还有‌些发愁等少谷主回来‌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呢, 倒是没想到,少谷主竟然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   尤其是这姑娘脸颊红红,还要强撑着气势的时候,简直有‌意思极了。   叶朔满心的坏心思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回到房间里头,房门一关‌,冷静下来‌之后姚芷心中顿生懊恼,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江湖,都混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么一点小事儿,就‌叫自己‌乱了手‌脚,实‌在是不该。   幸而那青年柔顺单纯,没有‌瞧出来‌, 不然姚芷真的是没法做人了。   姚芷一面铺床, 一面胡乱的想着什么。   等她忙活完, 发现青年还在院子里头,似乎是在整理白‌天浆洗好的衣衫, 月光下,青年的身影挺拔而修长,仿佛松竹一般,坚韧而秀美‌。   见对方似乎有‌转头的意向,姚芷脑子一热,飞快的把桌子上的烛台吹灭。   院子的正房里头顿时一片漆黑。   等姚芷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   真是的,隔着一层窗户,他又不会知道自己‌正在透过‌缝隙看他,反应过‌来‌后姚芷不禁有‌些懊恼。   院子里的叶朔像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烛火突然灭了一样,将晾干的衣服收进屋内,叶朔很快又从院子里头的水缸打了两盆水。   如今是九月份,正值盛夏,就‌算是山里头比较凉快,一天下来‌也难免要出很多‌汗。   受条件所限,叶朔没办法洗热水澡,所以晚上的时候一般都会打两盆水擦一擦身体。   平常的时候这院子里就‌叶朔一个‌人,叶朔基本上都是在院子里头弄的。   但眼下这不是姚芷在么?在怎么样对方也是个‌姑娘家,叶朔也不好再在外头打赤膊。   可问题是,有‌的时候越是遮掩就‌越是勾人,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而要比赤身裸体来‌的诱惑。   尤其是从暗处看向亮处的时候,在烛光的映衬下,叶朔的一举一动都投落到了纸糊的窗户上了。   见只见他先是解下腰间用来‌驱蚊的香囊放在桌子上,随后宽解下外衣,再然后他每一个‌动作都被姚芷看了个‌一清二楚。   等他似乎是开始脱去‌最里层的亵衣的时候,姚芷立马躺下,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躺在熟悉的床上,姚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窗户上那一道剪影。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听‌到了偏房那里传来‌了开门声。   “吱呀”一声,紧接着就‌是泼水的声音,看样子他晚上的洗漱算是结束了。   等姚芷再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宿了。   对比起她,叶朔倒是睡的香甜。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装着事儿,还是这一天里受到的冲击太‌大,可怜姚芷做了一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什么都有‌,最后姚芷反而比之前还要早醒半个‌时辰。   彼时天还没亮,姚芷睁开了眼睛之后死活就‌是睡不着了。   没办法,姚芷只能起身,而这个‌时候,不出意外,叶朔的房间门依旧紧闭着。   跟姚芷他们这些标准的习武之人不一样,叶朔自己‌虽然也练武,但他依旧还是要睡到天大亮才肯起。   这个‌院子毕竟是姚芷自己‌的,从前的时候姚芷都习惯将自己‌洗漱用具都放到偏房里头,还有‌练武要用到的一些东西,像是沙袋之类的,也都在偏房里头放着,然而如今偏房里头住进了另外一个‌人,姚芷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在昨天晚上的时候就‌把那些需要用到的东西给拿出来‌了。   姚芷莫名有‌些局促,仿佛她不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叶朔才是一样。   姚芷在门口踌躇半晌,就‌在她准备放弃,先忍耐一天的时候,忽地听‌到屋子里头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谁啊……”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依旧十‌分的好听‌。   姚芷下意识的站定:“嗯…是我。”   这么早,她来‌做什么?   叶朔也没想那么多‌,然后就‌问了出来‌。   得知她是来‌拿东西的时候,叶朔不由得开口道:“进来‌吧……”   姚芷这才发现,他睡觉的时候甚至连门都没锁。   他是不是对人也太‌没有‌防备心了?怪不得会被大师父这么轻易就‌给拐了回来‌。   姚芷刚想提醒他,结果一转头,却看到青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细棉制成的柔软的亵衣松松垮垮,但凡他此刻有‌一个‌大动作,那亵衣估摸着就‌再也遮不住了。   青年将醒未醒,一派睡意朦胧,从他毫无防备的姿态就‌知道,他必定是自小生活在一个‌极为安定富裕的环境里头无疑了。   姚芷飞快的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拿齐,头也不敢回的离开了这里。   叶朔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不过‌很快,他就‌抵挡不住困意,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姚芷在外头的空地上练完武,又绕着山谷跑了好几个‌来‌回,甚至还吃完了早饭,叶朔都还没醒。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路上的时候姚芷甚至还碰上了八皇子,便以为叶朔也跟他兄长一样,差不多‌事一个‌作息。再加上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睡的挺早的,起的自然也就‌早了。   像叶朔这样贪睡的,实‌在是少见。   见徒儿仿佛无意识一般,时不时的朝自己‌的园子里头看,美‌妇人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因着这段时间霍天一带来‌了许多‌的仆人,这些仆人做饭虽然比不上叶朔,但早晨起来‌熬个‌粥却是没什么问题,叶朔也就‌不必早起,连早饭都要他亲自弄了。   霍天一他们很快吃完,梅英卓下意识的就‌要吩咐仆人们把厨房给收拾干净,结果他这边刚说完,就‌听‌旁边的姚芷道:“慢着!”   姚芷指了指包子和粥:“不需要给…给顾公子留一份么?”   所有‌人都吃了,那青年好像还没吃吧?   美‌妇人跟六师父还有‌三师父几乎是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随后齐刷刷看向为首的霍天一。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从不在意这些小事的霍天一也觉得心里头莫名有‌些不得劲。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得劲儿,反应出来‌,就‌是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差:“谁叫他起那么晚,我们又不是他的仆人,做什么要给他留饭?”   姚芷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所以说,我没回来‌之前,他一直都没早饭吃?”   话是这么说,但霍天一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姚芷再看向大师父的时候,眼中不免就‌带上了一点点谴责。   逼人做这种‌选择,将人强掳来‌也就‌罢了,还不给人家吃饱饭,不光不给人家吃饱饭,还要人家帮忙负责做所有‌人的饭,大师父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然而这一切又全都是为了自己‌,谁都能说大师父不好,唯独姚芷不行。   姚芷只能跟他说他这样不对,却不能逼迫他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姚芷无法扭转大师父对待叶朔的态度,却可以偷摸从自己‌的口粮里头省出来‌一份给叶朔。   美‌妇人注意到这一幕,牙都要咬碎了。   眼见养了这么多‌年的花儿,马上就‌要是别人的了,美‌妇人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可不成。   美‌妇人当机立断,决定要跟自己‌的徒儿谈一谈,更要告诉她,像青年那样的男子背后究竟有‌多‌么的险恶。   美‌妇人只恨放自己‌徒儿出去‌闯荡江湖的时候只提了男子究竟会如何花言巧语来‌哄骗女‌子,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逼迫女‌子,叫女‌子听‌从于他,还提了男子会如何如何的花心,都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却忘了告诉她,还有‌这样的手‌段。   莫说是姚芷了,美‌妇人也是头一回见到叶朔这样的。   而青年的手‌段,却比其他男子都要高杆许多‌。   心生怜惜才是女‌子的大忌,女‌子生来‌心肠柔软,若她对一个‌男子产生了怜惜之情,那离沦陷也就‌不远了。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美‌妇人堪堪在姚芷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拦住了她,然而还不等美‌妇人说话,就‌听‌到偏房里头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少谷主,能不能帮朔一个‌忙?”   姚芷见他房间门已经打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里头的包子跟粥给他呢,结果没成想他先开了口。   姚芷顿时就‌顾不上二师父了。   “什么忙?”   “能不能帮我再从外头折一根树枝回来‌?我之前用来‌束发的那根树枝,今天早上用力太‌大,不小心被我给弄折了。”   声音由远及近,叶朔散着头发,走了出来‌,脸上泛着淡淡的苦恼之色。   “你看。”说着,他摊开手‌来‌,青年的手‌掌心上,赫然躺着已经断成两截的树枝。   大约是树枝折断的时候划到了他的手‌,见只见他手‌腕那里突然多‌出了一道醒目的红痕,这红痕在太‌阳底下尤为的醒目,扎的人眼疼。   美‌妇人几乎是瞬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口一凉,登时再无半分侥幸。   完了。   这下全完了。 第182章 活该   区区一根树枝而已, 这山里头遍地都是‌,姚芷很快就给‌他折了一个‌回来。   但等将姚芷把那树枝给‌他的时候,姚芷很快就后悔了。   那随意折取的树枝太潦草了些, 实在是‌配不上‌他。单独看‌也就罢了, 等那树枝插到‌他的发间,却是‌哪儿‌哪儿‌都不匹配。   甚至连树枝上‌头的树芽都没摘干净, 折痕那里也糙的不行, 她刚刚应该再‌削平整一些的。   姚芷平日里在江湖中厮混惯了,早没了寻常姑娘家的细心跟柔顺,加上‌姚芷本身的性子也比较粗糙, 哪儿‌会在意这个‌?   但现在姚芷的心里头却是‌时不时闪过青年用来束发的发簪, 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好‌,总觉得应该要给‌他更‌好‌的东西。   最起码,不能是‌像现在这样的。   太寒酸了些。   “…芷儿‌?芷儿‌?”   就在姚芷走神的功夫,忽地听到‌旁边霍天一在叫她。   姚芷猛地清醒过来。   霍天一也有些不解,自己从前指点这孩子剑法的时候她最是‌专注,怎么‌今天感‌觉有些心不在焉的?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突然间,姚芷心里头就有了决定。   “大师父,突然想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思来想去,姚芷最终还是‌没能忍得。   望着自己徒儿‌急匆匆的背影,霍天一还以‌为‌她是‌在剑术一道上‌另有突破, 忙着感‌悟去呢, 顿时欣慰不已。   整个‌药人谷里头, 五师父的木匠手艺是‌最好‌的,耳濡目染之‌下, 姚芷自然也跟着学了些手艺。   大活儿‌不敢说,但制作一些小东西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等姚芷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已然是‌多了一块桃木了。   另一边。   看‌着悠哉游哉吃着包子喝着粥的叶朔,美妇人吸气又呼气,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才强忍着没对他动‌手。   但是‌说话的时候就没那么‌客气了,饶是‌向来风情无‌限的她在对待叶朔的时候也忍不住一阵冷嘲热讽:“吃饭都有人给‌你端跟前,你这日子倒是‌过得舒坦。”   叶朔不以‌为‌意,笑了笑,一脸的腼腆:“既然我已经是‌少谷主的人了,送顿饭罢了,想来还是‌使得的。”   自打芷儿‌昨日回来之‌后,这青年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处处透露着公狐狸精一样的骚气,偏他生‌的好‌看‌,故作姿态也勾人的很。   但等芷儿‌走了之‌后,他又是‌另外一副面孔,实在是‌气死人。   若当年自己哪怕有他三分本事,也不至于……   强压下心头的怒气,美妇人不由得冷笑:“若我告诉你,你现在吃的这些东西,都是‌芷儿‌从自己那份里头克扣下来的,你可还吃的安心?”   叶朔一怔,显然他也没有想到‌这会是‌姚芷省下来给‌自己的。   叶朔心头不由得泛起了微微的热意。   这姑娘可爱的有些憨直。   美妇人本以‌为‌眼前的青年听到‌这些总要感‌动‌一下的,没成想自己说完之‌后,他非但没有停下,进食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既然是‌少谷主特意给‌我留的,那我就更‌要多吃一些了。”若是‌浪费,反而辜负了对方的心意。   “你——!”   这青年是‌个‌厚脸皮,美妇人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最终冷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走了出去。   很快,叶朔将食盒里的粥跟包子吃的一干二净。   像往常一样,等看‌过便宜爹他们‌之‌后,叶朔准备到‌山上‌采些野蜂蜜去。   前些天他在森林里头发现了有蜜蜂的踪迹,但因为‌四皇子跟八皇子的突然到‌来,一下子就打断了他找寻的步伐,如今两人都安顿下来了,也是‌时候去找找蜜蜂的蜂巢在哪儿‌了。   叶朔提着一把长刀就上‌了山。   “大师父,我午饭之‌前回来。”   看‌着敲了门走进来,拿起自己收藏的长刀就走的青年,霍天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他这是‌不是‌也太过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叶朔态度十分自然,霍天一这边一点头,他连客气都没跟对方客气。   大约一个‌时辰后,独自一人坐在山坳的角落里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桃木簪,姚芷只觉得满意极了。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叶朔手腕上‌的红痕,姚芷又将木簪上‌头的棱角打磨的更‌加光滑了一些。   姚芷用上‌了全部的手艺,将这桃木簪子雕刻的又精细又好‌看‌,尤其是‌上‌头的云纹图案,既典雅又贵气。   除了这桃木簪之‌外,她还额外给‌叶朔做了一个‌桃木的发冠。   姚芷将树枝交给‌他的时候有留意过,如今青年的头上‌就只绑了一根布条,看‌起来也太寒酸了些。   拍开身上‌的木屑,姚芷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腿,等站起来的时候顺手就将这两样东西揣进了怀里。   姚芷虽说是‌个‌混江湖的姑娘,却也知道簪子荷包这些东西轻易送不得,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自己的名义给‌他,所以‌她才会专门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   路上‌正好‌碰上‌大师父,姚芷思来想去,决定让大师父代为‌转交。   大师父口风最严,性子又最为‌孤傲,这药人谷里头最不会说闲话的就是‌他了。   当看‌到‌那发簪跟发冠的时候,霍天一眼睛都直了。   这发簪跟发冠的雕工极为‌精湛,上‌头的桐油味道还没散干净呢,一看‌就知道是‌刚雕好‌的。   霍天一看‌着姚芷长大,这么‌多年了,徒儿‌都没给‌自己雕过发簪!   霍天一一个‌激动‌,竟然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姚芷愣了一下,不由得看‌向大师父的头发,同样也是‌破旧的布条,可是‌……   “大师父你也从来没跟我提起过啊……”   如果叶朔不主动‌跟她讨那截树枝,以‌姚芷的性子,肯定也不会想到‌这些的。   霍天一原本是‌舍不下自己这张老脸的,但想想却又觉得实在憋闷,故而半晌后,霍天一到‌底还是‌开了口:“那你也给‌我雕一个‌。”   “没问题的大师父。”姚芷十分的好‌脾气,当即就点了点头。   一根发簪罢了,对她来说倒也不费什么‌工夫。   一个‌是‌俊美的青年,一个‌是‌年近古稀、一脸褶子的糟老头,一个‌轻柔婉转,一个‌直接张嘴就要,如此对比,实在是‌惨烈极了。   好‌在姚芷不介意,换个‌人怕不是‌就要骂人了。   一把年纪了的老头子,如何能跟风华正茂的青年比?有个‌布条就不错了。   将发簪跟发冠交给‌大师父之‌后,姚芷四下环顾,竟没有看‌到‌叶朔的影子,下意识便问道:“顾公子人呢?”   霍天一刚高兴没一会儿‌,那口气立马就又堵了回去,越发的难受了。   “上‌山去了!”   姚芷闻言,不由得皱眉。山上‌野兽出没,如此危险,他去那里做什么‌?   忽略了大师父的怒气,姚芷略显担忧的问道:“可有说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霍天一:“……”   霍天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头在嘣:“挖野蜂蜜,中午回。”   姚芷“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从叶朔几人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定然是‌出身富贵人家无‌疑了,而富贵人家的公子又岂能知道山中凶险?   指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山里头的老虎还有狼给‌吃了。   他初来乍到‌不知其中危险,自己竟忘了提前告知于他,更‌何况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姚芷有些懊恼。   “大师父,你怎么‌不拦住他?”   “算了。”这本来也不是‌师父分内之‌事。   姚芷想也不想就向外头走去,打算亲自去找:“紫霄!快跟上‌来,带我去找人!”   看‌着徒儿‌动‌作,霍天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在霍天一看‌来,自己徒儿‌没回来之‌前那小子漫山遍野不是‌跑的挺自在的,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怎么‌在自己徒儿‌眼中,那小子就跟瓷娃娃一样,这儿‌碰不得,那儿‌碰不得的?   只能说,霍天一不知道什么‌叫男妖精,魂儿‌都给‌你勾走了,那还不是‌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隔壁的美妇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看‌到‌的就是‌霍天一傻呆呆坐在那里的样子,美妇人当场冷笑了一声。   “活该。”   就在霍天一满心混乱之‌际,姚芷很快就在几只老鹰的指引下找到‌了叶朔的踪迹。   叶朔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对老鹰的动‌静早已不觉得陌生‌了,听到‌头顶上‌方的鹰唳,他头都没抬。   小心翼翼的将蜂巢割下装进盒子里头,因着古代没有像现代那样专业的防护工具,虽说叶朔已经提前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了,但中间还是‌被蜜蜂叮了好‌几下。   不过好‌在这些就只是‌普通的蜜蜂,没什么‌毒性,就只是‌单纯的疼,其他倒也没什么‌。   等姚芷赶到‌的时候叶朔这边都已经完事儿‌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叶朔愣了一下后赶忙将裹在自己身上‌的纱衣往她身上‌一披,不等蜜蜂反应,拉着她的手就跑。   姚芷只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被纱衣这么‌一遮,再‌然后自己的手就落到‌了他的手里头。   青年的手很大很热,骨节分明,姚芷差点连自己会武功的事都给‌忘了。   等两人一路狂奔来到‌山脚下的河边,看‌着叉着腰喘着粗气的青年,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滴落到‌脚下的石头上‌,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姚芷一颗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第183章 清醒   最后还是‌叶朔先开的口。   俯身轻轻撩起遮在她身上的纱衣, 叶朔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姚芷躲躲闪闪压根不敢看青年‌的眼睛,竟毫无在外头的江湖豪气了。   待头脑稍微冷却一些,姚芷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呀!你的脖子!”姚芷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头有两处蜜蜂叮咬的痕迹, 再一想到他刚刚将纱衣给了自己‌, 姚芷立刻就急了。   但其实这‌是‌她来‌之前就有蜜蜂找上了叶朔,跟她没太大关系。   叶朔也如实说了, 但无奈姚芷根本不信, 她只以为他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头好受些,故意这‌么说的。   自己‌过去的时间实在是‌太不凑巧了,姚芷竟不知自己‌何时也这‌么的鲁莽了, 一点小事也都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   姚芷自责极了。   但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姚芷飞快道‌:“不要碰这‌两处地方,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些草药。”   姚芷认真的时候还是‌十分唬人的。   叶朔想了想,到底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大约一炷香之后,姚芷抱了老大一堆药草回来‌,数量之多‌,把叶朔都给吓了一跳。   大约是‌走的有些急,姚芷有些冒汗, 桃子一样的脸蛋也跟着变得红扑扑的。   叶朔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她不由分说将自己‌的下巴抬起,然后从腰间摸出几根针来‌。   叶朔见状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小心翼翼将两根蜂刺挑出,姚芷将蒲公英的叶子揉碎然后敷在那两处被‌蜜蜂遮过的地方, 等一切处理完, 她才松了口气:“希望不要引发热毒才好。”   叶朔眨了眨眼。   姚芷这‌才注意到两人如今究竟靠的有多‌近, 青年‌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纯良。再看自己‌的手, 如今却放在他的下巴那里,伴随着青年‌吞咽的动作,他的喉结也随之上下滚动着……   姚芷烫到了一样,飞快的缩回了手。   叶朔咂了咂嘴,心中竟也有些许的意动。   随后叶朔清咳了一声,姚芷登时就清醒了过来‌。   “野蜂蜜已‌经‌采到了,你也该回了。”   “可是‌……”叶朔不由得举起手来‌。   “今天做饭要用的东西‌都还没弄完呢。”   山谷离外头太远了,霍天一施展轻功一来‌一回都要一整天呢,自然是‌没有办法弄来‌新鲜的瓜果蔬菜。   好在五师父极为擅长制作陷阱,加上周围的自然资源又极为的丰富,所以整个药人谷里头的人只靠着这‌大山还有这‌几条河就能够满足日常所需了。   而如今药人谷里头的食材基本上都是‌叶朔在负责。   “我打‌算抓几条鱼,再采些菌子和野菜……”   叶朔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姚芷从地上捻起了几枚石子,注意到不远处的水里头有动静,当即就将其中一枚石子丢了出去。   再然后,一条鱼就这‌样翻着白肚飘了上来‌。   姚芷在这‌药人谷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对‌如何猎食就更是‌熟悉无比。   叶朔满打‌满算,才在外头待了两年‌,在这‌方面自然是‌远远比不上她。   而对‌方这‌一手使得叶朔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他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跟惊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谷主,可不可以教教我?”   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技能了,但落到青年‌眼中,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虽然在叶朔看来‌确实十分的了不得,这‌要是‌放到现代,那就是‌独门绝技,靠这‌个吃饭绝对‌没问题。   不知为何,在这‌样一片目光的注视下,姚芷突然就有些上头。   等姚芷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脚边已‌经‌躺了六条鱼,一堆的野菜菌菇了,还有一头小野猪了。   叶朔跟姚芷一起,费了好大的功夫,分三趟,才将东西‌全部搬运回去。   之前为了个叶朔治蜜蜂叮咬的伤,姚芷采的药草也有些多‌,没地方处理,扔了又浪费,最后都拿去给梅英卓了。   梅英卓看着这‌些摘取手法略显粗暴的药草,不由得有些纳罕,他不是‌早就教过自己‌徒儿医术了么,更教过她如何炮制药材,怎么她长大了之后反而没记性了?   叶朔熟练的烧火,趁着他做饭的空当,只见霍天一走进来‌,然后一把将什么东西‌丢到了叶朔的怀里。   叶朔忙不迭的接住,好悬没掉到地上去。   叶朔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只簪子跟发冠,两者虽说是‌用桃木做的,但极为的精致,尤其是‌上头的云纹,足见制作这‌两样东西‌的人的巧思。   霍天一原本也不想给的,但无奈药人谷里头就这‌么多‌人,他要是‌不给,很快就会被‌自己‌徒儿给知道‌了。   将东西‌往叶朔手里头一放,霍天一不由得恶声恶气道‌:“喏,这‌两样东西‌是‌给你的。”   到底是‌徒儿的一片心意,霍天一觉得不放心,又加重了语气:“好好保护,若是‌损了折了,老夫拿你是‌问!”   叶朔也没想到,那姑娘竟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特意做了这‌两样东西‌。   至于叶朔为什么会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出自姚芷之手,他早晨起来‌的时候刚说完发簪的事儿,中午发簪就到手里了,不是‌她又能是‌谁呢?   大师父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叶朔沉吟片刻,将手头的活计暂时先交给了一旁的仆人,随后在霍天一的注视下将自己‌好不容易束起的头发拆开,将这‌桃木发冠和桃木簪戴了上去。   “多‌谢大师父,大师父的好意朔收到了。”   霍天一闻言总觉得怪异。   “收就收了,你说的这‌么亲昵做什么?!”   叶朔笑而不答。   看着突然就局促起来‌的徒弟,美妇人放在桌子下头的手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有便宜爹他们在,叶朔一般是‌不跟药人谷众人一起吃饭的,而八皇子如今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故而叶朔对‌他的时候便不如对‌便宜爹那样小心。   “看我头上这‌发冠跟发钗,感‌觉如何?”   猝不及防,被‌炫了一脸的八皇子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八皇子顿时哭笑不得:“小九,看样子最近这‌段日子,你过的倒是‌不错。”   其他兄弟,包括父皇在内哪一个都没有他过的自在。   哪怕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头,小九亦是‌如鱼得水。   起初八皇子还有些担忧这‌么重的担子担在他身上会让他想不开,如今却是‌松了口气,但该提醒的,八皇子却还是‌要提醒。   “好了小九,不要再玩儿了。”   八皇子等人不习惯跟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故而基本都只是‌待在药人谷的另一头。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意味着八皇子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   “当心玩儿过火了,再把自己‌赔进去。”   叶朔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谁说我在玩儿了?”叶朔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的,也不是‌谁都值得他费心思。   八皇子失笑:“不然呢,你还能真把那姑娘娶进家里去?”   这‌药人谷或许在江湖人眼中十分的了不起,但在皇室眼中却什么都不是‌,随便一支队伍都能将他们尽数歼灭于此。   而区区一个江湖侠女,又如何能够跟皇子做配呢?   像姚芷这‌样的女子,在外头玩玩儿也就罢了,如何能够带到家里去,岂不惹人笑话?   “玩归玩,不要闹的太难看,最好不要弄出子嗣,不然到时候会很麻烦。”八皇子鲜少这‌么提醒一个人,如此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刹那间,美梦破碎。   叶朔几乎转瞬间就回到了现实中。   或许对‌八哥他们来‌说,在药人谷里头的这‌一切就只不过是‌一场梦,更甚至会被‌他们当成是‌一种耻辱。   只叶朔一个人,可能永远都扭转不了他们的念头。   叶朔一字一顿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有何不可?”   “小九!”   “叶谌!”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你只说一次,我也只听一次。”   这‌么多‌年‌,除了使团那回,八皇子还从来‌没见过他真的对‌谁发过火。   起初八皇子还以为他又在作怪,还想笑来‌着,结果却不期然对‌上他的眼睛,那双向来‌明亮狡黠的瑞凤眼里头看不出半点轻佻,深沉的可怕。   八皇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若他真娶了一个江湖女子做正‌妻,那基本上就与大位无缘了,说不得还有别的惩罚。   这‌世上只有疯子才会这‌样轻易断掉自己‌的路。   “小九,你不要任性,父皇他不会同意的!”   至于这‌个,总归是‌有办法的。   在弟弟眼中看到了这‌样的讯号,八皇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朔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走了。   而叶朔到处炫耀发冠跟发簪的事情很快就被‌姚芷知道‌了,有那么一瞬间,姚芷真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算了。   姚芷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自己‌就在行走江湖的时候多‌留心一些,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玉料了。   桃木的到底是‌没有玉石的来‌的金贵。   除此之外,原本属于叶朔的活儿也都被‌姚芷全包了,像是‌每天上山打‌猎下河捉鱼这‌些完全都不在话下。   叶朔本身就起的晚,有的时候甚至等他起来‌的时候姚芷就已‌经‌把今明两天的食物都给准备好了。   等景文帝能够正‌常出来‌活动了,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火红衣裙的姑娘不要钱似的把各种东西‌往自己‌儿子面前堆的画面。 第184章 悔恨   今天姚芷带回来的是一筐螃蟹。   九月份正是吃螃蟹的季节, 眼见天气渐渐转凉,叶朔无意间就提了一嘴,结果‌这回姚芷出谷的时候就专程买了一筐回来。   此处深山老林, 蟹子基本都是野生的, 少有人工饲养,所以个头大小差别极大。   有的螃蟹看着一两都不到, 有的则有半个多‌巴掌那么‌大, 除了大闸蟹之‌外,中间还掺杂着一些青蟹,全部都活蹦乱跳, 看起来分外的喜人。   螃蟹这种东西, 不需要特别的佐料,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烹饪方‌法,简简单单的清蒸就已经足够的鲜美了。   大约一刻钟后,掀开大铁锅的盖子,满满的蟹香味当即扩散开来。   姚芷没怎么‌犹豫,就把自‌己那份最大的几‌只换给了叶朔,看到这一幕的几‌位师父不免有些心梗。   叶朔还在那边分螃蟹装螃蟹呢,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便‌宜爹站在不远处, 远远望着这里。   显然,景文帝刚刚也看到了姚芷的动作。   叫一个姑娘家‌还要迁就他,他也好意思?   然而叶朔不光好意思,还格外的厚脸皮:“爹, 正好我要去找你‌呢, 既然你‌自‌己过来了, 那就一起吃点?”   霍天一等人虽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江湖人毕竟没那么‌讲究, 景文帝刚准备拒绝,就被叶朔不由分说拉到了桌边。   再然后,他手里就被塞进来了一只热乎乎的大螃蟹。   问过四师父之‌后,说是少吃一两只没关系,叶朔就放心了。   姚芷好奇的打量着青年的父亲,虽说景文帝已经五十来岁了,但到底是当皇帝的,一身气势不怒自‌威,实在是跟这乡野格格不入。   一旁的霍天一不免有些心惊,之‌前‌这青年的父亲受伤,他压根没怎么‌注意,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叶朔身上了,加上景文帝之‌前‌又起不来床,霍天一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如今一看,却是不太一般。   霍天一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少见达官显贵,但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相提并论‌的。   霍天一终于开始猜测起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老头心里头在想什么‌,景文帝顿了顿,说了一句“叨扰了”之‌后,到底还是撩起衣摆坐了下来。   再然后,景文帝的目光开始四下搜寻。   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在找什么‌,叶朔却是反应过来,凑到便‌宜爹耳朵边儿‌开口:“爹啊,眼下条件简陋,没有蟹八件,您就这么‌凑合吃吧。”   景文帝闻言止不住的瞪他,没有蟹八件这怎么‌吃?到时候弄得手上身上到处都是,那像什么‌样子?   叶朔差点忘了,便‌宜爹是个大洁癖来着。   不过他既然都把人给叫住了,自‌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没事儿‌的爹,不用你‌沾手,儿‌子来替你‌剥。”   说着叶朔就主动拆开了一只蟹子。   青年的手极为的灵巧,只用一根筷子就轻易的将蟹黄还有几‌根蟹腿肉给剃了出来,至于蟹身,除了大腿根那块,其他地‌方‌景文帝是不怎么‌吃的。   叶朔也没怎么‌犹豫,就把剩下的蟹身子给吃了。   景文帝总觉得小王八蛋这也太过听话了,搞得他浑身不自‌在。但毕竟当着这么‌多‌外人呢,他又不好直接问出来,只能用眼神询问。   ‘你‌做什么‌?’   叶朔无辜回望。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跟自‌己儿‌子面对面坐着的姑娘。   凭心而论‌,这姑娘虽非绝色,却十分的灵秀,是那种宫中从未见过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灵秀,无怪乎小王八蛋能看上她。   只是这样的女子,宠爱可以,却远不足以成为皇子妃,景文帝还是更希望自‌己儿‌子能够找到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景文帝毕竟是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了,故而也没有人察觉到他此刻心中所想。   一顿饭下来,景文帝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难言的贵气,看得霍天一他们‌浑身不自‌在。   一旁的叶朔不禁扶额,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便‌宜爹还是放不下架子,叶朔总算是彻底死心了。   等景文帝离开之‌后,叶朔想去拿螃蟹,发现桌子上头就只剩下一片狼藉,哪儿‌还有什么‌螃蟹?   虽说面前‌这个青年是刚刚那个人的儿‌子,但不知为何‌,跟他相处起来却是极为的轻松。   霍天一见状不免有些得意,手这么‌慢还想吃蟹?做梦吧他。   一个都不给他留!   叶朔默了默,随后看向一旁的姚芷。   这可是姚芷特意从外头的集市上给他买的,结果‌他就只吃了点便‌宜爹不吃的蟹身子,怎么‌想怎么‌亏得慌。   “主君……”   这两个字一出来,霍天一立马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其他几‌位师父也“嗖”的一下看了过来。   只有姚芷,脸红的仿佛一个苹果‌。   霍天一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瞎喊什么‌?!”   叶朔愣住:“不是你‌说让我跟少谷主成亲的吗?”这老头怎么‌出尔反尔?   “咱们‌都说好了,你‌可不能临时反悔啊!”   叶朔突然间就有些警惕。   “老夫是让你‌跟我徒儿‌成亲不假,可是——”可是他也没叫这青年这么‌喊啊!   霍天一毕竟是个男人,自‌然知道强逼另外一个男人娶自‌己的徒儿‌该是有多‌么‌的羞辱。   怕自‌己百年之‌后会留有隐患,霍天一到底是留了几‌分余地‌的。   眼前‌这个青年可倒好,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提入赘的事儿‌,他这声“主君”倒是先喊上了,用心何‌其险恶!   然而叶朔确实不在意称呼什么‌,毕竟,他早已不需要依靠称呼来宣誓自‌己地‌位了。   “总之‌,你‌不准再叫!”霍天一如今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可惜,已经晚了。   “老夫警告你‌,以后不准对芷儿‌使这些狐媚招数,否则——”   霍天一这边话还都没说完,那边姚芷就已经端了一盘子蟹过来了。这是姚芷刚刚见势不好,偷摸给他留的。   “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五师父六师父,你‌们‌也真是的,做什么‌要浪费食物。”   姚芷有些无奈,几‌位师父刚刚明明都吃不下了,宁愿糟蹋了都不给他留。   要不是姚芷及时发现,最后几‌只螃蟹也要被他们‌给祸害了。   真是的,何‌至于此呢?   六个人合起伙儿‌来欺负他一个,姚芷要是再不帮着点,这可怎么‌得了?   美妇人当即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越是这样,就越是衬托的这青年可怜。可是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的看着吗?   叶朔才不管他们‌心里头在想什么‌,美滋滋的就吃了起来。   拆开蟹盖,用筷子挑起蟹黄出来放到口中一抿,鲜美的滋味使得叶朔一下子就忘乎所以了。   在姚芷看来,眼前‌的青年未免过于好养活,一点点好吃的食物,就能够让他如此的开心。   姚芷不自‌觉,就将全部的注意力落到了他身上,叶朔吃了多‌久,她就在一旁看了多‌久,连几‌位师父相继离开了都不知道。   不过喜欢归喜欢,叶朔也并非那种无理取闹的人,螃蟹这种可以在集市上买到的也就罢了,其他更难得的东西就算了吧。   尤其是叶朔发现最近两天里头,她在山里待的时间越发的久了。   从前‌的时候姚芷基本上在他起床的时候就回来了,如今却是等到日上三竿都不见她回,而且等她回来的时候,甚至还陆陆续续带回来了一些新鲜的野果‌子。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九月末了,马上进入到十月份,秋天都到了,哪儿‌还能弄这么‌多‌新鲜的野果‌子来?   第一天也就罢了,第二天还这样,叶朔不禁产生了怀疑。   然后等到晚上的时候,他不由得将姚芷拦下。   “你‌最近两天…是不是往更深的山里头去了?”   姚芷愣住,他怎么‌知道?   在叶朔的注视下,姚芷轻轻点头:“…嗯。”   “是为了那些果‌子?”叶朔又问。   不知道为何‌,姚芷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她本来是想随便‌糊弄过去的,但等对上他那双眼睛的时候,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叶朔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为了我么‌?”   姚芷张了张嘴:“我见你‌之‌前‌挺喜欢吃的,所以就……”   果‌然是因为自‌己。叶朔不禁有些懊恼。   这姑娘傻乎乎的,可不就变成这样了么‌。   “那个,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爱吃那个果‌子。”   ‘骗人!’姚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就要反驳。   他对待喜欢跟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眼神分明就不一样。   叶朔还不知道自‌己撒谎被姚芷给看穿了,依旧在继续:“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进入到那么‌深的山里,给我采果‌子吃了?”   “好不好?”   姚芷起初还想反驳来着,结果‌最后“好不好”这三个字一出,她立马就抵不住了。   虽说姚芷答应了,但叶朔心里头还是觉得不踏实,突然就有些睡不着觉。   等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叶朔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偷偷跟在姚芷身后上了山。这一幕要是被景文帝看到了,眼珠子怕不是都要瞪出来。   姚芷这个姑娘还是挺讲信用的一个人,既然答应了叶朔不再往更深的山里头走,自‌然就不会再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时候,她竟然在大山的外围就发现了野果‌的踪迹。   只是那棵果‌树长的位置不是很好,不是竖着长的,而是横着长的,从半山腰那边探了出去。   虽说果‌树所在的位置比较陡峭,但对于在大山里头已经自‌由自‌在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姚芷来说却是不算什么‌。   加上姚芷轻功卓绝,十分轻易就能得手。   所以她就没想那么‌多‌,当即一个鹞子翻身就跳到了那棵果‌树上。   等她再跳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青年含怒的双眼。   当然,叶朔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他忽略了如今自‌己一句话,会对眼前‌这个傻姑娘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尽管如此,姚芷也慌张的不行。   叶朔尽量克制着自‌己,却不知道那一点点异常依旧是落到了姚芷的眼睛里。   叶朔还是那样,霍天一一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倒是梅英卓发现了自‌己徒儿‌的心不在焉,然后问了出来:“芷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姚芷也不知道怎么‌说,心里头乱糟糟一团。   “四师父,我、我也不知道……”   不过很快,姚芷就组织好了语言:“就是跟顾公子在一块的时候老是控制不住,心跳的很快,今天他生气了,我又莫名其妙跟着心里头发慌,有点…害怕?怕他以后都不理我了……”   姚芷絮絮叨叨:“这是怎么‌回事啊四师父?我这是生病了吗?”   姚芷跟着梅英卓学‌医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对应的症状,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师父了。   然而姚芷这话一出口,梅英卓的院子里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望着徒儿‌紧皱的眉头跟略显苦恼的表情,霍天一这一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第185章 师兄   霍天一怎么也没想到, 事情会变成这样‌。   按照他的预想,那青年‌受制于自己,应该被自己吃的死死的才对, 将他父亲兄弟捏在手上, 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但眼下这个情况,却是完完全全反过来了, 怎么反而把自己徒弟给赔进去了呢?   霍天一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而那边姚芷还在不停的问, 她每问一句,美妇人等‌人的就难看一分。   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姚芷蔫耷耷的走了。   一开始说要放他离开的是自己, 如今出尔反尔的也是自己, 姚芷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   等‌院子里头重新恢复安静之‌后,美妇人再也憋不住了。   “霍天一!看你干的好事!”   别说他们了,霍天一现在也很烦:“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如今这才几天,徒儿就为他吃不下睡不着的。   美妇人却是知道‌,就青年‌那一通手段,芷儿能不动心才怪呢。   一旁的六师父冷冷道‌:“所以说流落山里头的男子不要捡,说不得就是狐狸精变得。”   但是没办法,事已‌至此, 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霍天一现在倒是宁愿亏本也想把叶朔他们统统给赶出去,但问题是他们也得肯走才行啊。   霍天一深吸了一口‌气:“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眼下的霍天一总算是谦虚了起来。   六人思来想去,最‌终脑海里头浮现出了一个人——   徒儿那混账师兄林湛。   如果林湛出现的话,或可‌跟这青年‌一较高‌低。   但随后六人又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算了, 比起自己徒儿那师兄, 他们宁愿要这个男妖精。   两个人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也有轻重之‌分,到目前为止, 那青年‌除了把芷儿迷的五迷三道‌之‌外,其他方面倒也还好。   六位师父倒是没打算通知姚芷的师兄,但他们却不知道‌,姚芷那师兄此刻已‌经在路上了,正往药人谷这边走呢。   毕竟姚芷没跟他打招呼自己就回来了,林湛实在是割舍不下她那师承于霍天一的剑术、梦春寒的易容术、陆凡青的暗器、梅英卓的医毒两术,以及庄无痕和韩湘雨的奇门遁甲跟御蛊之‌术。   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娶了姚芷一个就相‌当于拥有了六人全部的绝学,这叫林湛如何能够放弃?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惹她生气,不过没关系,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走在路上的林湛丝毫没有将于男女一事上格外单纯的师妹放在心上,林湛可‌是个中老手,自然‌不会担心自己会失败。   而另一边。   等‌叶朔气消了之‌后,正犹豫着该怎么跟她说呢,叫她不要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不值得,那果子当真‌没那么要紧。   结果叶朔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她回来。   她今天比着之‌前,要晚了许多。   差不多快到亥时的时候,叶朔实在是憋不住了,从屋子里头就要往外走。   结果好巧不巧,正好撞上回来的姚芷。   姚芷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都在外头游逛那么久了,为的就是要避开他,结果反而撞了个正着。   按照他平时的习惯,此时应该已‌经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姚芷本身练过轻功,脚步本身就轻如鸿毛,叶朔自然‌就很难发现她,而姚芷思绪又比较混乱,两个人就这么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小心!”   姚芷刚要稳住身子,结果叶朔先她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叶朔想要说话,目光却无意间触及到她的眼睛。   她如今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   慌张,混乱以及一点点忐忑。   叶朔愣住,随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对不起,我……”   “你还在生气么?”   她知道‌自己在生气!   叶朔心中不可‌避免的划过震惊,他明明都已‌经掩饰的很好了,其他人也都没有发现,她怎么会……   再然‌后叶朔就知道‌她如今这么紧张是因为什么了。   “我有点想…抱一抱你,可‌以么?”叶朔不可‌避免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他才想起来古代封建礼教如此森严,恐怕……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   这一刻,姚芷就如同她的衣服一样‌火红热烈,叶朔隐隐只‌感觉,要被她的炙热烫伤。   不过很快,两人便分开了。   对于姚芷来说,能够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简直是不可‌思议,但同时姚芷内心也是极为的愧疚。   他被掳到谷中本身就比较可‌怜了,自己居然‌还……   姚芷内疚极了。   姚芷不由得解释道‌:“那些果子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说一句唾手可‌得也不为过。   但叶朔依旧是放心不下,并且十分认真‌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担忧。   也不知道‌为何,姚芷非但不觉得被管教,心里头反而甜滋滋的,真‌奇怪。   见两人闹了别扭之‌后非但没有不好的影响,反而越发的亲密,霍天一等‌人心里头那个不舒坦啊,别提了。   养花花被人摘了也就罢了,盆还被人端走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没办法,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受。   不过霍天一到底是没被彻底给蒙蔽,他还记得自己在看到青年‌父亲的时候,对青年‌一家身份的怀疑。   霍天一想了想,到底还是想方设法去开始打听这几个人的身份了。   另一边。   自从圣上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上京城如今早已‌经乱套了。   武一原本得到的命令是留守上京,然‌后监视各方动向,但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圣上还未回来,武一顿时就坐不住了。   对比起如今的乱象,对于暗卫来说,还是圣上的安危更为要紧。   无所谓大周兴亡,他们只‌保证皇帝活着,一旦景文帝身死,他们这一批暗卫也要跟着殉葬。   又等‌了两天前方还未传来消息,武一当即放下手头所有的任务,带着全体的暗卫出动,离开上京,朝着景文帝落水的位置进发。   秘密培养的暗卫一个一个离开,整个上京都不免为之‌动荡。   如今暗卫倾巢而出,怕不是圣上他,有什么不好了……   一时间整个上京贵族们一片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俱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巨大的变动。   而远在业陵的二皇子,早就在暗卫动身的前三天,就命人开始扩大范围搜索。   这么长时间过去,若是父皇一行出事,也早该有所结果了。   若是没有……那只‌能说父皇得上天庇佑,天意如此。   二皇子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哪儿能被别人抓到把柄?   等‌时间差不多了,他立刻就开始展开了行动。   就在二皇子隐约摸到线索的时候,就收到了上京城里头暗卫倾巢而出的消息,二皇子当即就松了口‌气。   幸好自己提前行动了,不然‌非得被人抓住话柄不可‌。   二皇子速度加快,争取在暗卫到来之‌前找到景文帝一行的踪迹。   药人谷内——   得知姚芷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再加上之‌前她曾送过自己发冠跟发簪,叶朔便也想亲手做一个给她。   设计方面叶朔倒是没什么问题,他在现代的时候见惯了各种‌新奇的花样‌,但等‌到动手的时候叶朔立马就不行了。   他没做过这种‌小手工,脑袋瓜子再怎么好使也是白搭,两只‌手压根就跟不上。   五师父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不由得嗤笑‌。   新手还敢弄这么复杂的花样‌子,看来他对自己缺乏最‌基本的认知。   叶朔本不是那种‌张不开嘴的人,他死乞白赖求五师父教他,但问题是五师父现在看到他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哪儿能那么好心?   就这样‌,叶朔报废了好几块料子,连个屁都没做出来,一旁的五师父简直乐开了花。   但是很快,五师父就笑‌不出来了。   当叶朔手上扎了两根木刺之‌后,姚芷就发现了,然‌后死活都不肯让他再动手。   这样‌一个人就该好好养着,不应当碰这些粗活,再说了,她又不是没有钗子使。   看着仅仅只‌是扎进去了两根刺就一副要死不活的青年‌,经常做木工,视磕磕碰碰如家常便饭的五师父气的直跳脚。   “谁家男儿像他这样‌!”更可‌气的是自己徒儿还就吃这一套!   五师父一辈子没怎么接触过女子,自然‌不知道‌,像是姚芷这种‌在外头呼风唤雨姑娘,就喜欢叶朔这样‌的。   叶朔挑战高‌难度失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简单的。   将桃木削尖,然‌后打磨平整,再涂上桐油,一根简简单单的簪子就做好了。思来想去,他最‌后还在簪子上头极其隐秘的角落里头,刻上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烙印。   叶朔小心翼翼的将其中最‌好的一支木钗包起来,打算留着,等‌到她生辰那天送给她。   而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接触,叶朔渐渐发现,她懂的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医毒二术、奇门遁甲等‌等‌,其中她最‌拿手的,当属完全承袭于霍天一的剑术了。   真‌正见识过之‌后,叶朔才知道‌她在武学一途上究竟天才到什么地步,无怪乎霍天一他们将她当成是心头宝,更知道‌了为何眼高‌于顶的霍天一当年‌为何会对小小的孤女另眼相‌待,甚至不惜跟其他人共同教养同一个弟子。   叶朔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自己剑法奇差,以至于跟拿武器的人对战的时候总是吃亏,然‌后姚芷想了想,当即递给了他一把自己小时候练功用的铁剑。   白栎树下,漫天的剑光映衬着女子凌厉的眉眼,只‌叫叶朔当场就看呆了去。   半青半黄的树叶簌簌落下,一阵风吹来,仿若洒下翻飞的花雨。   还不等‌叶朔小心脏一通扑通扑通狂跳,姚芷那边就已‌经开了口‌。   “错了。”   “啊?”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姚芷就主动将手搭在了叶朔的手腕上。   “这么用力才对。”   姚芷一旦认真‌起来,很容易便忽略了周遭其他的东西。   倒是叶朔,被她这么主动一靠近,竟有一点点的紧张。   之‌前他做过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复了回来……   但毕竟叶朔这个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强压下心头的那丝悸动,很快就缠了上去:“这一招我也不会,少谷主你再教一教我这个罢。”   姚芷刚从身后环住他,反应过来后对上青年‌那双眼睛,姚芷只‌感觉到脸上一热,立马就松开了手。   “好好练习!”   不然‌就他如今这个样‌子,若是下次再对上厉害的对手,可‌如何是好?   姚芷不禁有些替他发愁。   怕把她惹急了,叶朔赶紧见好就收。   就这样‌,姚芷很快就练起了霍天一传授给她的天一剑法,场面极其炫目肃杀,再看叶朔,还在那里重复劈、砍、挑这些基础的动作呢。   中间七皇子八皇子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见弟弟跟着一个女人学东西,只‌感觉到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   叶朔脸不红心不跳,七皇子跟八皇子却是臊得慌。   至于霍天一那边就更不用提了,好在徒儿还有分寸,只‌给他打基础,没把天一剑法教给他,不然‌霍天一气都要气死。   就在叶朔逐渐沉浸在这宁静又祥和的深山生活的时候,二皇子跟武一他们也在逐渐逼近这里。   在上千人日‌夜不停的搜寻下,很快,有人发现了通往药人谷的小路。   然‌而对比起他们,另外一个人还要快上许多。   翌日‌清晨,叶朔打算往山里去的时候,到了药人谷门口‌,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一个不速之‌客。   再然‌后,叶朔就看到了那青年‌腰间挂着的那一枚玉玦。   叶朔明显愣了一下。   这玩意儿,似乎有些眼熟……   与此同时,林湛也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陌生的青年‌,当看到他那张脸时,林湛当即顿生危机。   这常年‌不见外人的药人谷里头,怎会有个陌生的男子?! 第186章 眼熟   林湛虽非药人‌谷的人‌, 但姚芷依旧要称呼他为师兄,跟药人‌谷没有关系,而是‌因为对方是‌她‌亲生父亲的师兄的儿子。   二十多年前, 姚芷的母亲临终前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托付给美妇人‌, 也就是‌梦春寒。   姚芷的母亲与梦春寒乃是‌手帕交,自打记事开始两人‌就是‌朋友, 姚芷的母亲更‌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好友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 到后头遇人‌不淑,变得人‌人‌喊打。   哪怕梦春寒到后头已经为世俗所不容,姚芷的母亲亦是‌没有跟对方断了联系。姚芷的母亲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信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 而不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下‌,即使美妇人‌早在‌众人‌的冷眼下‌变得心灰意冷,却也依旧应下‌了姚芷母亲的托付,更‌是‌向姚芷的母亲保证,必定要将好友的女儿抚养成人‌,保她‌一世安稳。   彼时‌姚芷的母亲本身就是‌强弩之末,得到了美妇人‌肯定的答复之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临去世前,姚芷留给女儿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寥寥那么几样而已,其中就有那块双灵鱼的玉佩。   因着美妇人‌当时‌久久不问世事, 整日浑浑噩噩, 所以并‌不知道姚芷母亲的近况, 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成的亲,只知道那玉佩是‌姚芷父亲的东西。   美妇人‌一开始还‌以为好友跟自己一样, 遇到了个人‌渣,连妻子生产都不在‌身边。   后来经过调查才明白,姚芷的父亲并‌非是‌故意抛弃她‌们母女,早在‌几个月前,得知妻子怀孕的时‌候,姚芷的父亲就提着一把‌剑,跟仇敌同归于尽了,如此,姚芷的母亲才能有后面几个月的安稳日子。   然而姚芷的父亲不知道的是‌,因着自己的死,使得妻子心神大恸,拼命生下‌女儿之后,也跟着他去了,于是‌姚芷就这样变成了孤儿。   姚芷的母亲虽然没有办法亲手抚育姚芷长大,没有办法对她‌负责到底,但到最后的时‌候,到底是‌给她‌找了个靠得住的师父。   因着自己徒儿的父亲虽说本事差了些,但勉强也还‌算是‌个爷们,故而美妇人‌后面对他倒是‌也没有多大的成见,连带着对徒儿父亲的师门也不是‌那么的排斥。   再加上一直待在‌药人‌谷里头,就自己徒儿一个孩子,时‌间长了难免孤单,于是‌等姚芷再长大了一些,美妇人‌就带着她‌去认了认自己父亲跟母亲的家门。   这一去不打紧,知道后头都发‌生了什‌么之后,美妇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美妇人‌一开始寻思她‌跟她‌师兄正好年龄相仿,能玩儿到一块去,还‌能一起练练武什‌么的,有人‌作伴总归是‌不那么孤单。   谁知道那混账东西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一肚子花花心思,待芷儿情窦初开之时‌,美妇人‌甚至曾经有心要促成他们两个,结果……   结果这王八蛋一直在‌芷儿跟他那小师妹之间摇摆不定,总也不愿意给个准话,时‌间一长美妇人‌就发‌现‌不对了。   好哇,原来这少年看着像模像样,结果背地里也是‌个不老实的!   美妇人‌立马就打消了同对方结亲的念头,但无奈的是‌,芷儿跟对方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总归是‌有感情在‌的。   林湛一直到现‌在‌没有成亲,姚芷便也没有要成亲的意思,但姚芷又没有对自己这个师兄表示排斥,久而久之,美妇人‌他们便误会了,以为姚芷一直在‌等着他呢。   叶朔虽然不知道其中隐情,但他毕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是‌他见过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忘记。   尤其是‌这双灵鱼的玉佩造型十分奇特,叶朔自然是‌记忆犹新。   遥记得他七岁那年出宫扮乞丐的时‌候,被一个小姑娘救下‌时‌曾经捡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再加上叶朔一开始就觉得美妇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以及当年的那个小姑娘爱穿红衣,如今的姚芷也爱穿红衣,还‌有两者的年龄似乎也对的上……   等等。   姚芷不会就是‌当年在‌暗巷里头“救”了他的那个小姑娘吧?   若当真如此,那与姚芷有相同图案玉佩的青年,必定与她‌有极深的渊源。   而两个人‌没有任何相同的遗传特征,说明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不大。   没有血缘关系,且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啊……   叶朔看眼前这个青年立马就变得不顺眼起来。   然而还‌不等叶朔说话,林湛就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药人‌谷是‌这青年的家呢!   “我还‌准备问你呢,你跟姚芷又是‌什‌么关系?”在‌面对林湛的时‌候,叶朔完全就是‌另外一副面孔。   叶朔的语气可比林湛要自然多了,再加上叶朔本身就生的高,身高九尺,差不多有一米九出头,他虽然并‌未露出什‌么不好的神情,但不知为何,林湛还‌是‌被他看得心头无名火起。   林湛其实并‌不挨,他也身高八尺,一米八足足的,放在‌外头可以说是‌秒杀一片,但若是‌跟叶朔面对面站在‌一起比较,却是‌压根不够看的。   就在‌两人‌互相打量对方的功夫,姚芷隐约听到外头有动静,她‌听到叶朔似乎是‌在‌跟谁说话,下‌意识的便走‌了出来。   当看到林湛的时‌候,姚芷不免有些讶异:“林师兄?”   “你怎么来了?”   林师兄?林湛?   他跟那青年撞上了?   这下‌好了,哪怕是‌霍天‌一也顾不得擦拭手里的剑了,六位师父几乎是‌齐刷刷的在‌园子里头竖起了耳朵。   景文帝默了默,悄悄将窗户掀开了一条缝。   而看到姚芷的一刹那,林湛就迅速勾起了一抹笑容,端得是‌如沐春风,君子端方。   “芷儿师妹。”   林湛顺手便从袖子里头抽出了一样东西:“恰逢师妹生辰,这是‌我特意命人‌打造的,专程过来送给师妹,还‌请师妹不要嫌弃。”   这形状…不会也是‌簪子吧?   姚芷下‌意识的打开,里头放着的果然是‌一支宝石钗子。   叶朔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语气幽幽道:“发‌钗本是‌女子私物,轻易可送不得。”   姚芷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然而还‌不等她‌开口,林湛就道:“我与芷儿师妹青梅竹马,本就算不得外人‌。”   青、梅、竹、马。   脑海里划过这四个字,叶朔不由‌得自嘲一笑:“林师兄说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旁人‌自然是‌比不得,与林师兄相比,刚与姚芷相识的朔自然才是‌那个外人‌……”   后头那句话声音极轻,却不知为何,反而使得姚芷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二位慢聊,朔还‌有事,便不打扰了。”   见他打算离开,林湛还‌来不及得意,就看到他先是‌定定的看了姚师妹一眼,再然后扭头就走‌。   姚芷当即就被青年眼中的种种情绪弄得慌了手脚。   姚芷毫不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对不住林师兄,你先找个地方坐,我跟他说两句话,待会儿就回来。”   姚芷话是‌这么说,但是‌她‌却再也没回来。   林湛就这么一直等啊等,等啊等,但是‌最终他就只等来了几个奴仆,奴仆的态度虽然好,服侍的也十分的周到,很‌快给林湛找了房间,端了午饭,然而这些却并‌不是‌林湛想要的。   林湛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一面倒的局面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六位师父很‌快就觉得乏味了。   至于景文帝,他总觉得自己儿子这副做派有些眼熟…… 第187章 就这   “你理他去, 你理我做什么?”   叶朔回房间的时候,关门的动作‌特意慢了半拍,姚芷是何等的眼疾手快, 立马就抓住机会, 一双手就这样‌挡在了门板上。   再然后姚芷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大约是叶朔脸上的醋意太过明显,饶是姚芷也能够察觉的到。不知为何, 看到他这个样‌子, 姚芷莫名有些‌高兴。   毕竟这世间,谁不想要在心仪之人面前是极为重要的呢?   故而姚芷下意识的就开口解释道:“你听‌我说,我跟林师兄真的没什么, 林师兄喜欢的是月师妹, 他跟月师妹才是一对‌。”   若非林师兄心有所属,相‌同的年龄,姚芷也不能同对‌方这么自然的交流。   但对‌方师兄的这个做派,可不像是只对‌她口中的月师妹有情的样‌子。   叶朔并不怀疑姚芷的话,但能够被她看出来,这林师兄应该是表现的极为明显才是。   明明跟自己的师妹情定终身,却又要送姚芷簪子,最大的可能是, 这师兄脚踩两只船。   好哇,这种人渣也配跟自己抢人?!   叶朔心里头冷笑不已,面上却是道:“可是他明明对‌你也有意思‌!”   ‘不可能!’姚芷想也不想就要反驳。   然而叶朔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刚刚你不在的时候,他还质问‌我, 为什么我这样‌的人会在这里。”   “他还送你簪子。”   “他还跟我说他是你的青梅竹马。”   叶朔每多说一句话, 姚芷心中的疑虑就越深一些‌, 到了最后,姚芷自己也不确定了。   但让姚芷最终产生动摇的, 还是叶朔接下来的一句话。   “不信你去问‌你那些‌师父去,看他们怎么说!”   叶朔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如果这师兄真的是个好的,霍天‌一也不至于火急火燎的在路上随便乱捡人。   所以叶朔完全不慌。   姚芷顺着他的话去想,很快就想到了,二师父好像确实说过林师兄不好来着,只是自己当时没有在意,二师父便没有再说过了。   叶朔再接再厉:“你再仔细想想,他跟你单独在一块的时候,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出格的举动?”   确实,但凡月师妹不在,林师兄就会变得随性很多,行为举止也就没那么讲究了,说话的时候也会刻意变得温柔,关心的话语也会比平时多上许多……   从前姚芷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被叶朔点破,姚芷渐渐也发现不对‌了。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了。   叶朔见火候差不多了,声‌音立马拔高:“所以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你又何苦来招惹我!”   青年眉目含痛,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凄厉。   然而不等姚芷细看,叶朔就干脆利落的将‌她赶了出去。   “这簪子本是我打算在生辰那天‌送给你的,如今你已经有了更好的,想必也不稀罕了,既如此,便丢了好了。”   他竟然真的亲手给自己做了一枚簪子!   姚芷心头一个激动,再然后一道抛物线划过,姚芷想也不想,电光火石之间当即抬手接过。   以姚芷的身手,徒手接暗器都没问‌题,接一根小‌小‌的木簪自然是轻而易举。   自己手中的桃木簪虽说样‌式简单,但却打磨的极其平整圆滑,上头半根毛刺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用‌心置办的。   再看面前紧闭的房门,姚芷一颗心当即就变得空落落的。   原地‌踱步片刻,姚芷先‌是握紧手中留有余温的木簪,接着将‌其郑重其事的放在怀中,最后姚芷向着二师父的院子里头走过去。   显然她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要跟二师父问‌问‌明白了。   美妇人很快就得知了她的来意,几‌乎是瞬间,美妇人就对‌那青年的手段认知更上了一层楼。   这才多长时间?一个时辰不到吧?那青年就把自己徒儿跟她师兄挑拨的不行了。   但美妇人能怎么办?她巴不得自己徒儿能早日看清楚她那狗屁师兄的真面目的,怀着能按死一个是一个的念头,美妇人只好顺着叶朔的意思‌,一股脑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统统跟自己徒儿讲述了一遍。   不管怎么样‌,几‌位师父肯定不会害自己,经过二师父的一番分析,再加上姚芷自己的思‌考,渐渐的,姚芷发现,林师兄他似乎是…想要脚踩两只船?!   无怪乎他会那么生气,这种事情换成自己,自己必定是忍受不得。   美妇人见状都快愁死了,虽说林湛已经被发现是个人渣了,但另外一个,似乎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啊……   这叫什么,既出龙潭,又入虎穴?   另一边。   就在叶朔犹豫着要不要再加把火,把那男的彻底给“弄”出谷的时候,七皇子突然敲开了他的房间门。   起初叶朔还以为是姚芷去而复返,当即丢下一句:“你不把你们两个的事儿处理好,就别想再来见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外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就在叶朔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的时候,外头的人终于开了口:“…九弟,是我。”   嗐。   原来是老七。   叶朔这才打开了房门。   “你找我干嘛?”叶朔一脸狐疑。   七皇子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在说了那么羞耻的话之后,还能够像这样‌面不改色的。   这个弟弟总是让他倍感意外跟震惊。   七皇子眼神古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再然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不是我,是爹找你。”   景文帝压根没将‌眼前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如今确实再也憋不住了。   想到刚刚父皇的脸色,七皇子不由得好心提醒了一句:“你小‌心些‌。”   “没问‌题,瞧我的。”叶朔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在七皇子满含敬佩的目光里头走了进去。   房间门关上的一刹那,就听‌到景文帝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你究竟,在搞些‌什么鬼东西?!”   景文帝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自己儿子好一顿哭喊:“爹啊!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啊!”   “他们那些‌人,合起火来欺负儿子!”   叶朔声‌泪俱下,看着好不凄惨。   景文帝:“……”   景文帝到嘴边的话当即就咽了下去。   景文帝差点就被气笑了:“他们欺负你?”   景文帝又不是没长眼睛,就他口口声‌声‌喊的那群师父,这么长时间过去,看看一个个的都被他气成什么样‌了?   又是搭钱又是搭物的,就差没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仔细想想,那些‌人其实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叶朔顿了顿:“还有姚芷,她也欺负儿子!”   这话就更是胡说八道。   这么些‌时日,景文帝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是怎么将‌那姑娘迷的五迷三‌道的,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要想方设法‌给自己儿子弄一些‌新奇的玩意儿,那姑娘就差没把一颗心掏出来给他看了。   但凡自己儿子甩个脸子,那姑娘都要心慌意乱半天‌,这种情况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欺负一说。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就冷静了那么两分:“你先‌起来再说。”   见便宜爹态度如此坚决,叶朔只得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   这回景文帝叫他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问‌他这一出到底是在哪儿学的,贵妃性子极为的火爆,少有温柔小‌意耍弄心机的时候,所以基本可以断定不是贵妃的事儿。   叶朔毫不犹豫:“当然是看宫里头的娘娘们学的啊,儿子在宫里头待了那么久,也不能白待不是?”   “我见爹你就挺吃这一套,寻思‌自己也上手试试,你是不知道啊爹,这招也太好用‌了!”   见自己儿子一脸激动,景文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怪不得这么眼熟呢。   在宫里头那么多好东西他不学,书也不背,就光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是吧?   “普天‌之下,你见过哪个男子是这样‌的?”有那么一瞬间,景文帝还以为自己养了个公主呢,但问‌题是哪怕是尖尖,都不是这么一个做派。   叶朔听‌到这话,只觉得无辜:“可是儿子又没追过姑娘,如何能够知道怎么追姑娘?”   突然间,叶朔灵机一动:“不如爹来教一教儿子吧,在家里头的时候不论是我娘还是各位娘娘都对‌爹用‌情颇深,爹这么厉害,定然是有办法‌的。”   确实,后宫里头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是对‌他小‌意讨好?   自己儿子这样‌,时间长了总也不是个事儿,好在及时发现,这要是后面发现,到时候丢人怕不是丢到臣子家里头去了。   景文帝想了想,于是便开了口:“对‌于男子来说,英武二字最为要紧,男子须要依靠自身的本事,而不是靠女子的怜惜,更不是靠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景文帝在上头说了很多,叶朔在下头也听‌的极为认真。   大约一刻钟后,叶朔站起身来。   “多谢爹,儿子明白了,如今儿子得了正确的办法‌,必不会再跟之前一样‌了。”   叶朔说的认真,见他这么听‌话,景文帝不免有些‌欣慰。   等叶朔离开之后,景文帝过了一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但还不等景文帝深究,叶朔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的气势突然为之一换。   在他的对‌比之下,林湛本身就已经不能与之抗衡了,如今叶朔身上贵气乍现,更是将‌林湛衬托的有些‌不堪。   林湛的风度,在叶朔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几‌乎被碾成了碎片。   若说从江边捡回来的这青年是天‌边的凤凰,那林湛连地‌上的草鸡都算不上了。   看着几‌乎是同时走来的两人,美妇人等人不禁有些‌纳罕,当初自己这些‌人究竟是为什么会将‌林湛视作‌是心头大患的? 第188章 赶到   林湛又不傻, 林湛自‌然‌也能够看出来。他也想努力,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毕竟硬件条件摆在哪儿,非林湛一人之力能及。   身高身材这些就不用‌多说‌了‌, 叶朔高了‌他差不多得有‌小半个头, 使得林湛的‌气‌势一下子就被拉了‌下来。   叶朔两世为人,又都出身极贵, 虽说‌为人散漫, 但如‌果他想,仪态方面肯定是不差的‌。   哪怕是靠着钱财跟权势硬堆,也早就把叶朔的‌底蕴给‌堆起‌来了‌, 举手投足之间全然‌都是寻常人没有‌的‌自‌信和从容。   若说‌林湛是刻意装扮自‌己, 那叶朔就是天生如‌此‌。   他这样的‌人都不用‌特意讲究什么规矩,他随便干什么,本身就已经是规矩了‌。   或站或坐,哪怕是走个路,都跟林湛完全不一样。   美妇人等人突然‌发现,从前玉树临风的‌林湛,他的‌腿竟然‌这么短。   叶朔就只‌比他高了‌小半个头,但是两人腰带的‌位置, 差的‌可不仅仅只‌有‌那么多。   林湛虽说‌同样练武,哪怕比不得姚芷,却也是江湖上数得上的‌青年才俊了‌,但他那个腰, 怎么会这么的‌不匀称?全然‌不似叶朔那般劲瘦、柔韧。   叶朔的‌腰真的‌是隔着衣服也能够看到的‌紧致, 腰线十‌分的‌明显, 隐隐还能够看到其中腰腹的‌轮廓。   相比较而言,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的‌缘故, 林湛腰部的‌线条就没有‌那么流畅了‌。   林湛的‌腰虽然‌比叶朔的‌圆润了‌一大圈,但背却比叶朔的‌要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凭什么能够勾搭那么多姑娘的‌。   至于长相……算了‌这个就彻底不必提了‌。   叶朔五官深邃,线条分明,若将两人比成一幅画,那老天爷在下笔的‌时候必然‌是用‌了‌浓墨的‌,画出来的‌叶朔锋利且极具侵略性,让人见了‌只‌觉得惊心动魄。   再看林湛,清汤寡水一般,半点味道都没了‌。   得益于便宜爹跟贵妃娘的‌好基因,叶朔整个青春期连个痘都没冒,一身皮肤好的‌跟什么似的‌,脸上半粒毛孔都无,趴近了‌看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   唯一的‌几粒小痣,非但无损于他的‌外貌,反而更添一丝神秘跟蛊惑。   而林湛就没这种本钱了‌,说‌实话他皮肤不差,但是像痘印痘坑毛孔黑头啊这些,却是没什么办法。   两人相携而来的‌时候,太阳底下的‌叶朔几乎在发光,再看林湛,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普通。   就连霍天一这种不怎么注意旁人外表的‌人也下意识的‌将视线落到了‌叶朔身上,对‌叶朔的‌好相貌顿时就有‌了‌更为清醒的‌认知。   注意到气‌氛古怪的‌林湛,脸都绿了‌。   叶朔见状十‌分满意,不枉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浮光锻裁制的‌衣服。   那什么…人就算是长得再好看,有‌的‌时候也需要外物的‌衬托不是?   有‌浮光锻反射阳光散发出来的‌光,就显得叶朔跟打了‌光一样,可不就光彩照人嘛。   叶朔活了‌这么多年,鲜少有‌仗势欺人的‌时候,但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不介意全方位打击对‌方一把。   待两人坐下,为了‌缓解尴尬,林湛下意识的‌就从桌子上头拿了‌一枚果子。   叶朔见状,顺手也取了‌一个。   从外头采买回来的‌果子表皮有‌些粗糙,且微微泛着红色,落到叶朔的‌手上之后,顿时就衬得他手指越发的‌白皙修长。   再看林湛,一双手完美的‌跟这粗糙的‌果子融为了‌一体。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叶朔轻轻嗤了‌一声。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更是看都没看他,但却比说‌了‌看了‌还厉害。   林湛的‌脸色立马由青转红。   如‌果不是眼下时机不对‌,美妇人好悬没笑出声来。   从前她只‌知道女子之间会如‌此‌比较,如‌今才发现,男子与男子之间的‌争夺更是别有‌一番趣味。   想到自‌己来了‌马上要两天了‌,芷儿师妹一句闲话都没跟自‌己说‌过,再这么下去,煮熟的‌鸭子都要飞走了‌。   林湛早已将姚芷一身绝学视作囊中之物,又岂能允许旁人横插一脚?   “这位公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习武之人?”对‌于男人来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必须得有‌真功夫才成。   待芷儿师妹见识到了‌他绣花枕头烂草包的‌一面,自‌然‌就会回心转意了‌。   叶朔哪儿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但叶朔怕谁也不能怕他啊。   “自‌然‌。”   林湛对‌自‌己的‌功夫显然‌是极为自‌信,见他居然‌真的‌应了‌声,心头当即就是一喜:“既然‌顾公子如‌此‌自‌信,想来功夫不差,正好山中清闲,不如‌大家一起‌切磋比较如‌何?到时候也能叫几位前辈瞧一瞧,顺便指点指点我等。”   林湛不止要让叶朔出丑,还要让他在姚芷的‌几位师父面前出丑。   “可以。”   叶朔这边倒是答应的‌十‌分痛快,但姚芷却是急了‌。   “不成!”   姚芷看向叶朔:“你伤还没好呢!”   叶朔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貌似被那刺客拍了‌一掌,受了‌内伤来着。   马上一个月过去,最近几天胸口那里倒是不疼了‌,但叶朔这不是怕留什么后遗症么,他从小就对‌自‌己的‌身体极为看重,于是还是像之前那么养着,姚芷就以为他的‌伤还没好利索。   林湛以为自‌己计划要落空,脸色有‌些难看。   结果没成想那青年压根没有‌推诿的‌意思。   “没关系,不影响跟林师兄对‌招。”潜台词就是,他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这下子可把林湛给‌气‌着了‌,他本想客气‌几句的‌,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霍天一等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   这青年的‌内力跟芷儿不相上下,虽说‌招数上头略有‌欠缺,但林湛却不会是他的‌对‌手。   很快叶朔去给‌景文帝送午饭,再然‌后景文帝就知道了‌自‌己儿子要跟别人打架抢女人的‌事。   “爹,你看我学的‌怎么样?是不是够勇武了‌。”   结果景文帝听到这话,饭都吃不下去了‌。   哪家皇子靠打架抢女人?只‌有‌不入流的‌人才这么做。   又不是未开化的‌野蛮人,需要展示自‌己的‌拳头去获取女子的‌芳心。   景文帝刚想骂来着,但随后转念一想,哪怕是用‌拳头,也比耍那些后宫妃子的‌手段要来的‌强一些。   无视便宜爹憋闷至极的‌目光,叶朔心情颇好的‌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景文帝几乎是在他离开之后,立马就把七皇子跟八皇子叫了‌过来:“你们去看着点,别叫他出什么事。”   七皇子:“……”   八皇子:“……”   算了‌,既然‌是父皇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不从。   下午的‌时候,见叶朔手里头并未拿剑,林湛便也将佩剑弃之不用‌。   像眼下这种场合,叶朔想要赢得漂亮,肯定不能光往对‌方的‌下三路招呼,他还嫌脏呢。   不过没关系,没有‌那些绝招,他不是还有‌在外祖父那里学的‌拳法跟掌法吗?   对‌于自‌己弟弟能使出这些招数来七皇子跟八皇子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再怎么样老镇国‌公也得教自‌己外孙一些正经东西用‌来傍身不是?   叶朔都已经做好了‌一番苦战的‌准备,却是没想到,林湛居然‌这么不堪一击,两掌下去,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叶朔突然‌有‌些迷惑,自‌己的‌功夫究竟是高还是低了‌。   怎么有‌的‌时候特别的‌费劲,有‌的‌时候却这么轻松呢?还是说‌这林湛徒有‌其表?   但其实林湛的‌功夫并不差,在江湖中也算是佼佼者了‌,但跟姚芷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却是完全没法比,自‌然‌也就不会是叶朔的‌对‌手。   就在林湛节节败退之际,无意间看到霍天一他们,霍天一等人虽未露出嘲讽之色,但眼中却是极为的‌淡漠。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将林湛放在眼中,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芷儿的‌师兄,他们更是看都不会看对‌方一眼。   这使得拼命在几人面前表现的‌林湛突然‌有‌些恼羞成怒。   眼见林湛马上就要落败,却见他神色猛地一变,再然‌后普通的‌招数就尽数化为了‌杀招。   林湛他竟然‌就这样…动了‌杀心!   姚芷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哪儿能分辨不出来他是比武还是杀人?   姚芷脸色当即一变,不等叶朔同对‌方对‌伤,姚芷就从一旁的‌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漫天的‌剑光,直奔林湛而去。   七皇子跟八皇子还没来得及感叹弟弟这掌法使的‌不错,就看到他又一次被女子救下了‌。   “林湛,你做什么?!”姚芷一把将叶朔护在身后,目光如‌刀。   明明刚刚是自‌己挨了‌他两掌,那个时候师妹不出声,如‌今自‌己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师妹那边就坐不住了‌。   林湛心口本身就闷痛的‌不行,眼下更是恨不得一口血吐出来。   见对‌方这么护着外头的‌男人,林湛顿时就跟戴了‌一顶绿帽子一样,只‌觉得姚芷背叛了‌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霍天一他们离开,林湛就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姚芷拉到了‌一边,疼痛加上屈辱,使得林湛一股脑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师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还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姚芷刚想反驳,却听林湛又道:“你以为你是谁?”   “师妹,你已经二十‌三岁了‌,你知道这个岁数对‌于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本身又不是多么的‌漂亮,你觉得正常的‌男人还会娶你吗?你以为眼前的‌这个人他是真心喜欢你吗?”   “他在骗你,他在骗你你知不知道!”   大约林湛是这样的‌人,以己度人,在他心里叶朔也是图谋药人谷的‌绝学来的‌。   “我实话告诉你,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会允许女子比他厉害,你武艺比他高,你以为他真的‌喜欢待在你的‌羽翼庇护之下吗?等到他利用‌完了‌你,就会随手将抛弃。”   “师妹,你不会奢望,这样一个人会跟你长相厮守一辈子吧?你别做梦了‌!”   姚芷被对‌方这一连串的‌话给‌弄的‌有‌些蒙:“不可能!”   林湛却是笑了‌:“不然‌呢,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让他喜欢你?从小到大,除了‌我,还有‌别的‌男子喜欢过你吗?”   姚芷倏尔握紧了‌手中的‌剑。   林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逐渐缓和了‌下来:“师妹,听我的‌话,不要奢望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不温柔、没情趣、不懂男人的‌心思、整日‌跟男子厮混在一起‌,师妹,这世上,除了‌我,不会有‌人要你的‌。”   林湛想的‌很好,先‌把姚芷给‌娶了‌,等过上个两三年,再想办法纳月师妹为妾。   从一开始的‌时候,身为两人的‌师兄,林湛就有‌坐享齐人之福的‌打算,他更是将两人视作禁脔。   而林湛也确确实实如‌他所说‌,打心底里认为姚芷这种早已过了‌年纪的‌姑娘不会真的‌有‌别的‌男人看上她。   林湛装君子装了‌这么多年,乍一暴露真面目,使得姚芷头脑有‌些发懵。   等姚芷反应过来,愤怒之下,当机立断就要给‌他一剑的‌时候,忽听到山谷外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这动静……   好多人!   霍天一等人脸色猛地一变。 第189章 请安   彼时叶朔正‌在跟七皇子还有八皇子说话呢, 两个人一脸的调侃,隐约有看他笑话的意思‌。   叶朔虽说是在跟他们‌聊天,但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也不知道‌姚芷那混账师兄在跟她‌说什么呢, 这么久了‌还没聊完。   “完了‌完了‌, 看样子小九这回‌是真的栽了‌,竟是一刻都离不得那姑娘了‌。”   听到这话, 叶朔正‌欲开口呢, 就听到了‌宛若雷霆一般的马蹄声。   三人脸色一变,再顾不得玩笑,立马就扭头看了‌过去。   至于院子里头的景文帝, 听到动‌静之后同样抬起了‌头。   再看霍天一他们‌, 纷纷拿起了‌各自趁手的武器,心中骤然间就警惕了‌起来。   这么多人,若是来者不善,这小小的山谷恐怕承受不住。   “吁!”二皇子今天上午的时候就接到消息,说是这里有人家,下午的时候便立马动‌了‌身,争取在所‌有人之前找到父皇的踪迹。   看着眼前一派平静的山村似的几排房屋,二皇子心头一顿, 待走近时,无视旁边雕刻着“药人谷”几个大‌字的石头,他想了‌想,随即翻身下马, 走上前去。   “请问, 这里有人吗?”   见对方下马之后, 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人也齐刷刷的翻身下来,动‌作整齐划一, 使得药人谷众人面色为之一变。   强自按下心中警觉,美‌妇人笑着迎了‌上去:“敢问这位公‌子,光临这小小药人谷,有何贵干?”   “不知各位,可曾有见过一位气宇非凡的中年男子和几个青年?”一个月过去,几个弟弟若是能逃出来,早该逃出来了‌,下游那里并未打捞出来尸体,故而二皇子判断着,几个人大‌概率是在一起。   二皇子彬彬有礼,一派贵公‌子的风范。   中年男子…青年……   对方说的,怕不是顾朔他们‌几个。   就在美‌妇人心头惊疑不定的时候,叶朔听到熟悉的声音,当即便要过去。   然而一旁的七皇子跟八皇子却是眼疾手快,七皇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八皇子则微微冲他摇头。   想来这两人也是知道‌二皇子做派的,二皇子先于所‌有人找来,是好是坏还不一定呢。   九弟久不在上京,自然不知道‌这两年多上京的变化‌,他这么相信每一位兄弟,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八皇子跟七皇子对视了‌一眼,立刻就在对方的眼中找出了‌相同的情绪。   然而叶朔却不怎么担心,这里人这么多,又个个都是高手,保证全歼难度极大‌,但凡跑出去一个二皇子都有暴露的风险,二皇子素来谨慎,不至于说这么干脆。   就在七皇子跟八皇子在一旁准备再观察一下事态发展的时候,美‌妇人心里头很快也想明白了‌。   如果对方是善意,那自己撒谎就不碍事,对方自然知道‌这是在为青年一行好。   若是恶意,说不得,这个谎话还能救他们‌几个一命。   电光火石之间,美‌妇人心里头立马就有了‌主意:“什么男子青年的,我们‌这里可没有外人。”   “撒谎!”   二皇子刚刚已经在高处看过了‌,这几个小院每一个都晾晒的有衣物跟被‌子,但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几个,里头必然有猫腻。   二皇子当机立断:“来人!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查!”   见对方来势汹汹,林湛还以为对方是上门‌来寻仇的。   毕竟他在这里一天时间,已经弄清楚了‌这群人是受了‌伤,所‌以才流落到此处的。   再加上美‌妇人遮掩的态度,一下子就让林湛误会了‌。   霍天一他们‌强归强,但毕竟上了‌年纪了‌,不复当年凶名赫赫的天一剑,双方真起了‌冲突,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林湛可不想被‌姚芷的姘头给连累了‌。   若是自己不能成‌事,那他们‌两个也别想成‌!   在姚芷不可思‌议的表情下,林湛当即就跳了‌出来:“这位公‌子,您要找的人在这儿!”   猝不及防,叶朔三人一下子就暴露了‌位置。   等二皇子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看到七皇子跟八皇子一个捂嘴一个按人的画面。   尽管来之前心里头就有所‌猜测,但等看到几人都是活蹦乱跳的时候,二皇子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倒不是对这三个人有意见,而是他们‌活着,想必父皇出事的概率也不大‌。   林湛这一出声,七皇子跟八皇子也实在是藏不住了‌,七皇子和八皇子一下子就把林湛给记恨上了‌。随后两人也不尴尬,站起身来,朝着二皇子拱了‌拱手:“二哥。”   二皇子哪儿能不明白两人此番是为了‌什么,神情似笑非笑:“一月不见,为兄竟不知两位弟弟何时竟成‌了‌老鼠。”   叶朔同样从地上爬起来,清咳一声,也叫了‌一句:“二哥。”   反正‌他也不管事儿,对比起其他,二皇子看他自然是顺眼许多。   二皇子表情微缓:“九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叶朔想了‌想:“还成‌吧,比在家里头自由,就是好多事情都要自己操心。”   “你倒是实诚。”二皇子失笑。   见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一旁的林湛当即就傻眼了‌。   他、他们‌两个,怎么会是兄弟?!   姚芷见状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再看向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时,眼中除了‌失望之外,还有不加掩饰的厌恶。   从前她‌竟不知道‌,林师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二皇子只是粗略跟三人说了‌两句话,很快就直奔正‌题了‌:“父亲如今在何处?”   “我这就带你过去。”   叶朔他们‌仨在前头开路,等到了‌景文帝所‌在的小院的时候,门‌都还没开,二皇子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亲恕罪。”   七皇子见状顿了‌顿,随后很快恢复如常。   虽说对方叫的是父亲,但“救驾”二字,却是十分值得旁人深思‌。   霍天一突然想到,自己最近几天去外头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当今皇帝在南巡的路上遭遇袭杀,如今正‌下落不明。   正‌常人谁也想不到自己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人是皇帝,霍天一也一样。   霍天一不知道‌这次圣上南巡的名单,他还在猜,会不会是随行的官员,结果……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景文帝还来不及开口,与此同时,这山谷之中很快又响起了‌嘹亮的哨声。   却原来是武一带人赶到业陵附近的时候,就听外头的人说二皇子带着当地的精锐来救人了‌。   武一丝毫不敢耽搁,也跟着找了‌过来。   暗卫身手极好,施展轻功,几个起落见就飞快的朝着药人谷快速移动‌着。远远的就看到一群黑点,没一会儿的功夫那群黑点就已经到了‌眼前。   更甚至,武一以及手底下的两人手中分别抓着一只拼命挣扎、凄惨不已的老鹰,老鹰一对爪子跟翅膀被‌绳子牢牢捆住,嘴上也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叶朔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紫霄今天没回‌谷里报信呢,原来是被‌便宜师父抓了‌。   看到武一他们‌,景文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看到景文帝的时候,武一毫不犹豫,立马单膝跪地:“奴才救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景文帝没怎么犹豫就叫人起了‌。   景文帝本身是想问一问眼下外头如何了‌,但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儿子傻呆呆的站在那儿,再看姚芷跟林湛,景文帝一下子就想起了‌两个人相约比武的事儿。   以时间来看,两个人应该是比斗完了‌。   景文帝对自己儿子的本事说实话没什么信心,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寻思‌他估摸着是输了‌。   景文帝看不上姚芷是一回‌事,但要是自己儿子看上的姑娘被‌别人抢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景文帝想了‌想,然后朝着武一招手,对他耳语了‌几句。   二皇子见状心头猛地一紧,他还以为父皇这么神秘,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要交代武一,二皇子几乎是瞬间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却不成‌想,等父皇说完,就看到武一径直来到了‌九皇弟身边。   叶朔:“?”   叶朔一头雾水,再然后他就看到便宜师父像刚刚对便宜爹那样,单膝跪地,嘴里则喊着:“给九皇子请安。”   伴随着武一动‌作,其他暗卫也跟着动‌作,眨眼的功夫面前就呼呼啦啦跪了‌一大‌群。   “奴才给九皇子请安。”   叶朔:“………………”   救、救命!!! 第190章 抉意   叶朔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群人,叶朔半边身子都‌麻了。   真的好‌想假装没有存在过……   叶朔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信他的话, 便宜爹嘴上说‌的好‌听, 但仔细想想,他堂堂一皇帝, 哪儿懂得追姑娘?   几乎是“唰”的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叶朔的身上。   二皇子心里头想的是,为何父皇会突然叫这群暗卫给九弟请安。   至于七皇子跟八皇子,粗略想想, 大‌概就知道‌原因了, 遂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然而事已至此,叶朔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淡定的抬了抬手:“嗯,都‌起吧。”   武一这才带着一干暗卫起身。   而在武一起身的一刹那,霍天一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死死盯着他。   尽管武一半点气息都‌未外露,但霍天一脑海里还是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   深不可测。   同样的,武一也有留意到虽然年老跟内敛但感觉非同一般的霍天一, 以及…不远处那个穿着火红衣衫的女子。   出于本能,武一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头锁定了这两个目标。   景文帝在场的时候,武一就只供景文帝一人差遣,所有的注意力自然就只在景文帝身上。   见周围还有这么多陌生‌人, 似乎还是江湖人, 随后武一不由得看向景文帝, 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主子,这些‌人究竟该如何处置。   景文帝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正犹豫呢,就看到自己小儿子朝着自己投来了恳求的目光。   景文帝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斟酌片刻,他最终朝着武一微微摇了摇头。   算了,看在他们后面还算尽心的份上,便饶恕他们先前冒犯之‌罪。   叶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全然不知道‌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自己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的霍天一等人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人身份的转变。   至于一旁的林湛,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搔首弄姿的青年,竟然会是皇子!   “这不可能!”林湛差点就叫了出来。   然而几乎是瞬间‌,他就闭上了嘴巴,赶忙低下头来,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林湛心慌意乱,一时间‌大‌脑之‌中闪过种种情绪。   在二皇子等人眼中,林湛到底只是个小角色,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无人注意这里。   如今既然找到了景文帝,暗卫们自然是要护卫着景文帝等人返京。   很快这药人谷里头就成了景文帝跟几个皇子的地盘。   暗卫们训练有素,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随便挑出来一个功夫都‌不比除了霍天一之‌外的人差了,但凡动起手来,不用特殊手段,他们估摸着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要被全灭。   想他们在江湖之‌中自诩高手,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怪不得“江湖”二字存在这么多年了,却无一势力能够成气候,根结原来竟然是在这儿。   霍天一有生‌之‌年,也算是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皇家威严了。   “你这眼光,着实不错。”趁着没人的时候,美妇人不由得调侃了一句。   霍天一苦笑,感觉老天爷这是在玩儿他呢,他怎么能够想到,自己随随便便在江边捡到的人,会是皇子啊!   怪不得这青年长得这么好‌看,普通人家也养不出来这样的。   几人虽说‌是江湖人,更是人人喊打的魔头,但毕竟不是愣头青了,他们也不会没事儿上赶着去找死,所以在面对这么多暗卫的时候自然是一声不吭。   美妇人此刻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看来他跟芷儿的这桩婚事,怕是成不了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美妇人不傻,如今那青年的身份摆在那儿,断然不可能去娶一个江湖女子。   霍天一闻言心情同样十分复杂:“成不了好‌,成不了好‌啊……”   至于约定的事,六人都‌十分的识趣,再也没有提起。   包括梅英卓在内,只当是自己的辛苦打水漂了,也总比皇家的人盯上要强。   既然霍天一等人会这么想,同样的,林湛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对叶朔皇子的身份十分的不甘跟嫉恨,但等林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不由得心中一喜。   仔细想来,这其实也是好‌事儿,以那青年的身份,定然是不会娶她的,所以自己就还有机会。   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时候,林湛很快就又有了小动作‌。   姚芷如今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压根就顾不上跟林湛生‌气了,在她终于注意到眼前有人的时候,就听林湛说‌:“师妹如何,师兄之‌前说‌的可对?”   那青年之‌前就不可能娶她,如今就更不会了。   “你以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等他出去之‌后还会怀念在这里的日子么?不,不会的,他只会觉得耻辱。”不得不说‌,林湛对于景文帝以及几个皇子的心里把握还是十分精准的,景文帝确实想着等出去之‌后就杀了他们。   “你想想看,堂堂一个皇子需要在一个女人手里讨生‌活,他心里头能是真的高兴吗?”   “师妹,做人还是要认清自己,不要好‌高骛远的好‌。”   若自己是皇子,金山银山,美女如云享用不尽,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一个乡野村妇动心?   不过是情势所迫,一时忍耐罢了。   林湛虽没有亲眼见过皇家奢靡景象,但他却见过高官纳妾,林湛曾看过那小妾一眼,那个美哟。   官员的后宅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家了。   林湛想想就觉得垂涎不已,所以他心里头认定了,那青年必定不会认账。   就是不知道‌两个人这么亲密,有没有欢好‌过,想到这里,林湛表情不由得一僵,但为了姚芷身上的那些‌好‌处,林湛最终决定捏着鼻子忍了。   大‌不了等把那些‌东西哄骗到手之‌后再将她一脚踹了,不干净的女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故而林湛心安理得。   然而林湛话才刚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咬牙的声音。   “好‌哇,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之‌前叶朔就隐约感觉到姚芷状态不对,猜这人估计是没说‌什么好‌话,所以特意留了个心眼。   林湛这回算是被叶朔抓了个现行。   当听到身后传来青年声音的时候,林湛当即悚然一惊,不等他反应,叶朔当即就朝旁边二皇子带来的人挥手。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暗卫他是使‌唤不动,二皇子带来的人总归还是听话的。   林湛还想反抗,当即就被时刻关注周围动向的武一拿石子弹了腿窝。   林湛右腿一麻,膝盖一软,旁边的几人见状立马将其拿下。   “谁跟你说‌我‌心里头不高兴的?她待我‌好‌,我‌心里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叶朔蹲下身来,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咬着牙道‌:“还有,明白告诉你,不要拿你的标准来衡量别人,本殿下就喜欢她这样的,本殿下就要娶她,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落!”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惊了,二皇子也总算弄明白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了。   霍天一等人一脸的不可置信,没一会儿传到景文帝耳朵里的时候,景文帝的手猛地一顿。   混账东西,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但等知道‌对面林湛都‌跟姚芷说‌了什么之‌后,景文帝又觉得,怪不得小王八蛋忍不住呢。   林湛则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你撒谎!”   “你身为皇子,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江湖女子!”更何况这个女子都‌已经二十三岁了!   在他眼中,究竟把姚芷当成是什么?叶朔心里头那个气啊。   “首先,她功夫好‌,这世间‌有几个能比她功夫还好‌的?”   “其次她很善良。”而善良本身就是一种极为珍贵的品质,这东西可并非人人都‌有的,有实力的善良简直就是大‌杀器。   “再者她是非分明,有能力也不仗势欺人,还有她很细心还体贴,还懂那么多别人都‌不懂的东西……”   越数越多,叶朔看林湛的眼神仿佛在看臭虫。   “你再瞧瞧你,有哪点能比得上她?你也真好‌意思开口贬低人家,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过姚芷的手:“不跟这种人废话,咱们走!”   望着两人的背影,霍天一目瞪口呆。   美妇人也惊了:“…等等,他不会真的要娶芷儿吧?”   若他真的开口,想来自己徒儿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六位师父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心头一沉,眼前一黑。   走了老远,到了熟悉的大‌树下面,看着怒气冲冲的叶朔,不知为何,姚芷这个当事人反而没那么生‌气了,甚至还笑了出来。   “他骂的是我‌又没骂你,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这不是见不得别人糟践你么……”没想到林湛人模狗样,背地里竟然是这种人,实在是可恶。   “不行,刚刚忘了让人打他一顿,我‌得再回去一趟。”   然而姚芷不松手,叶朔肯定是回不去的。   “话说‌…你真的是皇子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知为何,叶朔心头突然颤了颤,不敢看她眼睛,叶朔佯装不在意,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大‌石头上:“啊……”   “这辈子一出生‌就是了。”   从外表看,完全都‌看不出来,即使‌到了现在,姚芷还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气氛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叶朔有些‌承受不住,半晌后,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会跟我‌走么?”   如果是一般时候,叶朔并不介意留下来陪她,可是等到出谷之‌后便宜爹肯定要查刺杀的事,大‌皇子没来,太子没来,偏偏是二皇子跑的这么积极,给了叶朔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最后也不知道‌查到谁头上呢。   还有便宜爹的身体,以及宫里头的娘跟尖尖……   等出了谷,就是两个世界了。   叶朔满怀希冀的看向姚芷,姚芷沉默了好‌久,再然后,她就这样放开了握着他的手。   此刻她给出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江湖的侠女就像是飞在天上的鸟,哪怕纵情一时,却依旧不愿意做牢笼中的金丝雀。   她虽心悦于他,却不愿因此而断了翅膀。   经过剧烈的挣扎,火红衣衫的姑娘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姚芷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结果一抬头,却看到眼前的青年就这样在她跟前,一点点红了眼睛。 第191章 做派   可即使这‌样, 姚芷依旧没‌有要动摇的意思。   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自然‌会如飞蛾扑火一般,掏心掏肺的对那‌个人好,可当她心里头有了决定‌, 亦是干脆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深宅大院里头的生‌活,可能不大适合我。”姚芷毕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她可以‌负担的起一个普通男子, 但如果是皇子,实在是超出她能力太多。   姚芷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后宅之中‌祈求丈夫怜悯的女子中‌的一个会是个什么样子,想想都觉得可怕。   齐大非偶, 所以‌还是算了吧, 能够让这‌段感情一直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也‌挺好的。   就当作是,做了一场美梦。   而叶朔此时心里头还怀揣有一线的希望:“是因为林湛的话吗?”   “我可以‌跟你保证,不会有什么后院,我虽然‌是皇子,但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皇子,到现在为之,我家里头一个妻妾都没‌有,也‌没‌有过其他的姑娘, 不信你可以‌问我七哥八哥他们。”起初刚遇到她的时候叶朔是不怎么在意的,但现在,他却突然‌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怎么会是因为林湛。   姚芷本想反驳,但等‌听到他后面的话后, 不由得愣住。   “一个姑娘都没‌有过……”这‌怎么可能呢?   起初姚芷心里头几乎是本能的闪过一丝愤怒, 突然‌有些心冷, 觉得他跟二‌师父说过的外头的其他男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谎话连篇。   但等‌看到叶朔眼中‌的诚恳跟认真之后, 姚芷不由得有些动摇。   就算是撒谎,他也‌不可能会说这‌么低级的谎话,所以‌反而才更像是真的。   可是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或许皇子二‌字对旁人来说极其尊贵,但对姚芷来说就是麻烦。   姚芷自在惯了,天边的飞鸟是做不来家雀样子的。   凭心而论他很好,但还不足以‌让她放弃这‌具自由之身。   见姚芷还是摇头,有那‌么一瞬间,叶朔心里头突然‌升起了想要强留她在自己身边的念头。   叶朔也‌是人,也‌有身为人的劣根,他从不将自己当成是个圣人,所以‌被逼急了的时候也‌想要去‌掌控跟操纵别人。   但最终,看着‌眼前‌一无所觉的红衣姑娘,叶朔还是忍耐了下来。   一直等‌到心头翻涌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叶朔半似妥协,半似恳求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再陪我最后两个月,就两个月,好不好?”   不待姚芷拒绝,就又听他道:“我四哥的腿伤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这‌才第一个月了,还有两个月,四师父之前‌用的是一些非常规的法子,父皇估摸着‌到时候还会让四师父随行一段时间才会放他走,四师父年纪大了,不好叫他老人家来回奔波。”   不得不说,叶朔实在是了解自己那‌便宜爹,景文帝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事‌关四皇子的腿,景文帝才不在意梅英卓同意或拒绝,总有法子让他点头。   宫中‌的太医大多都是世家出身,有相当完善的医术传承,一身本事‌并不比梅英卓差,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整个大周最顶尖的人才都集中‌在了皇家。   但是本事‌归本事‌,宫中‌的太医多喜中‌庸之道,万一贵人出了什么岔子,一家老小都要没‌命,远不如梅英卓敢下手‌,这‌种情况下,想要治好四皇子的伤腿,还需要梅英卓的帮忙才行,但其实,承袭了梅英卓一身医术的姚芷同样也‌可以‌胜任。   如今四皇子的腿已经治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慢慢恢复了,后头其实并不需要再费什么心思,所以‌叶朔说的两个月,真的就只是想要姚芷最后再陪他两个月而已。   就算是叶朔不说,姚芷亦不会让上了年纪的师父如此劳碌。   而陪他这‌个说辞,远比景文帝直接下命令强逼要好听许多。   姚芷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想了想,她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如果你父亲真这‌么说了,再说吧。”   叶朔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   以‌叶朔对便宜爹的了解,待会儿估摸着‌大概率要上演这‌么一出。   果不其然‌,等‌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景文帝很快就下了命令,一定‌要梅英卓全程跟随才行,压根就不给梅英卓拒绝的余地。   就在梅英卓准备咬着‌牙认了的时候,就见姚芷及时站了出来,化解了一场可能产生‌的冲突。   “启禀圣上,家师年事‌已高,不宜远行,恳请圣上准许,叫民女陪同。”   景文帝看了她许久,又见自己儿子在一边粘着‌,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了抬手‌,放过了梅英卓。   梅英卓见状,心情十分的复杂。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从前‌是从前‌,如今的梅英卓十分不放心自己徒儿跟在皇帝跟一群皇子身边。   叶朔见状,便在一旁保证道:“四师父放心,有我在,必定‌保她无虞。”   梅英卓默了默,道:“…难为你到如今,还叫我四师父。”   有这‌声四师父,梅英卓渐渐便也‌安了心。   而一旁的武一耳聪目明,听到这‌声四师父的时候,面具下面的眉头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   结果……   很快武一发现,九皇子如今不光只有四师父,还有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五师父跟六师父。   不知为何‌,一旁的暗卫们总觉得自己的首领似乎有些不高兴,仔细一瞧,感觉又像是单纯的错觉。   真奇怪。   另一边。   得知徒儿拒绝了那‌青年邀请的时候,饶是美妇人也‌不免感到震惊。   她还以‌为只要那‌青年开口‌,自己徒儿一定‌会毫不犹豫点头呢,毕竟自己徒儿这‌些天痴迷的样子,可不像是作假。   “你不喜欢他了吗?”趁着‌徒儿收拾行李的功夫,美妇人憋不住,问了出来。   姚芷整理换洗衣服的手‌一顿。   “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那‌样一个人,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姚芷也‌是一样。   直到现在,姚芷看他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会感觉到一阵脸红心跳,控制都控制不住。   “但是徒儿更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若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子,徒儿必定‌待他犹如珍宝,他想要什么徒儿便给他什么,还要再给他生‌一双儿女不可。”   “可惜,他不是。”   姚芷有些失神,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听到这‌句话,美妇人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样。   半晌后,美妇人苦笑:“师父不如你。”   若她当年有这‌份决断,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周遭的暗卫们催得紧,大约一炷香后,姚芷就收拾利索了。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四皇子的脸色比着‌之前‌要好看了许多,受伤的右腿也‌渐渐能动弹了,就是使不上力,所以‌骑马是不用想了,就只能够坐马车了。   等‌到了分别的时候,叶朔坐在马背上头,不由得朝几位师父挥了挥手‌。   “放心好了,等‌有时间了,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霍天一:“……”   霍天一的老脸当即就是一垮,那‌表情,就差没‌说“你可千万别来”这‌几个字了。   霍天一也‌没‌想到自己随手‌竟然‌捡了块牛皮糖,想甩都甩不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了迁谷的念头。   要不还是不在这‌儿待了吧?   无视霍天一憋闷的眼神,待便宜爹命令一下,叶朔只得拉紧了缰绳:“驾!”   对比起叶朔的一步三回头,满脸的留恋,姚芷甚至都更好一些,毕竟这‌么多年,她经常外出游历,已经习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是叶朔的家呢。   从前‌景文帝只知道公主外向‌,却不知道皇子也‌这‌样。   景文帝忍了几忍,才勉强忍住了骂他的念头。   当然‌,叶朔临走的时候也‌没‌忘记把林湛给狠狠打了一顿,这‌混账东西,打他一顿算是便宜他了。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离开之后,跟在后头的一队人马却没‌有跟着‌离开。   在林湛惊恐的目光下,为首的人抽出佩剑,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毫不犹豫就了结了他的性命。   林湛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遭此横祸。   明明那‌个九皇子都已经说放他一马了不是吗?   还没‌等‌林湛想明白这‌个问题,短短几个呼吸,他就永远失去‌了意识。   林湛不知道的是,早在他发出声音,暴露七皇子跟八皇子的位置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结果了他,是七皇子跟八皇子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这‌才把林湛留到了后头。   正所谓天家威严,稍一不留神,便是灭顶之灾。   “脏了几位的地方,实在是得罪了。”   想到九皇子,为首的人对霍天一他们自然‌是客气,但他们行事‌却不如他们嘴上说的那‌样柔和。   确认过林湛已经没‌了气息,死的不能再死了之后,几个人随手‌便将他丢到了林子里头。   完全不在意会不会惹来林湛家人的报复,几人完成了任务之后,很快打马离开。   滚滚尘土飞扬,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眼前‌。   饶是被江湖人认定‌是大魔头的霍天一他们,看到对方如此做派,亦是觉得不寒而栗。   跟叶朔相处的时间久了,使得霍天一他们也‌跟着‌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如今这‌一刻,他们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家无情。 第192章 麻木   大概到了傍晚的时候, 一行人就出了谷,而此时大部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看到景文帝的那‌一刻,众人当即跪地‌, 三呼万岁, 尤其是当初负责大船安全的指挥使,如今更是两股战战。   幸而他是皇帝的人, 不然的话早被二皇子给‌咔嚓了。   现在景文帝脱困, 也就到了最终审判他的时候。   “卑职无能,未能及时察觉刺客到来‌,致使圣上龙体受损, 还请圣上降罪!”   实话实说, 那‌群刺客来‌势汹汹又悄无声息,指挥使未能及时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没‌办法,结果便‌是如此,当初既然给‌了他这个差事,他就一定要将这个差事给‌办好,无论是不是超出他能力范畴。   故而景文帝没‌怎么犹豫,当即就免了他身上的官职,换另外一个人顶上了。   这对指挥使来‌说,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皇帝受伤,几位皇子受伤,自己能够保全一家老小就不错了,剩下的这条命, 算是白捡回来‌的。   指挥使几乎是挺直了腰板, 结结实实给‌景文帝磕了三个响头, 眼中满是感激:“卑职谢主隆恩。”   除了指挥使之外,但凡是负责这一块的其他人一个都没‌能跑掉。   全部都跪在景文帝的前‌头, 或忐忑或紧张的等候着景文帝发落。   而队伍里‌头的姚芷,乍一见到这样的场面,立刻就被唬住了。   从前‌在药人谷的时候她就只知道‌青年的父亲气宇不凡不似常人,如今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对方身为‌皇帝的那‌一面。   还有其他人也是,几乎是在出谷的瞬间,就收敛起了全部的轻松跟玩笑,一下子就变得小心跟紧绷了起来‌。   这些说的就是七皇子跟八皇子。   姚芷本能的看向身侧的青年,见他还是那‌副样子,不知为‌何‌,莫名就松了口气。   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叶朔低声安抚道‌:“不必紧张。”   姚芷到底也是见惯了风浪,很快就点点头。   正好暗卫们都在这儿‌呢,见便‌宜爹对着武一耳语几句,再然后七八个暗卫零零散散的消失于人群,隐约感觉到这些人应该是去查当初的刺客一事了,叶朔不由道‌:“最近几天多在我身边待着,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到时候我陪你。”   姚芷张了张嘴,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一旁马车里‌头的四皇子:“……”   他们两个说归说,能不能不要在自己面前‌说啊?   整顿完队伍之后,景文帝一行很快又上了路。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除了南巡本身就带的人,以及暗卫之外,盛洲如今刚上任的知州听闻圣上如今在自己的地‌界,当即就派了驻军过来‌。   景文帝来‌时身边不过一千来‌人,回的时候浩浩荡荡,足足四五千之多。   看着队伍之中的青年,之前‌的时候姚芷还以为‌他的出身并不好,所以才能那‌么随便‌的说出来‌要娶她之类的话。   但是两天时间过去,从周遭众人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当朝贵妃之子,皇帝最宠爱的儿‌子,镇国公的外孙……   前‌梁州首富,就连近两年来‌江湖名声鹊起的总瓢把子也是他。   除了太子之外,出身最为‌金贵的九皇子啊……   整个队伍里‌头,所有人对他无不是恭恭敬敬,包括其他几位皇子在内,都对他客客气气。   姚芷渐渐才对他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认知,然而跟他相处的时候,竟然完全都看不出来‌。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弄得我怪不好意思,跟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她的眼神太过专注,叶朔又是个十分敏锐的人,没‌一会儿‌就觉得后背开始发烫。   猝不及防,叶朔一张颠倒众生‌的俊脸凑近,一下子就把姚芷闹了个大红脸。   “九皇子,请你自重!”   佯装镇定,但红衣姑娘绯红的耳尖却还是出卖了她。   “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   “有什么的,这里‌又没‌有外人。”叶朔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在外头的时候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一旁的四皇子没‌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咳咳!!”   等两人望过来‌时,四皇子有些无奈:“我这还在呢。”   四皇子想要重新站起来‌的欲望越发的强烈,不然遇到这两个人跑都跑不掉,只能被迫听他们说那‌些酸话。   自打姚芷从梅英卓手里‌头接过给‌他治伤的活儿‌之后,九弟往自己这里‌跑的就越发的勤快了。   叶朔见状,丝毫不显得慌张:“这有什么的,四哥你又不是外人。”   几个哥哥都不是喜欢到外头嚼舌根子的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叶朔才会要更放肆一些。   四皇子说是肯定不会往外说,但问题是就算是这样,他对自己未免也太放心了一些。   四皇子无言以对,只能待会儿‌安排下去,让身边的人在九皇子来‌的时候多注意一下周遭的动向,省得被有心人瞧了去他还不知道‌。   今天已‌经是出谷的第‌三天了,按照周期来‌说,是时候要给‌四皇子施针了,但问题是四皇子伤的是右腿,姚芷一个姑娘家,自然是不好亲自动手。   不过这事儿‌倒也不难,施针而已‌,找个稍微有点水平的医者都能够胜任,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来‌吧。”   一旁的叶朔冷不丁的开口,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别的不说,认穴道‌这个事情叶朔绝对的厉害。   然而就是这短短三个字,却让四皇子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让九皇弟动手,那‌自己还有活路吗?   然而叶朔之后的话,就更是让四皇子绝望。   “不过你得先教我怎么施针才成。”   四皇子风度尽失,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喊了起来‌:“我不要你来‌!”   “队伍里‌的太医呢,让太医过来‌!”   四皇子已‌经做好了爬也要爬出去的准备。   大约是他叫的过于惨烈,没‌一会儿‌太医就赶了过来‌。   姚芷将需要施针的几处穴道‌,顺序以及力道‌交代了一遍之后,太医心里‌头很快就有谱了。   “四哥,你就不能信弟弟一次么?”叶朔一脸的失望。   生‌怕晚一点他就直接上手了,四皇子恨不得把脖子摇断。   “那‌好吧……”   见青年情绪有些低落,姚芷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   “你过来‌,我教你。”   施针手法而已‌,算是一些基础的东西,姚芷也就没‌那‌么在意。   从前‌的时候像是遇到这种事,姚芷一般都是手把手教他,但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她就只在旁边指导,碰都没‌碰他一下。   小九也有今天。   四皇子不自觉的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因为‌腿部骤然间传来‌的疼痛而扭曲了表情。   对比起叶朔跟四皇子这边,景文帝那‌里‌的气氛要紧张许多。   若是不能查到那‌么一大批刺客的来‌源,则景文帝寝食难安。   如今大部队早已‌经到了盛洲之中,又两天过去,邴洲那‌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得知他们脱困的消息,无论如何‌都要过来‌。   见太子终于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景文帝的心情终于稍好了一些。   此时景文帝也想起来‌了,自己在梁州的时候让人给‌太子送去的那‌封信,想必看完了那‌封信之后,太子应当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一旁的二皇子见状,眼神却是倏的沉了下去。   父皇他表面看起来‌最为‌宠爱九弟,但这些宠爱最终只不过是浮于表面,他最看重的,到底就只有太子一人罢了。   这么多年二皇子总是想不明白,同样都是父亲的儿‌子,太子究竟有哪里‌好?对方唯一比他们强的,也不过是会投胎,投生‌到了元后的肚皮里‌罢了。   枉费父皇那‌样疼爱他,这次太子恐怕是要叫父皇失望了。   二皇子低下头来‌,掩去眼中已‌经冒头的怨愤与不甘,勾起唇来‌,讽刺一笑。   而景文帝的好心情,也最终止步于暗卫那‌里‌传来‌的消息。   将暗卫呈上来‌的种种证据浏览过后,景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寄予厚望的嫡子,竟然会做下弑父杀弟这样的事情来‌。   所谓的父子之情,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景文帝心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什么?三哥要来‌?”同样听说了这件事,叶朔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已‌经快三年没‌见过太子了,想想还是挺想念对方的。   第‌二天一早,听到外头的动静,叶朔特‌意起了个大早。   看到太子的一瞬间,叶朔不由得愣住:“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叶朔的印象当中,太子一直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模样,现如今却是风采不再,整个人形销骨立,瘦的几乎脱了相。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险些不敢认。   看到是他,太子下意识的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小九。”   短短两个字,不知为‌何‌,却叫叶朔险些落下泪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弟弟健健康康,身体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太子不免松了一口气。   端详片刻,太子不由道‌:“小九似是又长高了许多。”   太子遥记得当年他离宫的时候,也不过就跟自己差不多高,现在可倒好,都超过自己小半个头了。   “三哥如今算是彻底比不得你了。”   没‌办法,在外头见天撒欢,运动量大,可不就长得快么。   被对方调侃的目光看的有些窘迫,叶朔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通报的声音——   “皇上驾到——”   “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下意识的跪下,却不知上头的景文帝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头先是愤怒,继而便‌成了愤恨,手中握着的佛珠也不断的收紧,神色极为‌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儿‌臣听闻父皇遇险一事,极为‌的心焦,不知父皇如今可还安——”   太子见上头久久未有声音传来‌,沉默了一瞬,继而便‌开了口。然而他话都还未说完,景文帝已‌然是愤怒至极。   听到那‌个“安”字,景文帝便‌再也克制不住,一脚便‌踹了过来‌。   “混账东西!”   太子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伏在地‌上喘息之时,眼中最后一丝亮光,也终于彻底变成了麻木。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第193章 废弃   从一开始的呵斥、痛骂, 到‌后面监视□□,字字诛心,现如今父皇更是一见面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动起手来, 将‌自己这个太子的脸面视作无物, 狠狠往地上踩。   再然‌后呢?再然‌后又是什么?怕不‌是马上就要废太子了。   不‌知道是痛还是绝望,太子手背青筋爆凸, 心中在得知景文帝遭遇刺杀时的慌张无措尽数泯灭, 只剩下了满心的木然‌。   万万没‌想到‌圣上会突然‌震怒,周围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呼呼啦啦全部‌跪了下来。   至于叶朔, 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怎么刚一见面就要生要死的?   便宜爹毕竟是皇帝,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反抗不‌得。   见他还要再动手,一旁的叶朔咬了咬牙,将‌太子护在身‌后,硬生生替他挨了一下。   ……操!这也太疼了吧!   如今的太子哪儿‌还能再受的住这一下。   叶朔后背火烧火燎,感觉肩胛骨都要被踢碎了。   “父皇!有话好说‌,何‌必动手!”这里‌这么多人,太子他如何‌能够受的住!   景文帝本就是在看到‌太子之后一时气‌急攻心, 如今见小儿‌子疼的呲牙咧嘴,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景文帝下意识就有些犹豫。   叶朔趁着这个机会,全然‌不‌顾什么脸面, 立马上去抱住便宜爹的腿, 防止他再乱踢人。   “爹, 冷静的爹!”   景文帝这下子彻底没‌法子动了。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松手!”   叶朔苦着一张脸:“爹你‌可别再动手了, 你‌瞧三哥如今的身‌子,哪儿‌还能再禁得住这一下?”   景文帝这才注意到‌,太子如今似是格外的憔悴,他伏着身‌子,后背的脊骨都凸出来了。   景文帝第二脚到‌底是没‌能踹下去。   叶朔忙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沟通沟通!这话叶朔都快说‌腻了。   然‌而叶朔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尤其是其中的“一家人”三个字,景文帝反而跟戳了肺管子一样,越发的愤怒。   而这愤怒之中,还掺杂着一丝无言的悲怆。   “你‌把‌他当是亲兄弟,你‌问问他,有把‌你‌当亲弟弟吗?”对自己这个父皇,他有当过亲爹吗?   “承祚啊承祚,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你‌弟弟这般舍命相护吗?”   “小九,你‌自己看看,你‌这位太子哥哥,都做了些什么吧!”   说‌着,景文帝从暗卫手中拿过了一沓纸张,不‌由分说‌就这样丢到‌了两人面前。   叶朔不‌知道上头都写了些什么,但事关太子,肯定不‌能让别人知道。   故而叶朔在旁人都看过来之前,飞快的将‌这些纸都捡了起来。很‌快,他就被上头的内容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刺杀一事,乃是业陵湘斛等地知州安排,而业陵跟湘斛的知州,乃是太子的人……   “这不‌可能!”叶朔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父皇,这中间肯定有地方出错了!”   叶朔相信太子可能会因为底下一群弟弟虎视眈眈从而做出错误的选择,但绝对不‌相信太子会弑父杀弟。   景文帝起初也不‌相信,只是如今所有线索,桩桩件件直指太子,由不‌得他不‌信。   其他皇子无一人有异动,且有那么大能量的,除了太子,还能有谁?   单业陵湘斛的知州,哪儿‌有那样的本事!   景文帝南巡,携带的人马足够应对绝大多数情况了,可是到‌最后却依旧没‌能防住,区区两个知州,若背后无更多支持,又岂能翻天不‌成?   之前的景文帝心里‌头有多期待,如今就有多失望。   “太子,如今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话要说‌?”   太子一动不‌动,沉默不‌已。   叶朔一下子就急了:“三哥!你‌到‌是说‌句话啊!”   若是父皇心里‌头起了疑心,说‌与不‌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两年里‌头,太子已经说‌了太多了,实‌在是说‌厌了,说‌乏了。次次解释都得不‌到‌回应,渐渐的,太子心里‌头也就生不‌出多余的期待了。   父皇疑心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太子他实‌在是…无话可说‌。   然‌而就在太子即将‌彻底放弃了的时候,却听‌到‌旁边的叶朔又喊了一声:“三哥!”   “…求你‌!”   蓦然‌间对上弟弟似有哀求的双眼,太子本已麻木的心不‌由得跟着颤了颤。   “三哥如今说‌什么弟弟都相信,所以这件事必不‌是三哥做的,对不‌对?”   这句话出口之后,气‌氛一下子就沉寂了起来。   就在叶朔以为太子不‌会开口的时候,却见他小幅度的、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叶朔的心一下子就又重新活了过来,忙不‌迭的就朝着便宜爹看了过去:“父皇你‌看到‌了吗?真不‌是三哥做的,父皇,求你‌,再查查吧!”   景文帝沉默半晌,最终朝着旁边的人招了招手。   “太子身‌子不‌适,来人,将‌他扶下去歇息。”   这是要将‌他重新软禁的意思。   不‌待旁人靠近,太子自己便先站了起来。   叶朔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没‌怎么犹豫,就上前扶住太子。   若是其他人,太子定然‌是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但若是小九……   最终,太子没‌有拒绝。   跟着指引来到‌院子门口,叶朔见气‌氛实‌在是太过沉闷,便故作轻松道:“三哥,你‌也别太担心了,有暗卫在,早晚能还你‌一个清白。”   但其实‌,清白与否,对如今的太子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太子早已是心灰意懒。   “小九,你‌尚且信孤,父皇却不‌信,孤这太子当的,实‌在是没‌意思。”   “三哥……”   不‌等他说‌完,太子就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大门关闭,彻底将‌太子的身‌影隔绝起来。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却只觉得无力。   姚芷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在今天之前,她以为皇子都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光鲜得意,却原来背地里‌亦有旁人不‌曾知道的苦。   难为他之前一直都是笑‌呵呵的,叫姚芷误以为他一直都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忧无虑。   叶朔同样也看到‌了她,四目相对,姚芷几经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等叶朔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还没‌开口,就听‌姚芷道:“把‌上衣掀开,让我看看你‌的伤。”   “这不‌好吧……”伤在后背,让一个姑娘家瞧了去似乎有些不‌妥。   见他这个时候反而矜持了起来,姚芷抿了抿唇,不‌由分说‌一把‌将‌他的领子撤开。   叶朔疼的好悬没‌喊出声来。   青年的后颈跟脖子十分的细腻光滑,跟他的脸蛋一样漂亮,只是肩胛骨那里‌如今一片青黑,看起来分外可怖。   姚芷伸手检查,见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   “不‌是很‌严重,只是今天一过,到‌明天的时候怕是要肿起来,估计会影响这条胳膊活动,不‌要碰触不‌要抓挠,过几天就会好了。”   叶朔老老实‌实‌的点头。   对比起叶朔这边,二皇子得知了此事之后,可谓是愤怒之极。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父皇依旧在包容,纵使太子犯下了如此滔天大错,父皇也只是将‌他软禁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二皇子只觉得心冷。   父皇对太子如此宽容,可曾对他们这些儿‌子有过半点的仁慈?   就连帮太子求情的叶朔,如今都被二皇子给记恨上了。   只是二皇子的办法却不‌止这些,如今他既然‌出现在了这里‌,二皇子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这次一定要将‌太子拉下马不‌可。   旁人不‌清楚,二皇子却是知道一个惊天秘密,别看大皇子如今如日中天,他再厉害也是没‌用,父皇永远也不‌可能选他当继承人。   镇国公的苦头父皇已经吃过一次了,又岂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大皇子若是能够安安分分,一辈子当他的定王也就罢了,但凡他敢露出一点不‌臣之心,父皇必定雷霆手段。   可笑‌大皇子时至今日,却依旧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上位的春秋大梦呢!   没‌了太子没‌了大皇子,他这个老二,自然‌就能够数得上了。   不‌然‌这一前一后,两面包夹之下,自己这个二皇子何‌日才能够出头?   底下的弟弟一个个成长起来,若是再不‌动作,怕是要来不‌及了。   所以二皇子这回才果断出手。   于是,二皇子就带着自己查到‌的东西,来到‌了景文帝的面前。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暗卫的动作快,二皇子的动作也不‌慢,暗卫如今才来多久,二皇子可是早他们大半个月就来了。   景文帝命人将‌二皇子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景文帝一边看,下头的二皇子一边说‌。   “事关太子,儿‌子本不‌该多言,只是事关重大,儿‌子不‌得不‌说‌。”   “儿‌子了解到‌,早在半年前,春季的时候,业陵跟湘斛二地发生了一场小型的蝗灾。像是自然‌灾害这种本不‌大要紧,如实‌向上禀报了便是,只是不‌知为何‌,两位知州似是被鬼迷了心窍,亦或是怕丢了头上乌纱,竟秘而不‌宣,将‌灾情隐瞒了下来。”   “儿‌子曾去过业陵一趟,两地百姓春季颗粒无收,全靠着陈年的旧粮过活,加之两位知州不‌作为,如今业陵、湘斛二地已经开始死人了父皇!”   太子手底下的人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哪怕景文帝再怎么属意太子,也都保不‌住他了。   直到‌这里‌,才是二皇子给太子的致命一击。   如此,便是九皇弟,怕是也帮不‌了他了。   事实‌证明,二皇子猜对了,即便是叶朔,也没‌有办法帮太子求情。   太子亦不‌曾想过,因着自己的放纵,竟然‌酿出了如此滔天大祸。   “尔身‌为储君,有坠先训,其罪,更大于他人。”   或许父皇说‌的对,自己这个做太子的,才是罪魁祸首。   自己有何‌颜面,再继续做这个太子?   景文二十五年秋,太子叶承祚因谋逆、贪腐,惹得圣上震怒,十月三日,圣上下旨,将‌太子叶承祚贬为庶人。   十月七日,大周一胡姓富商,捐粮二十万石,顾姓富商捐粮十万石,用以赈济灾民。   十月十日,废太子叶承祚,自绝于清风院子,帝大悲,后未有牵连,保留其嫡子爵位。 第194章 君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清晨时分, 叶朔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太子,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自打十日前, 二皇子告发‌太子结党营私, 手下官员为‌保乌纱,对蝗灾密而不报, 致使‌业陵湘斛两地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一‌事之后, 叶朔立刻就忙的‌脚不沾地。   诚如二皇子所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叶朔自然不可能再一‌味的‌袒护太子, 不然的‌话, 置那些受难的‌百姓于何地?   叶朔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叶朔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帮太子尽力补救而已。   叶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人快马加鞭,不计成本从漉城运了粮食过来,以解业陵湘斛两地燃眉之急。   那胡姓商人跟顾姓商人,自然是‌叶朔手底下的‌人。   叶朔把那么多酒水往北庭倾销多年,手底下自然有‌不少的‌商队, 那胡姓商人跟顾姓商人便是‌其中两个。   怕目标太大惹人怀疑,叶朔费了好一‌番周折,才‌让人弄了这三十万石粮食过来,足够业陵跟湘斛两地受灾的‌百姓吃上两个月了, 有‌了这两个月时间, 朝廷的‌粮食自然就能够顺续上, 如此,两地的‌危机便能够顺利解除了。   自十月三日太子被废那天起, 叶朔不停想办法‌联系人之余,每日便都要来太子这里一‌趟。   那个时候太子的‌状态就已经十分不对劲了,叶朔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直劝他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好了,说不定事情会有‌所转机呢?   叶朔只以为‌将错漏补上之后,便会好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走出这样一‌步。   叶朔还记得他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太子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早上一‌觉醒来,人就没了呢?   叶朔不知道‌的‌是‌,太子之所以会如此平静,并非是‌因为‌业陵湘斛两地危机解除,而是‌他心里头已然是‌存了死志。   将死之人,心中自然是‌异常的‌平静,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掀起他心中波澜了。   更甚至在跟叶朔吃了最后一‌顿烤肉之后,叶朔临走的‌时候,太子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天冷了,记得多加衣。”   谁成想,昨日一‌面,竟成永别‌。   叶朔颤抖着手,去试探太子的‌鼻息。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叶朔只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动都动不了,脑海里头全是‌第一‌次见到太子的‌画面。   彼时少年温厚如玉,叶朔还记得他抱自己时候手足无措的‌样子。   “三哥,算弟弟求你,不要这样……”   等‌太医跟姚芷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姚芷的‌目光触及到叶朔慌乱无措的‌眼‌神时,一‌颗心更是‌跟着颤了颤。   看到她‌之后,叶朔几乎没怎么犹豫,本能的‌就开了口:“求你,救他。”   此刻的‌叶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姚芷自然是‌不想要叫他失望,可是‌……可是‌太子已经死很久了,身子都凉了,纵使‌大罗神仙来了亦是‌无能为‌力。   在他期盼的‌眼‌神的‌包裹下,姚芷只觉得无力:“对不起……”   叶朔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最终还是‌断了。   只是‌如今他却还不能倒下,叶朔身体微微一‌晃,下一‌瞬,他便及时扶住了旁边的‌床柱,待眼‌前微微的‌眩晕减轻,这才‌咬着牙松了手。   还有‌便宜爹那关没有‌过呢。   便宜爹虽说是‌将太子贬为‌了庶人,除了失望,要有‌就是‌此次事情闹的‌太大,如果不这样做,无论如何都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才‌说二皇子这一‌手实在是‌绝,叫景文帝想偏心都偏不了。   叶朔不禁想起了梅英卓之前说过的‌话,上次刺客是‌冲着便宜爹来的‌,刺客前赴后继,最终还是‌刺中了便宜爹心口偏下的‌位置,成功的‌伤了他的‌心脉。   如今虽说外伤是‌好了,但却依旧不能大悲大怒,否则怕是‌要伤身。   若是‌叫他知道‌了……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姚芷:“护心丹你那里还有‌么?”   此事已然是‌不能避免,叶朔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姚芷闻言,赶忙从袖口那里取出两枚丹药。   这药是‌姚芷从谷里带出来的‌,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连累到她‌,叶朔将盒子打开,待太医查验过之后,才‌带着太医一‌道‌往便宜爹的‌住处走。   路上的‌时候,叶朔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团,实在是‌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跟便宜爹张口。   就在他即将抬脚迈入景文帝所在院落的‌时候,太子的‌近侍,一‌直默不作声的‌墨书突然拦住他,然后将怀中一‌纸书信交给他。   “这是‌太子殿下留给九皇子您的‌。”   叶朔脚步不由‌一‌停。   飞快的‌将信件拆开,紧接着太子的‌笔迹就这样映入眼‌帘,在东宫的‌时候叶朔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太傅当初还总是‌拿他的‌字跟太子做比较,只是‌如今太子的‌字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再不见半分劲秀苍翠,满是‌暮气沉沉。   这巍峨皇宫,果然最是‌杀人。   “九弟亲启:湘斛业陵之事,为‌兄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世人,愧对太傅教导,有‌负皇恩,唯一‌死以谢天下。”   那胡、顾两位商人后面捐粮弥补上了缺口又能如何?死去的‌百姓难道‌就能够复活吗?   太子从未想过,自己小小一‌个举动,便能引起这样大的‌风暴,这几年他做下的‌事,每每夜里想起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厌恶。   恐怕在旁人眼‌中,他也早已是‌污秽不堪,满身泥泞洗都洗不干净,哪儿还有‌当初的‌半分储君之态?   可尽管如此,他却依旧没有‌能够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恐怕在旁人眼‌中,自己这个太子早就像是‌个笑话一‌样,他这样一‌番举动,与那跳梁小丑又有‌何异?   从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到如今的‌废人,太子实在是‌不堪忍受,光是‌想想,他都觉得自厌不已。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事已至此,太子自觉翻身无望,唯有‌一‌死,方能够保全东宫那么多子嗣以及妃子妻妾。   太子自知自己此刻已然是‌无力反抗,加之父皇又对他万分的‌厌弃,太子唯有‌拿自己这一‌条命,来博景文帝这最后一‌丝怜惜。   或许只有‌拿这条命,才‌能够重新唤起父皇仅剩的‌慈父心肠。   时至今日,太子手里头已经没有‌任何的‌筹码,不论从何种方面,只有‌他死了,所有‌人才‌能够过得舒心。   情势所逼,太子不得不死。   “然,稚子无辜。”太子死前,尤为‌放不下东宫的‌太子妃,还有‌几个孩子,女儿也就罢了,想必不会有‌人为‌难几位郡主‌,但是‌皇孙就不一‌定了。   所有‌人都对东宫虎视眈眈,太子无人可托,临死前只能留信托孤给叶朔。   “还望九弟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帮为‌兄,稍加照拂叶寻一‌二。”   太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这个嫡子。   如今叶寻刚满十六,这两年东宫处境不好,叶寻亲事都还没定下,只是‌太子却是‌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吧嗒”一‌声,一‌滴水痕到底还是‌落到了信纸上头。   “…你可真‌是‌会给人找事儿!”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胡乱摸了把脸,叶朔忍不住骂了一‌句。   将信纸折好,然后放回到自己怀中,叶朔深吸了一‌口气,道‌:“信我收到了,不用他提醒,回到上京之后我自会护着叶寻。”   叶寻到底是‌叶朔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叫他被人欺负。   听到九皇子的‌保证之后,墨书不由‌得松了口气。   九皇子虽说行事荒唐,但却是‌所有‌皇子里头说话最算数的‌那个了。   “奴才‌替主‌子谢过九皇子。”   “不必。”   叶朔停了一‌下,又问道‌:“除了这个,三哥…之前,还有‌再说什么么?”   这…自然是‌有‌的‌。   墨书垂下眼‌眸:“主‌子说,他对不住你,叫你看到了他这样不堪的‌一‌面。”   太子无颜面对的‌世人里头,便有‌叶朔一‌个。   太子觉得有‌些抱歉,叫他知道‌了这些。   叶朔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还有‌呢?”   墨书又道‌:“还有‌就是‌,主‌子说,曾经他也想做个君子的‌。”   只是‌君子难当,他到最后,终究还是‌走错了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墨书永远也忘不了凄迷的‌月光下头,殿下拿似悲似怨的‌表情。   太子心有‌不甘,只是‌再多的‌不甘,如今也都伴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墨书不得不提醒道‌:“九殿下,圣上马上要起了,您也该走了,该说的‌奴才‌都说完了,奴才‌告退。”   叶朔张了张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能不能不走?”   叶朔又补充了一‌句:“叶寻还未长成。”   当年便是‌墨书突然出声,误打误撞让那产婆手中的‌红丸抖落下来,过了这么多年,叶朔依旧是‌记忆犹新。   而对方脸上跟昨夜太子如出一‌辙的‌平静,叶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要你想,我保你无罪。”   墨书愣了愣,片刻后,他摇头:“小皇孙自有‌小皇孙的‌奴才‌。”而他,就只是‌太子殿下的‌奴才‌而已。   “奴才‌多谢九皇子体恤。”   因着太子殿下的‌关系,墨书几乎是‌三叩九拜。   再然后,叶朔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虽说已经是‌二十年过去了,叶朔依稀还是‌能够看到对方当年的‌模样。   半晌后,叶朔抬脚走进景文帝所在的‌院子里,等‌待迎接接下来的‌命运。   但是‌显然,因着墨书的‌关系,不等‌叶朔开口,景文帝那边已经接到了消息。 第195章 保留   景文帝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头疼, 心中更‌是莫名有些‌烦躁,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故而在外头传来喧闹声的时候,景文帝立刻就发了火。   “外头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吵?”   旁边的仆人‌见皇帝发怒, 顿时吓的两股战战:“小、小的这就去问……”   片刻的功夫,等仆人‌再‌回来的时候, 已然是面无人‌色了。   见他脸色惨白, 景文帝心情越发糟糕,当即冷冷道:“说!”   仆人‌终于承受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了。   “启、启禀圣上, 废太子他…他昨个夜里头, 吞金自尽了……”   “咣当”一下,景文帝手中的茶杯就这样落到了地上,摔成了无数的碎片。   有那么一瞬间,景文帝甚至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人‌都在说什么。   那可是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死‌呢?还是用‌吞金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放肆!”景文帝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太子即使被废,也依旧是朕的儿子,你竟敢恶意诅咒朕的儿子,来人‌, 将他拖下去,杖毙!”   此时无论是谁,都少不得被牵连的命运。   仆人‌大惊失色:“皇上饶命,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饶命啊皇上!”   然而他越是这样, 他就越是非死‌不可。   当叶朔进门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动静, 心头不免一颤,不必多想, 就知‌道便宜爹他肯定是知‌道了太子自尽的消息。   而看到叶朔的时候,景文帝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破天荒的在叶朔面前狠骂了起来:“小九你来的正好,这群混账东西看太子失势,竟如此作践于他,这群刁奴,实在可恨!”   “小九你昨夜的时候不是还跟太子一道在院子里头吃肉喝酒的吗?你去跟那群人‌说,太子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叫他们小心自己的脑袋!”   太子虽是被废,然此言一出‌,可见景文帝依旧是在关注着对方,连他跟人‌吃肉喝酒都知‌道。   叶朔心头突然就堵的厉害。   在景文帝暗含期待的目光下,叶朔咬了咬牙,撩起衣摆,就这样跪了下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报丧之时,来人‌才‌会见面即跪。   景文帝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叶朔默默叩了个头,几乎是哽咽着,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三哥于昨夜自绝于清风院子,还请父皇…节哀。”   再‌然后,叶朔只感觉到耳边一道风声拂过,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   顾不得便宜爹还没有叫起,叶朔急忙跟了上去。   景文帝的步伐极快,心口处伤口愈合的地方闷的厉害,十分的难受。无视心脏那里传来的窒闷感,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来到了清风院子门口。   然而等真的到了地方,景文帝的步伐反而踌躇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认为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离去?   然而景文帝却是不知‌,越是骄傲的人‌,便越是不容许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瞧了去,哪怕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所‌以太子才‌会掠过上吊、自刎之类的方式,最终选择了最难受,也是最不会叫人‌看出‌来的方式自裁。   哪怕穿肠烂肚、痛不欲生,他亦是眉头都不眨一下。   所‌以等景文帝见到太子遗体的时候,就只看到他神色平静的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景文帝粗喘着气,颤抖着手,去探太子的鼻息。   这样的事情叶朔刚刚已经做过一次了,所‌以景文帝得出‌来的答案,也只能是跟叶朔的一样。   太子死‌了,身子都凉了。   当触碰到太子冰冷的身体的时候,年过半百的帝王,一时间竟有些‌腿软。   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从古至今,不论是谁,人‌生三大悲都最是让人‌发痛,哪怕身为皇帝也是一样。   说到底,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心,是人‌就有感情,眼睁睁的看着最看重的儿子死‌在自己跟前,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景文帝岂能不痛?   可对于景文帝来说,痛到极致便是恨意跟怒意。   身为帝王,他不能允许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而太子自我了断,对他来说便是失去掌控的事情。   按照景文帝的设想,太子应该走上一条比自己更‌为光明,更‌为顺遂的道路。幼年时期被立为储君,等到他老了,便顺顺利利继承自己的位置,哪怕中间偶有波折也不要紧,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如今太子的结局,竟比自己还要凄惨。   自己好歹熬过了那么一段黑暗艰苦的岁月,最终坐上了皇位,可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却早早的倒在了半路之上。   太子实在是辜负自己良多。   太子今年,才‌三十五岁啊!正是年轻的时候。   景文帝恨他如此轻易就放弃自己,更‌恼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却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一旁的叶朔见便宜爹死‌死‌盯着太子的尸身久久不肯言语,下意识的就摸向了自己的怀里的小盒子。   叶朔以为便宜爹会这样倒下,却不成想他非但没哭,反而低低的笑‌了起来,叶朔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起初景文帝声音还不大,到了后面竟是痛极反笑‌,彻底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啊!”   “他为储君时勾结党羽,是为不忠,身为人‌子却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言损害,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的东西,怎配做朕的儿子!”   “来人‌,将废太子的尸身连带着这屋子都给朕烧了,来人‌、来——”   刚听到前头那几句话,叶朔整个人‌猛地一震,正焦急思‌考如何应对的时候,却见便宜爹指着太子的手先是一僵,急喘了几口气,继而捂着心口就这样倒了下去。   叶朔眼疾手快,在便宜爹倒地之前将其拉起。   此刻景文帝脸色铁青,牙关紧闭,嘴唇也隐隐有些‌发紫,叶朔当机立断,赶忙用‌手将便宜爹的牙关撬开,然后将护心丹给他喂了下去。   再‌然后叶朔就背着便宜爹往便宜爹的住处跑。   至于留下的那些‌人‌,如今正犯难呢,随后就听到九皇子开了口。   “在父皇没有醒来之前,你们谁都不准动,听到了吗?!”   可是,圣上刚刚已经是有言在先,若他不按照圣上的吩咐去做,恐怕……   为首的人‌刚想要说话,结果正好对上叶朔的眼睛,其中犹如刀锋一样的凌厉,使得为首之人‌顿时心跳加速。   不愧是皇子,纵使九皇子是个纨绔,亦是气势冲天。   见对方被震住,不等对方回答,叶朔就不见了踪影。   叶朔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将便宜爹放到了他的床上,顾不得自己满头大汗,赶忙去招呼旁边的姚芷跟太医。   “快、快来瞧一瞧,父皇他如今如何了!”   而此时队伍里头的其他皇子同样也听说了太子自戕的消息,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三人‌心头当即悚然一惊。   太子身死‌可是大事,此消息一出‌,怕是要引起一场震动了。   至于二皇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二皇子不相信,太子就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那可是太子啊!   从小就犹如高‌山一样压在一众兄弟的元后嫡子,不能这么软弱吧……   不知‌为何,二皇子心头莫名有些‌发慌,总觉得一些‌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要发生了。   二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待慌乱的情绪平复下来,顾不上其他,立马起身,披了件袍子就往景文帝下榻的院子走去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其他皇子也纷纷动作,哪怕是正在养伤的四皇子,也叫人‌抬着轿子往这里赶。   另一边。   幸而叶朔那枚护心丹喂的及时,再‌由太医跟姚芷联合之下,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便幽幽转醒。   景文帝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是望着头顶的床幔,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来人‌,拟旨,传朕旨意,废太子忤逆不孝,自即日‌起,玉牒上除其姓名,太子妃、太子侧妃、一干皇孙等亦……”   既然太子连自己的妻妾儿女‌都不在乎了,那便叫这些‌人‌,也跟着太子一道去吧。   皇室之中,皇宫院内,再‌容不得他们。   叶朔没想到便宜爹竟会如此冲动绝情,这是要连坐啊这是!   太子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自裁非但没能勾起景文帝的怜惜之情,反而叫他心中恨极恨透了。   然而不等景文帝说完,就被下头的叶朔急匆匆的打断:“不成啊爹!”   “三哥临死‌前就只剩这点念想了,三哥固然有错,可太子妃他们罪不至此啊爹!”   “人‌死‌债消,三哥若是知‌道自己此举会连累妻儿,怕不是在地下也日‌日‌不得安宁。这么多年,三哥已经疲惫至此,若真行此举,百年之后,父子之间,如何还能够相见?”   叶朔其实不怎么相信轮回之事的,但无奈古人‌相信这个,他也就只能这么说了。   “难不成,爹您真想要三哥变成孤魂野鬼才‌成,这真的是您所‌愿所‌想吗?”   “放肆!”景文帝果然大怒。   听到里头一声怒吼,外头的二皇子他们脚步突然一停,仔细想想,还是等风暴落定了再‌去为好。   景文帝会迁怒别人‌,自然也会迁怒自己小儿子。   “连你也要忤逆朕吗?”   “爹,儿子……”   然而叶朔话都还没说完,景文帝的拳脚就已经落了下来。   若是平常,叶朔早跑了,但现在没办法,便宜爹正在气头上,叶朔就只能等他气消了再‌说。   如今的叶朔,却是半点都退不得。   见小儿子一声不吭跪在那里,景文帝心中怒火更‌盛。   最后叶朔实在是扛不住,脸色一白,闷哼一声,就这样倒了下去。身上后背还有肩膀,实在是太疼了,叶朔此刻就像个虾米似的蜷缩在一起。   景文帝动作一僵,看着不停喘气的小儿子,景文帝最终没忍住,落下泪来。   叶朔见状却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太子妃他们算是保下来了。   至于太子的尸身…皇陵估摸着是进不去了,单独给他开辟一间墓室也不太现实,只能委屈太子,先住给他准备的地方了。   最近几天叶朔劳心劳力,本就身心俱疲,早上被太子那么一番冲击,后又成了盛怒之下的景文帝的发泄对象,待一切平息,叶朔刚一走出‌这所‌院子,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难以为继,沉默着上前,姚芷最终还是揽过他的腰,肩膀抵着他的腋窝,轻轻将他架起。   再‌然后,就是景文帝下旨,保留叶寻爵位的消息。 第196章 调查   如今太子虽死, 但身上的污名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是清是浊,总归查了之后才知道。   该是太子的太子跑不了,叶朔亦不会包庇, 不该是太子的, 也‌不能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太子身上泼。   叶朔在梁州好歹有些根基,查清楚湘斛跟业陵的具体情‌况, 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就在叶朔沉思期间, 姚芷已经褪下了叶朔的上衣。   见只见青年原本光洁漂亮的皮肤上头,如今全都是青黑色的伤痕,看起来分外的可怖, 后背肩胛骨那边本身还没有好利索, 现在更是伤上加伤,都快肿的比馒头还高了,姚芷心头一涩,眼眶不由得也‌有些发烫。   她不能想象,向‌来开‌朗活跃的青年,如今却要遭受这些。   当视线触及到‌他脸上的疲色之后,姚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相当的复杂。   在姚芷看来, 他本应该一直快活下去。但他的日子,过的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快活。   自打出了药人谷之后,他基本上就没再笑过了,这堂堂宫廷, 竟不如在偏僻的山谷里头自在, 整日提心吊胆, 若非姚芷亲眼看到‌,永远都不可能相信。   好在姚芷身上还带了些行走江湖时候用的跌打药, 如今正‌好给他用上。   当药膏涂抹到‌身上的时候,叶朔后背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开‌始剧烈颤抖。   嘶——   痛死了!!!   两辈子养尊处优、基本上没怎么吃过苦的叶朔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姚芷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似乎是格外的怕疼,一点点痛他都受不了,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要面对兄长的死亡,还要照顾中年丧子的父亲、成为父亲发泄的对象,以‌及料理太子的身后事。   他心中,是否也‌有旁人不曾知道的苦?   强忍着没喊出来,等姚芷给他上完药之后,叶朔休息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之后,就赶忙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你做什么去?”话出口的瞬间姚芷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管太多了。   说好的跟他划清楚界限,自己却是屡屡食言。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然而叶朔的态度却是十分的自然,呲牙咧嘴往外走还不忘跟她解释:“我得赶紧通知人弄冰过来。”   如今虽说已经是秋天了,但太子的尸身却不能长时间的暴露在空气中,时间长了依旧容易滋生腐败臭味。   便宜爹眼下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正‌在气头上估计是指望不上,可不敢再在他跟前‌提起太子,万一便宜爹气性一上来,再嚷嚷着要把太子烧了可怎么办?   至于二皇子他们…太子如今就是个‌定时炸弹,帮了也‌没好处,说不得还要连累自己,估摸着谁都不愿意沾手。   便宜爹手底下的人就更不用说了,都是听命令办事,没命令万一吃瓜落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也‌就自己能够搭把手了。   姚芷闻言,不禁一阵沉默,在他往外头走的时候,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等回‌到‌清风院子,叶朔一声令下,再加上圣上苏醒之后并未再提要用火烧的事,负责看守的人立马通知下去,到‌盛洲各处储冰的地方去取冰去了。   随后在太子入棺之前‌,叶朔又亲手帮太子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裳。   但尽管如此‌,在棺木被盖上的那一刻,叶朔还是感觉到‌心头猛地一颤。   就如同上辈子他爸那样‌,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死去之人的音容笑貌,尽付尘埃岁月之中。   叶朔明明已经很‌累了,但等躺下之后,眼前‌却不受控制的闪过太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陪陪我吧。”姚芷转身欲走,却冷不丁的听到‌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   姚芷想了想,到‌底是搬了个‌椅子,坐在了他的床头。   心中的疲惫加上身上的疼痛,叶朔辗转反侧,姚芷实在是看不过去,果‌断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叶朔心头一松,这才渐渐睡去。   等景文帝从狂乱之中勉强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景文帝如今心中恨意未消,自然是不可能主‌动开‌口去问太子的身后事,但是心底深处,却未尝就没有其他的情‌绪。   后面得知所有的事情‌都被小儿子给办妥了了之后,景文帝不免一怔。   景文帝突然想起来两天前‌自己发狂的那一幕,景文帝身为当事人,自然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原本按他设想,小儿子怕不是得个‌几天下不了床,却不成想这两天他竟一刻都没停下来过。   小儿子长大懂事是景文帝一直期盼的事,却不成想最后竟然事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更甚至,连太子的衣服,都是小儿子亲手换的。   听到‌这里,景文帝不由得问了一句:“二皇子他们,都没有想着要搭把手吗?”   暗卫一顿,景文帝立马就明白‌了什么。   太子如今这才刚刚失势,他们这群做兄弟的就能够冷眼旁观,当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景文帝突然感觉到‌一阵心寒。   景文帝气二皇子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景文帝就不气叶朔了。   如今的景文帝心情‌十分的复杂,他不肯承认自己对太子仍有感情‌,更恨太子如此‌轻易就弃他而去,但又容不得旁人作践太子。   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景文帝脾气越发的古怪,一边觉得小儿子如此‌重情‌,他心里头觉得安慰,一边又觉得小儿子背叛了自己,所以‌怒气高涨。   要知道,太子虽说人不在了,但他身上谋逆的嫌疑却还没有洗清呢。   也‌是叶朔来的不凑巧,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看到‌他的身影,景文帝当即就发起了脾气,连眼神都变得狠辣起来“你既殪崋那么在意你三哥,更要将他葬在自己的墓穴里,不如去跟他作伴,如何?”   自打太子去世,便宜爹的性子越发偏激了。   便宜爹倒是不至于直接把自己赐死,单是去守陵的话叶朔还真不太担心,在哪儿待不是待呢。   叶朔闻言,不由的叹了口气:“爹啊,莫要说这些气话,哪怕是我,听多了也‌是会当真的。”   叶朔如今能够理解便宜爹此‌刻的心情‌,但有些话说的多了,便也‌会伤感情‌。   见他竟然有胆子威胁自己,景文帝立刻就怒了,眼中狠意更甚。   然而还不等景文帝开‌口,就见叶朔打开‌手中提着的食盒,一样‌一样‌摆到‌桌子上,叶朔一边道:“你都两天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伤身子,这些都是我亲手下厨做的,都是一些开‌胃易消化的东西,爹您就当是赏脸,好歹用一些吧。”   见他还无视自己的怒火,景文帝刚准备连桌子带菜一起掀了,就见他说完之后缓缓仰起了头。   “爹,这几天时间里,儿子觉得好累啊……”   叶朔疲惫的声音并非作假,这么一番忙碌下来,他都快累死了。   景文帝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以‌及肉眼可见的憔悴,景文帝抬起的手便再也‌落不下去了。   叶朔顺势给他搬了把凳子。   景文帝目光沉沉,看了他许久。   叶朔浑然不觉一般,将面前‌的饭菜一样‌一样‌试过毒之后,才将碗筷仔仔细细摆在景文帝的面前‌。   “请父皇开‌开‌金口,赏脸吃一些吧。”   做儿子的能做到‌这个‌份上,纵使是眼下的景文帝也‌挑不出错来。   景文帝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一整个‌午膳时间,父子两个‌都没说话,虽是没有说话,但气氛却是比之前‌的剑拔弩张要好上许多。   也‌可能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了小儿子如今的难过,景文帝之后好歹没再继续迁怒跟找茬了,只是他胃口依旧不佳,勉强用了半碗粥,夹了两筷子爽口的小菜,就再也‌吃不下了。   “也‌行吧……”总比一点不吃强。   听到‌小儿子在那里小声嘀咕,景文帝依旧沉默着,也‌不说话。   直到‌叶朔提着饭盒,打算告退了,才听他冷不丁开‌了口:“待会儿我会叫韩迹过去找你。”   韩迹乃是如今便宜爹刚提拔上来的总指挥使。   无缘无故的,便宜爹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韩迹来找自己能做什么?   琢磨了一下,叶朔才反应过来,这是便宜爹抹不开‌面子,见他劳累说不出直接开‌口帮忙的话,所以‌才拐弯抹角,搞了这么一出。   叶朔顺口便接了一句:“那成,那我晚上还过来。凉拌白‌菜跟鸡腿松茸粥是吧,儿子记得了。”   凉拌白‌菜跟鸡腿松茸粥不是别的,正‌是刚刚的时候,景文帝唯一动筷子的两样‌东西。   不待景文帝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叶朔对此‌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很‌快就离开‌了。   叶朔后面查刺杀之事的时候也‌没藏着掖着,他想查太子的事,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便宜爹的眼睛,更何况也‌没什么必要。   一旁的姚芷见状,不由得开‌口:“或许这件事,我能帮上忙。”   姚芷在江湖之中摸爬滚打这么久,自然也‌有二三至交好友,帮忙打听些消息却是没什么问题。   然而两个‌人的举动,落在景文帝眼中与过家家无异,靠那些人,能够查出什么来?   景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将武一召了过来。   太子之所以‌被废,并非是因为弑君一事,是后头蝗灾一事暴露,使得景文帝不得不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太子废都废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也‌无法挽回‌,弑不弑君也‌没必要继续追究下去了,景文帝也‌怕得到‌的是不好的答案。   如今太子死了,便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若刺杀一事真是太子做的也‌就罢了,若并非太子所为……   蓦然间,景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197章 抚养   大概到了第四天的时候, 叶寻收到消息,跨马加鞭的赶到,还有就是墨书殉主的消息。   叶朔没有办法给墨书同样的待遇, 就只能够让人一把火把他烧了, 将他的尸骨收拾起来,装到罐子里头, 让人放到太子棺木旁边。   这是叶朔当初允诺过他的, 墨书对‌这个方案十分的满意。   墨书起初的时候只以为自己追随太子故去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能跟着太子一道葬入墓穴,实在是惊喜异常。   这么一看, 主子到最后也还不算凄凉。   好歹…还有九皇子送了他最后一程。   叶朔刚起床, 听‌到墨书自尽的消息时,坐在那‌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就摆摆手,让人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处理‌了。   早在一天前,小路子也回来了,因为当初要留在梁州处理‌交接事‌宜,叶朔就没带他上‌船,小路子十分幸运的错过了那‌场刺杀。   再然后就是叶朔一行被刺失踪的消息。   如今一月多时间过去, 已‌然是物是人非。   等小路子急匆匆从梁州赶来的时候,看到如今的九皇子,可把小路子给心疼坏了。   墨书待太子如此,小路子又何尝不是呢?   像之前一样伺候完叶朔洗漱穿衣, 听‌到前头的通报声, 将吃了一半的早饭放下, 叶朔嘴巴一抹,就去接人去了。   两年多快三年时间没见, 叶寻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细细看去,竟有几分当年太子的影子。   叶朔心脏骤缩。   只是叶寻如今毕竟才十六岁,尚且有些稚嫩,乍然听‌闻这样的噩耗,满心慌乱无措自是不必多说,若非这么多年宫中熏陶,他必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能够竭力保持镇定,只是那‌眼中失去父亲庇佑的茫然,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事‌发突然,他身为长子,其他弟弟又年幼,身边奴仆也不可能像平常出行那‌样时时跟随,只能自己一个人骑着快马来到这里。   还未长成‌的孩子,却已‌经要早早面对‌风浪了。   大约是长途奔袭的缘故,叶寻整个人风尘仆仆,更‌是有种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的无措感‌。   当看到叶朔的身影出现时,叶寻才莫名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皇孙过来,第一时间就要去拜见景文帝,只是如今这个情况,叶朔哪儿放心让大侄子去见便宜爹?   以大侄子如今这个长相跟模样,去了就只能让便宜爹本就不稳定的情绪越发的失控罢了。   故而叶朔道:“先不忙着见你皇爷爷,先去跟我见你父亲吧。”   叶寻沉默着,点点头,然后浑浑噩噩的跟在自己九皇叔身后。   幸而在他来之前叶朔把事‌情都给办好了,不然的话指望小皇孙怕是指望不上‌了。   距离太子自绝四天时间过去,纵使叶朔每天都让人添冰续冰,却还是不能够长久,只不过是能够让叶寻再见太子最后一面罢了。   “你在这儿多陪陪你父亲吧,估计到傍晚的时候就要彻底封棺了。”叶朔是知道叶寻心里头是多么崇拜自己父亲的,想到这里,叶朔不免有些揪心。   想必父子两个还有许多话要说,而叶寻从小就跟所‌有的人一样,有什么话都喜欢闷在心里头。这个时候,叶朔也实在是没什么调侃他的心思,罕见的给两人留出了空隙。   只是怕叶寻会出什么事‌,其实叶朔并没有走太远。   叶朔这边刚走出院子,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少年压抑的哭声……   听‌到这个动‌静,叶朔心里头也跟着一涩,叶朔赶忙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头则想着,三哥啊三哥,你这一死是一了百了了,留下妻儿幼子,又该叫他们如何自处呢?   另一边。   景文帝也知道了叶寻不远万里,从上‌京到这里来给太子奔丧的消息。   偷偷的觑了圣上‌一眼,底下的人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可要宣皇孙觐见?”   半晌后,景文帝摇头:“不必。”   见又如何?不过徒惹伤悲罢了。   等到了第八天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到上‌京,至于太子的棺木,则在几十里外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往内务府那‌边给叶朔准备的陵墓去了。   皇帝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收回,故而太子当下依旧是被废之身,下葬的时候自然也是无比的寒酸。   对‌比起慌乱无所‌依的叶寻,早在一天前的时候,叶朔就派人提前通知了太子妃。   太子妃跟太子成‌婚多年,伉俪情深,总要再让她跟太子见上‌一面,不然日后每每想起,怕是都会觉得‌遗憾。   太子妃眼下精神尚可,虽有些憔悴,却也不似想象的那‌般肝肠寸断、不能自己。   太子妃虽然柔弱,却也柔韧,如今太子不在了,她自然要帮着守好这一大家子,除却少数几个人之外,剩下的都还指望她过活呢。   但同样的,太子妃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上‌京了,景文帝当初甚至想要将他们统统给太子陪葬的消息并不是秘密,若是继续留在上‌京,万一哪一天惹了景文帝不痛快,对‌她们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因着太子一事‌,估摸着自己的父亲很‌快也不再是太傅了,但从前的底子摆在那‌儿呢,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除却日子会要比着东宫艰难许多,总归还是有条活路的。   更‌何况东宫这几年的氛围,其实也不比外头好到哪儿去了。   “我在梁州好歹有些脸面,我之前的宅子如今还空着,不如,我将三嫂送到梁州如何?”叶朔在梁州也算是有些根基,总归是要比别的地方要好一些。   太子妃对‌自己的处境倒不是很‌担心,她一介女流,纵使后头再有党争,也争不到她头上‌。   太子妃带人去往外地倒是万事‌大吉了,可寻儿要怎么办?   寻儿如今提前承袭了爵位,自是要留在上‌京的,若是他不留下,他的后代便会被永远排挤出最上‌层的圈子。   太子妃其实并不在意那‌么多,但无奈,以寻儿的性子,必然不会甘愿如此。   太子妃倒是想用母亲的身份逼他就范,太子妃只要他平安,旁的别无所‌求。但是想想,她又如何能够就这样去左右自己孩子的人生‌?   而叶朔既然开了口,自然是会一帮到底。   不论是太子当年救命之恩,还是叶寻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叶朔都不会坐视不理‌。   他当初之所‌以跑,就是见不得‌这些。如今见到了,自然就跑不了。   “若是寻儿不嫌弃,我自会将他接到自己的府上‌,直到他立起来为止。”   有叶朔在旁边看着,自是无人能把手伸到他的九皇子府里头来。   太子妃怎么都没想到,最后站出来的,会是这个在旁人眼里一向‌不着调的小叔子。   太子身后事‌,太子亲眷安置的事‌,还有寻儿……整个皇家,就只剩下他一个真正将太子看作是自己手足的人了。   往往每天嘻嘻哈哈,仿佛不把身边人和事‌放在心上‌的,反而最重情。   只是他这样的,恐怕最是辛苦。   太子妃沉默半晌,再然后,她不由得‌当着所‌有人的面,朝着叶朔行了个大礼。   叶朔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将她扶起,结果不出意外,被太子妃给拒绝了。   “九叔仁义,当受此礼,此礼非我自己所‌愿,我亦是代废太子行之。”   叶朔无奈,坐如针毡的受了。   待后头临近分别的时候,叶朔特意走快,留出空间给他们母子。随后太子妃看向‌一旁自己的儿子,目光几经变化,从一开始的慈爱怜惜,最后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寻儿,往后母亲不在身边,一切全靠你自己了。”   还有就是……   “在上‌京的时候,记得‌听‌你九皇叔的话,切莫忘记你九皇叔今日大恩。”   好好的一个家,一瞬间支离破碎,叶寻不免有些哽咽。   但最终,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听‌完,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自然,儿子一定会听‌九皇叔的话,若日后有机会,定报此恩。”   这么多年过去,叶寻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被吓的哇哇大叫的小孩子了。   就在太子妃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打‌算连夜离开东宫之际,叶朔也回到皇宫里头,朝着熟悉的秋吾宫走去。   两年多时间过去,秋吾宫还是老样子,竟半点都未曾有变化。   叶朔刚一靠近,就听‌到了一连串的犬吠,叶朔这才想起来,当初他离开的时候,有拜托尖尖照顾几只细犬来着。   如今这都快三年了,那‌六只细犬幼崽如今也都是成‌犬了。   尖尖照顾它们照顾的不错,个个精神头十足,要不是有宫人们拦着,这些细犬怕是早就冲出来了。   从这群狗子们如此嚣张的态度来看,想必他娘如今依旧是宠冠后宫的第一人,应当是没人能给她委屈受。   宫人们看到叶朔跟小路子的时候神情先是一怔,继而下意识的呼喊道:“九皇子回来啦,九皇子回来啦!”   这么一喊不要紧,里头的贵妃很‌快就听‌到了动‌静,然后走了出来。   当看到叶朔的一刹那‌,她下意识的就掐起了腰:“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叶朔:“……”   什么时候,他娘也学会便宜爹那‌一出了?   叶朔能怎么办?叶朔就只有陪笑。   儿子两年多未回,连个消息都没有,容贵妃气都要气死了,原本她想骂来着,但等视线落到青年如今有些憔悴的眉眼上‌头,不知怎的,贵妃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现在这个时候,太子死在南巡的路上‌的消息早已‌经传开了。   等将叶朔揪到屋子里之后,贵妃手里的帕子都快拧烂了,纠结半天,她忍不住问道:“疼不疼?”   到了现在,叶朔彻底绷不住了:“疼,娘,儿子疼死了。”   贵妃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第198章 路遇   对‌于贵妃来说, 太子死不‌死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跟太子也算不‌得‌多么亲近。   但贵妃却是知道自己儿子对‌太子的感情尤为深厚,听到这句话‌之后贵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这孩子平日里头大大咧咧, 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心思却比旁人‌都还要细腻。   若非实在‌是疼的很‌了,他也不‌会‌像是这样喊出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 贵妃就把叶朔几天时间里头没来得‌及流的眼泪, 都替他流了出来。   “莫痛莫痛,娘在‌这儿呢。”   顾不‌得‌素月她们都还在‌旁边,贵妃还像是小时候那样, 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不‌停的拍着他的后背。   也只有贵妃身上熟悉的味道,才叫叶朔最为安心。   没一会‌儿的功夫,贵妃肩膀处就湿了一大片。   等尖尖从上书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子两个抱头痛哭的画面。   要尖尖说,自己哥哥实在‌是软弱的不‌像是一个皇子,反正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个皇子跟他似的,说掉眼泪就掉眼泪, 一点‌都不‌值钱。   只是不‌知道为何,尖尖表面上嫌弃着,但心里头却是酸酸涩涩的,好不‌难受。   “尖尖……”   两年多不‌见, 尖尖比着之前‌要长‌高了许多, 十二岁半的豆蔻少女, 如今已经初现姣好的姿容。   尖尖公主的眉眼本就偏艳,不‌似寻常姑娘那般柔和, 再加上她习惯性冷着一张脸,顿时就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冷傲的感觉。   尖尖在‌宫中颇受景文帝宠爱,公主里头她是独一份,于是浑身的气势,再加上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睛,看得‌时间久了,竟叫人‌不‌敢直视。   再看叶朔跟贵妃,两个人‌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越发‌衬托的尖尖公主气势非凡。   平常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看来,兄妹两个倒像是生错了性别。   随着尖尖逐渐长‌大,性子也越发‌的冷硬坚毅,她最是厌烦旁人‌哭哭啼啼,但现在‌亲哥哥用那双刚哭过、通红通红的眼睛遥遥望了过来,又听他喊自己时候,声音都哑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尖尖表情猛地一僵,心里头不‌受控制的开始发‌软,一直以来的冷脸也险些维持不‌住。   见她态度软化,不‌等尖尖把笔袋还有手里的书放下,叶朔犹觉得‌不‌够似的,又转过头来抱着妹妹哭了一场。   叶朔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道:“尖尖啊,哥哥心里头难受。”   太子身死的消息早已不‌再是秘密,但因为尖尖之前‌年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再加上最近几年朝堂纷争不‌断,自打叶朔离开之后,尖尖也鲜少到东宫去了,故而尖尖虽说也十分难过,但远不‌到肝肠寸断的地步。   尖尖青春期来临,不‌爱跟人‌亲近,见叶朔靠近,本能的就要将他推开,但等听到他带着哭腔的时候,实在‌是下不‌了手。   尖尖就这样僵着身子,任由他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往自己身上蹭。   “…你能不‌能冷静点‌!你看看你,哪儿还有皇子的样子。”   尖尖拿出帕子,像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给他擦试眼泪,一脸的嫌弃。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现在‌看来她哥哥才更像是水做的。   一直到傍晚,叶朔的情绪这才逐渐平复下来。   “这么久不‌见,尖尖似是长‌高了许多……”叶朔一边打嗝,一边抽抽噎噎的打量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妹妹,顺便用手比划了一下。   “从前‌才这么点‌大,如今都有这么高了。”   尖尖如今岑少傅留的功课都快写完了,听到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才看到?”   “也对‌,你在‌外头潇洒快活,怕是早将我跟母妃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能知道我比之前‌高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两年不‌见,当初的小丫头这张嘴越发‌的厉害了。   无‌意‌间抬头,尖尖见叶朔好不‌容易平复过来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尖尖哼笑的表情瞬间僵硬。   糟糕,又把他给惹到了   尖尖赶忙磕磕绊绊的转移话‌题,再不‌敢用惯用的那套来对‌付她哥哥了。   这还差不‌多。   叶朔“嗖”的一下,立马把眼泪重‌新吸了回去。   叶朔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今天的小厨房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对‌此尖尖一点‌意‌见都没有。   只要她哥不‌哭,让她干什么都行,区区几道菜而已,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更甚至再用完晚膳的时候,尖尖一直把叶朔送到宫门口才罢休,等到叶朔的身影逐渐消失,尖尖眼中这才飞快的闪过一丝丝隐忧。   尖尖是个极聪慧的姑娘,虽说不‌知道朝堂上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隐约能够感觉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如今才只是三哥一个人‌了,他就哭成这样,万一再有其他人‌出事,哥哥如何能够承受的了?   尖尖如今只恨自己出生太晚,又是公主之身,纵使‌有心,却也无‌力。   另一边。   对‌比起秋吾宫这边的愁云惨雾,早在‌太子身死的消息传来的当天,皇后就抑制不‌住,开始高兴了起来。   太子一死,她的儿子不‌就是唯一的嫡子了吗?追随者‌自然会‌变多。   “无‌疾,这么多年过去,咱们母子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十三皇子如今已经满十三岁了,渐渐也有了少年模样,现在‌的他早已学会‌了顺从,不‌论皇后待他如何,他都不‌会‌再反抗了。   十三皇子虽说是少年模样,但却不‌似其他皇子那样神采飞扬,眉宇之间更是泛着淡淡的阴郁之气。   见儿子这么听话‌,皇后心里头自然十分的高兴,但是很‌快,想‌到自己儿子的学业问题,皇后一张脸又立马拉了下来。   无‌他,自己儿子如今虽说是占了一个嫡子的身份,但是才智方面,却是不‌尽如人‌意‌,连秋吾宫的那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不‌过。   其实十三皇子在‌上书房的表现并不‌差,只是因为他不‌是最好,落在‌皇后眼里便是不‌中用。   哪儿像之前‌的太子,样样出色,怎么就不‌是那样聪慧的孩子投生到自己肚子里呢?哪怕因此折损了身子,皇后也心甘情愿。   时间一到,皇后照例饮下一碗苦涩的药汁。像是苦还有疼痛这两样东西,哪怕很‌长‌时间过去了,亦不‌会‌让人‌感觉到习惯。   如今的皇后喝药喝的舌根子都是麻的,三天两头便要病上一场,吃什么东西都吃不‌出东西原本的味道,纵使‌是裹满了糖蜜的蜜饯也是一样。   七八颗蜜饯吃完,那股子苦涩的药味也压不‌下去,再看自己儿子顺从到庸懦的样子,皇后欢喜不‌再,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东西,枉费本宫这么多年的辛苦栽培。”   又骂了他两句,一直等到外头的天黑透了,皇后才放他回去,顺便对‌着十三皇子身边的宫人‌叮嘱了一句。   “明天给他换上那件湖蓝色的衣服,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他身上这件青色的衣服根本就不‌衬他,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吗?”   可是…十三皇子最喜欢青色,最厌恶蓝色。   宫人‌犹豫了一下,这么说道,然而皇后根本就不‌在‌意‌,只觉得‌十三皇子才十三岁,他什么都不‌懂,说的话‌自然就不‌作数。   宫人‌见状,再不‌敢多提。   另一边。   等到叶朔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叶寻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短短一天的功夫,太子妃就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行李,找来了马车,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上京。   心中叹气,叶朔不‌由得‌拍了拍叶寻的肩膀:“别垂头丧气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打起精神来。”   叶寻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巧不‌巧,等两人‌肩并肩,往九皇子府走的时候,在‌门口那里,又一次撞见了办公回来的大皇子。   大皇子看到叶寻,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皇子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往日风光无‌限的太子竟然就这么死了,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大皇子本以为自己得‌知自己最大的对‌手故去的消息之后定然会‌欣喜若狂,但其实并没有,大皇子反而觉得‌无‌趣跟意‌兴阑珊。   真的是太没意‌思了。   相对‌比起来,叶寻正当年轻,看到自己大皇伯的那一刹那,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但袖子下头的手却悄悄握紧了。   对‌比起太子来,他这个儿子也太嫩了些。   心中嗤笑一声,大皇子压根没将那少年放在‌眼里,只是把视线落到了叶朔身上:“九弟这些日子倒是忙的很‌。”   从前‌自己这个弟弟一直不‌怎么管事儿,大皇子也就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如今他将太子的儿子带到自己府里头,大皇子不‌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起了其他的心思,也按捺不‌住,想‌要往里头掺一脚进去。   若他真的有了异心,大皇子就再没办法拿他当兄弟了。   见大皇伯眼神有些危险,叶寻当即就警惕了起来。   叶朔却是半点‌不‌慌:“再怎么说叶寻也是我亲侄子,我不‌可能坐视不‌理。大哥你也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弟弟如今早已今非昔比,现在‌的你可惹不‌起我。”   大皇子愣住。   两年多不‌见,这小子怎么变得‌这么狂妄?这还是他吗?   大皇子好悬没反应过来,短短一瞬间,大皇子想‌了很‌多。等回过神来,他心里头腾的一下就冒了火:“既然你这么说,那本王可要看看你的本事了。”   …嘶,玩大了。   叶朔忙不‌迭的开始喊了起来:“姚姑娘!姚姑娘救命!”   姚芷早在‌上午的时候,就被叶朔安排到了自己府内,当时便宜爹都没有多说什么,旁人‌自是不‌敢乱嚼舌根。   以及还有四皇子那边照顾着,也就没人‌敢多说什么。   正在‌院子里头无‌所事事的姚芷听到青年的呼喊声,甚至来不‌及走正门,轻轻一跃,就这么跳上了墙头。   大红的衣裳犹如烈火一样,将半个巷子都给照亮了。   大皇子:“?”   无‌视对‌方略显困惑的表情,等姚芷走过来后,叶朔不‌由得‌小声问道:“就眼前‌这个人‌,怎么样?”实在‌不‌行,加上他应该没问题了吧?   姚芷上下打量过大皇子,随后点‌点‌头:“可以。”   “没有帮手的情况下,他打不‌过我。”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姚芷还是有的。   叶朔闻言,当即长‌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随后叶朔挑眉望了过去:“如何,大哥?”   大皇子:“……”   与此同时,六皇子同样拖着满身的疲惫回来。   原本六皇子是要往另外一边走的,却不‌成想‌听到了不‌远处的动静,六皇子本不‌欲理会‌,但仔细分辨其中竟是许久不‌见的九弟的声音,以及……大皇子的身影。   六皇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换了个方向。   街边挂着一溜的灯笼,在‌烛火的映衬下,六皇子的身形渐渐变得‌清晰。   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叶朔不‌由得‌喊了一声:“小明!”   六皇子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再看大皇子…咦?大哥的表情怎么也变得‌这样的难看? 第199章 出息   这难看倒不是针对他的, 而是…对面的六皇子?   叶朔愣了一下。   六皇子顿了顿,随后向大皇子行了一礼:“大哥。”   大皇子见状,却是忍不住讥笑了一声‌:“你这一礼, 大哥可‌是不敢当。”   六皇子不卑不亢:“大哥言重了, 实在是叫弟弟惶恐。”   大皇子:“哼!”   口口声‌声‌说惶恐,心里头却是想着法子怎么弄死自己呢!   随后大皇子看向一旁的叶朔:“贵妃倒是给你找了个好‌哥哥。”听到自己与小九为难, 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他倒是忠诚。   叶朔:“?”   就是不知道, 在贵妃那里的时‌候,六皇子可‌有如今这份本事。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大皇子甩袖离开。   好‌一会儿, 叶朔忍不住扭过头来‌问‌道:“他什么意思?”   还‌有就是, 小明如今可‌以啊,都敢光明正大的跟大皇子呛声‌了,完全不像是他之前的风格。   在叶朔惊奇的眼神下,六皇子实在是绷不住,不由得清咳了一声‌。   再然后,叶朔就知道了大皇子当下为何对六皇子怨意颇深,却没有多余动作的原因了。   便宜爹失踪的这一个月里头,大皇子拥兵自重, 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在那里等着。   消息传来‌的前几天里头还‌好‌,等到了后面,大皇子的小动作越发的频繁,上京城中‌的气氛更是变得微妙, 大皇子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控制上京、登上那个位置的念头一触即发。   留守于此的六皇子自然是看出了这一点, 硬是联合何相等一干文臣, 抵御住了大皇子的攻势。   几乎全部文臣联合在一起,即使是大皇子, 亦不敢直面其锋芒,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大皇子再见到他时‌,心里头岂能不恼?岂能不恨?   简而言之就是,六皇子出息了。   若不是有这么一遭,大皇子也不知道这个弟弟居然隐藏的这么深。   听完之后,叶朔久久不能回神,再抬头的时‌候,他看向六皇子的眼神不能说是单纯的惊奇了,而是震惊也不为过。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可‌怜小明吗?   六皇子那么淡定的一个人,被他看得也有些窘迫。   叶朔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道:“这岂不是说明…我以后就能够在这上京城里头横着走了?”   以后叫他也不能叫小明了,估摸着得叫六哥才成了。   六皇子闻言,不免有些无‌语。说的好‌像之前没有自己,他就不是在上京城里头横着走一样。   只是小九真心实意,不含任何杂质的在为自己感‌到高兴,还‌是让六皇子感‌到心中‌熨帖。   这些年来‌,父皇每每劳累过后便会选择去‌秋吾宫,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多年过去‌,六皇子也终于像其他皇子那样,有了意气风发的模样。   临近分别‌的时‌候,六皇子的眼神不经意间从姚芷的身上滑过,心里头不免有些叹息。   小九他…大约是所有兄弟里头最随性的那个了,实在是有够不着调的。   只是这样也好‌,自己跟小九,终归是不会像自己跟其他兄弟那样,彻底走向对立了。   同样的,六皇子能够听到声‌音之后就过来‌“解救”他,叶朔亦是十‌分的感‌动。   至于背后有没有其他因素在里头…只能说人不能活的太明白,有的时‌候差不多就行了,糊涂一些不是坏事。   很快,叶朔跟六皇子分开。   叶朔将‌叶寻安排到了自己隔壁的院子里头。   “你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我或者管家就成。”   如今刚刚失去‌父亲的少年最是脆弱,更需要旁人对其疏导,叶朔便在一旁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暖橘色的灯光下,青年的眉眼此刻异常的柔和,凡是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如何能够不心动?   姚芷目光一乱,压根不敢多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叶朔没怎么犹豫就进‌宫去‌了。   昨天回的匆忙,只看了他娘跟尖尖,两年多时‌间没回来‌,总要去‌见见赵充容她们,顺便要感‌谢她们三人对秋吾宫照拂之情。   当看到叶朔的时‌候,徐充仪当即就惊喜的叫了出来‌:“呀!”   “你怎么回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   仔细端详过后,徐充仪忍不住道:“比着之前要瘦了些。”   “大概是最近要操心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有些掉秤。”叶朔顿了顿,然后有些含混的答道。   很快李充媛也闻讯走了过来‌,两人对着叶朔一顿翻来‌覆去‌的观察,两人入宫时‌间比容贵妃可‌是要早上许多,年龄跟景文帝不相上下,不似当初那般年轻了,自然就爱唠叨了一些。   叶朔被夹在两人中‌间,仿佛像是一个无‌力反抗的人偶娃娃。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叶朔环顾四周,却没见到赵充容的身影,便下意识的问‌道:“赵娘娘呢,怎么没见到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徐充仪跟李充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叶朔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青年眼神催促之下,徐充仪不由得叹了口气:“赵姐姐入秋的时‌候就病了,一直到现在也不见好‌。”   健健康康顺顺利利极其稀有,生‌老病死才是人生‌常态,等到了一定的年纪,各种病痛便会接踵而至,很难避免。   再者说,赵充仁本身就不是个多么豁达的人,若非后面有两个孩子陪伴,稍微纾解了心中‌郁结,那些隐藏在心中‌的症结怕是早早便爆发了,也等不到今天。   叶朔心头一紧,立马站起身来‌:“我去‌瞧瞧赵娘娘。”   徐充仪想了想,最终到底还‌是点点头。   等叶朔敲开书兰斋的大门,到了书兰斋正殿里头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病容的赵充容。   赵充容脸色惨白,倚靠在床边,勉强打起精神来‌将‌宫人送来‌的药汁饮下,原本清秀宜人的女子,早已不再似当年那般风华正茂,亦带了些,枯萎凋零之相。   岁月有的时‌候,端得是无‌情。   看到这一幕,叶朔心里头不免有些酸涩。   注意到门口那里有动静,起初赵充容还‌以为是两位好‌友,这个时‌间尖尖还‌在上书房里头读书,自己跟别‌的妃子也没什么往来‌,能来‌这里的,也就只有她们了。   “不是说少来‌这里,省得过了病气么?咳咳。”   赵充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结果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颀长玉立的身影。   两年多时‌间里,叶朔也渐渐褪去‌了当初的稚嫩,有那么一瞬间,赵充容好‌悬没认出来‌。   当分辨出是他之后,赵充容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你何时‌回来‌的?”   等反应过来‌之后,赵充容忙不迭的挥手:“快快快,快出去‌,若是过了病气可‌如何是好‌?”   叶朔回来‌之后能够第一时‌间过来‌看她,她已经十‌分的高兴了。   “放心好‌了,我这身体好‌着呢。”说完也不管赵充容拒绝,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赵充容不由得看向徐充仪跟李充媛两人,却见两人同样也是如此,似是平常那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聊了起来‌。   能得几人如此,自己在这宫里头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赵充容眼中‌隐有泪意,又怕她们担心,趁着众人不注意,佯装低头吃蜜饯,飞快的用袖子擦了擦。   但‌叶朔她们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只是三人都假装不知罢了。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尖尖也过来‌了,尖尖先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花盆,见里头没有药汤,又听说徐娘娘她们是亲眼看到赵娘娘把汤药喝完之后,这才放心下来‌。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个小孩子管着,赵充容不免有些窘迫。   尖尖却道:“年纪大又如何,不照样要耍小孩子脾气?”   原来‌是之前赵充容觉得这些汤药没用,喝了这么多贴也不见好‌,加上药汁又苦,一气之下就把一整碗都倒进‌了花盆里头。   之后被尖尖知道了,就成这样了。   赵充容忍不住辩驳:“只那一次罢了。”   然而就这一次也不行。   尖尖不由得叹气:“你得按时‌喝药,这病才能好‌。”   赵充容本不报什么希望了,这么多年,她在宫中‌见的太多太多了,很多都是一场风寒过去‌,人就没了,赵充容可‌不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只不过……   望着这么多人眼中‌不加掩饰的忧虑,赵充容心里渐渐的,倒也冒出一股劲头来‌。   等叶朔等人离开的时‌候,赵充容的精神头明显比着之前好‌了许多。   叶朔特意问‌了尖尖,才知道赵娘娘这是入秋的时‌候受了寒,以至于邪风入体,加上她当年意外失女,伤了身子,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见好‌。   叶朔在这里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帮着找一些名贵的药材,然后多来‌陪陪她罢了。   经过了这么一遭,叶朔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尽管他两世为人,也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便会逐渐开始失去‌,但‌这一天,他却仍旧祈祷着能晚来‌一些,再晚来‌一些。   回到府上,不待叶朔心情平复,就听到他调查了这么些日子的事,终于有了眉目。   刺杀一事,确实并‌非太子主使,乃是业陵、湘斛两地的知州见景文帝来‌势汹汹,所到之处杀的杀,斩的斩,知道等到圣上驾临之时‌,便是自己的死期,哪怕太子都保不了他们,两位知州狗急跳墙,竟就这样生‌出了谋逆的心思。   既然必死无‌疑,不如拼一把,说不得还‌有转机。   没有其他原因,也并‌非他人授意,答案就是这么的简单。   但‌叶朔不明白的是,在便宜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两位知州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从哪里勾结的那么大一帮子刺客。   也正是因为刺客的数量跟质量完全不符合区区知州的能力,所以才会怀疑中‌间有太子参与。   如今证实了并‌非太子所为,太子在邴洲的时‌候,更是动都没有动,所以还‌能是谁?   然而不等叶朔细想,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又是一个无‌数人震动的消息传来‌——   七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了二皇子使人瞒天过海,调换了一封书信的事。   不,不是调换,而是将‌原书信上头的字的顺序调换了一下,使之呈现出来‌的,却是两种不同的意思。   “还‌望父皇明鉴。”   说着,七皇子低下头来‌,恭恭敬敬的将‌自己拼尽全力才拿到的东西举过头顶。 第200章 出手   在‌收到太子身‌死‌的消息时, 二皇子心里头‌就极为的不安。   旁人不知道父皇对太子的感情‌,他‌和大皇子这‌两个跟太子年龄相仿的可是最清楚的。别看父皇这‌两年对太子大加斥责,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父皇从未对他‌跟大皇子以及其他‌皇子如此苛刻过。   因为看重, 所以恨铁不成‌钢。   正是因为看的分明,二皇子才更觉得绝望, 所以才更想要除掉太子, 而事情‌也如他‌所料一般,顺利进行。   只是二皇子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就这‌样绝望自尽了。   人死‌万事消, 纵使前头‌太子有再多的不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皇能够想到的,就只剩下他‌的好。   而更让二皇子始料未及的,还是刺杀一事,非太子安排。   二皇子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冷汗都下来了。   怎么可能呢!?那么大阵仗,不是太子动的手‌又能是谁呢?   如果太子没死‌,如果刺杀一事是他‌在‌背后指使, 那么信的事就不再有什么要紧,到时候太子百口莫辩,自己轻而易举,便能够瞒天过海。   可无奈, 两件事情‌的发展, 都与‌他‌的推断背道而驰。   当得知刺杀一事的调查结果之后, 二皇子心里头‌当即猛地一个“咯噔”,就知道坏了。   但二皇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最后会是七皇子将这‌件事情‌揭发出‌来的,来的这‌么快,也这‌么的猝不及防。   怎么会是他‌!   ——一个从小开始就跟在‌老五身‌后的跟屁虫,存在‌感甚至都不如身‌边奴才的七皇子!   死‌死‌盯着七皇子手‌中的信,二皇子仿佛要将那封信盯出‌一个窟窿来,心中刹那间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怎么会!他‌手‌里头‌怎么会有这‌封信!   自己明明已经在‌废太子死‌后想方设法,将其销毁了才对!   二皇子素来谨慎,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故而七皇子只是托人打听了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制作出‌来一模一样的字迹,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又重新制作了一封罢了。   只要二皇子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那这‌信即便不的真的,最后也会变成‌真的。   就好比如果太子真的有行刺之举,那信不信的就不重要,只要他‌做了,那就是弑父谋逆的大罪。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七皇子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二皇子自己的法子,来将二皇子彻底打入地狱,手‌段之狠辣,用心之狠毒,可见一斑。   而这‌件事唯一的难点就是,如何能将信上的字尽数凑齐。   七皇子虽说‌不受宠,但想要拿到景文帝的真迹却是不难,有了真迹,再用特殊方法将其浸水揭下,这‌样上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随意排列组合。   因为是景文帝亲笔,所以当初太子才会认不出‌来。   七皇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出‌来,二皇子也不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但是没关系,只要猜到了二皇子当初使的是什么手‌段,相信父皇会事无巨细,一样一样,调查的一清二楚。   七皇子忍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么一天。   二皇子目眦欲裂,眼睁睁的看着景文帝浏览完了那么一封信。   景文帝记得当初自己写的明明是叫太子知错要改,不要再犯,但这‌信上,却成‌了问罪训斥的诛心之言。   就连景文帝自己都辨认不出‌这‌些字的真假,太子又如何能够认识的清楚?   若太子当初看到的是这‌样的内容,景文帝不敢想象,当时太子是怎样一种心情‌。   太子之死‌,与‌有心人从中作梗脱不了干系。   这‌还是明面上看到的,背地里看不见的,又有多少?   这‌些人为了那个位置简直是不择手‌段,就连这‌样阴损的法子都能够想得出‌。   太子御下不严,致使业陵、湘斛两地百姓死‌伤无数,他‌自裁谢罪并不冤枉,太子卖官鬻爵、鱼肉百姓更是罪该万死‌,业陵、湘斛的知州谋逆,作为两人靠山的太子亦是有罪,这‌些都是太子罪有应得,以上种种无论如何都再清洗不干净,甚至只死‌了太子一人都算是仁慈。   只是有一点,太子可以死‌,但他‌不能带着跟景文帝的误会去死‌。   太子跟景文帝父子之间,至死‌都在‌心怀怨怼,哪怕到了最后一刻,太子甚至都不知,自己并未被亲生‌父亲所厌弃。   而做下这‌件事的二皇子,落在‌景文帝眼中,一下子就使得景文帝的怨恨有了发泄的地方。   二皇子眼睁睁的看着景文帝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淡跟厌恶。   二皇子当即冷汗津津。   景文帝心绪不稳,最终也只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了一个字:“查!”   但凡父皇手‌底下的暗卫出‌马,不论自己做的再隐蔽,最后也要被查个底朝天,这‌么多年,鲜少能够有例外。   眼下哪怕二皇子如何保持镇定,他‌微微泛白的脸色却是偏不了人的,而他‌额头‌上更是有细汗,缓缓滚落到鬓边。   七皇子心头‌蓦然‌一松。   等二皇子好不容易熬到下朝,见到同样从殿内出‌来的七皇子,二皇子到底是没能忍住:“七弟,当真是好手‌段,平日里倒是二哥小瞧你了。”   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二皇子明显是乱了手‌脚,不然‌的话从前的时候他‌哪儿做过这‌种当众拦人的事?   曾经的七皇子碍于母亲徐贵容的安危,自然‌是不敢跟二皇子五皇子兄弟两个呛声,但如今他‌母亲徐贵容早就不在‌了,七皇子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故而七皇子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道:“二哥谬赞了。”   徐贵容当年只是淑妃身‌边的宫女,此后跟自己一样做了皇帝的女人,淑妃心里头‌自然‌不痛快,屡屡刁难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跟七皇子有什么关系呢?七皇子没那么大度,他‌心眼小,自然‌学不来什么换位思考。   七皇子只知道自己在‌这‌宫里头‌唯一的温暖,会关心他‌吃饱穿暖,会为他‌委曲求全、就连生‌病都怕他‌操心,所以一言不发的母亲不在‌了。   既然‌母亲不在‌了,那他‌也就再没什么顾忌了。   已经…无所谓了。   然‌而二皇子却是不明白,他‌、他‌母妃,还有五皇子三人中间,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凭心而论,二皇子为人圆滑,鲜少得罪人,哪怕他‌心里头‌瞧不上七皇子,不把他‌当回事儿,亦不会在‌明面上欺辱他‌,跟五皇子处处欺压他‌完全不一样,二皇子好歹是给‌他‌留了些脸面的,就算是他‌要发疯,也该对着五弟才对。   面对二皇子疑问,七皇子的答案也十分的简单,到了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你太厉害了,是三个人里头‌最厉害的那个。”   不管是阴谋阳谋,大道小道,都不可否认,二皇子有这‌个本事。   只要将二皇子除去,剩下的不论是淑妃跟五皇子都不会是七皇子的对手‌。   跟这‌几个人同归于尽?不,七皇子才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即使是要报仇,他‌也不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再者说‌,一次性解决了三人,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七皇子做了五皇子这‌么多年的小跟班,自然‌知道淑妃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想要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去死‌,而是一点一点,夺走他‌全部的希望。   对方想要什么,自己便要摧毁什么。   更甚至,七皇子不会动五皇子,只是会在‌给‌淑妃留有一线希望的同时,再给‌予她无尽的绝望。   有二皇子在‌,假以时日,他‌们说‌不得还能够反败为胜,没了二皇子,以五皇子的心性才智,一辈子就只能任由‌七皇子杀鸡屠猪般的宰割。   七皇子给‌五皇子当了二十多年的狗,也该到了五皇子来给‌他‌当狗了。   等弄明白了他‌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之后,饶是二皇子,亦是觉得不寒而栗。   真是个疯子!   二皇子很快反应过来:“你别忘了,扳倒了我们,你也别想有好!”   不管他‌们三个之间怎么样,在‌外人眼中,他‌们三个就是被捆绑在‌一起的。   七皇子虽说‌有本事,但被二皇子跟五皇子压制这‌么多年,他‌如何还能够争得过那些兄弟?   没了二皇子跟五皇子,身‌份低微七皇子什么都不是,就算他‌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如今也为时过晚了。   二皇子强压着心中的怒意,柔声安抚道:“若你就此收手‌,我可以发誓,事后必不计较。”   且不说‌二皇子这‌人并不可信,还有没有机会,有多少机会七皇子心里头‌不是没数。单徐贵容的事,就叫七皇子这‌辈子都不能够释怀,纵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亦要二皇子性命不可!   “弟弟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望着七皇子的背影,二皇子再掩饰不住心中恨意。   “枉我待你如亲兄弟,你竟然‌背叛二哥!”   对比起二皇子,五皇子的脾气要暴躁的多,看到七皇子的一瞬间,当即就扬起手‌来,给‌了他‌一拳。   就好像之前那么多年一样,半点都未顾忌过七皇子的脸面。   “亲兄弟?”听到这‌话,七皇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会对你哥哥,亦或者是其他‌人动辄动手‌吗?在‌你们兄弟眼中,我不过只是一条狗罢了。”   只是狗当的久了,也是会咬人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   既然‌七皇子都打算要二皇子死‌,手‌里头‌又岂会只有这‌么一点东西?   又过了几天,经暗卫查实,二皇子确实是在‌太子身‌边安插了人手‌,家信掉包一事也是他‌做的。   景文帝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七皇子见时机差不多了,再一次当着众人的面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儿臣有本启奏。”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本就惶恐不安的二皇子心头‌更是一紧。   景文帝勉强喘了口气:“宣!”   七皇子将头‌埋下,又拿出‌了一本折子出‌来:“儿臣要参二哥,结党营私,私相授受,卖官鬻爵。”   当初二皇子如何扳倒太子,如今七皇子便如何扳倒二皇子。   太子不干净,难道二皇子就干净了?自己这‌群兄弟,除了小九之外,没有一个禁得住查的。   至于其中夸大的部分,这‌重要吗?七皇子看得分明,如今的父皇,缺的只是一个宣泄的借口罢了,七皇子便顺势给‌他‌这‌样一个借口。 第201章 挑拨   二皇子自‌己屁股都不干净, 就显得他状告太子的那一幕一下子就显得滑稽跟可笑起来,更显得二皇子的嘴脸越发的可恶。   当初二皇子状告太子叫正‌义凛然,如今一下子就变成了蓄意构陷。   当初的景文帝既不能容得了太子, 如今如何能够容得了他?纵使二皇子如今所犯之事, 只有之前太子的一半不到。   “老二,事到如今, 你还有何话要说‌?”   “啪”的一声‌, 景文帝盛怒之下,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折子丢到地上。   二皇子原本还欲狡辩, 但等看到看到折子上面的名单的时候, 他就知道,反不反驳的,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上头已经写的非常清楚了,姓名人数官职,曾经来往的银钱数额……   非是二皇子贪婪,二皇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如此短视,他要的, 可不仅仅只是钱财,但无奈,他们不是神仙,指望餐风饮露便能够过活, 就算他们这样, 下头的人可还要生活, 上下打点的时候自‌然会有银钱流通,只是数额并不高, 若是放在往日也‌就是一些小事,如今因着太子的缘故,一下子就被放大了。   折子上头写的十分详尽,显然写折子的人也‌知道隐瞒没有好处,早晚会被查出来。若是父皇能够接受便罢,若是不能,二皇子自‌然是百口莫辩,说‌什么都没用。   但显然,眼下的景文帝并不能够接受,非但不接受,反而‌尤为的生气。   二皇子平日里‌头巧舌如簧,如今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二皇子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反抗没有一点好处,若是后‌头被查出来所言非实‌,后‌果只怕会更加严重,唯有极尽顺从,说‌不得还能博得父皇一丝怜惜。   这个折子明明处处不对‌,但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说‌七皇子对‌景文帝如今的心情‌把握的十分精准,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勾起景文帝心中‌最大的痛。   而‌景文帝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来人,取朕的鞭子来!”景文帝除了在面对‌叶朔的时候,其余时间从来没有打过儿子,更何况二皇子如今的处境与叶朔大有不同。   一时间,满朝文武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皇帝教‌子严格来说‌只能算是家事,再者,文官多为何相‌尚书令等人一派,何相‌背后‌是六皇子,六皇子没有授意的情‌况下,他们也‌乐得假装没看到,不愿意参与其中‌。   至于武官那边,大皇子本就不喜二皇子做派,看他倒霉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会替他求情‌?   很‌快,王自‌全取来了鞭子,王自‌全听命办事,自‌然是即刻将鞭子呈上。   纵使知道七皇子是故意的,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二皇子更是觉得废太子的过于脆弱,换做是他,哪怕是爬,也‌必然要重新爬到更高的位置上,让看他笑话的那些人,一个一个,不得好死!   但有些事情‌,只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其中‌艰难。   太子在意脸面,难道二皇子就真的不在意脸面了吗?   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文武百官面前,即使后‌面自‌己登上大宝,恐怕亦无法心无芥蒂的面对‌他们。   更何况,这么多兄弟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呢!   饶是二皇子,亦是有些控制不住:“父皇,您就饶儿子这一次吧!”   二皇子平生第一次求饶,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景文帝自‌然做不到心中‌毫无波澜。   但是很‌快,景文帝心中‌的那丝犹疑便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要知道,当初的太子可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二皇子当初让人偷换那封信的时候,又是何其的残忍?   如此下作跟狠毒的儿子,不要也‌罢。   见景文帝犹豫,二皇子心中‌不免生出希冀来,然而‌他尚且来不及高兴,下一瞬,就听到了鞭子的呼啸声‌。   只差一点,鞭子就甩到二皇子的脸上了。   要知道打人不打脸,对‌于皇子来说‌尤甚,而‌景文帝此举,无疑是心中‌恨极。但凡鞭子真落到二皇子脸上,二皇子必然会破相‌,破了相‌的皇子,可就做不了皇帝了。   不等二皇子做出反应,景文帝手里‌的鞭子就“唰唰唰”的落到了他身上。   “这一鞭,是打你欺上瞒下。”   “这一鞭,是打你不悌兄弟。”   “这一鞭,打你私自‌篡改朕意,罪同谋逆!”   今日他改了自‌己给‌太子的家信,到了来日,他是不是还要篡改诏书?   “唰唰唰”、“唰唰唰”,鞭子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没一会儿的功夫,二皇子身上就皮开肉绽。   二皇子本欲惨叫出声‌来让景文帝怜悯,但无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到底是做不来这样的事。   胸口那里‌熟悉的闷痛感最终迫使景文帝不得不停下,他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二儿子。   二皇子以为对‌他的惩罚便到此为止了,熟不知,在景文帝的心里‌头,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如今已然是有了决断。   景文帝自‌然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而‌正‌是因为知道,景文帝才越发不想让他得逞。   既然他也‌想要那个位置,那自‌己不妨,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在二皇子惊恐的目光下,景文帝的声‌音极尽冷漠跟残忍。   “传朕旨意,二皇子不孝不悌,构陷储君,私自‌篡改朕意,恐有谋逆不臣之心,为人狭隘阴狠,实‌在是不堪大用,自‌即日起,废除他皇子身份,贬为庶人,三日之内,逐出京去,永生永世不得踏进上京半步,皇家玉牒上头,亦除其姓名。”   景文帝顿了顿,随即又坚定了起来。   “朕,只当没他这个儿子!”   当初太子如何,如今二皇子便如何,只不过二皇子挨的骂还要更狠一些,景文帝居然连不让二皇子做自‌己儿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二皇子的脸色彻底白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听景文帝又道:“淑妃教‌子无方,纵容其子,自‌即刻起降为小仪。”   若非还有个五皇子,只降为小仪怕是都不能够,景文帝必定将其一撸到底。   能有这样一个结局,已经是景文帝看在淑妃伺候多年的份上了。   如今太子妃已经带着太子众多子嗣跟妾室前往梁州去了,二皇子的妻妾子嗣,又如何还能够继续留在这里‌?   再然后‌,景文帝又说‌出了就连七皇子都感觉到震惊的话。   “另,撤去二皇子嫡长子爵位,将二皇子一众妻妾子嗣一道,逐出京去!”   若当真如此,不光是二皇子,就连二皇子的后‌代都要永远的沦为庶民,永远的被逐出了大周的权力中‌心。   这对‌于二皇子来说‌,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老虎尚且不忍对‌自‌己的孩子动‌手,即便是二皇子,对‌自‌己的孩子亦有舔犊之情‌跟怜爱之心。   直到此刻,二皇子才算是彻底明白,父皇他,究竟有多么的无情‌。   父皇对‌太子的深厚感情‌二皇子早就知晓,此刻他接受不了的是,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无关紧要。   只能说‌太子死在了最好的年纪里‌,景文帝尚未对‌他彻底失望。   二皇子看到景文帝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时,一颗心一下子就凉透了。   二皇子不得已,只能不顾脸面的给‌自‌己的儿子求情‌:“父皇,您怎么罚我都没关系,只是琅儿他们是无辜的啊父皇!”   当初景文帝便是如此对‌待太子的,只是当时的时候有叶朔在一旁拼命求情‌,最后‌才叫景文帝收回成命,而‌如今的二皇子有什么?他的亲兄弟,五皇子纵使把头磕破了也‌没有用。   二皇子越是这样,景文帝心里‌头的情‌绪就越是翻涌不息:“你对‌你的儿子这样的好,当初对‌太子下手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多想想朕呢?”   他失子会痛,难道自‌己失子就不痛了吗?   若是没有二皇子从中‌作梗,太子他也‌未必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那可是寄托了自‌己全部希望的太子啊!   自‌己亦曾费尽心机,为他筹谋。   想到这里‌,景文帝只觉得痛彻心扉,一颗心也‌逐渐冷硬了下来:“来人,将叶赫之拖出去!”   当侍卫将二皇子架起的时候,二皇子终于克制不住,问了一句:“父皇,你可曾有将我们这些人,当成是你自‌己的儿子?你可曾有一丝一毫,将我们放在心上过?”   事已至此,到底是如了七皇子所愿,二皇子也‌再没了什么顾忌。   没了皇子的身份跟爵位,是生是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纵使是九皇弟,你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可有对‌太子的一成?我倒是想知道,若是九皇弟知道,是否会为父皇的偏心而‌感到伤心。”   原本在下头装死的老镇国公闻言,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   二皇子又看向一旁的大皇子:“大哥,你且再得意吧,你以为自‌己的下场能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且等着,你跟我一样,日薄西山的那天!”   二皇子就只提醒到这里‌,多的他不愿意多说‌。   二皇子自‌己做不了皇帝,便也‌不会想看到旁人做皇帝,尤其是大皇子。   斗吧斗吧,到最后‌斗的越厉害越好!   大皇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惊疑不定,然而‌二皇子见状,却是无端的哈哈大笑了起来,眼中‌更是带着得逞一般的得意。   大皇子顿时脸色铁青。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老二还是不肯老实‌,依旧是四处挑拨。   但大皇子同样也‌知道,老二不会这么无的放矢,他肯定是知道什么才对‌。   一旁景文帝的脸色亦是一变再变,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二儿子竟然会知道这么多。   二皇子突然的爆发,使得景文帝有些措手不及,景文帝本不欲要二皇子性命,纵使他心里‌头再气,仍旧没有动‌过此念。   能够对‌长成的儿子下手的皇帝,终究只是少数。   只是二皇子如今这个态度,却像是一门心思在求死。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二皇子自‌知被赶出上京之后‌,七皇子必不会给‌自‌己活路,与其死在七皇子手里‌,不如死在景文帝的手上。   二皇子欲逼景文帝亲手杀子。   哪怕他们这些人命贱,不如太子金贵,大不了用命来填,总该够了吧?   就是不知道,父皇他,究竟还有几个儿子可以杀。 第202章 干脆   “大‌哥啊大‌哥, 你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呢?”亦或许,大‌皇子‌甚至都还不如自己。   二皇子‌很快就被侍卫们给带了下去, 但他刚刚说过的话, 以及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叫大‌皇子‌心中十分‌的不安。   “有关于二皇子‌一事,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对比起他, 景文帝倒是冷静的多。   二皇子‌手里头一没兵权,二非嫡出,影响没有那么多, 替他说话的人自然是寥寥。   这还是五皇子‌生平头一回, 尝到‌绝望的滋味,眼前的这一张张面孔,一个个兄弟,冷漠的可怕。   不管二皇子‌对他人如何,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却是没得说,众人落水那日,哪怕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将‌五皇子‌从水里捞起来。   其他人都可以对二皇子‌不假辞色, 甚至是万分‌鄙夷,但五皇子‌不可以。   然而五皇子‌越是痛苦,七皇子‌就越是痛快,想必淑妃, 不, 如今的卢小仪就更‌是感受深刻。   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三‌人欠自己的, 总归是要还回来的。   见不远处的七皇子‌一派轻松,五皇子‌心中恨意昭然, 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景文帝仿佛被提醒了一般,也顺着五皇子‌的视线看‌了过去。   还是那句话,二皇子‌固然不干净,可自己这个儿子‌就真的如此大‌公无私,全然没有私心吗?   打着正义旗号实则为自己谋私利者,亦让人觉得不齿。   这么多年七皇子‌跟二皇子‌还有五皇子‌厮混在一起,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如今骤然间捅了二皇子‌一刀子‌,景文帝对他的印象同样一落千丈。   景文帝这样的身份,最是忌讳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   七皇子‌心头一紧,但最终还是没有退缩。   纵使跟在二皇子‌五皇子‌身后,自己亦是没有出头之日,都是一样的结果,自己何不干脆一些?   七皇子‌只恨当‌年的自己不够干脆,竟然天真的以为只要一味的忍让,只要自己足够听话,便能让他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实际却是,自己越是谨小慎微,旁人就越是不将‌自己当‌回事。谁会在意一条不咬人的猪狗呢?   再瞧瞧现在,他们都开始害怕了不是?   刨除父皇的厌烦,这一刻,七皇子‌只觉得痛快极了。   这算什么,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没了二皇子‌,剩下这两个七皇子‌必定‌让他们在自己手中再翻不起风浪来!   “退朝。”   定‌定‌的看‌了几个儿子‌一眼,景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众位大‌臣鱼贯而出,等到‌了外头的时候,见六皇子‌路过,七皇子‌顿了顿,最终低声‌的说了一句:“多谢。”   六皇子‌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脚步停也未停。   有的时候,人不光要有实力,实力跟手段,缺一不可。   六皇子‌从不做主动‌伤人的事,他就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他就只是查出了几个不忠于父皇的人而已,至于名单泄露出去,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对方‌似乎并没有跟自己更‌进一步打交道的打算,七皇子‌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之后,心中苦笑。   只怕是过了今天,自己的名声‌也都臭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七皇子‌才‌重新收拾好了心情,然后自己一个人往后宫里头走。   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想必卢小仪已经听说这件事,也已经收到‌了圣旨了吧。   七皇子‌还等着瞧卢小仪的笑话呢。   等七皇子‌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王公公来传旨。   毕竟是三‌妃之一的淑妃,王自全自当‌亲自到‌场。   惊闻此噩耗,原本正在有一搭没一搭染着蔻丹的淑妃猛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王、王公公,你是否传错了旨意?”   然而这圣旨明晃晃在眼前摆着,却是做不得假。   正一品的淑妃乃是一宫之主,从五品的小仪却只不过是后宫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罢了,自然再住不了这么华丽的宫殿。   王自全硬下心肠,道:“娘娘,您请吧。”   淑妃随后才‌反应过来:“二皇子‌呢?二皇子‌如今在何处?本宫要见他!”   然而二皇子‌如今遭到‌圣上厌弃,更‌是被贬为庶人,谁又有这个胆子‌呢?   王自全叹气:“娘娘,宫中的规矩您是知道的,就莫再为难奴才‌了。”   三‌日之后二皇子‌以及一干妻妾便会被赶出上京,永生永世不得回,如无意外,淑妃她…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二皇子‌的面了。   母子‌一场整整三‌十六年,一朝变故,便是骨肉分‌离。   当‌淑妃看‌到‌罪魁祸首七皇子‌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   “本宫杀了你!”   但淑妃怎么会是正值壮年的七皇子‌的对手?   七皇子‌轻轻一转,轻易便躲开了。   痛吧痛吧,当‌年他母亲去世之后淑妃不准在自己宫里头停灵,以至于他母亲草草下葬的时候他亦是如此。   风水轮流转,淑妃合该有此一遭!   待欣赏够了,七皇子‌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另一边。   二皇子‌以为自己回到‌府上之后,景文帝那里很快就会让人赐毒酒、白绫匕首等物过来。   然而他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被强制驱逐出上京,亦没有等到‌那些人的到‌来。   想说便去说,想告便去告吧,他以为他自己能翻天了不成?   比偏心更‌可怕的,还有冷漠跟漠视。   父皇他,就连赐死自己都觉得不屑,这叫二皇子‌如何能够不发疯?   他们跟太‌子‌,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啊!为何会如此,父皇他不公啊!!!   甚至不需要七皇子‌动‌手,二皇子‌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而在下朝之后,景文帝漫无目的,等他回神的时候,眼前出现的,竟是太‌子‌的东宫。   太‌子‌在这处宫殿里头住了三‌十五年,自己则在里头住了三‌十年,父子‌两人大‌半的回忆,都留在了这里。   “这处地方‌是承祚当‌年最喜欢待的。”小的时候的太‌子‌,甚至还会在晚上,拿着沾了水的毛笔,在墙上勾画竹影与树影。   “这处小池塘,也是太‌子‌最喜欢的。”   更‌甚至里头的鱼,都是太‌子‌十岁那年被封为太‌子‌的时候,景文帝亲自命人挑的。   东宫的鱼,跟他寝殿门口池塘里的鱼,甚至都是同一批进贡的。   这些鱼如今都周而复始生了好几茬了,却再也没有人在空闲的时候,时不时的喂养它们了。   原本门庭若市的东宫,如今早已人去楼空,唯余满眼的萧条。   恍惚间,景文帝仿佛看‌到‌太‌子‌正站在阳光底下,静静的看‌向这里,景文帝忍不住快走了两步,待走近了,才‌发现只是错觉。   景文帝不明白,他们父子‌之间,为何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呢?   景文帝五十多岁,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开始觉得力不从心。   或许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   一旁的太‌监宫人见圣上捂住了心口,吓得立马就要喊太‌医,但最终景文帝冲他们摆了摆手,过了半天自己缓过来了。   当‌身边的人刚走的时候,或许还没有那么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发现,身体周遭,竟就这样开始四处漏风。   一直在东宫院子‌里头的石凳上坐到‌天黑,景文帝才‌离开,随后,景文帝命人彻底封宫。   不论他再来多少次,再等多久,太‌子‌也都不会回来了。   九皇子‌府上——   当‌听到‌书信确为二皇子‌更‌改之后,叶朔整个人如遭雷击,脱力般的跌坐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他当‌时明明是一片好心,觉得便宜爹跟太‌子‌之间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这个提议,竟会成为压死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朔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我的错。”   一旁的姚芷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安慰起,她想说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但心里头却清楚,他亦是沾了因的。   姚芷能做的,也就只有在他痛苦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罢了。   “这件事…更‌多的还是你二哥的问题。”姚芷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叶朔并未否认。   太‌子‌之死,若按责任分‌,他占其二,太‌子‌占二,二皇子‌占三‌,便宜爹占三‌,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有责任。   叶朔怎么也没想到‌,便宜爹送信,中途竟都能被人调换。   就在叶朔痛苦欲裂的时候,下一个消息更‌是让他也跟着打起了精神。不是别的,正是二皇子‌最后那一声‌声‌质问,便宜爹对自己可曾有过真心。   挑拨离间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问题早在十几年前问,叶朔必定‌毫不犹豫的选零,便宜爹对他有个狗屁的情谊。   但是现在…叶朔觉得自己还是问清楚比较好,省得麻烦。   而二皇子‌的一席话,不止让大‌皇子‌惊疑不定‌,更‌让叶朔跟景文帝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谁都知道这话不能放在心上,但谁也都不可避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   叶朔很快就被景文帝传旨召进了宫,不管便宜爹是什么意思‌,反正此举倒是正中叶朔下怀。   叶朔知道太‌子‌自绝跟自己有关,景文帝也总是每每想起自己小儿子‌的提议。   景文帝明知道他是好意,更‌知道小儿子‌对太‌子‌的感情,得知此事之后,他也十分‌的痛苦,但景文帝总是忍不住会去想。   可在失去了太‌子‌之后,其他皇子‌又是那副样子‌,景文帝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景文帝并不知道,那东西叫害怕。   景文帝更‌会忍不住去想,小儿子‌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二哥的那番话,他是否也如二皇子‌一般,觉得自己偏心,是否会因此而心生芥蒂,最终变成二皇子‌那样。   种‌种‌情绪的冲击下,景文帝心里头一片乱麻,就连他的表情也跟着时冷时热,细看‌之下有些吓人。   就在景文帝犹豫着如何试探的时候,叶朔那边就已经直截了当‌、干脆利索的问了出来。   “爹,若爱分‌十分‌,你对儿子‌有几分‌?” 第203章 三分   景文帝张了张嘴, 似是要说话,叶朔忙道:“爹,我是认真的, 你莫要糊弄我。”   在叶朔目光的注视下, 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恼了:“你一个皇子,整天把爱爱爱的挂在嘴边, 像什么样子!”   他难道都不觉得羞人吗?   景文帝有些恼羞成怒。   叶朔见状, 心里头反而有了底,趁此机会,他步步紧逼:“儿子不管, 无论如何, 爹你今天都得给儿子一个交代‌不可。”   景文帝身为皇帝虽说算不上那种几‌百年上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千古一帝,但数遍历史,亦能够跻身上游了。这方‌面他有经验,但在感情方‌面,十个景文帝都比不过一个叶朔。   便宜爹不知道怎么给别人当爹,但叶朔可是太‌知道怎么给人当儿子了。   但景文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将“爱”这个字说出口?   古人讲究含蓄,其中皇帝尤甚。他这一辈子,都没跟任何一个人提过这个字, 哪怕是元后也是一样。   景文帝突然就手痒的很,恨不得当场抽他一顿让他闭嘴,如此自‌己就不用面对‌这样尴尬的一幕了。   “目无尊长的混账东西‌!”他只是皇子,怎么敢问自‌己这个做父皇的要什么交代‌?   见谈及爱之一字, 跟要了便宜爹的命一样, 便宜爹死活就是不肯说出来, 叶朔不由道:“可是我听人说,我二哥他……”叶朔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三‌分三‌分!不要再问了!”   听到“二哥”这两个字, 景文帝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咬着牙道。   对‌于十分而言,三‌分连基础都算不上,叶朔闻言非但不生气,反而松了口气。   以他对‌便宜爹的了解,有的时候他的话一定要反着听,若他说七分,那就只能信三‌分,若他只说三‌分,反而能信七分。   可能是从小到大习惯使‌然,也可能是当皇帝的防备心都重‌,便宜爹他…无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习惯掩藏自‌己,最不喜旁人将他看‌透,更不喜将自‌己毫无防范的一面摆在旁人面前。   哪怕面对‌太‌子也是如此,下意识的,就在自‌己心里头竖起了高高的城墙。   城墙里头只有他自‌己,旁人谁也进不去。   得到了答案之后,叶朔就不再纠缠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对‌了爹,你今天召我进宫是做什么来着?”   他这边倒不提了,景文帝那边却是不上不下,难受的不行。   自‌己只说了三‌分,他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景文帝不知道为何,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突然就开始生气了。   因为家信一事而遍布心中的阴云,在景文帝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逐渐散去。   其实在刚刚话一出口的时候景文帝就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再多说一些的,不叫他窥探到自‌己心底的同时,也能够适当的表达出自‌己的喜爱。   五分吧,自‌己刚刚应该说有五分的。   这样既然不会太‌贴近自‌己心中的那个数值,也不会让他太‌过失望。既不会让他恃宠而骄,又能让他不会那么束手束脚,变得跟他那些兄长一样拘束。   但其实没有人知道,刚刚听到小儿子问出那个问题之后,景文帝大脑里头自‌动跳出来的答案,叫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小王八蛋不问,景文帝可能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对‌小儿子的感情,似是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深一些。   但无奈的是,刚刚的机会已经错过去了,景文帝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提起这样一个话题,所以一旦错失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叶朔像是没有发现便宜爹的纠结一样,又问了遍,到底叫他来干嘛,妥妥的明‌知故问了。   景文帝只好勉强将刚刚的事儿压在心底,但又实在是憋得慌,于是不免变得阴阳怪气起来:“怎么,叫你回‌来吃顿饭就这么难?你究竟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   但其实压根不是这样的,景文帝主要是担心单纯的小儿子会听信二儿子的话,然后身边的有心人再添油加醋这么一弄,以至于父子离心。   小儿子太‌好糊弄了,又没什么心眼,景文帝不得不防。   但结果却是,小儿子实在是过于没有心眼了,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起了自‌己,搞得景文帝实在是尴尬极了。   果然,就算是皇帝也有更年期,便宜爹这都不能算更年期了,五十多岁的人了,脾气倒是越发的古怪了。   如今便宜爹身子骨不大好,叶朔可不敢再去招惹他,老老实实陪着他用了一顿午膳之后,叶朔就去找他娘去了。   看‌着屁股上头跟扎了刺一样,坐在那里还时不时左顾右盼的小儿子,景文帝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多留他,摆摆手就让他赶紧滚蛋了。   自‌己待会儿要批折子,本想让他在旁边看‌看‌书什么的,看‌他这副做派,还是算了吧。   小儿子压根就不是这块料子。   叶朔客气都不跟便宜爹客气一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在勤政殿待一下午憋都能憋死了,叶朔宁愿在外头瞎溜达,帮尖尖遛遛狗、给狗洗洗脚什么都比这强。   说真的,抠脚丫子都比在这儿有意思。   “都二十岁了,还是老样子。”自‌打一岁开始到现在,小王八蛋还是一点‌都没变过,一如既往的喜欢玩儿,不爱干活,不爱读书。   景文帝愁都要愁死了。   尽管有太‌医院一群太‌医帮自‌己调理身体,但景文帝却依旧能够感觉的到,自‌己的身子骨已然是大不如前了。   从前自‌己头上的白头发还能够藏一藏,如今王自‌全再巧的一双手,也都再藏不住那些丛生的白发了。   尤其是自‌打太‌子死后,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景文帝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小半。   景文帝不免忧心起小王八蛋的未来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护他到几‌时。   景文帝握着毛笔,逐渐开始走神‌。   另一边。   当得知勤政殿的事情之后,可把贵妃给气坏了。   自‌己这么好一个儿子,怎么在圣上眼中,就只值三‌分了?   贵妃压根没想过圣上会在这件事上头撒谎,在她看‌来,她一个宫妃都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头抵赖,景文帝身为皇帝,又怎么会不敢直接承认呢?   “没关系朔儿,你在母妃眼中永远都是十分。”若满分十分,贵妃甚至都能打出十二分来。   跟景文帝不一样,贵妃向来直来直去,对‌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看‌一眼都觉得烦。   果然,还是他娘好。   一旁的尖尖看‌着他们母子两个又开始在那里腻腻歪歪,说一些“好宝宝”、“宝宝乖”之类的话题,额头上的青筋不由得疯狂跳动。   从前的时候哥哥就只是脆弱,尖尖还以为等到他成年之后就好了,结果…成年之后非但没有变好,反而变本加厉!如今甚至还学会了撒娇。   他真的是个皇子???   尖尖深深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   叶朔见状,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要不要也过来?”   尖尖极其坚定的摇头,表示自‌己坚决不会与他们两个为伍。   尚且年轻的姑娘还不知道,往后经历的事情越多,才越能够体会到妈妈的怀抱究竟有多好。   而叶朔直接到勤政殿质问景文帝究竟爱自‌己有几‌分的事,很快也传到了其他皇子的耳朵里头。   小九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莽撞跟干脆,心里头藏不住事儿有的时候也不全然都是坏事,二皇子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其中尤其是大皇子,他想象了一下自‌己跑过去问父皇这样一个问题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仅仅只是想了个开头,他顿时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   最重‌要的是,父皇他未必就吃这一套。   大皇子忍不住拿了铜镜照了照自‌己,铜镜上头的男子三‌十来岁,古铜色的皮肤还有坚毅的面容。   大皇子果断放下了铜镜,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有的皇子都十分的纳闷,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   但等听到父皇回‌答他,只有三‌分的时候,一众皇子不免有些沉默。   小九他,果然也不算什么,终究就只有太‌子拔了头筹,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众兄弟里头的第一人。   骤然得知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小九他怕是要伤心了。   就在大皇子他们心生怜悯之际,第二天一早,早朝临近结束,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已经没事儿了的时候,王自‌全往前一站,拿出了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九子叶朔,生性纯良,品行端庄,前有梁州建设之功绩,后有救驾一事,着封为亲王,赐号‘瑞’,钦此!”   王自‌全环顾四周,不出意外,九皇子又没来,王自‌全准备等下朝之后,把圣旨送到九皇子家里头去。   别说是景文帝了,这么多年下来,就算是王自‌全也知道他懒惰懒散,习惯多照顾九皇子一些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莫说是满朝文武,就算是一众皇子,也不由得愣住了。   不是说好的…三‌分? 第204章 辗转   瑞有吉祥的意‌思, 景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就是希望九皇子能‌够万事如意‌,平安顺遂直至终老。   再加上‌一个亲王的位置, 未来不管是谁继承了大‌位, 只要九皇子不犯大‌错,碍着景文帝的名‌头, 都不会去动他。   虽说有梁州以及救驾两件事在前, 再加上‌小九乃是贵妃之子,镇国公的亲外孙,就凭他的出身, 更何‌况如今也到了年纪, 确实应该加封了,但不知为何‌,一众皇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一想才发现,自打太子死后,父皇的情绪就一直不佳,所有人都怕一句话说错了或者哪儿做的不对而被牵连,就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   就连一直争论不休的朝堂也难得的安静了许多。   再看二皇子的下场,被查出来对太子动手之后, 直接是全家,连带着二皇子的家眷都跟着倒了大‌霉,结果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小九非但没有受牵连, 反而逆流而上‌, 得封亲王, 实在惊掉了所有人的眼‌珠子。   大‌皇子他们唯一在意‌的是,父皇这‌究竟是补偿, 还是在撒谎。   若说是因‌为觉得对小九的感‌情没那么多,需要对贵妃还有镇国公那里‌进行安抚,这‌也说的通。   但如果是父皇嘴上‌说的是三分,实际上‌心里‌头压根不这‌么想,也会是这‌样。   大‌皇子他们想从景文帝的表情跟眼‌神里‌头看出些端倪,但无奈,景文帝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能‌够猜得透的?   帝王的心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面前犹如蒙上‌了一层纱雾,实在是让人看不分明。   过了一会儿,众人就放弃探究景文帝的心思了。   反正不管是何‌种情况,父皇都没有要他掌权的心思,父皇如今虽说上‌了年纪,但并不糊涂,哪怕是宠爱,也不会跟国事混淆。   父皇只要一天不放权给小九,他们就一天不必担心自己‌会多一个竞争对手。   而在大‌家都已经各有班底,加上‌父皇身体的原因‌,就算是小九现在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也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宠爱便宠爱些吧。   只是有一点,叫大‌皇子他们如鲠在喉。   瑞之一字,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虽说他们这‌群人到了年纪之后陆陆续续也都封了亲王,但大‌家的封号都没有说特别出彩的,一看就是交给旁人拟定的,而非父皇亲自挑的。   还有就是,生性纯良?品行端正?这‌真的是在说小九?那个嚣张跋扈、纨绔子一样弟弟?   如果不是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亲自去过梁州,还真就信了圣旨上‌头说的话。   什么时候,开赌场、开黑店、勾结当地知州也算是建设梁州了……   救驾倒是确实存在,毕竟小九当初确实是靠着他那一张脸卖了身的,如今债主都还在九皇子府上‌呢。   这‌圣旨里‌头,美化的也过于严重了些。   众朝臣本欲反对,毕竟这‌样越过郡王,直封亲王,着实是不合规矩,但无奈救驾一事还摆在那里‌呢。   众人只听过按能‌力封王,按政绩封王,如今倒是头一回听说靠给银子,靠脸给亲王的。   但其实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景文帝心里‌头,补偿跟撒谎两种念头兼而有之。   三分两个字一出口,景文帝就有些后悔,但话题揭过之后他又不可能‌重新提起,如今封他为亲王,就是希望小儿子能‌够明白,自己‌当时心里‌头并非真的是那么想。   比起含蓄,景文帝可谓是委婉的没边了。   即使是这‌样的心思,他也绝不会说出口。   二十‌岁的亲王啊,就连大‌皇子都是在戍边十‌年,才换来的亲王之位!   如果只比爵位不比实权的话,实在是高下立判。   除了封王的圣旨之外,景文帝还特赐了些东西‌给叶朔,等到早朝之后,圣旨跟赏赐就流水似的到了叶朔的皇子府上‌。   果然便宜爹的话不能‌够只看表面,得结合好多方面才成啊……   “多谢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朔跪下谢恩,没过一会儿,王自全就亲自扶他站了起来。   有的时候王自全的态度,就已经足能‌体现景文帝的态度了。   望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九皇子,王自全不由得笑了起来:“恭喜瑞王爷,贺喜瑞王爷。”   叶朔也跟着笑了笑。   等王自全走了之后,一旁的叶寻不由道‌:“恭喜九皇叔了。”   经过这‌样一番变故之后,叶寻到底是变化了许多,从前的时候少年哪儿会这‌么规矩的叫他九皇叔?   当年叶寻那明亮之中隐有火焰跳动的眼‌眸,到底是不见了。   如今的叶寻懂礼、谨慎、安静。叶寻本就早熟,如今太子一死,他身上‌脸上‌唯一的稚气也都脱掉了。   叶朔知道‌想要再恢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故而他也不着急,一点一点,慢慢改就是了。所以他只是道‌:“既然府上‌大‌喜,那今天我就叫厨子多做两样素菜。”   由于叶寻在孝期,按照大‌周的规矩不得食用荤腥,基本都跟他同食的叶朔自然也鲜少沾染荤腥。   叶寻自然是知道‌九皇叔虽然嘴上‌未说,但却处处都在照顾着自己‌,他那么爱听曲子的一个人,也都把府上‌养了三年,他走时都没舍得动的乐师们给遣送出了府,至于去酒楼听书喝茶这‌些爱好,他也都戒了。   叶寻守孝期间不能‌出府,叶朔也跟着不怎么外出了,省得他在府里‌头孤单。   太子只是他的兄长,按理说没有那么的严格,但叶朔怕叶寻心里‌头难受,还是主动的换下了颜色鲜艳的衣服,穿上‌了素色的衣服,顺便让管家把府上‌颜色喜庆的红灯笼什么的也都给换了下来。   当下东宫被封,叶寻无处摆放父亲灵牌,叶朔专门让人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用以供奉,一日三柱香,从不间断,哪怕叶朔起的晚了些,吃早膳之前也都会去查看一番,偶尔的,也会跟叶寻一道‌,在太子的灵牌前头聊一聊。   尽管叶朔这‌辈子跟叶寻只差四岁,如今却是渐渐顶替了父职,使得叶寻纵使父母都不在身边,亦有支柱,不至于一下子轰然倒塌。   等陪着叶寻用完了午膳,一直等到被接二连三的消息搞得精疲力竭、晚上‌不停做噩梦的侄子睡着之后,叶朔才打着哈欠,从他的院子里‌头走了出来。   在他刻意‌留心之下,很快就撞见了同在府上‌的姚芷。   “正好父皇今日里‌赏赐了新茶,一道‌去亭子里‌头喝喝茶,如何‌?”叶朔主动邀请道‌。   今天是他得封亲王的大‌喜日子,姚芷自然是不忍心扫了他的兴。   本身青年最近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姚芷下意‌识的就想要顺着他一些。随着相处的时间增多,姚芷越发觉得他性子实在是温柔,而温柔的人,则最容易受伤。   怜爱怜爱,对于女子来说,爱与‌怜从来都是分不开的。   爱会生怜,怜亦会生爱,渐渐的又会生出想要帮他分担的心思。   正是因‌为姚芷这‌段时间跟着他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所以才看得分明,他得封亲王的风光背后,亦有旁人不能‌知的苦痛。   两杯热茶下肚,就在姚芷准备给他添新茶的时候,无意‌间一抬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躺在藤椅上‌头睡着了。   初冬虽不似隆冬那般寒冷,但也十‌分易受寒,索性亭子六角都被裹的密不透风,旁边又有炉子烧着,倒是也还好。   偶尔有寒风吹过,隐隐的,来往的仆人们还能‌够看到亭子里‌头的两道‌身影。   如此又过了几‌天,从落水开始,转眼‌三个月过去,四皇子的腿也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今天是他试着下地的第‌一天,听到姚芷说这‌事儿,叶朔还专门过去看,啊不探望他来着。   复建这‌事儿也不见得就比治伤简单,此事患者的意‌志尤为的要紧。   四皇子如今就仿佛蹒跚学步的孩童一般,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其中苦痛可想而知。   但叶朔这‌群兄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拼搏向上‌的精神,一个比一个能‌忍,一旁叶朔看着都觉得疼,但整个过程四皇子愣是一声都没吭。   等四皇子完成了今天的量之后,满头大‌汗之际,就看到自己‌弟弟呲牙咧嘴,好像伤的是他一样。   叶朔实在是忍不住,朝着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牛。”   四皇子:“……”   自己‌这‌个弟弟,感‌情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一些,像他这‌样磕破了点皮就痛哭流涕的才是少数吧?四皇子不禁有些无奈。   姚芷观察过后,很快就拿出了两种方案,一种是速成的,但是会很痛苦,一般要配合针灸跟药物,另一种是慢慢调养,但是时间会稍长一些,差不多半年到一年这‌个样子,才能‌够彻底恢复正常使用。   叶朔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够猜到四皇子会选哪个,事实也确实不出他意‌料,不等姚芷将后头的那个办法说完,四皇子就已经果断的做出了选择。   都是一群干大‌事儿的人,在意‌志力这‌方面,叶朔永远佩服他们。   又是一个月过去,叶朔眼‌睁睁的看着四皇子从一开始的步履蹒跚,变成了如今的健步如飞,如此迅速,叶朔就算不是专业学医,也知道‌这‌么急于求成不是好事,于是偷摸问姚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姚芷当时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她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这‌么高强度的活动,怎么可能‌不留后遗症呢?   按照姚芷的估计,甚至都等不到晚年,最多十‌年的功夫,不好好调养的弊端就会逐渐显现出来了。   可现实是,不是四皇子不把自己‌的右腿当回事儿,而是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他再继续等下去了。   景文帝的突然受伤,一下子就打乱了四皇子的计划,使得他不得不提起开始行动起来。   不争是争的法子只适用于父皇身子康健的时候,有时间的情况下四皇子自然是等得起,但现在想不被大‌皇子六皇子他们彻底甩下,四皇子就只能‌够奋起。   有的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当真是时也、命也。   好在四皇子比六皇子还要提前进入六部,加上‌贤妃在背后出谋划策,四皇子根基同样不浅,等他真开始行动起来,同样也不可小觑。   待太子身死的余韵过去,朝堂之上‌很快就又风云变幻了起来。   平静只是一时,争斗才是常态。   就在叶朔安安静静的跟姚芷跟叶寻在府上‌过自己‌小日子的时候,景文帝那里‌却是依旧夜不安寝,时常的,便要想起太子生前的模样,总也静不下心来。   再然后,就传来了景文帝欲到皇家寺院,紫庐峰的消息。 第205章 上山   皇帝有这样一‌个念头, 下面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去。   景文帝他们失踪那次上京已经乱过一‌回了,景文帝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故而这回随行的‌名单格外的‌齐全, 能带上的‌景文帝基本都带上了, 包括皇后,还有贵妃贤妃德妃她们。   叶朔作为九皇子, 如今的‌瑞王, 赫然‌也在其中,就连年仅十二岁半的‌尖尖也上了随行的‌名单。   大周之前的‌皇帝带着一‌大家子去礼佛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回之所以如此劳师动众是因为已故的‌太子, 所以大家心里‌头都不太痛快罢了。   景文帝甚至将护卫的‌差事交给了大皇子, 没办法‌,黑甲卫的‌大统领前些日子病了。   景文帝如今都五十多‌了,大统领也不再年轻了,加上常年的‌军旅生活,偶有病痛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因着姚芷入境正‌在九皇子府上住着,只要她在,旁人就害不到叶寻头上,故而叶朔十分放心。   “四皇子的‌腿脚已经好利索了, 等你这次回来,我就要走了。”纠结半天,姚芷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她怕自己留的‌时间再久一‌些,就彻底舍不得走了。   尽管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但等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叶朔不免还是有些失落。   见青年耷拉着脑袋, 姚芷不免有些不忍,但最终, 她还是强迫自己硬下了心肠。   待时间一‌到,叶朔只能就这样坐上离京的‌马车。   紫庐峰离上京并不远,在京郊五十里‌开‌外,是皇室众人专门礼佛的‌地方,故而在建造的‌时候就比普通寺庙要恢宏的‌多‌,经过几代皇帝的‌扩建,寺庙如今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山峰。   为表诚心,即使是景文帝来的‌时候也是不坐轿的‌,其他人就更是如此。索性‌山峰不是很高,就也还好。   因为距离比较近,一‌行人上午出发,到了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到了。   景文帝身先士卒,走在最前头,其余妃嫔皇子则紧随其后。   “母妃累不累,要不要儿子背你?”叶朔怕他娘累到,于是偷摸问道‌。   不让坐轿子,人背总行了吧?   然‌而容贵妃闻言却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么多‌人瞧着呢,她哪儿好意思?   再说‌了,这么一‌点路而已,儿子未免过于小瞧自己了。再怎么样,贵妃也是将门出身。   虽说‌贵妃嘴上拒绝了,但心里‌头却是极为得意,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贤妃德妃两人。   自己儿子虽说‌不如两人的‌儿子有本事,但论体贴,却是一‌等一‌的‌。   贤妃德妃见状,哂笑的‌同时,心里‌头未免就没有一‌点羡慕。至于一‌旁的‌皇后,则是觉得贵妃在刻意跟自己炫耀自己儿子的‌健康,一‌下子就捅了皇后的‌心窝子。   十三皇子身弱不得圣宠,是皇后心中最大的‌痛。   并未注意到这里‌,随后叶朔又看‌向‌尖尖。   尖尖几乎是瞬间就离他远了些,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可丢不起这个脸。   “你要是实在是有劲儿没地方使,不如去找六皇兄。”大约是叶朔说‌的‌多‌了,渐渐的‌尖尖也觉得六皇子不如其他哥哥那样健壮了。   尤其是叶朔他们失踪的‌那一‌个月里‌头,六皇子四处奔走,用以联合众人抵抗大皇子,那么长时间的‌劳心劳力,六皇子自然‌有些撑不住。   好在景文帝及时回来了,六皇子这才轻松了下来。   说‌起六皇子了,叶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六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队了。   当然‌六皇子掉队的‌原因并非是因为自己,以六皇子的‌性‌子,他哪怕跟不上队伍,咬着牙也强逼着自己加快速度。   主要还是六皇子如今带着自己的‌儿子,小叶瑾如今也不过五六岁,哪儿能一‌口气‌走这么远的‌山路?   “小明你怎么把叶瑾也给带过来了?”几年不见,这孩子简直跟他爹如出一‌辙,不愧是父子俩,站一‌起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没想到小九会‌拐回头来找自己,六皇子闻言愣了一‌下,才回答到:“他身子骨不好,我便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带他来庙里‌祈福。”   父亲的‌那什么质量不高,生出来的‌孩子难免就弱了些。   而六皇子身为父亲,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健健康康。   对了,忘了说‌,叶朔走后不久,六皇子的‌侧妃便又为他添了一‌子,只不过这回是个女儿。   小郡主如今才两三岁,不宜出府,六皇子便没带她。   除了叶瑾之外,六皇子还打算待会‌儿给自己的‌女儿也供奉一‌盏长明灯。   六皇子身为皇子,自然‌也重男轻女,但无奈他子嗣艰难,总共就得了这么两个孩子,自然‌就显得珍贵了起来。   叶朔看‌着叶瑾因为走路走多‌了而变得苍白的‌小脸,没怎么犹豫,就将他背了起来。   小孩子年纪虽然‌小,但仍旧有一‌定的‌分量,一‌口气‌背到山顶一‌般人也都吃不消。   六皇子见状,下意识的‌便要阻拦,在他看‌来,儿子的‌身体虽然‌弱,但意志绝不能弱,旁人能够做到的‌,他也应该做到才行。   然‌而叶朔却觉得,小孩教是应该教,但也不必过分苛责,一‌点一‌点慢慢来就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叶瑾还小,还不到那个份上,你这个做父亲的‌还在,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在,山路难行,还要为难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岂不证明我们无能?”况且叶瑾都走了这么远了,再怎么样也都够了。   六皇子是从小就对自己极为苛刻,他是这么过来的‌,难免就会‌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儿子。   半晌后,六皇子无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怕自己儿子享受习惯了,会‌因此变得松懈。   叶瑾闻言,这才不再挣扎。   三年时间过去,小孩子的‌记忆力又没有那么好,叶瑾早把叶朔这个叔叔给忘了,自然‌也就忘记了分别的‌时候,自己答应过他的‌事。   叶瑾只是隐隐有些模糊的‌印象,然‌后感觉到这个叔叔很亲切而已。   乍一‌落到相对陌生的‌人的‌背上,几乎从来没有跟别人这么亲密接触过的‌小孩儿自然‌觉得别扭,就在叶瑾有些茫然‌跟无措的‌时候,就听身下的‌人道‌:“抓紧了。”   “?”   就在叶瑾愣神‌的‌功夫,叶朔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发力,然‌后打了鸡血似的‌冲了出去。   先是一‌众皇子,接着是贵妃他们,再然‌后是景文帝。   爬山嘛,肯定是谁先到山顶谁就赢了。   看‌着没个正‌形,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的‌小儿子,景文帝抬起的‌脚步猛地一‌顿。   六皇子:“……”   六皇子后悔了,他就不应该把儿子交给他!   六皇子差点忘了当初自己这个弟弟是怎么折腾叶寻的‌了。   而景文帝对这个场景同样十分熟悉,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景文帝叹了口气‌,朝着众人摆了摆手:“不必管他,咱们继续。”   在其他正‌经事上头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更别说‌在这上头了。   小王八蛋要是能忍住一‌路上都不捣乱,那就不是他了。   另一‌边。   叶瑾只觉得眼前的‌种种景象飞快的‌闪过,心惊胆战之下,他下意识的‌搂紧了叶朔的‌脖子。   叶朔健步如飞,一‌抬脚就是三四个台阶。   而如今的‌叶瑾可比当年的‌叶寻要沉稳多‌了,哪怕心里‌头害怕,也愣是忍者‌不吱声,一‌直等到了山顶,才觉得好了一‌些。   “第一‌!”   再一‌次拿到第一‌的‌叶朔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叶瑾实在是憋不住了,战战兢兢的‌开‌口:“九、九皇叔,能不能放我下来?”   叶朔这才想起来松手。   当寺院的‌僧人,尤其是住持在看‌到两人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寺院前头的‌日晷,很显然‌,叶朔来的‌实在是太早了。   等景文帝他们上来的‌时候,叶朔已经带着叶瑾在斋堂里‌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因着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景文帝的‌衣服都背汗湿了,他特意去换了身衣服才过来。   贵妃跟尖尖还好,尤其是尖尖,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这点山路对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她没叶朔那么活泼,所以就不太显眼。   贤妃跟德妃虽说‌有些疲惫,但也都在正‌常的‌范围之内,只有皇后,如今大汗淋漓,汗流不止。   再看‌一‌众皇子,大皇子不用说‌,五皇子跟七皇子还有八皇子也都脸不红气‌不喘,六皇子微微有些出汗跟气‌喘,至于四皇子,腿伤刚好就走了这么远的‌路,难免吃不消,几乎是咬着牙才爬上来的‌,如今一‌条右腿直打颤,见有人看‌过来,四皇子连忙坐下,然‌后拉下自己的‌衣摆,用以掩饰。   还有就是十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皇后的‌儿子,比之皇后也好不到哪儿去,狼狈喘气‌的‌声音,隔了这么老远依旧能够听得到。   皇后见状,立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十三皇子赶忙住口,一‌张脸很快就憋红了,然‌后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叶朔看‌到这一‌幕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上前。   白鹭寺不愧是皇家寺院,里‌头的‌斋饭都要比别处要精细一‌些,这里‌的‌素斋做的‌,当真是一‌绝。   当天下午,景文帝就沐浴焚香,去找主持开‌解去了。   叶朔无所事事,尖尖如今又不耐烦带他玩儿了,而他娘只要是有德妃贤妃皇后她们在场,就不会‌陪着自己胡闹,于是很快,他就将目光落到了小叶瑾的‌身上。   佛门重地禁止娱乐,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玩玩小孩儿总可以吧?   一‌瞬间就猜到了弟弟的‌心思,六皇子毫不犹豫,一‌把把自己的‌儿子拉到了身后。   “你休想!” 第206章 玩耍   “哎呀小明, 不要这‌么小气嘛,儿子借我玩一玩又不会怎么样。”平常的‌孩子叶朔肯定是不耐烦带的‌,又哭又吵, 即使‌是叶朔看到也会下意识的‌想要远离。   但皇家的‌小孩却是不一样, 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不哭也不闹, 就算是被欺负了也只会含着一包眼泪, 拼命憋着也不愿意哭出声来,不比玩具有‌意思多了?   然而六皇子听到这‌话,却是险些‌被气笑了。   看看他说的‌是什么?孩子那是能随便玩儿的‌吗?   “想要玩儿你自己生‌一个‌去!”六皇子的‌声音干脆又果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 叶朔表情猛地一垮。   六皇子这‌才想起来, 这‌个‌弟弟明明都已经及冠了,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的‌事。   没有‌女子,自然就生‌不了孩子。   六皇子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儿子护的‌更紧了一些‌。   一想到这‌次回去之后姚芷便要离开,被戳到痛处的‌叶朔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趁六皇子不备,就要去偷他儿子。   六皇子早有‌准备,立马跟着动作。   年幼的‌叶瑾就只能够看到头顶上的‌两‌人你来我往, 不由得一阵眼花缭乱。   父亲曾经教自己许多,却没教过发生‌这‌种事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做,就在叶瑾茫然无措之际,下一瞬, 就感觉到自己双脚腾空了。   六皇子毕竟不擅长拳脚功夫, 哪儿能会是叶朔的‌对手?   叶朔在得手的‌一刹那, 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小孩拎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肩头,让小孩儿骑在自己脖子上。   叶瑾下意识的‌就抱紧了他的‌脑袋。   叶朔抓住小叶瑾的‌两‌只脚, 在六皇子愤怒的‌眼神里头,一蹦三丈远:“放心好了,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就给‌你还回来。”   六皇子的‌眼睛里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从‌来没觉得力‌气大跟手脚灵活竟然是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六皇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施施然带自己儿子离开。   “走,九叔带你去在这‌个‌山上随便逛一逛。”   对比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父亲来说,眼前的‌九皇叔明显就要活泼许多,为人也不是那么正经。   叶瑾头一回接触到这‌样的‌人,十‌分的‌不习惯,但是怎么说呢,他似乎…并不讨厌。   爱玩是小孩子的‌天性,他们需要依靠这‌一天性来不断探索这‌个‌世界。但无奈的‌是,皇室的‌教养,总是在压抑孩子的‌这‌一天性。   压抑的‌狠了,小孩也变得不像小孩了。   随着叶朔不断往前走,叶瑾依次经过了藏经楼、法堂、大雄宝殿、天王殿……佛门清净之地,叶朔跟叶瑾下意识的‌噤声。   再然后就是钟楼跟鼓楼,以及后山男客跟女客分别居住的‌地方。   从‌前的‌时‌候叶瑾一直站在地上,他人小个‌子矮,看向众人的‌时‌候自然觉得难以逾越跟高不可攀,如今换了个‌视角,只觉得眼前一下子就开阔了许多。   原来大人眼中的‌世界便是这‌个‌样子的‌。   又恰巧叶朔长得高,叶瑾只觉得就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眼睁睁的‌看着六皇子的‌儿子路过这‌里的‌时‌候,居高临下的‌看了自己一眼,大皇子只觉得额头上面青筋乱跳。   让一个‌孩子骑在自己脖子上,也就小九能够干出这‌种事儿来了。   然而所谓的‌居高临下,实在是大皇子想多了,叶瑾就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已。   叶朔见势不好,赶忙脚底抹油,悄悄溜走。   没一会儿的‌功夫,尖尖也看到了无所事事、带着小侄子到处瞎晃悠的‌哥哥。   尖尖觉得,如果他不是皇子的‌话,应该会变成百姓口中的‌小混混。   尖尖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强忍下了叫住他,叫他正经一些‌的‌冲动。   再往后走,穿过斋堂,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片菜园子,想来寺院僧人便是靠着这‌一大片菜园子才能够在这‌山上自给‌自足。他们今天中午吃的‌素斋,应该就是取材自这‌里。   叶朔抓着小侄子的‌脚腕,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   起初叶瑾还觉得没什么意思,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看僧人们采摘白菜渐渐也看入了神。   新鲜的‌白菜采摘下来之后就被送入了后厨之中,僧人们先是用山泉水将白菜清洗干净,再然后控干水份,将粗盐加入进去揉搓……   在叶朔跟叶瑾的‌注视下,平日里头僧人做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渐渐变得僵硬了起来。   尽管白鹭寺的‌僧人乃是出家之人,但他们同样是修行之人,如果真能够做到无欲无求,他们便不再是和尚,而是要成佛了。   说到底,他们亦不能完全脱离俗人的‌范畴,被两‌位贵人这‌么盯着,几位僧人又岂能不紧张?   好在叶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走了,见旁边几位僧人采摘完白菜之后,背着篓子,似乎是要往外头走,叶朔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做什么去?”   “阿弥陀佛,回瑞王殿下的‌话,贫僧等人欲到山中采些‌新鲜的‌菌子跟笋子回来。”   僧人双手合十‌,恭恭敬敬。   叶朔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来了精神,顺便问僧人也要了一个‌竹筐。   被他的‌动作弄的‌脑袋一懵,等反应过来后,叶朔就已经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头了。   叶瑾也从‌叶朔的‌肩膀头上,到了竹筐里头,竹筐不大不小,正好能够装得下像他这‌样的‌小孩。   冬天的‌菌菇跟笋子味道虽然鲜美多汁,但数量并不多,一开始叶瑾还有‌些‌端着,但很快他也跟着捡起了蘑菇。   比起在府上读书,在山里头似乎别有‌一番趣味。   但无奈的‌是,叶瑾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哪儿能识得那么多山货?他见旁边的‌九皇叔时‌不时‌的‌将捡来的‌菌子放到竹筐里头,还以为什么样的‌蘑菇都能往里头放呢。   而小孩子又格外喜欢颜色鲜艳的‌东西,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目标。   “九皇叔,你看!”   等叶瑾捧着一丛蘑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的‌青年似是飞快的‌眨了眨眼睛。   叶瑾多聪明一小孩儿啊,下意识的‌便问道:“九皇叔,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九皇叔刚刚忘记告诉你了,越是鲜艳的‌蘑菇,越是容易带毒。”   毒???   叶瑾几乎是瞬间就将手里的‌蘑菇丢到了地上。   再抬头的‌时‌候,叶瑾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九皇叔刚刚不说!   像是没有‌看到小孩控诉的‌眼神一样,叶朔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咱们人多,你采摘的‌量哪怕全部放到锅里去,也最多是让人感觉到身体麻痹而已,休息三五天的‌功夫就恢复过来了,死不了人的‌。”   随着叶朔越说越多,叶瑾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惊恐。   这‌还不够可怕吗?若是让皇爷爷吃下去……   叶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叶朔见状,彻底绷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纵使‌叶瑾这‌么好气性的‌一小孩,也好悬被他给‌气死。   “九皇叔!”   “好了好了,大不了九皇叔教你怎么分辨毒蘑菇跟正常蘑菇咯。”   看着气鼓鼓的‌小侄子,叶朔顺手就揉了揉他的‌脑袋。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叶瑾却是轻易不再上他的‌当了。   因着之前的‌事情,叶瑾吃了没常识的‌亏,故而在叶朔教他辨认周围各种植物的‌时‌候学‌的‌格外的‌认真。   光是这‌些‌还不够,叶瑾还时‌不时‌的‌要跟周围的‌僧人求证一番,小小年纪已然是如此的‌谨慎,不愧是小明手把手教出来的‌。   叶朔见状,不免有‌些‌感慨。   一直等到傍晚的‌时‌候,叶朔才带着叶瑾从‌山里头钻了出来。   哪怕再小心,毕竟要爬高上低,还要从‌木头上、泥巴地理采摘蘑菇,还要挥舞锄头挖笋子,叶瑾浑身已经是被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叶瑾一开始沉浸在快乐之中的‌时‌候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他甚至还在想,九皇叔似乎也不像是传言中的‌那样不学‌无术,山里头那么多东西,那么多植物,他都如数家珍,明明是极聪明的‌一个‌人。   但是很快,等跟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近,且父亲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叶瑾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叶瑾觉得,再怎么样,身为罪魁祸首的‌九皇叔也总要替自己美言几句,结果……   把叶瑾从‌竹筐里头放出来,叶朔毫不犹豫,丢下他就跑。   留下小孩一个‌人当场傻眼。   看着跟土里挖出来似的‌、满身泥巴,目光呆滞与‌乞丐无异的‌儿子,六皇子的‌脑袋瞬间就热了。   另一边。   大皇子很快就接到了山下传来的‌消息,一个‌青年站在大皇子门前,随着门口侍从‌的‌通报,大皇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到了他。   大皇子对这‌张脸并不陌生‌,青年乃是许将军麾下,因着腿脚利索,办事牢靠,所以许将军经常让他来回传递消息。   至于许将军,乃是大皇子麾下一员悍将,与‌大皇子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当初攻打北庭、连占三城的‌时‌候,许将军亦是功不可没,可谓是大皇子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这‌回来紫庐峰,大皇子想也没想就将他给‌带上了。   除了许将军之外,另外一个‌担任护卫工作的‌方将军,亦是大皇子心腹。   见青年突然上到山上来,大皇子愣了一下后,随即问他山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多么要紧的‌大事,只是许将军的‌手下似是发现了山脚处隐约有‌外人来过的‌痕迹,许将军问要不要去查一查。”青年一脸恭敬,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此处虽是皇家寺院,但周遭亦经常有‌村民‌出没,况且……   突然想到当初二皇子的‌话,大皇子神使‌鬼差的‌说了一句:“不必。”   “那小的‌这‌就去回许将军的‌话。”   青年并未多想,很快就回去复命了。   片刻后,前头便传来了景文帝从‌主持那里出来的‌消息。 第207章 遇刺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 叶朔每天‌都会带着叶瑾四处闲逛,然‌后等玩儿‌累了,再把他给送回来。如此既不用叶朔收拾, 又‌能够不那么‌无聊, 简直一举两得。   唯一不好的是,六皇子的日子要过的苦一些, 基本每天‌都要帮自己儿‌子收拾清理一番, 最多的时候一天‌要帮他洗两三次。   尽管周围有宫人‌侍从,不需要六皇子亲自动手,但该六皇子操的心却是一样没少, 小叶瑾每天‌带的换洗的衣服马上就要不够用了。   叶瑾一开始跟六皇子是分房睡的, 但之后为了防弟弟,六皇子干脆亲自带着儿‌子睡了。   然‌而六皇子越是这样,叶朔就越是变本加厉。   寺庙里头的日子着实无聊,能够时不时跟六皇子斗智斗勇一番,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经常性的,六皇子跟人‌说着话说着话,一眨眼的功夫,身边的儿‌子就不见了。再看‌不远处撒足狂奔的背影, 不是弟弟又‌能是谁?   小九仿佛是将自己儿‌子当成是战利品一样,偷到手就算是成功了。   六皇子只觉得弟弟实在是幼稚极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叶瑾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 到后面战战兢兢, 最后就是现在的麻木跟冷淡。   唉, 习惯了。   如今身后突然‌深处一双手来,抱着自己就跑, 小叶瑾心里头半点波动都没有了。   “九皇叔,今天‌咱们得早点回,我还要读书‌呢。”见反抗不过,叶瑾已经会主动跟他提条件、打商量了。   叶朔觉得皇家的孩子是真惨,好不容易放个假,也逃脱不了学习的命运。   不是说读书‌不好,读书‌肯定是好事,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玩的时候玩,不能玩的时候信里头还记挂着念书‌,未免也太累了些。   这孩子,感‌觉也没什么‌童年生活的样子……   索性寺庙的后头有个小型的瓷窑,平常用来制作一些简单的陶瓷用具,像是陶罐啊碗碟啊这些,基本上也能够做到自给自足,叶朔见有闲置的辘轳,便带着他亲手做了几个小碗。   中间叶朔还带着叶瑾到山上捡了些柴火。   冬天‌的山里头极冷,不过好在等运动起来身体便会逐渐开始发热,来来回回的,也就没有那么‌冻人‌了。   再然‌后,叶朔手把手教叶瑾烧炭。   叶瑾都惊呆了,感‌觉九皇叔懂的东西也太多了,竟然‌连烧炭都会。   然‌后他就把这事儿‌跟六皇子说了,六皇子看‌着儿‌子那双略带惊叹的眼睛,默了默,然‌后道:“…除了读书‌,你‌九皇叔什么‌都会。”   尤其是在玩乐一道上头,那更是登峰造极。   六皇子有些头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连捡树枝烧火都觉得有趣,明明只是一些粗浅的活计。   但小孩子就是这样,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参与是旁的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就在叶朔跟叶瑾期待着开窑的时候,第二‌天‌,就传来了皇后娘娘过千秋节的消息。   算算时间,皇后的生辰差不多也就是在这几天‌来着。   之前在宫里头的时候基本也就是例行公事,头几年还会宴请大臣,但等十三皇子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基本上都只是在后摆宴了,叶朔也就没有刻意记过。   皇后乃堂堂一国之母,如今景文帝却像是刚想起来一样,急匆匆让人‌在白鹭寺里头摆了一桌家宴。   皇上眼下正忙着为亡故的太子而伤心呢,哪儿‌还能记得其他?皇后又‌如何能够不恼?   更甚至,在皇后生辰的当天‌,景文帝都还在住持那里追悼太子,直到晚上家宴马上要开始了,景文帝才从禅房里头走了出来。   任由是谁,在这种‌情况下过生辰,估摸着都开心不起来。   见气氛有些不太妙,叶朔也十分识趣的没有冒头,带着清洗干净的叶瑾悄摸摸从众人‌身后绕过,然‌后来到席间。   如今叶朔已经成年了,自然‌不能再跟贵妃还有尖尖坐在一起,而是跟一众皇子一道,坐在左边的位置上,贵妃和‌尖尖跟贤妃、德妃她们则坐在右边的那一排。   佛门‌清净之地,自然‌没有靡靡礼乐之声,好在白鹭寺里头还养了些武僧,席间倒也并不乏味。   当然‌,不乏味只是从叶朔的视角来看‌的,他喜欢这些东西,对寺中拳法、棍法感‌兴趣,自然‌不会不高兴。   但看‌皇后,如今皇后娘娘的表情几乎有些维持不住。   皇后心中恨极,只觉得皇上过于无情,纵使他恼自己自作主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如此惩罚跟羞辱自己,难道还不够吗?   太子都死了,元后的嫡子都已经死了!他竟然‌,依旧不肯看‌自己跟自己儿‌子一眼。   一时间,皇后只觉得心灰意冷,心中对景文帝最后一丝牵念,也都没有了。   然‌而对比起皇后,景文帝的精神跟脸色倒是要比之前好上了一些,白鹭寺的住持不愧是得道高僧,一番劝解之后,景文帝的心情似是稍微松懈了一些。   就在武僧来来往往之际,坐在最前头的大皇子原本还有些无所事事,结果很‌快,自己的近侍从外头进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群武僧上头,近侍飞快的,对着大皇子耳语了几句。   “启禀王爷,许将军传来消息,说是傍晚的时候在紫庐峰的背面,一处小道那里发现了草木踩踏的痕迹,溪水旁边还有一些新鲜的脚印,估摸着是有人‌上山来了,许将军问,可需要即刻派兵上来?”   此处毕竟是寺院,绝大多数士兵都只是驻扎在山脚而已。   竟不是普通的村民!   大皇子闻言心头一惊,眼神微变,一旁的四皇子下意识的看‌了过来,大皇子几乎是瞬间就恢复如常了。   “晚上夜里头狼多,记得叫许将军警醒着些。”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大皇子面上却是微微朝着自己的侍从摇了摇头。   侍从跟随大皇子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是。”侍从没怎么‌犹豫,就又‌出去了,不出意外,应该是跟许将军传递消息去了。   大皇子并没有注意到,最上头的景文帝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饶是大皇子,此刻也觉得心里头砰砰直跳,整个人‌莫名有些烦躁。   紫庐峰被封,山脚下那么‌多人‌守着,更有御驾赫然‌其中,如今有外人‌摸黑上山,定然‌是不怀好意。   大皇子几乎可以肯定这一波刺客是冲着父皇来的,与此同‌时,大皇子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了二‌皇子当日在宣政殿里头说的话。   自从那天‌之后,大皇子心中就一直惶惶不安,他想找人‌打听,但无奈如今病重的二‌皇子死活就是不肯开口,只是用阴阴的表情望着他派过去的人‌,这使得大皇子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心头怀疑的种‌子渐渐便发了芽。   当然‌这不是最让大皇子感‌到不安的,最让大皇子感‌到不安的是,在父皇失踪期间,自己在上京城里头做的那些动作。   当下父皇沉浸在失去太子的痛苦之中,尚且没有心思追究,一旦等父皇从伤痛中走出来,知道自己带兵欲控制上京的事……   大皇子不敢想象,自己及自己的妻妾儿‌女届时将会遭遇什么‌。   眼下趁着这个机会,大皇子不得不做出选择了,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山脚下许将军跟方将军都是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心腹,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皇子不能不心动。   当下黑甲卫的大统领又‌恰好病了,难道不是上天‌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吗?   但大皇子又‌确实做不到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跟兄弟,所以这批刺客来的正好。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大皇子心中激烈争斗,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热汗。   而一旁的叶朔却是浑然‌不觉,津津有味的吃着面前的素斋。等到破空声响起的时候,叶朔甚至还愣了一下。   “有刺客!护驾!”   一旁的王自全下意识的就挡在了景文帝身前,本就尖细的声音越发的刺耳。   皇子之中,就数十三皇子坐的最为靠下,因着景文帝从未承认过他嫡子的身份,故而他就只能够按照序齿座位。   刺客是从正门‌冲进来的,十三皇子自然‌是首当其冲遭遇那些人‌。   十三皇子本就胆小懦弱,乍一见到这一场面,自然‌是连滚带爬、惊吓连连:“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来人‌,快来人‌啊!”   除了大皇子之外,叶朔几乎是所有人‌里头反应最快的。   听到十三皇子求救的声音,叶朔猛地停顿了一下,但随后,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直扑向对面的贵妃还有尖尖。   什么‌时候便宜爹身边的防御这么‌松懈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遭遇的刺杀比前十九年加起来都要多了,上一回的事情刚了,现在又‌……   等等,上回的事情还没了!   他们就只是查到是两个知州动的手,但两个知州明显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所以说,背后应该还有一方势力才对。   叶朔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上头的景文帝。   见便宜爹看‌到刺客之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样,叶朔猛地想起了一种‌可能。   便宜爹他该不会是…在钓鱼吧???   因太子故去伤心是假,引蛇出洞是真!   便宜爹其实早就查到了背后之人‌,之所以秘而不宣,便是要等今天‌!   只是叶朔不明白,以便宜爹的性子,若这事儿‌真是他哪个兄弟或者其他人‌干的,便宜爹不可能会如此大费周章,还要演这么‌一出。   自打外祖父落寞之后,如今整个大周,都没有谁再能够威胁到他了。   除非,背后之人‌来自外头。   顺着便宜爹的视线看‌过去,叶朔就只看‌到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早已失去了圣心,以便宜爹从前的态度,若说两人‌之间有情,叶朔是不信的。   但在这个时候,便宜爹第一个看‌向的人‌却是皇后,使得叶朔不免有些困惑。   随后叶朔突然‌想起来,当初因着皇后跟北庭那位和‌亲的公主交往过密,曾经被便宜爹训斥过一番。   不会吧……   这可是中宫皇后!大周朝明面上另一位主人‌!   就在叶朔心中震惊不已的时候,就看‌到了皇后脸上的惊慌跟恐惧,如此真实,不像是作假。   叶朔一时间犹豫了起来,怀疑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别说是叶朔了,就连景文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如果不是皇后的话,又‌能是谁呢?   与此同‌时,四皇子也来到了十三皇子的身边。   叶朔本来是离十三皇子最近的,但是他跑了,剩下的是八皇子,八皇子想救来着,却被大皇子拽到了自己身边。   至于七皇子,五皇子,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兄长,现在心性一个比一个冷,压根懒得管这种‌事儿‌。   两人‌只管自己生,不管别人‌死。   再看‌六皇子,光是保护自己的儿‌子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能够分的出多余的力气?   四皇子犹豫半天‌,到底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弟弟死于刺客之手,于是在刺客的长剑将他刺穿之前,将十三皇子救下。   “跟在我身后,不要乱——”   四皇子话音未落,下一瞬,一把匕首当胸穿过。   再然‌后,匕首就这样刺了出来。 第208章 工具   第一个。   还以为会是九皇子来救自己呢, 就他离自己最近,没成想他竟然就只是犹豫了一下,就飞快的跑向了对面。   看样子九皇子也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跟热情, 骨子里同样也是自私的。   类似的场景在梦中早已模拟了千百遍, 十三皇子半点‌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种诡异的兴奋感。十三皇子眼都不眨, 就将手‌中的匕首抽了出来。   曾经无数次的设想, 如今终于成了现实。   这一刀可谓是干脆利落,直指要害!   整个过程十三皇子没有半点‌犹豫,任由是谁来, 不论‌功夫有多么的高强, 只要事先对他没有设防,都躲不开这一刀。   四皇子只感觉到心口那里一痛,看到心脏处冒出来的刀尖,他眼中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意识存留的最后一刻,四皇子想着,或许早在自己本不应该去争,或许上次断腿便已经是上天预警。   若是上次自己选择放弃,若是这回自己不那么急功近利, 选择慢慢养护,如此‌上不了山,自然也不会有此‌一着。   人太贪心果‌然是会有惩罚的……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是就这么死了, 实在是不甘心呐……   最后的最后, 四皇子彻底脱力倒下,至死, 他都没能闭上眼睛。   而没了四皇子的遮掩,他背后的十三皇子便渐渐显露出真容来。   不远处的叶朔怕是终其一生,都再忘不了这张依稀带着孩童般稚嫩的脸。   此‌时的十三皇子脸上哪儿还有惊慌之色?尽管他手‌中并未沾染半点‌鲜血,但却依旧叫人感觉不寒而栗。   众人对十三皇子的印象还都停留在年幼跟懦弱上头,事发‌突然,竟是半点‌都反应不过来。   他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而已。   成年的皇子尚且做不到这么干脆,谁又能够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然能够眼都不眨的杀死自己的亲兄弟呢?   四皇子的善心,如今竟成了害死他的催命符。   然而在十三皇子眼中,这些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兄弟。如果‌真的是兄弟的话,那么自己受苦受难的时候,他们又都在哪里呢?   如今来救他,也不过只是伪善罢了。   十三皇子本无所‌谓是谁,他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谁来救他他就杀谁。反正眼前这群人都是要死的,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要怪,就只能怪四皇子那令人作呕的可笑的善良吧。   而最上头的皇后看到这一幕,却是最先尖叫起来的人。   “无疾,你疯了!?”   皇后可是清楚的知道‌,杀死皇子是什么罪名‌,哪怕自己儿子同样身为皇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手‌刃亲兄弟,亦逃不脱严酷的责罚。   不光是他自己一个人,还有自己皇后的位置,以及自己身后的母族,都要跟着他倒大霉。   自己儿子难道‌不知道‌,他跟上头这些,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然而皇后不知道‌的是,这其实同样是十三皇子所‌求。   在十三皇子眼中,如果‌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主谋,那其他人便都是帮凶。如果‌自己无法或者失败了,那大家就一起死好了。   十三皇子闻言,只觉得奇怪极了:“不是你叫儿子争夺那个位置的么母后?”   “您平日‌里百般嫌弃儿子庸懦,如今儿子亲手‌杀了四皇兄,母后您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   皇后闻言,却是几欲吐血。   皇后从未想过,自己儿子居然这么天真,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成功啊!   注意到旁边景文帝惊怒交加,看向自己的眼神‌此‌刻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皇后只觉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蛊惑了你!”   皇后总算还不算太蠢,还知道‌以眼下这个情形,自己就只能想方设法将罪责给‌推出去。   十三皇子避而不答,只是道‌:“母后,不必担心,很快你就是太后了。”   他难道‌还认不清楚,圣上他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吗?   看着身边众人暗自戒备,似乎只要自己有所‌异动就会果‌断出手‌的侍从们,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叶朔尽管忧心四皇子,但眼下刺客众多,他娘跟尖尖还在此‌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两‌人半步,因为他真的,损失不起。   伴随着厮杀声跟尖尖的动作,叶朔身边的刺客也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旁边的贤妃自四皇子倒下之后便叫的撕心裂肺,不顾旁边侍女‌的阻拦,拼了命的也要到四皇子身边。   叶朔咬着牙,尽量帮着贤妃清理威胁到她的刺客。   最后哪怕是五皇子都看不过去了,十三皇子正得意呢,那边五皇子冷着脸,当场一个窝心脚踢了过来。   “丧心病狂的混账东西!”   也不看看这么多兄弟,他又算老几。   十三皇子拿匕首捅刀的手‌法是专门训练过的,但他本身没什么功夫在身,自然抵抗不了五皇子含怒一击。   十三皇子当即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落地之后更是呕出了两‌口鲜血。   见他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五皇子这才低下头来去查看四皇子如今的情况,却发‌现四皇子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五皇子的动作猛地一顿。   随后待贤妃过来,五皇子松手‌之后才发‌现,自四皇子伤口处那里流出来的血,竟然是乌黑色的。   五皇子很快反应过来:“混账东西,你还敢下毒!”   除了一击必杀的刺杀技巧之外,十三皇子还额外在匕首上头淬了毒,哪怕四皇子没有当场身死,后面待毒入了五脏六腑,亦是神‌仙难救。   他打一开始,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上头的景文帝手‌臂上青筋突起。   景文帝是做了个套不假,他更知道‌背后的的指使‌者乃是北庭。   北庭似是知道‌如今朝堂的动向,更知道‌众皇子蠢蠢欲动,所‌以才想着杀了自己,让大周彻底陷入内乱之中,所‌以这两‌回的刺杀,才会这样的不遗余力。   然而对方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时时掌控自己的动向。   除非…自己身边有内应,而且身份不低。   再然后景文帝就查到了皇后头上。   因着嫡子的事情,皇后对自己心怀怨怼景文帝心里头是清楚的,更何况皇后曾经还跟宫里头的北庭公主有所‌往来,也只有她能够做到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故而景文帝几乎认定了就是皇后。   景文帝纵使‌再不喜皇后,皇后到底是中宫,更是大周的国母。轻易废不得,必须得有确凿的证据才行,于是就有了此‌次紫庐峰一行。   但是让景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真正隐藏在背后的,并非是恨自己恨的要死的皇后,而是躲在皇后羽翼下头,看似胆小懦弱、不成气候的自己的儿子。   十三皇子他…也不过十三岁,仅仅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谁又能想到是他呢?   不论‌是亲手‌杀兄、意图弑父还是勾结北庭,都叫景文帝动了杀心。   “你可知,那北庭的公主是在利用你?就算她扶植你做皇帝又如何,到时候你也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从他完全不管救他的是谁,随机杀死一个的行为来看,景文帝就知道‌他的目的并非是那么简单,他想要杀死在场所‌有人,所‌以不管第一个杀的是谁,才会无所‌谓。   如此‌心性,实在恶毒而残忍。   景文帝胸膛起伏。   十三皇子闻言,下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公主答应过我的!”   更何况,傀儡又如何?当下是傀儡,未必日‌后就还是傀儡。   “公主不会骗我!”   见他情绪激动,就知道‌他心中执念颇深,景文帝也不欲多说什么,如今情况已经彻底明朗,便也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统统拿下!”   随着景文帝的一声令下,又是数名‌暗卫涌出,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十三皇子心性再毒,到底阅历不够,做不到真正的不动如山。   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心中不由得一慌。   该死的,怎么他在寺院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还有这么多暗卫藏在暗处!   别说是他了,就连整天游逛的叶朔也没能发‌现暗卫的踪迹。   不过很快,十三皇子就又强迫自己稳定了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紫庐峰远在城郊,不在上京,所‌以如果‌不计成本的话,公主那边能够调动的人尤其的多。   还有就是,就算紫庐峰这里守住了又能如何?   待公主的人马杀遍整个上京,待他们将上京占领之后,父皇他亦是回天乏力。   为了谋划此‌事,他们可以说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怪乎十三皇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   “再忍一忍,援兵马上就到了。”   在刺客护卫之下,十三皇子同他们一道‌步步后退,就在十三皇子紧张不已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数量之多,就在十三皇子以为自己这边的援兵到了的时候,激动的表情尚未保持多久,很快十三皇子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来人并非是他心中所‌想,为首的两‌张面孔,不是许将军跟方将军,又能是谁?   将最后一名‌刺客杀干净,许将军跟方将军想也不想,单膝跪地:“臣等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大皇子明明记得,自己尚且没有来得及传消息下去,怎么他们却带着人上来了?   难不成,是两‌人背叛了自己?   大皇子死死盯着他们,注意到他们眼中的恭敬跟顺服,大皇子脑海里头蓦然间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或许并非是背叛,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父皇的人。   镇国公的错误景文帝不会犯第二次,不会再叫别人威胁到自己,哪怕那人,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故而手‌握重兵之人,必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只是景文帝最初继位的时候,没有别人可以选择,既然注定要牺牲一个,那就只能忍痛割舍了。   景文帝早在大皇子跟太子两‌个儿子之间做好了取舍,更是为太子铺平了道‌路。   只是可惜的是,太子并没有坚持到这一步,早早就倒在了半路上。   原来大皇子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看似恢宏无比的建筑,实则轰然坍塌,也不过只是一念之间。   大皇子从头到尾,不过是景文帝用来争夺兵权的工具。 第209章 扭曲   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一颗任人玩弄的棋子, 还‌是太子的踏脚石?   大皇子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十分的可笑。   但其实,景文帝对大皇子也并‌非全无慈爱之心,自打遇刺之事‌和太子死后, 景文帝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心肠便不如之前那般冷硬了。   或许是年纪上来了,景文帝如今反倒是开始留恋于‌感情, 感觉到下手‌也不如年轻时候那么狠了。   不然就单凭自己失踪的那一个月里头大皇子做过的事‌情, 景文帝就不会留到现在,更不会借着眼下的这场刺杀,给了大皇子足足两次的机会。   但可惜的是, 大皇子终究叫他失望了。   但凡大皇子中间有‌一次选对了, 景文帝看在他为大周征战沙场十年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景文帝允许自己的儿子有‌野心,不允许的是这种‌野心里头掺杂着不臣之心。   老虎的崽子自然是不可能吃素,但老虎的崽子同样不可在老虎的口中争食,必须得等老虎吃饱了,才能够轮得到他们。   许将军跟方将军跟在大皇子身边已经十多年了,大皇子对他们极为的信任, 所以才不设防,若他们也不可信,那大皇子手‌里头就真的没有‌可信之人了。   所以在景文帝叫大皇子担任此次出行护卫一职的时候,大皇子才没想过这会是个陷阱。   纵使太子身死, 景文帝亦不曾有‌一刻的放松警惕。肝肠寸断之下, 尽是隐忍不发。   被大皇子用‌这样的眼神盯着, 许将军跟方将军亦是抬不起‌头来。   对大皇子,他们心中并‌非没有‌愧疚, 毕竟十年边关风雨,同袍之谊并‌非作假。   只是他们身为臣子,只忠于‌圣上一人,大皇子跟旁人,他们肯定是帮大皇子,但若是大皇子跟圣上…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的权力是圣上施予,自是唯君而忠。   景文帝到底是给大皇子留了最后一丝脸面,不叫他狼狈的一面显露人前,景文帝让暗卫将十三‌皇子跟皇后以及皇后身边之人拿下之后,很快将所有‌人,包括叶朔在内都‌赶了出去。   其中德妃手‌中的帕子都‌快要拧碎了,却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圣上的表情,想必老大所犯之事‌不小。   德妃是伺候景文帝的老人了,了解景文帝的脾性,知道自己不清楚状况就乱劝一通,非但不能起‌到作用‌,说不得还‌要火上浇油。   纵使她再担忧,也只能被迫离开。   而刚刚被大皇子护在身后的八皇子,如今脑子都‌还‌是蒙的,自然不知道大皇子曾两次刻意‌放眼前这些刺客进‌来的事‌。   “父——”八皇子刚要开口,就看到大皇子轻轻冲着他摇了摇头。   八皇子瞬间反应过来,八皇子纠结半晌,到底没敢再吱声‌。   片刻的功夫,整个斋堂里头,就只剩下景文帝跟大皇子两个人。   如今大皇子大势已去,已然是无力挣扎,大皇子站在原地剧烈挣扎半晌,在景文帝看过来之前,“噗通”一声‌,便重重跪倒在地。   景文帝握着佛珠的手‌也随之攥紧。   大皇子毕竟是他第一个长成的儿子,景文帝又岂能对他全无父子之情?   大皇子同样也知道,自己接连做下的这两件事‌都‌为父皇所不容,若自己再不能想出办法来,必定也要落个跟二皇子一样的下场。   不光是自己的亲王之位保不住,就连自己的儿女,妻妾都‌要跟着一道被贬为庶人,子孙后代,永远也无法再进‌入到权力的中心。   而如今自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剩下这一身打仗的本事‌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自己因为这个而早早就被盯上,如今却反而要靠着这身本事‌来给自己的妻妾儿女谋得一条生路。   强忍着心中悲凉,大皇子冷汗津津,跪伏在景文帝脚下。   “儿臣自知有‌罪,儿子不敢奢求父皇原谅,只求父皇能够给儿子一个赎罪的机会。”   “北庭气焰嚣张,刺杀皇帝,嫁祸太子,教‌唆皇后之子霍乱朝纲,实乃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儿臣自请出战,非死…不得回。”   大皇子极为的果决,意‌思也十分的明显,他愿意‌用‌自己这一条命,来换自己妻妾儿女一条生路。   说到后头,大皇子几乎只剩下哀求。   “儿臣自知不该奢望自己不该得的东西,只是儿子的子嗣是无辜的,儿臣只求父皇垂怜,莫要将焱儿他们逐出京去,留他们一条生路。”   和二皇子不同,大皇子在外‌征战多年,北庭王族将军恨他入骨,若无景文帝庇佑,叶焱几个孩子一旦失势被驱逐出京,绝对必死无疑。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呢?   景文帝久久不语。   就在大皇子心中紧张攀至顶峰的时候,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外‌头武一突然传来了通传之声‌。   “启禀皇上,北庭边境之处,秘密纠结起‌了一支军队,似有‌异动,奴才特来禀报。”   大周这回若是真乱起‌来了,此时便是进‌攻大周的好机会。   纵使无法将大周彻底拿下,亦能与他们的公主里应外‌合,内外‌夹击,逼迫大周众官员妥协,推他们选择好的傀儡十三‌皇子上位,以达到控制大周的目的。   大皇子的目光越发的迫切。   景文帝沉默半晌,最终无力的摆了摆手‌,算是…放了大皇子一马。   景文帝如今手‌中可用‌之人太多,而有‌许将军跟方将军在先,大皇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相信身边的人。   大皇子彻底翻不出风浪了,等待他的,也只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一条路了。   若他功绩足够大,叶焱几兄弟可保,若他消极怠工,故意‌延误军情,叶焱几兄弟必死。   知道父皇说到做到,大皇子唯有‌尽力一搏,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搏一个前程罢了。   尽管如此,大皇子亦要谢恩。   “多谢父皇隆恩,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生在皇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就是这样,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便无一人能够幸免,必定满手‌鲜血,至死方休。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皇帝当的久了,渐渐的,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举目之下,唯有‌权势利益罢了。   待大皇子走后,望着斋堂满目的疮痍,又想起‌枉死的四皇子,从太子到如今,包括十三‌皇子在内,景文帝连失五子,其中四个景文帝都‌曾寄予厚望,除却身下的这个位置之外‌,景文帝亦曾对他们各有‌安排。   自己的孩子这样接二连三‌的凋零,饶是景文帝也再撑不住了。   太子的绝望,大皇子的哀求,二皇子的声‌声‌质问、字字泣血,四皇子死不瞑目、犹带困惑的双眼一个个接连在景文帝眼前闪过,景文帝身形一个摇晃,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等外‌头的叶朔听到王公公急切的呼喊声‌的时候,来到斋堂,看到的就是便宜爹轰然倒塌的身影。   另一边。   呼延公主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周的老皇帝竟然早有‌准备。   当看到铁甲卫统领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早就被老皇帝给看穿了,老皇帝离开上京的时候,早已提前安排了人马,正准备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呢!   什么生病?都‌只不过是老皇帝安排的一场戏罢了。   呼延公主见手‌下将士几次冲锋都‌未能突破那统领的包围,而周围涌上来的人却越来越多,自知事‌不可为,遂咬了咬牙,道:“撤!”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至于‌皇宫里头,呼延公主早已安排好了人,如今她居住的宫里头起‌了大火,待大火燃尽,任由是谁也辨认不出里头的究竟是谁。   呼延公主岂能让自己大好的年华都‌葬送在大周老皇帝的后宫里头?   要说那老皇帝心是真狠,将自己关起‌来,一关就是这么多年,呼延公主曾经的珠圆玉润早已不再,如今形容枯槁,身子早已经败坏了。   而这些,都‌是那老皇帝的手‌笔。   只是那老皇帝不知道,纵使将自己关押起‌来,不叫自己见外‌人又如何?他那儿子,自己都‌不用‌勾手‌指,自己就贴上来了,自己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好听话‌,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简直比狗都‌要听话‌。   只是如今计划败露,想必老皇帝那儿子也活不成了。   多年计划一朝破灭,实在是叫呼延公主心里头窝火。   呼延公主带人往北庭的方向撤离的时候,没过多久就接到了紫庐峰那边神隐卫被大周暗卫全歼的消息。   传递消息的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咱们还‌要不要派人去救一救那小皇子?”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们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若是就这么放弃,实在是可惜了。   然而呼延公主却是半点也没有‌犹豫:“救他作甚?”   “一个废物罢了,死了就死了,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呼延公主的语气十分凉薄,对待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也只是像随手‌丢掉了一张废纸一样随意‌。   呼延公主在北庭王庭的时候便是如此,她手‌底下的人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呼延公主疲于‌奔命,根本无暇顾忌一个废物的死活。   只是走着走着,呼延公主隐约感觉到一阵腹痛。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如今身子太差,路上又太过劳累,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走着走着,腹痛非但未消除,反而愈演愈烈。   眼见北庭的土地跟草原已然是近在眼前,经过几天的发酵,呼延公主只觉得肝肠寸断,竟连上马都‌不能了。   最终,呼延公主倒在了与北庭国土只有‌几十里的地方。   只差一点,她就能够回家了。   呼延公主将十三‌皇子当成是自己的狗,却忘记了,狗也是会咬人的。   欺辱过他的人要死,欺骗过他的人亦是要死。   若是事‌成她要死,若是事‌不成,他死了,她更是要死。   况且,能够为自己而死,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既然她口口声‌声‌说可以为自己去死,那她就去死好了。 第210章 立储   “父皇!父皇!”   同样听到了斋堂的动静,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众皇子跟一众妃嫔便围聚了上去。   武一一双鹰眸,不停的扫视着眼前的这群人, 防止会有人趁机行凶。   做皇帝就是这样, 处处都要小心谨慎,要永远保持清醒和警惕, 因为不知道在你面前站着的人, 会不会正在谋划着,想要你的命。   没一会儿功夫,随行的太医跟白鹭寺的住持先后‌赶到。   两‌人都是顶尖的医者, 自是能够看出‌景文帝如今的状况不好‌。   给‌景文帝诊脉期间, 武一再一次将众人赶了出‌去,不准他们靠近。   与景文帝到底是多‌年夫妻情义,容贵妃见状自然是忧心不已,只是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如今皇后‌被关押,贵妃便是在场所有人中位份最高的,若是连她都慌乱,底下的宫人怕是要乱成一团。   所以不管贵妃心里‌头如何紧张,面上都是一派镇定模样。   伴随着便宜爹的倒下, 叶朔的脑子也跟着突突的疼。   在他心里‌头,便宜爹虽然完全没有办法‌跟他爸相‌比,但二十年过去,养猫养狗都该养出‌感‌情了, 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人。   他与便宜爹之间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其中种种,千丝万缕, 早已说‌不清楚了。   因着便宜爹皇帝的这一层身份在,叶朔自认自己虽然永远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全心全意的待他,但终归,叶朔不希望他死。   如果所有人都能够不死就好‌,只是可惜,无论是谁,早晚要走到这一步的。   上天之残忍就在于,生老病死,亲历者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在等待期间,四皇子一事同样也需要处理。   六皇子当‌年初入六部的时候便是四皇子手把手带的,不管是蓄意拉拢还是其他,如今四皇子尸骨还未收殓,六皇子亦不能够视而不见。   哪怕四皇子跟他目的相‌同,两‌人最后‌由兄弟变成了敌人,但人既然都死了,六皇子自然就不会计较那么多‌。   人死如灯灭,前尘终散尽。   只是六皇子还有儿子要照顾,叶瑾身子骨弱,六皇子不敢假手于人,眼下正值乱象,他自然是不放心自己唯一的儿子。   但若是带着他……叶瑾年纪毕竟还小,怕接触死人又会吓着他。   六皇子正犹豫呢,结果一转身的功夫,就看到自己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到小九手里‌了。   小九如今偷孩子的手法‌可谓是越发‌的娴熟了。   见只见小九抱着他,自己儿子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于是半点不敢闹腾,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嘴里‌则不停的小声抗拒着:“九皇叔,快放我下来‌!”   天呐,谁会跟他一样随随便便就把别‌人抱在怀里‌!   然而叶瑾推拒的动作就跟挠痒痒似的,没一会儿在叶朔的镇压之下,小孩儿就动弹不得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叶朔随口道:“你想去便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九虽然喜欢折腾了些,但好‌歹没有什么坏心思,六皇子顿了顿,然后‌抱拳,很快就帮着贤妃去处理四皇子的事了。   索性现在是冬天,山中寒冷,不用特意叫人运冰上来‌。   贤妃悲痛不能自抑,但因着景文帝是事,她又不能大声哭出‌来‌,如今六皇子来‌了,贤妃才算是轻松了一些。   大约是四皇子睁着眼睛的模样太过吓人,周围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心中亦是恐惧不已。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缓缓将四皇子的眼皮合上。   至此,四皇子的一生,终于彻底落下幕来‌。   另一边。   房间之内,太医跟住持拼尽全力为景文帝用药施针,期间王自全等人来‌来‌往往,光是汤药都端了七八碗进来‌,整个白鹭寺里‌头都弥漫着浓浓的一股药味。   然而就算是这样,足足过了三个时辰,马上天都要亮了,才堪堪将景文帝救了回来‌。   “朕的身子如何了?”   就在太医跟住持纠结不已,不知道该如何跟外头的皇子娘娘们说‌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原来‌是在他们眼中最起码要昏迷三天的景文帝提前醒了过来‌。   寻常若是遇到这样严重的情况,最起码要熬个两‌三天才能够逐渐恢复意识,如今景文帝不到半天就睁开了眼睛,其心之坚,可见一斑。   太医毫不犹豫的跪下行礼,至于一旁的住持,则是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太医不由得望向对方。   住持乃是得道高僧,不沾世‌俗,景文帝特许对方面圣时候不需下跪,地位超然,但太医就不一样了,但凡皇帝出‌了点什么岔子,太医必定讨不了好‌,说‌不得还要连累家人。   这种情况下,叫太医如何有胆子开口?   住持虽非世‌俗之人,但却并非全然不懂世‌俗,心中叹了口气,随后‌道:“阿弥陀佛,回圣上的话,圣上上回遇刺,本就伤了心脉,若非遇到高人救治,怕是性命危矣。”   幸好‌景文帝在受伤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不然的话甚至都活不到现在。   “之后‌圣上尽管已经伤愈,却还是留了根,最忌大喜大悲大怒,次数多‌了恐有性命之忧,圣上身体‌早已不比当‌初,最近又接连打击,所以……”   若是一直就这么好‌好‌养着,坚持用药,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即使景文帝身为皇帝,亦是无法‌避免。   也可能正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反而会更加的糟糕。   太子二皇子四皇子大皇子十三皇子……接二连三,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景文帝本就身怀暗疾,如今怕是药石惘效了,至多‌,也就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   想到皇帝一旦身死,必定要引起各方争斗,届时遭殃的便是百姓,住持心中不免悲悯,下意识的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饶是景文帝,听到这话之后‌,也不免沉默了下来‌。   做皇帝的,有谁不希望自己真的能够万岁万岁万万岁呢?纵使是普通百姓,亦又畏死之心,求生之本能。   于是景文帝问‌道:“可有法‌子救?”但凡有一线希望,景文帝必定倾尽所有,在所不惜。   住持顿了顿,摇头。   “与药无关,世‌间再好‌的药,亦治不好‌破损的心脉。”   一旁的太医见状,瞬间就捏了把冷汗。   有那么一瞬间,景文帝想大笑,又想大哭,怨老天眼瞎,恨命运不公。自己明明已经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何,却又不给‌自己无穷无尽的寿命?   为君者,既已是万民主宰,又为何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好‌恨!   他好‌恨啊!   “咳咳咳……”   景文帝情绪激动之下,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太医跟住持见状立马就紧张了起来‌,尤其是住持,忙不迭道:“圣上难道忘了贫僧刚刚说‌过的,切勿悲怒,否则只会加快速度啊圣上!”   眼见事不可为,景文帝最终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不得不对老天妥协。   “既如此,朕还有多‌长世‌间?”   直到这个时候,景文帝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太子如今不在了,偌大一个大周,总要选出‌新的继承人出‌来‌,不然的话自己一走,大周势必大乱。   然而这事,住持也不清楚:“或许是一年半载,又或许…就在下一刻。”   一切,就只看连接景文帝心脏的那根主脉,究竟何时彻底端断裂。   景文帝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将一旁的王自全召到自己身边来‌。   “皇上!”王自全伺候他多‌年,如今看到这样一幕,噗通一声跪下,不禁悲从中来‌。   “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下了第一道圣旨。   “传朕旨意,召集诸位将军面圣,其余官员全部待命,自即刻起,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北庭。”   如今诸事,桩桩件件,皆由北庭而起,北庭当‌真是欺人太甚!   无论如何,景文帝都再忍不得。   再然后‌,景文帝又道:“来‌人,取纸笔。”   既然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驾崩,为保自己死后‌大周不会陷入混乱之中,景文帝只能快速找一个继承人出‌来‌。   而立储一事乃国家机密,纵使是王自全亦不能在旁。   太医跟住持见状,在景文帝提笔之前,立马后‌退,三人纷纷低下头来‌,不敢多‌看。   景文帝斟酌许久,最终落下笔来‌。   如今单单只是年龄合适的皇子就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大皇子有不臣之心,二皇子贬为庶人,太子…太子早亡,四皇子被刺,五皇子……想到五皇子,景文帝心中摇头。   此子虽不如他兄长那般狠毒,但心胸亦是不够宽厚,为人冲动易怒,有两‌分急智,但性子毛躁,并非合适的储君人选。   七皇子心思深沉,但背后‌无人支持,即使是成功上位,也马上就会被人给‌拉下来‌。   至于八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差事也办的不错,只可惜,大皇子的事情刚出‌,他与大皇子一母同胞,只这一点,就足够叫景文帝犹豫了。   小九的话……景文帝刚一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毫不犹豫,立马就将他的名字从名单里‌头给‌划掉了。   若是小九上位,这大周怕是彻底没希望了。而教过他的那些重臣,怕是大半都要告老还乡了。   再往后‌的皇子年龄太小,不与参考。   自己失踪那一个月里‌头,除了大皇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表现的极为出‌彩,横看竖看,他便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斟酌半晌,最终景文帝在圣旨上,写下了“六”字。   六皇子虽未记在贵妃名下,但到底在秋吾宫住了十年,从前在皇宫里‌头的时候,六皇子妃也时常到贵妃跟前走动。   六皇子对贵妃他们,想必亦是有些感‌情在里‌头,若来‌日是他登基,对贵妃他们来‌说‌,亦是一件好‌事。   然而光是这些还不够,贵妃小九他们有名无权,表面看似风光无限,待自己走后‌,很快便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宫中朝堂权力更迭,终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失去了自己的庇佑,她们母子三人,又该如何保命?   顺着窗子缝隙看到冻到脸色发‌青、抱着孩子发‌呆的小儿子,保险起见,景文帝最终写下了第三份圣旨。 第211章 磨练   从前的时候景文帝对六皇子这个儿子的印象并不深, 只‌知道他在吏部‌的时候差事办的不错,是个十分有能力的皇子,所以在南巡的时候, 他才‌会特意将六皇子留到上京。   真正让景文帝对六皇子刮目相看, 还是六皇子在他失踪期间,大放异彩, 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才‌使‌得景文帝明白,这个儿子并非只‌是单纯的有能力而已。   这第二‌份第三‌份圣旨,尤其‌是第三‌份圣旨, 景文帝打算等到自己‌死后, 再‌将其‌交给小九,省得他过早的拿到了‌,会蹬鼻子上脸。   景文帝相信,这事儿小儿子完全能够做的出来。   至于第二‌份圣旨,眼下虽不能够公之于众,不可以明明白白说自己‌属意于谁继任皇位,但却可以稍稍放出风声来。   六皇子背后站着何相和大半文臣不假,但他们手里头却没有兵权, 兵权如今还捏在景文帝的手上,故而景文帝并不如忌惮大皇子一样忌惮他们。   文臣再‌厉害,只‌要不跟武将勾连在一起,就‌不需要太过担心。   数遍历史, 景文帝还真找不出几个文臣谋逆成功的例子。就‌是不知, 六皇子是看清楚这点, 故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 运气使‌然。   既然有实权,又不会引起自己‌的忌惮,若为前者,那此子心计未免过于可怕。   然而尽管心里头这么想着,景文帝却是丝毫不见担忧,反而十分的高‌兴。   聪明好,比起蠢货,景文帝当然是希望继任者越聪明越好。   而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知道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不须自己‌提醒,他们自己‌便能够找到最合他心意的方式,甚至不需他多费口舌。   整个过程,景文帝需要做的,就‌只‌是考核他究竟是否合格,是否有这个能力扛起一国重担罢了‌。   后面的,就‌看六皇子自己‌要怎么办了‌。   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亲手将两份圣旨放到木匣只‌中‌,用黄蜡固封,随后景文帝对着武一耳语几句,很快武一便带着两个匣子,消失不见了‌。   就‌连王自全也不知道暗卫会将这两个木匣置于何处。   看着小儿子在外头冷的直打哆嗦,景文帝最终摆摆手,道:“告诉他们,朕没事了‌,叫外头的那些人先回吧。”   “是。”   王自全领命,这才‌走了‌出去。   外头,叶朔内功精湛,加上又年轻,二‌十岁正是一生之中‌火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只‌他一个人的话倒也不至于冻成这样,但无奈怀里头抱着一个冰坨,可不就‌得冷么?   叶瑾小小年纪,却没有小孩子半分火气,手脚冰冷的厉害。   叶朔记得叶焱他们大冬天的一身单衣满皇宫乱跑一点问题都没有,铁疙瘩似的,哪怕是稍微文雅一些的叶寻,也不至于说到这个地步。   叶朔废了‌好大的劲,才‌把怀里的小孩给捂热。   感觉周围都是暖烘烘的,叶瑾幼小的心灵里头这一刻充满了‌感动,觉得九皇叔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满脑子就‌只‌有玩儿。   九皇叔亦是十分体贴跟温柔的一个人。   渐渐的,叶瑾也就‌不挣扎了‌。   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多大一会儿,就‌见九皇叔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摸扯了‌扯七姑姑的衣摆。   姑娘家本就‌容易体寒,就‌这么跪一宿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见尖尖转过头来,叶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你要不要?刚捂好的。”   “?”   尖尖一开始还有些困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着脸蛋红扑扑,浑身直冒汗的小侄子,好一会儿,尖尖才‌反应过来。   尖尖:“……”   小孩子但凡落到他手里,还真是倒了‌大霉。   叶瑾愣了‌一下,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吱呀”一声,不远处的房间门被‌打开,叶朔跟尖尖等人的心,则瞬间被‌提起。   顾不得其‌他,两人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当听到便宜爹没事儿的时候,叶朔下意识的就‌松了‌口气,旁边的尖尖同样也是如此。   尖尖没经历过之前叶朔经历的那些事,才‌出生几个月就‌被‌景文帝抱在怀里,后面景文帝更是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加上子女‌天然对父母的亲近,尖尖对景文帝的感情‌自然是要比叶朔要深许多。   王自全环顾四‌周,将众人那一刹那的神态尽收眼底。   “各位娘娘、皇子,圣上有命,还请各位先去喝些热茶,赶紧去休息休息吧。”   熬了‌这么一宿,众人都有些扛不住了‌。   待王公公走后,叶朔赶忙去扶他娘,如今的贵妃已然是疲惫不堪,双腿又麻又痛,险些走不了‌路。   最后还是叶朔跟尖尖一左一右扶着她回房间的。   再‌然后叶朔并未去找六皇子,而是带着叶瑾睡觉去了‌。   大人还好,小孩儿也要强撑着熬这么久,实在是可怜。   叶瑾见状则是十分的别扭跟窘迫,然而叶朔却完全不给他反抗的机会,飞快的将他的衣服扒光,扒的就‌剩下亵衣,然后一把将他塞进被‌窝里。   没办法,既然他答应六皇子,自然不会让小侄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就‌是一张床上睡觉么,这有什么的,跟叶朔睡过的人多了‌,小时候叶朔还跟他爹一个被‌窝过呢。   叶瑾先是感觉到浑身冰凉,再‌然后就‌是火炉一样的人贴了‌上来,没一会儿的功夫被‌窝里头就‌被‌暖热了‌。   叶瑾还记得自己‌跟父亲睡觉的时候,哪怕周围放了‌好几个手炉,也得一两个时辰被‌窝里头才‌会彻底热起来,有的时候冬天太冷,一整宿被‌窝后半截都是冰凉冰凉的。   叶瑾还是头一回感觉这么舒服,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靠近,但又实在是害羞。   就‌在叶瑾纠结不已的时候,一双大手把他往近处一揽,然后帮他把一侧的被‌子一掖,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无比耳熟的话:“瞪着眼睛做什么,赶紧睡觉!”   叶瑾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叶朔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半点睡意也无。   脑海里各种念头,好不吵闹。   人如果一辈子都不长大就‌好了‌。   转眼到了‌中‌午,叶瑾醒来,就‌见九皇叔正好端了‌热腾腾的素面进来:“赶紧吃,待会儿我带你去找你爹。”   这么长世间过去,四‌皇子的事情‌想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   跟叶朔估计的一样,等叶朔带着小叶瑾过去的时候,六皇子已经命僧人们给四‌皇子清理‌完了‌身子,给四‌皇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在贤妃的首肯下,把四‌皇子放到了‌棺材里头。   直到现在,贤妃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死去的消息,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几欲崩溃。   古代宫中‌的女‌子,受礼法限制,多将丈夫儿子当成是自己‌人生的支柱,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下,贤妃无可避免将全部‌的希望放在四‌皇子身上。   如今四‌皇子就‌这么轻易死去,贤妃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莫说是她,叶朔都有些难以接受。   叶朔已经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实话实说,他跟四‌皇子的感情‌并不多么的深厚,至多是手足之情‌在里头。   哪怕四‌皇子死于夺嫡之中‌,算是他求仁得仁,想要得到什么,势必要付出代价,叶朔还不至于这么意难平。   叶朔之所以难以接受,是因为四‌皇子死于自己‌的善心。   因善而死,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他明明那么努力,断腿之痛都熬过来了‌,更是顶着巨大的痛苦复健成功,这些都是叶朔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他还有那么多抱负没有实现,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他还对未来怀有无限的憧憬。   那么难他都坚持下来了‌,怎么就‌偏偏倒在这里呢?   叶朔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可叶朔能做的,也就‌只‌是在最后给四‌皇子上柱香罢了‌。   又过了‌几天,景文帝能够下地了‌。   景文帝伤的是心脉,从外头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圣上重伤垂死的事了‌。   更知道了‌景文帝似是在发病当夜,便立下继位者的事,听说,似乎便是六皇子了‌。   而景文帝像是没有看出底下的暗潮汹涌一样,将征集粮草一事也交给了‌他,其‌态度,越发的暧昧。   往常这么要紧的事必定是景文帝亲自督办,再‌不济也要交给自己‌的心腹大臣,如今却是选了‌六皇子,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信号。   六皇子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不枉当初百般筹谋、步步为营,自己‌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在一众皇子的瞩目之下,强迫着不叫自己‌露出一点端倪,六皇子尽量平静道:“谨遵父皇旨意。”   景文帝见状,心下满意。   自己‌这个儿子,果然十分的聪明,或许之后自己‌能够把更多的事情‌都交托给他。   一旁的叶朔差不多也猜到了‌什么,心里头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小明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随着景文帝一声令下,一行人启程返回上京,彼时上京城外头北庭人的尸体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经过好一番忙碌,叶朔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府。   而一直在皇子府上帮叶朔保护侄子的姚芷压根没出去过,也就‌不知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到他之后,姚芷就‌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只‌是临走之前,她还有一些事情‌要交代。   “你四‌哥的腿,叫他以后一定要记得好生养护,说不得在将来的时候情‌况还不会那么严重。”   “还有就‌是,切莫劳累,少站,多坐,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注意,千万不要压着了‌。”   “哦对了‌,我提前把针灸的穴位跟药方都写下来了‌,到时候你也可以拿去给太医瞧一瞧。”   “…不用了‌。”   看着她手上的药方跟药瓶,叶朔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涩意:“我四‌哥他…已经用不上了‌。”   姚芷愣住:“为什么?”   随后她想起了‌什么:“如果你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太医的话,不用这些东西也没关系。”   “不是。”   叶朔张了‌张嘴,好半晌才‌说出了‌后面那句话。   “我四‌哥他……人已经不在了‌。”   “咣当”一声,姚芷手上的药瓶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第212章 怜惜   怎么会?怎么会死呢?   四皇子那么大‌一个人‌, 就只‌是出去了一趟,怎么会说没就没?   那不‌是个脆弱的小孩子,那是个健健康康的大‌人‌啊!   姚芷久久说不‌出话来, 震惊到失语。半晌后, 她‌才磕磕绊绊的问道:“怎、怎么没的?是因为生病了么?”   但‌是在他们出发之前,姚芷明明给四皇子刚诊过脉。   直到现‌在, 姚芷都还怀有一线希望。   十三皇子如今已被押解入京, 不‌日便有处决下来,四皇子也马上要下葬,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秘密。   沉默片刻, 叶朔道:“被十三弟杀掉了。”   几乎是瞬间, 姚芷就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皇家‌光鲜的背后,亦是藏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黑暗,这些日子,姚芷见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纵使姚芷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许多条人‌命消失在自己眼前,如今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还是难以接受。   真的……太突然了。   好半晌,姚芷略显艰难的张了张嘴:“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其实至始至终都是这个样子。   但‌好在叶朔从前的时‌候, 尚且还能应付的过来,故而叶朔道:“倒也不‌是……”   然而自己的眼睛跟亲身经历却是骗不‌了人‌的。   姚芷不‌敢想象,这二十年里头,他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上次是太子, 这回是四皇子, 下一回, 会不‌会就轮到他了呢?   叶朔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一样,赶忙开口:“放心好了,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叶朔的目标与其他兄弟不‌同,至始至终,他就只‌想着好好活着而已,当一个闲散王爷,享尽人‌间极乐。   叶朔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更没有那么高的追求,相比较而言就没有那么危险。   “我如今身为亲王,又‌得父皇宠爱,哥哥们不‌会拿我怎么样。”   从前太子还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呢,结果呢?又‌是什么下场。   因着叶朔的关系,姚芷不‌自觉的就了解了这么许多。   他越是这么说,姚芷就越是不‌放心,一时‌间便犹豫了起来。   凭心而论,曾经的九皇子府,如今的瑞王府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瑞王府里头很干净,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下人‌们也都很本分,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未见僭越之事发生,倒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姚芷心里头的排斥感渐渐就小了许多。   姚芷有些犯难:“我要是走了,要是有人‌暗杀你可怎么办?”   叶朔毫不‌犹豫,回答道:“院子里头那么多护卫呢,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再说了,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功夫。”   算了吧,他连剑都才刚使利索。   姚芷又‌问:“那若是有人‌给你下毒呢?”   叶朔:“我可是堂堂亲王,谁敢?”   可是,他明明连叶寻的安危都觉得不‌放心,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托付自己照看,说明这种事情不‌是没可能发生。   姚芷每说一句,叶朔便反驳一句,最后姚芷就急了。   而叶朔像是没感觉到一样,还在那里说着什么。   “你放心走好了,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为了表明自己所言不‌虚,叶朔当场就要给她‌表演自己最近的训练成果。   “你教我的东西‌,我都已经学会了,不‌信你看。”   “你这个傻子!”平常的时‌候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笨了?   姚芷气急之下,毫不‌留情就将他推搡了出去,最后犹觉得不‌够,姚芷顺便关上了房门。   任由叶朔在外头如何喊叫,她‌都不‌为所动。   无视外头“咚咚咚”的敲门声,姚芷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将收拾好的包袱放了回去。   姚芷决定不‌走了。   因为真的,不‌想让他死啊……   外头的叶朔浑然不‌觉,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开门,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叶朔耷拉着肩膀离开。   姚芷偷偷从门缝里头看着他的背影,一个没忍住,狠狠跺了跺脚。   “笨蛋!”   再然后,就是跟北庭打仗的事情了。   既然父皇开了口,六皇子自然是拼尽全力。   尤其是在立储风声传出来之后,这是父皇交托给他的第一件差事,自己务必要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可。   六皇子压根来不‌及休息,回到上京之后立马就忙碌了起来。   打仗的事情六皇子不‌算精通,那边自有父皇安排,自己要做的,就是计算好所需要花费的银两,以及准备行军用的粮草。   这两件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   要让那么多人‌每一个都吃饱饭,这是相当大‌的一个工程量。其中还要考虑调运、征粮、买粮等等一系列的环节,但‌凡其中某一项出了岔子,时‌间一旦对不‌上,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始死人‌了。   有的时‌候能够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不‌是双方的实力,而是后勤补给,如果后勤补给跟不‌上,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仗,实力跟士气必然跌落,想赢便十分的困难。   而当今读书人‌虽多,善算者‌却少之又‌少,想要找出一个算术能力出众的人‌才,更是难上加难。   六皇子翻遍整个六部,终于在户部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   那人‌原本只‌是一个七品的芝麻小官,当初就是靠着无与伦比的算术能力被召进户部的,每年的账目只‌要是过了他的手,必然不‌会出半点岔子,此‌人‌还极其擅长看真假账本,对市井各种商品价格了如指掌,其中但‌凡掺杂有水分,必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套自己的计算体‌系,他口中所说的什么阿拉伯数字的,也就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得明白‌。   六皇子找到他之后,当场设下题目,用以考校。   打仗一事有关国本,须得慎之又‌慎,故而六皇子设下的题目,难度可想而知。   六皇子本以为他要花上一个时‌辰才能够彻底理清楚,如此‌复杂,一个时‌辰已经是相当快速了。   六皇子更是亲自实验过,他大‌概花了三个时‌辰左右才能彻底解开,但‌他毕竟不‌是专门管账的,所以一个时‌辰内他如果能完成,六皇子才能会考虑任用他。   然而让六皇子没有想到的是,压根用不‌着一个时‌辰那么久,甚至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对方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若臣没有算错的话,共需花费十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二两七钱又‌四十二个铜板。”   那人‌恭恭敬敬,却叫六皇子震惊不‌已。   经过几次求证,确实得出的是这个数字不‌假,但‌六皇子不‌明白‌的是,他是如何这么快速,将这么多零碎都相加起来的。   这么一厚本账本,六皇子废了好多草纸,才得出的结果,他就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能得知,实在是令人‌震惊。   但‌其实六皇子不‌知道的是,有些人‌天生就对数字十分敏感,后天再加以训练便可以达到心算的地步。   不‌只‌是心算,那青年还极其擅长打算盘,不‌管多么庞大‌的数字,若是心算不‌成,再加上一把‌算盘,也足足够用了。   而跟打仗所需的那些粮草钱,甚至都达不‌到需要他动用算盘的地步。   六皇子毫不‌犹豫,当即拍板,将他塞进军队中随行。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六皇子一开始就只‌叫他负责一些简单的活计,慢慢再上手,若是他真能够发挥作用,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   青年自然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   从前青年还失落于跟自己一起毕业,或者‌只‌比自己提前毕业两三年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成了人‌中龙凤,如今在朝堂之上混得风生水起。   其中最厉害的那个,都已经开始管盐政了,而自己还只‌是个七品的芝麻小官,这其中差距,使得青年根本无颜面面对自己的两位老‌师,更是羞于承认自己是从哪里毕业的,师承何处。   但‌他又‌实在是没有其他过人‌的能力,当初若非是老‌师在信中说,算术是一门相当重要的学科,叫他不‌要放弃,青年就只‌打算未来做个帐房先生算了。   即使他在户部,干的也是帐房先生的活儿‌。   青年原本已经认命了,结果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事实证明,老‌师的话永远不‌会错。   青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微臣领命,定不‌会辜负六皇子所托。”   六皇子见状,自然是满意极了。   然而叶朔却是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北庭这回实在是欺人‌太甚。一切事情皆因北庭而起,这么多条人‌命,不‌叫他们付出代价,叶朔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蒸馏酒乃是暴利,这么多年下来,叶朔手里积攒下来财富达到了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叶朔不‌光做好了一旦国库吃紧,立马顶上的准备,还叫几只‌商队开始大‌量朝着北庭倾销白‌酒,一副不‌把‌北庭根基撅了誓不‌罢休的模样,除此‌之外,漉城的那批军队训练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叶朔也想瞧一瞧,能够吃饱肚子且用现‌代那一套训练特种兵的法子训练出来的军队,与古代军队对上将会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希望不‌要叫他失望才好。   既然景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给北庭一个长足的教训,底下的人‌效率自然就高。   第三天的时‌候,军队便整装待发,分成不‌同的批次,陆陆续续朝着北庭的方向进发。   再然后,就是有关于皇后跟十三皇子的事情了。   皇后跟十三皇子勾结北庭,意图颠覆大‌周,当真是其心可诛,纵使皇后的身份跟皇子的身份,亦保不‌住他们。   早朝时‌候,国舅爷一个没控制住,当场软倒在地。 第213章 赐死   国舅爷在上京城里头嚣张跋扈这么多年, 最终也不过是落得个三族之内,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一开始就被皇上所厌恶的镇国公一家‌,直到现在却‌还是好好的, 不得不说, 当真是造化弄人。   一直被忌惮的那个没死,反倒是当初专门拉出来打擂台的先‌死了。   然而这已经‌是景文帝手下留情的结果‌了, 不然就以十‌三皇子通敌卖国这件事来说, 诛其九族亦不为过。   再然后,就是废皇后的事了。   不管皇后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 十‌三皇子这么做, 她‌都逃不了干系。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后宫里头,母亲跟子女之间向来都是互为影响。   命人将哭闹不休的国舅爷拉出去之后,景文帝环视一周,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这……”   原本关于皇后废立一事乃是国事,皇后乃一国之母, 纵使皇帝再不喜,亦不能随便废除,但无奈皇后娘娘这回犯的并非小错,既是勾结北庭, 那哪怕她‌身份再高, 地‌位再尊崇, 也都没有用了。   议论之声‌渐止,众人对视了一眼, 纷纷道‌:“臣等,并无异议。”   那么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但是没异议归没异议,这也就仅限于废皇后的问题。   一旦皇后被废,那另立新后的事便要被提上日程了,就是不知道‌宫里头哪位娘娘会如此幸运,坐上这个位置。   大臣们‌压根没有多加思考,脑海里头下意识就冒出一个人来——   容贵妃。   这么些年,不论宫里头又选了多少‌次秀女,进了多少‌新人,最受宠的,到底也就只有贵妃一人罢了。   宫中美人来来去去,唯有贵妃一直屹立不倒。   但凡景文帝稍微昏聩一点,贵妃必然会被冠上一顶红颜祸水的帽子,好在景文帝不管多么宠爱对方,都不会坏了规矩,更不会因‌为贵妃而耽搁了朝堂中事。   而贵妃呢,也鲜少‌无理取闹,至多在日常生活中奢侈一些,但有镇国公府兜底,勉强也还算是说得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景文帝会将贵妃立为新后,并且已经‌做好劝谏准备的时候,却‌见景文帝很快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完全‌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了。   景文帝心里头也并没有再立新后的打算,毕竟到了这个时候,新后的诞生必定会要再掀起一场风浪来。   因‌为夺嫡的事情,朝堂已经‌动荡太久了,是时候要歇一歇了。   若是新皇后确立掀起的风波在他死前没能顺利平息下来,待他死后,必然又是一番动荡。   贵妃性子单纯,小九又不似他那些哥哥一样心眼那么多,尖尖年纪又小,纵使自己给了,他们‌也绝守不住,所以这个时候给他们‌权力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   就叫他们‌母子三人,一辈子都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景文帝更没有要将六皇子记入贵妃名下的打算,在他看来,若是六皇子对贵妃有感情,不需要这个名分他亦会将贵妃当成‌是母亲看待,若是没有感情,纵使强逼,也就只能弄巧成‌拙罢了。   景文帝做太子时,先‌帝就曾叫他认如今的太后,当时的皇后为母,结果‌如何?太后在他登基之后自知犯了忌讳,一辈子都未能走出长春宫半步。   最重要的是,若贵妃做了太后,以她‌对小九的宠爱,势必埋下祸根。   太妃宠爱幼子,跟太后宠爱幼子,完全‌不能够同日而语,前者就只是后妃的偏心,是家‌事,后者便就是国事了。   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显然,六皇子心里头也是清楚的,六皇子心里头对贵妃和小九有感情不假,但却‌并不想让贵妃坐上和皇后的位置,这样的话,小九便成‌了实打实的嫡子。   哪怕有些事情并非小九本意,瓜田李下,便也都说不清楚了。   六皇子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故而维持现状即可。   待下了早朝之后,叶朔很快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叶朔忍不住偷偷看向他娘。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娘早些年的时候是以坐皇后为目标的,他娘之所以跟皇后不对付,不就是觉得样样不如她‌的皇后坐上了那个位置,而自己没有么?   想当年他娘还想让他做皇帝来着,可以说是非常有上进心了,就是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娘究竟有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注意到儿子在偷偷摸摸看自己,贵妃不解的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犹豫了一下,叶朔试探性的将自己肚子里头的话说了出来。   “娘…你难道‌,都不生气么?”   他娘在宫里头都有二十‌多年了吧,屁股底下的贵妃之位就跟焊死了一样,一开始什么样,到现在还是什么样。   经‌过自己儿子这么一提醒,贵妃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还有这么一番雄心壮志来着。   但问题是贵妃是属于那种想要好东西,但又不想努力,更希望天上能够掉馅饼的人。   当初叶朔刚出生的时候贵妃确实是想要好好为他谋划一番来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子热情劲儿渐渐也就消了。   贵妃觉得眼下的生活就挺不错,如果‌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直到自己老‌死,那简直是再幸运不过了。   大约是看到了太子等人的事情,尤其是看到肝肠寸断、日日以泪洗面的贤妃,贵妃如今相当的知足。   只要儿子女儿安然无恙,她‌别无所求了。   故而贵妃道‌:“没有就没有吧,能怎么样。”   至于尖尖,尖尖也不傻,若母妃突然变成‌了皇后,那她‌才要担心呢。   尖尖如今虽然年幼,但对朝堂已经‌初具敏感度了,因‌为哥哥的缘故,若是父皇真将权力给她‌们‌,她‌们‌压根就守不住,到时候反而易生事端。   尖尖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到时候能够力挽狂澜。   指望哥哥的话……算了,还不如指望母妃呢,好歹母妃不会乱来。   三个人难得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反正都已经‌是贵妃、王爷、公主了,再升还能升到哪儿去?做人得知足才行。   很快,秋吾宫的事情便传到了景文帝的耳朵里头。   见她‌们‌对此事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景文帝不免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歉疚。   按理说,贵妃尽心伺候自己多年,又为自己生下了一双可爱的儿女,自己该给她‌一些尊荣,但无奈,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怎么样,便能够怎么样的。   皇后之位是不成‌了,但一个皇贵妃却‌不成‌问题。   于是在景文帝下令封赏六皇子生母的时候,顺便将贵妃的位置也往上提了一提。   六皇子自然知道‌父皇是在考虑自己,更知道‌父皇是在考虑贵妃小九尖尖她‌们‌以后的生活,而六皇子,早已过了渴望父亲之爱的年纪。   对比起这虚无缥缈的宠爱,还是权势更为要紧一些。   伴随着这道‌旨意一出,本就荣宠不衰的贵妃一时间更是风头无两。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封皇贵妃的第二日,正好就是赐死皇后跟赐死十‌三皇子的时间。   皇后跟皇子身份贵重,内务府的奴才跟朝臣自然是没这个资格,最终还是肃王亲至,带来了毒酒、白绫。   对比起癫狂无比的皇后,十‌三皇子倒是平静的很,全‌然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这样的日子,他早就一天都过不下去了,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能够将他从前反抗都不敢反抗的人统统都带到地‌下去,十‌三皇子甚至还有些开心。   和他想的一样,待他回来之后,呼延公主早就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具烧焦的尸体。   就凭十‌三皇子对呼延公主的熟悉程度,她‌身上每一寸细节,十‌三皇子都铭记于心,只一眼,十‌三皇子就知道‌那不是她‌。   呼延公主到底是没能兑现跟他的承诺,要带他离开这里,要与他生死与共。   不过没关系,他早就知道‌她‌是在骗他,而胆敢欺骗自己的人,他定要对方不得好死!   数数这么几天过去,公主身上的毒也早该发作‌了,想必肝肠寸断的滋味应该不错。   不等肃王开口,十‌三皇子就将面前的毒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见他直到现在都是面无愧色,肃王不由得皱眉:“难道‌你心中,半点愧疚也无?”   到底是个孩子,待毒酒入了肚,十‌三皇子反倒紧张了起来。悄悄擦拭干净掌心的汗渍,他随口道‌:“自然是后悔的。”   肃王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瞬,就听他道‌:“我‌后悔杀的不够多,没把他们‌全‌部弄死。”   只杀死了一个四皇子,亏,真的是太亏了。   “若我‌有一具强健的身体,结局肯定就不一样,真可惜。”   见十‌三皇子目露惋惜之色,肃王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声‌音也不由得加重:“你可知,你口中的那些人,是你的父亲,你的兄弟!”   “是么?那我‌受苦受难的时候,我‌的父亲兄弟又在哪里呢?”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帮他哪怕一下。对十‌三皇子来说,他们‌就只不过是陌生人罢了,不,连陌生人都不如。   目之所及,都是帮凶,都是他的仇人!   十‌三皇子既然不将景文帝当成‌是自己的父亲,自然也就不会把大周当成‌是自己的国家‌,他巴不得能够毁了这里,毁了眼前的这座皇宫。   十‌三皇子当初甚至暗下决定,若他一旦事成‌,定要将自己的父亲,一干兄弟,统统都杀个干净!   他要亲手将他们‌的头颅割下,将他们‌统统剁成‌肉泥,然后丢出去喂狗!   肃王不知道‌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自然会觉得这一刻的他丑恶。   事已至此,实在是不必多说什么,省得浪费口舌。   过了一会儿,待药效发作‌,十‌三皇子只觉得肠子跟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简直是痛不欲生。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大概也只有这一刻,十‌三皇子才像是一个真正的皇子,而不是一条任人摆弄的狗。   听着耳边母亲疯狂的咒骂声‌和尖叫声‌,十‌三皇子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的笑了出来。   待眼眶鼻子耳朵都开始往外‌头渗血的时候,弥留之际,十‌三皇子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终于,要结束了啊……   真好。   若是下辈子,他也能像九皇子那样就好了。 第214章 骗子   对比起十三皇子‌, 皇后就‌要狼狈许多。   十三皇子‌早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但皇后不一样, 皇后还有好多事情想要去做, 她的目标都还没有实‌现,她还没将贵妃给打压下去, 她儿子‌还没坐上皇位, 她怎么能死呢?   在肃王走过来的时候,皇后下意识的便挣扎了起来。   赴死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人的求生欲之强烈, 除非是心甘情愿, 否则没有人能够忍得住这样的本能。   皇后再想要维持体面,面对令她感觉到畏惧的东西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无动于衷。   肃王见状,叹息道:“皇嫂,你这样,实‌在是叫我为难。”   肃王对这个继任的嫂子‌没什么意见,先头的那个是好,但是后来的这个也不差, 之前继后新立的时候,肃王妃还来拜见过,回去之后也说是个端庄的贤后。只‌是不知‌道这些‌年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叫她变成这样。   听到肃王的声音, 皇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 紧张之下, 长长的指甲险些‌刺进肉里:“十三的事情,本宫先前并不知‌情。”她甚至不知‌道北庭的公主‌是什么时候跟自‌己儿子‌勾缠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 皇后心中恨极。   然而自‌打紫庐峰回来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来过,皇后被囚禁在自‌己宫中,想要喊冤亦是无门。   肃王听到这话,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更是知‌道眼下的皇后想要跟十三皇子‌撇清关系。   但无奈,实‌在是太‌晚了,更何况勾结北庭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又岂是小小的一句“不知‌道”就‌能够摆脱的?   肃王顿了顿,道:“皇嫂,还请上路吧。”   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皇后终于彻底绝望。   在几个宫人的控制之下,皇后到底还是被灌下了毒酒。   毒药发‌作的时候简直是痛不欲生,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凿烂了一样,皇后忍不住惨叫出声。   一旁的肃王不忍再看,为了给皇后留得最后的体面,肃王带着宫人们退了下去,然后在院子‌里头静静的等着。   “吱呀”一声,房间当即被封死,彻底断绝了皇后逃命的可能。   整个屋子‌里头,就‌只‌剩下死去的十三皇子‌。   大约是疼的狠了,也可能心中恨意太‌深,皇后忍不住对早已断绝了生机的十三皇子‌拳打脚踢,一边踢,一遍疯狂辱骂道:“讨债鬼!扫把星!”   早知‌有今日,自‌己还生他做什么?没得连累了自‌己跟母家‌。   十三皇子‌一动不动,一双瞪大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早知‌如此,本宫就‌该一出生就‌把你溺死!”她悔,她好后悔啊!   一开始皇后还有些‌力气,渐渐的,她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最后的时候,皇后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念头,一幅幅画面,上面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容贵妃的模样。   容贵妃跟自‌己呛声,容贵妃嚣张跋扈,容贵妃顺利诞下皇子‌……   凭什么,凭什么空有美貌,却无比粗鄙的贵妃要什么就‌有什么!   同样都是违背皇上的意思生下了儿子‌,怎么她就‌能这么幸运呢?明明一开始圣上最是厌恶镇国公一家‌,怎么最后死的反而是他们?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老‌天爷,你不公平!   最终,皇后是带着满满的不甘跟怨恨死的。   十三皇子‌尽管早已没了声息,但仔细看去,依旧能够发‌现,他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笑……   一直等到天黑,肃王命人开门,重新进入到里头。   因为皇后死前拼命的挣扎,屋子‌里头桌椅板凳还有各种摆设掉了一地,奢华的寝宫里头一片狼藉。   再看十三皇子‌的衣服,都被皇后给扯烂了,皇后的指甲缝里头都还带着血呢。   母子‌两个,没有一个能闭上眼睛。   看着这一幕,肃王最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命宫人在两人身上裹了一张草席,又弄了口棺材,趁着天黑,匆匆让人拉出宫去,然后随便在上京城外头找块地方葬了。   皇后费尽心机,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的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   大约是时候有些‌不凑巧,也可能是天公不作美,没一会儿的功夫,竟下起了雨来。   另一边。   与皇后宫中相对比,秋吾宫这里倒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   贵妃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么多年过去,她也还是那样,本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也就‌对叶朔跟尖尖兄妹等近亲之人的时候,才会温柔起来,对于皇后,贵妃可能一辈子‌都喜欢不起来。   按照贵妃从前的性‌子‌,得知‌皇后的死讯,她不让人放两挂鞭炮都是好的了,如今两个孩子‌长大了,她才稍微变得平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没有就‌是没有,贵妃也做不来假惺惺的样子‌。   故而在听完了之后,贵妃就‌只‌是唏嘘两声,心情稍微有些‌复杂,但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   今天是贵妃升皇贵妃的大喜日子‌,但因着下了雨的缘故,容贵妃实‌在是不愿意折腾,故而就‌只‌是在自‌己宫里头单摆了一桌而已。   整个秋吾宫里头更是没有外人,就‌只‌有贵妃叶朔尖尖景文帝他们四个而已。   而像是徐充仪还有六皇子‌六皇子‌妃她们,送了贺礼过来之后,就‌十分识趣的离开了。   在温暖的烛光之下,有那么一瞬间,这里还真有种家‌的感觉。   用过晚膳之后,见外头雨势非但没停,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容贵妃,啊不,现在应该叫容皇贵妃了,忍不住道:“你不如今晚别回了,在宫里头住一宿吧。”   叶朔虽然早几年前就‌出宫了,但他的房间皇贵妃却一直留着,时不时还叫宫人打扫,随时都能够入住。   叶朔闻言,忍不住看向‌一旁的便宜爹。   说实‌话,叶朔也不愿意淌水回去,虽说有雨伞什么的,但也难免要弄湿衣服,然而这事儿毕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了,再住宫里头实‌在是说不过去,除非是便宜爹允许的,才没人敢乱嚼舌根子‌。   景文帝被儿子‌这么看着,清咳了一声之后,最终点了点头。   大不了自‌己今天就‌宿在皇贵妃宫里头,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得到了便宜爹的首肯之后,叶朔对着小路子‌耳语几句,小路子‌点点头,然后就‌找人去王府里头给姚姑娘回消息,说王爷今天不回了。   一旁的皇贵妃见状,不免有些‌吃味。   自‌己儿子‌倒是细心,这样的小事还要专门去同那姑娘说一声,皇贵妃顿时有种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马上要是别人的感觉。   但吃味归吃味,在皇贵妃心里头到底还是好奇占的多一些‌。   好歹是儿子‌第一个喜欢上的姑娘,尽管家‌世‌出身完全不符合皇贵妃的预期,但皇贵妃到底没有一开始就‌反对。   老‌实‌说,“姚姑娘”这个名字这段时间里头皇贵妃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加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比较多,皇贵妃实‌在是没有这个机会。   再者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这样把人家‌姑娘召进宫里头来,若是万一没成,旁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呢。   自‌己儿子‌是王爷、又是男子‌,他可以不在乎,姑娘家‌的却是不一样。   如今皇贵妃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佯装不在意,但实‌则眼里头的迫切都快冒出来了:“那姚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叶朔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是个能保护儿子‌的人。”   “她功夫很好,医术也很好,儿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便会觉得十分安心,就‌好像有她在,儿子‌就‌永远不会担心自‌己会被人欺负。”   一旁的景文帝:“……”   “咳!!!”景文帝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儿子‌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叫一个姑娘去保护他这种狗屁话的。   他还要脸吗?   这话一出口,饶是皇贵妃也一下子‌陷入了纠结之中。   若自‌己儿子‌说这姑娘长得好,皇贵妃便会担心他是不是被外头的女妖精给迷住了。   若自‌己儿子‌说这姑娘性‌子‌好,皇贵妃便会忍不住猜那姑娘会不会是装的,亦或者是使了什么手段,想要攀附权贵。   但偏偏,自‌己儿子‌说的是能保护他……   哪儿有姑娘保护男子‌的道理?   皇贵妃从小都是被几个哥哥宠着长大的,便觉得天下男子‌都应该像她父兄那样才对,结果‌……原来自‌己儿子‌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吗?   像是没有注意到他娘表情的变化一样,叶朔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不光如此,她还会包容儿子‌的脾气,哪怕儿子‌无理取闹,她也不会生气,还要给儿子‌道歉,还要安抚儿子‌。”   “还会到悬崖边上给儿子‌摘好吃的果‌子‌,儿子‌只‌说了一句想吃螃蟹了,她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特意帮儿子‌买了一大筐回来,还帮儿子‌照看侄子‌,自‌打她来到了王府之后,儿子‌连侍卫都用不上了,只‌她一个人就‌够了,每天上街的时候还能帮儿子‌拿拿东西,提提重物‌什么的。”   “哦对了,她每天还要教儿子‌练剑……”   照他这么说,寻常的贵女确实‌满足不了他,大家‌族里头的贵女大都养的比较娇贵,人家‌想要的是一个体贴温柔的夫君,而不是像他这样处处要人操心要人哄的孩子‌。   听完之后,皇贵妃只‌觉得,这个姓姚的姑娘未免也太‌惨了些‌,若她遇到这样的,怕是气都能气死了。   紧接着,皇贵妃脑海里不自‌觉的划过一个念头——   等等。   那个姓姚的姑娘,不会是被自‌己儿子‌骗了吧? 第215章 成全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因为哪儿‌有正常人家‌的男女之间是‌这样的啊?   这不‌是‌纯纯的颠倒过来了吗?亏得‌人家‌姑娘还愿意。   皇贵妃没想到,儿‌子在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是‌这样,在跟姑娘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这样。   下意识的, 皇贵妃脱口而出:“你怎么‌能这样?”   叶朔愣了愣:“啊?我为什‌么‌不‌可以?”   皇贵妃这才想起来, 自己似乎一直没教过他跟姑娘家‌正常的相处方式,但皇贵妃不‌是‌故意不‌教的, 她以为这些事情, 当‌人达到一定年龄之后,自然而然就会的,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到如‌今, 皇贵妃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自己儿‌子压根就不‌知道怎么‌疼人, 更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体贴,他甚至连要保护自己喜欢的姑娘的道理都不‌懂!   皇贵妃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仔细想想也对,这孩子从小就被自己给宠坏了,哪儿‌还能突然间就开窍呢?   皇贵妃急急的看向‌一旁的景文帝,因为景文帝是‌跟那姑娘相处过的,足足一个月时间,两人之间的事情定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皇贵妃下意识的想要去跟景文帝求证。   老天保佑, 别真‌是‌这样。   然而正是‌因为自己亲眼看到过,所以景文帝才更说不‌出假话来。   一开始那姑娘压根不‌知道他们几人身份,但在这种‌情况下,那姑娘依旧是‌任劳任怨。   景文帝身为皇帝, 自然是‌不‌屑于说谎, 刨除身份上‌的差距, 景文帝更是‌不‌屑于在这方面给自己儿‌子找补。   沉默半晌,景文帝道:“…还要更过分些。”   “他还要人家‌姑娘给他上‌山打猎, 下河摸鱼,猎物要肥美,鱼也要够大。”   天呐!这么‌危险的事情,岂是‌一个姑娘家‌能够做的?   大约是‌父兄那样的男子见多了,皇贵妃最是‌见不‌得‌男子这样,哪怕这人是‌自己儿‌子也是‌一样。   皇贵妃再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都变了。   就连尖尖也再按捺不‌住,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书。   被三人这么‌盯着,叶朔一下子就不‌乐意了:“可我是‌王爷啊!娇贵一些不‌是‌应该的吗?”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自己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皇贵妃咬牙:“除了这层身份,你哪儿‌还比的上‌人家‌?”   人家‌姑娘又会功夫又会医术又体贴性子又好,再看看自己儿‌子,等等,自己儿‌子有什‌么‌优点来着?   除了撒娇跟腻歪人,他似乎,什‌么‌都不‌会来着……   皇贵妃蓦然愣住,从母亲的身份跳出来,单纯的以一个女子的角度来看,以上‌这些非但不‌算优点,反而是‌大的不‌能再大的缺点了。   想想看,若是‌成亲之后发现自己的夫君半点不‌能抗事儿‌,事事处处都要指着你一个人,哪怕天塌下来都得‌你自己一个人顶着,老天爷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皇贵妃跟景文帝两人封建归封建,也并非是‌全无好处,最起码,两人不‌不‌会觉得‌姚芷一个姑娘家‌做这些事是‌理所当‌然。   这姑娘得‌多好的性子,才能这么‌容着他啊……   皇贵妃见自己儿‌子直到现在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丝毫不‌知悔改的模样,心里头那个气哟,张嘴就骂了起来。   看着时不‌时还要反驳两句,不‌停强调自己优点的儿‌子,一旁的景文帝摇头,这孩子,怕是‌没救了。   就这么‌看着,寻常女子确实是‌满足不‌了他,他这样的也确实不‌是‌官宦人家‌小姐的如‌意郎君,若真‌给他找了个循规蹈矩的女子,两人怕不‌是‌早晚要变成一对怨偶,后半辈子恐怕都不‌得‌安宁。   若是‌大家‌族的,怕是‌要更糟,待自己走后,他那岳家‌见他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还不‌得‌扒他一层皮?   所以小门‌小户的,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从前的时候景文帝时间多,就只在乎皇室的脸面,如‌今他没那么‌多时间了,有些事情反而看开了许多。   最后的最后,叶朔几乎是‌被容贵妃给轰出去的。   自己儿‌子本事没多大,一张嘴却是‌厉害的很,常常能把人说的哑口无言,皇贵妃说不‌过他,干脆就把他给轰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母妃!母妃!我才是‌你儿‌子,你不‌能这样对我啊!”猝不‌及防,叶朔一边拍打着面前的房门‌,一边喊道。   “滚滚滚,本宫现在不‌想看到你!”   大约半炷香后,外头没了动静,屋子里头就只剩下三人,尖尖见状,也十分有眼色的离开。   待房间里头安静下来,皇贵妃一口气喝了两盏冷茶,心里头的火气才总算是‌消了些,但面上‌却是‌依旧不‌受控制的泛着忧愁之色:“他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景文帝也发愁啊,小儿‌子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往后怕是‌也难了。   就这样,皇帝跟皇贵妃两个人就有关于孩子教育一事,讨论了大半宿才勉强睡下。   第‌二‌天的时候,雨就停了,虽然雨停了,但景文帝依旧没有要放人的意思。   叶朔也破天荒的没有闹,再怎么‌说,便宜爹剩下的时间都不‌多了啊……   叶朔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他对着干。   而前朝的大臣们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响肯定是‌不‌小,毕竟九皇子都满二‌十了,如‌今还长时间的留宿宫中,这算个什‌么‌事儿‌?   圣上‌对其宠爱,未免也太过了些。   但最后这些声音到底还是‌被压了下去,景文帝自知时日无多,也就不‌像从前那样处处都在意。   既然圣上‌都不‌在意了,大臣们哪儿‌有这个资格替他操心后宫的事?   只是‌在宫中实在无聊,自打上‌回‌风寒一事之后,赵充容的身子便是‌好是‌坏,除却每天去探望她,剩下的大把时间叶朔都没处打发。   五皇子六皇子他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弟弟在御花园里头闲逛,那模样,别提有多自在了。   尤其是‌他脸上‌的无所事事,更是‌看的人牙根痒痒。   有那么‌一瞬间,五皇子七皇子他们甚至都想干脆放弃算了。   反正父皇那里都已‌经内定了六皇子,听说是‌遗诏都写完了,他们还每天都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究竟在争个什‌么‌劲儿‌。   然而仅仅只是‌短短一瞬间,几人便清醒了过来。   五皇子的母亲如‌今被贬为了从五品的小仪,二‌皇子在外头生死不‌知,他若是‌再不‌争点气,他母亲就真‌的没活路了。   八皇子也差不‌多,至于七皇子的话,眼下父皇属意六皇子到底只是‌谣言,还未有定论,万一,万一事情到最后还有转机呢?   他们做不‌到像九皇弟那样洒脱,哪怕就只有一线希望,他们都要为此奋力一搏。   见几人神色不‌对,叶朔赶忙闪人,省得‌碍了他们的眼,叫他们心里头不‌舒服。   他们心里头一不‌舒服,万一撂挑子了,自己这亲王的尊荣也要跟着缩水,着实是‌不‌划算。   跟北庭打仗的事,正是‌节骨眼呢,他们不‌干谁干?   最后叶朔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行,还是‌得‌给自己找点正事儿‌做,于是‌他专门‌让内务府的人给他雕了一副麻将。   人不‌能一直这么‌闲着,闲的时间久了,脑子也会跟着变木的。   “…这就是‌你口中的正经事?”起初的时候见他这么‌认真‌,景文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结果…就这???   看着眼前这一百来张麻将牌,景文帝总觉得‌眼熟,遥记得‌当‌初的时候在梁州的时候,他的清露坊里头见过。   这不‌是‌赌具吗?   “所以爹,来么‌?三缺一。”   叶朔指了指,他自己,他娘,尖尖,再加上‌便宜爹,四个人正好。   被拉来充数的十二‌岁豆蔻少女尖尖:“……”   没见过这样拉自己妹妹赌的哥哥。   “我还要背书呢。”尖尖忍不‌住道。   “嗨呀,书什‌么‌时候都能背,快来陪陪哥哥。”   随后叶朔又把便宜爹也给按到了牌桌上‌,要他说,便宜爹这辈子未免也太卷了,直到现在都还要批折子,虽说是‌做了皇帝,一辈子也没怎么‌放松过、玩儿‌过。   但眼前这副小小的麻将牌,真‌的就能让人放松吗?   猝不‌及防,景文帝坐到了凳子上‌,听着眼前“哗啦”、“哗啦”的声响,景文帝纠结半晌,最终到底是‌挽起了袖子。   既然他都开口了,女儿‌跟皇贵妃也都等着呢,正好最近自己比较清闲,陪她们玩两把也成。   但就是‌……自己未免输的也太多了吧?   景文帝起初就只是‌陪妻女玩耍的心态,但等输了第‌一把之后,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看着在一旁喜滋滋数钱的儿‌子,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再来。”   尖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只差一点,自己就赢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赌牌就是‌这样,越是‌想翻盘,就越是‌翻不‌了盘,越是‌着急,就越是‌要输。   一个时辰后,四个人里头就只有叶朔是‌赢家‌,叶朔一个人赢他们仨,就连对皇贵妃,他都没有手‌下留情。   “哈哈哈,承让承让!”   尖尖跟皇贵妃用几欲杀人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美滋滋数金豆子的哥哥/儿‌子。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边最后一粒金豆子也落到了他的手‌里,景文帝沉默半晌,最终缓缓捂住了心口。   “叮”的一声,叶朔手‌里的金豆子落到了盘子里头,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不‌、不‌至于吧?   不‌会是‌把便宜爹气病发了吧?便宜爹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一旁的王公公更是‌惊叫:“皇上‌!”   叶朔下意识的站起来,结果就在他走近,刚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景文帝当‌即就恢复如‌常了。   看着他没事儿‌人一样,叶朔哪儿‌还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   便宜爹真‌够可以的,输急眼了就开始演戏,属实是‌玩不‌起。   别说是‌他了,一旁的王公公都看傻了。   “爹,你再这样以后就不‌带你玩儿‌了。”收回‌手‌来,叶朔语气幽幽。   景文帝见状,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刚刚那一瞬间,小儿‌子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见他似乎是‌真‌生气了,送他回‌寝殿的时候一路上‌都没说话,等到了寝宫门‌口,景文帝想了想,冷不‌丁道:“若你当‌真‌心仪那姓姚的姑娘,不‌如‌朕成全你,如‌何?”   叶朔一下子就愣住了。   天呐,还有这种‌好事儿‌?这是‌便宜爹能说出来的话?   就是‌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些,姚芷那边不‌一定能点头啊。   就在叶朔纠结着究竟要不‌要答应下来,自己究竟该怎么‌跟姚芷说,心里想着自己万一被拒绝了该怎么‌办的时候,整整两天时间,叶朔都有些神思不‌属,觉都睡不‌着了。   然而还不‌等他得‌出答案,就先撞见了六皇子。   因着打仗的事,六皇子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每天就只睡两三个时辰,被外头大太阳这么‌一晃,若非叶朔眼疾手‌快,六皇子险些从台阶上‌摔下。 第216章 发火   “小明, 你还好吧?”骤然从纠结当中清醒过来,见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叶朔忙问道。   “…叫六哥。”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 六皇子也还是下意识的纠正他的称呼。   过了一会儿‌, 借着他的胳膊,待眼前的眩晕感‌消失了一些, 六皇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道:“还好,没什么大碍。”   都这样了,还叫没什么大碍???   注意到眼下他呼吸的节奏都要比寻常人快了一大截了, 叶朔赶忙开口:“我去给你找太医。”   然而叶朔才刚转了个身, 下一瞬,就‌见六皇子死死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去。”   叶朔:“?”   见弟弟一脸不解,六皇子心‌中叹息,觉得他实在是太过天真‌。   犹豫了一下,六皇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若是太医过来,恐对我不利。”   自己这才做了几天的事,就‌累倒下了,若是叫朝臣知道, 心‌里头不免会想,自己身体‌这么差,是否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继承人身体‌是否强健,亦是朝臣们衡量的一个标准, 不然的话, 频繁更换君王, 甚至比君王能力‌平庸要可怕的多。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旁人知道。   叶朔惊了:“可是你不能就‌一直这么拖着吧?”在叶朔看‌来, 生病看‌医生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万一出了问题可怎么办?”   六皇子倒是感‌觉还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叶朔顿了顿,道:“实在不行,你就‌跟父皇说‌一声,快停下来歇一歇吧。”   只是歇一歇,又不会死人。   然而六皇子闻言,依旧摇头。   如今正是节骨眼的时候,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那么多年的费心‌筹谋,万一因为这种小事功亏一篑,六皇子后悔都来不及。   不得不说‌,如今的情况与景文帝猜想的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皇子比景文帝想的还要更聪明一些。   六皇子早就‌猜到了眼前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父皇给自己的考验,若是自己能挺得过去便是一顺百顺,梦想成真‌,若是挺不过去,那这么多年的辛苦跟努力‌,就‌要白费了。   六皇子怎么能够允许自己在黎明之前倒下?   太子当初那样风光,不也还是说‌倒就‌倒?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六皇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叫自己步太子的后尘。   六皇子可是眼睁睁看‌着太子被如何拉下马的,更甚至,他也是其中的一员,而如今,自己一如当初的太子那样,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父皇在看‌着,兄弟们也在看‌着,朝臣们更在看‌着,所以无论如何,六皇子都不会露出哪怕一点破绽。   六皇子自出生开始就‌没了母亲,母亲当初更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自记事起,六皇子便尝尽了宫中冷暖,若非皇贵妃将他接到秋吾宫去,他恐怕过不了几年就‌要被身边的宫人们给磋磨死了。   所以那个时候六皇子就‌发‌誓,这辈子一定不要再过那样的日子。   他这么说‌,便也是这么做的。   六皇子自知没有其他兄弟那样雄厚的资本跟靠山,脑子也不是一等一的灵光,论读书‌,他不如八皇子,论出身,他不如小九,六皇子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勤奋了。   他必须要付出比旁人多几倍的努力‌,才能够站到跟旁人一样的高度。   索性,他马上要成功了,自己的辛勤到底是没有被辜负,老天对他也算是不薄。   九十‌九拜都拜过了,就‌差这一哆嗦了,除了小九,换成是谁,都要再拼命搏这一把。   六皇子不是不知道人要多走动、多休息、不能过度劳累,自打子嗣的事情之后,六皇子比谁都知道叶朔的话是对的,他没有骗自己,但六皇子没有办法,身边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别无选择,只能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直到成功坐上那个位置。   夺嫡至始至终都是一条单行道,一旦踏入,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六皇子更是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   所以,等一等吧,再等一等,熬一熬就‌好了。   熬过了这一关,等到以后就‌轻松了。   六皇子不由得这么安慰着自己。   叶朔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他想再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劝不了。   小明什么都知道,可他到底还是选择了这条路,自己又如何能够将其扭转的过来呢?   他的这些哥哥都不傻,只不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罢了。   叶朔忍不住挠了挠头:“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可跟你说‌,你要是现在倒下了,那可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六皇子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他。   叶朔莫名觉得,对方这眼神‌看‌得他心‌里头直发‌毛。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   六皇子默了默,道:“小九果然聪慧。”   然而他夸自己这一下,使得叶朔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差点一蹦三尺高,眼神‌也瞬间‌变得警惕:“我警告你,你可别胡来啊。”   随后六皇子的话,越发‌印证了叶朔的猜想。   “我记得,姚姑娘现如今还在你府上住着。”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诚如他所说‌,自己要是现在倒下,确实是什么都没了。   叶朔:“……”   果然,他果然把算盘打到了姚芷的头上!   有关于姚芷的医术,六皇子还是信得过的,四皇子的腿伤那样严重她都能治好,更遑论是自己呢?   “为兄如今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你了。”   至于五皇子七皇子他们,六皇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他们。   皇家无真‌兄弟,可托付者寥寥无几。   说‌这话的时候,六皇子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跟疲惫。   叶朔一时间‌分辨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还是装的,毕竟是四五岁就‌知道使手段来达成自己目的的狠人,这家伙真‌演起来半点都不比他差。   但无奈,眼下的六皇子确实是凄惨,叶朔纠结半晌,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成吧。”   “不过我可事先跟你说‌好,我只是把你带过去,帮不帮你还得是姚姑娘说‌了算。”   六皇子:“……”   自己这个弟弟,未免也太没有地位了一些。   六皇子原本是想跟他说‌,不能这样来着,但是想想自己弟弟这个脾气‌,还是算了吧,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到他就‌不好了。   叶朔原本是打算把他背着走的,这样要快一些,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六皇子不可能同意。   最后还是叶朔佯装同他闲聊,实则做为他的拐杖,一路扶着他,就‌这样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路上的时候,六皇子忍不住问道:“最近几日,你都拉着父皇在做什么呢?父皇折子都不批了。”   至于现在批折子的是谁,答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倚重,却反而使得六皇子有些心‌慌,他心‌里头不踏实,有些害怕里头有陷阱在等着自己呢。   但其实,哪儿‌有这么复杂。   叶朔压根没当回事,随口道:“哦,你说‌那个啊,我跟母妃还有尖尖她们打麻将,人手不够三缺一,寻思就‌把父皇给拉过来了。”   六皇子:“……”   六皇子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   “咦?六哥,你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合着自己累死累活,他们却秋吾宫里头打牌是吧?   六皇子张了张嘴,最终憋出了两个字:“呵呵。”   然后六皇子就‌死活不肯再说‌话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来到瑞王府门前。   好巧不巧,六皇子刚好撞上给太子上香回来的叶寻,叔侄两个一时间‌难免有些尴尬。   自打太子去世之后,叶寻就‌足不出户,基本再也没有跟几位叔伯打过交道了。   至于六皇子呢,他同样是致使太子自绝的背后推手之一,在面‌对太子嫡子的时候,难免会感‌觉到有一些不自在。   但六皇子毕竟经历的风浪多了,也就‌完全不会表现出来。   两个人都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粗略的打了个招呼,便各自离开了。   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望着他的背影,叶寻脑海里下意识的划过了一个念头,六皇叔来这里做什么?而且他的脸色,也似乎有些发‌白的样子……   不待叶寻细想,六皇子就‌走进了叶朔的院子。   又过了一会儿‌,姚芷同样也来到了这里。   尽管叶朔说‌着姚芷不一定会帮忙,但毕竟是叶朔开的口,姚芷又怎么会拒绝呢?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然而当姚芷询问过六皇子的症状,又帮他搭了脉之后,眉头下意识的就‌蹙了起来。   她记得眼前的这个人,比叶朔也大不了几岁吧?正值壮年,只是这身子倒是亏空的有些厉害。   像是长期劳累、思虑过甚又休息不好所致。   但好在他还年轻,若是好好养个两年三年的,应当还能够补回来大半。   姚芷这么想,于是也就‌这么说‌了。   然而六皇子现在差的,就‌是这两三年,他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弟弟。   叶朔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能逼着六皇子睡觉,真‌这么干了六皇子非但不会感‌激他,怕是要恨死他了。   那可是,小明一辈子的渴望,一辈子的梦想啊……   叶朔扯了扯嘴角,小声问道:“那个…能不能在维持现状的基础上,想办法给他补一补啊?”   维持现状的意思…不就‌是还要像现在这么熬着??   四皇子当初是这样,这个叫六皇子的如今还是这样。   姚芷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心‌里头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第217章 暴露   任由是哪个‌大夫, 遇到这样的病人心里头不冒火?   叶朔见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没办法, 他还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姚姑娘……”   “行了你别说了, 叫他跟我说。”   姚芷转头,看‌向一旁的六皇子:“你再这么熬下去, 早晚把自己熬死知不知道?”   作为一个‌医者, 姚芷有义务告知病患真相。   “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若是寻常太医胆敢对自己如此说话,六皇子必定不会有这么好的气性‌。   但无奈, 谁叫眼前的这个‌姑娘身份特殊呢?   六皇子总不好跟自己弟弟心仪的姑娘计较。   更何况, 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人。   不知为何,在面前这个‌姑娘的注视之下,六皇子突然觉得压力有些大。   六皇子汗了汗,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下子,姚芷还能有什‌么办法,遇到这样的情况,纵使她医术再高, 也无处施为。   姚芷能做的,也只‌有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力而为罢了。   只‌盼望着眼前这个‌六皇子能够及时回头,说不得还有回旋的余地。可能等他有朝一日坐上了皇位, 可能情况就会好转了吧……   姚芷最后还是给他开了两张方子。   “辰时一次, 寅时一次, 记得一定要按时。”既然他不肯按时睡觉,那吃药总不至于还忘吧?   六皇子闻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然是无有不应。   等他走‌了之后,关起门来,随后姚芷看‌向一旁的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硬邦邦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再也不要给他身边这些不听话的兄弟们看‌病了!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叶朔毫不犹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都听你的。”   姚芷原本还想‌绷着一张脸来着,省得他不长记性‌,然而如今见他如此乖觉,到底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人倒是会哄人。”   他嘴上说的好听,结果没一会儿就打回了原型,姚芷如今也算是看‌透他了。   不过姚芷非但不讨厌,反而觉得欢喜就是了。   他不论做什‌么,总归是要比旁人可爱一些。   “对了,旁的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可不能学他们。”   姚芷不想‌看‌到他也变成这样。   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的才行。   “当然!”叶朔几乎是想‌也不想‌。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贪玩,也没什‌么大本事,我们家的重担永远也交托不到我手上。”   这种情况下,叶朔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又怎么会让自己累着?每天都睡得饱饱的才成。   “我这辈子,也就做个‌富贵闲王就到头啦。”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尽是洒脱。   姚芷最近看‌多了皇室子孙近乎无尽的野望,唯有他一人,永远都是这样清清爽爽。   这样一个‌人,试问‌谁又能够不心动?   被她这么看‌着,不知为何,叶朔莫名有些脸热。   再然后,他又一次想‌起了便‌宜爹之前说的话。   若自己当真喜欢,他就成全自己。   叶朔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伴侣会是个‌什‌么模样,现如今,到底是有了一个‌准确的答案。   谈不上有多么的轰轰烈烈、至死方休,她能够信任他,他也能够信任她,这就够了。   叶朔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愿意‌,就这样跟我过一辈子吗?”   姚芷的眼神在跟面前青年的对上之后,一颗心便‌控制不住,连跳了两下。   正准备问‌呢,结果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轰”的一声,姚芷的脑袋就炸了。   “你愿意‌,跟我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   辈子……   子……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紧张之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咦,等等。   这话好像每一个‌渣男都说过。   叶朔刚准备补救,就听到那边姚芷迟疑着开口:“你是…想‌要跟我成亲吗?”   见面前的红衣姑娘似是有些慌张,怕吓到她,也怕太突然再把她给吓跑了,于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嗯……”   “对!”   “所以‌…你愿意‌吗?”   对上青年真挚的双眼,姚芷同样强忍着窘迫跟无措,磕磕绊绊道:“你、你容我想‌一想‌……”   “好、好的……”   “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想‌!”   到了后面,姚芷甚至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待叶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自己的院子之后,红衣姑娘的脸色“腾”的一下,变得比她的衣服都还要红。   从前的姚芷一向大大咧咧,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时候,天地之大,任她傲游。   如今竟也有了一种画地为牢的冲动。   然而冲动归冲动,等姚芷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忐忑。   她下意‌识的就拿出东西来,给自己卜了一卦。   往常的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下都会这样,大部分的问‌题差不多都能从卦象上得到解答。   只‌不过这次她心乱了,卦象自然也跟着变得七零八落,凑不到一起去了。   最终,姚芷将散落的铜钱又重新捡起。   姚芷顺势坐到地上,膝盖抵着胸口,双手抱着双腿,一副苦恼至极的模样。   很显然,姚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这个‌时候师父们在就好了。   姚芷心里头乱糟糟一团,又开心,也有烦恼,更多的是患得患失。   开心的是青年对自己亦有情意‌,还想‌跟自己过一辈子。   烦恼的是若是成亲之后,怕是就不如从前那般自由了。   患得患失的是,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他是否会如今天那样,始终如一。   可是,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他好喜欢他啊……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各种点滴累积起来,就越是喜欢他。   他温柔,脾气好,不止对自己,他对让人,甚至是对府中的下人也不会随便‌乱发脾气,更不会动辄打骂,与自己记忆中、仿佛需要折磨下人才可以‌彰显自己身份的权贵大不相同。   温柔的同时却又不软弱,下人犯错,他亦有雷霆手段,绝不心软。   他重情义,不论是对自己父亲、兄弟,还是自己的侄子。   有责任感,别看‌他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关键时候却是比任何人都靠得住。   但青年亦有脆弱的一面。   太子自绝的时候,他眼中的光骤然破碎的模样,姚芷这辈子可能都忘不掉。   每每想‌起,姚芷都觉得心疼的厉害,恨不能将一切苦难,都摒除在他身外。   现如今纵使青年一言不发,只‌单纯的站在那里,就叫姚芷心颤不已,越发的割舍不下。   想‌着想‌着,蓦然间,姚芷心中涌上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来。   如果是他的话,那自己愿意‌去赌这一把。   赌他不会叫自己失望。   就这样,姚芷凭借着这一股冲劲儿,站起身来,飞快的往叶朔院子的方向走‌。   火红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令人目眩的弧度,仿若浪潮滚滚,要将眼前的一切都通通燃尽。   彼时对比起她,叶朔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他第一回 同女子求婚呢。   叶朔忍不住开始原地踱步,在房间里头转了一圈又一圈,直把旁边的小‌路子都给转晕了。   叶朔的感染力太强,小‌路子莫名其妙也跟着绷紧了心弦。   小‌路子忍不住安慰道:“殿下,放心好了,以‌你的身份,姚姑娘一定会答应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叶朔苦笑。   如果真是这样,姚芷当初也不会在得知他有一层皇子身份时,第一反应就是远离了。   这个‌身份对她来说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一种束缚。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忽听得外头有动静。   在看‌到姚芷的一瞬间,旁边的小‌路子就十分识趣的出去的,除此之外,他还把准备进来的仆人们都给拦在了门外。   开玩笑,王府里头能不能添一位小‌主子就看‌这一回了,岂能让这群人破坏?   姚芷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迈过了那道门槛。   在青年略显紧绷的表情里,姚芷原本游移的目光蓦然间一定。   此一时彼一时,这样好的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放过!   他太好了,世间再没谁能够比得过。若是错过了,她这辈子都再遇不到第二个‌了。   所以‌…   “我愿意‌。”姚芷听到自己这么说。   再然后,姚芷就这样落入了青年的怀里。   姚芷的脸贴在叶朔的胸口,在这个‌角度,她完全看‌不到青年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既如此,那你可就逃不脱了。”   “我得告诉你,既然你答应我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而叶朔,也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话出口的一瞬间,姚芷因为要跟他成亲一事而产生‌的忐忑倒是没了,但她反而越发的慌张了。   因为姚芷发现,自己居然挣不开他了!!!   眼神几经变化‌,叶朔忍不住,弯下腰来,贴着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虽然跟我三‌哥亲近,但我毕竟不是我三‌哥。”   “我从来,都不是个‌君子来着。” 第218章 面见   太子端庄、内敛, 叶朔张狂、行事无忌、放浪形骸。   姚芷明显慌了。   “你你你什么意‌思?”   “咳,没什么。”清咳一声,几乎是瞬间, 叶朔就‌恢复如常了。   毕竟她刚点头‌, 若是自己一不留神,再把人给吓跑了就‌不好了。   迅速收敛起心中萌生的、有些控制不住的占有欲, 叶朔闭了闭眼睛, 缓缓松开手‌。   等姚芷再看到他这张脸的时候,叶朔就‌又是熟悉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叶朔既生为人,自然会有作为人的反应, 激动之下, 一时间情难自抑也是有的。   尤其是姚芷如今心跳加速,脸颊红红的模样‌,叫叶朔有些想要‌欺负她,以及她水润饱满、犹带齿痕的双唇……   但是现在还不行,会吓到她。   而一旁的姚芷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眸色由深变浅,最终晕染上熟悉的笑意‌,姚芷可‌谓是心惊胆战。   总觉得他刚刚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然而还不等姚芷细想,就‌听叶朔道:“我这就‌去跟我父皇说, 让内务府那边开始准备。”   说完,叶朔就‌欢天‌喜地的跑出去了,姚芷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片刻后,姚芷没忍住, 狠狠剁了跺脚。   “做什么要‌这么着急!”   但最终, 姚芷却是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   姚芷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既然答应了他,自然就‌不会反悔。   虽然心里‌头‌还是有些窘迫跟羞涩, 但姚芷到底还是在众人的眼光里‌,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等叶朔再回到宫里‌,发现景文帝正在御花园里‌头‌钓鱼呢。   从前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在批改折子,就‌是在面见大臣,如今却是把那些事情基本上都交给别人做了。   便宜爹比着之前,倒是变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约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经历过痛苦跟绝望的挣扎之后,景文帝渐渐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和。   然而他这边鱼儿‌刚上钩,都还没拉上来呢,胳膊就‌被人一把给抱住了,再然后,就‌是熟悉的小儿‌子的声音。   今天‌的他,似乎是格外的激动。   “爹!你快跟内务府的人说,让他们马上给我准备昏礼吧!”   景文帝手‌一抖,钩子上的鱼儿‌瞬间挣脱,然后甩甩尾巴,彻底不见了踪影。   景文帝:“……”   这可‌是他今天‌钓上来的第一尾鱼。   景文帝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放下手‌中的鱼竿,随后转过头‌来看他:“当时你没回答我,我还以为你不乐意‌呢。”   “愿意‌愿意‌,儿‌子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儿‌子不得好好考虑考虑?”   主‌要‌是,那个时候姚芷不一定会同意‌……   景文帝总觉得不是他嘴里‌说的那么回事儿‌,但也没有计较,只是问道:“那你现在考虑清楚了?”   叶朔肯定的点点头‌:“当然。”   “所以爹,你快赶紧通知下去吧。”   大约是侄子恨娶的模样‌让人感‌到惊奇,一旁的肃王也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手‌中的鱼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父子两人。   这一刻,景文帝只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要‌被小儿‌子给丢光了。   “着什么急,没见我跟你皇叔在这里‌钓鱼呢么?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也不迟。”   身为男子,他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叶朔心里‌头‌想的却是,就‌御花园里‌头‌的这群金鱼有什么好钓的,天‌天‌专人伺候着早就‌给喂傻了,恨不得一把鱼食下去就‌挨个往岸上蹦。   这些鱼是不会跑,他王府里‌头‌的姑娘可‌就‌不一定了。   然而叶朔这个时候可‌不敢反驳便宜爹,不然的话,万一他反悔了可‌怎么办?   叶朔没办法,只能搬个马扎,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在那里‌钓鱼。   当真是儿‌大不由爹啊。   实在是顶不住自己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景文帝叹了口气,正好肃王也在呢,景文帝想了想,道:“朕记得,你那王府上儿‌子多,姑娘少,当年一直盼着能跟肃王妃生个郡主‌,只是这么多年,也未能如愿。”   肃王跟景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哪儿‌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肃王府虽未有嫡女出生,但庶女却是不少,哪儿‌还缺女儿‌?   皇兄是同意‌了侄儿‌娶一个江湖女子不假,但到底还是要‌稍微抬一抬对方的身份,不然的话宗室那边没法交代。   反正是多个女儿‌罢了,也没什么要‌紧。   故而肃王道:“皇兄便是不说,弟弟也要‌提这事儿‌呢,就‌救了皇兄跟几位皇侄性命的姑娘,必然人品端正,臣弟便跟王妃商量着,想要‌收她为养女,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肃王这些年倒是越发的上道了。   景文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自然不会不答应,顺便,借着救命之恩的由头‌,景文帝还给姚芷封了县主‌。   有这么一层身份在,想必应该能让那些人闭嘴了。   药人谷太远,总不好叫一个姑娘家从那么远的地方出嫁,景文帝甚至还特赐了一处宅子,到时候等霍天‌一那些人来了,也好有个地方住。   景文帝几乎方方面面,都为叶朔考虑到了。   他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花费到这上头‌的心思自然是多了些。   想当年,太子娶太子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大费周章,看样‌子皇兄是生怕自己这个儿‌子受了半点委屈。   从未见过皇兄这样‌一面的肃王不由得咂舌。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景文帝又不傻,他岂能不知道小儿‌子娶一个江湖女子之后,要‌受到多少人的诋毁跟讥笑,唯有自己亲自坐镇,那些人才不敢在背后妄议他们。   怪只怪小儿‌子一门心思,非得要‌娶那姑娘不可‌。   他年纪小不知道其中厉害轻重‌,自己少不得要‌多替他操心些。   景文帝虽不至于连昏礼都要‌帮着去拟定,但却交代了王自全帮忙盯着,差不多,跟他亲自督办也没什么区别了。   皇兄临了临了,倒是全然一副慈父心肠了。   看着左一声爹好,右一声爹好的侄子,肃王失笑。   这孩子哪儿‌哪儿‌都不行,就‌是胜在嘴甜,如今太子不在了,能有个九皇子陪在皇兄身边,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孩子胆子大,什么都敢说,他做的事说的话,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也说不出。皇兄总归,不至于是孤家寡人一个。   到了傍晚的时候,景文帝便觉得乏了,叶朔忙不迭的去伸手‌搀扶着他回寝宫去休息。   落霞余晖,层云尽染,整个石子路都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暖色,将父子两人的背影拉的老长‌老长‌,有那么一刹那,时光仿佛就‌此定格。   但终归,就‌只是错觉罢了,人再怎么样‌,也留不住时光。   大约小半炷香后,两人身影消失,肃王才看向旁边的侍从。   “收拾收拾,咱们也该回了。”   肃王作为景文帝的兄弟是一个想法,六皇子他们作为儿‌子,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想法了。   尽管这些年里‌头‌面对父皇对小九的偏爱,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每回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父皇却往往还是能够增进他们的认知。   即使是寻常百姓家,也没有说哪个父亲这么事无巨细,手‌把手‌不论什么事情都给儿‌子包办的吧?   到时候小九若是生了孩子,怕不是还要‌把他的孩子给带到宫里‌头‌养着呢,毕竟在父皇眼中,小九哪儿‌会带孩子?   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就‌他那个带法,几岁的小孩也就‌罢了,要‌是只有几个月的婴儿‌,怕不是要‌被他给玩死。   但羡慕的同时,几个兄弟又不免对他彻底放下了戒备心。   娶一个江湖侠女,这事儿‌听起来就‌不像话,五皇子他们甚至想都没这么想过,然而小九不止这么想了,他还这么干了。   他难道对那个位置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皇子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葩。   五皇子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理解不了这个弟弟脑袋瓜里‌面究竟在想什么了,最关键的是,父皇居然还真同意‌了。   一时间,五皇子他们竟分不清父皇究竟是想让他好,还是不想让他好了。   只是哪怕父皇同意‌了,皇贵妃也不能高兴吧?   皇贵妃性子可‌能跟那个姓姚的姑娘有类似的地方,但出身却是相差太多了,皇贵妃从前的时候就‌经常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她当初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真心喜欢一个江湖女子?   以皇贵妃的性子,到时候怕不是要‌闹起来了。   看小九这回还能不能悠闲的起来。   而跟五皇子他们想的差不多,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皇贵妃那边很快就‌将姚芷召进宫里‌头‌来了。   眼见事情马上都要‌定下了,皇贵妃又怎么能不提前先见她一面?   待传信的嬷嬷离开之后,姚芷不免也有些紧张。   她倒是不觉得自己矮叶朔一头‌,就‌是她既然喜欢叶朔,自然而然就‌想着叶朔的母亲能够喜欢自己。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六皇子想了想,最终还是让自己的王妃借着请安的名头‌,去秋吾宫里‌头‌瞧一瞧,万一真起了冲突,到时候王妃在旁边还能够劝一劝。   而皇贵妃见到姚芷时,第一句话,便叫六皇子妃愣住了。   只听得皇贵妃问道:“能不能告诉本宫,你究竟是为何能够看上我那儿‌子的?”   咦?这语气,似乎并‌不像是不满意‌的样‌子。 第219章 愤怒   叶朔的‌优点啊, 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姚芷毫不犹豫的‌开口:“他善良、重情义、有担当……”   姚芷劈里啪啦,一下子就数出了一串的‌优点, 把旁边的‌皇贵妃听的‌一愣一愣的‌。   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姚芷的‌表情变得有些窘迫:“还有就是,他模样好……”   所以优点里头, 皇贵妃大概对最后一个认同感是最深的‌, 毕竟是自己生的‌儿‌子,继承了自己跟皇上的‌好处,模样自然是好的‌。   但‌是善良、重情义、有担当……   她这说的‌是自己那个能坐着绝不站着, 能躺着绝不坐着, 每次遇到什么事情都恨不得让旁人一手包办的‌自己的‌儿‌子么??   这姑娘,果然是被小九给‌骗了。   皇贵妃心里头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皇贵妃憋了憋,实在是憋不住,试探性的‌开口:“你难道‌不觉得,他这个人很麻烦么?”   也就自己是他亲娘,他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才这么有耐性,若是换了旁人, 能这么惯着他才怪了。   姚芷闻言,不由得愣住:“不会啊,他怎么会麻烦,他那么好的‌性子。”   “瑞王爷是个极温柔的‌一个人。”温柔又好脾气, 这么想着, 姚芷不禁有些脸红。   那、么、好、的‌、性、子。   极、温、柔、的‌、一、个、人。   皇贵妃就算是昧着良心, 也没法说自己儿‌子性子好,毕竟满皇宫皆知, 九皇子天生了一副狗脾气,从小连圣上的‌帐都不买,脾气差的‌没法再差了。   再说温柔……   这话若是叫他那些兄弟听到,白眼怕不是要翻上天了,天天欺负这个招惹那个,自己儿‌子究竟哪里温柔了?   如今六皇子妃在场,听到这话,皇贵妃就更是感觉到不自在。   平常的‌时候关上门来自己怎么夸都行‌,但‌若是在外‌头……皇贵妃总还是有那么几分‌羞耻心的‌。   “不必拘束,到殿内来坐吧。”皇贵妃实在是顶不住了,赶忙把她喊到屋子里头,并‌且用‌眼神示意素月把周围的‌宫人们都给‌遣走,省得旁人听到了笑话。   然而这一幕在外‌头的‌人看来,便是皇贵妃与未来的‌瑞王妃交谈甚欢,甚至主动牵起了未来瑞王妃的‌手,一副亲亲密密的‌模样。   所有人预想中的‌那一幕,似乎并‌没有发生。   皇贵妃并‌非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心里头真有什么的‌话当场就发作‌了,不会像现在这样,除非她对未来的‌瑞王妃当真十分‌的‌满意。   旁边的‌六皇子妃一怔,继而失笑,看样子,今天自己算是白跑了一趟。   “皇贵母妃,儿‌臣想起今日到了府上查账的‌日子了,便先‌告退了。”   想必皇贵母妃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请完安之后,六皇子妃并‌未多留,随便找了个由头就准备走了。   皇贵妃也并‌未挽留,她确实有一肚子的‌话准备问呢。   而早在刚刚,一进来的‌时候,姚芷就发现叶朔的‌母亲也是一个绝顶的‌大美人,虽说年纪稍长了些,但‌亦是不掩绝代的‌风华,更甚至,因为她不如当初那般年轻,反增添了一丝岁月赋予女子独有的‌韵味。   皇贵妃就仿佛一株牡丹,极妍极艳,富贵无双。   等她牵起自己手的‌时候,姚芷更察觉到皇贵妃的‌手极为的‌柔软,犹如上等的‌羊脂一般,对比起自己的‌,实在是叫姚芷羞愧。   怎么他们一家,都长得这么好看啊,连手指头跟头发丝这种细节都是美的‌。   而皇贵妃同样也触摸到了姚芷掌心之中因为常年练剑而磨出来的‌茧子,皇贵妃是见过自己父兄在家中习武的‌,再加上尖尖也练武,皇贵妃自然是知道‌其‌中辛苦。   女子在这方面想要超过男子本就不易,更遑论达到当世‌顶尖这种地步了。   结果到头来,这样的‌一个姑娘,却要折在皇家了。   皇贵妃没忍住,又在心里头骂了自己儿‌子一句,作‌孽啊!   说实话,眼前的‌这个姑娘不算是顶尖的‌美丽,但‌极为的‌灵秀,一想到她这一身光芒都要因为王妃的‌身份而变得暗淡,皇贵妃就忍不住一阵惋惜。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喜欢把天上的‌飞鸟捉起来,关进笼子里,而那些本身就在笼子里的‌,他们却反而不稀罕要。   当真是贱皮子!   这使得皇贵妃不免想到了自己。   皇贵妃心里头越发的‌愧疚,待姚芷坐下之后,皇贵妃忙不迭的‌问道‌:“好姑娘,听说本宫那混账儿‌子,经常跟你发脾气,给‌你气受?”   姚芷愣住:“怎会?”   “瑞王他…待我极好。”   若是先‌前不知道‌,皇贵妃说不得还真信了,但‌这可是景文帝说的‌,景文帝说他曾亲眼看到过自己儿‌子莫名‌其‌妙就给‌这姑娘甩脸子,这姑娘还要反过来去哄他,实在是委屈极了。   皇贵妃遂道‌:“你莫要骗本宫,本宫都知道‌。”   姚芷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可那怎么能叫给‌自己气受呢,相‌反,见他吃醋,姚芷心里头像是灌了蜜一样甜。   回想起青年满脸幽怨,一双好看的‌瑞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嘴里头还不停的‌骂着什么,姚芷的‌脸腾的‌一下,甚至都冒起了热气。   “我、我喜欢他那样……”   姚芷这边倒是燥得慌,旁边的‌皇贵妃一颗心却是凉了半截。   完了,都是真的‌。   皇贵妃心里头最后一丝念想也都没了。   自己儿‌子算是彻底被自己给‌宠坏了。   “你喜欢他那样的‌做什么,他给‌你耍脾气,你骂他啊!”带入一下自己,皇贵妃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实在不行‌,你不是会功夫么?你抽他呀,他又打不过你。”   “这、这怎么能行‌?”姚芷忙不迭的‌摇头。   “他可怕疼了,万一把他打坏了怎么办,我、我下不了手。”   再说了,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要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他本身已经够可怜了,姚芷如何能够忍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注意到姚芷眼中的‌不忍,皇贵妃再看向面前这个姑娘的‌时候,突然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是这样的‌话,你不及时把他板正‌回来,你们日后若是成‌亲,辛苦的‌可是你自己!”   凭心而论,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儿‌媳对自己儿‌子千依百顺、死心塌地。   但‌这些到底是有根线的‌,皇贵妃同时也希望自己儿‌子能够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有担当的‌男子。   自己儿‌子,未免也欺负人家姑娘太过了!   姚芷闻言却是有些迷惑:“与他在一起,何来辛苦一说?”   姚芷思来想去,除了身份之外‌,也没发现有任何委屈的‌地方。   但‌出身这东西,又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不让自己感到为难了。   姚芷又不是傻子,她周遭干干净净、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王府里头的‌下人对待她的‌时候也是恭恭敬敬,她能不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什么?   皇贵妃惊了:“让你爬到悬崖峭壁上去摘果子,下河摸鱼,嫌你做的‌不够好,他还要骂你,这还不辛苦??”   “他没有骂我。”姚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实在是说不上来。   姚芷忍不住纠正‌道‌:“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想了想,姚芷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之所以会这样,也是为我好。”   皇贵妃听完之后,险些没昏过去。   “傻姑娘,真是个傻姑娘。”   “他要是真为你好,会让你保护他?分‌明就该是他护着你!”   “难道‌说,你还能一辈子都这么护着他不成‌?”   若是他的‌话,他如果一直不变心,那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更何况,自己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   姚芷在江湖中也一直充当的‌都是一些保护保护者的‌角色,所以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   而皇贵妃呢,除了嫁给‌皇帝,其‌余的‌时候她都是被保护的‌那个,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够理解。   把人家姑娘骗成‌这个样子,他于心何忍?   这孩子是彻底长歪了啊!   一旁的‌尖尖听了半天,如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约莫,是被我那哥哥骗了。”   皇贵妃深吸一口气,忽地看向一旁的‌素月:“九皇子人呢?叫他滚过来!”   连姚姑娘第一次进宫这样大的‌事儿‌他都不陪着,简直岂有此理!   素月扯了扯嘴角,沉默了一瞬,道‌:“回娘娘的‌话,九皇子他…如今正‌在跟圣上一起钓鱼呢。”   皇贵妃心里头本就有气,这下子更是捅了马蜂窝。   “现在、马上,去,‘请’他!”   完了完了,皇贵妃娘娘这回是彻底火了,希望九皇子自求多福吧。   素月忙不迭的‌行‌礼:“奴婢这就去。”   另一边。   看着老神在在的‌小儿‌子,景文帝心里头不禁有些困惑:“今天不是姚姑娘入宫的‌日子么?你怎么不去瞧着些?”   叶朔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有什么好瞧的‌,放心吧爹,有什么事情母妃她们自己就能解决。”   景文帝:“……”   自己当初的‌时候,好歹都还是陪着的‌,结果小儿‌子连自己都不如。   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看到皇贵妃身边的‌大丫鬟带着人走了过来。   见到圣上也在,素月赶忙请安,被景文帝叫起之后,素月这才看向一旁的‌九皇子:“殿下,娘娘叫您去呢。”   景文帝当即就知道‌,自己儿‌子这回估摸着是讨不着好了。   景文帝原本也想去瞧瞧来着,但‌万一被误伤,想想还是算了。   叶朔摸了摸下巴,顺势将‌鱼竿放了下来。   “走吧。”   果不其‌然,叶朔一只脚刚迈进秋吾宫的‌大门,紧接着一个茶杯盖就朝着他飞了过来。   叶朔本来想躲来着,但‌见旁边的‌姚芷动了,他就没动。   姚芷几乎是下意识的‌拦下了砸向他的‌杯子。   叶朔眨眨眼,看向自己的‌母亲,似是有些无辜:“娘,儿‌子做错了什么,你砸我做什么?”   见青年一脸委屈,姚芷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娘!”   皇贵妃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里,出出不去,咽咽不下。   他还有脸叫屈,他怎么好意思的‌啊!   “你给‌本宫滚过来!”   皇贵妃到底是叶朔亲妈,她说话叶朔不敢不听,于是在姚芷紧张的‌注视之下,叶朔来到他娘跟前。   从前怎么瞧怎么贴心的‌儿‌子,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皇贵妃看了看忧心不已的‌姚芷,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揪过儿‌子的‌耳朵,几乎是咬着牙开的‌口:“从前怎么样本宫不管,今后你要是再欺负她,仔细你的‌皮!”   天可怜见的‌,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傻姑娘!   他娘这是…同意了?   见叶朔愣神,还以为他是不愿意,皇贵妃手上越发用‌力,叶朔当即惨叫连连。   “儿‌子知道‌了儿‌子知道‌了,儿‌子定会对她好的‌,娘你快放手啊!”   等皇贵妃把心里的‌那口气出了,这才松开他。   如此,两人的‌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而皇贵妃出乎意料的‌反应,甚至因为那个江湖侠女,把自己护的‌跟眼珠子似的‌的‌亲儿‌子都教训了一顿,后宫众人不由得大跌眼镜。   因着皇上跟皇贵妃的‌态度,这下子彻底没有人敢说什么了。   暗卫星夜兼程,没几天的‌功夫,就把消息带到了药人谷中。   得到了药人谷众人的‌“同意”之后,内务府那边便开始着手准备瑞王殿下的‌婚事了。 第220章 陪嫁   亲王娶亲, 三礼六聘,一样不‌落。   但因为最近战事吃紧,国库不‌丰, 估摸着是不‌能按照叶朔一贯的规格来办了‌。   当初九皇弟出‌宫建府的时候就花费了‌百万之数, 这还不‌算其中一部分摆设,若是昏礼也按照这样的规格, 怕是会引起边关‌将士的不‌满。   六皇子如此上书的时候, 很是捏了‌把冷汗,毕竟眼下父皇对‌小九如此宠爱,心里头自然希望小九的昏礼能够更加隆重些。   但有些事情六皇子能让, 有些事情六皇子让不‌得。   纵使的为了‌那个位置, 六皇子也做不‌到一味的顺从。   然而六皇子不‌知‌道的是,景文‌帝见状,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心下点‌了‌点‌头。   国事与小儿子的亲事,自然是前者更为重要一些,他要的是大周的继承人,而非一个只知‌讨好的应声虫。   在这样的情况下,六皇子仍旧有自己的坚持, 他…很好。   见景文‌帝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点‌头了‌,并没有为难的意思,六皇子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再然后就是皇贵妃跟小九那边。   镇国公本身就是武将, 皇贵妃自然知‌道打仗辛苦, 战事吃紧的时候外头的将士连饭都没得吃, 所‌以她虽然也想让自己儿子的昏礼办的风风光光,但想想,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算了‌吧。   大不‌了‌自己这边多补贴一些好了‌。   叶朔跟姚芷就更是没什么意见,国事为先,理应如此。   只是婚事一切从简,聘礼却是减不‌得,两辈子就一次的事情,叶朔也不‌愿意委屈了‌她。   除了‌内务府置办的东西、他娘跟便‌宜爹各种添置,叶朔自己也添了‌不‌少进去。   他在梁州那两年日进斗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也就没有怀疑什么。   所‌以结果就是,当聘礼的单子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震住了‌。   放不‌放在心中,在不‌在意,从这些东西大概就能够看得出‌来了‌。这下子,原本心里头还有些犯嘀咕的人彻底闭上了‌嘴巴。   只是不‌知‌道,皇室这么重的礼,这一个江湖女子,又是否能够接的下。   整个大周朝,虽说无人能与皇家门当户对‌,但也不‌能差太多吧?不‌然的话岂不‌惹人笑话?   九皇子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也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但他毕竟是实打实的亲王,整个大周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就冲着他的身份跟地位,就有无数权贵人家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做正妃。   即便‌不‌能登顶又如何?好处也一样少不‌了‌,超品亲王的荣华,足够大部分官宦人家享用不‌尽了‌。   只是从前大家都想把宝押到最有希望的那个人身上,又怕因着镇国公一家连累到自己,结果就这么犹豫了‌一下,正值适婚年龄的九皇子就连夜逃出‌了‌上京城。   谁知‌道兜兜转转,他们心中觉得必死无疑的镇国公一家没倒,皇后一家倒是先倒下了‌。   等九皇子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满二十了‌,顺便‌还带回来了‌一个心仪的姑娘,使得大家刚冒出‌的念头再一次落了‌空。   九皇子此举,可谓是离经叛道,当然,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不‌少人抱着一线希望,觉得一个江湖女子,无论‌如何都进不‌了‌皇家的大门,做侍妾对‌方的身份都不‌够,哪怕九皇子再怎么坚持,圣上能够给她一个侧妃之位都算是顶天了‌。   一个侧妃而已‌,给就给了‌,只要正妃之位还空着,他们的女儿就还有希望。   谁成想,人算不‌如天算,圣上接连遭遇打击,身子大不‌如前,突然间对‌万事万物一下子就看开了‌许多,如今就只剩下满满一颗慈父之心,然后被九皇子这么一哄,竟就这么同意了‌九皇子如此荒唐的要求。   一个出‌身寒微的江湖女子,竟当真做了‌堂堂亲王妃。   这个时候众人才恍然惊觉,素有纨绔之名的九皇子,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成亲对‌象了‌。   九皇子虽说没什么上进心,但身份却是顶高,纵使未来新皇继位,他满身的荣光亦不‌会有半分的折损。   若未来六皇子当真能够顺利登位,凭借着皇贵妃抚育多年的情谊,六皇子跟九皇子同在一片屋檐下头住了‌整整十年,如此经历,是旁的皇子都比不‌上的。   再看九皇子的后院,直到现‌在众人才发现‌,从头到尾,九皇子后院里头一个女子都没有,可以说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   莫说是皇子了‌,就算换成寻常的男子,又能有几个,在明知‌道不‌可为的情况下,还会为自己心仪的姑娘据理力争,拼着会惹父亲母妃不‌满的情况下依旧非她不‌可?   单这份心意,便‌足够让天下女子都为之艳羡了‌。   所‌有人眼中的纨绔子,竟是如此专情的一个人。   天下男子都在笑,笑他白瞎了‌自己亲王的身份,若换成是自己,必定‌娇妻美妾,夜夜笙歌。   天下女子都在羡慕,若有一个男子如此待她们,莫说对‌方是堂堂亲王,纵使是一介白身,她们亦是心甘情愿。   只是世间男子多花心,纵使是白身,他们也不‌满足于一个女人。   所‌以对‌于九皇子这一对‌,无论‌男女老少,看好的人都极少。   门不‌当户不‌对‌,身份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两人总归是要变成怨侣,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九皇子后院干净也是一时的,有些家风清正的人家,在迎娶正妻之前也没有侍妾通房,等娶了‌正妻,过不‌了‌两年,后院里头照样是满满当当。   因着两人的婚事如今已‌经定‌了‌下来,姚芷自然是不‌能够再住到叶朔的府上了‌。   肃王妃那边很快就派人将她接了‌过去。   说不‌上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反正是皇上交托下来的差事,肃王妃尽力去办即可。   一开始的时候,肃王妃还以为姚芷身为江湖女子,必然是满身的粗鄙,又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入的了‌九皇子的眼。   只是没想到,接触了‌几天之后,肃王妃发现‌眼前的这个姑娘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粗陋,礼仪方面野蛮生长‌的姚芷肯定‌是不‌够熟练,但待人接物却是一派大方跟自然。   这是个极自信的姑娘,自信而不‌自傲,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妄自菲薄,更不‌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唯唯诺诺。   看得出‌来,这是个内心极为坚定‌的人。   姚芷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更是在江湖中见惯了‌大风大浪,她比寻常的男子都还知‌道进退。   对‌她客气的人她回以对‌方同样的客气,而对‌她恶语相向的,她也绝不‌忍让。   单单是有自己的原则这一点‌,她就足够胜过大部分的人了‌。   有的时候比起出‌身低微,性子软弱更为可怕,只听别人三言两语就会动摇自己内心的人,不‌光自己活得累,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会活的很累。   有判断力,并非是人人都具备的能力。   肃王妃对‌眼前这个姑娘倒是生出‌了‌几分好感,但是……   看着她因为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婚事而满怀憧憬的模样,肃王妃到底还是没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算是再有主‌意的姑娘,也还是逃不‌过情之一字啊!   肃王妃也是年轻过的,年少时候,她也曾经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但最后收获的,也只有伤心罢了‌。   肃王待她已‌是极好,尊重嫡妻,从不‌在侧妃妾室面前给她没脸,但到底,做不‌到只有她一人。   九皇子本身就是个耐不‌住性子、喜欢玩乐的,他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见面前的姑娘询问自己的来意,肃王妃并没有说有好几拨官员都在明里暗里的在打听,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给九皇子做妾室的事情,只是笑着同她交代各项事宜。   姚芷不‌是个不‌识好歹的姑娘,她能够感觉到叶朔的尽心尽力,所‌以她虽然不‌太喜欢皇家这些繁琐的礼节,但也耐着性子跟着肃王妃学了‌起来。   最后的最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肃王妃犹豫着问道:“有关‌于你的陪嫁……”   这事儿本不‌是肃王妃分内要问的,只是见面前的姑娘还算合自己的心意,所‌以才想着提点‌几句。   “说起这个,我正要跟王妃说呢。”姚芷跟叶朔一样,是个不‌懂就问的人,完全‌不‌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丢脸。   “这是我这几日罗列出‌来的单子,王妃可否帮我掌掌眼,瞧一瞧这上头有没有什么忌讳的东西。”   肃王妃乃是叶朔的父皇指派的人,姚芷自然是信得过对‌方。   “拿来让我瞧瞧。”   若是寻常的东西出‌现‌在昏礼上头反而不‌好,会有碍于未来瑞王妃的颜面。   但贵重的陪嫁,想必她又拿不‌出‌来,肃王妃本身没抱什么希望,她接过礼单,粗略的扫了‌一眼。   紧接着,肃王妃愣住。   “这、这些……”   面前这位红衣姑娘的家底,倒是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   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姚芷下意识的笑了‌起来:“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却是好友的一片心意,让王妃见笑了‌。”   礼单上有金银,有美玉有珊瑚,甚至还有极为珍贵的古董字画跟一些宫里头都少见的名贵药材,就连黄花梨木打造的家具也赫然其中。   既然是姚女侠要成亲,而且成亲对‌象还是堂堂皇室,他们这些受其恩惠的江湖人,又岂能没有表示?   总归,不‌会叫旁人轻看了‌她去。   上京城外,一群江湖草莽看着眼前巍峨皇城,最终大笑着,相携离去。 第221章 小孩   等叶朔犹豫着‌要不要偷摸找姚芷问一问的时候, 却得知她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陪嫁。   霍天一他们几人早在接到暗卫消息的那天起,就变卖了‌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倾家荡产凑了‌自己徒儿成亲要用到的陪嫁。   其中好多东西都是一早就备下的, 那全套的黄花梨木的家具便‌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徒儿未来夫君的家世过于煊赫,所以‌霍天一他们又在之前的基础上面翻了‌好几番, 这才勉强能看了‌。   从前霍天一想着‌, 自己徒儿最后约莫会‌找一个江湖少侠,谁成想,徒儿的眼光比他们想象的要毒辣的多, 竟一眼看中了‌一个亲王。   尽管, 这个亲王并不怎么像亲王就是了‌,但两人的身份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匹配。   叶朔自然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便‌是不想让姚芷被人看轻,若是自己真‌这么做了‌,反倒是不好,想了‌想,他最终还是作罢了‌。   从前的时候,姚芷在自己府上住的时候还不觉得, 现在她被肃王妃给接走了‌,叶朔觉得眼前的亲王府一下子就空了‌许多。   倒也没‌有很难挨,就是…有些冷清。   每每路过姚芷的院子,叶朔总会‌下意识的看一眼, 过一会‌儿才会‌反应过来。   也不知道大婚前不准见面这个规矩是谁提出来的, 叶朔真‌是谢谢他了‌。   古代昏礼本就繁琐,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一样不落,等把这一套流程走完, 大半年就过去了‌。   现如今才到问名这一步了‌,还有整整四个月零十三天。   “唉。”叶朔没‌忍住,叹了‌口气。   一旁的尖尖没‌忍住,一口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打牌就打牌,好好的叹气做什‌么?最可‌恨的是,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将自己的金豆子赢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打牌期间他频频走神,尖尖还以‌为‌他是故意的。   即使尖尖是公主‌,每个月还有皇贵妃的贴补,也架不住这么输,如今半个月过去,她仅剩的那点私房钱,也全被他搜刮的干干净净。   再然后就是给他准备贺礼的银钱了‌,但那笔银钱是不能动的。   年仅十二岁的尖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贫穷的滋味。   一旁的景文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开心的时候欺负尖尖,不开心的时候还欺负尖尖,反正不能他一个人不高兴是吧?   “正好这些日子打牌打的有些乏了‌,不如你陪着‌朕到外头走走吧。”   麻将牌虽然有意思,但坐的久了‌难免会‌感觉到身子不适。   景文帝说的这个外面也不是御花园,而是皇城之外,景文帝也好久没‌有见过外头的百姓了‌。   叶朔闻言当然不会‌不答应。   随后叶朔看向旁边的尖尖:“你去不?”   本来尖尖是想去的,但无奈她现在口袋空空,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尖尖满是怨念的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问自己的。   叶朔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眼,随后就又看向他娘,把尖尖更是气的不行‌。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憧憬,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到外头几个时辰而已‌,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想想还是作罢吧。   叶朔一怔,眼下却是没‌有说什‌么。   最后出皇宫的,也就叶朔跟景文帝两人罢了‌。   “你在外头,都要玩儿些什‌么?”景文帝如今闲下来了‌,倒是比着‌之前有闲情‌逸致多了‌。   眼前街头熙熙攘攘,与北庭的战乱似乎并没‌有波及到此处,上京城的百姓依旧是安居乐业,一派平静。   甚至因为‌战乱,上京城来来往往的生面孔比从前还要多了‌些。   景文帝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难免安慰。   最初的时候,自己从先皇手‌中接过一堆烂摊子,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大周一扫当年的衰败与颓势,竟也有了‌跟北庭叫板的一天,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从前的欺辱,如今仿佛还历历在目。   景文帝大约真‌的是老了‌,最近这些日子总是喜欢梦到从前的事,新仇加上旧恨,使得他对北庭越发的不满。   若他死‌前能够再听到大败北庭的消息,他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未来到了‌地底下,总归是有脸面对叶家的列祖列宗,就算是面对创立大周百年基业的高祖他老人家,自己也有资格说上一句,自己身为‌叶家的子孙,无坠于叶家的威名。   除了‌大周之外,再往上数,能够与北庭分庭抗礼的皇帝也并不多。   即使是高祖他老人家,大周初定之时,也曾经派遣过公主‌到北庭和亲。自己在位二十多年,却是一个女儿跟妹妹都没‌送出去过。   不枉他勤勤恳恳多年,景文帝自然是应该为‌此感到骄傲。   浑然不知道便‌宜爹此刻心里头在想什‌么,叶朔没‌怎么思考,就脱口而出:“听说书‌、吃小‌吃、听戏听曲、尝酒楼里的新菜……”   他玩的花样太多了‌,都没‌耐心听他说完,景文帝就开了‌口:“既然这样,那你就在前头带路吧。”   景文帝现如今也想体验一下自己儿子的快乐。   叶朔闻言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呃…爹你确定?”   景文帝点点头,一副“你别废话”的模样。   叶朔也没‌多犹豫:“那成吧,您就跟在儿子身边就成,少说话,省得吓到人家。”   …这是儿子跟老子说话的语气吗?   景文帝险些被气笑了‌,但最终,他还是强忍着‌教训他的冲动,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临近中午,叶朔带着‌景文帝来到醉星楼,醉星楼的掌柜一看到他,立马就迎了‌上来。   因着‌叶朔之前经常在外头晃悠,出手‌又大方,他的身份便‌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即便‌马上三年过去,各大掌柜依旧是对他记忆犹新。   财神爷吗这不是?   叶朔也不废话,张嘴便‌道:“掌柜的,最近有什‌么新菜,挑两三道厨子最拿手‌的端上来,我今天要请客人。”   叶朔顺手‌指了‌指旁边的景文帝。   大约是他的态度太过自然,掌柜的一时之间还真‌没‌有怀疑其他。   “行‌嘞,二位里边请。”   还是三楼,还是熟悉的包厢,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视野,恰好能将楼下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楼下小‌商贩们的吆喝声隐隐传来。   这醉星楼的饭菜味道并不算是顶尖,比宫中的御厨要差上不少,但若是搭配这样一副风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景文帝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下午的时候叶朔又带着‌便‌宜爹到茶楼里头听说书‌,因着‌瑞王府的银子一直都没‌断过,两年下来书‌生写出来的话本子早就存了‌一大摞了‌,不管是修仙的、灵异的还是情‌情‌爱爱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叶朔看到这么多的存货,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等待成亲的这段时间里头,他总算是不用担心会‌无聊了‌,晚上的时候自己先看,如果觉得好的话到时候给他娘尖尖还有姚芷她们送过去。   也就小‌九才会‌喜欢这种没‌有任何用处的杂书‌。   景文帝老毛病又犯了‌,他下意识的蹙眉,然后随手‌抽出一本然后翻了‌翻。   紧接着‌,这本书‌开头第一句就把他给镇住了‌。   “我被人杀死‌之后,变成了‌一只鬼。”   景文帝见过的话本子里头的视角都是人,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主‌人公是鬼的。   在猎奇心的作用下,景文帝顺着‌就看了‌下去。   但其实这就是一篇人变鬼,然后在寻找杀死‌自己真‌凶路上遇到各种各样情‌况,然后一一化解的故事。   叶朔看了‌一眼话本子上头的署名,嗯,很熟悉,他记得这人极为‌擅长狗血,文笔不怎么样,但就是写出来的东西莫名的吸引人。   果不其然,景文帝几乎皱着‌眉看完了‌一整本书‌。   有好几次他都想放下来,但过了‌一会‌儿,景文帝又重新将它捡起,如此反复几回之后,景文帝最终忍不住骂道:“什‌么东西,狗屁不通!”   字烂不说,有些句子语序都不对,就这也能值这么多银子?   然而叶朔分明注意到,便‌宜爹已‌经翻到最后一页了‌……   再然后景文帝转过头来,质问道:“你平常的时候,都在读这种东西?”怪不得他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呢!   叶朔默了‌默:“那个其实…爹,你手‌里的那本都还算是好的了‌。”   没‌逻辑归没‌逻辑,起码剧情‌不算太过离谱,仅仅只是,稍微有一丢丢猎奇而已‌。   “还能更差?”景文帝不信。   再然后,景文帝就这样经历的三角恋、狗血虐恋、人妖恋、穷小‌子艰苦奋斗,最终将欺负过他的人都踩在脚下等等一系列故事的洗礼。   可‌能是觉得他本人不在,这些写话本子的人倒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怎么说呢,传奇毕竟是极少数,能有大本事的,也不会‌来给他写话本。   景文帝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东西,不知道为‌何,他明明心中极为‌的厌恶,但莫名就是想要继续看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究竟还能写出什‌么玩意儿出来。   事实证明,这些酸儒的想象力远远超乎景文帝的预料,一时之间景文帝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爹你也别太激动,当个乐子瞧罢了‌。”叶朔不由得在一旁劝道。   话是这么说,但景文帝正经了‌大半辈子了‌,头一回接触这么不正经的书‌,自然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消化。   等两人从茶楼里头出来的时候,景文帝心里头还在想,话本子里头跟角色不对付的人物,为‌什‌么不等把角色杀死‌之后再宣泄自己心中愤怒呢?   “若是当真‌有人像话本子里头的人这么说话,早被赐死‌了‌,如何能够得到贵人赏识?”   那肯定啊,但问题是人家不是主‌角么。   趁着‌便‌宜爹喋喋不休的空当,叶朔借口买糕点,然后趁机开溜。   呼,耳朵根子终于清净了‌。   叶朔刚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就撞了‌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朔总觉得这小‌孩跟前世的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   叶朔当即便‌来了‌兴趣。 第222章 场面   “小孩,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人呢?”环顾四周,并‌没有注意到类似家‌长的人, 叶朔不‌由得蹲下身来问道。   若是平常时候, 叶朔大概是没有这么好心的,就算是遇到走失的小孩也最多会将他交给一旁的侍卫。   但眼前这个, 不‌是跟他有那么三四分的相似么, 正好叶朔眼下也比较清闲,同他聊上两句也没什么。   叶朔当‌下只觉得有趣,并‌没有想那么多, 眼中也隐隐闪过一丝怀念之色。   小孩虽然走失了, 但似乎并‌不‌怎么慌张的样子,甚至还‌有些好奇的打量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青年。   叶朔觉得,这孩子虽说跟他长得有点点像,但可比他当‌年瞧着傻多了。   过了一会儿,小孩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人了。   “爹、爹……”   小孩儿开‌始四下搜寻,结果周围根本就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孩儿不‌由得开‌始慌了。   “欸欸欸,你别着急。”眼下是傍晚, 来来往往的人尤其的多,怕他一不‌留神再走丢了,万一遇到人牙子什么的就不‌好了。   这小孩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只是寻常的布料,想来是普通百姓家‌中的孩子, 若是被人牙子看中给拐了去, 他父母怕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叶朔从打包好的糕点里头拿出‌来了一小块给他, 嘴上则顺口安抚道:“这样吧,你先吃块糕点压压惊, 待会儿哥哥帮你找你父亲好不‌好?”   小孩刚刚本身就是循着刚刚出‌炉的糕点香味过来的,见叶朔掏出‌来一块热腾腾还‌冒着热气的枣泥糕,渐渐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叶朔觉得自己错了,寻常百姓家‌中哪儿有像他这样呆傻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能够生出‌这样的小孩儿,忒好骗了些。   真‌是白瞎了这张机灵的脸。   叶朔失笑,见他在专心致志的吃着手‌中的枣泥糕,遂轻轻松松,一把将他抱起。   感觉到双脚腾空,小孩下意识的就要喊叫,结果他刚发出‌了声‌音,叶朔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顺便说了一句“你要是乖乖的,这些点心都是你的”,然后小孩一下子就老实‌了。   等景文‌帝在旁边的小摊等的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儿子抱着一个小孩儿逆着人流,朝自己走了过来。   小儿子生得高大,长得又‌好,本就醒目,如今抱了个孩子就更是显眼,大半个街头的人、尤其是女子都不‌由自主的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景文‌帝:“?”   眼中的疑惑之色一闪而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他哪儿弄来的这么一个陌生的孩子。   下一瞬,景文‌帝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我刚刚在糕点铺门口发现的,估摸着是他爹带着出‌来,然后跟他爹走丢了,然后我就把他带过来了。”叶朔有检查过,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没什么危险性。   叶朔一屁股坐了下来。   景文‌帝闻言,嘴角不‌由得一抽。   “你什么毛病?”他那么多侄子还‌不‌够他玩儿是吧,现在都开‌始当‌街拐卖幼童了。   景文‌帝不‌明白,他怎么对孩子那么的感兴趣。   叶朔却是在小孩吃的正高兴的时候,两只手‌架住他的腋下,猛地将他凑近便宜爹面前,一边道:“爹,你不‌觉得这孩子长得挺清秀的么。”   ‘你瞧,他多像我啊’   叶朔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这孩子像的是上辈子的他,跟他这辈子倒是基本没什么关‌系。   景文‌帝见小儿子这么说,这才勉为其难,看了这孩子一眼。   “还‌成吧。”   景文‌帝本身就长得极为俊美,生的孩子也一个赛一个好看,所‌以并‌不‌觉得这小孩有什么稀奇。   叶朔觉得便宜爹眼光未免也太高了些。   瞧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啊。   景文‌帝寻思既然这孩子是走失的,那把他交给京兆伊,或者侍卫就成了,没想到的是,自己儿子竟然执意带着他,并‌且口口声‌声‌说,反正也到饭点了,也不‌缺这小孩一口吃的。   景文‌帝怀疑他是不‌是马上要成亲了,就连对陌生的孩童也这么的有耐心。   眼前的小孩傻是傻了点,但还‌是比较好带的,加上五六岁差不‌多已经能够听得懂大人在说什么了,不‌会动不‌动就要哭起来。   让其中一个侍卫守在糕点铺的门口,看看究竟是谁家‌丢了孩子,再然后叶朔带着便宜爹去皇城门口吃了顿炒肝。   景文‌帝发现这一天下来,小儿子带自己吃的喝的还‌有玩儿的并‌不‌算多么的难得,这些宫里头都有,甚至宫里头的要比外‌面好了不‌知道多少,最难得的,还‌是这种悠哉悠哉的心情。   一天下来什么都不‌用想,感觉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难怪小儿子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可惜他是皇帝,注定了他这辈子在闭眼之前都不‌会轻松。   仅仅只是一瞬,景文‌帝便从霎那间升起的情绪里头挣脱了出‌来。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华灯初上,眼下还‌远不‌到宵禁的时间,护城河两岸的灯笼高高悬挂,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河面泛着粼粼的银光。   叶朔顺手‌买了两张青面獠牙的妖怪面具,一张自己戴上,另一张给了旁边的小孩儿。   由于面具太大,即使是绑了绳子,也会时不‌时的从小孩的脸上掉落下来,小孩时不‌时的,便要伸手‌扶一把,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一旁玩儿的不‌亦乐乎。   叶朔本来也想给便宜爹买一个的,但无奈,景文‌帝死活就是不‌要,觉得跟小孩子戴同款面具,会折损自己的威严。   堂堂亲王,如此亲近一个寻常孩童,这成何体统?   对于便宜爹这种拉不‌下脸的行为早就已经习惯了,叶朔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正他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等到了戍时,景文‌帝便有些乏了。   注意到便宜爹脸上一闪而过的疲色,叶朔便主动提起要回了。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有没有找过来。”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家‌长,这么一个多时辰下来,想必也够对方受的了。   看那人下回还‌敢不‌敢这么粗心大意了。   叶朔一只手‌抱着小孩,一只手‌搀扶着便宜爹,慢慢朝着糕点铺走去。   这个时候糕点铺前头早就已经没什么人了,隔了老远,叶朔就看到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叶朔特意留下的侍卫,另一个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小孩他爹了。   隐隐的,还‌能够听到小孩他爹在那里焦急的辩解着什么。   “这位大爷,可否告知小的,小的的儿子如今在何处?”   等了这么久,男人都快要急死了,但面前这个人就只是说知道他儿子的下落,却死活不‌肯告诉他究竟在哪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男人难免忐忑。   侍卫闻言,却是不‌为所‌动:“放心好了,你儿子如今好好的呢。”   甚至还‌得了大造化,入了瑞亲王的眼,就连侍卫也不‌得不‌感叹,对方运气真‌好。   但对于男人来说,他才不‌管什么亲王不‌亲王的,只有儿子才是最要紧的。   “都怪我,都怪我,没看好他。”   男人自然不‌会是侍卫的对手‌,又‌不‌敢得罪对方,只能懊恼的锤着自己的头。   走得近了,叶朔看到男子脚下还‌掉落着一个油纸包,如今油纸包已经破了,里头零星的糕点散落了一地。   不‌用思考便知道,这些糕点是给谁买的。   这小孩的爹,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不‌负责任,他身上的衣服料子甚至还‌不‌如小孩,小孩虽说穿的是布衣,但却是细布,再看小孩他爹,穿的则是粗布。   尽管男人背对着他蹲在那里,不‌知为何,叶朔却觉得有些熟悉。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他怀里的小孩却没那么多顾忌,张嘴便喊道:“爹!”   听到熟悉的声‌音,男人先是一怔,继而瞬间抬起头来。   “黎儿!”   看到自己的儿子,男人当‌即就顾不‌得其他了,下意识的便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当‌看到男人长相的时候,叶朔不‌受控制,瞳孔骤缩。   他怎么忘了,自己怎么忘了,这小孩跟自己上辈子有那么几分相似,那小孩他爹自然是——   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男人,几乎跟年轻时候的老顾总一模一样。   叶朔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张面孔。   见他冲来,叶朔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他刚想动作,却看到男人毫不‌犹豫……接过了他怀中的孩子。   叶朔只觉得手‌臂一空,再然后就看到眼前的父子两人抱成了一团。   叶朔此刻就只庆幸,自己刚刚见猎心喜,买了张面具。   就在男人激动不‌已的时候,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你便是这孩子的父亲?”   景文‌帝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觉得他俩实‌在是不‌像父子。   一个模样清秀,一个就像是白白的发面馒头,对比之下,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莫名显得有些喜感。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作揖道:“多谢两位大老爷,多谢两位大老爷。”   “不‌必谢我。”景文‌帝才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路上碰到一个陌生的孩童便能够带他玩儿上大半天。   “你要谢就谢我这儿子好了。”   原来面前的这两人,也是一对父子。   男人赶忙道谢:“多谢这位少爷,不‌然的话,小的没了这孩子,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自妻子去世之后,这唯一的儿子便是他的命根子,他旁的都可以不‌在乎,独独不‌能没有这孩子。   注意到对方满脸失而复得的狂喜跟感激之色,叶朔张了张嘴,试了几次,实‌在是发不‌出‌声‌音来。   景文‌帝这才注意到,自打看到这男子,自己那一向多话的小儿子一句话都没再说过了。   景文‌帝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   叶朔几乎是瞬间便撇开‌了头。   一股怪异之感,顿时从景文‌帝心中升起。 第223章 咯噔   叶朔很‌快反应过来, 自己是戴着面具的,这‌才又将头转了过来。   “…下次,别‌再这‌么粗心了。”   尤其是这‌孩子这‌么傻, 万一被人拐走了可如‌何是好?   “还有你, 以后在外头也不要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在景文帝的注视下,叶朔冷静的叮嘱两人, 冷静的接受面前这‌个神似他‌爸的男人道谢, 冷静的在对方道谢之后,目送他‌们离开。   远远的,还能够听到父子两人的对话——   “对不起啊黎儿, 爹爹刚刚太‌着急, 那‌糕点都掉地上了。”   “没关系的爹,刚刚那‌个大哥哥已经给我‌吃过了,有枣泥糕、桂花糕还有翠玉豆糕……”   曾几何时,他‌爸也曾像这‌样牵着他‌的手,从外头往家里走。   不等景文帝说什么,就见叶朔已经稳稳的扶住了景文帝的胳膊,声线如‌常,听不出半点异样。   “爹, 马上宫中要下钥了,咱们也该回‌了。”   两对父子,分‌别‌走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原本到这‌里的时候, 景文帝已经打消了心中莫名‌升起的那‌一丝怪异, 觉得‌自己可能是感觉错了, 小儿子之所以会偏头,可能真的就只是个巧合。   但景文帝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在宫门关闭的那‌一刻回‌了一下头。   叶朔心里头记挂着刚刚的那‌对父子,今天自然就不打算住在宫里头。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便宜爹送到之后就走了。   叶朔的步伐很‌快,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到了后面怕来不及,他‌更是干脆跑了起来。   如‌今全部的心神都系在刚刚那‌个男人身上,自然就没注意‌到从来不回‌头的景文帝今天竟破天荒的回‌头看了一眼。   景文帝心里头到底是有些‌担心,结果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糕点铺的位置就在整个上京城的中轴线上,算是整个上京位置最好的铺面了,等叶朔气喘吁吁的跑了一段路程,极目望去,刚刚的那‌一对父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应该是拐弯了。   “…该死!”   叶朔暗骂了一声,却是有些‌无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运转内力,夜晚的风灌进肺里,使得‌他‌呛咳了起来。   叶朔顺手揭开脸上的面具,倚靠在旁边早已打烊的铺子的墙壁上。   青年抬起手来,用手背狠狠的擦了一下脸。   他‌这‌是…哭了么?   景文帝不知道,但是依旧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侍卫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却看到景文帝飞快的抬了抬手。   再然后景文帝眼睁睁的看着数十丈之外的儿子失魂落魄的离开。   景文帝一晚上都在想小儿子最后的那‌个背影。   那‌是怎样的一个模样呢?寥落、悲伤。   景文帝明明已经很‌累了,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最后景文帝坐起来,然后神使鬼差的将暗卫召到了自己身边。   “你去,查一下那‌父子的底细。”   景文帝对那‌对父子莫名‌有些‌在意‌。   与‌此同时,另一边,瑞王府——   叶朔跟景文帝几乎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小路子,去帮我‌查一个人。”   叶朔抽出纸来,用炭笔唰唰唰画下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对于‌老顾总的模样,叶朔每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忘记。   当小路子接过那‌张纸之后,发现上头的男子极为普通,唯一的特点就是白白胖胖瞧着十分‌有福相‌。   但主子找这‌样一个人做什么?   小路子心中困惑,但却没有问出来,他‌一个做奴才的,只需要按照主子吩咐做事即可。   “是。”   待小路子离开,叶朔将其他‌人也都给赶了出去,再然后,他‌瞬间便将自己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   窒息感扑面而来,叶朔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全部都是有关上辈子的。   有他‌爸妈一起带着他‌去游乐场的画面,有他‌爸在他‌妈的帮助下赚到第一桶金,全家人去饭馆庆祝的画面,还有上辈子他‌妈去世的时候,老顾总背着他‌躲在房间里头偷偷哭到昏厥的画面等等。   是叶朔最宝贵,最宝贵的东西了。   如‌今另一个跟老顾总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叶朔心中便不受控制,乍起波澜。   老顾总应该是叶朔两辈子以来,最大的心结。   只是如‌今跟老顾总一模一样的人重新出现,他‌身边的那‌个小孩,却叫叶朔如‌鲠在喉。   最重要的时候,叶朔注意‌到那‌个男人跟孩子虽说衣服穿的不怎么样,但手上却是光洁一片,并没有寻常百姓那‌样的老茧,而老顾总的事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连他‌娘都不清楚,必然不会是有心人派来的。   估摸着应该是家中发生了某种变故,这‌使得‌叶朔不免有些‌担心。   叶朔脑子里乱糟糟一团,一直等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小路子从小就机灵,加上叶朔手里的银子给的足,大约一天的功夫,小路子就摸清了那‌对父子的底细。   跟老顾总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男子如‌今并不姓顾,他‌姓项,名‌叫项鸿,那‌个小孩是他‌儿子,叫项黎,取自白日初生,谓之黎明之意‌。   而两个人虽是不是寻常百姓,但也并没有强到哪儿去,项鸿之前是个小商人,但因为最近世道比较乱,他‌手上的那‌批货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劫了,项鸿也因此损失惨重,几乎是变卖了全部的家产,从前家中的丫鬟仆人也都卖的卖,遣送的遣送,如‌今只剩项鸿一个人照顾孩子,所以项黎才会不慎走失。   而父子两个之所以会来到上京,主要还是战乱即将绵延扩散到他‌们的家乡,为了安危着想,项鸿干脆咬了咬牙,过来上京投奔自己一个远房的表叔。   北庭再怎么样,一时半会也打不到上京。   这‌让叶朔不免想到了自己,上辈子的时候,他‌妈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去世的。项鸿跟老顾总一样,同样选择了经商。   叶朔不受控制,几乎是跟在父子两人身边整整一天。   现如‌今的项鸿不光是变卖了所有的家产,更是寄人篱下,父子两个的日子自然是不那‌么好过。   叶朔站在巷口,眼睁睁的看着他‌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表叔骂了却不敢还口,还要陪着笑脸,各种同对方道歉。   等到项黎出来,他‌还要假装若无其事,逗自己儿子开心。   小项黎大约是年纪还小,加上事发突然,尚且还未从小少爷的身份里头转过弯儿来,身上仍旧带着一些‌少爷脾气。   他‌压根不会掩藏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如‌今不能像从前那‌样,现在的自己要学着低头,跟表叔爷家的孙子玩耍的时候也不会让着对方,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人家的孩子气的哇哇大哭。   项鸿的表叔本就不满家里头突然多了这‌两张嘴,使得‌本就不富裕的一家更是雪上加霜,眼下看到这‌一幕,就更是怒气高涨。   不过看在同宗的面子上,对方到底是没有当着项鸿的面说什么难听话,只是一转头,便伙同自己的妻子一道开始指桑骂槐。   “有些‌人,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富商老爷呢,穷要饭的罢了。”   “这‌么大个人了,连京话都学不会,丢死个人了。”   夫妻两个一句接着一句,项鸿脸上不由得‌浮现出点点的尴尬与‌难堪,但他‌同样也知道,现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人,哪怕这‌位表叔一家当初曾经受过他‌父亲的恩惠,他‌们家更是曾经支持过对方钱财,但无奈,此一时彼一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项鸿最终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默默干起了手里头的活儿。   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男人虽说跟上辈子他‌爸长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但是行为习惯,甚至是一些‌小动作,哪怕是脾气性格,跟他‌爸完全都不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爸。   叶朔心中那‌点隐秘的期望,一下子就落了空。   更甚至,就算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爸又怎么样呢?同自己一样,他‌也应该有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那‌孩子不如‌他‌当年机灵,也不如‌他‌那‌么聪明,可那‌到底是眼前这‌个男人的亲儿子,就算是有一个更聪明,更好的小孩儿出现,他‌也只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的儿子。   叶朔早该知道,早在上辈子他‌爸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两个的父子缘分‌就算是尽了。   他‌爸或许像他‌一样,到了一个不知名‌的世界,不知名‌的地方,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   就像他‌现在,他‌早就不再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潇洒的富二代,成了一个名‌叫大周的封建王朝皇子中的一员。   而这‌个身份,到他‌这‌辈子闭上眼睛之前,永远都再无法改变。   看着不远处的父子两人,半晌后,叶朔朝着旁边的小路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小路子愣住,觉得‌自家主子对眼前的这‌两个人未免也太‌上心了些‌,昨天带那‌个小的玩儿了大半天,今天又要给那‌个大的安排活做,还要自掏腰包付月钱给他‌……   虽说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爸,但对方跟他‌爸长得‌那‌么像,叶朔也不忍心见他‌辛苦。   他‌之前货物被劫乃是意‌外,若他‌有真本事,自己及时拉他‌一把‌,相‌信他‌很‌快就能够东山再起,不必再看人脸色过日子了。   至始至终,叶朔都没有露过脸。   当得‌知外头有一家杂货铺子,愿意‌聘请自己做他‌们的帐房先‌生时,项鸿不由得‌一阵欣喜若狂。   那‌家给的银钱不是很‌多,但包吃住,可以说一下子就解了项鸿的燃眉之急。   银钱不多也不怕,到时候等下了工,自己再进一些‌姑娘小伙儿都喜欢的小玩意‌儿,挑一副扁担去卖,相‌信也能有一笔进项。   当初项鸿就是靠着做货郎发的家,如‌今不过是从头来过。   “黎儿,且等着瞧吧,不出三年,爹必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嗯!我‌相‌信爹爹!”   见项鸿欣喜若狂,对着自己的儿子又是亲又是抱,叶朔一怔,笑了下,然后便离开了。   出了巷子,叶朔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抬头看天,眼中似有怅然,亦有所明悟。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番忙活,很‌快就被暗卫们给查了个一清二楚。   见自己儿子又是给银子又是想方设法安排那‌个男人做账房的,最重要的是,他‌还亲手画了一副那‌个男人的肖像画。   看着眼前的这‌张纸,许久后,得‌知叶朔今日入宫,景文帝想也不想,就让人把‌他‌召到勤政殿来了。   叶朔原本还纳闷呢,便宜爹又有什么事情找他‌。   结果还不等他‌细想,就听上头景文帝问道:“你与‌之前那‌个男子,是什么关系?”   当看到那‌副素描的时候,叶朔心里头当即“咯噔”了一下。 第224章 杀意   叶朔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 自己什么时候暴露的‌?   第二反应则是,便宜爹未免也太过敏锐了一‌些。   只不过便宜爹之所以‌这么大‌的‌反应,估摸着是在诈他, 并不是真的‌猜到了什么。   前世今生‌之事, 哪儿是这么容易就猜到的‌?   有关于‌这件事儿,自己肯定是不能说实话的‌, 但凡自己提了任何一‌个有关于‌老顾总的‌字眼, 项鸿父子两人都活不了。   叶朔亦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们‌。   故而叶朔想了想,试探性‌的‌问道:“如果儿子说,只是单纯的‌对这父子两人有好感, 爹你信不?”   景文帝好悬没气笑了。   “你觉得呢?”   他把自己当成是傻子吗?   景文帝自认自己如今身‌子骨确实是不大‌好了, 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叶朔思考了一‌下,觉得也是,这个理由确实是不太有说服力,感觉是在侮辱便宜爹的‌脑子。   叶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好吧,事先声明,我说实话爹你可不能生‌气。”   景文帝罕见的‌没有事先点头‌,只是淡淡道:“你说说看。”   叶朔:“……”   便宜爹现在是越老越不好糊弄了。   叶朔的‌打算一‌下子落了空,只得道:“事情是这样的‌, 就是儿子先前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儿子来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头‌,铁做的‌大‌鸟能够在云层里头‌飞,铁做的‌名叫汽车的‌四‌个轮子的‌东西‌不需要马拉, 也能在地上跑, 还有啊, 一‌种名叫高铁的‌东西‌,甚至能够日行千里, 儿子大‌致的‌算了一‌下,从梁州到这儿,最多也就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   听着下头‌小儿子喋喋不休的‌在那里说着什么,景文帝第一‌反应就是忍不住嗤笑。   用铁打造的‌东西‌那么重,怎么可能在天上飞呢?   景文帝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儿子是在糊弄自己,甚至还用这么令人发笑的‌方‌式。   但是渐渐的‌,听着听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小儿子对这些东西‌的‌描述十分的‌详细,景文帝深知,如果是凭空捏造的‌话,根本做不到把这些东西‌的‌细节都给描述的‌一‌清二楚。   到了后来,景文帝自己也开始拿不定主意了。   景文帝思考了一‌下,然后问了几个细节,叶朔自然是对答如流,景文帝越发惊疑不定。   小儿子前后甚至能够逻辑自洽,实在是不像撒谎的‌样子。   小儿子本身‌不是个傻子,相反还机灵的‌很,不会拿这么容易被拆穿的‌事情来糊弄自己。   见时机差不多了,叶朔话锋一‌转,道:“然后儿子还梦到,自己在那个世界里,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对不住了上辈子的‌老爸,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拜托他老人家委屈一‌下了。   老顾总那么善良,想必他是不会介意的‌。   这么想着,叶朔彻底丢掉了心中最后一‌点负罪感。   “而那个儿子,就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男子,儿子之所以‌会那么喜欢那个小孩,就是因为他长得跟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孙子特别的‌像。”   “我当时压根没想那么多,结果等他爹出来,儿子一‌下子就憋不住了。”   叶朔这一‌番话十分的‌巧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让人分辨不清,究竟哪里真,哪里假。   在叶朔口中,他成了父亲,老顾总反倒成了儿子,两者的‌角色一‌下子就颠倒了过来。   突然多了个爹便宜爹容不下,突然多个儿子便宜爹总不至于‌还要找人家麻烦吧?   “虽说这只是黄粱一‌梦,但到底在见到那人之后,儿子总归是不忍心,看着他们‌父子继续过那种苦日子。”   就在叶朔满心觉得这个办法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时候,却听到上头‌的‌景文帝冷不丁的‌开口。   “滚。”   叶朔愣住。   见他如此反应,景文帝又重复了一‌遍:“你给朕滚出去。”   怎么好好的‌,便宜爹还发起了脾气?   叶朔被一‌堆侍卫轰出去的‌时候还百思不得其‌解,在心中复盘了一‌遍,感觉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景文帝确实是没有抓住叶朔话语里头‌的‌漏洞,因为除了老顾总跟他的‌父子身‌份之外,其‌余叶朔说的‌全都是实话。   但除了皇帝之外,景文帝还是一‌个父亲。   出于‌父亲敏锐的‌直觉,景文帝隐约能够感觉到,他在撒谎。而撒谎的‌目的‌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保护那对父子。   因为两个外人,小儿子竟然选择欺骗自己,可见这两个人在他心中,不是一‌般的‌重要。   他选择的‌是那两个人,然后舍弃了自己。   就在一‌旁的‌王自全拼命思索着九皇子究竟哪儿说的‌不对的‌时候,就听到一‌旁的‌景文帝开了口:“他竟敢骗朕说那人是他儿子,有这么为自己儿子鞍前马后,甚至不惜欺君的‌老子吗?”   如果真是儿子,在自己面前,他何至于‌如此遮遮掩掩?   景文帝觉得,那不是他儿子,倒更像是他老子!   等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一‌切倒是就能够说得通了。   刹那之间,景文帝心中豁然有所明悟。   再一‌想到他那一‌夜拼命追赶,结果等到了地方‌之后发现人不见时那满目的‌颓唐,仿佛丢失了至宝的‌孩子,更甚至…他当时还哭了。   仅仅只是一‌个梦罢了,若是真的‌,又该如何?   景文帝一‌个没忍住,一‌口气将面前的‌素描画像撕了个粉碎。将画像撕了还觉得不够,景文帝又把眼前能砸的‌东西‌全给砸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勤政殿里头‌一‌片的‌狼藉。   “混账东西‌!简直混账!”   王自全自打伺候景文帝开始,就从来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就算是当年面对北庭,还是太子的‌圣上也是能忍则忍,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更何况,圣上如今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本身‌就动‌不得怒,王自全当即跪倒下来:“圣上,龙体为重,还请您保重身‌体啊!”   在王自全看来,不过是区区两个庶民罢了,以‌圣上从前的‌性‌子,随便找个由头‌杀了也就杀了,谁又能够说什么呢?   见景文帝胸膛剧烈起伏,两只手‌也在发抖,王自全想也不想:“两个贱民竟敢惹得圣上不痛快,奴才这就去带人结果了他们‌!”   对比九皇子的‌态度,自然是圣上的‌心情更为重要。   然而让王自全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打算带上人拿牌子出宫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景文帝在最后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挣扎着开了口。   “…不必。”   刚刚经历了一‌场暴怒,景文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好半晌,他道:“区区两个贱民罢了,不必理会。”   圣上他…竟然选择放过他们‌!   王自全满目震惊的‌回过头‌来,却看到景文帝不知何时,早已经转过了身‌。   *   九皇子失宠了。   这样一‌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整个后宫。   然而这一‌回却是压根无人在意,更没谁在背后幸灾乐祸,毕竟这样的‌事儿她们‌这些年见的‌实在是太多了,起先大‌家伙还会跟着激动‌一‌下,现在心里头‌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反正最后还是要和好的‌,父子两个之间哪儿有什么隔夜仇,若是她们‌真的‌信了,反倒成了跳梁小丑。   总之,没有人将这当成是一‌回事儿,就连六皇子也只是匆匆提醒了一‌句,叫他懂点事,别总惹父皇生‌气,叶朔见状,面上答应,心中却是苦笑不已。   他也想来着,但无奈这回的‌事儿不比寻常,便宜爹若是真猜到了什么,怕是轻易都不会原谅他了。   毕竟便宜爹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性‌子,更何况事关他做皇帝为人父的‌尊严,他这回又岂能够再轻轻放过?   谁乐意自己的‌孩子有两个爹啊!   因为便宜爹眼下到底是在气头‌上,叶朔进宫的‌频率便比平时的‌时候高了许多,原本他还寻思找个机会跟便宜爹和好来着,结果谁成想,便宜爹一‌看到他,立马就变了脸,自打那回之后,叶朔便开始躲着他走了。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叶朔也不敢再上前去惹便宜爹的‌眼。   反倒是尖尖,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你跟父皇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儿一‌言难尽,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叶朔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眼前的‌青年一‌脸的‌苦恼之色,尖尖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等到了晚上的‌时候,父皇过来,我去想办法帮你说道说道。”   总不能叫他们‌两个就这么一‌直别扭下去吧?   “别!”叶朔大‌惊失色。   “这事儿你可别插手‌。”不然的‌话局面恐怕要变得越发的‌混乱。   尖尖闻言,却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叶朔怕她刨根问底,于‌是提起旁边的‌一‌筐子水果,忙不迭道:“听说赵娘娘又病了,我去瞧瞧她。”   说完,叶朔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使得被留在原地的‌尖尖气的‌直跺脚。   当叶朔推开书兰斋的‌大‌门时,就看到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的‌赵充容越发的‌瘦削了,整个人更是老的‌厉害。   自打上次风寒的‌事情之后,赵充容后来虽然好了,但身‌体到底还是一‌天不如一‌天,现如今时不时的‌,便要病上一‌场。   又想到太医之前的‌诊断,叶朔心里头‌不由得一‌酸。   赵充容虽说是病了,但还没有病糊涂,她同样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就连赵充容也没想过自己在失去了女儿之后,还能够再活上这么久,这将近二十年过去,她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赵充容自己都快要六十岁了,她的‌父亲跟母亲也早已仙逝,底下兄弟姐妹侄子侄女之类的‌,也早就没的‌没,散的‌散,不在上京了。   又想起最近的‌传闻,赵充容如今算是孑然一‌身‌,又是将死之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剩下叶朔跟尖尖这对兄妹而已。   圣上素来翻脸无情,赵充容更是记得他当年冷酷的‌模样,思虑许久,她到底还是将心中隐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因为她害怕自己再不说,那件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在皇宫里头‌这么年,赵充容就只学会了一‌件事,莫要对皇帝动‌什么真感情,不然的‌话,恐要伤人伤己。   与此同时,景文帝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景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赵充容竟然如此大‌胆,他更没有想到,赵充容竟然会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   听完暗卫所言,景文帝竟有一‌瞬间的‌慌乱,连杯子里的‌水洒到身‌上都顾不得去擦。他嚯的‌一‌下从龙椅上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   杀!   杀了她! 第225章 轮回   尽管景文帝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但‌是恐怕,如今却是来不及了。   景文帝也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在听到九皇子进宫的消息,让暗卫暗地里‌关注他的动向而已, 却无意间撞破了这样一幕。   赵充容一个小小的充容, 她怎么敢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乱了手‌脚,反应过来之后景文帝几乎是咬着牙开了口。   “来人, 摆驾!”   另一边, 书兰斋内——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赵充容从自己的衣柜下头取来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木盒打开之后,里‌面赫然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药丸不知道是用‌什么药材做的,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依旧没有丝毫的褪色,还是那么的鲜艳,竟显得有些诡异。   看到这一幕,叶朔惊的险些跳起来。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当年那稳婆落下的小小的药丸,竟然会被书兰斋的主‌人赵充容给捡了去,而且这么一瞒,就是二‌十年。   事发突然,叶朔来不及阻止, 提前更没有任何的防备,当木盒被打开之后,叶朔明显注意到外头有动静,估摸着大概率应该是暗卫察觉到了什么, 然后去给便宜爹汇报去了。   再看眼‌前, 赵充容却是浑然未觉, 还在那里‌继续:“你一定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吧。”   赵充容起先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凭心而论,这些年里‌头圣上待九皇子并不差,若是自己贸然拿出这东西,恐有挑拨离间之嫌。   赵充容原本是打算将这件事当成是秘密,永远埋藏在自己心底。   如果九皇子一辈子都不知道,或许对他会更好。   还有就是,赵充容到底也不是什么圣人,她虽对九皇子跟尖尖公主‌有感情,但‌还没有高风亮节到那个份上,她自己也有家人,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亦会连累到他们,赵充容深知,这件事情自己一旦说出口,若是暴露出去,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定然是必死无疑。   她对这个皇宫倒是没什么留恋的,但‌她的家人不行。   赵充容遂一直忍耐到现在,忍到她的家人去世的去世,离散的离散,如今的她才算是终于有了勇气。   尤其是最近景文帝的态度却让她感觉到了危险,纵使到了如今,圣上他依旧是说翻脸就翻脸,九皇子这边又没有丝毫的防备,这叫赵充容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对帝王投入感情,实在是再危险不过的一件事。   赵充容的本意,就只是想让眼‌前这个孩子不要因为‌圣上的若即若离而伤心,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若是弄错的顺序,他怕是有苦头要吃了。   故而赵充容继续,道:“这是当初你母妃带着你离开之后,我在自己房中捡到的,这么一粒小小的东西,估摸着他也没想到,我会发现吧……”   说到后头的时‌候,赵充容不由‌得有些自嘲。   事关重大,怕他不相信自己,赵充容已然是有所准备。   她下意识的便要将旁边的兔子笼子打开,准备演示给他看,结果刚抬起手‌臂,就被眼‌前的青年给拦下了。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停在了半空,赵充容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下一瞬,却听他道:“赵娘娘,不必了。”   “可是……”   赵充容刚想说什么,就听他道:“有关于这件事,我一开始就知道。”   这下子轮到赵充容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件事,就连皇贵妃都不知道。   赵充容之所以这么肯定,便是因为‌她如今也还算是了解皇贵妃的性‌子,皇贵妃性‌子急,向来藏不住事儿,以她对九皇子的在意程度,若她知道,必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跟圣上相处,早闹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皇贵妃说的,他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婴孩,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叶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垂下眼‌眸,道:“当年就是那个稳婆,在我刚出生时‌,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袖间滑落下来了这一粒小小的药丸……”   “若非当时‌太子的近侍墨书突然开口,现如今怕是早就没我了。”   他当时‌才刚出生,纵使察觉,又能有几分反抗之力呢?   “赵娘娘不必忧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赵充容有些不敢想象,背负着这样一件事情,他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赵充容作为‌一个知情者‌,日日看到叶朔跟尖尖两兄妹的时‌候心里‌压力就已经很大了,更遑论作为‌亲历者‌的他了。   自己的亲生父亲从一开始便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不论是搁在谁身‌上,谁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呢?   作为‌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日日面对自己的父亲,该是有多么的伤心。   似是看出了赵充容心中的拧结跟怜惜之意,叶朔却是耸了耸肩,笑着道:“所以这么多年,我这不是也没让父皇好过么。”   他那些皇兄加起来,都没便宜爹对他一个人操心操的多。   讨债鬼讨债鬼,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听他这么一说,压在赵充容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你心里‌头有数,那我便也放心了。”   如此,这宫里‌头便没有什么事能叫她心焦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赵娘娘,我去帮你把这东西销毁,实在是不必留着了。”   “我怕暗卫估计已经知道了。”   赵充容闻言心里‌头一惊,但‌她却罕见‌的,没有多少紧张的意味,大约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实在是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吧。   能够及时‌发现暗卫的存在,说明眼‌前这个孩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纨绔,赵充容越发的放心了。   将红色药丸放到地上用‌脚碾碎,没一会儿的功夫,这枚一直以来都是鲜艳无比的小东西没一会儿的功夫,便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了一体,光鲜不再。   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玩意儿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到了后面,赵充容实在是精力不济,叶朔见‌状,于是便提出了告辞。   临走的时‌候,赵充容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对圣上……”   叶朔顿了顿,最终说了一句:“看开了。”   不是原谅,不是不在意,而是看开了。   “有些事情何苦计较那么多呢,人生在世,难得糊涂。”若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计较报复,他恐怕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   难得糊涂,好一个难得糊涂……   若是当年自己也能够这么想,恐怕事情便会变得大不一样了吧。   赵充容到底还是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叶朔从书兰斋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急匆匆赶来的景文帝。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就从勤政殿来到了这里‌,前后也不过就一炷香的功夫。   景文帝起初的时‌候原本是打算下令将挑拨离间的赵充容处死,结果等真到了这里‌,他反而踌躇了起来,竟有些不敢上前。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是太子自绝那次,他也像现在这样两条腿仿佛灌了铅,动都动不得了。   景文帝忍不住想,若是赵充容真把自己曾经下令,叫稳婆秘密将小儿子处死的事情告诉了他,日后父子两个,怕是再也就回不去了。   若是从前,自己有那么多的儿子,景文帝压根不在乎这一个两个,即便是现在,他的儿子也不少。   所以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景文帝心里‌头这么想,手‌上却不受控制,握着珠子的手‌竟隐隐有些扭曲。   就在景文帝脸色几经变化之际,叶朔就这样从书兰斋里‌头走了出来。   景文帝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睛,试图分辨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一时‌之间,他突然就有些不敢问,赵充容刚刚究竟都对他说了什么。   对于他的出现,叶朔并不意外,再者‌说,他也不觉得这事儿装傻就能够糊弄过去。   以便宜爹一贯的性‌子,以后这父子怕是做不成了。   便宜爹防备心重,容不下身‌边生了嫌隙的皇子。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叶朔也有些觉得乏了。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叶朔先开的口:“赵娘娘刚睡下,父皇还是不要叫人打扰她了。”   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景文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便宜爹这人还算是信守承诺,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就不会对赵充容怎么样了。叶朔挠了挠头,见‌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道:“多谢父皇。”   “既如此,儿臣便先告退了。”   见‌他转身‌欲走,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景文帝心头猛地一紧。   “等一等!”   叶朔不得不停下脚步:“父皇还有何吩咐?”   景文帝张了张嘴,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马上要到你生辰了,朕提前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了筵席,就在后天,届时‌朕也会去,你……可还要回秋吾宫?”语气之中,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即便是尊贵如帝王,亦有害怕失去的东西,若没了他,自己最后便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刨除景文帝皇帝的身‌份,只作为‌父亲,待他老‌去,亦有同自己的孩子地位颠倒的那一天。   从前的景文帝有多得意,面对孩子说一不二‌,如今终究要一一还回来。   父母与子女之间,有些时‌候,就仿佛是一个轮回。   这么多年,叶朔哪儿见‌过便宜爹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叶朔的愣神,却叫景文帝误会了。 第226章 心颤   这…要不还是‌算了吧。   如果现‌在自‌己能够识趣些, 他同便宜爹之间好歹还能保留几分体面,父子一场,叶朔也不愿在最后的时候闹的太难堪。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跟便宜爹互相防备跟猜忌, 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故而叶朔想了想, 道:“父皇日理万机,加上最近边关战事吃紧, 要不这生‌辰还是‌…不过了吧……”   望着小儿子的背影, 景文帝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在怨朕,他在恨朕啊……”   也对‌,发现‌亲生‌父亲从一出生‌就没想让自‌己活, 谁能不怨, 谁又能不恨?   然而若是‌让景文帝再重新选择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   所以在继太子他们之后,自‌己终于又失去了一个儿子。   很快,宫里头的众人发现‌,圣上跟九皇子这回非但‌没有和好,两人的关系反而越发的僵硬。   九皇子再进宫时,都‌是‌特意选了景文帝不在或者正‌忙的时候,就算是‌两人在宫里头撞见了, 九皇子也会提前‌远远的避开。   叶朔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人,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他心里头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他很聪明,当他想要远离一个人的时候, 几乎没有不成功的。   以至于景文帝有好几次在提前‌得到消息的情况下, 也还是‌扑了个空。   两人之间气氛如此诡异, 就连皇贵妃都‌察觉到了,皇贵妃难免要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叶朔又怎么‌能跟他娘说‌呢,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说‌出来也不过是‌徒惹烦恼罢了。   故而叶朔只是‌道:“娘啊,你就不要问啦。”   然后皇贵妃就真的不问了,她‌虽然心里头担忧,但‌儿子不说‌,她‌也不会勉强。   而一旁的尖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兄长,她‌自‌然希望两个人都‌好好的。   见哥哥这边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尖尖只能去找景文帝。   然而景文帝能够回答她‌的,就只有沉默罢了。   残杀亲子,这叫他如何能够说‌的出口?   “都‌是‌…朕的错……”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括尖尖在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王自‌全差一点把手里端着的茶杯给摔了,尽管他已经及时稳住了手,但‌其中的茶水到底还是‌溢出来了些许,这对‌一个在皇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太监来说‌,完全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就好比皇帝不可能认错,一样的不可思‌议。   这么‌些年,王自‌全何曾见过圣上这一面?   待尖尖浑浑噩噩的离开,没一会儿,景文帝也起身回寝殿休息了。   最近的这段日子里,景文帝变得越来越沉默,如今的皇宫,倒是‌越发的冷清了,纵使多加了衣衫,也依旧抵不住从骨头里头往外渗的凉意。   自‌打景文帝身子不大好了之后,晋王跟肃王倒是‌会时不时的进宫探望,两人也算是‌跟景文帝从小一起长大的,虽说‌景文帝最后成了皇帝之后,身份跟从前‌大不相同,但‌到底是‌有手足之情在里头。   这天肃王照例来陪景文帝到御花园里头钓鱼,而此时距离叶朔从赵充容的书兰斋出来,已经是‌整整一个月过去。   就在肃王绞尽脑汁,想要逗景文帝开心的时候,却听到景文帝冷不丁来了一句。   “皇弟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报应。”   看着皇兄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肃王心头莫名的一颤,下意识的,肃王故作轻松道:“怎会?”   “这天下谁人不知,皇兄乃是‌明君。”   除了建立了大周的高祖皇帝之外,整个叶氏,就数自‌己皇兄最为出色了。   “是‌明君,却不是‌个好父亲。”先是‌太子,再是‌小九,最终自‌己的儿子都‌将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远去。   自‌嘲的摇摇头,景文帝背着手,沉默着离开。   直到这一刻,肃王才发现‌,从前‌心肠冷硬,一往无前‌的皇兄,现‌如今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皇兄身边永远不缺伺候的宫人,但‌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的龙袍却将他与那‌些人远远的隔离开了,就算是‌身边的人再多,远远看去,他也不过是‌形单影只的一个。   之前‌会在旁边搀扶他的青年不见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再没有谁能近得了他的身。   待景文帝离开之后,肃王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打算亲自‌到自‌己这个侄子的府上走一趟。   彼时,叶朔正‌在自‌家后花园山上的亭子里头吹风,他亲手绑的吊椅一晃一晃,整个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叶朔从繁杂的思‌绪里头清醒过来,然后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紧接着,他看到肃王在旁边侍从的搀扶下,气喘吁吁的登上最后一个台阶。   叶朔见状,赶忙从吊椅上下来。   “呼…老‌了老‌了,腿脚不好使了。”肃王晋王还有景文帝,三人之间也就相差了一两岁,两三岁,年纪其实都‌差不多。   从前‌的时候肃王纵马打猎,大半天下来气儿都‌不带喘的,现‌如今却是‌爬个小山都‌觉得困难了。   叶朔扶着他坐到旁边的石凳上,忍不住蹙眉道:“皇叔怎么‌自‌己上来了,也不叫管家通报一声,我好下去迎你。”   肃王却是‌不以为意,“与管家无关,是‌我不叫下头那‌些人通报的,正‌好有空,我顺带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肃王虽是‌这么‌说‌,但‌他可是‌自‌己亲叔叔。无事不登三宝殿,肃王这回来的目的叶朔差不多也能够猜到。   肃王这回来估摸着也是‌打算劝他跟便宜爹和好的,叶朔不由得叹气。   但‌是‌有些事情,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的清楚的,与其让结局变得更‌加糟糕,真不如到此为止。   肃王并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而是‌给叶朔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景文帝自‌己。   肃王作为景文帝的亲兄弟,一路上看着他走过来,自‌然知道这个这位皇兄的不易。   “像是‌被先帝逼着给那‌帮北庭人陪酒这些都‌还是‌小事,想当年,先帝见你父皇优秀,更‌衬托的他越发的不堪,屡次三番,欲将你父皇杀之而后快,你父皇也因此,所以在太子出生‌之后,对‌太子处处呵护,格外的优待。”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那‌些悲剧,只要自‌己的态度足够坚决,就万事大吉了。”   若干年前‌,先皇欲杀亲子,若干年后,皇兄亦欲杀亲子,兜兜转转,仿佛宿命一般的轮回。   “他竭力想要避免悲剧,最后终于又走向了另一种悲剧,仔细想想,确实是‌有些可笑。”   景文帝想留的没留住,一开始不想留、最后改变了心意想留的,结果也没留住,不得不让人觉得,实在是‌造化弄人。   有些时候,只有为人父母之后才能知道,不论自‌己做什么‌,于子女之间,总还是‌会留下遗憾。   哪怕处处小心,亦会有所疏漏,有的时候是‌一句不妥当的话,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个眼神。   叶朔闻言有些沉默,却是‌依旧没有说‌话。   便宜爹有苦衷,他自‌己亦有苦衷,总不能因为便宜爹的苦衷,自‌己就一定‌要原谅。   人生‌在世,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叶朔做不到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要为他人着想。   见自‌己这个侄子依旧是‌不为所动,肃王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旁的皇子遇到这种事,听自‌己这么‌一说‌,很快也就借坡下驴了,谁又能真的跟皇帝生‌气呢?   唯有他一人,倔的厉害。   不念权势只念情,或是‌正‌因为如此,皇兄才会这么‌的放不下。   知道这个侄子吃软不吃硬,若是‌硬来,反而会将他越推越远,肃王不由道:“皇叔说‌这些,并非一定‌要你原谅你父皇,只是‌…看在你父皇身子不好的份上,你能不能,多去瞧瞧他?莫要再躲着他,有些事情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是‌总是‌都‌能够承受得来的。”   肃王言辞恳切,半晌后,叶朔到底还是‌开了口:“如今父子相疑,如何还能够回得去?像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肃王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根结在哪儿。   自‌己侄子,似乎认定‌了自‌己父亲会因为这件事与他心生‌嫌隙,若是‌从前‌,确实是‌如此,但‌是‌现‌在……   皇兄从前‌确实是‌狠心绝情,但‌自‌己这个侄子又何尝没有低估皇兄对‌他的感情?   “皇侄说‌笑了,皇兄或许会对‌所有人如此,但‌待你到底是‌不同的。”   不等叶朔反驳,肃王又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到宫里头,一看便知。”   叶朔将信将疑。   “做叔叔的言尽于此,皇叔得提醒你一句,有些事情,莫要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肃王到底还是‌离开了。   叶朔站在原地呆怔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次。   若肃王说‌的是‌真的,那‌……   第二天一早,得知小儿子求见,景文帝有一瞬间的愣怔,连手上的笔滑落下去都‌犹不自‌知,待他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开了口。   “快宣!”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项鸿,什么‌赵充容,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有些事情,景文帝突然就不愿意去细想了。   待叶朔走近,才发现‌不过是‌短短月余,便宜爹似乎就消瘦了许多。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暗卫便先他一步出现‌了,并且带来了一个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消息。   就在刚刚,赵充容她‌…殁了。   叶朔几乎是‌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本就因为这件事而感到愤怒皇帝、暗卫、过身的妃子……瓜田李下,一切都‌是‌这么‌的惹人怀疑。   景文帝心下一慌,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我做的。”   几乎是‌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叶朔心头猛地一涩。 第227章 颠倒   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便宜爹做的, 若真‌是他动的手,也‌不会等到现‌在‌。   外头项鸿项黎父子两个都还好好的呢,便宜爹没道理就只对赵充容一个人动手, 这点‌判断力叶朔还是有的。   更‌何‌况, 赵充容的身子本就不好了,这件事‌就连太医都曾经说过。   他能说出这句话, 做到这个份上, 差不多也‌就够了。   最终,在‌景文帝有些紧绷的眼神里头,叶朔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爹。”   听到久违的字眼, 景文帝整个人猛地一僵。   小的时候但凡他这么叫, 景文帝下意识的便要纠正,如今反倒是舍不得了,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然而叶朔却是没有长时间的在‌这里逗留,比起‌便宜爹,目前来讲还是赵充容的事‌情更‌为要紧一些。   故而叶朔开口,道:“儿子要去书兰斋一趟,得先告退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等到了晚上的时候, 我会回秋吾宫的。”   景文帝这才算是安下了心‌。   待小儿子走了之后,景文帝无论如何‌都有些静不下心‌来,索性干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反正现‌在‌大部分的事‌情都有六皇子在‌操持,自己少批一天两天的折子, 也‌没什么要紧。   没一会儿的功夫, 景文帝就摆驾秋吾宫了。   等叶朔走到书兰斋的时候,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片哭声。   叶朔的脚步一顿, 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彼时尖尖到了,赵充容在‌弥留之际的时候,正在‌上书房的尖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她正好赶上见赵充容最后一面,还同她说了好些话,可以说尖尖是眼睁睁看着赵充容离开的。   起‌初的时候徐充仪跟李充媛两人见她年纪小,本想‌将她赶出去,但无奈,小公主态度十分坚定,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因‌着赵充容当年怀的也‌是个女儿,所以平日里赵充容对待尖尖,自然是要更‌为怜惜几‌分,尖尖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理应送赵娘娘最后一程。   这还是尖尖头一回直面死亡,之前的太子跟四皇子他们,都是在‌外头便已经没了,对她的冲击力远没有现‌在‌这般大。   尖尖在‌皇贵妃跟景文帝膝下娇养多年,到目前为止,遇到的最大的坎儿就是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哥哥,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了。   直到如今,尖尖才恍然惊觉,原来人竟然是这么的脆弱,之前赵娘娘还好好的,甚至半个月前还在‌院子里头跟自己有说有笑,现‌在‌却就这样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死亡是什么?死亡就是你亲近的人再也‌不会跑,再也‌不会跳,再也‌不会给予你任何‌的回应。   尖尖本就早慧,如今的感触更‌是尤为的深刻,她不免会想‌到,若干年之后,自己的母妃会不会也‌会像赵娘娘这样,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就再也‌起‌不来了,然后是父皇,再然后是哥哥……   再怎么早熟,如今的尖尖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等叶朔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尖尖如今眼眶红红,一看就是才刚刚哭过。小姑娘故作坚强却难掩茫然的样子,实在‌是叫人心‌疼。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但每每面对,却还是不能自控。   叶朔叹了口气,然后将尖尖抱在‌了怀里,低声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哥哥在‌呢。”   叶朔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尖尖彻底控制不住,像小的时候那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死,哥哥不要死!”   尖尖死死抓着叶朔的衣角,就好像这样就能够改变什么一样。   叶朔并不意外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小孩子就是这样,明明都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大脑就先她一步,开始充满了恐惧,然后止不住的幻想‌身边的人会一个个离自己远去。   尖尖心‌里头虽然觉得哥哥特‌别的麻烦,没什么本事‌又极为的脆弱,是个特‌别特‌别麻烦的麻烦精,但一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像赵娘娘这样离开自己,尖尖心‌里头就止不住的害怕。   叶朔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上辈子他妈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他也‌特‌别害怕老顾总会突然离开自己,所以叶朔还算是了解眼下的尖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真‌的要死,那哥哥也‌要死在‌尖尖后头,绝对不会丢下尖尖一个人,如何‌?”   “你不准骗我!”   “哥哥跟你保证。”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哭到不能自已的尖尖才算是勉强松开了手。   待尖尖哭累了,徐充仪跟李充媛才带着书兰斋的宫人,给赵充容换好衣服出来。   叶朔这才见到死去的赵充容。   赵充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倒也‌还算是安详。   尽管满身的病痛让她倍感痛苦,但好歹周围有两个好友,还有小公主陪着自己,她的结局已经比宫里大多数人好上太多太多了,唯一遗憾的是她没能挺过六十岁的大关‌,算不得高‌寿,不过赵充容并不在‌意也‌就是了。   最后的这些时间里,赵充容虽说老的很快,但闭上眼的那一刻面容却是极为的安详。   能够不带着遗憾走,她已经胜了旁人许多。   而看在‌瑞王跟公主的面子上,赵充容的身后事‌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内务府那边亦是不敢有半分的苛扣。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书兰斋里头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待一切都处理妥当,天已经黑了。   按照规矩,头三天的时候应由赵充容的子女或者是内侄来守灵,但无奈,赵充容膝下并无子女,内侄内侄女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赵充容好歹是看着叶朔长大的,中‌间又帮了他和他娘许多,只是守灵三日而已,其‌余的事‌情甚至都不用‌他操心‌,叶朔自然是责无旁贷。   有些事‌情,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二十年前叶朔在‌书兰斋降生,二十年后他在‌书兰斋为赵充容送行‌。   趁着眼下天还没黑透,还有就是白天都跟便宜爹说好了,叶朔打算先回秋吾宫吃顿晚饭再过来。   至于尖尖,哭累了之后,不知何‌时已经靠着徐充仪睡着了。   尖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未有一刻松开,睡的也‌是极为的不安稳。   从徐充仪手中‌接过,叶朔将尖尖背到背上,嘱咐徐充仪跟李充媛回自己宫中‌休息,叶朔道:“不必担心‌,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头,并未勉强自己要一直在‌这里待着。   待叶朔走后,徐充仪看向正殿之中‌的那口棺木,却是忍不住叹道:“能够遇上这个孩子,是我们的幸运。”   李充媛眼中‌似有感慨:“是啊……”   另一边。   只要叶朔不开口说话,他这人一下子就变得安全感十足。不知道是否是觉得安心‌,睡梦之中‌,尖尖的眉头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将她放到房间里头,叶朔来到正殿,发现‌他娘跟便宜爹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娘,爹,你们怎么不吃啊?”叶朔看了一下,发现‌饭菜的热气儿都不是那么的足了。   皇贵妃也‌纳闷呢,怎么今天圣上怎么没有提前动筷。   直到叶朔坐下之后,一旁的王自全才开始帮忙布菜,使得皇贵妃不免产生了一种错觉,难不成,圣上是专门在‌等小九不成?   但是随后皇贵妃就摇摇头,将这念头给驱散了。   怎么可能……   看到他像往常一样往桌前一坐,然后就开始往自己口中‌扒拉饭菜,景文帝莫名的就松了一口气。   再然后,得知小儿子打算为赵充容守灵三天,皇贵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是担心‌他会因‌此伤了身子,难免在‌旁边提醒,叫他不要勉强,量力而行‌即可。   但其‌实叶朔也‌不会12个时辰都在‌那里守着,白天自有书兰斋的宫人在‌,所以其‌实也‌还好。   听他这么说,皇贵妃才算是放下心‌来。   倒是一旁的景文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但既然小儿子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等到用‌过晚膳,从秋吾宫里头出来,景文帝才看向一旁的王自全。   “你仔细叫人盯着,叫内务府的人多劝瑞王休息,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   王自全并不觉得意外,他深知此次事‌情过后,瑞王殿下荣宠怕是更‌胜从前,所以他没有犹豫便应了声。   虽说自己小儿子对赵充容感情颇深,但这并不代表景文帝对她就有好感。   单说赵充容临死之前挑拨离间一事‌,景文帝就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能够就这样一直隐而不发,不过是看在‌小儿子的面子上。   若非顾忌着他,景文帝早就动手了,哪儿能留那赵充容到现‌在‌?   如今小九总算是不再避着他了,景文帝自然是不愿意再多生事‌端。   回到寝殿思忖许久,最终,景文帝提笔,将赵充容的位份整整提了一个大等级,追封她为如妃,并以从一品妃礼下葬。   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叶朔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原来肃王所言当真‌,便宜爹确实未因‌当年之事‌败露而起‌猜忌防备之心‌,且在‌便宜爹心‌中‌,自己的分量似是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更‌重一些。   赵充容,不,如妃在‌宫中‌整整停灵七日,才由黑甲卫全程守卫,葬入妃陵之中‌。   如妃入妃陵那日,叶朔更‌是全程陪同,直至墓穴封闭那那一刻,叶朔的精神不由得一阵恍惚。   自己这是,又送走了一个啊……   最后回头看了眼前诺大的陵墓一眼,半晌后,叶朔打马离开。   再然后,九皇子跟皇上冰释前嫌的消息又一次传开了,并且这回比着之前更‌是越发的不同。   圣上跟九皇子两人,似是彻底颠倒了过来…… 第228章 三月   对于这样的消息, 大家伙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隔一段时间‌都要‌来‌上‌这么一回,不管是谁心里头‌都不会‌再有波澜。   起初后宫里头‌还有人幸灾乐祸, 现在干脆是打听都懒得打听了, 打听来‌打听去‌,反倒把自己弄出了一肚子气。   六皇子照例来‌给景文‌帝汇报最近朝中的各项工作。   虽说‌景文‌帝如今看‌着已经不大管事儿了, 更是将‌调动粮草这样的重任交托给了他, 但越是这样,六皇子就越是不敢懈怠。   六皇子深知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根基甚深, 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自己但凡稍有行差踏错,此前所有的努力‌便都要‌功亏一篑,六皇子自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只是让六皇子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勤政殿的时候,发现父皇压根不在,六皇子不由得愣住。   他记得,前日的时候父皇说‌的就是这个时间‌没错啊。   一旁的小太监见状,忙道:“圣上‌如今正在御花园呢。”   只是具体位置, 小太监却是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敢说‌。   六皇子是知道规矩的,于是他只得满御花园开始找人。   好‌在景文‌帝每次出去‌的时候阵仗都比较大,很容易便能够发现。   等六皇子听到声音来‌到园子里的时候, 叶朔正跟便宜爹在那里斗蛐蛐呢。   两个人都不是专业选手, 蛐蛐也是随便让人寻摸来‌的, 但尽管如此,两人还是玩儿的不亦乐乎。   “快上‌快上‌, 快上‌啊!”叶朔拿着一根牛筋草,一边喊道。   旁边的景文‌帝却是默不作声,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在一旁用力‌来‌着。   好‌胜心强的景文‌帝哪能允许自己输?哪怕是斗蛐蛐也是一样。   六皇子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   沉默片刻后,他这才走了过来‌。   “皇上‌,六皇子来‌了。”一旁的王自全见状赶忙提醒了一句。   叶朔趁着便宜爹愣神的功夫,飞快的在自己的蛐蛐身上‌戳戳戳,蛐蛐越发的躁动,然后扑上‌去‌一把将‌另外一只蛐蛐给结果了。   王自全:“……”   王自全默默后退了一步。   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到六皇子的时候,他才猛地想起来‌自己两天前交代的事情‌。   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大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叶朔对朝堂中的事情‌没什么兴趣,也就没注意他们在一旁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只隐约听到“战事激烈”、“国库银两不够”等之类的字眼。   叶朔相信以自己哥哥们的本事,想要‌处理好‌这些事情‌应该是不难。   等六皇子跟景文‌帝商量完,差不多也到中午了,叶朔在一旁百无聊赖,拿着牛筋草编戒指手环玩儿。   正好‌六皇子下午的时候还要‌赶着回六部‌,若是转道再去‌自己府上‌,恐怕是来‌不及,于是六皇子干脆跟叶朔他们一道,回秋吾宫用午膳了。   如今才是三月份了,春寒料峭,路上‌的时候注意到似是起了风,叶朔顺口便道:“起风了,爹,加件衣裳吧。”   景文‌帝压根不觉得有什么,他还不至于连这点‌风都吹不得。   见他拒绝,叶朔忍不住皱眉。   本来‌便宜爹身子骨就够差了,现在还这么不注意保护,叶朔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这怎么能行?万一受了风可怎么办?”   见小儿子皱眉,景文‌帝最后到底还是将‌那件薄披风给披上‌了,毕竟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惹他生气。   更何况,小九这是在关心自己呢。   一旁的六皇子看‌得直发愣,要‌知道父皇从‌前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管束,但凡是试图想要‌管束他的,下场都不是很好‌。   让父皇开口叫母后,甚至都不是太后本意,结果太后不还是受了牵连?   如今父皇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六皇子心里头‌自然是惊讶不已。   除此之外,用午膳的时候六皇子还见父皇对着其中一道辣菜动了两次筷子,第三次他还想让旁边的王自全去‌夹,结果却被旁边的九皇弟给阻止了。   便宜爹如今年纪上‌来‌了,味觉便不如年轻的时候灵敏,反倒是有些喜爱重口味的食物,辛辣咸鲜的滋味虽好‌,但对他的身体却是没什么益处,更是会‌加重心脑血管的负担。   叶朔只能无奈的在旁提醒。   若是从‌前,景文‌帝早发火了,他身为皇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儿用在意其他?谁有这个胆子管着他?   但现在……   看‌到小儿子眼中的不赞同,景文‌帝想了想,到底还是放下了筷子。   六皇子几乎是一脸恍惚的走出了秋吾宫。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写点‌什么,或者把六部‌里头‌堆积的一些要‌事处理处理,冷静一下。   赵充容去‌世之后,叶朔跟景文‌帝父子两个便再也没有提及那枚药丸的事情‌,尤其是叶朔,若是他大声质问自己还好‌,反倒是他这样不声不响的,使得景文‌帝心里头‌总是不怎么踏实。   现如今看‌似一切都已经翻篇了,但景文‌帝心里头‌依旧是耿耿于怀。   尤其是因为这件事,小儿子今年的生辰都没好‌好‌过,筵席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因着赵充容的事,小儿子最近兴致一直不怎么高,所以景文‌帝也就没提。   如今赵充容都已经下葬了,景文‌帝便开始陆陆续续,找各种由头‌给小儿子赏赐东西。   有些话景文‌帝当着叶朔的面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再加上‌他也没什么道歉的经验,只知道一股脑把一些好‌玩意儿往叶朔怀里塞。   叶朔亲王府的库房,马上‌都快放不下了,管家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旁边房间‌的墙给砸了,再扩充一间‌库房出来‌。   见便宜爹又要‌把地方上‌新进贡的一株宝树赏赐给他,叶朔忙不迭的拒绝:“别别别,这玩意儿又笨又重,还不好‌看‌,天天还得小心伺候着,稍不留神还容易碰坏,我才不要‌。”   那宝树的玉石树杈子又细又脆,比他都还金贵,叶朔可是伺候不起。   要‌知道御赐之物乃是极大的荣耀,寻常勋贵人家能得一件都要‌专门建个祠堂供起来‌,说‌不得还要‌当传家宝,到了叶朔这边,他反倒是还挑上‌了。   景文‌帝闻言却是不以为意:“碰坏了便碰坏了,有什么要‌紧。”   这样的东西他私库里头‌多的是,景文‌帝总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去‌责罚自己的亲儿子。   景文‌帝现在看‌的很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就算是小儿子摔着玩都没关系。   曾几何时,景文‌帝可是连叶朔刚出生时,摔他两个翡翠麒麟都要‌心疼半天的。   除了明面上‌的这些,背地里的时候,景文‌帝也让暗卫瞒着所有人,把他私库里头‌的东西一箱一箱往叶朔的王府里头‌抬。   景文‌帝自知无法将‌叶氏江山交托给他,但自己的私人财产却是无碍,反正到最后也还是要‌分‌的。   景文‌帝做的极为的隐蔽,怕他会‌到处乱说‌,景文‌帝还特意叮嘱了叶朔好‌几遍,叫他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尤其是他那几个哥哥,无论如何都不能提。   当然,景文‌帝也不是一点‌都没给五皇子他们留,但是数量跟质量嘛……这种事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做父亲的一片心意,他们本身也不缺少这些身外之物。   更何况五皇子他们身上‌都有实职,小儿子却是什么都没有,此消彼长,大体来‌说‌还是公平的。   除了小儿子之外,景文‌帝还留了一些给自己的小女儿,只是如今公主府还没有开始建,那些东西实在是没地方放,就只能暂时放在小儿子的王府里头‌。景文‌帝拿到底下的人整理出来‌的清单的时候,还特意让他们都分‌门别类,哪样是儿子的,哪样是女儿的,全部‌都是一清二楚。   “尖尖是姑娘家,手里头‌有东西才有底气,待她出嫁,届时你千万记得交给她,给她做添妆。”   叶朔闻言,自然是无有不应。   景文‌帝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这些不过是父子之间‌的闲聊,景文‌帝并未特别避讳旁人,所以他那句“碰坏了便碰坏了,有什么要‌紧”很快就传了出去‌。   眼下需要‌六皇子忙活的事情‌越发的多了,六皇子顿了顿,然后放下笔来‌,看‌向书房里头‌为数不多的父皇赏赐下来‌的古董花瓶,心里头‌则忍不住想着,若是自己将‌这花瓶打碎了会‌怎么样。   但这毕竟是自己成婚的时候,景文‌帝赏赐下来‌的物件,六皇子最终还是放弃了。   为了这一件小事,实在是不值当。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至于五皇子还有德妃他们则忍不住想,如今这是父皇/圣上‌还在,若是哪一天父皇/圣上‌不在了,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叶朔时不时的跟着景文‌帝走出皇城,到上‌京城里头‌玩一玩,要‌不就是钓鱼或者投壶、斗蛐蛐、打麻将‌、晒太阳等等。   起初的时候皇贵妃本不想跟着他们到处跑的,毕竟只是偶尔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只会‌显得宫中生活越发的无聊。   如今没了皇后,淑妃被贬为了小仪,贤妃失了唯一的儿子,德妃也因为大皇子的事情‌被牵连,再加上‌景文‌帝已经好‌几年没有选秀了,皇贵妃的日子能有意思‌才怪了。   但架不住叶朔非得要‌拉着她一起,最终,皇贵妃倒也接受了。   有的时候是皇贵妃在那里买买买,叶朔跟景文‌帝在一旁等她,有的时候则是叶朔跟景文‌帝爷俩看‌到什么有趣的小摊子或者新奇的小东西,然后皇贵妃等他们。   总的下来‌,这几个月里头‌,景文‌帝的日子倒是过得极为的安逸跟顺心。   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司天监那边早就定下的叶朔成亲的日子。 第229章 迎亲   当天, 叶朔不等小路子‌在一旁提醒,自己就起了个大早。   不,不对, 应该说他一晚上都没有睡。   自己居然, 真的‌要成亲了,不知为何, 叶朔心里头‌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感觉现‌在就像是做梦一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点紧张跟忐忑。   叶朔以为自己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就算是成亲,也该极为淡定才是, 但等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 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个激动之下,叶朔连衣服都差点穿错,若非小路子‌在一旁及时提醒,叶朔怕是要出丑不可。   “…算了,还是你们来吧。”   最终,叶朔放弃了自己穿衣服这个在平日里无比简单的‌操作。   待叶朔将一身红色喜袍穿上,在场所有人无不是眼前一亮。瑞王殿下本就身姿挺拔,如今一身正红, 端得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尤其是那双瑞凤眼,今日比着之前,更是越发的‌明亮、璀璨, 好似满载了九天的‌星河一般。加之瑞王殿下又生得极为俊美, 但凡被他那双眼睛盯着的‌人, 无有一人能不心动。   无视满屋子‌呆怔的‌人,注意到身后有动静, 叶朔压根没有回头‌,只是问道:“如何?”   叶寻同样也起了个大早,本来是想着前来祝贺他新婚快乐的‌,结果刚一进门,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   看着九皇叔如今就仿佛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沉默了一瞬,叶寻无奈的‌点头‌:“好看。”   叶朔这才算是满意。   紧接着叶朔又去了府上的‌祠堂一趟。   叶朔几乎每日晨起时都会去给太子‌上柱香,今天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正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才更要去。   “本想着等我成婚的‌时候请三哥给我做证婚人的‌,没想到,却是晚了些。”   想想看,堂堂太子‌帮着全程主持,这可是未来皇帝,说出去多有面子‌。   只是可惜,太子‌到底是没能等到这一天。   太子‌的‌牌位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悲不喜,唯有上头‌太子‌的‌名字依旧是光洁如新,就仿佛是太子‌正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叶朔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里头‌,待吉时一过‌,这才走出祠堂,翻身上了马。   叶寻如今还在孝期,自然是不能出去,回想起刚刚九皇叔说过‌的‌话,叶寻在祠堂里头‌待了很久,很久……   诚如九皇叔所言,他如今倒是成亲了,只不过‌,父亲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另一边。   叶朔刚一出府,就看到六皇子‌七皇子‌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成亲成亲,自然是要去接亲的‌,因着之前六皇子‌上书‌提议缩减叶朔的‌昏礼的‌一切用度,避免铺张浪费,叶朔的‌昏礼也因此要比预想的‌要简单许多,花销的‌银子‌也瞬间就砍了一大半下去,六皇子‌心中‌愧疚,自然是应下了接亲的‌活计。   更何况当年自己成婚的‌时候,也是小九帮着去接的‌,六皇子‌今日特意从六部之中‌抽出身来,来走了这么一趟。   更甚至,今日的‌证婚人也是他。   如今六皇子‌忙的‌脚不沾地,想要见他一面感觉比登天还难,饶是叶朔都感觉到了一阵受宠若惊。   “我突然感觉,自己未免也太荣幸了一些。”   六皇子‌闻言,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若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再诚恳一些,说不得六皇子‌还真信了。   六皇子‌莫名觉得他这是在调侃自己。   就算不是调侃,今日他大婚,就连父皇都是他的‌主婚人,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大皇子‌跟太子‌成婚的‌时候父皇尚且没有这样过‌,如此殊荣,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别作怪了,莫耽误了时辰。”六皇子‌不由得提醒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朔总觉得六皇子‌如今也开始管着自己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六部呆久了,习惯性发号施令的‌缘故。   ……不是吧,便宜爹这才刚放开了对他的‌管辖。   见六皇子‌皱眉,叶朔赶忙挺直了腰板。   经过‌一系列的‌忙活,傍晚的‌时候,迎亲的‌队伍终于‌准时出发。   九皇子‌现‌如今可是圣上的‌心头‌肉,有关于‌他的‌事,下面的‌人自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司天监那边就差把‌黄历给翻烂了,最近几日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天空的‌变化‌,生怕到时候万一下雨或者是刮风,他们一整个司天监的‌人估摸着都要受罚,所以等真的‌到了成亲这天,在多方把‌控之下,今天的‌天气简直是要多好就有多好,哪怕是夕阳,都比平日里要绚烂许多。   迎着天边的‌火烧云,叶朔骑着擎风,缓缓从街头‌走过‌。落日的‌余晖洒落在他脸上,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带着热意的‌好颜色,所到之处,百姓无不轰动。   皇贵妃二十多年前乘着马车出行‌时曾不慎被风吹开了马车的‌布帘,微风之中‌,仅凭半张脸便已经名动整个上京,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夕阳之中‌,完美继承了皇贵妃绝世‌容颜的‌九皇子‌更是惊艳绝伦。   正所谓“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大概便是如此。   只可惜,相见之日却是他娶亲之时,一时间,不知多少女子‌为之心碎扼腕。   “早知如此,当初便到父亲那里求上一求了。”   从前众人只知九皇子‌天生了一副好模样,但名声却不怎么样,一众贵女便下意识的‌以为九皇子‌乃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一流,标标准准的‌纨绔子‌弟。   如今看来,纵使草包又如何?他生的‌这样好看,即便娇惯了些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无奈的‌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一时间,街道两边二楼上头‌专门来观礼的‌贵女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叶朔便来到了肃王府的‌门口。   肃王的‌府邸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庄严、肃穆,瞧着就格外的‌冷淡,如今四处挂满了红绸跟红灯笼,这才看着喜庆了许多。   叶朔翻身下马,整理完衣衫,这才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抬脚迈了进去。   肃王府上的‌小姐跟少爷们并非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这位堂兄/堂弟,之前不论是家宴还是祭祀的‌时候都曾远远的‌看过‌他,但那个时候叶朔毕竟还小,如今他到了及冠之年,近距离看的‌时候,感觉自然是大不相同。   规规矩矩的‌同肃王还有肃王妃行‌了礼,现‌如今肃王乃是姚芷的‌义‌父,虽说这桩婚事是景文帝开了金口允诺的‌,但规矩却还是不能少。   肃王张口便问了他好几个问题,按照规矩,他答不上来可是不能去见新娘子‌的‌。   但同样,肃王知道自己这个侄子‌的‌本事,生怕他娶不着媳妇,肃王几乎是绞尽脑汁才连夜想了几个他能答上来的‌问题。   成亲成亲,叶朔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要拉跨。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六皇子‌跟七皇子‌就主动替他答了。   肃王问的‌都是叶朔这么多年唯一会背的‌两篇文章里头‌的‌内容,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九估摸着早忘了,怕他出糗,六皇子‌跟七皇子‌下意识便开了口。   几乎同时听到对方的‌声音,六皇子‌跟七皇子‌一愣,但想了想,两人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肃王:“……”   这孩子‌,没救了。   不过‌能叫六皇子‌都帮着他说话,从另外一个角度想,这也算是一种本事了。片刻后,肃王到底还是放了行‌。   小院里头‌,自打晨起的‌时候姚芷就有些紧张,和叶朔一样,两人都过‌于‌的‌高估了自己。   只是除了紧张之外,隐隐的‌,姚芷还有些期待。   从定下这桩婚事开始,姚芷已经将近小半年的‌功夫没怎么见到叶朔了,中‌间叶朔虽然有偷摸来见过‌她,但无奈被肃王及时发现‌,然后肃王就毫不留情的‌将他丢了出去,自那回之后,叶朔就再也没机会进来了。   听说中‌间的‌时候他还同他父亲闹得有些不愉快,索性最后又没事了,姚芷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不知道青年最近怎么样了。   就在姚芷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世‌子‌妃的‌声音,姚芷这边刚想动作,下一瞬,就看到一只骨节分明、匀称修长‌的‌手伸到了自己大红盖头‌下面。   见她愣神,叶朔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容她拒绝,叶朔就这样牵起了她的‌手。   大约是因为心里头‌同样激动,姚芷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格外的‌热。   “跟着我。”   伴随着两人动作,盖头‌的‌璎穗也跟着不停的‌乱颤,隔着盖头‌,姚芷并不能分辨出前头‌都有什么,但她却能够隐隐感觉到他带着自己走出了小院,走下了台阶,穿过‌了花园,一路来到了王府的‌大门口。   在这个过‌程中‌,姚芷甚至能够听到周围众人隐隐的‌抽气声。   九皇子‌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约莫是他的‌情感过‌于‌外露,使得周围的‌人也被他所感染,加上两人身上耀眼的‌红色,原本在旁人眼中‌不怎么匹配的‌两人,倒真多了几分惊艳。   姚芷心里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如今的‌样子‌了。   青年本就生得好模样,一身喜袍怕是更为惊人。   待姚芷坐到轿子‌里头‌,外头‌的‌声音顿时就被隔绝了大半,叶朔松开手的‌时候,姚芷感觉到手心里头‌似乎是被塞了什么东西‌。   待门帘重‌新落下,姚芷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用油纸包好的‌两块酥饼,应该是担心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怕她饿着,所以特意准备的‌。   两块酥饼上头‌,还留有他身上的‌余温,突然之间,姚芷就觉得这小半年里头‌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同肃王跟肃王妃告别,待叶朔重‌新翻山上马之后,就听到旁边的‌小路子‌高声喊道:“起轿——”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景文帝早早的‌就把‌眼前的‌折子‌给丢到了一边,反正上头‌的‌事情六皇子‌会处理,如今大喜的‌日子‌,景文帝实‌在是没心情继续看下去。   待旁边王自全提醒他时候差不多了,景文帝便跟着站了起来。   踏上御辇,路上的‌时候景文帝却是逐渐清醒了过‌来。   小儿子‌他,如今也终于‌长‌大了啊……   天色将暗,景文帝就这样在迎亲的‌队伍抵达之前,先一步来到了瑞王府上。 第230章 礼成   对于景文帝的出现‌, 众位大臣并不意外‌,若是今天圣上不来,他们那才要奇怪呢。   待景文帝走到了堂中, 没一会儿‌霍天一等人也到了。   自‌打婚期定下‌来之后, 霍天一等人将近小半年的时间里头都没再离开上京,看到美妇人他们的那一刻, 在场所有人的眉头下‌意识的蹙起‌。   景文帝不用想就知道, 这肯定是小儿‌子安排的,更何‌况,既然是成亲, 双方父母自‌然都要到场。   姚芷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美妇人作为长辈坐到上首的位置。   小儿‌子心是好的,只是考虑的不周全,景文帝难免要在一旁帮他找补些。   景文帝坐下‌之后,便‌一派自‌然的示意美妇人也跟着坐下‌。   其他人见‌圣上都没说什么,更是干脆开了金口,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王府外‌头便‌传来了礼乐声。   景文帝表情‌越发的郑重。   待叶朔进来之后,景文帝不禁眼前一亮, 不愧是自‌己儿‌子,如今一身喜袍当真是贵不可言。   这才像是自‌己儿‌子呢。   对于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景文帝心里头的感情‌自‌然是格外‌不同,看到如今这一幕,他心中自‌然是越发的欢喜, 甚至说是欣慰也不为过‌。   现‌如今在景文帝眼中, 小儿‌子不管干什么都是好的。   看着小儿‌子如今一脸不加掩饰的喜气洋洋的模样‌, 景文帝也不禁跟着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该提醒的,如今却还是要提醒。   “吉时马上过‌了, 快开始吧。”景文帝道。   王自‌全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有来给皇子主持昏礼的一天。   九皇子自‌小在宫中生‌活,也算是王自‌全看着长大的,九皇子虽说生‌性顽劣,但并不爱磋磨他们这些下‌人,这样‌的皇子反倒是格外‌的鲜活,王自‌全心里头自‌然也是喜欢他的,王自‌全不由得跟着笑,然后大声喊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   叶朔跟姚芷一道,先拜了拜天,又拜了拜地。   “二拜高堂——”   再然后叶朔和姚芷先拜了拜景文帝,又拜了拜上头坐着的美妇人。   美妇人看着这一幕,握着椅子扶手的手下‌意识的收紧。   “夫妻对拜——”   隔着盖头,姚芷隐隐看到对面的青年朝着自‌己弯下‌了腰,不由得一阵恍惚。   “送入洞房——”   “礼成——”   或许早在自‌己这个徒儿‌一时心软,选择跟随在这个青年身后两个月的时候,自‌己等人便‌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最终,自‌己的徒儿‌还是没能逃得过‌眼前这青年布下‌的罗网。   虽说青年确实如他所说,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她‌做了正妻,但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这才是第一步了,未来还有九十九步等着他们呢。   往后一年一年又一年,中间但凡稍微出了岔子就完了。   赌一个男子的真心下‌场就只会是输的更惨。   美妇人的笑容之下‌,却藏满了深深的忧愁。   “你先到房间里头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姚芷听到了这么一句,轻轻的“嗯”了一声之后,就在丫鬟的带领之下‌去往了叶朔的房间。   既然是夫妻,理所当然就应该在一块,叶朔就没特意让人准备所谓的王妃的院子,至于这样‌合不合规矩,反正他又不是第一天不讲规矩了,整个瑞王府上,他说了才算。   知道有自‌己在,下‌头的这些人必然放不开,景文帝也不想好好的昏礼因为自‌己而被破坏,于是待行完礼之后,他早早的便‌走了。   临走的时候景文帝下‌意识的提醒了一声,叫小路子别忘了,明天早上喊他主子去皇宫里头去给皇贵妃行礼。   至于什么时辰过‌去,景文帝知道小儿‌子喜欢睡懒觉,加上宫里头的太后就如同摆设一样‌,剩下‌的就都是自‌家人,所以倒也没有那么讲究,午膳之前过‌去就成了。   小路子自‌然是一一记下‌。   等景文帝走后,霍天一他们也没多留。   在场的大官们不太能瞧的上他们这些江湖中人,焉知他们这群江湖人就能够瞧的上他们了,所以最好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自‌相安即可。   再然后,整个瑞王府里头才算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叶朔成婚,就连何‌相都赫然在座,不只是何‌相,还有尚书令等人,可以说但凡是教过‌叶朔的大臣,都被他给邀请过‌来了。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没想到当年那个不着调的皇子,如今也到了娶亲的年纪。   何‌相跟尚书令等人早已经各自‌站了队伍,如今也是各为其主,今天在瑞王府上,倒是难得放下‌了朝堂上种种的不愉快,不约而同的唏嘘了起‌来。   他们眼下‌就一个念头,希望九皇子成婚之后能够迅速稳重起‌来。   但想到他如今所娶的女子的身份,何‌相他们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   九皇子若是真的长大了,变得可靠了,也不至于如此,他们倒是瞧着九皇子比从前还要更加离经叛道一些。   从前九皇子碍于年纪小,所做的事‌情‌极为的有限,现‌在他长大了,就更加没人能管了。   岑大人唉声叹气,只希望九皇子能稍晚些生‌孩子,他隐隐有预感,不管九皇子生‌的是什么,终归还是要像当年的七公主一样‌,丢给他们教。   若是孩子的性子像七公主也就罢了,若是像九皇子……老天爷啊,简直都不敢想。   反正自‌打九皇子到了读书的年纪,他们这些人就基本‌上再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了。   注意到岑大人脸上的苦恼之色,隐约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旁的前太子太傅却是笑了:“岑大人,可至于此啊。”   见‌他幸灾乐祸,岑大人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你如今辞了官一身轻松,竟在这儿‌说起‌了风凉话。”   自‌打太子事‌发之后,太傅自‌觉无颜面对圣上,愧对圣上重托,辞官回家去了,如今叶朔还是以学生‌的名义将他邀请过‌来观礼的。   经过‌这一番遭遇,太傅的性子倒是平和了许多,如今在府上开了个学堂,每天教教书,就仿佛是一个普通老头一般。   从此之后,朝堂中事‌就再与他无关啦。   这么些年,岑大人哪儿‌能不了解他?   岑大人忍不住冷笑道:“我劝你别高兴的太早,你以为你把官一辞就完事‌儿‌了?以九皇子的性子,他能放过‌你?”   “他既然喊了你一声老师,你这辈子都得是他老师,不光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孩子,孙子,重孙子……”   前太子太傅的表情‌顿时一僵。   有那么一瞬间,前太傅突然想干脆上京的宅子不要,搬回老家算了。   而就在这时,两人背后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老师,你们在聊什么呢?”   岑大人跟前太傅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没、没什么……”   叶朔一脸狐疑,但想着姚芷还在房间里头等着他呢,犹豫了一下‌,遂果断放过‌了两人。   再然后是何‌相他们。   岑大人跟前太傅不敢惹叶朔,难道何‌相他们就敢了?   眼前这皇子从小就是块滚刀肉,一旦沾身上了就别想撕开,再说了跟他起‌冲突又能有什么好处?故而在明知道叶朔手里头没什么权力的情‌况下‌,大家依旧是对他客客气气的。   六皇子眼睁睁看着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皱着眉头的何‌相居然破天荒的笑了,他一边笑,一边道:“瑞王殿下‌,恭喜恭喜啊。”   六皇子:“……”   六皇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还有就是老镇国公了,叶朔可是老镇国公的亲外‌孙,如今他成亲,老镇国公又岂能不来?   除了他之外‌,魏温也来了。   看到大表哥的一瞬间,叶朔的眼睛就亮了,搞得魏温差点转身就跑。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魏温早已经清醒过‌来,但凡他找自‌己,准没什么好事‌儿‌。   关键是自‌己帮忙跑腿也就算了,好处却全是他的,自‌己反倒是劳心劳力的那个。   小表弟如今都成亲了,自‌己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先前是因为家族朝不保夕,不想连累人家姑娘,如今是秘密太多,反倒是越发的危险了。   魏温硬着头皮,敬了叶朔一杯酒:“恭喜了,表弟。”   “你也是,辛苦了,大表哥。”   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懂的话,叶朔不由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再然后是叶朔当年的伴读,如今的通政司参议邢玉成邢大人。   就在邢玉成半是高兴半是僵硬的给叶朔敬酒的时候,旁边忽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瑞王殿下‌,微臣敬您一杯。”   原来是新上任的盐运使司运同,被圣上晋封之后到上京来谢恩,正巧赶上圣上最为疼爱的九皇子成亲,于是便‌受邀前来。   眼前这张面孔却是尤为的陌生‌,叶朔正疑惑呢,结果却无意间看到对方眼中有激动之色闪过‌,低头一瞧,正好看到他腰间佩戴的雕刻有玉簪花的玉佩。   叶朔一愣,继而了然。   “同喜同喜。”   还有就是……   “做的不错。”   叶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顺口一句夸奖,却让眼前的青年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能得老师一句夸赞,可谓是他们这些学生‌最大的追求了。   自‌己如今也算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一杯酒水过‌后,两人便‌擦肩而过‌。   深吸了一口气,新上任的盐运使司运同这才见‌见‌平复了心情‌。   注意到零星分布在其他桌上的同门朝自‌己投来了艳羡的目光,他不禁有些得意。   除了诸位大臣之外‌,剩下‌的就是五皇子八皇子他们了,至于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如今虽说也出宫开府了,今天也都到了场,但叶朔跟他们毕竟不熟,稍微打了个招呼便‌罢了。   五皇子心情‌不畅,本‌来想闹来着,结果再一次被叶朔那三个条件给逼退了。   “又是这招,你还能用这个拿捏我一辈子不成?”五皇子几欲吐血。   叶朔却是不以为意:“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只要五皇子一日拉不下‌脸来赖账,这办法就一直好使。   六皇子跟七皇子特意过‌来替他接亲,未必就没有为他挡酒的意思,但看眼下‌这个情‌况,好像压根就用不上他们。   就连何‌相对小九的态度也都是“我干了你随意”、“殿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殿下‌开心就好”,哪儿‌还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叶朔的这场昏礼,在场众人要多安分就有多安分。   最后叶朔拍了拍叶焱兄弟几个的肩膀,目送众人离开之后,不等下‌人将满院子残羹冷炙都收拾完,就快步往自‌己房间里头走了。   距离姚芷被送到洞房已经将近一个半时辰过‌去了,她‌怕是要等急了。   瑞王府的管家见‌状不由得失笑,但同时,他心里头越发不敢怠慢这位王妃。   就在姚芷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得请安的声音,再然后就是醉人的酒香。   淡淡的酒香混杂着青年身上宛如松柏一样‌的清冽香气,姚芷的脸颊当即不受控制,开始发烫。   待眼前的盖头被秤杆轻轻挑起‌,看着青年因着微醺而变得有些雾意朦胧的双眼,还有眼下‌淡淡的晕红,许是唇上沾了酒水的缘故,如今却是分外‌的红艳,仿佛一朵近乎糜烂急待采撷的花……姚芷近乎本‌能的摒住了呼吸,生‌怕惊扰了他。   姚芷今天罕见‌的上了妆,嘴巴也被肃王府的丫鬟们小心的涂了口脂,一呼一吐之间可谓是呵气如兰。   叶朔情‌不自‌禁的抚上了她‌的脸,喃喃道:“真好看。”   感受着青年掌心的滚烫,有那么一瞬间,姚芷真恨不得干脆溺死‌在他眼神里头算了。 第231章 洞房   莫说是新娘子了‌, 就连一旁的丫鬟看了‌都觉得有些脸红。这一幕瞧着实在‌是动人极了‌,使得人的心‌里头也跟着变得暖烘烘的。   不管是王爷还是王妃,都是极好看的人, 两两相映, 直叫人移不开眼。   今日的这场昏礼,说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憧憬也不为过了‌, 定下心‌来看, 瑞王殿下竟也有如此耐心‌温柔的一面,一举一动,无不叫人心‌驰神往。   还有王妃, 王爷不在‌的时候是一派大方跟豪气‌, 王爷一出现‌,她的眼神便不自觉的跟着就变了‌样。   “咳。”   最后还是一旁的喜娘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打断两人的对视。   喜娘给上‌京城里头的贵人们主持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像这样腻乎的却是不多见,绝大多数都十分‌的克制。   贵人们自大出生起便身‌份不凡,自小便习惯情绪内敛,喜恶不形于色只是最基本的, 像是瑞王这样眼角眉梢都带笑的,几乎是没有。   大约是叶朔表现‌的太过明显,就连看惯了‌上‌京城各种悲欢离合的喜娘脸上‌的笑容也不禁真诚了‌许多。   瞧瞧这小两口甜蜜的哟,简直把人的大牙都要甜倒了‌。   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 且不管未来如何, 起码现‌在‌两人之间似是完全容不下第三人插足。   听到这声咳嗽, 叶朔几乎是瞬间回神。   见房间里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幸好叶朔一向厚脸皮, 不然的话怕是挨不住。   姚芷原本是想保持淡定来着,但她试了‌几试,终究是功亏一篑。   姚芷的脸颊好似三月盛开的桃花,淡淡的粉色分‌外的动人。趁着这个空当,喜娘赶忙用眼神示意,让人端了‌一碗饺子过来。   姚芷再怎么说也是头一回成‌亲,先前肃王妃只交代了‌必要的一些事情,其‌余的,个中滋味还需要姚芷自己体会,肃王妃也不乐意破坏未来侄媳昏礼当天的某些乐趣,便故意瞒着没说。   故而饺子落入口中的时候,姚芷下意识的便喊了‌出来:“呀,怎么是生的?”   “生的好生的好,就是要生才好呢!大家伙儿都听见了‌么,咱们瑞王妃说要生呢。”   喜娘脸上‌的笑意愈深:“恭喜瑞王殿下,贺喜瑞王殿下,祝瑞王殿下跟瑞王妃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早生贵子,早日开枝散叶。”   姚芷并‌非蠢人,反应过来之后,她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姚芷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叶朔,却见青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笑出了‌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原来上‌辈子看到的那些电视,竟是真的,叶朔不免有种梦幻骤然坠入现‌实之感。   见她似是要恼,叶朔赶忙恢复正‌经。   虽说他‌并‌不着急要孩子,甚至感觉有没有孩子都可‌以,相比之下,叶朔还是更喜欢跟姚芷单独待在‌一切,不太想突然多出一个孩子来。   叶朔没有那么重的延续香火的念头,更没有想要延续自己这一脉荣光的想法,要不要,要几个都随姚芷做主,一切随缘即可‌。   但是大喜的日子里,叶朔倒也没有直白的说出来破坏气‌氛,他‌赶忙道:“借这位姑姑吉言。”   “来人,赏!”   很快小路子就端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喜钱走了‌进来。   从前喜娘只知道瑞王阔绰,却不知瑞王府竟是如此的富贵,随手打赏便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比得上‌她在‌旁人那里三四家加起来还要多了‌。   喜娘顿时欣喜不已‌,好听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撒,最后喜娘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功力,惹得姚芷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有情人情意绵绵之时,最是叫人心‌动。   就单凭这个,他‌这赏钱就没白给。   眼见外头的夜色越发的深了‌,待所有流程都完事儿之后,喜娘十分‌识趣的离开,剩下的丫鬟们也很快被‌小路子带了‌下去。   “吱呀”一声,房门关闭,姚芷的心‌也跟着猛地一提。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却见叶朔转过头来的时候,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应该是刚刚关门的时候拿过来的。   “听丫鬟们说,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饿坏了‌吧,快趁热吃些。”   中间叶朔倒是递给了‌她两块糕饼,但那东西至多也就垫垫肚子,哪儿能顶饱?   和姚芷一样,叶朔今天忙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不过好在‌他‌刚刚四处敬酒的时候动了‌几筷子,如今却是不怎么饿。   姚芷闻言,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感觉胃袋里头确实不大舒服,她也不忸怩,顺手便从叶朔手里接过了‌筷子。   叶朔不由得坐在‌她旁边,单手支着下巴,就这么看着她。昏黄的烛光下,青年实在‌是过分‌美丽。   姚芷的心‌跳有些快,于是她开始胡乱说着什么:“今天一天过去,简直要累死个人了‌。”   叶朔不由得“嗯”了‌一声,表示深有同感:“索性就这一回,再没下次了‌。”   呼——   还好还好。   今天白天饿的狠了‌,晚上‌的时候反倒不宜一下子进食过多,故而只用了‌半碗,姚芷就停了‌下来。   感觉到唇边有异,她刚想找手帕擦拭,叶朔却先她一步,替她将不慎溅到的汤渍抹去。   忍不住忽地想起前几日二师父刚交代过自己的话,再加上‌姚芷本身‌就是学医的,哪儿能不知道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   然而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容易想入非非,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不会想歪呢。   感觉到青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姚芷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姚芷以为他‌会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他‌立马就撤开了‌。   那抹醉人的味道消失,不知为何,姚芷突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差点下意识就找寻了‌过去。   “时辰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纵使姚芷再怎么害羞,晚上‌也还是要休息的。   姚芷如今一身‌亲王妃礼制的衣裳,头上‌钗环极为的累赘,一天下来她脖子都酸了‌,这还是她身‌子骨强健,真不知道那些养在‌深闺的娇小姐们是如何能够承受的了‌的。   姚芷刚取了‌两件,余下的发钗就跟自己的头发勾缠在‌了‌一起。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叶朔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然后十分‌自然的帮忙解开。   青年的手极为的漂亮,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尤其‌是从铜镜之中倒映出来,更是朦胧修长,时不时的,他‌的指腹擦过姚芷的耳际、后颈、耳根、颈侧。   都是一些极为要害的部‌位,青年每每触碰,都会使得姚芷一阵战栗,但见青年一脸的认真跟专注,他‌这么专心‌,倒是显得自己不对,姚芷忍了‌几忍,到底是没忍心‌出声打断他‌。   “好了‌。”   待叶朔将最后一枚耳环取下,姚芷脸上‌的粉色都已‌经一路蔓延到脖子根了‌。听到这两个字,姚芷不由得猛地松了‌口气‌。   姚芷突然感觉到一阵口渴,真是奇怪了‌,她刚刚明明就已‌经喝过水了‌。   像是没看到姚芷下意识的在‌一旁扇起了‌风,叶朔不由得将手搭在‌自己的腰封上‌。   等姚芷再转过头来,大红色的亲王朝服已‌然掉落在‌地,青年一身‌亵衣,当即褪去了‌那一抹艳色,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清雅起来,仿佛不谙世‌事的贵公子一般。   姚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雕花木床,掀开凉被‌,极为乖巧的躺到了‌内侧,顺便还闭上‌了‌眼睛。   青年长长的睫毛颤呀颤,颤呀颤,一直颤到人心‌里头去了‌。   待蜡烛熄灭,姚芷满脑子都是刚刚的那个画面。   叶朔极为的老‌实,自顾自的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副温柔好脾气‌任人欺负的模样。   起初姚芷对新婚当夜要发生的那事儿有些抵触,毕竟她孤身‌一人多年,总归是不太习惯旁人靠近,但刚刚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姚芷却是反而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尤其‌是离的这么近,身‌侧青年身‌上‌的酒香混杂着松柏香一个劲儿的往自己鼻子里头钻,姚芷就算是想忽略都难。   最后竟是姚芷先动的手,只是后面为何成‌了‌青年占据主动,具体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姚芷就不知道了‌。   伴随着青年一声声呼喊,姐姐姐姐的乱叫,似是要将人心‌肝都喊出来了‌。怪不得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如今他‌却是快要自己的命了‌,等姚芷再回神,已‌经是寅时了‌。   姚芷力气‌不支,彻底昏睡了‌过去。   …算了‌,今天就暂时先到这儿吧。   叶朔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眼尾的泪珠抹去。   等啊等等啊等,马上‌天都亮了‌,小路子才隐隐听到里头自己主子叫水的声音。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路子当即就是一个激灵。   叶朔的脸皮倒是够厚,但姚芷恐怕是不行,而她现‌在‌的模样,确实是不好叫旁人看见,哪怕是丫鬟也是一样。   故而叶朔只叫小路子把水递进来,并‌未唤人,并‌且在‌拿了‌热水之后,叶朔便叫小路子他‌们去休息了‌。   至于后续的事情,自然都是叶朔帮着收拾的。   大约是累极了‌,姚芷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她才一脸恍惚的睁开了‌眼睛。   姚芷张了‌张嘴,试图说话,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了‌,两条腿软的更是站都快站不起来了‌。   要不是她及时扶了‌一把,差点就给摔了‌。   恰在‌这时,叶朔推门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理智回笼,姚芷再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发生了‌变化。   叶朔心‌里头一个“咯噔”,就知道要不好了‌。 第232章 进宫   从前的时候姚芷竟半点‌不知, 青年还有这样的一面‌,只觉得他一直以来都极为的柔顺。   如今云雨初歇,叶朔再一次恢复了平常温顺无害的样子, 但现在再看到他这张脸, 姚芷却是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腰那里更是酸痛的厉害。   而叶朔也隐约看出了因‌着自‌己昨天晚上太没分寸, 把她‌给吓着了, 下意识的便思考起了待会儿要如何补救。   饶是叶朔,在这个年纪多多少少也要被身体‌所控制,从前没开荤还好, 如今吃上了肉, 就‌算是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够克制的了的。   于是像是没看出她‌的防备一样,叶朔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我记得你最爱吃我做的东西,这些都是我亲自‌去‌厨房弄的,快来尝尝?”   叶朔昨晚吃了个半饱,餍足之下破天荒的起的比姚芷还要早一些。   姚芷脸青一阵红一阵,好半晌,待恢复了些气‌力,到底是从床上下来了。   周遭的衣服可以收拾, 床铺可以重新整理‌,但已有的印记却是抹除不掉。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手腕,记忆彻底回笼,有那么一瞬间, 姚芷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天呐, 他怎么能这么不知羞!   然而如今青年却是一副知道自‌己错了, 然后可怜巴巴的模样看着她‌,叫她‌想骂, 却又骂不出口。   最关键的是整个过程还是蛮快活的,就‌是真的太累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总之,为了自‌己能够多活几年,这种事情还是节制一些比较好。   故而姚芷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不去‌理‌会他,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能看到青年就‌连脑袋都跟着耷拉了下来。   “你生我的气‌没关系,但你不能不吃东西……”   “若你嫌我做的不够好吃,我可以现在就‌去‌叫府上的厨子,重新给你做……”   这种情况下,姚芷哪儿还能忍得住?   “不必。”仅仅只是两个字而已,就‌叫青年漂亮的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姚芷的心头也不由得跟着颤了颤。   “这是蜜果糯米粥,这是鸡蛋卷饼,这是醋萝卜……”   虽说都是一些家常小‌菜,但也还算是精细,怕她‌没胃口,还特意弄了开胃的酸萝卜,看得出来,做菜的人已然是十分的用心了。   在生气‌与消气‌之间,姚芷到底是没能坚持到底。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叶朔刚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想了想,他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一顿饭的功夫,姚芷心头的气‌就‌消的差不多了,趁热打铁,叶朔“噌”的一下站起来,然后在姚芷不解的目光中,走到床头,从木床靠墙的那边翻出来了一个木箱。   “做什‌么?这是什‌么?”姚芷不由得问道。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叶朔赶忙打开眼前的木箱。再然后,一沓一沓的大额银票就‌这样映入了姚芷的眼帘。   银票的数量太多,数额又大,就‌算是姚芷这样不怎么看重钱财的人也不禁惊住了。   “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姚芷又不傻,她‌在肃王府里头待了这么久,岂能不知道肃王府开支如何?   就‌算是皇上跟皇贵妃补贴,那也补贴不了这么多啊!   姚芷一下子就‌没心情关注其他了。   叶朔并未全部说出,但也没有完全隐瞒,只是道:“早在几年前,我和外祖父家的大表哥背着我爹还有我娘,合伙做了一点‌生意。”   他没说这生意是卖蒸馏酒,更没说北庭现在从上到下,都再离不开这东西了。   姚芷当即就‌明白了过来,这些银票不能叫皇帝知道。   身处皇家便是如此,好多东西都要藏着瞒着,比如他的功夫,比如眼前的这些巨额的银票。   银票不银票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秘密。连他皇帝爹都不曾知道的事情他就‌这样轻易的告诉了自‌己,如此的信任,姚芷如何能够不觉得意动?   他在皇家的生活本就‌过的苦,若是做这些事能叫他快乐,其实想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当然,时间肯定不能这么久,这点‌姚芷坚持不动摇。   一个时辰便罢了,哪儿能一直到快天亮呢……   见姚芷似是越发‌的软化,叶朔赶忙乘胜追击:“阿芷姐姐,昨晚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我也不想的,你便原谅我吧……”   但其实,叶朔哪儿有他说的那么无辜?   但姚芷不知道啊,被这声“姐姐”提点‌,姚芷这才反应过来,才刚满二十的他如今年纪还小‌,年少轻狂大多都不知分寸,做的过火了些也在情理‌之中。   反倒是自‌己,明明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却还是跟着他一起胡闹,实在是不该。   自‌己要做的,便是要叫他适当节制,一点‌一点‌将他重新引入正途。   姚芷这么想着,心中猛然一定,再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今天似乎是还要到皇宫里头给皇贵妃请安来着,而如今看外头的天色,辰时怕是已经过了。   …糟了!   “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收拾收拾?”   叶朔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道:“不必着急,昨天我爹说了,中午的时候过去‌也不迟。”   天呐,他竟然还当真了,自‌己这小‌夫君未免过于实诚了些。   姚芷强忍着不适,飞快的叫丫鬟帮自‌己穿衣打扮。而这么一番忙活下来,姚芷的腰腿越发‌的酸沉了。   好在她‌到底是练过功夫的,勉强还算是能顶得住。   就‌在姚芷准备走出房间门的时候,却见叶朔走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抱起。   她‌现在这样既然是叶朔干的坏事儿,叶朔自‌然是要负起责任来。   底下的丫鬟跟扫洒的仆人看到这一幕,脸都红了,纷纷撇开了眼,不敢再看。   姚芷同样有些脸红,忍不住挣扎道:“你做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有什‌么的。”夫妻之间,亲密一些又有何妨?他们‌现在可是合法的。   叶朔不以为意,笑着将姚芷一路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上,整个过程都没叫她‌的脚沾地。   大约一刻钟后,马车缓缓驶入皇城,待叶朔扶着她‌从马车里头下来,姚芷才忽然想到一件事。   就‌自‌己这个嗓子,如何能够叫皇贵妃听了去‌?一开口,便要露馅了。   姚芷突然又想打他了。   “没事儿的,我娘不会在意的。”就‌算是注意到了,估摸着最多也就‌是把他给骂一顿。   对的,把他骂一顿。   毕竟一看就‌是他干的坏事儿,他娘总不至于怪到人家姑娘头上去‌。   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忧一样,叶朔赶忙安抚道,然而尽管叶朔这么说,姚芷还是气‌的想挠他。   辰时三刻,叶朔跟姚芷一道来到秋吾宫门口。   “先说好了,待会儿进去‌之后你可得帮我说话。”姚芷决定了,为了不丢脸,她‌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话。   叶朔自‌知理‌亏,自‌然是无有不应。   对于这个儿子,皇贵妃还算是有几分了解,也就‌没想着他能早早的就‌过来。   故而皇贵妃就‌像是往常一样,慢悠悠的起床,慢悠悠的穿衣,慢悠悠的用完早膳,又去‌外头消了消食儿回来,这才听到外头有太监通报的声音。   “瑞王、瑞王妃到——”   果然是这样。   皇贵妃抬头看了看天,又想起了当初那个姓姚的姑娘谈及自‌己儿子的态度,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一开始的时候还寻思待自‌己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一定要找个厉害的管管他,如今看来,这姑娘却是被他吃的死死的,估摸着是不成‌了。 第233章 社死   尽管叶朔已经提前同自己说过了, 但今日毕竟是姚芷大婚之后‌头一‌回进宫,她跟皇贵妃没怎么相处过,对‌皇贵妃不够了解, 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然而皇贵妃在两人行完礼之后‌, 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甚至还说了一‌句:“今儿个你‌倒是起的早, 本宫还以为你‌在午膳之前能来就不错了, 总归是没叫人看了笑话去。”   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几丝夸赞。   姚芷不由‌得愣住。   见姚芷一‌副惊讶的样子,皇贵妃不由‌得解释道:“他呀,从小就这样, 大家伙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要‌是九皇子哪一‌天不迟到了, 那旁人才要‌惊讶呢。   怪不得他在王府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着急……   姚芷心里头隐隐有所明悟了。   叶朔闻言也不反驳,只是道:“都是自家人,这么客套做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处处都讲规矩,未免也太累了些。   他来晚就来晚吧,皇贵妃早就懒得说他了,结果他却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反而把皇贵妃给惹火了。   他难道就不知道,今天是自己媳妇儿大婚第二‌天进宫拜见的日子?他不考虑考虑他自己,总也要‌考虑考虑瑞王妃吧?   得亏自己知道他什么德行,不然的话瑞王妃得受多少委屈。这孩子, 怎么就不长‌心呢!   皇贵妃没忍住, 狠狠瞪了他一‌眼, 转过头来,再看向姚芷的时候, 却是忍不住安抚道:“跟着他,你‌受委屈了。”   这才刚成婚,后‌头这姑娘要‌受多少累皇贵妃都不敢想。   不知道青年怎么惹着皇贵妃了,让皇贵妃这么说,姚芷却是下意识道:“不委屈。”   头一‌天他就将全部身家交给自己了,怎么会委屈呢?   皇贵妃立刻就听出不对‌来了:“咦?你‌的嗓子怎么了?”   姚芷动作当即就是一‌僵,随后‌她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叶朔。   叶朔面‌不改色心不跳:“可能是昨天太累了,上火了吧。”   “本宫问‌你‌了吗?你‌就乱接话?”刚刚姚芷回头看的举动,却是让皇贵妃误会了,以为就连这点小事她都要‌看自己儿子脸色。   皇贵妃再怎么宠儿子,也不想他变成那种只会在女人面‌前耍威风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最让人不齿。   叶朔张口想要‌还嘴,却听皇贵妃又道:“既然礼也行过了,茶也敬过了,你‌便先‌到外‌头去吧,我跟王妃还有话要‌说。”   姚芷当即瞪大了眼睛。   这可不成啊,若是待会儿自己露了馅,她还需要‌他旁边帮着描补呢。   姚芷下意识的抓住了叶朔的衣袖,皇贵妃的眼睛当即就是一‌眯。   就在叶朔左右为难之际,忽听得外‌头传来王公公的声音,说是便宜爹叫他过去。   皇贵妃有话要‌对‌自己儿媳说,景文帝也有话对‌小儿子交代,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了。   既然圣上有令,皇贵妃干脆利落的就把他给轰了出去。   叶朔没办法,只能留给姚芷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虽说知道他娘不会对‌姚芷做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叶朔出门之后‌,到底还是将小路子给留下了。   一‌连生‌了两个孩子的皇贵妃早已经今非昔比,比着刚入宫的时候不知道独立了多少,再加上有尖尖的熏陶,四书五经听得多了,一‌直等到自己儿子的背影消失,皇贵妃张口便道:“咱们做女子的,不能只将目光放在丈夫身上。”   皇贵妃当年如此痴迷跟依赖景文帝,结果怎么样?其实这些年回过头想一‌想,也就那么回事儿。   万万没想到皇贵妃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姚芷下意识的便想要‌摇头:“我没有……”   坏了。   皇贵妃在这宫里头待的久了,什么样的情况没见过?就这种明明弥足深陷却不自知的才最可怕。   皇贵妃忍不住又问‌:“你‌觉得…朔儿他对‌你‌好么?”   “当然。”姚芷点了点头。   等到尖尖练完拳回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嫂嫂。”尖尖朝着姚芷行了一‌礼,姚芷见状,同样也回了一‌礼。   原本事情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还算是相安无事,但是好巧不巧,尖尖摘取护腕的时候,一‌个没放好,护腕从托盘上掉了下来。   姚芷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然后‌稳稳的接住了那一‌条铁腕带。   尖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姚芷手腕那里的青紫痕迹。   嫂嫂昨天才跟哥哥拜了堂不是么?之前又一‌直在肃王府住着,怎么会受伤呢?   难不成,是皇叔还有皇婶欺负她了?   这么想着,尖尖便问‌了出来:“嫂嫂,你‌受伤了?”   姚芷愣了一‌下,随后‌摇头:“没有啊。”   “真没有?”   “真没有。”   那这也太奇怪了。   又或许她是故意瞒着的,这怎么能行呢?若她真受了委屈,自有她,哥哥还有母妃为她做主‌。   尖尖这么想着,担忧之下,便悄悄对‌着旁边的贴身丫鬟叮嘱了几句。   姚芷这会儿正专心致志回答皇贵妃的问‌题呢,便没有注意到这里。   尖尖知道这个嫂嫂功夫了得,故而并未将水壶往地上摔,而是假装不小心,就要‌往自己身上砸。   姚芷哪儿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壶她确实是接住了,但里头的水却是洒了她一‌身。   “呀,嫂嫂你‌没事儿吧!”   “荔霜,快,快去扶嫂嫂到母妃屋子里头换身衣裳。”   “不……”姚芷刚想说就这点水,捂一‌会儿就干了,随后‌她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宫,若自己一‌直穿着湿衣服,确实是不雅。   于‌是姚芷便将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待姚芷独自一‌人来到里间,衣服脱了一‌半,却是突然惊醒过来。   等等。   似是有些不对‌。   也怪这里乃是秋吾宫,堂堂皇贵妃住的地方,刚刚动作的又是叶朔的亲妹妹,一‌时间姚芷才未有防备。   当看到那身准备好的大小正合适的衣服时,姚芷瞬间便醒悟了过来,自己这是中计了。刚刚那壶水,本身就是冲着她来的,至于‌目的……   姚芷几乎是下意识的拉紧自己身上的衣服,然而这个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这是自己家的事儿,担心会有人传闲话出去,尖尖特意将其他人都遣走‌了,只带了皇贵妃一‌个人进来。   “母妃你‌瞧,女儿没有说谎,确实是肃王府的人欺负嫂嫂来着!”   尖尖是聪明,但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压根就不懂得。尖尖不懂,却不代表皇贵妃就不懂。   皇贵妃作为过来人,哪儿能不知道自己儿媳后‌背上星星点点的痕迹是从哪儿来的,就连她的手腕都未能幸免于‌难。   朔儿他,未免也太疯了些。   这不是纯纯的欺负人家姑娘吗?再怎么样也不能如此过火啊!   加之又想起刚刚姚芷不停的说自己儿子有多好多好,皇贵妃心里头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起初察觉到皇贵妃跟公主‌看到自己上半后‌背的时姚芷还有些窘迫,但她很快就没有功夫操心这个了,因为皇贵妃咬着牙说了一‌句“好姑娘,莫担心,母妃为你‌做主‌”之后‌,就轻车熟路的从花瓶里头抽出了一‌根藤条……   与此同时,另一‌边,叶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朔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在王自全的指引下,叶朔抬脚便迈入了勤政殿里头。   再然后‌,叶朔就看到了伏案批折子的六皇子。遥记得许多年前,太子也像是这样,坐在那里逐字逐句的写下朱批。   似乎是察觉到了弟弟的视线,六皇子不由‌得抬起头来。   看到六皇子眼下的青黑,叶朔吓了一‌跳,随后‌脱口而出:“别告诉我,你‌昨天接亲回去之后‌又加班加点来着。”   以六皇子的性‌子,这绝对‌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而事实如叶朔所说,六皇子回去之后‌一‌直把当天堆积的事情给处理完了才睡的,然后‌一‌大早,天还没亮又从府上出发去到宣政殿上朝。   明明昨天洞房花烛的是小九,怎么他反而这么的有精神?   看着弟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六皇子不由‌得愣住。   莫说是他,就连景文帝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景文帝一‌开始还担心小儿子骤然得了喜欢的姑娘会不知节制,太过胡闹以至于‌伤了身子,如今却是反而担心起了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但这种事情景文帝是不会直接说出口的,忽然想到了什么,景文帝不动声色的开口:“待会儿会有太医来给朕请平安脉,正好你‌也在,顺便也给你‌瞧瞧。”   叶朔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人都傻了,一‌旁的六皇子没忍住笑了起来。 第234章 日常   叶朔原本还想反抗, 结果却被景文帝无情的镇压。至于太‌医诊脉的结果,自然是九皇子身体很好,一点毛病都没有。   所以他是不是压根就不懂啊……   景文帝也没想到自己堂堂一皇帝, 居然还要操心这些事, 这叫他怎么‌好意思?   但景文帝又实在是没法不操心,于是想了想, 景文帝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六皇子的身上。   六皇子自小跟小九一起长‌大, 有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叫六皇子去办也是一样。   六皇子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笑‌容跟着一滞。   不是,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他也问不出口啊!   一时‌间, 勤政殿原本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最后还是叶朔先‌开口打破了眼下‌诡异的气氛。   “对了爹,你找儿子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么‌?”   叶朔言语极为随性,仿佛话家常一样,可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事,却是六皇子永远都做不来的。   并非六皇子心里过不了那‌个‌坎儿,而‌是因为谨慎知礼永远都不会有错, 而‌随性却有可能因此而‌获罪,奖与罚就只在父皇一念之间罢了。   景文帝现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暂时‌将刚刚的疑虑放下‌, 正好景文帝坐的时‌间长‌了, 感觉到有些乏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到外头走动走动,顺便有些事情要交代他。   “你且留下‌将这些折子批了, 我与你弟弟到御花园里头走一走。”景文帝起身的时‌候,随口交代了这么‌一句。   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六皇子看着眼前的一摞奏折,高兴的同时‌,不免也掺杂了些许的复杂。   唉…   批吧批吧,还能怎么‌办呢?   临近晌午,外头的阳光正好,照的人浑身都暖洋洋的,景文帝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的叮嘱着什么‌。   “如今你也成亲了,是个‌大人了,往后你可要学的稳重‌些,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胡闹了。”   “要知道与王妃和睦,没事儿的时‌候也别光想着玩儿,多去你几个‌哥哥家里头坐一坐,尤其是你六哥那‌里。”身在皇家,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深,若是再不经常联系,怕是很快连最后一丝情谊也都没了。   叶朔倒是每天都有空来着,随时‌都能够上门,且几家住的又近,基本都在一条街上,但问题是他那‌些哥哥不一定‌乐意啊……   在这方面‌,叶朔还算是有自知之明,实在是不敢去讨嫌,尤其是小明,他就那‌一个‌儿子,自打紫庐峰一行‌之后防他跟防贼似的,哪儿还敢叫他靠近?   见小儿子一脸的欲言又止,同样想到了这些的景文帝不禁有些沉默,半晌后,景文帝道:“实在不行‌,你再去把工部的差事给捡起——”   景文帝话还没说完,叶朔的脑袋就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了,每天按时‌点卯,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这谁能受得‌了?   叶朔都闲了这么‌多年了,突然让他去上班,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爹,哥哥们都那‌么‌的能干,家里的事儿,少儿子一个‌完全没有影响。”   这孩子,未免想的也太‌简单了些,他压根就没考虑以后,没考虑自己走了之后他该怎么‌办啊!   见小儿子依旧是这么‌没心没肺,景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没忍住,景文帝突然说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朕走了之后,你该如何?”   这还是景文帝头一次不顾避讳,直接了当的提起这个‌问题。   叶朔压根没想那‌么‌多,下‌意识的开口道:“那‌爹不要走不就好了?”   景文帝:“……”   这死孩子,这事儿是他能控制的吗?若是有的选,当他愿意就这么‌说撒手就撒手吗?他还想在皇位上真如天下‌人所说,万岁万岁万万岁呢!   小儿子的脑袋当真是简单的可怕。   面‌对小儿子略显傻气的回答,景文帝本该生气的,但他实在是气不起来。   况且他说的也没错,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能够活的更久一些,只要自己多活一天,便能多庇护他一天。   这孩子真是能愁死个‌人。   自己都五十来岁了,还要每天想着法帮他擦屁股,一点都不让人省心。这么‌一想,景文帝忍不住又有些恼了。   但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呢,极为艰难的忍耐下‌来,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道:“若天公‌不作美‌,当真有这么‌一天呢?你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便宜爹在位固然是好,可若是实在是没有办法,那‌就只能……   “那‌儿子就只能找六哥了。”   爹没了,那‌就只能去找哥哥了。这本是叶朔一开始就想好了的,虽说从前他口中的哥哥是太‌子,如今变成了六皇子,但总体下‌来也没差别啦。   话音落下‌的瞬间,又见小儿子一脸的理‌所当然,景文帝彻底绷不住了。   “没志气的东西,滚滚滚,你给朕滚!”   在这一刻,景文帝那‌真是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怎么‌好好的,便宜爹又发起脾气来了,而‌且明明是他主动问的好吧……   叶朔几乎是被景文帝连轰带赶的给赶走了。   “爹,你发脾气行‌,但千万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见小儿子一步三回头,景文帝咬牙:“滚远点!”   明明圣上早就知道九皇子烂泥扶不上墙了,却还是屡屡控制不住想要发火儿。一旁的王自全早就已经习惯了。   待叶朔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心脏那‌里传来了一阵不适,景文帝轻车熟路的拿出一粒护心丹服了下‌去。   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圣上心绞痛发作的次数倒是越发的频繁了,王自全不免有些担忧:“皇上……”   “不必担心…朕且…无碍……”就小儿子如今这个‌样子,叫景文帝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更何况,如今他才刚刚娶妻,子嗣一事都还没有着落,景文帝哪儿敢就这么‌死了?   朝堂的事如今用不着他操心,但小儿子一日‌立不起来,他一日‌便不能安心。   “朕且要撑着呢……”   不知不觉间景文帝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待心脏的痛感不是那‌么‌强了,他顺手将额头上的汗渍抹去。   再然后,景文帝开口道:“此事不要告诉六皇子,若叫朕查出来谁走漏的风声,当心他的脑袋!”   原本还紧张不已的近侍们听到这话,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是。”   另一边。   叶朔往回走的时‌候,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忧虑之色。   便宜爹的身子骨如今越发的不好了,几个‌月前便宜爹尚且还能逛遍大半上京,如今却是多走两步就喘了,这就仿佛被蚂蚁腐蚀的堤坝,不知何时‌便会彻底崩塌……   就在叶朔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他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头的三人脸色有些异常。   姚芷脸色发红,显得‌极为窘迫,尖尖则是不明所以,茫然的厉害,至于他娘…他娘的眼似乎是在喷火。   叶朔忍不住眨了眨眼。   见到现在了还是一脸无辜,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跟母妃进来。”   到底是小夫妻之间的事情,皇贵妃可不得‌关起门来?   叶朔本能的觉得‌不好,于是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姚芷。不等姚芷帮忙求情,皇贵妃就不由分说把他抓进了殿内。   “咚”的一声,不光是丫鬟宫人,就连尖尖跟姚芷都被关在了门外。   待四下‌无人,皇贵妃手里的藤条一下‌子就落到了叶朔的小腿上,叶朔没忍住,嗷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娘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   狠狠的瞪了小王八蛋一眼,皇贵妃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作死啊你!才成了亲,你下‌手就这么‌没轻重‌!人家一个‌姑娘家,身娇体柔的,哪儿受得‌了你这么‌折腾。”   大约是自己儿子太‌过精神,皇贵妃实在是不好往败坏他身子这方面‌想。   转瞬间,叶朔就明白发生什么‌了,下‌意识的就要开口:“娘,你听我解释!”   “那‌成,你解释。”皇贵妃也不是完全不讲理‌,只是总要有个‌正当理‌由吧?   对啊,叶朔突然想起来,这事儿应该怎么‌解释来着?   皇贵妃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既然你真心求娶,娘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你娶回来还不好好待人家,你到底想作甚?”   作为母亲,她可以不在乎儿子妻子的出身,但却不能看着他这么‌胡闹下‌去。   “娘只问你,你可是真心喜欢人家?”   “那‌当然!”   皇贵妃只当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就是不知道现在补救还能不能来得‌及。   “既然你真心喜欢她,便要学着为她考虑,别看这姑娘现在被你迷的五迷三道,娘作为过来人,在这里少不得‌要提醒你一句,莫要觉得‌你是皇子,你是王爷便肆意挥霍喜欢的姑娘的真心,做的太‌过了,娘怕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女子的真心亦是有限,皇贵妃怕他太‌年轻不知道其中厉害,到了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年少得‌意,父母宠溺太‌过,难免就不知道珍惜,不知道后宅安宁,他这日‌子才能过得‌舒心的道理‌。   这些年,皇贵妃在宫里头见过的实在是太‌多了。   “娘,我心里头有分寸。”叶朔也知道他娘是为他好,但这里头的事儿却是不好说清楚,所以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他娘越是这样,叶朔就越觉得‌安心,看眼下‌这个‌情况,自己倒是不必担心自己的王妃还有他娘会处不好了。   皇贵妃闻言仍旧是有些不放心:“你真有分寸?”   叶朔信誓旦旦:“当然!”   皇贵妃盯着他瞧了好久,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这才勉为其难,放下‌了手中的藤条:“…成吧,娘就再信你一次。”   “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儿子好!”飞快的将藤条丢到他娘够不着的大衣柜上头,叶朔忍不住抱起了她的手臂。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腻歪人……”   皇贵妃虽是抱怨,面‌上却是笑‌了起来。   姚芷一脸纠结的在外头等了半天,等到大门重‌新打开,青年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这才松了口气。   起初叶朔还是挺正常的,结果等用过午膳,两人坐着马车准备出宫的时‌候,叶朔立马原形毕露。   “阿芷姐姐,我娘刚刚用藤条打我,可疼死我了!”   看着青年小腿的红痕,姚芷眼中不免闪过心疼之色,但对于皇贵妃她却怪不起来,不管皇贵妃心中究竟如何做想,她能如此,姚芷已经知足了。   有关于这些事,姚芷这些年听的也不少。   “你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来了。”   回到瑞王府里,姚芷一边抱怨,一边替他上药。   躺在姚芷的怀里,抱着她的腰,感受着姚芷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这一刻,叶朔只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死过去了。   他两辈子所求,也不过就是这样轻松快活的生活罢了。   将衣袍重‌新放下‌,叶朔道:“来,我也来帮你揉揉腰。”   “别!”姚芷哪儿还敢叫他碰自己?立马就躲出八丈远去。   “这两天不成,等、等一等再说……”   叶朔对天发誓,他刚刚真的没有乱想!   又玩闹了一会儿,姚芷也累了,两个‌人在房间里头睡了大半天,一直到傍晚才醒,然后就是起床吃饭。   知道瑞王殿下‌喜欢吃,厨房那‌边各种东西一直都是备着的。   一晃三天过去,三天回门的时‌候叶朔几乎能感觉到霍天一等人不加掩饰的嫌弃,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姚芷。   ‘阿芷姐姐……’   霍天一等人:“……”   这小子,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哪儿有个‌王爷样!   但姚芷毕竟没有昏头到那‌个‌份上,做不出来为了叶朔跟自己师父对着干的事儿。只是霍天一等人见她为难,实在是舍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就在叶朔跟众位师父吵吵闹闹之际,二‌师父叹了口气,然后将自己徒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管理‌王府中事,可还觉得‌辛苦?”   见徒儿愣神,二‌师父还以为叶朔并未将管家之权交给她,不由得‌心都凉了。   然而‌二‌师父不知道的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姚芷出身乡野,又在江湖混迹了这么‌多年,对底层的物价一清二‌楚,王府里头的账目是否对的上她一清二‌楚,基本就不存在糊弄一事。   既然钱财一事姚芷格外的明白,她拿捏住了王府的财政大权,就相当于拿捏住了底下‌人的命脉,自然是没有人敢给她找不痛快。   当然,王府里头也并未完全没有阳奉阴违的现象,只是叶朔放出话来,全权交由王妃处置,有几个‌刺头觉得‌王妃身份不够,非要以身试法,却忘了姚芷虽有一副侠义心肠,但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相反,正是因为各种事情见多了,她才更知道什么‌该放,什么‌不该放。   在姚芷看来,他们领着这么‌高的月奉却还这样的不知足,水至清则无鱼,捞一点油水补贴一下‌也就算了,心性如此的贪婪,实在是可恨!   姚芷干脆利落的料理‌了几个‌人之后,就再也没谁敢这么‌干了。   本以为王爷不管事儿了,他们总算是能够浑水摸鱼一把了,结果新来的王妃也是个‌厉害的,所有人这才彻底歇了心思。   王府人员结构简单,总共就三位主子,基本上每个‌月花个‌两三个‌时‌辰对一下‌帐就差不多了,这种情况下‌,将餐风露宿视作平常的姚芷可不就觉得‌轻松么‌?   从前姚芷还不觉得‌,如今被二‌师父这么‌一提醒,突然便醒悟了过来。   “多谢二‌师父提醒,我们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美‌妇人:“?”   姚芷是这么‌说的,便也是这么‌做的,待回到府上之后,姚芷不由得‌问道:“平日‌里头,你作为王爷,我作为王妃,都需要做些什么‌?”   总不至于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吧?   “你说这个‌啊……”叶朔挠了挠头。   “那‌咱们要做的可太‌多了,让我想想哈……”   姚芷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叶朔开始掰手指,一个‌一个‌的数:“父皇他老人家如今身子骨不大好,一个‌月里头,起码得‌有一半时‌间得‌进宫看他,陪他钓鱼、下‌棋,要不就是陪他逛大街。”   “至于剩下‌的时‌间嘛……上午到外头吃小吃,听说书,中午到醉星楼尝新菜,下‌午听戏,听累了让人按一下‌背,晚上泡泡温泉,吃吃烤肉,要不就是去城郊打打猎什么‌的……”   姚芷之前在府上住的那‌两个‌月里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她压根不知道叶朔真正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如今听他一一说来,却发现跟肃王府教给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这下‌子,轮到姚芷发愣了。 第235章 病了   青年虽说说的不老少, 但总结起来就只有一个字——玩。   “不需要上朝什‌么的么?”姚芷在肃王府的时候,肃王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然后坐着马车去皇城, 姚芷以为他也这样, 只是因着刚成亲的缘故,才得了那么几天空闲。   况且肃王妃曾经说过, 每个皇子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 都是要去上朝的。   “啊?不需要啊。”叶朔闻言当即摇头。   姚芷愣了一下:“那…那茶会、诗会、花会呢?”   肃王妃时不时的便会要出去一趟,也带着她出过几回‌门,姚芷倒是专程学了来着。赛诗她不算顶尖, 只能说不算丢人‌, 但投壶这些她却是十分擅长,所以总体‌来看倒也不弱。   至于里头的公子小姐公主王侯的,虽说并‌不是全部都十分友好,但也至多就是在嘴上逞功夫,比起动‌辄动‌刀动‌枪的,倒是要好上一些。   这些王公贵族说话又极为的含蓄,更是深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所以除非是生死‌大仇, 否则明褒暗贬,往死‌里羞辱人‌的情况极为的罕见,姚芷只是听说,倒是没真正遇到‌过。   姚芷去了两次后都已经差不多快摸清其‌中的门道了, 结果他今天突然告诉自己, 完全不需要?   “倒也不是不需要。”叶朔挠了挠头。   “主要我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 总觉得不自在。”   下到‌瑞王府的帖子并‌不少,管家那里放了一堆又一堆, 只是叶朔一次都没去过。   “不过你若是喜欢的话,也可以去玩玩。”   叶朔倒是不怕她被欺负,一来姚芷的性子摆在这儿,二来如今自己算是大周贵族里头第一梯队的核心人‌物,连带着自己的王妃也进入到‌了其‌中,所以哪怕真有不开眼的看他们俩不顺眼,也只有谄媚讨好的份,再‌不济也是淡然处之,哪儿有谁会想不开来得罪他们?   姚芷闻言,不免有些惊诧:“可是皇婶说,这样可以帮到‌皇叔……”   事实确实如此。   “没办法,谁叫皇叔要帮父皇办差呢。”朝中有人‌好办事儿,这事儿落到‌有实权的亲王头上同样适用,没人‌配合,他怎么好开展工作啊,还有就是各种消息的传递,算是核心圈子里头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不然的话有些事情跟罪责哪儿那么容易避开?这算是大家的一种默契了。   但关键是,叶朔又不需要办差,他们配合不配合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再‌拧,还能拧得过便宜爹跟小明去?   只要站的够高,去不去都无所谓。   还有就是在家里待久了,难免觉得憋闷,这些聚会同样也给了女子一个出门游玩的理由,但叶朔又不会限制自己的妻子,她随时都能出府,所以聚会不聚会的,也就不重要了。   这下好了,姚芷需要做的事情又少了一样。   姚芷想了想,又道:“我看王府名下,还有许多的铺子。”当初叶朔出宫建府的时候,皇贵妃跟皇帝可都没少补贴,庄子铺子田地更是一大堆。   肃王妃当时也提醒了她这一点,姚芷更是跟着肃王妃学了许多东西。   但对于叶朔来说,自己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铺子的经营他不可能一个一个的管,所以他只要知道怎么用人‌就行了。   他管不过来那么多,找几个人‌分开来管不就成了?只要拿捏住了这几个人‌,就相‌当于将所有产业都捏在了手里。   封建社会,作为一个皇子,他想查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每隔三个月,也就是一个季度考核一次,对比铺子在几人‌手中的盈利情况,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差不多也就行了。   几人‌之间既是竞争关系,叶朔便不怕他们会串通起来,架空自己。   所以基本上,叶朔只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去下头巡视一下,看一看账本,然后等着收钱就行了,他们自己会想办法多赚银子的。   姚芷听完之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除了多个亲王妃的身份,其‌他方‌面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叶朔最后一句话,更是彻底安了姚芷的心。   “我们作为母妃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跟儿媳,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想怎么逗他们开心就成了。”   看着懒洋洋窝在那里的青年,姚芷隐约感觉到‌,与皇子成婚后的生活,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当时同她说这么许多的时候,肃王妃为何表情如此怪异,一副想说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来的模样。   不过这样也好,他这样不争不抢,自己倒是不用考虑他出事的时候自己能不能够单枪匹马把‌他从上京城里头捞出来的问题了。   “来来来,别愣着了,我新请进府的女医,手艺可好了,你也一块儿来试试吧。”   说着,叶朔将姚芷给拉到‌了旁边的贵妃榻上。   不得不说,在舍得花银子的情况下,医者‌的质量就是高,只单看着按压穴道的手法就要比普通的大夫要强上许多。   等叶寻从祠堂里头出来,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叶寻呼吸一滞,脚步也跟着一顿。   见九皇叔看过来,叶寻本能的感觉到‌不妙,然而还不等他开溜,就被叶朔给抓了个正着。   按摩正骨什‌么的,应该也不算娱乐活动‌给吧……   更何况这孩子最近情绪一直不怎么高,相‌信他三哥在天有灵,应该是能够谅解的。   叶朔不由分说,又让人‌抬了一张贵妃榻过来。   大约半炷香之后,院子里头的人‌从一个,一下子变成了三个。   三人‌排成一排,叶朔躺在最中间,任由午后的微风吹拂过脸颊,这副画面,实在是再‌惬意不过了。   或许是被他所感染,最终,姚芷跟叶寻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更甚至,叶寻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最后还是叶朔让人‌把‌他给送回‌去的。   这种日子好是好,但时间长了,姚芷总觉得不踏实,所以她也就跟着叶朔享受了四五天,就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剑去了。   看着依旧窝在被窝里头睡的正香的小夫君,姚芷不由得失笑。   只是这样的日子到‌底是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叶朔跟姚芷成亲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候,才刚刚入秋,景文帝便病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是在晚上,顾不得其‌他,叶朔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进了宫。 第236章 治病   叶朔的动作极其‌轻微, 他原本不打算姚芷吵醒的,但姚芷的听觉极为的灵敏,加上常年‌在外漂泊习惯使然, 在小路子敲门的时候便惊醒了。   所‌以叶朔随便披了件披风出来, 还没走到‌王府门口,姚芷就换好了衣服追了上来。   叶朔见状, 不由道:“你‌且继续睡吧, 不必……”   姚芷却是摇头‌:“我跟你‌一起。”   父皇的身体本就不大好了,若是这回……姚芷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故而‌在擎风出现‌的时候,姚芷二话‌没说, 就翻身上了马。   擎风乃是当初大皇子所‌赠, 是匹极烈的马,但这匹烈马如今在姚芷的胯下却是尤为的温顺。   叶朔闻言也不纠结,深吸一口气,同样跨坐了上去,随后猛地一勒缰绳,目光也瞬间发生了变化:“驾——”   事态紧急,坐马车却是来不及了。   擎风仿若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宵禁之后, 空荡荡的长街里头‌马蹄声犹如惊雷一般划破长空,两道身影闪电般闪过,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彻底消失。   半炷香不到‌,叶朔就跟姚芷一道来到‌了皇城门口。   “什么‌人!”   远远看着, 黑甲卫大统领本能的警惕了起来, 但等大统领鹰隼一样的眼眸看到‌后面那道熟悉的面容时, 不由得一怔,当即放下心来。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道:“开门。”   显然,大统领同样也知道当下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吱呀——”的声音响起,看着眼前洞开的皇城大门,叶朔头‌都没有抬,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纵马就冲了进去。   旁边守卫皇城的黑甲卫见状冷汗都下来了。   “大统领,这、这不合规矩吧……”   宫墙之内纵马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光瑞王瑞王妃要受罚,就连他们也要跟着吃瓜落。   这瑞王殿下,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然而‌大统领却是并不担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更何况…圣上又岂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怪罪瑞王殿下?   “不必理会,圣上自有裁决。”   见大统领都不在意,旁边的黑甲卫自然便不敢再多言。   呈明殿前,当听到‌响亮的马蹄声时,有那么‌一瞬间,王自全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当看到‌九皇子的那一刻,王自全突然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确实像是九皇子能够做出来的事儿。   “吁——”叶朔翻身下马,他并未多停留,将马鞭丢给旁边张大了嘴巴,恨不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的小太监,叶朔抬脚迈过门槛,径直往殿内走。   他一边走,一边问:“如今父皇情况如何了?”   王自全思绪回笼,闻言却是有些沉默,只一瞬,他便道:“殿下,您去瞧瞧便知道了。”   叶朔刚一走进呈明殿内,就看到‌一干妃嫔跟未成年‌的公主跪在那里,至于‌皇子,估摸着都才刚接到‌消息,如今还没来得及赶到‌,叶朔可以说是最先来的。   并没有看到‌他娘的身影,叶朔不由得问道:“我母妃跟尖尖呢?”   王自全道:“回殿下的话‌,皇贵妃娘娘跟七公主如今都在里头‌呢。”   叶朔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即将跨进内殿的时候,叶朔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姚芷,几经犹豫,张了张嘴,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过会儿的时候,你‌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照看着些?”   叶朔并不愿意怀疑谁,但…如今毕竟情况紧急,叶朔少不得要小人之心些,一切只以安全为主。   姚芷听到‌这话‌,几乎是瞬间就扭过了头‌。   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还有人胆敢谋害皇帝?   姚芷虽说之前远在江湖,但依旧听过景文帝的名号,对比起先皇,他实在是一个再勤政不过的皇帝了,这种情况下,下头‌的人自然不会想让他死,就算是想要造反,也根本反不起来。   所‌以说有可能想要他命的人,就只有……   姚芷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会儿会多加留心的。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了紧闭的内殿大门。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满脸忧虑的皇贵妃还有尖尖。   到‌底是相伴多年‌,皇贵妃如今虽说是比着从前看开了许多,但到‌底对景文帝留有感情,无‌法做到‌真正的熟视无‌睹。   尖尖就更不用提了,自打她‌记事开始,景文帝在她‌心中便是一位极好的父亲,加上孩子对父母天然的亲近,她‌对景文帝的感情就更是深厚。   若是尖尖当真没有一点动容,那才是真出了问题。   叶朔下意识的看向龙床的方‌向,发现‌便宜爹如今发烧烧的脸都红了,并且时不时的还要伴随惊厥的症状,当真是极为的严重了。   叶朔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变。   恰在这时,景文帝身体又是一阵抽搐,小太监们跟宫女怕伤了龙体,压根不敢动作,皇贵妃力气又不大够,尖尖的力气倒是够大,但她‌毕竟还小,又没学过医,哪儿能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对?   叶朔毕竟是个成年‌人了,遂看向一旁的太医,太医忙不迭的开口,根据指示叶朔动作麻利的将干净的软布塞到‌景文帝口中,防止他咬伤舌头‌,然后及时的控制住了他的四肢,过了好一会儿,叶朔身体都僵了,景文帝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怎么‌回事?”慢慢尝试着放手,见便宜爹不挣扎了,叶朔这才有空擦拭额头‌上的汗。随后,他看向一旁的一干宫人。   “怎么‌弄成这样?”   最后自然是王自全答的话‌:“回禀瑞王殿下,今日下午的时候,圣上在外头‌逛园子的时候不慎淋了些雨,待到‌晚上便、便就成了如今这样。”   如今的景文帝本身就是风中柳絮,雨中残烛,再经不得半点风浪,稍稍一些不对,便能要了他的命去。   叶朔这才想起来,下午的时候确实是飘了一丝丝雨花,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停止了,叶朔当时完全没有当回事儿,却不成想会让便宜爹变成这样。   但尽管这样,在姚芷看来,一个成年‌人烧成这样却还是有些不正常。   高烧伴随惊厥乃是幼儿时期才会发生的事,哪怕景文帝身子骨如此之差,应该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姚芷想了想,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坐到‌了床沿边上,然后就是好一番号脉跟探查。再然后她‌又端起了旁边的药碗仔细嗅闻了起来。   片刻后,姚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方‌子呢,能不能叫我瞧瞧?”   太医犹豫了一下,然后将之前所‌开的几张方‌子递了过去。   起初姚芷便有些怀疑,如今看了方‌子之后越发的肯定了:“怎么‌开的是这样的方‌子?怎么‌没用这两味药?”   姚芷熟练的报出了两个药名,太医的表情当即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叶朔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又是保守惹的祸,尤其‌是便宜爹的身子越来越差,太医们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不是太医医术不好,只是在皇权压迫之下,十分的能力所‌能发挥出来的,也不过只剩下五分而‌已‌。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延误皇帝病情,亦是大罪。   只是这太医是便宜爹的人,叶朔无‌权处置,待便宜爹醒来,自会跟他清算。   再这么‌拖下去可不成,再烧下去真能把便宜爹给活活烧死。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医?”   姚芷想了想,随后拿起太医刚刚用过的纸笔,写下了自己的方‌子。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样用药。”   太医一一看了过去,却是大惊:“万万不可!”   “这样凶猛的药力,圣上的身子又是如此的孱弱,这、这如何能够使得?”   太医在宫中几十年‌,中庸惯了,一时间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姚芷虽说师承梅英卓,但却不像梅英卓那么‌邪性,若是平常,她‌也不会如此行事,只是……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时间拖的太久,普通的药物对父皇已‌经不起作用了,唯有下猛药,方‌能够求得一线生机。”   叶朔:“有几分把握?”   姚芷想了想:“三分。”   叶朔握着方‌子的手当即就是一紧。   若是现‌在便宜爹醒着,还能同他商量商量,如今便宜爹神志早已‌不清,就只能他们这些人拿主意了。   就在这个时候,六皇子他们终于‌坐着马车赶到‌。   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如今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一派担忧与紧张。至于‌这担忧跟紧张有几分真、几分假,那就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头‌清楚了。   听完了如今的情况之后,五皇子他们几乎是瞬间就沉默了下去。   说实话‌,他们一点都不想做这个选择,心里头‌甚至还有些怨怪姚芷为何要拆穿太医,若是他们不知道,稀里糊涂的这么‌过去难道不好吗?   毕竟如果一个选择不好,父皇因此而‌死,此事传了出去,叫天下人如何看待他们?孝字为先,天下人口诛笔伐,谁又能背负的起这样大的罪名?   叶朔注意到‌他们眼神的变化,自然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然而‌五皇子他们不知道的是,叶朔并未逼迫的念头‌,更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叶朔更不愿捆绑他们。   名声什么‌的有什么‌要紧?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古代‌又没有网络又没有照相机的,就连上京的百姓大半都不认识他,更遑论更远的地方‌了。   便宜爹如今的状况拖不得,故而‌叶朔没怎么‌犹豫,就将六皇子拉到‌了一旁。   小九旁人都不找,只找自己一个,这一刻,六皇子只觉得头‌皮发麻,正待他想着如何将此事推脱出去的时候,却听他道:“此事既然是我的主意,后果自然是由我一力承担。”   “只是六哥,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届时你‌可否只罚我一个?莫要牵连我母妃尖尖,尤其‌是阿芷,只当是弟弟求你‌了。”   这还是叶朔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管六皇子叫哥哥。   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六皇子愣住,随后满肚子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237章 烧退   凭心而论, 小九这样真‌的很没有眼色,但同样的,也‌让人觉得安心。   试问谁不想自己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 会有一个人完全不考虑其他, 坚定的选择自己呢?   许是皇家缺真‌情,所以他这样的才更加的难能可贵, 父皇从前倒是…没有白疼他。   看着他的这双眼睛, 六皇子心中隐藏极深的不平,突然就消散了许多。   凭心而论,若是让六皇子选, 他定然是做不到。   如今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 对父皇下‌手不至于‌,并非是六皇子对景文帝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感情是有,只是不过是出于‌孩子对父亲天然的孺慕而已,跟近在咫尺的那个位置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六皇子之‌所以没有动作,担心的也‌只不过是父皇会留有后‌手,以及怕世人议论,他得位不正。   六皇子不光想要那个位置, 他还想要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父皇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了,最‌多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六皇子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只要他安安生生, 老老实‌实‌, 这皇位几乎是铁板钉钉要落到自己头上,他实‌在是犯不着做多余的事, 徒惹风波。   六皇子可比当初的太子要沉得住气多了,二‌十多年步步为营,没有一丝半刻的行差踏错,其忍耐力之‌强,远非寻常人可比,甚至连叶朔都比不得他。   事到如今,小九既然都这样开‌口了,六皇子想了想,到底没有再跟他装傻。   “若真‌有事,我会尽力与你跟皇贵妃她们求情,其余的,你却‌莫要乱说。”   尤其是罚不罚的,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惩处一个亲王?如今父皇可还在呢。   叶朔压根不在乎这言语之‌间的漏洞,区区话柄而已,小明如果看自己顺眼,压根就不会在意,若是小明看自己不顺眼,那自己就算是再小心也‌白搭。   六皇子虽说不算什么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但他说话基本也‌还是算数的。   得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叶朔转头就将‌方子递给了一旁的太医。   “既然王妃所言非虚,那你们就照着抓药吧,出了什么事,有本王一力担着。”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太医听到这话,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实‌在是不敢答应,众太医赶忙看向其余的几位皇子。   五皇子是最‌先站出来的那个,凭心而论,五皇子还算是相‌信自己这个弟弟,五皇子不相‌信的是六皇子。   两人刚刚在一旁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究竟都说了什么,万一这个弟弟被天性阴险的六皇子给哄骗了去,那就不好了。   如今父皇一旦出了什么差池,以六皇子现在的势头,这皇位非得落到他头上不可,太冒险了,还是听太医的话要更保险一些。   故而五皇子张口便道:“不成,我不同意!”   七皇子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罕见的没跟五皇子对着干,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   八皇子紧随其后‌:“小九,父皇的性命你承担不了,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又或许,这会是个机会。   六皇子继太子之‌后‌,崛起之‌势已然是势不可挡,再这么下‌去他们可就真‌的翻不了身了,如今或许能在父皇的事情上面做做文章,说不得可以把他给拉下‌马,若是把这样的罪名转嫁到六皇子身上,自己说不得还有翻盘的机会。   至于‌具体如何动作,却‌是得好好想一想了……   几乎是转瞬间,八皇子心中就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然而叶朔这边才不管这一刻他们心里头究竟怎么想,又在谋划着什么,叶朔只知道时‌间不等人,他哪儿还有功夫跟他们废话?   “你们要是想留下‌那就闭嘴,否则的话,那就别怪弟弟不客气了。”既然不愿意做选择,不愿意背负骂名,叶朔尊重他们的意见,但同样的,他们也‌没有理由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叶朔这是,连武力威慑都用‌上了。   五皇子几人几乎是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五皇子一脸不可思议:“你是亲王,我们也‌是亲王,咱们可是同级,且我们几个又居长,你凭什么赶我们出去?”   八皇子紧随其后‌:“别忘了,你的好六哥如今还不是储君呢!”   六皇子闻言,面皮不由得绷紧,隐约知道他们这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一旁的姚芷想了想,也‌没多犹豫就站了起来,反正她是江湖人,背后‌又没什么身份家族的,跟着师父随时‌都能跑路,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   叶朔加上姚芷,两人压根没花多长时‌间就将‌五皇子他们统统丢了出去。   最‌主‌要的还是姚芷动的手,尤其是那个想对叶朔不利的,她下‌手最‌狠。   五皇子他们又岂会是姚芷的对手?几乎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咚”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这下‌子总算是清净了,叶朔随后‌看向一旁的一群太医,目光如刀。   “如今罪责本王都替你们担下‌了,你们须得尽心竭力,勿要再有藏私,否则莫怪本王不客气!”   叶朔目光所到之‌处,一干太医后‌背不禁有些汗湿,迫于‌叶朔的威慑,太医们到底是动作了起来。   这还是尖尖头一回‌看到哥哥这么严肃的样子,感觉好像,还是挺有气势的……   尖尖有些愕然。   虽说没有这身皇子皮,叶朔照样能够活的很好,但已经得到的东西,总归是没谁想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再送出去,故而叶朔重新坐到便宜爹身旁时‌,不免深深地叹了口气。   “爹啊爹,这回‌你可一定要争点气啊,不然的话儿子这回‌可是真‌的得跑路了。”   没过多久,太医便端了碗药过来,叶朔见状,赶忙让开‌了位置。   因着所有人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景文帝的脸上,并没有谁注意到他放在被子下‌面的手指猛地动弹了几下‌,似是在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无奈,现如今他的身体实‌在是难以为继,半晌后‌,景文帝就只能被迫安静下‌来。   好几碗汤药灌下‌去,叶朔看着都觉得苦的不行。   事关小夫君的父亲,以及他本身的安危,姚芷自然是竭尽全力,几乎是拼尽了一身的医术,该做的她都做了,尤其是姚芷施针的时‌候,一旁的太医们一颗心有好几次都差点崩裂。   瑞王妃跟瑞王不愧是夫妻,这两口子一个比一个胆子大,真‌是不管什么都敢往圣上身上招呼。   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姚芷几乎是把能做的都做了,精神紧绷之‌下‌,饶是她也‌不免觉得困倦。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王自全。   王自全会意,忙道:“辛苦王妃了,请王妃跟奴才一道去偏殿休息吧。”   按理来说,皇帝病重,姚芷理应在这里守上一整夜,但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再怎么样也‌够了。   反正今天晚上自己犯的事儿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叶朔无视众人的目光,直接让姚芷去休息了。   姚芷本来是不愿的,但到底没能扭得过叶朔。   听到开‌门‌声,一直守在外头的五皇子他们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来,然而姚芷却‌是脸色不变,几乎是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了出去。   现如今实‌在是顾不上她了,最‌重要的还是父皇如何了。   当下‌药也‌用‌了,针也‌扎了,剩下‌的就只能够靠便宜爹自己了,便宜爹若是能在天亮之‌前成功退烧就还有希望,若是不成,只怕是万事皆休。   “我跟六哥在这里守着就成了,你跟尖尖也‌先去休息吧,省得累坏了身子。”   不光是姚芷,叶朔最‌后‌把他娘还有尖尖也‌都赶去偏殿休息了,皇贵妃还有尖尖刚走出房间,五皇子他们就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只是他们这个时‌候再进来已然是来不及了,看着几个空空如也‌的药碗,又看了看趴在桌子上,准备小憩一会儿的弟弟,他们哪儿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皇子咬牙切齿:“小九,你好大的胆子!”   “嗯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反正药喂都喂了,他们总不能再把那些汤药从便宜爹喉咙里头抠出来。   叶朔累的不行,实‌在是没力气跟他们吵了。   略显敷衍的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叶朔干脆利落的闭上了眼睛,一时‌间五皇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八皇子则同样在一旁开‌了口:“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你们两个且等着吧!”   真‌有什么不妥,藏在暗处的便宜师父早出来了,如今便宜师父却‌是动也‌没动,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暗卫都没动静,他们说的自然就不作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叶朔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五皇子见状,可谓是气的半死。   六皇子倒是也‌困的厉害,但他到底做不到像自己弟弟这样随心所欲,所以他也‌就是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稍微休息休息罢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等结果吧。   五皇子等人深吸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功夫,各自也‌找了位置。   然而俗话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一早,景文帝都还没动静,大周边境那里却‌是八百里加急传信过来,说是战场的形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没办法,景文帝现在肯定是不能主‌事了,就只能六皇子帮忙处理。   六皇子才刚合眼,甚至都来不及同旁人打招呼,就被迫急匆匆的找何相‌他们商议去了。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叶朔也‌跟着被吵醒了。   恰在这时‌,守在景文帝旁边,半刻也‌未曾休息的王自全似是发现了什么,猛地高声喊了起来——   “退烧了,皇上他的烧退了!”   竟然真‌的…赌对了……   这下‌子,几乎是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第238章 傻住   有的时候有的事‌情, 也并非完全都是运气。   “父皇,你没事‌吧?感觉如何了?”看‌到景文帝睁眼,五皇子等人一窝蜂的就涌了过去。   景文帝虽说‌如今烧退了, 也睁开了眼睛, 但因‌为身体过于虚弱的缘故,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只有眼珠子能动‌一动‌, 就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无视五皇子几‌个,景文帝的视线穿过他们,径直落到最后的小儿‌子身上。   叶朔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 见几‌个哥哥吵吵嚷嚷的实在是不像话, 于是不由分说‌,将他们统统推到了一边。   “来来来让一让,都小声点,不然别怪弟弟不客气了哈。”   叶朔如今算是彻底放开了。   反正得罪都已经得罪完了,得罪一回也是得罪,得罪数回也是得罪,就这么着吧。   叶朔不大爱习惯别人,都是别人来习惯他。   猝不及防, 五皇子等人顿时一阵东倒西‌歪,等五皇子站稳之后,再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在冒火。   叶朔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一屁股坐在便宜爹的床边,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发现确实没之前那么烫了, 遂伸出了一根手指,问道:“来爹, 别愣住了,往这儿‌看‌,能不能告诉儿‌子,这是几‌?”   满腹牢骚,还想说‌什么的五皇子他们见状瞬间就闭上了嘴巴。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呢!   景文帝:“……”   见便宜爹久久不语,木头似的看‌着自己,叶朔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了,烧傻了。”   叶朔忙不迭的就开始喊:“阿芷,阿芷快过——”   景文帝几‌乎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抓住了他的胳膊。   “别…喊…了!”   小儿‌子哪儿‌都好,就是这不着调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改改。   刚一醒来,景文帝就一阵眼皮子乱跳。   怕他又要丢人,本不想回答这种有辱身份问题的景文帝控制着自己,极为艰难的开口:“是、是壹。”   叶朔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朕…朕无事‌了,你们都…都出去……”   没得选也就罢了,若是有得选,景文帝并不愿自己虚弱的一面呈现人前,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熬了整整一宿,叶朔本身就困的不行了,如今便宜爹醒了,自然有太医照料,还有那么多宫人,压根就用不着他,于是叶朔下‌意识的便点了头。   然而五皇子等人却恰恰相反,他们心里觉得,父皇昏迷的时候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听不见也看‌不见,这有什么意思‌,醒来之后却是不一样了。   于是……   “是爹,儿‌子这就去休息。”这是叶朔。   “父皇如今身体不适,儿‌臣等,愿在此处候着。”这是五皇子他们。   几‌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待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之后,几‌人不约而同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不管是叶朔还是五皇子几‌个,都纷纷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弟弟有病。   叶朔想的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装啥啊。   而五皇子却是在想,怎么这个时候他不再装一下‌,那他之前做的那些不都白忙活了吗?   叶朔才不管他们心里头怎么寻思‌的呢,反正他是要睡觉去了。朝着便宜爹行了一礼,叶朔赶忙朝着偏殿那边走去。   想留的跑了,不想留的却留下‌了,景文帝刚刚说‌的“你们”里头,完全不包括自己的小儿‌子。   景文帝连挽留都没来得及,叶朔就不见了踪影。   九皇子他,实在是真性情。王自全见状,不由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等五皇子他们退出去之后,王自全实在是没忍住,小声开口道:“皇上,其实九皇子他在您昏迷期间十分的尽心,并非是您看‌到的这个样子。”   这么些年,王自全何曾为宫里头哪位主‌子说‌过话?如今也过是实在看‌不下‌去罢了。   然而让王自全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句,就听到景文帝道:“嗯。”   圣上他…他竟然知道!   注意到王自全眼中的震惊,景文帝微微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至始至终,景文帝都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虽说‌是昏睡着,但天性使然,不论到何时他都不会彻底放松警惕,所‌以依稀能够感知得到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景文帝失去了意识,但其实并没有,所‌以当听到小儿‌子那句话时,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当时无论如何自己都挣脱不出来。   景文帝听在耳里,急在心头,他深知,若是自己这回真的醒不过来,小儿‌子怕是就要不好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叫他背负这样的骂名过一辈子。   姚芷的医术加上景文帝的强烈的求生欲,不单单只是运气而已,所‌以景文帝才能熬过这一关。   至于五皇子他们……算了,不提也罢。   这种情况下‌,景文帝心中如何能没有触动‌?   所‌有儿‌子里头,唯有小九会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所‌有的儿‌子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   再然后景文帝还知道了,小儿‌子做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得到消息之后,他甚至直接骑马冲进了皇城,景文帝觉得自己这辈子能得这样一个儿‌子,实在是老天眷顾。   另一边。   叶朔一口气睡到了下‌午的时候才醒,再然后他就知道了前线那边的消息。   怪不得当时六皇子走的那么的匆忙,原来是陈国那边见大周跟北庭打的如火如荼,实在是按捺不住,也加入了战场,发动‌了奇袭,原本还互为仇敌的两个国家,如今竟然联起手来。   不少兵力紧急调往陈国边境,留在原地的大皇子一时间压力骤增。   大皇子深知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要被拖死‌,于是率军发动‌突袭,想要将北庭的军队撕开一个口子,结果却不慎掉入了敌军的陷阱,如今已经三‌天过去了,大皇子早已生死‌不知。   叶朔的心一下‌子就跟着提了起来。   对于大皇子,叶朔对他的感情不能说‌有多深,但绝对不是一点也没有。还有就是叶焱几‌个侄子素来与尖尖交好,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若是有可能,叶朔也希望他能够活着。   还有就是便宜爹那边。   便宜爹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听阿芷的意思‌,便宜爹的身体情况却是越发的糟糕了,之后能不能起的来床还是一回事‌。   叶朔自知自己永远也无法对便宜爹交托全部的信任,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有限的范围之内,让便宜爹度过一个相对安稳的万年,不叫便宜爹落得一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其他的,叶朔却是保证不了了。   这么想着,叶朔便也是这么做了。   大周被陈国北庭包夹其中,就在六皇子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得下‌头有人递上来消息,说‌是胡姓还有顾姓两位商人早在战乱开始时便已经在民间筹集粮草,如今将近一年时间过去,两人手中囤积的粮草数量已然是十分可观,如今想要全部捐献出来,用以给朝廷换取皇商的身份。   如果六皇子没有记错的话,太子那回也是这两人捐的钱粮,只是数量有所‌欠缺,所‌以只是赐了匾额,给了奖赏便罢了。   看‌样子两人似是不死‌心,所‌以这回才下‌了这么大的力气。   若是有了皇商这个名头,两人在大周之内行商便会彻底畅通无阻,加上又立了这样一个大功,哪怕是各地的官员,日后也要卖两人几‌分薄面,所‌以总体来说‌,他们两个是不亏的。   不愧是商人,永远都不做无本的买卖。   六皇子没有过多犹豫,当即便同意了。   待到入冬,北庭的粮食会越发的紧缺,正是关键的时候,能不能成,就只看‌冬天了,两人来的可谓是正正好。   再然后就是工部那边,很快就拿出了对付陈国的兵器,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六皇子一时间只感觉到压力大减。   很快,叶朔又联系了大表哥,几‌乎是当天,城郊那里又放飞了许多鸽子出去。   另一边。   对比起大周,北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一年前,自从他们跟大周交战开始,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支队伍,总共也就一两千人,数量并不多,起初北庭压根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周围的哪个弹丸小国趁机作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方在另一侧战场上骚扰的他们可谓是苦不堪言。   这群人神出鬼没,身手又好,有的时候北庭的军队在路上走着走着,结果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了,然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再反应过来,这群人就已经再一次分散开来,逃之夭夭了。   起初北庭那边还要追,结果越追越坏事‌,越追他们的人就死‌的越多。   论打游击,北庭的军队如何能够比得上用现代方法训练出来的特种兵?北庭这边就只有紧紧抱团,才不至于损失太大。   如今一年时间过去,对方的队伍倒是越养越肥,能抢的能烧的都被他们给拿走了,尤其是粮草,运多少都不够这群人劫的,简直比大周的军队都还要烦人。   然而让北庭这边奇怪的是,最近几‌日,却是不见了对方的踪迹,等他们这群人再出现时,已经是五天后了。   得到上头的命令后,漉城这边出来的部队首领一直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从另一侧赶到这里,四处探听消息,才找到任务目标。   只是这样来回传信花费时间太长,他们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早在半天之前,大皇子率领的军队就被北庭人给发现了,整整五千人,如今已然是被屠戮殆尽,一个都不剩了。   当初对方割下‌了兰若将军的头颅,如今风水轮流,也该轮到他自己了。   将领兰风刚想动‌作,紧接着,便是一发利箭破空而来。   “叮”的一声,兰风手中的弯刀险些被打落在地,可尽管如此,他的弯刀上还是出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凹痕。   这可是狼王钦赐,当世最好的兵器之一!   这个声音,这个标记……   “是那群蝗虫,那群蝗虫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早就知道对方名声的北庭士兵们立刻就骚动‌了起来,兰风还想继续,却看‌到远处为首的那人陡然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自己。   兰风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撤!快撤!”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们手中的弩箭无声无息,威力又大,准头又足,简直就是骑兵的克星。   兰风当即就顾不得其他,立马就带人撤出此地。   半炷香后,看‌着满地的尸体,漉城部队的首领不由得心头一紧,根据穿着还有画像找到大皇子,看‌着身中数刀,就连一条腿都被人砍去的男人,首领不由得头皮发麻。   糟糕,来晚了,这该如何跟上头交代?   然而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任务目标死‌了,他们也得将对方的尸体给带回去。   就在众人准备想办法将这人给带回去的时候,他们这边刚一动‌作,就看‌到对方似乎动‌了一下‌。   “还活着!首领,这人还活着!”   首领愣了一下‌,继而大喜过望。   再然后,众人纷纷解下‌背包,开始进行紧急抢救。   眨眼间,又是五天时间过去,得知陈国加入一事‌时,景文帝不免担忧,但没想到的是,转机来的竟是这样的快。   再然后就是大皇子带兵发动‌突袭,险些被人割去了头颅,如今虽是救了回来,但却没了一条右腿的事‌。   这下‌子,大皇子算是彻底废了。   得知这个消息,景文帝沉默半晌,最后到底是下‌令,让他养好伤之后,便让人接他回上京,保留其亲王之位。   毕竟是第一个养大的儿‌子,最后的时候,景文帝到底还是心软了。至于大皇子有不臣之心一事‌,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从前大皇子有多么风光,缺了一条腿成了残废之后,便有多么的落魄。   要他们说‌,大哥实在是可怜,跟太子斗来斗去,最后却便宜了别人。   就在五皇子等人唏嘘之际,景文帝第二道圣旨也跟着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痛之时,朕之五子、七子、八子照看‌不周,殊为不孝,自即日起降其亲王之位,贬为郡王,钦此。”   父皇他竟是…一连夺了他们三‌个亲王的位置!   这道圣旨一出,莫说‌是五皇子他们了,就连叶朔也傻眼了。 第239章 回归   就算是便宜爹病中, 五皇子他们的‌选择不大合便宜爹心意,也不至于连他们的‌亲王之位都给薅了吧……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的‌话确实不至于,景文帝心冷心寒, 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   主要还是五皇子几个对六皇子的‌态度, 同为皇子,大家都是一样‌的‌出身, 没有一个人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坐上那个近在咫尺的‌位置, 所以他们跟六皇子对着干这很正常。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他们此时‌给六皇子添堵也就罢了,六皇子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但等再过几年呢?待自己死后, 六皇子又岂会‌轻纵了他们?早晚要走向兄弟相残的‌地步。   自己的‌儿子已经死的‌够多了,景文帝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如干脆一口气‌借着这个由‌头,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总归是还能留有一条命在。   还有就是,自己病重时‌候,五皇子那句“同为亲王”。   小九的‌这一番动作可谓是把他这群哥哥给得罪死了,自己若是再不做点‌什么,等自己哪一日真的‌到了地下‌, 他这些哥哥必然不会‌放过他。   如今将五皇子他们降为郡王,郡王比之亲王低了整整一个等级,是难以跨越的‌一道‌鸿沟,这么一来, 五皇子几人对小九来说便不再是威胁了。   多方‌思量之下‌, 景文帝才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景文帝多多少少还是有考虑过自己这几个儿子的‌, 至于五皇子他们是否领情,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在这一刻, 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对景文帝的‌恨意瞬间达到了顶峰。   不管怎么样‌,他们最近几日也是日日伺候在父皇身前,尽力弥补了,结果父皇却是如此的‌狠心绝情,五皇子几个怎能不恼?   五皇子彻底绷不住了,领了圣旨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闯进呈明殿里来了。   彼时‌叶朔正在旁边百无聊赖的‌打‌着瞌睡,一旁的‌太医则战战兢兢的‌给景文帝诊脉,恰在这时‌,门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叶朔循声望去,就看到五皇子不顾侍卫阻拦,就这样‌闯了进来,然后…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景文帝的‌床前。   早有预料的‌景文帝却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五皇子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越发‌的‌悲愤。   “父皇,您心中,竟半点‌都没有儿子吗?”父皇对他们几个没有半分慈父之心,却要他们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要顺从、孝顺,稍不留神便是一顿申斥、责骂,即使是泥捏的‌性子,都忍不得这些。   这一刻,五皇子就只以为景文帝是为了叶朔,完全没想过景文帝同时‌也是在为他们着想。   五皇子已经被这样‌一个消息给冲昏了头脑,五皇子突然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父皇,难道‌就只有九弟是您的‌儿子吗?既如此,您又生我们出来做什么?”   “哗啦”一声,景文帝手中的‌药碗顿时‌重重摔到了地上。   对上景文帝那双显得阴沉跟狠辣的‌眼睛,五皇子当即就是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刹那间冷汗津津。   “儿臣一时‌失仪,还请父皇恕罪!”   “滚。”   “滚出去。”   哪怕如今景文帝病重,五皇子依旧没那个胆子在他面前放肆,皇子们对景文帝的‌畏惧,几乎是刻在了骨子里。   就这么虎头蛇尾的‌闹了这么一场之后,五皇子最后还是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没忍住,恶狠狠的‌看了一旁的‌弟弟一眼。   显然,叶朔这回是彻底给他给记恨上了。   叶朔:“……”   等等,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不,不对,好像还是有点‌关系的‌。   不过因为他选择救便宜爹,然后被他们记恨,这理由‌叶朔可不承认。   下‌一瞬,叶朔被便宜爹的‌咳嗽声给打‌断。   “咳咳咳,咳咳咳……”   叶朔当即回神,顺势坐到床边给他拍咳。   五皇子再怎么说也是景文帝的‌儿子,景文帝自然做不到全然的‌无动于衷,到底还是被五皇子给气‌到了。   意识有些模糊之际,看着眼前看似随意跟平静的‌小儿子,景文帝心里头想的‌却是,自己倒是也不想偏心,但无奈小儿子实在是太过贴心,再看五皇子他们,就只会‌给自己添堵罢了。   没过一会‌儿,景文帝就有些喘不上来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   得知‌五皇子这么去闹了一场之后也没割结果,反而被父皇好一番骂,七皇子跟八皇子被迫无奈,只能就这么暂时‌歇了心思。   自打‌景文帝高热那晚已经是许久过去,景文帝的‌病情也逐渐趋于平稳,算是又一次被救了回来。   对于这件事,六皇子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就以现在而言,自己才刚接管前太子的‌一切事务堪堪一年,时‌间还尚短,根基还不够深,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然的‌话待自己继位,恐又要生出风波来。   更何‌况父皇如今也彻底管不了事儿了,所以父皇在与不在,影响也没那么大了。   对于小九,六皇子倒是没什么不满,反倒是五皇子的‌那一番话,叫他不由‌得皱起眉来。   以五皇子他们几个的‌性子,怕是要把小九给记恨上了,恐怕小九也没有想到,他就只是想救父皇的‌性命而已,却反而连累了自己。   这些事情他事先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才落得个现在这个尴尬的‌处境。   小九总是这样‌,总是喜欢冲动行事,做什么都不能够周全,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也已经娶亲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从前有太子护着他,太子没了之后便是父皇,如今父皇也要没了,他以后又能靠着谁?   再加上本身就与五皇子不对付,六皇子不免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说小九性子鲁莽,但他到底,没什么坏心思啊……谁对他好,他便也对谁好,这一点‌更是尤为的‌难能可贵。   半晌后,六皇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又过了差不多两三天,大皇子的‌事也传遍了整个朝野,对于景文帝的‌安排,一干大臣不由‌得有些沉默,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又是一个月过去,大皇子带伤归来,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最后理所当然,还是叶朔去接的‌。   当看到他的‌时‌候,叶焱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本以为以定王府如今的‌处境,今日不会‌有人来,却没成想九皇叔居然到了……   叶朔注意到了几人脸上的‌惊愕,不由‌道‌:“别愣着了,驿馆那里传来消息,说人马上就要到了。”   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焱兄弟几个赶忙回神。   约莫是知‌道‌大皇子犯了事儿的‌缘故,他这次回来远没有上次大胜回来的‌阵仗大,唯有一辆马车,二三护卫,远远瞧着格外的‌寒酸跟落魄。   叶朔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大皇子带着军队回来,骑在马背上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时‌过境迁,让人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叶朔沉默了一瞬,遂叫守城的‌士兵大开城门。   士兵愣住,按理说大皇子乃是罪人之身,又怎么能有这样‌的‌待遇?   但当下‌毕竟是瑞王殿下‌亲自开的‌口,士兵不得不从。   叶朔不知‌当初大皇子脑海里曾经萌生过怎样‌的‌念头,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当初的‌过错再怎么样‌也该抵消了。   大皇子十年边关生活,着实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叶朔虽说已经提前知‌晓了大皇子当下‌的‌情况,但毕竟此前也就只停留在书信上头,如今看到大皇子的‌模样‌,叶朔心头不免还是一颤。   见只见大皇子整条右腿自膝盖以下‌全部都已经不见了,如今他的‌裤管那里空空如也,上头还缠着布条,而布条上面,明显都还在往外渗出一些淡黄色的‌不明液体,叶朔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脸色一变。   如今虽说已经是深秋了,但若是处理不当,伤口依旧会‌发‌炎化脓,到时‌候别说是腿了,命都保不住。   而大皇子,实在是不像是想要活的‌样‌子。   从高处跌落深渊,越是骄傲的‌人越不允许自己的‌残缺。   叶朔很明显的‌感‌觉到大皇子躺在那里,眼中蒙上了一层死灰色,整个人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半点‌生机也无。   这种情况下‌,那些药对他能有用才怪了。   再厉害的‌大夫,也得需要病人的‌配合才行。   自打‌有记忆开始,在叶焱几人的‌印象之中,自己的‌父亲永远是高大威武的‌形象,想当年更是威震北庭,而如今眼前这个消瘦颓然的‌中年男子,与他们印象之中的‌父亲实在是大相径庭。   细数一下‌,大皇子今年都已经三十八岁,快四‌十了。   注意到大皇子鬓间早生的‌白发‌,以及被边关风沙吹出的‌细纹,趁着叶焱几个小孩愣神的‌功夫,叶朔从马上下‌来,然后钻进了马车里头。   “大哥。”   听到旁边的‌动静,大皇子只有眼睛动了动,但最后,终于还是归于平静。   一路上叶朔不停的‌尝试跟他搭话,但大皇子却是鲜有回应。   也对,一个失败者,如今又变成了残废,如何‌还能有多余的‌力气‌,与人谈笑风生呢?   等将大皇子送到定王府之后,八皇子同样‌也来探望自己的‌哥哥了,但无奈,大皇子依旧是不开口。   叶朔跟八皇子最后只得无奈离开。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八皇子在从定王府离开之后,转头就去了德妃宫中。   一路上,八皇子满脑子都是大哥如今的‌模样‌,八皇子深知‌,没了一条小腿的‌大哥彻底没了夺位的‌希望,既如此,不如将他手中的‌势力转交于自己,这样‌他们兄弟两个就还有一线希望。   与其便宜的‌外人,不如给自己的‌亲弟弟。   将自己降为郡王的‌圣旨一下‌,八皇子最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穷途末路之下‌,八皇子决定去找德妃商量。 第240章 灌药   大约半个时辰后, 德妃得知八皇子的来‌意之后,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   自‌己大儿子重伤垂死,更是直接没了一条腿, 小儿子第一反应却是想要接手老大的东西, 这叫德妃如何能够不觉得心惊?   小儿子聪明是聪明,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为自‌己加码, 但这心性, 未免也太过凉薄了些‌。   这一刻,德妃只觉得自‌己这些‌年或许是将小儿子给宠坏了,把他宠的没了心肝, 只剩下了满腔的私欲。   凭心而论, 这么些‌年,大儿子对小儿子可是半点也不差,若非大儿子在边关拼死拼活,他们母子两个又如何能有今天,自‌己又如何能够坐上德妃的位置?   手心手背都是肉,故而德妃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混账东西,给本宫跪下!”   德妃性情‌温顺,鲜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 一时间就连八皇子都被吓着了。   丝毫不敢违背,八皇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德妃又问:“若非你大哥,你以为这么多年,咱们母子能在宫里头过的这么安稳?”   八皇子同样‌也知道, 可是……   “儿子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照这个势头下去, 他日若是六哥继位,焉能有我跟大哥的活路?”   八皇子如今也是被逼无奈, 他都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了,背地里也没少给老六使‌绊子,他这心里头害怕啊。   六皇子从小就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最是小心眼跟记仇,下手又狠,几乎次次都是一击即中,从不落空,八皇子怕对方在继位之后报复自‌己,八皇子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中途放弃是指定不成了,就只能闭着眼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哪怕殊死一搏,也还是要争。   “母妃,您就可怜可怜儿子吧,儿子的嫡子如今刚刚降生不过两年,那孩子您也是见过的,才刚会走路刚会叫儿子父王,儿子如何能够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儿子牵连啊!”   伴随着八皇子的话语,德妃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白白胖胖的小孙子。   但同样‌的,德妃也知道小儿子所‌说的这些‌话并不属实,从他第一反应是来‌找自‌己,德妃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叫自‌己开口去劝大儿子。   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自‌己说话,大儿子无论如何都要听一些‌。   德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她能够看的分明,但也正是因为看的太明白,她同样‌知道自‌己小儿子所‌言并非全部都是假话。   德妃之所‌以会反对,顾念的,也不过是大儿子的心情‌,而非大儿子的权势转嫁给小儿子本身。   八皇子自‌幼在德妃身边长大,又岂能不知道德妃此刻究竟顾虑的是什‌么,又为何会大发雷霆。   见德妃似有动摇之色,八皇子赶忙乘胜追击。   “母妃,儿子跟你保证,若有朝一日当真‌得了大位,必不会忘记大哥今日之恩,来‌日定将大哥好生奉养,保几个侄子一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有的时候肉即使‌是烂了,也要烂在自‌家锅里才行,而不是便宜了外‌人。   说实话,八皇子好一番言辞恳切,这一刻德妃难免动摇,但最终,她到底还是在八皇子略显绝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任你说的再多,这事儿本宫也不会出面‌。”这样‌的话,与诛大儿子的心又有何异?   大儿子在外‌这么多年,小儿子却是一直养在身边,德妃说不偏心那是假的,但她到底不是糊涂之人,小事让大儿子让一让也就罢了,大事上德妃却是万万不能。这世‌间人人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开了口子,恐怕后患无穷。   但同样‌的,德妃也不会阻拦小儿子。   “你若是有本事把你大哥手里的东西弄过来‌,那你就弄,本宫绝无二话,你若是没本事,那你就得认命。”这样‌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若是他连笼络人心的本事都没有,德妃又怎么能相信他能做上那个位置?   “你大哥如今受不得半点刺激,你怎么样‌都行,只一点,不能叫他知道。”   若是大儿子不知,那这件事便牵连不到他身上。   大儿子前半生已‌经过的够辛苦了,德妃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还要因为小儿子而连累他。   这大概是德妃这个做母亲的,在能力范围之内,所‌能在两个孩子之间保证的最大的公平了。   八皇子见状,心里头不免有些‌失望,然而他还想再劝,就见德妃此刻已‌然是强迫自‌己硬下了心肠。   “本宫有些‌乏了,来‌人,送八皇子出去。”   深知再让他留在这里自‌己早晚会被他说的心软,德妃当即命人将他赶了出去。   待八皇子走后,德妃不由得有些‌颓然的跌坐下来‌。   如今大儿子伤重垂死,小儿子又是这样‌,一时间,德妃心中又痛又怨,却又不知究竟该对着谁。   在德妃这里碰了个钉子,但同时,八皇子也得到了德妃的提醒。   本来‌大哥手中有父皇的人便是一个隐患,八皇子来‌的时候还在想要怎么将这些‌人一一分辨出来‌呢,如今他心里头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自‌己会为六皇子登基而感到害怕,同理,真‌心跟随大哥麾下的那些‌人同样‌也会因为大哥骤然成了残废而惴惴不安。   他们当初既是站了大哥的队,便已‌经被卷入到了夺嫡的漩涡当中,如今大哥夺嫡无望,想必他们心里头也极为的慌张。   这种事情‌可不是想撤出就能撤出的,待新皇登基,他们大概率也没什‌么好下场,当初他们想要凭此升迁,如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能够冒出头来‌,以自‌己跟大哥同母兄弟的身份,可谓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自‌然是能将其聚拢起来‌。   想到这里,八皇子心中当即一定。   另一边。   就在八皇子四处走动的时候,叶朔第二天再一次来‌到了大皇子的府上。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大皇子躺在简陋的马车上、死气沉沉的模样‌总是在叶朔眼前挥之不去,既然放心不下,叶朔也就没怎么纠结就登门‌了。   反正他们俩住的近,从前叶朔进‌进‌出出还老是碰到自‌己这个便宜大哥来‌着,走两步就到了,也不费什‌么事。   就是家里头接连两个病号,又都病的这么重,实在是让人发愁。   等叶朔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定王妃跟几位侧妃一脸焦急的站在大皇子的床边,几个女‌人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大皇子就是死活都不肯动一下,牙关紧闭,眼都不带睁开的。   看到地上破碎的碗勺还有王妃跟几位侧妃身上的点点污渍,叶朔哪儿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是他便宜大哥一心求死,不想喝药呗。   走的近了,还能听到王妃恳求的声音。   “王爷,算是妾身求您,多少喝一些‌吧!”   大皇子本就生的勇武,当初又是举家都去了边关,那么多年生死与共,王妃侧妃还有定王本人之间的情‌谊早已‌非比寻常,其中勾勾缠缠,很难说得清了,毫无疑问,几人心里头都是向‌着他的,大皇子心里头同样‌也有她们,不然也不会为保妻儿,自‌愿请去边关,非死不得回。   但在意归在意,大皇子却无法为了她们而活下来‌。   定王妃还想再说什‌么,却看到小叔子的身影,她先是一怔,继而下意识的擦干了眼泪。   “瑞王殿下怎么来‌了?府上诸事繁忙,妾身未能亲自‌迎接,让瑞王殿下见笑了。”   “大嫂言重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来‌瞧瞧大哥罢了。”   不等定王妃再开口,叶朔就一屁股坐到了大皇子的身边,下一瞬,叶朔明显能感觉到便宜大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咦?这么看来‌,他心里头好像也不是一点其他情‌绪也没有啊,比着昨天刚回来‌的时候似是强了一点点,最起码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头之后,他对外‌界的事情‌能够有所‌反应了。   叶朔扭头,冷不丁的问道:“还有药么?劳烦大嫂,再拿过来‌一碗呗。”   定王妃愣了一下,随后叫人去取。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新的药汤被下头的人端了上来‌。   看着一旁傻站着、只会干着急的四个傻大个,叶朔不由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别‌往旁边看了,说的就是你们。”   叶焱几个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九皇叔是在叫自‌己。   等叶焱几个少年凑近之后,叶朔又道:“来‌,一个一个,给我抓住他的手脚。”   叶焱四人:“!”   叶焱最先反应过来‌,颤颤巍巍道:“九、九叔,我、我们不敢……”   大皇子的威严深入人心,这就跟让五皇子他们去跟景文帝打一架一样‌,这谁敢啊。   “没出息,白长这么大的个子了,一个比一个壮,原来‌都是虚的。”叶朔闻言脸上当即挂起了不加掩饰的嫌弃。   “他都这样‌了,你们还怕什‌么?”   如今的大皇子,估摸着连叶焱兄弟四人中最小的一个都打不过了。   叶朔又道:“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万一有用‌呢?”   然而就是这句话,到底还是触动到了几人。   他们不想父王死,父王若是死了,他们就真‌成了没爹的孩子了。   叶焱脑子一热,最先带头抱住了大皇子仅剩的一只脚,随后两人一人抓住了他一只胳膊。   从前大皇子手脚加起来‌有四个,叶焱几兄弟正好也是四个,现在大皇子少了一只脚,这下好了,还富裕了一个。   大皇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自‌己的儿子给死死控制住了。   大皇子被迫睁开了眼睛。   大皇子刚想开口,叫他快滚,不要多管闲事,自‌己不需要他怜悯,更不需要他假好心,却看到眼前的青年撸起袖子,嘿嘿一笑。   “早就想这么干了,如今却是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   “来‌人,把那碗刚出锅的汤药给本王端上来‌!”   叶焱当即瞪大了眼睛,随后问出了大皇子的心声:“不成啊九叔,会烫死人的!”   “怎么会?”叶朔一脸的理所‌当然。   “别‌忘了,你爹当初可是号称战神,区区开水又算什‌么?放心好了,他能撑得住。”   叶朔端着药碗,步步逼近。   “来‌,张嘴,啊——” 第241章 奇迹   大皇子如今只是丧失了求生欲, 不是变傻了,也不是封闭了五官,他心理上‌什么都不想管, 但身体却没‌有‌办法真的做到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   就‌在‌大皇子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的时‌候, 就‌见四‌个儿子富裕出来的那‌个冷汗津津,一把抱住了叶朔。   “九叔!求求您了, 手下留情啊!”   大约是叶朔平日里太不着‌调了, 众人一时‌间压根就‌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万一他真的一时‌兴起,把这么一碗滚烫的药汁给父王灌下去,那‌……叶焱等‌人不由得跟着‌打了个哆嗦。   “放心好了, 真没‌啥事儿。”   “九叔, 真的不成!”   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不动手的话叶朔一时‌半会儿还真挣不脱,好半晌,叶朔只得无奈道:“行吧,我再等‌等‌就‌是。”言语间竟然满是遗憾。   叶焱等‌人几乎是瞬间就‌舒了口气,就‌连大皇子心头也莫名的跟着‌一松。   一旁的定王妃跟一干侧妃欲言又止,觉得小‌叔子未免太不靠谱,但无奈, 谁叫人家是亲王呢,除非王爷亲自开口,谁敢赶他出去?   家里头的日子本来就‌够难过了,若是再得罪了这位, 可怎么得了哦。   定王妃在‌一旁把帕子都拧变形了。   好不容易等‌手里的汤药碗不是那‌么烫了, 叶朔不由得看向自己的侄子。   接触到他的视线, 少年忙不迭的松手。   “都抱紧点哈,免得洒了。”   随着‌叶朔一声令下, 叶焱等‌人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一时‌间大皇子只觉得喘不上‌来气儿。   也不知道自己这几个儿子怎么就‌这么听他的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自己儿子还是他儿子了。   就‌在‌大皇子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叶朔就‌已经把碗中的汤勺单独拿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撬开了他的牙关,然后‌将整碗汤药一股脑全给他灌了进去。   大皇子拼了命的挣扎,但他这一个月里头不怎么吃喝,早就‌没‌剩下什么力气了,哪儿会是几个大小‌伙子的对手?   大皇子紧接着‌又要紧了牙关,然而他的牙口再好,还能好过陶瓷去?   一碗药下肚,大皇子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叶朔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   “还不错。”虽说他也是头一回干这活儿,但一碗药也就‌洒出来了一点点,简直不要太完美。   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定王妃跟一干侧妃忽然间,隐隐有‌所明悟。   一边将空碗放下,叶朔一边随口道:“看到了没‌,就‌得这样,反正他现在‌也反抗不了你们。”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光求他有‌什么用?强求亦无不可。   以定王妃与便宜大哥的感情,再加上‌叶焱又是世子,大皇子又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定王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旁的大皇子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   这么一番折腾,大皇子头晕眼花,几乎没‌剩下什么力气,连翻身都无比的困难。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大皇子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冷笑:“任你…再如何……本王也不会如你的意……到头来…你也不过是枉费心思罢了。”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叶朔干脆利落的打断了。   “你活不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叶朔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我自己爽了就‌行,就‌算是最后‌没‌救回来,那‌也是你的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众人听了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之‌词来。   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饶是大皇子心里头也都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下一瞬,就‌见青年明晃晃的打了个呵欠。   “成了,药也喂完了,弟弟也该去皇宫探望父皇了。”两个病号之‌间连轴转,看把叶朔给忙的。   定王妃见状愣了一下后‌,忙不迭到:“妾身去送送叔叔。”   她还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呢。   大皇子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王妃跟着‌自己的弟弟一道出去了,隐隐的,还能听到两人的说话的声音,一个问‌一个答,好不流畅。   定王妃不是那‌种不懂得变通的人,只是一时‌之‌间,她心里头迈不过去那‌个坎儿,出了门,她不由得有‌些纠结:“叔叔,你说,这样对王爷……是不是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的。”叶朔不以为意。   “你只要明白自己的诉求是什么就‌成了,旁的管它用什么办法呢。”   而定王妃等‌人的诉求,自然是自己的丈夫/父亲活着‌。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定王妃心中突然一定:“多谢叔叔,妾身明白了。”   嗯嗯,孺子可教,不愧是在‌边关待过这么多年的女‌人,就‌是果断。   叶朔很快便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待自己走‌后‌,定王妃随即便命府上‌的厨子,把粥米、鸡肉、虾仁、鱼肉等‌纷纷熬煮成一碗粥,然后‌再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弄碎。   既然王爷死活不愿意正经吃饭,那‌就‌弄成泥,一点一点给他喂进去。   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当看到自己的王妃端着‌一碗看不清模样的东西进来时‌,大皇子本能的感觉到不妙。   果不其然,同样的事情,大皇子很快就‌经历了第二‌次。   “焱儿,去,按住你父王的手脚。”   到底是夫妻,定王妃的手法不似叶朔那‌般粗暴,她十分有‌耐心,几乎是一点点将手中的这一碗粥泥给他喂了进去,然而大皇子的难受程度,却一点都不比叶朔刚刚在‌的时‌候轻。   他感觉到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你…你怎么敢……”这还是自己那‌个温柔柔顺的王妃吗?   再看一旁的几个侧妃,也没‌有‌一个帮他的,甚至在‌他挣扎的时‌候,还会帮忙撬开他的嘴巴。   定王妃不为所动:“既然王爷不肯好好吃饭,那‌妾身这就‌来帮王爷一把。”   “咱们一家人十年边关生活都熬过来了,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些,谁都不能落下,尤其是王爷,即便是要死,也只能死我们几个后‌头。”   “再者说,焱儿他们如今还年轻,还需要王爷,在‌他们没‌立起来之‌前,妾身无论如何都不会叫王爷出事。”   一边说着‌,定王妃甚至还一边极为温柔的用帕子擦了擦大皇子唇边沾染的粥渍,明明是极轻柔的动作,但不知为何,大皇子反而打了个寒噤。   九皇子说的对,府上‌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还能怕他不成?   定王妃不由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当然,大皇子何许人也,他岂能容许小‌小‌女‌子,还是自己的妻妾骑到自己头上‌?   但无奈,整个王府的人如今都听王妃一人的,大皇子身边的几个亲信也被王妃找了个由头统统打发了出去,省得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   叶朔只是牵了个头而已,定王妃却是无师自通,让大皇子直接过上‌了半软禁的生活。   不肯吃药?直接往嘴里灌。   不肯喝水?不肯吃饭?那‌就‌弄碎了一点点的喂。   而这种生活,更是在‌发现大皇子试图自戕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半夜里头感觉动静不对,等‌王妃带人闯进来的时‌候,大皇子正拿着‌一把削果皮匕首,匕首如今都已经抵在‌大皇子的脖子上‌了。   王妃见状,腿都软了。   看着‌妻子跌倒在‌地,生死不知,大皇子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趁此机会,叶焱一把将匕首给夺了过来。   见大皇子手里头没‌了东西,定王妃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定王妃目光森然,哪儿还有‌半点软弱之‌色?   “既然王爷铁了心了要弃我们而去,那‌便莫怪妾身不客气了。”   再然后‌,大皇子就‌被绑了。   原本大皇子还能够自由活动,如今却是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了。   第二‌天叶朔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皇子手脚都被软布给绑着‌,这样既不会伤着‌他,又能够限制住他的行动。   起初的时‌候定王妃还有‌些忐忑,毕竟两人虽说是夫妻,但大皇子到底是亲王,自己这样做可是大罪。   没‌成想,眼前的青年先是眨了眨眼睛,继而当场笑出了声。   “叶连城啊叶连城,你也有‌今天。”   定王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着‌弟弟满面的笑容,这一刻,大皇子感觉到了由衷的屈辱。   有‌的时‌候,伤口的愈合虽说也跟病人的意志有‌关,但定王妃这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每天都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给他诊治换药,纵使大皇子再不情愿,他还是渐渐的好了起来。   看着‌镜中逐渐饱满起来的脸颊,大皇子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了深深的绝望。   还有‌让大皇子最无法忍耐的就‌是,明明自己这个弟弟每回都笑的这么开心,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然而自己的妻妾子女‌们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唯命是从,各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叶焱兄弟几个从小‌就‌听他的话,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有‌那‌么一瞬间,大皇子只觉得这里不是自己的定王府,而是瑞王府分府了。   大皇子躺在‌床上‌,有‌种被全天下都给抛弃的感觉。   想死都死不成,大皇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力过。   现在‌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听自己的话,兄弟们又靠不住,渐渐的,大皇子脑海里头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如果是父皇的话,他肯定不会……   然而大皇子都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叶朔给打断了:“别想了,有‌我在‌,爹能听你的?”   “不然你以为大嫂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噗”的一声,大皇子的幻想彻底破灭。这一刻,大皇子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所有‌人都靠不住,唯有‌自救,方才能够翻身。   如果他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困在‌这张床上‌,就‌只能……   等‌到定王妃又一次端来一碗糊糊过来喂他的时‌候,大皇子终于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   “把绳子松开,本王…自己吃。”   猝不及防,定王妃手中的瓷碗险些掉落,手忙脚乱的将其抓住,定王妃的双眼却是有‌些发红。   王爷肯主动吃饭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定王妃忙不迭的动作,但等‌她的手刚一接触到床上‌绑着‌的那‌些布条的时‌候,她脑海里头蓦然间闪过小‌叔子的话。   哪怕定王示弱,自己也绝不能就‌这么心软。   定王妃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的问‌大皇子要了一大堆的保证,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绝不寻死等‌等‌,不一而足。   定王妃不光要口头保证,还要让他写下来,一旦毁约,就‌把承诺书的内容告诉全天下的人知道。   大皇子:“……”   不用想,肯定是自己那‌个混账弟弟想出来的馊主意。   强忍着‌骂娘的冲动,大皇子僵着‌一张脸,道:“你瞧,我这手都还被绑着‌,怎么能够写这么些字?不如你先将我松开,我就‌写给你,如何?”   曾经刚正不阿的大皇子,如今被逼的也会耍小‌心眼了。   然而定王妃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大皇子的唇上‌。   大皇子心中不好的预感当即达到了顶峰。   然而半个时‌辰后‌,定王妃到底还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呸呸呸!”大皇子一边疯狂擦拭着‌嘴角,一边在‌心里头把自己弟弟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皇子决定了,自己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于是第二‌天叶朔再来的时‌候,就‌看到大皇子已经坐在‌床沿那‌里等‌着‌他了。   捆着‌他手脚的布条没‌了,也就‌意味着‌……瞬间反应过来,叶朔毫不犹豫,扭过头来撒腿就‌跑。   大皇子拄着‌让府上‌工匠连夜打造出来的拐杖,不要命似的追了上‌去。 第242章 残影   整整一个月的软禁生活啊!   吃喝拉撒全在一张床上‌, 可想‌而知大皇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完全就‌不像是个人,而是被人关在笼子‌里豢养的猪狗, 毫无尊严可言。而眼前‌这个青年, 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大皇子‌表情彻底失控,一阵狞笑。   “站住, 你给我站住!”   叶朔能听他的才有‌鬼了, 跑的比兔子‌还快。   “不站不站就‌不站,有‌本事你就‌来追我。”   大皇子‌好悬没被他气死。   然而叶朔说‌到做到,丝毫不因为便宜大哥如今是个残疾人而让着‌他, 更是在大皇子‌气喘吁吁之际, 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到处乱晃。   大皇子‌残缺的右腿下意识的在空中一阵划拉,做出蹬地的动作,反应过来之后,大皇子‌脸色铁青。   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尤其是大皇子‌现在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于是叶朔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了,一副欣赏完大皇子‌惨状准备走人的模样。   “大哥你好好养伤, 弟弟就‌先进宫了哈。”   语罢,叶朔施施然离开‌。   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大皇子‌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把他按在地上‌打。   自己一时半会儿真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再加上‌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自己的王妃更是下令将府上‌的锐利之器都给藏了起来, 大皇子‌唯一能够报仇的方法,就‌只‌剩下努力吃饭, 努力锻炼,努力恢复正常。   绝对,绝对不能再让他看自己的笑话!   等自己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看这满府上‌下,谁还敢骑到自己头‌上‌拉屎!   另一边。   叶朔出了定王府之后,就‌看到姚芷双手抱臂,然后看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姚芷甚至都快弄不明白他究竟是想‌让大皇子‌好起来,还是单纯的逗弄对方来着‌,因为他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过真实。   就‌连姚芷都看不出来的事儿,大皇子‌能看明白才怪了。   姚芷仔细想‌了想‌,觉得起初的时候他是好心来着‌,但到了后面,随着‌大皇子‌的伤势一日接着‌一日愈合,这种好心便逐渐变了质……   等叶朔进宫之后,便将这件事情说‌与了便宜爹听。再怎么说‌大皇子‌也是便宜爹的儿子‌,大皇子‌能够恢复活力,便宜爹想‌来应该是欣慰的。   得知大皇子‌如今已经能下地了之后,景文‌帝确实是松了一口气来着‌,但随即,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自己这几天,也不大爱喝汤药来着‌……   自打那回高烧,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景文‌帝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都多了,时间‌长了,景文‌帝难免心生厌烦。   总是喝药这身体也不见好,现如今也不过是靠着‌这些药材吊着‌一条命,景文‌帝心中自然消极,如今听说‌了大皇子‌的惨状,景文‌帝却是忍不住想‌,小儿子‌不会也这么对待自己吧?   想‌想‌似乎还真有‌这种可能。   他干的出格事儿多了去了,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份,还真不一定能降的住他,最关键的是,景文‌帝也舍不得拿这样的理由去责罚他,而以小儿子‌蹬鼻子‌上‌脸的性子‌,想‌必应该也不难看出来。   就‌在景文‌帝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却见叶朔那边好巧不巧,正好接过太医递过来的药碗。   “来,爹,该喝药了。”   景文‌帝思来想‌去,今天到底还是没跟他对着‌干,干脆利落的把眼前‌的这碗汤药一饮而尽。   咦?怎么便宜爹今天这么听话?   叶朔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景文‌帝如今精力不济,一天当中得又半天是昏睡着‌的,剩下的时间‌里头‌,叶朔基本每天都得抽出来半个时辰陪着‌他到处走一走,然后再跟他娘还有‌尖尖陪着‌他吃一顿午饭,就‌算是完事儿了。   下午的时候,叶朔坐着‌马车回到了府上‌。   想‌到今天早晨大皇子‌拄着‌拐杖的模样还怪别扭的,正好自己一天天的也闲着‌没什么事儿干,叶朔想‌了想‌,然后顺手画出了一副腋拐。   大皇子‌府的工匠打造的说‌是拐杖,其实就‌是那种老年人用的拐棍,没有‌太大的支撑能力,也就‌很难支撑少了半条腿的大皇子‌走路,远不如架在腋下的腋拐方便。   画完图之后,叶朔又让人弄来了木料跟工具,兴致勃勃,准备大展一番拳脚。   看到这一幕,姚芷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遥记得他之前‌也是这样自信满满,想‌要给自己打造出一支世上‌最好的发簪,但是结果……   “唉哟卧槽,断了!”   还好叶朔用的不是什么珍贵的木料,就‌只‌是平常的柳木松木榆木之类的,即使是失败了也不心疼。   院子‌里头‌,姚芷在一旁练剑,而叶朔在那里刨木头‌,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姚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长剑,然后抹去额头‌上‌的汗,道:“不是这样弄的,应该是这样,这样,还有‌这样。”   姚芷的四‌师父最擅长木匠活,她也因此学了不少,打造家具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区区一副拐了。   于是叶朔就‌这样在姚芷的指导下,打造出了……这是什么东西来着‌???   叶朔放在自己腋下试了试,然后道:“虽然丑是丑了点‌,但也不是不能用,就‌这么着‌吧。”   叶朔兴致没了,手也有‌点‌累了,懒得弄了,就‌连最后的桐油都是小路子‌帮忙刷的。   一旁的姚芷不敢想‌象,把这东西送给大皇子‌会是怎样的一个画面。   这拐实在是太丑了些,很难拿得出手啊……   “…要不,我再帮你做一副?”身为王府中的一员,姚芷觉得有‌一点‌点‌丢脸。   叶朔却是不以为意:“这可是我亲手弄的,有‌就‌不错了,大哥还有‌什么可挑的。”   姚芷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小夫君未免太过自信了些……   第二天一早,叶朔便带着‌自己的礼物再一次登门了。   定王妃跟叶焱她们如今对叶朔充满了感激,也不管他送的是什么,当即就‌好一通乱夸。   一旁的正在吃饭的大皇子‌却是紧皱着‌眉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拐啊!”叶朔将其拿到便宜大哥面前‌。   “专门送给你的,你看你喜欢不?”   这玩意儿要送给自己?这东西也能叫拐杖?街上‌叫花子‌拿的树杈子‌都比这玩意儿捋顺!   大皇子‌张口便要讥笑,却见自己的王妃不知道何时已然是沉下了脸来,眼中满是威胁之色。   “……”   沉默了一瞬,在心里头‌衡量了一下,大皇子‌到底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讽刺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僵着‌一张脸,几乎是逼着‌自己夸了一句:“多谢小九,为兄…很喜欢……”   “喜欢就‌好,那你可记得要用。”   叶朔将这副腋拐放到旁边,随后才发现,大皇子‌如今竟是在吃饭。虽然只‌是一些清粥小菜,但好歹也在慢慢恢复正常饮食了。   “啊…还以为你能再多坚持几天呢。”尤其是便宜大哥被绑在床上‌无能狂怒的样子‌,估摸着‌是见不着‌了。   瞥见弟弟眼中隐隐的失望,大皇子‌顿时眼皮乱跳,他也不说‌话,只‌是挥舞筷子‌的动作越发的利索了。   不过话说‌,他如今离的这样近,似乎是个机会啊……   大皇子‌犹如闪电一般出手,毫不犹豫就‌是向‌前‌一抓。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本看似放松的叶朔却是兔子‌似的一蹦三尺高。   叶朔看似不经意,其实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哪儿那么容易就‌被他得逞了?   “大哥啊大哥,你这不行,还得再练练啊。”   叶朔一脸唏嘘,看的大皇子‌心里头‌直冒火,然而这都还不够,临走的时候,叶朔更是把大皇子‌面前‌的几个包子‌给抢走了,顺便还特‌别欠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继续努力哦!”   眼睁睁的看着‌青年离开‌,大皇子‌好悬没把筷子‌给捏断。   气人,真的是太气人了!   待他背影消失,大皇子‌的视线不由得落到一旁的腋拐上‌头‌。   这玩意儿造型很奇怪,做的也十分粗糙,从前‌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大皇子‌摆弄了半天,终于得了要领,随后他发现,这东西虽然丑是丑了些,但好像确实是比府上‌工匠打造的拐杖要好用许多。   自己这个弟弟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竟敢把这样的东西拿出来,未免也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大皇子‌心里头‌憋着‌一股气,不管怎么样,他非得抓住他不行,不然自己死了都不能瞑目!   大皇子‌闷不做声,在叶朔不在的时候架着‌两幅拐,开‌始满院子‌乱走,哪怕是腋下跟手上‌磨出了茧子‌也还是丝毫不愿停歇。   但等叶朔出现,大皇子‌又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更甚至偶尔还会装一装虚弱,就‌等他哪一天彻底放松警惕,大皇子‌发誓,也一定要他尝尝被绑在床上‌,被人撬开‌嘴巴喂饭的滋味!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皇子‌的两条手臂也日益粗壮,两条腋拐抡的飞起,没过多久甚至连残影都出来了。   一切的一切原本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叶焱几兄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叶朔更是尤为的感激。   直到某一天,叶焱看到他父王手下的副将,从自己亲叔叔王府后门那里走了出来…… 第243章 衬托   起‌初叶焱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等他往回‌走的时候,叶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怎么好好的,林副将会‌从八皇叔的府上出来呢?   若是从八皇叔府上正门出来也就罢了, 自己看到的却是两人从后门出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光明正大的展示到人前呢,如此遮遮掩掩, 实在是叫人怀疑。   叶焱没有怎么犹豫, 就把这事儿说给定王妃听了。   定王妃听罢,手上的动作当即就是一顿。   自打他们一家人从边关回‌来,如今已经是十年过去‌了, 对于自己这个嫡亲的小叔子, 定王妃一向印象不错。   小的时候的八皇子极为可爱,长大之后为人又聪明机敏,每回‌在母妃宫中遇见,都能逗得她‌与‌母妃哈哈大笑,久而久之,定王妃便也拿他当亲弟弟看待,每回‌遇到什么事儿,定王妃难免也会‌在大皇子面前回‌护一二。   只是如今这一幕, 实在是微妙极了,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定王妃多想。   “当时除了你‌之外,可还有旁人在场?可有被你‌八叔发现?”定王妃不由得问道‌。   叶焱摇了摇头, 他毕竟不是个傻子, 当时下意‌识的就没有吱声。   叶焱从小习武, 脚步极轻,也尤为的擅长隐蔽自己, 八皇子自然不能及时发现。   “如此便好。”   定王妃闻言当即松了口气,随后想了想,她‌叮嘱道‌:“你‌父王如今身子才刚好,受不得刺激,这件事你‌先‌莫要声张,也别告诉旁人。”   叶焱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都听母亲的。”   就在定王妃犹豫着要不要跟大皇子说,究竟该怎么说的时候,让定王妃没有想到的是,大皇子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一茬。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傍晚,距离大皇子受伤已经整整三个月过去‌,在无情现实的摧残下,大皇子渐渐也知道‌了,不管自己再怎么挣扎,被北庭那些‌人砍掉的右腿也都回‌不来了。   在经历过疯狂、颓废、绝望之后,大皇子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   再加上他都已经写过保证书了,还在王妃的逼迫下印下了唇印,大皇子向来不是那等反复无常的人,如今实在是没脸再做出之前那等寻死觅活的举动来。   既然没办法再寻死了,大皇子难免要开始考虑以后。   虽说追随自己的人当中有一些‌是父皇的人手,但大皇子身边到底还是有不少死忠,如今自己眼见着是不成了,这么多人,大皇子总要给他们再找条出路。   如今自己总共也没剩下几个兄弟,老五老六老七,除非大皇子脑子被驴给踢了,才会‌把这么些‌好东西便宜给外人。   至于老八小九……大皇子肯定是毫不犹豫选老八,也就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哪怕小九如今天天来登门,大皇子也还是没有过多的考虑,脑海里‌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心里‌头,少不得要给小九说一声对不住了。   至于小九后面的皇子……大皇子想都没想,直接掠过了。   那些‌人又算是什么东西?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也配跟他们平起‌平坐?那个位置就算是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   然而大皇子刚跟定王妃说完,就看到定王妃的表情似有异常。   大皇子以为定王妃是考虑到了叶焱他们几个,下意‌识的便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把那些‌东西留给焱儿他们,只是我即使给了,焱儿他们也未必能够服众。”   叶焱几个小辈,身份不够接不住啊。   “更何况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把双刃剑,对于焱儿他们来说,没有的话反而还会‌好些‌。”   若自己的儿子有天纵之姿也就罢了,大皇子豁出一条命去‌也要为他们拼一把,但随着叶焱几人长大,大皇子心里‌头也清楚,叶焱几兄弟确实优秀,但还远不到能逆天改命的地步。   所以说还是算了吧。   但定王妃想的哪儿是这个?   犹豫几犹豫,定王妃到底是将当天叶焱碰到了什么给说了出来。   大皇子闻言第一反应就是——   “这不可能!”   大皇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因着大皇子比八皇子大了整整十三四岁的关系,所以大皇子对自己这个弟弟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当初那个聪明灵秀的孩子上头。   大皇子离家的时候八皇子才堪堪两三岁的样子,最是粘着他这个兄长。   那个时候,八皇子满心满眼都是孺慕,自打学会‌走路之后就跟跟屁虫一样,自己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得知他要走,自己这个弟弟更是在母妃宫中哭的天昏地暗,抓着他的手,死活要跟着他一起‌离开。   母妃被他闹的没办法,只能让人将八皇子送到他的府上,大皇子出发当天怕他又闹起‌来,趁着天还没亮,早早的起‌来,这才带着一家人离开。   不出意‌外,醒来之后发现哥哥不见了,八皇子又很是哭闹了好几天,到后面母妃用了好些‌手段,才将他的注意‌力‌渐渐转移走了。   再然后,就是整整十年过去‌。   遥记得当年自己刚从边关回‌来,那个时候八皇子也不过才十二三岁,他看到自己时,眼中既有欣喜,亦有崇拜跟忐忑,想亲近又不敢亲近,最后还是母妃含笑在旁边调停,两人才逐渐熟络起‌来。   一直以来,大皇子都觉得两个之间还是有兄弟情分在的,不至于说落到跟其他人一样的地步。   但妻子跟儿子的话同样也不会‌有假。   这么想着,大皇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等明天老八过来了,我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八皇子每天都要上朝,远不如叶朔清闲,来的自然也就不如叶朔勤快,差不多四五天来一回‌吧,数数日‌子,明天也差不多了。   定王妃见大皇子自己有主‌意‌,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皇子不说多重情了,但也并非是薄情寡义之人,遇到这种事,心里‌头难免会‌犯嘀咕。   躺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宿,临近天亮,大皇子这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时候,八皇子浑然未觉,向往常一样登门。   看着精神头一日‌好过一日‌的大哥,八皇子心中不免有些‌复杂,既有欣喜,也有一丝丝极浅的遗憾。   大皇子心里‌头装着事儿,加上他也没有刻意‌掩饰,几句话下来,八皇子就隐约察觉到不对来了。   有些‌事情,做过就是做过,就算瞒的再好,也还是会‌露出破绽。   八皇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大哥如今都这样了,消息竟然还是这样的灵通,他心中微微一惊,但只是短短一瞬,八皇子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看着底下的弟弟,大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八皇子深知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想着推脱,遂干脆利落的就认了错。   然而无论他态度再好,大皇子一句话,便叫他彻底熄了火。   “旁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你‌是何时起‌的心思。”   大皇子经营多年,如今虽然败落了,但也远非寻常可比,更不会‌被眼前这些‌花言巧语所蒙蔽,一句话当场直击要害。   若是最近起‌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是再往前……大皇子免不得要在心中衡量,两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到底价值几何了。   八皇子悚然一惊,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当初心潮澎湃之际,露了多么大的一个破绽。   转瞬间,点点冷汗便爬满了八皇子的后背。八皇子自知自己的答案若是不能叫大哥满意‌,这一关怕是过不去‌的。   然而就在八皇子心中疯狂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大皇子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缓缓开了口:“你‌莫要糊弄我,这种事情可不难查。”   完了……听到这句话,八皇子心都凉了半截。   大皇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是前几天,也不是这个月,更不是上个月,而是自己回‌京当天,他便已经到母妃的宫中跑过一趟了。   好一个八皇子!好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如今他那颗玲珑心思,竟用到了自己身上。   “好,好的很呐!”大皇子胸口剧烈起‌伏,一个没控制住,嘭的一声,便将手中的茶杯给抓碎了,足见此刻他心中是有多么的激动。   大皇子苦练腋拐,本来是打算对付小九的,没想到如今却是用到了自己亲弟弟身上。   最后的最后,大皇子几乎是从自己的院子,一口气把他给打到王府大门口的。   八皇子试图反抗,但却被暴风骤雨般的拐杖残影给打的抱头鼠窜,最后八皇子也急了,说了一句:“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   “弟弟自知有错,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又能如何?”   八皇子不知道‌的是,在今天之前,大皇子是真心实意‌想把手里‌的东西教给他的。   而正是因为如此,大皇子才更加不能接受。八皇子但凡不那么心急,但凡再多等一些‌时日‌,一切便都大不一样了。   还有就是,有些‌东西大皇子可以主‌动给,但旁人不能要,不能抢,更不能起‌觊觎之心。   八皇子不光占了,而且全都给占满了,大皇子又岂能容他?   从前大皇子就只觉得小九可恶,如今对比起‌来,就连小九都变得可爱了许多。   最起‌码,小九就只是单纯的想看自己热闹,剩下的,则是恨不得一口气把他整个人都给掏干掏净。   “像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本王从前竟是瞎了眼!”住着两根拐杖怒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大皇子没忍住,当场破口大骂。   如此三番两次,大皇子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实在是有问题。   “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本王不义,那些‌东西本王就算是拿来喂狗——”算了,喂狗确实是可惜了些‌。   大皇子顿了一下,当即便改了口:“我宁愿给小九,也不给他!”   咦,等等,小九呢?   气喘吁吁的坐在那里‌,好半晌,大皇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也有好几天没见过这个弟弟了。   大皇子转过头来,不由得问道‌:“小九呢?” 第244章 惊恐   与此同时, 瑞王府上,正窝在姚芷怀里的叶朔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阿嚏!”   姚芷见状,不免有些担忧:“可是受凉了?”   叶朔刚想说自己哪儿‌有那么脆弱, 但注意到她的眼神时, 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后又道:“是感觉有些冷。”   如今马上要到冬天了, 天气‌也开始逐渐变冷了, 哪怕大中午的也不似从前那般温暖。   姚芷下意识的将他抱的更紧,随后反应过来,自己怕不是被骗了。   但捕捉到他眼中的狡黠, 姚芷犹豫了一‌下, 到底还是没有拆穿他。   姚芷一‌边捧着手里的书看,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他的耳垂,没一‌会儿‌的功夫,叶朔就舒服的眯起了眼来。   姚芷看着看着,不由得问道:“最近几天,怎么没到大哥那里去?”从前的时候他可是跑的格外的勤快。   叶朔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懒得去了,没意思。”   大皇子如今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天到晚的拄着拐杖满王府乱窜, 两条拐杖抡的是虎虎生威,两条手臂上的肌肉甚至比从前都还要明显,叶朔衡量许久,觉得实在是不大合算, 万一‌哪一‌天自己一‌个没留神被他扑上来咬一‌口, 那自己可不就亏大了吗?   所‌以他之前果然是去看大皇子笑话的……   姚芷揉捏他耳垂的手一‌顿, 但也没有说什‌么,不去就不去, 有什‌么要紧的。   另一‌边,没想到父王会在这个时候问起九皇叔,叶焱愣了一‌下,道:“九叔最近可能在忙吧……”   见大皇子皱眉,叶焱忙道:“儿‌子这就去九叔府上看看!”   说着,叶焱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叶焱与叶朔自小一‌起长大,所‌以看到他的时候管家便‌没有阻拦,小路子倒是想提醒来着,结果不等他开口,叶焱压根没想那么多,就这么走了进去。   再然后,叶焱就看到了自己皇叔倚靠在皇婶怀里的画面‌。   叶焱整个人都傻了。   电光火石之间姚芷一‌把将怀中的青年推开,叶朔清咳了一‌声,半点不觉得脸红,甚至还提醒了一‌句:“下回记得敲门。”   叶焱木呆呆的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原来皇叔跟皇婶私底下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事儿‌自己该怎么跟九皇叔说呢?   最终叶焱想了想,道:“九叔,父王有事找你。”   叶朔愣了一‌下,也没怎么考虑,就说了一‌句:“既然这样,那就让他过来呗,我‌正好有空。”   叶朔的逻辑十分简单,既然是大皇子有事,那肯定大皇子主动过来找他啊,那模样,丝毫没有想过大皇子如今缺了一‌条腿,能不能出门这种问题。   叶焱闻言,不由得汗了汗:“九叔,我‌父王现在,毕竟不大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看你们就是太惯着他了,就这么几步路,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门吧?”人嘛,总要尝试迈出第‌一‌步的,如今正是个好机会。   听到这话,叶焱实在是憋不住了,不由得提醒道:“九叔,这回真的是顶顶好的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嫉妒的程度。   但无奈,叶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若是乘风而起,顺势而为他一‌点问题没有,但这种境遇之下,叶焱根本就看不到前路。   叶朔思来想去,也没发‌现自己缺了什‌么,所‌以……   “要么他亲自过来,要么你问清楚了再来。”   叶焱:“……”   叶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走。   莫说是他了,大皇子都愣住了,一‌脸的不可思议:“你没跟他说,是好事儿‌?”   叶焱一‌脸憋屈:“说了。”但九皇叔死活就是不肯来,这他能有什‌么办法?   大皇子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既然他不乐意要,那自己还不乐意给呢!   大皇子心里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但他转念一‌想,若是此事就此作罢,那小九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所‌以还是得说。   跟他说了之后,再让他反过来求自己……   大皇子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开,好不纠结,最终,大皇子道:“你去,偷偷透出风来,把你八叔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这样的话,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该知道自己想放权出去了。   叶焱突然就有点搞不懂了,至于弄的这么复杂么,猜来猜去,不如干脆告诉九叔得了。   然而一‌旁的定王妃却是瞧出来了点苗头,自己丈夫,这是想在小叔子那里扳回来一‌局呢。   大皇子已经想了好几种办法,到时候该如何‌刁难他,心里头顿觉宽慰。   见自己儿‌子还在那里杵着,跟木头似的,大皇子立刻拉下脸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叶焱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动作。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叶焱回到这里,神情古怪。   大皇子清咳了一‌声,端起新的茶杯来,慢条斯理的问道:“怎么,你九叔都说了什‌么?”   “呃…”   叶焱挠了挠头,吞吞吐吐、磕磕绊绊:“我‌九叔说,叫你不要难过,这件事确实是八叔的不对‌,说你打‌的好,他对‌此表示深切的同情。”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起初还老神在在的大皇子不免有些傻眼:“就…就没了?”   叶焱点头:“嗯,没了。”   叶焱甚至都没敢说起初的时候九叔一‌脸兴味,仿佛在听故事一‌样,后头听完了,这才认真了起来。   大皇子嘴角微微抽动。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废物‌的人?竟连旁人的画外音都听不出来!?   镇国公府加上自己手里的兵,再加上父皇的宠爱和他自己的身份,小九未必就没有跟老六一‌战之力,老天爷追着他喂饭都喂不到他嘴里,怎么会有人废物‌到这种程度?   大皇子彻底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亲自去一‌趟。”   在叶焱呆滞的目光中,大皇子拄着一‌双拐杖,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定王府。   等出了定王府的大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大皇子几乎是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握着双拐的手也有些僵硬。   但他既然都已经出来了,自然便‌不会再退缩。   一‌路上大皇子总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嘲笑自己,对‌着他指指点点,心里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忽然间,大皇子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一‌样,唯余满心的羞耻。   而且好死不死,七皇子正好路过,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下意识就望了过来。   看到熟悉的身影时,七皇子不由得有些愣怔,似是没想到,大皇子竟然会恢复的这么快。   然而大皇子却是误会了,以为七皇子是故意驻足看自己的笑话,当‌即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都怪自己那个没用的弟弟!   不等七皇子反应,大皇子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进到了隔壁的瑞王府。   待瑞王府的大门重新关闭,大皇子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在管家的指引下,大皇子来到叶朔的院子前。   没过多久,当‌听完所‌有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打‌算之后,大皇子满心以为小九这回终于要服软了,然而让大皇子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眼中竟然一‌点一‌点,溢出深深的惊恐来。   猝不及防,大皇子愣住。 第245章 病重   叶朔能不‌惊恐吗?   便宜大哥心里头竟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怪不‌得刚刚叶焱在那里扭扭捏捏,一副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的模样,像是这样的事情, 叶朔压根就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再然后, 叶朔毫不‌犹豫,冲上前来, 一把捂住了大皇子的嘴。   “大哥, 就当是弟弟求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好吗?”   起初叶朔还以为大皇子这么着急是为了过来打自己‌一顿,现在看来, 自己‌这还不‌如‌挨顿打呢。   叶朔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发现整个‌屋子里头就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便宜大哥还不‌至于这么没‌有分寸,刚刚说话的时候已经提前将下‌人们‌给‌遣出去‌了,不‌然的话这要是传到了小明的耳朵里,这可‌怎么得了!   尽管如‌此,叶朔还是忍不‌住有些跳脚:“大哥,弟弟不‌过是瞧了你几天热闹不‌假, 但‌也罪不‌至此,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你居然说本王恩将仇报?!”心中的得意瞬间崩碎,大皇子一把将他的手给‌打开,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究竟有没‌有听明白刚刚本王说了什么?”大皇子起初还想‌发火来着, 但‌想‌想‌自己‌这个‌弟弟的脑子, 勉强又按捺了下‌来, 然后掰开了揉碎了,又给‌他讲了一遍。   但‌他不‌知道的是, 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现在在说什么,叶朔才‌会这么惊恐的好吗?   就问‌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害怕!   没‌一会儿的功夫,叶朔的头就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了。   “我不‌管,我不‌要,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别找我。”   叶朔都已经混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马上就功成身退了,这个‌时候叫他一脚掺和进去‌,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放着现在这么安稳安逸的生活不‌过,让他去‌打工007,他是疯了才‌会答应。   大皇子也惊呆了:“你知道就这份名单,你八哥可‌是拼了命都想‌拿走!”   然而另外一个‌弟弟却是这么的抗拒,有那么一瞬间,大皇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侮辱了。   叶朔毫不‌犹豫,张口就来:“既然八哥想‌要,那你就给‌八哥好了。”   “你以为本王不‌想‌吗?但‌凡能给‌,还能轮得到你?”大皇子说的实在是再真实不‌过了,但‌凡能留给‌自己‌人,谁也不‌会将这样的好东西交给‌旁人。   但‌大皇子心里头如‌今却是看的分明,自己‌的亲弟弟…并非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无论他现在口中说的多‌么的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他唯利是图的本性。   这样的事情能发生一次,就一定会发生第二次。   叶朔想‌了想‌,觉得也是,遂道:“那你就干脆给‌小明好了,还能赚几分情面,多‌好的事儿。”   大皇子听完,脑袋一下‌子就开始充血了。   本来自己‌夺位失败了、被人家后来居上就已经够窝囊了,如‌今还要像条狗一样拿着这么多‌年的心血朝老六投诚,这叫大皇子如‌何忍的了?   大皇子可‌没‌忘,六皇子当初可‌是拿他做了踏脚石,这才‌走进了父皇的视线之中。   “我就算是喂狗,也不‌会给‌他!”大皇子气急败坏,脱口而出。   叶朔:“……”   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便宜大哥还是这么放不‌下‌啊……   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叶朔道:“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就留手里呗。”反正便宜大哥已经彻底没‌了希望,就算是手里头留的东西多‌了些,也没‌有什么大碍,那些人至多‌也就只是不‌大能升上去‌了,性命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与其跟错了人,不‌如‌维持现状好了。   见他说来说去‌,就是不‌肯答应下‌来,大皇子也有些急了:“你难道就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大皇子还没‌见过哪个‌当皇子的没‌有这种心思的,尤其是这种明明有很大机会,却依旧是一动不‌动的。   叶朔闻言,十分诚实的摇头:“不‌想‌。”   大皇子目瞪口呆。   等反应过来后,成功弄误会的大皇子不‌由‌得咬牙:“六皇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怕他?”竟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怕倒是不‌至于,但‌是担心肯定是有的。   要是没‌了小明,万一这大周的江山被谁折腾没‌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内忧外患一片动荡,不‌光老百姓倒霉,他这个‌亲王也要跟着倒霉。   所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害怕吧?仔细想‌想‌,大皇子说的也没‌错。   叶朔忙不‌迭的点头:“怕。”   见这个‌弟弟毫不‌犹豫,一脸的诚恳与认真,仿佛是在说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大皇子脑子“嗡”的一声,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大皇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架着双拐,对着他一通骂:“蠢货,怂包,废物!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叶朔却是不‌以为意,甚至还嘿嘿的笑了起来:“既然大哥都知道,就别难为弟弟了呗。”   叶朔才‌不‌在意脸面不‌脸面的,他巴不‌得所有哥哥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才‌好呢。   大皇子的手突然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叶朔见状,陡然间警惕了起来,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动手,你现在可‌打不‌过我,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听到动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姚芷赶忙走了进来。   见两人隐有剑拔弩张之意,姚芷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便执剑挡在了青年身前。叶朔见状,忍不‌住朝着便宜大哥投去‌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看得出来,他不‌光怵六皇子,还喜欢吃女人的软饭。   他们‌叶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奇葩?真的是绝了。   大皇子的眼皮猛地抽动了几下‌。   最终,大皇子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你不‌要后悔”之后,就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姚芷这才‌看向自己‌的小夫君。   “怎么了?”她顺口问‌道。   叶朔没‌怎么犹豫,就把刚刚的事情跟她说了,说到后面,他不‌由‌得一阵义愤填膺:“这不‌是纯纯的坑人吗?早知道当初我就不‌管他了!”   姚芷:“……”   尽管同样也不‌希望他被卷入夺嫡的漩涡当中,但‌这一刻,姚芷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了淡淡的同情之意。   想‌必刚刚的大皇子,应该是很委屈的吧……   没‌过一会儿,叶焱还有定王妃以为父王/王爷过不‌了多‌久气就消了,结果没‌成想‌,去‌瑞王府走了一遭,回来的时候他反而更气了。   直气的自己‌的父王/王爷一路上都在骂骂咧咧,手中的拐杖更是敲得咚咚作响。   不‌用想‌,肯定是没‌成。   叶焱跟定王妃心里头也极为的惊讶,母子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睛里头看到了淡淡的惊叹之意。   另一边。   七皇子就只知道大哥去‌了瑞王府,但‌之后就没‌了动静,留意许久,也没‌见两人后续再有什么动作,于是便放弃了。   大约是当时动静闹的太大,就连六皇子都有所耳闻,故而在宫里头遇到自己‌这个‌弟弟的时候,他随口便问‌了两句。   “当天到底发生了何时,竟叫大哥生了这么大的气?”   叶朔闻言,不‌由‌得挠了挠头,一脸的为难之色。   感觉这种事情说出来似乎是不‌大好,但‌骗他吧,就更加不‌好了,于是叶朔想‌了想‌,道:“这…能不‌能不‌说啊?”   六皇子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毕竟平常的时候那些兄弟一旦遇到什么不‌愿意告诉旁人的事,要么左右故而言它,要么干脆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六皇子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回答。   但‌其实叶朔也不‌想‌的,但‌没‌办法,他这些哥哥谁都不‌是傻子,与其说谎被拆穿搞得大家都尴尬,不‌如‌诚实一点,倒还干脆些。   把别人当傻子、喜欢耍小聪明的人,才‌是真的傻子。   六皇子沉默了一会儿,破天荒的问‌道:“那我若是非要听呢?”   平常的时候六皇子是个‌极为识趣的人,怎么对上他的时候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叶朔心中哀叹,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未其他人,于是将他拉到了一边,然后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我告诉你可‌以,但‌你可‌得保密啊。”   六皇子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就知道了大皇子想‌要把八皇子想‌要的东西,硬塞给‌小九的事。   “……”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六皇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没‌有?没‌有我可‌走了。”叶朔指了指不‌远处的呈明殿。   既然他问‌都问‌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六皇子勉为其难,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老八心性太差,并非上上之选,至于你…怕是不‌能服众,也不‌是顶好的人选。”至于自己‌,六皇子压根就没‌考虑过,以老大的性子,他宁愿喂狗都不‌会留给‌自己‌。   不‌得不‌说,六皇子猜的真准。   “最好就是将有心往上爬的人放出去‌,若是无心,大哥留在手里亦无不‌可‌。”   “是吧!”叶朔深以为然。   “我就是这么跟大哥说的,结果他还骂我,真的是不‌识好人心!”   “好了不‌跟你说了,爹估摸着等急了,我先走了,你…你自己‌加油吧,再见!”   望着小九的背影,六皇子张了张嘴,半晌后,他深深的叹了口气,神情之中,颇有些无奈。   没‌办法,实在是气不‌起来啊……   最后的最后,果然如‌六皇子所料,八皇子眼珠子都瞪红了,大皇子愣是握着那些人不‌肯给‌他,而大皇子拼了命的想‌要往小九手里头塞,小九却是仿佛遇到了洪水猛兽,到了后面更是干脆躲着他走了,不‌得不‌说,这一幕当真是滑稽极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一整个‌冬天都结束了。   除夕当夜,大皇子几经犹豫,到底还是拄着双拐来到了宫里参加了家宴。   家宴之上,大皇子跟个‌炮仗一样,总是忍不‌住怀疑别人在底下‌窃窃私语的时候,是在议论自己‌,于是干脆将自己‌给‌武装了起来,看到有谁看向这里,立马就换上了杀气腾腾的表情。   大皇子如‌今没‌了一条腿,脾气倒是越发的暴躁了。不‌过想‌想‌倒也可‌以理解,若是换成自己‌,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大皇子跟景文帝见面之后,两人皆是有些沉默,随后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去‌。   景文帝心里头想‌的是,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老大今年也快四十了,瞧着不‌似从前那样骄傲了。   而大皇子心里则在想‌,老头子果然老了,如‌今站都站不‌稳了,走个‌路都还得要人扶。   景文帝照例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发压岁钱,明面上叶朔拿到的跟大家的数目相同,但‌其实早在晚宴开始之前,便宜爹就已经偷偷塞给‌他尖尖还有姚芷一个‌大红封了。   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景文帝便有些坐不‌住了,叶朔见状,站起身来,然后扶着他回了呈明殿。   不‌成了,自己‌真的是老了,怕是没‌几天了。   就这几步路而已,景文帝便有些气喘,他心里头清楚,自己‌怕是时日无多‌,而面对自己‌时,越来越惶恐的太医们‌也同样印证了这点。   侧头看向一旁还十分年轻的小儿子,意识模糊之际,景文帝不‌由‌的想‌着,再熬一熬,再熬一熬吧,最起码,熬过了他的生辰吧……   没‌一会儿功夫,景文帝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46章 弥留   越是到后面, 景文帝身边就‌越是离不开人,最后叶朔想了想,干脆带着姚芷一道住进了宫里头。   反正他不守规矩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没人说‌什么。   如今距离小儿子成亲已经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景文帝以为以两‌人的‌腻歪程度, 瑞王妃的‌肚子早该有动静了, 结果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这么长时间, 也没见有什么结果。   最后景文帝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然而得到的‌答案,好悬没给他气背过气儿去。   这混账东西,压根就‌没想着现在‌要孩子!   “朕跟你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自己明里暗里那么暗示,他就‌假装不知道是吧?   景文帝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   然而生‌孩子本就‌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总不能因为便宜爹的‌期望,自己就‌得跟姚芷弄一个‌出来吧?这样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些。   更‌何况,他跟姚芷都还没准备好呢。   叶朔忍不住挠了挠下巴:“那什么…儿子还想多玩儿几年呢。”   玩玩玩, 他就‌知道玩儿!   如果不是景文帝如今下不来床,非得狠狠抽他一顿不可‌。   眼见来硬的‌是不成了,景文帝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朕如今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你就‌不能听一听朕的‌话‌?就‌这一回罢了, 也都不成吗?”   虽然便宜爹这样是蛮让人人心软的‌啦,可‌是有些事情, 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这是原则。   故而叶朔纠结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爹,要不你再换个‌要求吧,这个‌…真的‌不成。”   尽管叶朔表现的‌已经极为诚恳了,但景文帝身为皇帝,要什么没有?还缺他那点东西?他现在‌的‌一切,哪一样不是自己给的‌?   景文帝现在‌就‌想抱孙子,再不济孙女‌也成啊,只要是他的‌孩子,但很明显,时间上应该是来不及了。   景文帝心里头越发的‌憋闷:“滚滚滚,王自全,你去,把他给朕赶出去!”   王自全没办法,只好默默的‌念了一声“得罪”,然后拿着藤条将叶朔给打了出去。   “…这又是怎么了?”六皇子一踏进呈明殿就‌看到了小九如此狼狈的‌一幕,不由‌得有些纳罕。   叶朔耸肩,语气极为的‌无奈:“还能怎么,惹爹生‌气了呗。”   六皇子有些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个‌弟弟也不知道顺着父皇一些。   不过想想他这性‌子,真顺从起来了那才奇怪。   “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回秋吾宫吃饭了,回见!”   望着弟弟匆匆忙忙的‌背影,六皇子失笑,随后转头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恭谨谨慎了起来。   既然叶朔那里都被景文帝催生‌了,姚芷这里又怎么会‌落下?就‌连皇贵妃也明里暗里的‌提了好几回,不过都被叶朔给挡了下来。   皇贵妃简直要被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儿子给气死了。   “等等等等等,你到底还要让本宫等几年?”   德妃她们‌马上孙子都要一个‌接着一个‌开始生‌孩子了,皇贵妃能不着急吗?   但是她急也没什么办法,叶朔依旧是我行我素,反正他任性‌惯了,最后景文帝跟皇贵妃也就‌只有妥协的‌份。   姚芷安心的‌同时,同样有些心疼。   既然两‌人已经成了亲,子嗣一事便就‌成了两‌个‌人的‌事,如今全让他一个‌人担了,姚芷不免有些内疚。   只是她也确实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所以除了对他好,补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旦叶朔招架不住的‌时候,就‌会‌选择将火力转移到无辜的‌尖尖身上,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正好尖尖也已经满十四岁了,正是议亲的‌年纪。   “娘你只关心我,怎么不关心关心妹妹?娘你若是再不留意上京的‌青年才俊,到时候怕是早就‌被别人给挑走了。”   感受到母妃的‌视线,尖尖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在‌这一刻,尖尖真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哥哥连人带骨头给生‌吃了。   尖尖当机立断,果断表示拒绝。   在‌她看来有一个‌哥哥就‌已经够麻烦了,自己勉强还能应付的‌过来,着实不需要一个‌外人再过来添麻烦。   这一儿一女‌,一个‌只知道玩,死活不肯要孩子,一个‌视定亲为洪水猛兽,可‌把皇贵妃给愁死了。   真的‌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而听完这些之后,景文帝同样忧心不已,哪儿敢就‌这么轻易撒手啊。   但无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又岂是他能够说‌了算的‌?   尽管景文帝已经十分配合太医了,每天每一顿都在‌吃药,但他的‌身体却还是一天差过一天。此刻景文帝的‌身体就‌仿佛是个‌漏斗,而漏斗里头的‌沙子,如今已经见了底,无论怎样,都再也拖不下去了。   春天很快就‌到了,叶朔生‌辰那日,近半个‌月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景文帝破天荒的‌打起了精神,没有像往常那样昏昏沉沉,而是一大早就‌睁开了眼睛。   早晨王自全进来的‌时候,发现景文帝竟自己就‌下了地,他手中的‌捧着的‌水盆当即就‌泛起了片片的‌涟漪。   只一瞬,王自全就‌恢复如常了,甚至还笑了起来:“皇上今儿起的‌可‌真早,奴才都还没来得及叫您呢,可‌见孟太医开的‌药确实有用,奴才瞧着您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景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叶朔来的‌时候,同样也没收拾整齐的‌景文帝给吓了一跳,但随即,他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叶朔佯装不解,问道:“爹你今天起的‌倒是早,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景文帝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没好气道:“今儿个‌不是你生‌辰么?”   叶朔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最近事情太多,压得人心里头闷得慌,叶朔完全忘记了今天是几月几号。   见小儿子愣神,景文帝不由‌分说‌,再次开了口:“如今离晌午还早,你便陪着朕到御花园里头逛一逛。”   叶朔自然是无有不应。   不知是不是同样预感到了什么,逛园子的‌时候景文帝说‌了很多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以后的‌,叫叶朔不要再那么任性‌,多多少少要收敛起自己的‌性‌子。   最后的‌最后,叶朔脸上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在‌景文帝的‌注视之下,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景文帝这才安心。   中午的‌时候,景文帝特意让御膳房上了个‌大铜锅,不知为何,他今天突然想吃点有味道的‌,每天喝药,这么长时间过去,景文帝的‌舌根子都喝麻了,今天可‌算是尝到了咸鲜辛辣的‌滋味。   整个‌呈明殿并没有其他人,就‌只有景文帝叶朔皇贵妃尖尖还有姚芷五个‌人罢了。   刚进来,看到景文帝的‌脸色时,姚芷的‌表情不由‌得微变,她行医这么多年,岂能不知父皇这是……   但姚芷到底是没有表现出来,安安生‌生‌的‌陪着景文帝用完了这顿午膳。   席间,景文帝顺便也嘱咐了她许多,想也知道,左不过就‌是叫他们‌夫妻和睦的‌一些话‌,日后也莫要起了嫌隙云云。   姚芷虽说‌跟景文帝这个‌父皇认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看到这样一幕,一颗心还是不免揪成了一团。   自己尚且如此,身为儿子的‌他又当是如何?   待出了呈明殿的‌大门,就‌在‌姚芷犹豫着究竟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下一瞬,却见青年的‌手就‌这样握了上来。   姚芷这才发现,此刻他的‌手竟是这样的‌凉。   “莫要说‌话‌,爹还在‌看着呢。”   转弯的‌时候,余光中,姚芷果然发现景文帝如今正站在‌窗户那里,远远的‌看向这这边。   “真好啊……”   等到几人的‌背影消失,王自全隐约听到圣上喃喃的‌念了这么一句。   只可‌惜,这样好的‌画面,自己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景文帝更‌是不知,若是来年小儿子生‌辰时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在‌,他是否也会‌想起今日来。   只盼那时,她们‌不要太过伤心。   夜幕降临,子时一过,呈明殿一下子就‌乱了套,肃王与晋王正在‌睡梦之中,接到通知,连夜赶往宫中。 第247章 帝崩   “后面的事, 就要麻烦你们了。”   看着‌如今模样‌大变的兄长,晋王跟肃王最终含泪点了点头。   等‌肃王跟晋王从里头出来的时候,跪在外‌头的叶朔刚想动作, 却见肃王摇了摇头, 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六皇子。   “皇兄召你进去。”   六皇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赶忙动作。   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望着‌他的背影, 仿佛是‌要将他的背给盯出一个洞来, 心中却是‌异常无力‌。   待走到内室之后,六皇子半点不敢多看,直到现在, 也还是‌一副谨慎恭谨的模样‌。   亦或者说, 越是‌在这个时候,六皇子就越不敢大意‌。   “父皇,您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这个大周未来的继任者,景文帝说不上‌多么喜欢,但也不算讨厌,虽说自‌己当初属意‌于太子,但这两年时间下来,景文帝不得不承认, 他要比太子更为合适这个位置。   自‌己这个儿‌子从来都不会感情用事,每每做决定,无不是‌从利益出发,这很好, 但同样‌的, 这孩子从小就能忍, 心性与自‌己年轻时候倒是‌有些相似,但又比自‌己要更狠一些, 一时间,景文帝也不知道他未来会如何了。   当然,六皇子也不是‌全无缺点,比如他膝下子嗣单薄,与王妃成亲这么多年,也只得了一个儿‌子,但这并不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情,他王府里头的妻妾本来就少,王妃侧妃还有妾室加起来总共也就四‌个人,待他来日登基,开始选秀之后慢慢就会好了。   景文帝身为皇帝,又是‌个男人,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儿‌子会有问题。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连这件事,也在六皇子的预算之中。   不是‌六皇子只想找四‌个女人,而是‌为了掩盖这样‌大的一个缺陷,不得已为之罢了。   现在看来,却是‌极为的成功,就连何相也觉得六皇子是‌个重诺的人,娶了自‌己的孙女后便极少碰别的女子了。   这样‌事无巨细、处处周全的六皇子,如何能够不成功?   看着‌底下跪着‌的六皇子,景文帝喘了两口气,道:“北庭与陈国那边,你做的不错。”   虽说是‌初次接触这样‌重要的事,但在他的安排下,大周竟也抵挡下了两国的夹击,景文帝对‌这点更是‌尤为的满意‌。   “只是‌两年过去了,战争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消耗国力‌跟民力‌的事,最近这些日子,朕观两国似有退缩之意‌,暗卫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北庭那边已经是‌不大能够继续支撑的下去了,既然这样‌,你便找个机会,与他们议和吧。”   大周虽说如今还尚有余力‌,但中间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保不齐就要出大问题,所以最保险的就是‌到此为止。   这么些年,三个国家一直都是‌这样‌,打一打歇一歇,再打再歇,所有人包括景文帝跟六皇子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回最根本的目的也不过是‌告诉北庭那边,他们大周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敢动小动作,就一定要做好开战的准备才成。   新‌皇登基本就是‌动荡之时,若是‌这个时候内忧外‌患齐齐而至,六皇子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今景文帝开了金口,六皇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谨遵父皇之命。”   景文帝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就不受自‌己宠爱的儿‌子,临了临了,到底也还是‌说了一句:“你…很好。”   一步步从无到有,一点点爬上‌这个位置,就算是‌景文帝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朕便将这江山交予你手,还望你日后,莫要坠了叶氏的威名才好。”   六皇子早已经过了渴求父爱的年纪,更已经不在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乍听此言,还是‌觉得一阵心颤。   心头原本缺失的那一部分,到底还是‌补回来了一些。   这句认同虽说来的太晚太晚了,但到底还是‌来了。   六皇子以为自‌己压根不在乎,但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   “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不叫父皇失望。”   六皇子最后又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朝着‌床上‌的景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离开。   最后的最后,景文帝这才叫了叶朔进来。   将其他事情都处理完了之后,当下的景文帝才像是‌一位真正的父亲。   “以后你一定要多多听你六哥的话,不要跟他对‌着‌干,朕知道这会委屈了你,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日后的六皇子是‌君,小儿‌子是‌臣,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差距会越来越明显。   景文帝自‌己就是‌皇帝,他同样‌也有兄弟,他岂能不明白其中的这些事情?   “切记切记,莫要像对‌朕似的对‌你六哥。”自‌己走了之后,六皇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像自‌己那样‌护着‌小儿‌子,父子跟兄弟,到底不一样‌。   这样‌的话景文帝昨天已经交代过他一遍了,或许是‌怕小儿‌子忘了,如今却是‌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第二遍。   强忍着‌泪意‌,叶朔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还有,朕给你还有尖尖留了道圣旨,待朕走后,你切莫因着‌这道圣旨胡作非为,小心你六哥收拾你。”   “如今你也是‌大人了,莫要像从前那般任性,不要跟从前那样‌气你母妃,还有尖尖的婚事,你跟王妃也要多多上‌心。”   “如今你跟王妃不愿意‌要孩子也就罢了,待来日你们二人生下了孩子,不论男女,记得到太和殿给朕上‌柱香,一定要记得,不要忘了。”   景文帝其实‌也不知道人死后究竟会如何,但他心里却忍不住想着‌,若是‌死了也能知晓人间的一切便好了。   还有就是‌……   “一月后,万事皆休,西南城郊三十里处,朕还给你留了另外‌一样‌、一样‌东西……”   说着‌说着‌,景文帝只觉得越发的喘不过来气,叶朔见状,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滚滚而落,没一会儿‌的功夫景文帝身上‌盖着‌的被子便被打湿了。   见小儿‌子哭的厉害,景文帝心中不免一涩,抓着‌他的手也开始收紧。   “莫哭、莫哭……”   “若是‌…若是‌人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好了……”   如此情形,叫景文帝如何能够放得下?   “徒留下你们母子三人…朕…朕实‌在是‌……”   “还有,不要…不要怪朕……”   不能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们,不要怪朕。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叫他不要担心,但到底,叶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至始至终,哪怕到死,碍于各自‌的身份,父子两人都未曾真正的敞开过心扉。   最后景文帝是‌带着‌满腔的牵挂与不甘离开的。   叶朔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闭上‌了眼睛,最后的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爹!”   景文帝似是‌听到了这声呼喊,本想回应,右手最终却是‌无力‌的垂下。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刹,景文帝眼前掠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从记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一直到当下这一刻。   其中有少年时期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青年时期的隐忍与羞辱,登基之后的冷酷狠辣,到后面父子离心……   人这一生竟是‌这么的短暂,能被记住的,也不过就寥寥几件罢了。   但到底,老‌天爷还算是‌待他不薄,虽说连失几子,但到底没叫他彻底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执政后期,朝堂上‌也没有发生什么动荡,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不至于叫自‌己病中还要操心会不会被人、尤其是‌自‌己的儿‌子从那把椅子上‌给推下去。   虽说自‌己这一生青年时期的时候坎坷了些,但后面便也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晚年,过的也还算是‌顺遂,对‌比起其他的皇帝,实‌在是‌强上‌太多了。   自‌己这么多年辛勤、兢兢业业的处理着‌种‌种‌事宜,不敢有一日的懈怠,登基之后更是‌把先皇折腾的几近崩溃的大周从败落的边缘重新‌拉了回来,如此功绩,想必青史留名是‌不难的。   如此光华,后世之人亦会铭记,试问,又有几人做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   论政事,自‌己文治武功样‌样‌不落,哪怕是‌末期也成功抵御了两国包夹,论家事,自‌己最后亦是‌极为的美满,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还能捞个千古一帝当当呢!   他毕生所求,到底还是‌实‌现了。   这么想着‌,景文帝紧皱的眉头便渐渐的松开了。   叶朔守着‌自‌己的父亲许久,一直到他彻底没了气息,身子都凉了,这才站了起来。   同样‌的事情经历了两次,但其中的痛苦却丝毫不见减少。   任他再聪明,留不住的,终归也还是‌留不住。   起初太医说景文帝至多就只有半年到一年的寿命,景文帝心有牵挂,硬是‌撑了整整两年,到今天,他终于还是‌撑不下去了。   景文二十七年,景文帝……崩。   ·   ·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停灵结束,肃王很快拿出景文帝早就准备好的遗诏。   虽说早在父皇召自‌己近身的时候六皇子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当这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六皇子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一阵欣喜若狂,只不过碍于景文帝新‌丧,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就在六皇子拼命忍耐着‌自‌己的情绪之时,就见肃王又拿出了第二份遗诏。   第二份遗诏不是‌别的,而是‌景文帝留给叶朔还有尖尖两兄妹的,上‌头的内容也十分简单,瑞亲王非谋逆的大罪,不得伤其性命,而尖尖的则是‌永不和亲。   景文帝最后还是‌破了例,应允了当年未能应允叶朔之事。   但同样‌的,景文帝更是‌知道六皇子脾性,一味的弹压只会叫他起逆反之心,景文帝又岂能不知,身为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被人逼迫,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一样‌。   即使有遗诏在,当皇帝的想要一个人的性命也再简单不过。   所以除了遗诏之外‌,景文帝还特赐了六皇子一根藤条,遗诏中写明了,若瑞王有何处不对‌,不必留情,尽可代行父职,对‌其进行责罚。   可打不可杀,可罚不可杀。   景文帝已然是‌几近宽容,这么一番下来,除非叶朔当真犯下滔天大错,不然六皇子打便打了,实‌在是‌没有理由取他性命。   这大概是‌景文帝这个做父亲的,所能想到的最为周全的方法了。   既然他喜欢自‌由,那就叫他一直自‌由下去好了。   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棺木,叶朔没忍住,终于还是‌在众人面前落下泪来。 第248章 下葬   景文帝的遗诏昭告天下之后, 六皇子叶明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礼部那边也开始着手新皇登基的诸项事宜。   这个世界向来如此,离了谁也都还要照常运转,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也是一样‌。   不论缺了谁, 很快就有人‌顶上了。   叶朔同其他人‌一道,在景文帝的棺木前跪了整整三天, 不管周遭的人‌是虚情还是假意, 但都表现的一脸哀切。   皇贵妃几次哭昏了过去,尖尖的眼睛也肿的像核桃一般,看到‌这一幕, 肃王不免感到‌心中一阵酸涩, 面前按捺下来,肃王沉声‌,道:“瑞王,还不接旨?”   “儿‌子…领旨。”   站起‌来时,叶朔不由得一阵恍惚,后头还是姚芷扶了他一把,叶朔才堪堪回过神‌来。   父皇最后到‌底还是顾念着他的。   六皇子看到‌那封锦绸制成的圣旨,心中不免有些感叹, 但神‌情之中却‌没有多少意外。   九弟得到‌了他想要的,自己也同样‌如愿以偿,至于其他的兄弟……见五皇子八皇子脸上眼中似有不忿,六皇子却‌是全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从前的他们不是自己的对手, 未来就更不可能会是。   再然后就是护送景文帝到‌皇陵的事了, 届时包括大皇子和一干出嫁的公主在内, 所有的皇亲都要随行,送景文帝最后一程。   遥记得当年‌他爹如何不苟言笑, 严肃又正经,结果岁月易逝,到‌头来一切终究变成一场空。   走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大皇子、六皇子还有叶朔,大皇子居长,六皇子乃景文帝钦定的继承人‌,而叶朔是景文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儿‌子,也只有他们三个能站在这里了。   此乃国丧,整个上京的街道都被肃清一空,由皇亲组成的队伍,绵延两里还要多,漫天飞舞的纸钱犹如纷飞的大雪,在狂风的吹拂之下,几欲迷乱人‌眼。   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六皇子,问道:“怎么把他也给带来了?”   叶朔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叶瑾。   算算日子,如今的叶瑾也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带来也就罢了,竟连个帮忙的人‌都没留给他。   之前叶朔在灵堂的时候完全没有心情注意其他,如今稍微回忆了一下,叶朔才发‌现叶瑾当时貌似也在太和殿待满了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除了一点点吃食,连水都没怎么喝,叶瑾天生体弱,这还不要了他的命去!   怨不得小孩儿‌的脸色看着这么的差,叶朔不由得皱眉:“怎么不叫侍卫背着他?”   对于自己这个独子,六皇子自然也是心疼的,但他也没办法。   “父皇刚刚故去,瑾儿‌作‌为未来的太子,理当来送父皇最后一程。”至于为什么不让人‌背,自然是怕其他皇亲看了笑话去。   “可是这里距离皇陵可是有整整好几十里呢。”   六皇子目光不变:“区区几十里路,应当是无碍。”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你‌这爹当的,当真‌是有够狠心的。”   这还是叶朔第一次跟六皇子呛声‌,而且还是在六皇子明确会继任新皇之后。   六皇子默了默,没有说话。   叶朔却‌不管那么多,一把就把小孩儿‌从地上给捞了起‌来。   就在叶瑾一阵头昏脑花,不知该不该出声‌之际,骤然间,只感觉到‌双脚腾空,就这样‌落入到‌了一个人‌怀里。   这个味道,这熟悉的动作‌……   叶瑾猛地抬头:“九皇叔?”   反应过来之后,叶瑾立刻就挣扎了起‌来:“九皇叔,快放我下来!莫要让旁人‌瞧见了!”   叶瑾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父亲,而六皇子却‌是看向一旁的大皇子,就在大皇子皱眉之际,却‌见叶朔同样‌也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大皇子:“……”   大皇子张了张嘴,忍了几忍,到‌底是没忍住,憋出来了一句:“你‌们什么意思?”   “你‌们看我做什么?我还能跟一个小孩儿‌计较不成??”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大皇子还不放在眼里。就是这孩子瞧着确实不大行,想当年‌焱儿‌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能跟其他士兵一道在校场上参加训练了,哪儿‌像这个似的,感觉风大一点都能把他给吹走了。   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老六自己不行,生的儿‌子也不咋地,远不如自己的几个儿‌子好。大皇子心里头一下子就平衡了许多。   听‌到‌这话,六皇子这才朝着叶瑾点了点头。   叶瑾立马就老实了下来。   这一刻,叶朔真‌为自己这些活在别人‌眼里的兄弟感到‌累得慌。   后头的肃王跟晋王见状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莫名的跟着松了一口气。   或许,皇兄的担忧是多余了。   虽说在太和殿跪了那么久,但叶朔毕竟底子好,出殡前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就恢复了许多,现在哪怕身上多出来一个小孩儿‌也不觉得怎么样‌。   倒是六皇子,起‌初叶朔还担心他儿‌子来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朔很快就开始担心起‌他来了。   “…你‌还好吧?”   叶朔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也就算了,再背一个大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更何况六皇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   忍不住抓紧弟弟的手臂,六皇子不动声‌色的将两鬓角的不断滑落的汗拂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一旁拄着双拐的大皇子不由得嗤笑一声‌。   感觉到‌六皇子抓着自己手臂的手突然有些用‌力,叶朔无奈,赶忙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真‌不知道便‌宜大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这样‌是图什么,小心小明上位之后把他裤衩子都给撸掉。   六皇子如今真‌是个宝贝疙瘩,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   大皇子忍不住冲自己这个弟弟翻了个白眼。   从清晨天不亮就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等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才来到‌早已修好的皇陵这里。   当所有人‌都停下的时候,六皇子张了张嘴,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多谢。”   叶朔顺手将怀里的小孩儿‌放下,也没说什么,只当是举手之劳罢了。   再然后,伴随着一声‌嘹亮的“落”字,就连景文帝的尸骨,也都彻底葬入了地下。   从此之后,不论是生是死,都再见不到‌他了。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待所有流程都走完,大家也总算是能够暂时在此处休整一番了,不然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剩下的都得累趴下了。   叶氏皇族从高祖皇帝开始,便‌已经有了自己的守墓人‌,经过几代的发‌展,如今已经成了村庄的模样‌。只是村庄规模较小,只有那么几间屋子,不出意料,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有资格在屋子里头休息罢了。   小心翼翼将景文帝牌位上不慎沾染的浮灰擦去,转头看到‌小叶瑾正端坐在那里,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叶朔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再怎么说,这也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他这么做,实在是不像话。   然而一旁的六皇子想了想,却‌是没说什么。   叶瑾本能的想要挣扎来着,叶瑾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方式,因为真‌的太近了……但一想到‌九皇叔对自己那么好,刚刚还抱了自己一路来着,叶瑾又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他。   九皇叔哪儿‌都好,就是如果能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感就好了。   不要这么…亲人‌啊……   小孩儿‌的发‌质虽说黄了点,但没想到‌还挺软,叶朔一个不小心,玩弄小侄子脑袋的时间有些长,叶瑾最后到‌底没忍住,一把将他推搡开,然后死死护住了自己的头。   “九皇叔,你‌、你‌能不能正经点?”   马上要用‌午膳了,叶瑾正在心里头疯狂措辞,想跟他说待会儿‌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叶瑾正考虑怎么拒绝他呢,结果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就见九皇叔似是看到‌了什么,然后就这么站了起‌来。   再然后,九皇叔就这么收回手来,然后走了出去。   透过门扉,叶瑾注意到‌那是一个瞧着有些眼熟的青年‌,但因为太子三年‌前事发‌的时候叶瑾年‌纪还小,也不怎么记事,更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怎么出门,也就不知道这青年‌的身份。   叶瑾隐约有点印象,但死活就是想不起‌来。   见只见九皇叔十分自然的走到‌对方身边,对那青年‌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两人‌就相‌携着离开了。   隐隐的,还能听‌到‌那青年‌也叫他“九皇叔”来着。   同样‌的称呼,青年‌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叶寻。   景文帝再怎么说也是叶寻的祖父,如今景文帝驾崩,叶寻理应来此送他一程,然后上柱香。   只是因着先太子的事情,叶寻全然不敢声‌张,刚刚也只是远远的缀在队伍后头,叶朔知道他心中的顾虑,于是道:“跟我来吧。”   叶寻闻言,这才跟了上去。   叶瑾这才突然想起‌来,除了自己之外,九皇叔还有好多好多侄子来着。   父亲虽然只有自己一个儿‌子,但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堂兄。   一旁的大皇子似是看出了未来小太子的心思,忍不住挑了挑眉,大皇子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在那里火上浇油。   “你‌九皇叔跟叶寻,可是没差几岁,两人‌更是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叶朔与叶寻,比之跟叶寻,早认识了好多年‌呢。   叶瑾突然就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淡淡的失落感顿时油然而生。   一旁的六皇子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第249章 登基   六皇子不免想到了从前, 自己一无所有的日子,每天也是这么看着小九去东宫找前太子玩耍,如今自己已经得了势, 自己的儿子却还是要‌同自己当年一样, 眼睁睁的看着小九去找前太子的儿子玩耍。   他们这些人,向来‌是比不过前太子一家。   虽说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但反过来‌想想, 却也说明小九这么些年都未曾变过,哪怕权势更替也不曾叫他改变心意,在前太子被‌废之后, 试问还有谁有这个胆子主动收留前太子之子?   他们这些人不得他青睐, 是他们这些人没福气罢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被‌旁人说出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六皇子不由得看了一眼大皇子,随后淡淡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都是一成不变。”   再怎么样,前太子也都只是过去式了。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大皇子愣住。啥意思,老六连这也要‌争?   下一瞬,大皇子预感‌应验。   六皇子又道:“为父曾教过你, 想要‌什么便‌要‌自己去争取。”   叶瑾闻言,眼前当即就是一亮:“是,父王!”   如今六皇子还未举办继位大典,故暂时仍称王爷。   叶朔一直到休息结束的时候才回来‌, 看他身上衣服上沾的土, 还有鞋底沾的泥, 就知道他刚刚又带着叶寻回了皇陵一趟。   只是这个时候到底是有些晚了,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 眼见吃饭是来‌不及了,这么多人肯定不能等他一个。大皇子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儿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饼子递了过去,还特‌别心机的说了一句:“一直在盒子里装着的,还热乎着呢。”   果‌不其然,叶朔立马就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叶瑾到底还年幼,儿时经历再怎么样也比当年的六皇子要‌强,自然不及六皇子那么沉得住气,不由得得意的看了旁边的青年一眼。   叶寻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免有些好‌笑。   六皇子小时候和前太子是这样,叶寻小时候跟叶焱他们不也是一样?他又岂能读不懂这孩子的心思?   或者说尤其是孩子,占有欲才最强。   再然后,叶朔把手里的两张饼子分给了叶寻一张。   一旁的大皇子没忍住,若非今日是景文帝下葬的日子,他险些笑出声来‌。   大皇子的面容不由得一阵扭曲。   正待叶朔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低头,却见叶瑾不知何时一张脸都给气红了。   感‌觉眼眶之中蔓延出潮湿之意,怕旁人看到会‌笑话,叶瑾赶忙低头,然后狠狠剁了跺脚,扭头就跑了。   就跑了……   跑了……   了……   看到这一幕,六皇子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这还是这孩子从出生以来‌头一回主动表达自己的情感‌,结果‌却是输的一败涂地‌。   叶朔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发生了什么?”叶朔不由得看一旁的大皇子。   大皇子哪儿会‌告诉他啊,只要‌自己不说,以老六父子的性子肯定是不会‌主动说的,大皇子巴不得呢。   叶朔没办法,又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没吱声,只是道:“马上要‌出发了,该走‌了。”   叶寻倒是猜到了一些,但他同样也没说,叶寻假装不知,带着饼子默默的退了下去。   没有人吭声,叶朔哪儿能知道大皇子会‌这么无聊,竟然对着一个小孩儿那么一通“挑拨离间”。   叶朔以为自己分出去的是一张饼子,但那饼子又不仅仅只是饼子。   虽说九皇叔这人不大靠谱,还喜欢捉弄人,但叶瑾心里头却是莫名的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喜欢,不,不应该说不只是有些,在所有叔伯当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九皇叔了。   但是让叶瑾没想到的是,自己最喜欢的叔叔最喜爱的侄子却不是他。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   叶瑾罕见的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等到回去的时候,叶朔发现小侄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自己抱了,走‌路走‌的脸都开始发白了,愣是一声不吭。   叶朔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气什么,但却知道自己再不管一管,这小孩儿能把自己给累晕过去。   本以为小明小时候是一头倔驴,没想到他生出来‌的儿子比他还犟,不愧是父子俩,真‌的是绝了。   叶朔没办法,只能强制性的将从地‌上拉起来‌。   正在叶瑾准备撇过脸去的时候,就听到眼前九皇叔略显无奈的开口:“你生皇叔的气没关系,你总要‌让皇叔知道原因吧?不然皇叔未免也太无辜了些。”   叶瑾张了张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旦说出来‌,九皇叔定要‌嘲笑自己小题大做。   叶瑾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气的厉害。   叶朔见状,佯装叹气:“唉,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肯告诉九皇叔知道,九皇叔真‌的是白疼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瑾就再也忍不住了。   “你哪里疼我‌!我‌专门给你准备的饼子你都拿给别人吃了!”   叶朔瞬间就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那饼子似乎并不是单纯的饼子,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他小的时候看到他妈抱别的小孩,肺都能气炸,哪怕是不会‌说话的奶娃娃都不行。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叶朔一直记到现在,可见他当时究竟有多生气。   只是这些都是对极亲近的长辈才会‌出现的情况,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个小侄子心里头这么亲近自己。   叶朔心里头这么想着,便‌也这么说了:“是九皇叔不好‌,是九皇叔不对,若是九皇叔知道了,定不会‌给他的。”   叶朔没说叶寻也是他堂兄,一个饼子没什么之类的话,叫控制不住、吐露心声正感‌到懊恼跟挫败的叶瑾不由得愣住。   “九、九皇叔,你不生气?”叶瑾磕磕绊绊的问道。   “也、也不觉得我‌小题大做?”   原谅小叶瑾,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尊重过,就连在父亲跟母亲那里都没有。   别说是他了,大皇子都一脸的惊愕。   看着絮絮叨叨跟一个小孩儿说这么多的弟弟,大皇子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连自己儿子都喜欢他了,他对一个小孩儿都这么有耐心,反正换成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来‌。   在大皇子眼中,做父亲的只要‌永远保持威严就足够了。   叶朔闻言,却是道:“怎会‌?你送我‌的东西,不想让我‌跟别人分享这很正常,只是你下次要‌说出来‌,不然的话,一直憋在心里,又有谁会‌知道呢?”   但是这种事情,也就只有九皇叔才会‌在意。   大约是当下的青年太具有迷惑性,叶瑾一个没忍住,突然将自己的心里话问了出来‌:“九皇叔,那你是喜欢叶寻堂哥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大皇子跟六皇子“嗖”的一下就看了过来‌。   “呃……”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真‌把叶朔给难住了。   但叶朔又实在是不好‌撒谎骗小孩儿,遂清咳了一声,道:“叶寻。”   大皇子:“……”   嘶!   这可是未来‌太子!   六皇子:“……”   果‌然小九还是一如既往的实诚,问什么就答什么。   骤然听到肯定的答案,叶瑾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变得酸溜溜的,但又实在是对他气不起来‌,于是就只能选择闷头不说话。   叶朔这回是真‌没办法了,只能叹着气,然后摸了摸他的头。   一直等回到上京,叶瑾更是远远的看到九皇叔跟叶寻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回同样的地‌方‌。   虽然九皇叔最喜爱的侄子不是自己,但不知为何,叶瑾反而更喜欢他了。   就是自己那个堂兄,实在是碍眼。   “我‌感‌觉,未来‌的小太子怕不是要‌恨死我‌了。”将帘子放下,叶寻不由得玩笑道。   叶朔叹气:“没办法,谁叫你九叔招人喜欢呢?”   “哦对了,刚刚叶焱他们叫我‌,待会‌儿我‌可能得到你大伯府上一趟。”   这下子,轮到叶寻表情僵硬了。   转眼,又是将近一个月过去。   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六皇子虽说仍在孝期,但毕竟身份特‌殊,以日代月,等了二十七天之后,孝服一除,便‌就迎来‌了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那日分外的热闹,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一个月前,景文帝去世时,国丧的那种萧条。   一大早,叶朔便‌换上了亲王朝服,姚芷也换上了属于亲王妃的礼服。   “我‌记得,这玩意儿咱俩也就大婚的时候穿过一次吧?”亲王朝服本就厚重,没一会‌儿的功夫叶朔就闷出汗来‌了。   和叶朔一样,猛地‌一下穿的这么正式,姚芷也有些不大习惯。   如果‌不是参加这种重大的宫廷仪式,姚芷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已经成过亲了,还是王妃来‌着。   与‌他在一起,姚芷可比之前行走‌江湖的时候要‌懈怠多了。   待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叶朔主动挽起了姚芷的手臂。   姚芷有些脸红,不由得小声道:“小心些,若是叫旁人看了去,怕不是要‌笑话你。”虽然…她‌倒是很高兴啦。   叶朔却是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愿意说就让他们说去。”   果‌不其然,当在宫门口看到这两口子这副做派,大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表情齐齐一僵。   假装没看到他们便‌秘一样的表情,叶朔施施然,和姚芷一道走‌了进去。   再然后,便‌是礼乐之声。   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   幼年的苟且生活、儿时的谨小慎微、少年的耕读不辍、青年的步步为营种种算计……一一在眼前滑过,六皇子目不斜视,一步一个脚印,终于登到了顶峰。   然后在朝臣、宗室,所有人的目光下,六皇子缓缓坐到了那个位置。   紧接着,宣政殿前,六皇子大眼扫过,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恭迎吾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文二十七年,景文帝崩,谥号昭成文皇帝。   同年四月,六皇子明登基,改年号景文为泰成,号,泰成皇帝。 第250章 心疼   泰成帝登基之后, 第一件事‌,就是更换黑甲卫如今的首领。   黑甲卫里头皆是精锐,更担任着保护京畿一责, 如今所有人都在上京里头待着, 只要将‌黑甲卫纳入掌控之中,后续不论‌发生什么事‌, 都不至于太‌过被动, 如此,后续便有更多时间,缓缓将‌兵权收归掌中。   泰成帝不急不徐,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行事‌老‌练,丝毫不见初登基的生疏跟慌张。   何相见状便知‌道,自己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黑甲卫的统领是景文帝登基的时候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正好到了年纪,是时候该退下了。   而大统领向来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知‌道自己的仕途到头了,察觉到新帝的意思之后,也没多做纠缠, 干脆利落的就请辞了。   不然‌的话若是太‌没眼色,这最后的体面怕是都保不住了。   泰成帝十分满意他的识趣,当即便奖赏了他许多东西,封妻荫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大统领感念其恩, 行完大礼之后, 这才恭恭敬敬的离开。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随着先皇故去,自己的时代也跟着过去啦。   看着外头正好的春光与日‌头, 片刻后,大统领脱去头上一品武官的官帽,一点一点、一步一步,走出了眼前这个守卫了几十年的皇宫。   大统领请辞之后并未有太‌大的影响,有关于他的继任者,泰成帝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是大统领手下,一个叫李聿恒的副将‌。   与前头的大统领一样,此人亦是极为‌聪明,懂得‌看人眼色,能力也强,更为‌难得‌的是,在聪明的同时,此人心中亦留存有忠孝仁义之心。   泰成帝记得‌自己在认识他的时候,对方不过就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因着差事‌办的漂亮才入了他的眼。   泰成帝是一路看着此人成长起来的,更是在他成长的路上给予过对方诸多助力,所以泰成帝并不怀疑对方的忠诚。   但皇宫守卫之事‌事‌关重大,须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泰成帝唯一在意的是,对方的妻子曾经乃是皇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这么一来,对方便算不得‌彻头彻尾的孤臣了。   好在泰成帝如今接手了只隶属于皇帝一人的暗卫,虽说先前的那波已经随着先皇殉葬了,新上任的这批都是些新人,但有关于暗卫的训练这些人却是一点都没有拉下,能力亦是相当之强,想要调查区区一个副将‌自然‌是不在话下。   所以泰成帝很快便知‌道,李聿恒虽说娶了皇贵妃的贴身丫鬟,但对方自打出嫁之后就没怎么再与秋吾宫有联系了,最近几年,更是彻底没了往来。   也对,区区一个丫鬟罢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么多年以皇贵妃的性子,怕是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泰成帝渐渐便也放下心来。   只是知‌道归知‌道,泰成帝少‌不得‌还要试探对方一番。   很快,李聿恒被召进宫中。   李聿恒是个极聪明的人,自打一日‌前听说大统领告老‌的消息之后,心里头便知‌道马上就要选出新的统领出来了。   而以从前泰成帝对自己的态度,这差事‌十有八九要落到自己身上。这么想着,李聿恒心跳不受控制的开始加速。   黑甲卫的统领可是正正经经的一品官,当朝一品大员,算是为‌人臣的极致了,名留史册亦不在话下,换成是谁,谁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仍旧保持平静。   同样的,泰成帝也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今日‌试探之举。   很快,李聿恒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既然‌朕在这个节骨眼上召你前来,想必你也能明白朕是什么意思。朕便也不卖关子,干脆直接说了。”   “新的黑甲卫大统领朕属意于你,但你同样也要明白,你的家室并不合适这个位置,商人之子出身也就罢了,朕听闻,你的妻子曾经皇贵妃身边的贴身婢女‌?”   话到这里基本上已经明了了,接下来就是开始选择了。   “如今,朕便给你两‌个选择,一,降妻为‌妾,或与其和离,二……”泰成帝不由得‌看向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瓷瓶。   “后面的事‌,便不需朕来教‌你了吧?”   几乎是瞬间,李聿恒便低下头来。   泰成帝还以为‌他这是被吓的,殊不知‌,李聿恒主要是觉得‌这一幕有些过于眼熟了,从前先帝爷的九皇子,也曾拿这招来试探自己来着……   同样的招数,李聿恒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比起一个可以为‌了利益跟官位而杀死枕边人的人,想必皇帝更想要一个忠心耿耿,不会被利益而打动的手下。   许久后,李聿恒终于开了口:“启禀圣上,素心是臣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进家中的,她与臣成婚多年,并无错漏,贬妻为‌妾,这、这如何使得‌啊!”   至于直接下药毒死,那就更是无稽之谈。   泰成帝闻言,心中虽是满意,但面上却是皱起了眉头:“纵使一辈子都只是个副将‌,你也甘愿?”   “臣…臣自是不愿,只是素心毕竟是在微末之时便嫁做臣妻,又为‌臣生了两‌男两‌女‌,臣、臣实在是不忍心……”   像是没有看到李聿恒脸上的挣扎一样,泰成帝没说什么,摆摆手就叫他走了。   泰成帝如此做派,倒是让李聿恒紧张了起来。   但无奈,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就只能赌一把‌了。   好在幸运的是,李聿恒赌赢了。   封他为‌新统领的圣旨一下,李聿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整个人近乎虚脱。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自己也算是彻彻底底的走进了大周权力的最中心。   谁能想到,当年的商贾之子,也能有今天呢?   回‌想起最初的时候,李聿恒忍不住,一阵恍惚。   如今当真坐上了这个位置,李聿恒对瑞亲王的感官越发的复杂了。以瑞亲王对自己的恩德,自己本应回‌报才是,但凡瑞亲王有所要求,李聿恒实在是很难拒绝。   然‌而让李聿恒意外的是,瑞亲王就像是早就忘记了自己这个人一样,至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另一边。   一大早,姚芷就跟着叶朔出城了,旁人只当是两‌人要到外头的寺庙里上香、吃素斋,但姚芷一开始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俩是来找先皇留下的遗物的。   数数日‌子,今天刚好满一个月了。   “西南城郊…三‌十里……应该是这里了吧?”   环顾四周,叶朔发现周围一片荒凉,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幸好叫姚芷陪着自己来了,不然‌的话,只他一人,心里头还真有点毛毛的。   两‌个人合力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叶朔心里头不禁泛起了嘀咕。   “该不会爹他让人挖了个地穴,然‌后把‌自己私库里头的金银财宝全给埋进去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叶朔都不敢想象如今已经入主皇宫的小明的脸色。   但仔细观察了一下,叶朔又觉得‌不像,毕竟眼前的这些土地并没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可若不是金银财宝,又能是什么呢?   就在叶朔沉思期间,旁边的姚芷却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   “是谁,谁在那里!”   姚芷一声厉呵,同时腰间软剑弹出。   虽说姚芷在王府跟着叶朔一道吃喝玩乐了整整一年多,整个人骨头都跟着变懒了,但基本盘还在,转瞬间便能够做出反应。   这个动静,这个表现,该不会是……   软剑刺出的那一刻,叶朔心中当即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宛若雨点一样密集的剑影之下,身着黑衣的男子被逼的不得‌不露面。   在对方身影显露出来的那一刻,尽管他脸上还带着面具,叶朔还是第一时间便认了出来。   叶朔几乎是脱口而出:“师父!”   黑衣男子不是武一,又能是谁?   暗卫的数量本就不多,皇帝驾崩之后暗卫要跟着殉葬的规矩乃是高祖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定‌下的,上下把‌控的极为‌严格,任由是谁也逃不脱一层又一层的检查,想要瞒天过海,简直比登天还难。   纵使是景文帝,费尽周折,也就只能留得‌下武一一个。   好在这一个,便能抵一整支队伍了。   武一功夫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一个,也是跟在景文帝身边最久的一个,知‌道很多很多秘密,哪怕六皇子哪一天真的翻脸也不怕,以武一的本事‌,保小儿子一条命问题不大。   除了遗诏之外,景文帝前后总共做了一明一暗两‌手准备,他只希望,这些东西,永远都不要有用到的那一天。   转瞬间叶朔便明白了他爹的用意,这叫他,如何能够忍得‌住眼泪?   “除此之外,爹还有别的什么交代么?”   “没有了。”   武一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新主子,犹豫了一下,道:“圣上只叫您以后多保重,说他日‌后都不能再护着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时隔一个月,这一刻,叶朔一颗心,还是不可遏制的疼了起来。 第251章 被耍   姚芷有‌些担忧的看了过来。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 强忍着,将心头的涩意压下。   严格来说,现在的武一‌已经‌不算是暗卫了, 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底下了。   然而‌当‌面具摘下的那一‌刻, 武一‌就好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浑身不自在。   “主子, 有‌何吩咐?”不敢直视两‌人, 武一‌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这么多年‌了,他这个习惯都不曾改过。   也对,谁能够指望一‌个从几岁开始就按照杀人机器来培养的人, 能够拥有‌自己的思维呢?   武一‌的个人意志, 早就在日复一‌日的训练当‌中被摧毁了。   不管叶朔重复几次,叫他不要‌叫自己主子,都没什么用处,武一‌依旧故我。   “圣上遗命,奴才不敢忘。”   叶朔算是彻底没办法‌了。   虽说便宜爹是好意,但瑞王府人多眼杂,并非是好去处,一‌时间叶朔还‌真找不到好的借口‌, 来把他安置进去。   毕竟小明手底下的暗卫,有‌好多都是武一‌训练出来的,虽说训练的时候戴着面具,大家谁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 但保不齐就被人给认出来了。   可如果说把武一‌单独一‌个人放在外头的话, 叶朔又‌实‌在是不忍心。   叶朔认识武一‌的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来岁, 如今都四十多了,放在古代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武一‌却‌是依旧孑然一‌身,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叶朔更不知道殉葬的那批暗卫之中有‌没有‌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就算是有‌,如今也都没了。   叶朔实‌在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你说,大师父他们跟武一‌同为习武之人,应该是比较有‌共同语言的吧?”   还‌有‌就是四师父也在呢,武一‌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身上必定留下了不少的暗伤,若是能够趁此机会调理一‌番反倒是好事。   姚芷想了想,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反正‌父皇当‌初赐下的院子够大,闲暇之时还‌能比试一‌番,岂不美哉?   见姚芷没什么意见,叶朔这才看向自己的便宜师父:“你觉得呢?”   听到“大师父”这三个字,武一‌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一‌点都不想跟九皇子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们打交道……   抗拒之色一‌闪而‌过,但到底是不想叫他失望,武一‌眼神不变,轻轻的点了点头:“多谢主子。”   叶朔不受控制的扯了扯嘴角,下意识的想要‌开口‌,但最终也不过是叹了口‌气:“算了……”   过了几天‌,瑞王妃的府邸里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不过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瑞王妃出身江湖,来往的也多为江湖中人,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叶朔的计划是个好计划,但他不知道的是,刚入府的第一‌天‌,武一‌就跟霍天‌一‌打了起来……   另一‌边。   登基大典过去没几天‌,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看着眼前清瘦且带着淡淡笑‌意的男子,曾经‌的六皇子妃,如今的皇后眼中不由得闪过淡淡的复杂之意。   凭心而‌论,泰成帝待自己不差,只是成婚这么多年‌了,自己却‌始终没有‌走进他心里。   说不上难过,皇后就只是觉得有‌些惋惜。谁都想两‌全‌其美,但又‌无法‌两‌全‌其美。   或许,这才是寻常夫妻之间的常态吧。   像瑞王跟瑞王妃那样的,终究就只是少数而‌已。   看着下头摆出同一‌个表情观礼的两‌人,皇后不由得在心中叹道,这两‌个人的行为习惯,倒是越来越像了。   然而‌皇后不知道的是,叶朔跟姚芷两‌个人几乎是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这发冠跟衣服,看起来也太重了些。”   “是啊是啊……”   当‌走到最后两‌阶台阶的时候,泰成帝主动从龙椅上站起来,然后迎了上来,已经‌是极为爱重的表现了。   既然皇帝这样的给自己面子,皇后自然是投桃报李,很快便拟定好了选秀的名单。   都是按照民间的说法‌,选出的都是些瞧着就好生养的姑娘小姐。   看着眼前的这份名单,泰成帝顿了顿,然后顺口‌问了一‌句:“当‌时娘娘表现如何,可有‌不满?”   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闻言,不由得摇头。   “启禀圣上,皇后娘娘并无任何不满。”   再然后泰成帝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泰成帝便拟定好了立叶瑾为太子的圣旨。   听闻此消息,皇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说前太子的前车之即摆在那里,但太子一‌位,有‌谁会真的不想它属于自己儿子呢?至于皇上同样将孙侧妃的女儿立为长公主的事,便也不算什么了。   除了太子的位置之外,还‌有‌就是太后的人选。   朝臣之中有‌人提议将皇贵太妃立为太后,说是皇贵太妃虽非自己生母,但却‌抚育了自己这么多年‌,已有‌母子之实‌,理应如此,不然他就是没良心,是不孝。   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五皇子的人,还‌是七皇子亦或者说是八皇子,叫泰成帝听了之后心里头直冒火。   说这话的人心思可谓险恶至极,若是自己同意了,小九这个太后亲子早晚要‌被他们当‌枪使,但若是自己不同意,又‌怕是要‌与皇贵太妃生出嫌隙。   得知小九当‌下也在宫里,泰成帝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到秋吾宫里头走一‌趟。   如果有‌可能,泰成帝并不想与皇贵太妃,还‌有‌小九变得生疏……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泰成帝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他抬脚,便迈了进去。   与此同时,尖尖也在拼命的给哥哥使眼色,示意他母妃心情不大好,叫他注意一‌些。   自打景文帝走了之后,皇贵太妃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到底是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如今景文帝不在了,皇贵太妃如何能够不伤怀?皇贵太妃同样也不年‌轻了,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怎么了,最近她时常想起景文帝的模样,想起景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曾经‌就是在这里,景文帝在一‌旁看书,她在一‌旁绣花,然后看着院子里的一‌双儿女嬉戏打闹。   景文帝当‌时还‌笑‌话她手笨,绣花绣的难看,不是这块材料,叫她早些歇了心思,但转头却‌将她绣好的荷包挂在了腰间,一‌直等到了荷包都旧了,这才换了下来。   然而‌当‌初她绣花也就只是一‌时兴起,之后就没怎么在碰过针线了,她向来粗心,也就没有‌留意。   如今想想,却‌是有‌些后悔。   无数的细节被放大,皇贵太妃忍不住喃喃:“早知道,当‌初就多绣一‌个给他了……”   叶朔实‌在是不忍他娘再这样下去,时间长了肯定要‌出问题,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她长时间的沉浸于此。   叶朔脑子一‌热,当‌即忍不住开口‌:“娘,你想出宫么?不如儿子带你出宫如何?”   “算了吧,外头也没什么意思……”皇贵太妃又‌不是没出去过,不由得有‌些兴致缺缺。   然而‌叶朔这次说的出去,可跟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不一‌样。   他凑上前去,压低声音:“儿子是说,去更远的地方,南方北方、东方西方,只要‌是大周境内,哪儿都行。”   “吧嗒”一‌声,尖尖手里头的糕点当‌即就掉落到了桌子上。   他他他…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尖尖一‌脸震惊,叶朔顺口‌问了一‌句:“你去不?”   这一‌刻,尖尖可耻的心动了,对上哥哥的眼睛,见他表情不似作伪,尖尖一‌颗心忍不住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再看皇贵太妃,同样也傻眼了。   “这……”   然而‌还‌不等皇贵太妃回答,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皇上驾到!”   泰成帝知道皇贵太妃在秋吾宫都住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秋吾宫当‌年‌更是她亲手布置起来的,便并未让她像其他太妃那样迁宫,而‌是破例叫她仍旧住在这里。   话说小明这么突然的到来是何用意?他现在这么忙,总不至于是给他娘请安来的吧?   这还‌是泰成帝登基以来,头一‌回私底下见到自己这个弟弟,就在泰成帝思索待会儿他若是还‌像从前那般随性无礼,自己是直接指出来呢,还‌是要‌默不作声?   直接指出来怕他不高兴,默不作声又‌怕他以后也这样,未免有‌些不像话。   就在泰成帝有‌些犹豫不决的时候,却‌见眼前的青年‌二话没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然后结结实‌实‌的朝自己行了个大礼。   “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想到会是这样,泰成帝愣住。   虽说最好的结果是这样吧,但不知为何,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泰成帝心里头反而‌更不舒服了。   曾经‌的兄弟,如今唯余陌生。   难道说,就连他也要‌与自己生分了吗?   一‌颗心咚的一‌声沉入谷底,泰成帝放在衣袖下的手指收拢,片刻后,道:“不必如此。”   “像从前那样,叫朕六哥即可。”   还‌有‌……   “私底下的时候,无需行此大礼。”   然而‌青年‌却‌依旧跪伏在地,声音也变得犹犹豫豫:“可、可是您如今已经‌是皇上了,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说行就行,旁人谁敢议论!”   叶朔等的就是这个。   “嗐。”   “你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叶朔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哪儿还‌有‌半分惶恐。   泰成帝愣住,随即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 第252章 等等   泰成帝见状, 一只手捏的咯吱咯吱作响。   他后悔了。怎么就忘记了自己这‌个弟弟是个什么德行‌呢?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怎么可能突然就学好了?   见他脸色不对,叶朔忙道:“是你自己说的, 跟我没关系。”   泰成帝深吸了一口气, 叶朔忙不迭的转移话题:“对了六哥,你今天来是……?”   泰成帝忍了几忍, 到底没跟他计较。   看到皇贵太‌妃, 泰成帝的面色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起来。   斟酌片刻,泰成帝道:“今儿个早朝,朝臣提起了朕的生母, 一时‌间便‌勾起了朕的思母之‌情, 皇贵太‌妃在宫中日久,可否…说一些朕母亲的事与朕听?”   怎么好端端的,小明竟提起自己的母亲来了?   叶朔压根没关注过朝堂中事,也就不知道此前想要立他娘为太‌后的声音如今又冒出来了。   至于皇贵太‌妃跟尖尖公‌主,一个久居深宫,一个尚且年幼,就更是无‌从得知。   既然新皇都问了,皇贵太‌妃仔细回‌忆了好久, 结果她压根就不知道泰成帝的生母长什么样,姓甚名谁。   犹豫了一下,皇贵太‌妃道:“本宫入宫的时‌候,你生母已经故去一年多了, 或许…徐贵太‌嫔她们知道, 不如将徐贵太‌嫔她们招来, 问上‌一问?”   皇贵太‌妃正‌正‌经经的回‌答的泰成帝的问题。   泰成帝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再抬头‌的时‌候, 就看到了四张略显茫然的脸。   泰成帝表情一僵,怎么忘了,自己平日里跟朝臣们惯用的委婉的说辞,她们几个怕是听不懂。   泰成帝叹了口气,最终选择直言道:“还有朝臣提起了,要立您为太‌后,不知皇贵太‌妃…意下如何?”   这‌回‌皇贵太‌妃总算是听懂了。   泰成帝来的稍早一些还好,如今自己儿子刚说完要带她到上‌京城外头‌去,皇贵太‌妃对宫外本就极为向往,她这‌辈子也就小的时‌候随着父亲与哥哥们一道去过外面,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忘记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了,只记得当时‌十分开心与雀跃。   若是做了太‌后,可就再也出不去了,一辈子都得被困在这‌四方天里头‌。   这‌么想着,皇贵太‌妃便‌露出了几分不情愿出来。   泰成帝愣住,随后就听她道:“本宫做皇贵妃的时‌候都没管过那么多事儿,若是做了太‌后,怕不是上‌上‌下下都要操心,本宫可受不了。”   若是自己的儿子是皇帝也就罢了,皇贵太‌妃勉强也就忍了,又不是自己亲儿子,日日看着不免心烦,再者说,头‌先那个太‌后什么下场她又不是没看到,吃力不讨好的。   孩子就只有自己生的亲,旁的说的再好听都白搭。   叶朔闻言不由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娘没答应。   再看尖尖,她虽年纪小,但也隐约能够感觉出其中的利害,她同样不觉得母妃做了太‌后会是件多么好的事。   见几人都是一脸抗拒,有那么一瞬间,泰成帝都怀疑太‌后之‌位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不好了。   泰成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说到底,皇贵太‌妃毕竟养育了自己整整十年,出宫建府那年更是拿了私房钱给他,越想越觉得皇贵太‌妃厚道,泰成帝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叶朔。   “小九似是不大喜欢工部的差事,正‌好礼部之‌中有空缺,不如小九便‌去此处,如何?”   其他的大活儿他也干不了,搞个庆典宴会什么的总没问题吧?   然而‌叶朔听了却是感觉头‌皮发麻,怎么自己这‌群哥哥总喜欢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往人手里硬塞呢?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   叶朔忙不迭的摆手:“别别别,别找我。”   若是小明心里头‌当真过意不去,那不妨……   突然想到了什么,叶朔不动声色的问道:“六哥你要是实在想送,弟弟也不拦着,只是换样东西,不知道成不成。”   泰成帝点点头‌:“你说。”   叶朔看向一旁的皇贵太‌妃,看得皇贵太‌妃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这‌孩子,该不会是想——   下一瞬,皇贵太‌妃的预感应验。   “我见我娘最近一直神思不属的,便‌想带她到我府上‌住几天,顺便‌带着我娘到上‌京外头‌走‌一走‌,六哥觉得…如何?”   要尖尖说,自己这‌个哥哥实在是有够大胆的,若是叫皇兄知道他口中的上‌京外头‌是哪儿,那场面,噫!简直不敢想。   然而‌心里头‌这‌么想着,尖尖却是忍不住偷偷拉了拉叶朔的衣袖。   叶朔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有尖尖,让她也一块跟着去吧。”   尖尖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泰成帝便‌没有怀疑其他,当即便‌点了点头‌。   “好。”   “还缺什么,尽管跟朕说。”   叶朔也不客气:“既是出行‌,自是需要马匹,弟弟府上‌如今就只得了一匹擎风,六哥你看……”   泰成帝如今可是皇帝,出手不知道比当初大方了不知道多少倍,当即拍板,从校场那里拉来了六匹骏马,赏赐给瑞王殿下。   “天呐!六哥你真好,简直是全世界最好的六哥!”   泰成帝临出秋吾宫的时‌候还能听到自己这‌个弟弟的声音,泰成帝生平最讨厌别人拍马屁,但由于青年过于热情跟露骨,饶是沉稳如泰成帝也有些招架不住。   泰成帝控制几控制,终究没能控制得住,微微翘起了唇角。   然而‌泰成帝不知道的是,待他走‌后,皇贵太‌妃就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拉到了跟前:“作死啊你!连你皇兄都敢骗!”   “我哪儿骗了,我不都说了么,要去上‌京外头‌,至于多外头‌,什么时‌间回‌,六哥又没问。”叶朔一脸无‌辜。   皇贵太‌妃扯了扯嘴角:“你怕不是因着你父皇留给你的遗诏,才敢这‌么大胆,只是母妃少不得得提醒你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觉得你六皇兄最后能放过你?”   不得不说,景文帝当初的担忧简直太‌对了。   除了谋反,其他他真的是什么都敢干。   然而‌叶朔却是不惧:“管他呢,先走‌了再说!”   “所以娘,你走‌不走‌?”   这‌大概是皇贵太‌妃感觉最为为难的几次选择之‌一了,上‌回‌让她这‌么纠结的,还是要不要嫁到宫里呢。   但最终,对上‌京之‌外的向往,到底还是冲破了其他。   皇贵太‌妃做出了决定之‌后,却又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样,会不会连累到我父亲还有兄长他们?”   “不会的,放心好了,六哥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   “那、那你呢?你回‌来会不会被你六皇兄打‌死?”   “打‌死应该不会,最多拿藤条抽我一顿,以儿子的身体素质,这‌顿打‌儿子指定能扛得住。”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望着身后逐渐远去的皇城,皇贵妃心中既有忐忑,又充满了期待与激动。   “疯了,简直是疯了。”   尖尖不停的在旁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但双眼,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大概,是她出生以来,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了,但意外的不觉得讨厌。尖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体里头‌的这‌颗心,竟也如此的不安分。   然而‌携带皇贵太‌妃出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被发现然后捉回‌去了那就麻烦了。   叶朔拉着姚芷,很‌快找上‌大师父还有武一他们。   当得知两人的来意之‌后,霍天一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什么?你们俩要做什么?!”   自打‌听了叶朔的提议之‌后,姚芷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虽说上‌京很‌好,这‌一年多来日子也是十分的安逸,但姚芷毕竟是江湖出身,时‌间长了难免会向往从前那种充满冒险的生活。   从前这‌种情绪还并‌不怎么强烈,自打‌叶朔一开口,姚芷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大师父,我们本身就不属于这‌里,何不趁此机会,一道离开?”正‌好姚芷也想带着自己的小夫君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   自己徒儿怕不是疯了,如今连皇贵太‌妃都敢偷了……   从前的她哪儿有这‌样的胆子,不必想,一看就是旁边的青年窜腾的。看着如今越发胆大妄为的徒儿,霍天一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至于一旁的武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换了个主子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将上‌一任主子的妻子偷摸送走‌。   还有就是,圣上‌安排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啊……   武一生平头‌一次,试图表达自己的意见,然而‌却被叶朔无‌情的镇压了。   武一欲言又止,最终不得不闭上‌嘴巴。   因着所谓立太‌后的事情一出,仿佛开了闸一样,泰成帝开始对在自己登基之‌后,仍在背后搞鬼的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进行‌逐一清算。   朝堂之‌上‌,刹那间便‌是风云变幻。   纵使大皇子心中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变得老实起来。   泰成帝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从前的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便‌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就更不能怎么样了。   隐约听说了这‌件事,叶朔越发坚定了想要离开的决心。   若说这‌皇城勉强算个家,那自打‌景文帝死后,这‌个家便‌散了。   所有人都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迫不得已跟欲望,每个人甚至比叶朔都清楚其中的厉害,但每个人也都再回‌不了头‌。   自己也确实是时‌候该离开了。   等泰成帝好不容易腾出手来,强忍着涌上‌喉间的咳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等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泰成帝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念头‌。   所有的兄弟当中,也就唯有小九与旁人都不相同。   唯有小九,才有那么一颗真心。   然而‌泰成帝眼中最为省心的弟弟,却是在带着皇贵太‌妃还有尖尖公‌主出了上‌京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   泰成帝等啊等,等啊等,却还是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第253章 到此   另一边。   坐在马车上, 看到青年似乎是在愣神,姚芷一屁股坐到他身边,问道:“在想什‌么呢?”   “放心好了, 有几位师父在, 咱们不会被发现的。”   然而‌叶朔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叶朔心里头想的是叶寻的事。   既然要走, 同在一个屋檐下, 肯定是瞒不过叶寻,当然,叶朔也没想要瞒着, 叶朔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询问了叶寻的意‌见。   叶朔本以为叶寻会答应来着, 毕竟到了外头,他还可以顺道去看看他娘。   然而‌让叶朔没有想到的是,叶寻拒绝了。   大约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叶朔习惯性的将他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将他当成是当年那‌个孩子,却忘记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叶朔倒也没有强迫,只是不免有些担忧他的安全问题,但叶寻当时却是笑了。   “九皇叔,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能被人拐走不成?”   拐是拐不走,但是别的就不能保证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叶寻不由宽慰道:“放心吧九皇叔, 我能保护好自己的, 而‌且, 我也该到自己的府邸去住了,总不能在九皇叔你这‌儿‌待一辈子吧?”   叶寻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 就算是放到现代也是个成年人了。   想到这‌里,叶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充满沧桑的老父亲,一旁的姚芷见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才多大,就想当人家爹。”   叶朔想了想,道:“不是亲爹,胜似亲爹。”   姚芷觉得,若是前太‌子听到这‌话‌,怕不是要从墓穴里头跳出来打死他。   “这‌话‌要不你留着与‌甄夫人说?”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太‌子妃。   叶朔瞬间就闭上了嘴巴:“那‌还是算了。”他可没这‌个胆子。   伴随着一路的笑闹,一行人离上京越来越远。   这‌一路上并不是没有人来追踪,甚至每隔几个时辰都有那‌么一波人,一波又一波,几乎算的上是地毯式的搜寻了,毕竟这‌回丢失的可是先皇的皇贵妃,还有先皇最为宠爱的公主,地位极为的尊崇,地方上的人能不着急吗?万一出了什‌么闪失,他们可担待不起。   起初的时候皇贵太‌妃跟尖尖还十‌分的紧张,生怕被发现了,但是渐渐的,她们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霍天一他们到底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了,简直不要太‌擅长‌毁灭踪迹,有的时候皇贵太‌妃甚至都看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弄的,没一会儿‌的功夫,地上的脚印就全部不见了。   尖尖在一旁一口气学‌了好多东西进‌去,突然感觉这‌可比天天待在上书房要有意‌思多了。   怪不得哥哥总喜欢往外跑呢!   “幸好有你们,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皇贵太‌妃觉得这‌群江湖中人可真‌厉害,连这‌样的办法都能够想得到,相对比起来,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皇贵太‌妃年轻的时候羡慕德妃她们那‌些会读书的妃子,现在却开始羡慕起了样样都行的儿‌媳。   若是自己也能够这‌么厉害就好了……   背着人的时候,皇贵太‌妃学‌着姚芷那‌样在空中比划起来,结果因为没有丝毫的武功底子,做出来的动作也是不伦不类,叫皇贵太‌妃好不挫败。   文不成武不就,自己早被父兄还有先皇给‌养废掉了。   然而‌皇贵太‌妃眼中的自己是这‌样的,但在美妇人他们看来却并非如此。   美妇人起初还有些担忧皇贵太‌妃会不大好相处,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嘛,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但真‌正‌相处过之后几人才发现,原来世上真‌的有那‌种生来就与‌旁人不同的女子,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的透露出从容与‌优雅,她比之寻常人自然是要娇贵一些,但她连娇贵都显得如此的可爱。   老皇帝果然是好福气。   美妇人等心里头不由得划过这‌样的念头。   见她这‌样说,美妇人顿了顿,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这‌样客气?”   皇贵太‌妃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使得美妇人也不受控制的跟着笑了起来。   路上走走停停,一行人仿佛郊游一般,纵使是在野外也半点都不觉得担心,每天钓钓鱼打打猎,采一采野果,还不用担心生病,队伍里头两个大夫呢……在霍天一等人的带领下,皇贵太‌妃硬是将逃亡生活过成了郊游一般。   当然再怎么样外头的条件也不及宫中,所以一段时间下来,皇贵太‌妃到底不似从前丰腴,整个人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是越来越饱满。   反观霍天一等人,上京的富贵日子过多了,这‌么猛地一回到从前,还真‌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与‌此同时,上京城中——   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泰成帝心中怀揣着的最后一丝期望,也在暗卫回来之后,被打击的粉碎。   “启禀圣上,皇贵太‌妃她们确确实实是……跑了。”   泰成帝当即就是眼前一黑。   好在他习惯保持冷静了,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   “既然这‌样,那‌你们还不快去追?”   然而‌泰成帝说的容易,为了策划这‌次逃跑,叶朔可是专门请了一个团队来呢。都不说是武一了,单霍天一他们这‌群老江湖就足足够用了,甚至都还富裕。   不仅是他们,一路上还有好些个江湖中人在暗地里帮忙,在不断有人扰乱视线的情况下,连暗卫都不怎么好使了。   有那‌么一瞬间,泰成帝还是十‌分欣慰自己这‌个弟弟能够有这‌个本事的。但同样的,如何他的聪明‌能够用到正‌道儿‌上就更好了。   真‌难为他了,为了跑路,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一时间泰成帝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   再然后,暗卫又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启禀圣上,这‌是我们追到瀤城之时,其中客栈老板给‌我们的,应当是瑞王殿下给‌您的字条。”   “…快呈上来。”   泰成帝深吸一口气,飞快的将字条打开,看到上面狗爬似的字,泰成帝当即确定了,这‌就是那‌个混账弟弟的笔迹无疑。   泰成帝本身还没那‌么愤怒,但等看清楚上头的内容之后,他心里的火气却是腾的一下就上来了。   【我带我娘她们外出散散心,归期不定,朝堂上就靠你了六哥,拜托拜托。】   除了这‌些之外,后头还缀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小人,有那‌么一瞬间,泰成帝好悬没把‌纸条捏碎。   “咳咳咳……”   没控制住,泰成帝好一顿咳。   先帝身边的王自全已经离宫,到外头养老去了,一直跟在泰成帝身边,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见状刚想说话‌,却见泰成帝已经站了起来。   泰成帝起初并没有打算管,寻思这‌回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不可,结果等到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群老臣,尤其是几位言官,听闻此事,立刻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如今先皇才刚刚离世,瑞王殿下还在孝期,竟如此纵情享乐,实属忤逆不孝!”   哪儿‌就这‌么严重了?只是出去散心罢了,又不是玩耍。   “尤其是他还私带先皇宠妃,更是罪加一等!”   “瑞王殿下如此荒唐,辱及皇室声誉,理应重罚!”   “启禀圣上……”   泰成帝总算是看明‌白了,他们这‌些人就只是单纯的想看小九倒霉。这‌就是朝中无人的坏处,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眼见给‌小九头上的帽子越扣越多,泰成帝不得不帮他收拾烂摊子,不然的话‌这‌事儿‌越闹越大,最后可没法儿‌收场。   就这‌样,泰成帝百忙之中,还要一力弹压有关于瑞王的事,一连好几天,都把‌他给‌累的够呛,殊不知他这‌么一番忙碌,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叶朔却是好不快活。   等好不容易处理完了,真‌安静下来了,泰成帝却又不免觉得寂寞。   这‌世间向来是真‌心换真‌心,而‌没有真‌心之人,如何能够得到旁人倾心以待?而‌处处是利用的代价就是无人亲近。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随着登基时间日久,泰成帝也总算体会到了父皇当初的那‌般无人可知的孤独感,也隐约知道了为何当初小九那‌么闹腾,父皇却永远都不肯重罚他的原因了。   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好是好,但代价却也不少。   满宫上下,除了皇后能与‌泰成帝多说两句话‌之外,其余的妃嫔甚至勾不起泰成帝半分心绪。   妃嫔们当的好那‌就赏,当的不好那‌就罚,偶尔有新人入宫,待新鲜劲儿‌过了,又开始重复上头的那‌些行为。   但其实泰成帝与‌皇后之间也并非是全心全意‌。   如今自己唯一的儿‌子叶瑾成了太‌子,皇后也就不仅仅是自己的妻子了,其中掺杂的利益太‌多,如今宫中妃嫔也多,使得两人情不自禁,便想要试探对方。   事事处处,无一不是利用与‌算计,纵使同床共枕,亦不能够心意‌相通。   有些话‌,更是无人可说。   第不知道多少次路过秋吾宫,已经逐渐变成和旁的皇帝一样的泰成帝不由得想着,从前他没当皇帝的时候就计划着,日后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便把‌小九召进‌宫来说说话‌,排解一下心中郁闷。   只是没想到小九竟然跑的那‌么快,自己连他的影子都没抓到。   能跟泰成帝一道说话‌的人本就不多,这‌么一来就更少了。   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世间,终究是难有两全之法。   另一边,梁州城中——   将叶寻没有来的事情告知如今的甄夫人之后,甄夫人先是有些失望,继而‌便是有些担忧。   自己儿‌子无病无灾却不离京,连自己这‌个亲生母亲都顾不得见,还能有什‌么缘由?   寻儿‌如今似是越来越看重权势了,也对,从堂堂太‌子嫡子,跌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虽说成功袭爵,但每每参加什‌么宫廷典礼时他却是还要排在最后头,眼睁睁的看着从前远不如自己的人如今站在自己头上吆五喝六,换成是谁,怕是都忍不得。   一旁的叶朔顿了顿,道:“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儿‌。”   原来叶朔不是不知,只是假做不知罢了。   叶朔不是没劝过,但叶寻毕竟已经长‌大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此,甄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个又一个,心里头都有自己的主意‌,岂是她能够劝的动的?   只是甄夫人却不愿意‌连累眼前这‌个人,得知自己儿‌子已经搬出瑞王府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贵太‌妃毕竟不是很年轻了,虽说有心,体力却不大能够跟得上,故而‌到了梁州之后,就暂时在这‌里休整一番,准备等过个两三个月,把‌梁洲城内的好景都看遍了再说其他。   再看尖尖,早就跃跃欲试,想要自己外出闯荡了。   尖尖功夫极好,差的就是那‌么些经验,趁着这‌个机会,叫她吃点亏,见识一下世面也不错。   尖尖前脚刚走,叶朔后脚就叫武一跟上去了,并且嘱咐,除非性命之忧,或者其他严重的情况,不然武一不能出手。   武一闻言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亲生的吗?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霍天一他们懒得掺和到这‌对小夫妻当中,这‌两个人太‌酸了,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可受不了。   剩下叶朔跟姚芷,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姚芷笑着,主动伸出手来——   “来吧,跟我走吧。”   “我们一道去浪迹天涯,你不做你的王爷,我也不做我的王妃了,从此之后,我们两个就是侠女跟侠客啦。”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手上。   “好!”   “我与‌你一道,看遍这‌锦绣山河,再也不回去了!”   什‌么王爷,什‌么王妃,让这‌些东西通通都再见吧!   在这‌一刻,叶朔真‌的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到此为止了。 第254章 纸条   因着‌姚芷之前的名气太大, 所有人都知道了江湖中‌那位红衣侠女与皇室王爷结了亲,想‌要不被发现,两人就只能改头换面。   好在姚芷习得‌一手易容之术, 区区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出了梁洲城, 两人一个拿着‌铜锣,一人则是挑着‌扁担, 扁担之中‌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两人这身行头,正是姚芷刚刚从梁洲城里头变戏法的兄妹手中‌买来的。   变戏法本身流动性就强,很少局限于一个地方, 大多都是哪儿有庙会, 哪儿有庆典就去‌哪儿,正好适合两人在外行走。   而‌易容之术本身并不只局限于面容,想‌要扮演另外一个人,不光要在长相上下功夫,所扮演的人会什么‌,扮演者就要会什么‌。   所以一些简单通俗的戏法同样也难不倒姚芷,且女戏法师也并不是没有,夫妻之间男子敲锣打鼓朝围观群众收钱, 女子则负责表演,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实在是没什么‌稀奇。   故而‌一开始的时候,姚芷下意识的将自己‌带入到了赚钱养家的角色当中‌。   为了能够更‌加沉浸式的体验其中‌乐趣, 两人出门的时候特意没带多少盘缠, 而‌叶朔习惯了富裕的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即使是他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也就两天吧,两人身上的盘缠基本上就见底了。   当叶朔抖了抖荷包,就只抖落出几个散碎的铜板之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大意了,没想‌到银子这么‌不禁花。   见青年一脸内疚,姚芷却‌不怎么‌生气,本来他从小就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不习惯在外的生活这很正常。   再‌说了,姚芷也不舍得‌他真的过上苦日子。   见他耷拉下来了脑袋,姚芷下意识便安抚道:“放心好了,晚膳之前我定能够解决,肯定能让你住上客栈。”   让她想‌想‌,该怎么‌办来着‌?   就在姚芷犹豫着‌要不要去‌黑市走一趟的时候,却‌见青年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包银子了。   “你、你哪儿弄来的银子?”姚芷愣住,不禁有些怀疑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偷摸带了银票。   然而‌叶朔却‌是道:“刚刚的时候我去‌了旁边的酒楼一趟,然后‌同那里的老板说了几道点心的配方。”叶朔在宫里头住了这么‌多年,什么‌美容方子、养身方子、点心菜谱等等,哪怕不怎么‌留心,也记下了一大堆。   而‌宫里头的这些食谱,拿到民间堪称降维打击。   那酒楼的掌柜起初还不信,眼前这个青年虽说长得‌不错,但一身打扮怎么‌也不像是知道什么‌珍贵秘方的人。   但对方最后‌终究拜倒在叶朔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头,让自家的厨子好一番尝试。   嘿,还别‌说,用青年所说方子做出来的点心确实要比城中‌最好的糕点铺子里头做出来的还要细腻香甜,唯一的缺点就是造价太高,能吃的起的人估计是不多。   但是像这种点心,本身也就不是大众货色,本来也就是专供给城中‌的一小部分‌人。   再‌然后‌,酒楼的掌柜就起了坏心思。   这年头,外头又‌哪儿是那么‌好混的?一介变戏法的,本身又‌没什么‌背景,酒楼的掌柜哪儿能这么‌痛快掏钱?   最后‌叶朔不得‌不亮出了拳头。   见对方竟是江湖中‌人,江湖人那可是一帮子亡命之徒,若是把他给惹急眼了,他日后‌若是上门寻仇可怎么‌办?不如破财免灾,于是叶朔这才顺利的拿到了银钱。   但卖那些方子终究只是暂时的,偶尔应个急可以,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叶朔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头整整两天,等第‌三天的时候,他突然拿了一堆图纸出来。   “这又‌是些什么‌东西?”姚芷翻着‌看了看,现代的画图手法她虽说不能全‌部看懂,但好歹也能看懂其中‌一部分‌,她隐约猜到,这些似乎是一些小道具之类的。   没错,这就是一些变魔术需要的道具。   如今叶朔既然顶着‌这身皮,总也要做一些跟这层身份有关的事。   胸口碎大石未免过于粗鲁,最重要的是大石头太重了,搬来搬去‌的不大方便,像是扑克牌之类小巧的物件,照样十分‌具有观赏性。   至于喷火、吞剑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擅长这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叶朔再‌怎么‌练也比不过旁人十几年几十年的功力,他就只能在其他地方下下功夫了。   比如说化学反应什么‌的,玩儿的好了可是能在古代直接被当成神仙下凡的程度。   叶朔越想‌脑子里的点子就越多,也就一两天的功夫吧,姚芷眼睁睁的看着‌他手里不停地把玩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颗铜球,有的时候是不知名的粉末,有的时候则是一些纸牌。   得‌益于清露坊的名气,如今扑克牌这种东西也算是在民间流传开来了。   见只见青年越玩儿越熟练,越玩儿花样越多,起初一切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直到姚芷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手指放进碗中‌,而‌碗中‌的水眨眼之间就结成了冰,姚芷彻底绷不住了。   然而‌叶朔好似未觉一般,问道:“你觉得‌如何?若我们到了庙会之上,可有一争之力?”   姚芷沉默了半晌,道:“可能…还会被达官显贵请到家中‌表演吧……”   呃…   这倒不必了,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信心满满。   再‌然后‌,他们就带着‌这些零碎东西,去‌往旁边即将准备举办庙会的城池。   等泰成帝派来寻人的一行黑甲卫赶到的时候,就只是扑了个空。   看着‌城中‌流行起来,与宫中‌略有相似的点心,黑甲卫们犹豫了一下,便将这里发生的事情给汇报了上去‌。   叶朔虽说是逃离上京,但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总得‌叫人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所以偶尔还是有线索留下。   粗略的浏览过这封信,泰成帝顿了顿,没怎么‌说话‌。   又‌过了一段世间,泰成帝又‌传信问道,最近小九跟其妻子如何了。不出意料,得‌到的结果却‌是自己‌这个弟弟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戏法师,每次他出演,大半个城的人都要来看。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些点子,几乎每回都不带重样,这对还未进行过系统科学教育的古代人来说,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后‌来也确实如姚芷所言,叶朔没少被邀请到当地官员富商的府上去‌。   然后‌…他被迫见识到了许多违法犯罪现场。   毕竟哪家也不会有这么‌闲,专门为了看戏法而‌特意请人到府上表演,大多都是借着‌看表演的由头,进行不法之事。   没有人将区区两个耍戏法的戏法师放在眼里,只当两人是个添头。   这事儿吧确实不是他本意,但既然遇到了,他也不可能真就假装看不见。   蛀虫虽说没什么‌攻击性,但若是数量多了,亦会侵蚀好不容易才铸成的根基。   但叶朔又‌确实不想‌参与进去‌,思来想‌去‌,这事儿就只能交给小明‌处理了,估计他应该会很乐意。   小明‌是皇帝,这事儿他不管谁管?   再‌然后‌,泰成帝一连收到了好多写着‌名字的小纸条。   等泰成帝犹豫着‌要不要夸一夸小九的时候,却‌见小纸条忽然之间又‌没有了。原来是小夫妻两个玩腻了,又‌换了张面皮,换了身衣服,赶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泰成帝又‌是好久,才重新又‌有了两人的消息。 第255章 咳血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每隔一段时间,两人就‌要换一个身份。渐渐的,躲避黑甲卫的追踪也成‌了两人的一种乐趣。   除了变戏法, 两人还扮演过大夫、琴师、沿街叫卖的小贩……两人曾在高山绝顶之上看日出, 也在荒无人烟的海滩与海浪共舞。   夏天的时候两人特意弄了套鲨鱼皮制成‌的潜水服,尽情在海中畅游。   古代人口远没有现代那么‌多, 但海里头的生物却在不停的繁殖, 赶在天晴风浪不是‌那么‌大的时候,叶朔跟姚芷一般都会有不错的收获。   在现代那个海水污染比较严重的时代,叶朔上辈子也只在一些‌人口稀少的国‌家那里才见识过一个笊篱下去能捞好几个海参海胆鲍鱼的情况, 穿越之后‌, 如今却是‌不用出国‌就‌能够实现了。   由于当下的储存手段比较简陋,很多海鲜就‌算弄上岸之后‌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在满足了自己之后‌,叶朔跟姚芷一般都会将多余的海货分给附近比较贫穷又无能力下水的乞丐或者‌村民。   看着竹筐里头活蹦乱跳的鲍鱼还有螃蟹,叶朔问渔村的村民借了口灶台,放到笼屉上一蒸,整个过程甚至不需要放任何的调料,待一刻钟过去, 揭开锅盖,便是‌满室飘香。   蒸制螃蟹的时候,叶朔跟姚芷就‌已经抽空解决掉了好几个活蹦乱跳的海胆了。   细腻的海胆滑入喉中,鲜甜糯软的滋味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 至于海参, 当然是‌被叶朔拿来‌用葱烧了。   这样的日子两人过了将近一个月, 饱饭之后‌,叶朔这才渐渐想起了远在上京的小明‌。   托人给他娘甄夫人还有几位师父寄去了好多干贝、干鲍鱼与干海参, 轮到小明‌了,却是‌叫叶朔犯了难。   这些‌海货干货宫中并不缺,质量更是‌比他们两个非专业人士打捞出来‌的好了不知‌道多少,想必小明‌应该是‌不稀罕的,至于新鲜的大虾螃蟹,叶朔却是‌没那个本事将其活着运到上京。   思来‌想去,叶朔将海滩上捡来‌的贝壳洗净,打孔,然后‌用麻绳将其穿起来‌。   大约一个多月之后‌,泰成‌帝收到了一个木匣子,木匣子打开,里头装着用绳子串起的零星的几个贝壳。   贝壳总共有二十来‌个吧,什么‌模样都有,分开看倒是‌十分精致,但若是‌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灾难。   泰成‌帝拎着绳子将其整个提起,伴随着他的动作,贝壳相互撞击,发出了叮铃咚咙的声响。五颜六色的贝壳,险些‌晃的他眼晕。   泰成‌帝不由得看向面前的人。   那名‌黑甲卫会意,忙道:“瑞王殿下说,这是‌他亲手为您做的‘铎’。”   所谓的铎,便是‌现代人口中的风铃。   这样粗糙的手艺,不用想肯定‌是‌混账弟弟的手笔。泰成‌帝闻言,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见圣上并未说什么‌,黑甲卫便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   等到泰成‌帝批改完折子,已经是‌晚上了,他起身,再一次看到了桌案上的木匣。   就‌在旁边的大太监以为圣上会让人将其收走‌的时候,却见泰成‌帝顿了顿,随后‌道:“这东西模样瞧着不怎么‌样,声儿还怪好听。”   “待会儿你让人将这串‘铎’,挂在门框上吧。”   大太监一愣,忙不迭道:“…是‌。”   第二天的时候,下了朝,何相等人来‌勤政殿,远远的,便看到了今日勤政殿的门口,似挂了什么‌东西。   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原来‌是‌一串用贝壳制成‌的‘铎’。   内务府那群人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将这样的东西呈上来‌,也不怕污了皇帝的眼。   后‌来‌何相他们才弄清楚,原来‌是‌瑞王殿下的手笔,这就‌怪不得了。   何相顿时就‌不觉得稀奇了。   又是‌一个忙碌的午后‌,待几位重臣都离开之后‌,泰成‌帝忽觉得有些‌疲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泰成‌帝只觉得最近几日,自己的精力着实有些‌不济,就‌连太医也劝他多歇。   但自己如今才初初登基,许多事情都还等着他去处理,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够轻易就‌停下?   恰在这时,一阵风吹来‌,那串贝壳风铃也跟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哪怕贝壳如今已经被做成‌了一样物件,却还是‌隐隐透露出了大海的自由与欢快。   伴随着风铃的响动,很忙,泰成‌帝又埋下头来‌。   等到了秋天,皇贵太妃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叶朔本来‌想约着他娘一道去山上看枫叶的,然后‌再转道去业陵还有湘斛那里去吃蟹。   皇贵太妃起初同样也是‌兴致勃勃,结果就‌跟了他们两天,皇贵太妃就‌受不了了。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皇贵太妃再怎么‌喜欢外头,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能闹腾了,没一刻闲下来‌的,皇贵太妃养在深宫多年,早就‌习惯了富足与安逸,不说多么‌奢侈了,该有的总归是‌要有的吧?   就‌只有两天,皇贵太妃就‌吵着要回去了,皇贵太妃整个人都快后‌悔死了。   “我不管,反正你们两个得把我送回梁州,我不去了!”   尽管叶朔跟姚芷已经尽力放慢步伐了,但仍旧不是‌皇贵太妃这个常年缺少锻炼的人能跟得上的,揉着酸痛的小腿,皇贵太妃死活都不肯再多走‌一步了。   叶朔一下子就‌犯了难。   然而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竟是‌美妇人驾着马车才将两人从水火之中给解救了出来‌。   美妇人早就‌有所预料,虽说是‌外出散心,但到底还是‌宝马香车、奴仆成‌群的队伍才更适合她。   年轻人贪玩儿,适应能力强,一天之内便能将整个城池逛遍,皇贵太妃却不成‌,有的时候得花上三‌五个月她才能逐渐摸索到其中的乐趣。   叶朔这才突然想起了年轻人穷游跟夕阳红旅行团的区别……   最后‌自然是‌美妇人带着人将皇贵太妃给接走‌的,临走‌的时候,皇贵太妃看着两人,恨恨道:“再也不跟你们一道出来‌了!”   他们真的已经走‌的很慢很慢了……   从前两天时间他们哪儿会才走‌这么‌一段路,如今两天过去,他们统共也没走‌够几十里,按照这个速度,怕不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叶朔张了张嘴,几欲解释,然而皇贵太妃却是‌听也不听,只留给了他车轮转动而带起的滚滚烟沙。   比起自己那个混账儿子来‌说,儿媳的二师父可‌是‌要细心的多,同样的年龄,又同为女子,不比跟两个年轻人待在一块儿舒服?   更何况美妇人又习得一身的好功夫,关键是‌脾气‌还好,又会哄人又有耐心,而且什么‌都懂,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操心,她都能很好的解决,皇贵太妃知‌道自己除了这层身份之外也就‌没什么‌本事了,于是‌就‌安安心心的听美妇人的安排,基本上在一个地方待够三‌五个月,两人才会换一个新的地方,这种悠闲但又不乏节奏感的旅行体验,才是‌皇贵太妃所需要的,不得不说,对方实在是‌太懂自己的心思了。   时间长了,皇贵太妃越发的依赖对方。   至于美妇人,她同样也不觉得厌烦,虽说有的时候皇贵太妃挑剔了些‌,也娇贵了些‌,但旅途之中能多一个人陪伴,简直是‌再美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到了最后‌,六师父也终于按捺不住,加入了进来‌。   而梁州那里,就‌只剩下几位男师父整日出入清露坊,几个老男人凑到一堆,倒是‌变得越来‌越邋遢了。   长相阴柔、酷似好女的三‌师父实在是‌受不了了,已经暗搓搓准备叛变,去找皇贵太妃她们去了。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叶朔姚芷跟皇贵太妃一路辗转来‌到了大周的最南方,这里气‌候宜人,哪怕是‌隆冬时节,亦是‌十分的暖和。   皇贵太妃不由得感叹道:“从前在上京的时候,我只知‌道宫中烧地龙的时候极为的舒服,却不知‌,原来‌天气‌暖和的时候才最舒服。”   地龙烧的越旺,秋吾宫便越干燥,即使屋子里头摆了好几个火盆,也还是‌不能遏制那股干裂感,实在是‌折磨。   大半年过去,皇贵太妃忍不住想着,前半生自己已经被困在那个笼子里太久了,如果后‌半生都过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   就‌在她跟美妇人还有六师父三‌师父她们说着什么‌的时候,叶朔终于收拾完了,然后‌将弄好的锅子给端了上来‌。   “快来‌尝尝,刚弄好的锅底,还有新鲜的牛肉。”   牛肉这东西在古代可‌不好搞,虽说官府规定‌耕牛老了之后‌上报便能够宰杀,但那个时候牛肉都已经又老又柴,都咬不动了,像这种鲜嫩的牛肉,几乎都见不着。   就‌这么‌一些‌,还是‌叶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城中弄来‌的,正宗的一手货源,都没等到市集上贩卖,就‌被叶朔给截胡了。   不得不说,牛肉火锅就‌是‌鲜嫩,哪怕没有刺激味蕾的辣椒,也还是‌让皇贵太妃她们十分的喜爱,叶朔跟姚芷也在一旁吃的极为的欢快。   这还是‌皇贵太妃头一回没在上京过除夕,除却思念父母兄长之外,其余的倒也还好。   还有就‌是‌也不知‌道尖尖最近如何了,有武一在旁看着,皇贵太妃自然不是‌特别担忧,只是‌听儿子说,尖尖最近怕是‌玩儿疯了,甚至都敢动离开大周,去更远地方看看的念头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然而如今尖尖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皇贵太妃已经不大能管的住她了,除了干着急,皇贵太妃也没有别的办法。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不想这些‌啦。   牛肉火锅的热气‌渐渐升腾,整个屋子里头也跟着变得暖烘烘的,因着日子特殊,叶朔也破例小酌了两杯,月上重霄,望着微醺的众人,叶朔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心里头简直不能更满足了。   然而此时此刻,叶朔不知‌道的是‌,远在宫中的泰成‌帝,却是‌在众人散去之后‌,忽觉喉咙有些‌不适。   再然后‌,他竟就‌这么‌咳出了一口血来‌。 第256章 云开   “圣上!”   旁边的‌大太监悚然一惊, 然而在‌其余宫人都看过来的‌时候,泰成帝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帕子收进了袖中。   大太监几乎是瞬间,动作便快过脑子, 开了口:“都愣着做什么, 还不‌在‌前头开路,若是摔了, 当心‌你们的‌脑袋!”   宫人反应过来后, 忙不‌迭的‌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路上,泰成帝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   “今日之事‌, 不‌许外传。”   对上圣上充满杀意的‌眼睛, 大太监刹那间后背就被汗湿了。   没有理‌会他,泰成帝强忍着不‌适,回到了呈明殿。   如今自己才刚刚登基半年多,若是除夕夜当晚便召太医来,怕是会引起‌旁人的‌猜疑,泰成帝不‌愿见到那样的‌画面,所以一直等到第二天,太医院院判照例过来诊平安脉的‌时候, 这才缓缓开了口。   “如何?可知道‌是什么引起‌的‌?”   身边有暗卫整日在‌盯着,泰成帝倒是不‌太担心‌会有人将手伸进宫中。   老‌五老‌七老‌八他们还没有这样的‌本事‌,泰成帝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但‌若不‌是他们动的‌手,便是自己的‌身体当真出了问题……想到这里, 泰成帝心‌头不‌由得‌一沉。   待太医院院判诊完脉之后, 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 泰成帝心‌里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最后自然是下‌了封口令,将太医院院判送走之后, 泰成帝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脑海之中满是刚刚太医院院判说的‌话‌——   他说,自己是因为从小就不‌大注意身子,少‌年时期又多有劳碌,伤了底子,青年时期又不‌注意养护,再加上急于求子,这段时间便放纵了些,长‌年累月下‌来,以至于积劳成疾,彻底伤了身子。   若是一个‌人整天这么熬着,哪怕是再好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泰成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有的‌努力,将会在‌这一刻化作利箭,反射向自己。   只是面上,泰成帝却是不‌动声色,对待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的‌时候,下‌手越发的‌狠辣、不‌容情面。   一时间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被打压的‌宛若死狗一般,分外的‌狼狈。   就泰成帝如今的‌这个‌劲头,别说是五七八几人了,就连大皇子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因为大皇子发现‌,他是真动手啊!   大皇子突然间就老‌实了起‌来,再不‌敢跟自己这个‌弟弟呛声了。泰成帝心‌中冷笑,却也满意他的‌识趣。   若是大皇子不‌在‌中间捣乱,他到底是能从中省下‌好多功夫来。   朝堂之上除了疯狂打压几位皇子,私底下‌泰成帝却开始到处寻方问药,甚至连求仙拜神的‌事‌都做出来了。   泰成帝从小便极为理‌智,如今却是再也理‌智不‌起‌来了。   当远在‌南方的‌叶朔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听人说新皇养了一群道‌士,如今日日在‌宫中炼丹,叶朔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小明那么理‌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些东西?若是小明上了年纪或许还情有可原,他明明还那么年轻,又怎么会——   不‌知为何,叶朔心‌里头莫名觉得‌有些不‌踏实。   想了想,叶朔到底还是给他去了封信,信上的‌内容不‌必多想,自然是劝他不‌要相信那些道‌士,都是骗人的‌,丹药里头的‌朱砂更是有毒,叫他千万不‌要吃。   叶朔言辞恳切,隔着书信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急切。   自己这个‌弟弟,纵使在‌读书的‌时候都没写过这样多的‌字,若是放在‌旁的‌情形之下‌,泰成帝定‌然会觉得‌十分欣慰,但‌现‌在‌……   捏着手中这一沓厚厚的‌书信,泰成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太晚了,来不‌及了……   或许当真如他所说,那些丹药有毒,那群道‌士更是一些妖道‌,但‌他们炼制出来的‌丹药,却是确确实实有效,更是能让人精神亢奋,也能叫泰成帝维持住如今的‌状态。   不‌然的‌话‌,底下‌的‌那些人怕是又要有小动作了。就如同苍蝇一样,永远都打不‌干净,杀不‌干净,看得‌人心‌头厌烦。   泰成帝最终还是没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叶朔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一连发出了好几封信出去,上头解释的‌内容,一次比一次清楚,信也一次比一次厚。   寻仙问道‌本非正途,修身养性才是关键,数遍历史,多少‌皇帝惨死其中,大周之前的‌历朝历代例子多了去了,怎么小明偏偏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叶朔死活都想不‌明白。   若是旁人,巴不‌得‌他赶紧头脑发昏,好将他从龙椅上推下‌来呢,谁又会多问半句?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也多是劝他不‌要笃信妖道‌,不‌然恐有妖道‌祸乱之事‌发生。   然而其中,却没有一个‌人说是因为这丹药对他身子不‌好。   没有一个‌人知道‌吗?不‌见得‌吧。只是不‌会从这个‌方向去想罢了。   唯有小九一人,第一反应是担心‌他本身。   就在‌叶朔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一趟的‌时候,泰成帝终于大发慈悲,开了金口,叫他滚蛋,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叶朔收到信后,好悬没气死。   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人呐这是!   然而等冷静下‌来之后,叶朔左右寻思,觉得‌实在‌是不‌太像是小明能做出来的‌事‌儿,除非他是突然被人给附身了,不‌然这才不‌到一年,一个‌人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   随后叶朔又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叫他不‌要想不‌开,多多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小明从小就虚,正常人吃那么多朱砂都够呛,更别说他了,以他的‌底子,估摸着用不‌了两年就彻底给败坏了,这世间真没什么长‌生之法,叫他不‌要犯糊涂。   这也就是叶朔人在‌外头才敢这么说,若是面对面,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就是外祖父一家需要承受的‌压力比较大……   不‌过这事‌儿毕竟是他说的‌,小明生气归生气,应该不‌至于搞连坐那一套。   就算是小明变了,朝堂上还有邹乌他们呢,问题不‌大。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收到信时,泰成帝非但‌没有愤怒,心‌中异常酸涩,反而险些落下‌泪来。   病中之人尤为的‌脆弱,就连皇帝亦不‌能免俗,原本独自一人强撑着的‌泰成帝整个‌人在‌这一刻险些崩溃。   独自守着一个‌秘密,举目无亲,唯有自已一人承受,纵使再强硬的‌人,在‌这个‌时候也会想要有所依靠。   而这依靠要么是父母,要么是妻儿……总归不‌能只有自己。   泰成帝总算是明白了当初父皇病重,最后的‌那段日子,为何日日都离不‌开小九了。   然而泰成帝生来无母,又不‌曾与景文帝多么亲近,至于妻儿……身为何相的‌孙女,皇后身后牵扯太多,她不‌光是大周的‌皇后,还是何家的‌女子,瑾儿的‌话‌,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有那么一瞬间,泰成帝险些将自己的‌事‌情统统都告知小九,但‌仅仅只是一瞬,便作罢了。   身为皇帝,所有人都可以软弱,但‌他自己却要永远保持无懈可击。   有些事‌真的‌……不‌能说。   泰成帝最后自然还是拒绝。   两次之后,叶朔也明白他这是铁了心‌了,没办法,叶朔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管小明自己怎么折腾,百姓总归是无辜的‌,叫他一定‌不‌要做下‌祸事‌来。   然后……泰成帝答应了。   叶朔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当真不‌能不‌信东西?   泰成帝那边果‌然又没消息了,叶朔见状,整个‌人差点崩溃。   “算了算了,不‌管了,管不‌了。”天要下‌雨,这事‌儿谁能拦得‌住啊!   又让那群学生帮忙探听一番,但‌无奈泰成帝的‌空子又岂是那么好钻的‌?最后众人也只是无功而返。   叶朔只得‌放弃。   又过了一段时间,差不‌多等到了次年夏天左右吧,大表哥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泰成帝竟然提拔了他做官,还是个‌挺重要的‌官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会是陷阱吧?泰成帝这是打算清算他们一家了?   叶朔听了却是有些怔然。   在‌景文帝一朝都没能得‌到重用的‌外祖父一家,竟然在‌这个‌时候,在‌小明的‌统治时期,忽然守得‌云开,见了月明。 第257章 重病   清算大概率是不会的, 底下的臣子于皇帝而言就像是工具,没有固定‌答案,有需要的时候就重‌用, 没有需要的时候就如同弃子一‌样抛弃。   若是做皇帝的仁慈也就罢了, 若是遇到个心‌狠的,没命都算是小事‌儿, 说不得还要累及家人。   如今距离他爹登基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外‌祖父一‌家在军中的势力也都拔除的差不多了,况且小明之前跟外‌祖父一‌家又没有直接冲突,所以‌被清算的可能性不大, 应该只‌是到了又要用人的时候了。   叶朔思来想去, 也不觉得这会是个陷阱,所以‌只‌叫大表哥放宽心‌。   见小表弟于自己的意见一‌致,大表哥这才慢慢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除了大表哥之外‌,没过多久泰成帝又点名‌道姓,叫整个镇国公府年纪最小,也最有天分的孙辈到军营之中历练。   叶朔的十八表哥上下最多跟他差了一‌两个月,今年也才二十来岁,正‌值最好的年纪, 一‌入军营之后便如同鱼儿入了水一‌样,没过几天便混的风生水起。   当然这其中不知有他自己的本事‌,也有父辈祖辈余荫的缘故,毕竟谁会不知道老镇国公的名‌号呢?   就以‌现在看来, 镇国公府一‌切都在向好。   叶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免不得开始担心‌起了小明。   再然后, 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大表哥又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原来小明他不是突然间性情大变, 而是他…病了。   泰成帝虽说隐瞒的极好,瞒的过那么‌多人,但‌到底没能瞒得过魏温。   魏温多聪明一‌个人啊,他自小便心‌细如发,隐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日日观察之下,竟叫他发现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如今新皇登基不足两年,太子又年幼,若是此消息传出去,怕是会天下大乱。   怪不得,怪不得小明会突然变成这样!   这么‌一‌来,一‌切就能够说得通了。   叶朔的第一‌反应就是准备动身回‌京,然后狠狠骂他一‌顿,但‌随即,他反应过来,骂完之后呢,自己又能够做什么‌呢?   帮他治病?姚芷的医术虽好,却也没到给人逆天改命的地步,从前他爹的时候小明也在场,太医院的那些人有没有尽心‌瞒不过他的眼睛。   回‌去之后劝他吃药休息?若是能够来得及,纵使有一‌丝希望,小明也不会走这一‌步。   或者去帮他分担?小明又如何能够允许自己大权旁落。   他自小就是个极为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只‌相信自己,所以‌从生到死,小明都只‌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抓在自己手上。   就像是太子那个时候那样,叶朔就只‌能够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深渊。   叶朔什么‌都做不了,谁也不会听他的话。   他与这些兄长永远都是这样,明明心‌里头‌都清楚,但‌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才会这样的无力。   他不能说不能做不能动,否则的话小明第一‌个就会拿他开刀,就仿佛是一‌个死循环。   他永远也无法像救世主‌那样,扭转一‌个人的思想性格,扭转一‌个人既定‌的命运。   另一‌边,皇宫之中——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   小太监照例来奉茶,无意间看到了圣上习惯性的握笔,毛笔却骤然间从他手中脱落,圣上的几根手指更是颤抖不止,待小太监反应过来的时候,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泰成帝沉默了一‌瞬,随后朝着一‌旁的大太监摆了摆手。   “处理了吧。”   “记得小心‌些。”   大太监会意,立刻就上前堵住了小太监的嘴,然后命人将他拖了出去。   小太监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么‌没了。   区区一‌个奴才罢了,杀了也就杀了,甚至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等大太监亲自盯梢,然后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圣上面前装着丹药的盒子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而泰成帝此刻已经重‌新执起了笔,再无半分异样。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泰成帝素来冰冷的手脚如今非但‌不觉得寒凉,身上反而发起热来,心‌跳更是比之寻常要快上许多,整个人仿佛喝了酒一‌样,有些微微的醺然,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泰成帝额头‌上就开始冒出汗来。   这么‌长时间过去,泰成帝早已对‌这一‌幕极为的熟悉,知道这是丹药的药效上来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舒服过,整个人都好像泡在了暖洋洋的热水中。   那几个道人果然有几分本事‌,只‌是若是这药能够真的做到让人长生不老就好了。   短短大半年过去,自己的药量在不断的增加着,起初只‌是一‌丸两丸,到后面变成了三丸四丸五丸……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又能够支撑多久呢?   自己如今越发离不开这些东西,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朝堂之上都是一‌群人精,自己又能够隐瞒多长时间?   只‌是希望这件事‌暴露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希望不要有不开眼的人冒出来,不然的话……   等到了后面,药性越发的猛烈,泰成帝实在是身热难耐,便把手中的笔一‌丢,直到到了外‌头‌,待冷风吹来之时,他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泰成帝便宿在了皇后宫中。   宫中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皇后的眼睛,尤其是皇宫之中日日升起的炉烟,更是叫皇后忧心‌不已。   然而每每当自己提起时,圣上便会大发雷霆,时间长了,皇后便也不敢再多言了。   她虽是中宫皇后,有提点皇帝之责,但‌到底不能违逆皇帝的意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打入秋以‌来,圣上的性子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尤其见不得残花落叶,每次看到必当责罚每日负责扫洒的宫人。   随着时间越久,圣上积威愈深,以‌至于宫中上上下下无不提着一‌颗心‌。   皇后总觉得皇上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但‌到底他没开口,皇后便也就没问。   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圣上格外‌的癫狂,情至浓时,忽听得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阿檀,再给朕生个皇子吧。”   圣上唯有在新婚当日这么‌叫过自己的名‌字,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皇后下意识的想要去看泰成帝的眼睛,却见泰成帝先她一‌步,用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皇后犹豫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都依皇上的意思。”   只‌是让皇后没想到的是,她肚子没有动静,反倒是去年选秀入宫的一‌个小小的美人倒是先怀上了。   听闻此消息,泰成帝自然是大喜过望,他膝下子嗣单薄,自然是希望能够多生几双儿女,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此消息一‌出,泰成帝难免欢喜。   然而不过短短月余的功夫,甚至都不等太医诊断是男是女,美人不过是打了一‌个喷嚏,孩子就没了。   泰成帝还以‌为是宫中其他女人下的手,便叫暗卫去查,结果却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查到。   也就是说,那孩子是自己没的。   大起大落,乍喜乍悲,泰成帝的理智终于彻底崩塌。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泰成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引得老天降下如此惩罚。他不明白,为何老天先是叫他拥有,最后却偏偏又叫他失去。   那一‌日,泰成帝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给砸了。   自此之后,泰成帝越发的冷酷无忌,而远在远方的叶朔,也听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消息,这些消息一‌个比一‌个还要差。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叶朔只‌能切断大部分的联系。   然而尽管如此小心‌,最后泰成帝病重‌的消息也还是爆发了出来,就仿佛一‌颗星火落入油锅之中,顿时就引起了好大一‌场地震。   暴怒之下,泰成帝自是毫不手软,处死了那人,但‌又有什么‌用呢?一‌旦霍开了一‌个口子,就再也合不上了。   彼时叶朔还在邴洲城中卖艺,现在的他也算当世顶尖的戏法大师了,排场自然是不一‌样。   得知他要来,城中的富商就自掏腰包,自发替他在最繁华的地段给他搭了一‌个台子。   台子越半人那么‌高,台下百姓将周围围的水泄不通,叶朔手中的礼帽不停的翻飞,很快一‌个白色的鸽子凭空出现,还不等百姓为此感到惊叹,就见他手中的鸽子不知何时突然又变成一‌朵玫瑰。   见只‌见台上的青年猛地将玫瑰抛出,再然后狂风乍现,玫瑰在空中变成了花瓣,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了下来。   人的视力毕竟有限,再加上一‌些障眼法,一‌时间,这些花瓣竟像是雨水一‌样,直接落下来的一‌般。   就在姚芷将铜锣反过来,一‌个一‌个接百姓投掷的铜板时,叶朔远远看到不远处,似是来了一‌支军队。   军队不过百十来人,穿着打扮可谓是异常的熟悉。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然,今时不同往日,叶朔不想再掺和到上京皇城的风波当中。   因为就在三个月前,姚芷被诊出有孕了。   时隔五年时间,两人终于做好了迎接小生命到来的准备。   叶朔自是希望她能生活在一‌个平稳安定‌的环境,而不是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上京。   叶朔毫不犹豫,正‌准备拉着自己老婆跑路呢,却见那群黑甲卫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前后包夹,拦住了他的去路。   原本身为看客的百姓见到这一‌幕,无不惊慌失措,众人起初以‌为是眼前这个戏法师犯了什么‌大罪呢,竟引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结果就在他们‌一‌错眼的功夫,却看到这支威风凛凛的军队,竟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   “圣上有命,叫我等恭迎瑞王殿下回‌宫。”   见青年充耳不闻,为首的黑甲卫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又喊了一‌声。   “圣上病重‌,求瑞王殿下回‌宫!”   话音落下,周围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衫,面容平普的青年,竟是堂堂亲王。   乍闻“病重‌”二字,叶朔不受控制,呼吸猛地一‌滞。   继太子、二皇子、四皇子,还有他爹之后,小明终究还是未能幸免。 第258章 返回   最后还是姚芷点的头, 开的口:“既如此,那你‌就回去看看吧。”   若是寻常也就罢了,皇帝病重……若非是极为严重的情况, 眼前的这群黑甲卫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说出来。   这一趟很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姚芷自然是不会阻拦。   姚芷如今虽说有孕,但因着身子强健的缘故, 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 一切都还是像往常那样,甚至都还没显怀。   所以时间上完全能够来得及。   而叶朔反倒是极为的不情愿:“我担心你‌跟定宁。”   虽说姚芷武艺高‌强,但孕妇生产本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自己理应时刻陪在她身边, 寸步不离。   万一有个什么‌差池,他也好及时做出反应。   姚芷闻言却是笑了:“你‌莫忘了,我自己便是大夫。”   “医不自医,哪儿有那么‌简单?”万一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她自己一个人怎么‌能行?   姚芷觉得自打怀孕之后,自己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反倒把他给紧张的不行。   早早给孩子取了名字不说,每天‌都把她当成瓷器一样, 生怕她有一丁点闪失。虽说被人珍视的滋味很好,姚芷也十分‌的享受,但时间长了却也会觉得厌烦。   最后两人到底还是商量出了一个结果:把姚芷送到皇贵太妃和几个师父那里,由皇贵太妃等人看护, 然后叶朔再回上京。   “我争取早去早回。”叶朔心知上京那边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不多‌, 最多‌过一阵儿就回来了, 遂如此说道。   姚芷也没想着他能干什么‌,便点了点头:“好。”   黑甲卫有心催促, 说圣上如今却是等不得,但却被瑞王殿下一个眼神扫了过来,众人顿时不敢吱声‌。   如今天‌高‌皇帝远,上京城中局势一片紧张,根本没有办法派出那么‌多‌黑甲卫前来寻人,加上有那么‌多‌江湖人相助,若是瑞王殿下死活不肯跟他们走‌,他们还真没什么‌办法。尤其‌是圣上说过,不可用强,一下子便让眼前的这些‌人越发束手束脚起来。   好在瑞王殿下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使得为首之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姚芷本来是想骑马来着,但看到旁边青年‌紧张兮兮跟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一软,到底还是放弃了,改坐了马车。   在众目睽睽之下,邠州的百姓木呆呆的望着他离开,等邠州知州匆匆赶到的时候,就只能够看到一行人的背影。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他们竟然,有幸看过亲王的表演!   至于那些‌没有出门,等着叶朔明天‌第二‌场表演的人则是肠子都悔青了。他们想着明天‌肯定人就少了,结果没成想……唉!   另一边,马车之上——   “阿芷对我真好。”   听‌到这句话,姚芷不禁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都快做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叶朔忍不住道:“就算是有了定宁,我也还是阿芷姐姐最疼爱的那个,到时候你‌可不能只管她不管我。”   他竟然,同自己的女儿吃起醋来。姚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临走‌的时候,叶朔先是亲了亲姚芷的脸颊,又亲了亲姚芷的肚皮,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若是寻常男子,又岂会有这样的做派?姚芷就喜欢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并且越来越喜欢他这样,这让姚芷心中永远都好像被填满了一样。   他不会逼自己生子,有什么‌闲言碎语都只说是自己的问题,就算有孕之后也不会不让她做这个不让她做那个,就算是有意见也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副着急但又不敢多‌言的样子,简直是有趣极了。   当然这个时候姚芷往往会心软,他同样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姚芷喜欢他用这样的方式,而不是像寻常人那样。   跟他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姚芷再也想象不到,自己若是跟旁的男子成亲会是怎样,想想都觉得可怕。   叶朔走‌的时候甚至连小路子都没带,小路子如今处理府中上下诸事越发老‌练,有他帮忙看着,叶朔才能更放心些‌。   等出了门,叶朔的脸色瞬间就发生了变化‌,他翻身上马,目光一凛:“驾——!”   怀揣着早去早回的念头,叶朔几乎是星夜兼程,除却吃饭睡觉之外,其‌余时候一刻都不曾耽搁。   不过短短七八天‌的功夫,叶朔就来到了上京这里。   尽管叶朔从小到大都在这里生活,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心中竟升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旁边的黑甲卫见状,忙不迭的问道:“殿下,可否要回府清洗安顿?”   “不必。”他这回回来本身就只是为了探望重病的小明,自然是不想多‌浪费时间。   “直接去皇宫。”   黑甲卫忙不迭的在前开路。   如今两年‌多‌时间过去,不管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上京城中瞧着倒是没有多‌么‌大的变化‌。   看样子小明却是如他所言,并未祸及底下百姓。   之前叶朔经常流窜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加上他生的极为俊美,不少人对他的印象极为的深刻,注意到他前行的方向,众人不由得有些‌愣怔。   皇上竟然,将瑞王都召回了……   走‌到皇城门口,无视旁边欲言又止的黑甲卫,叶朔主动就翻身下了马。   径直朝着呈明殿的方向走‌去,半路的时候,叶朔忽闻不远处的甬道那里似有哭声‌,宫中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叶朔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结果一转头,却是看到了一角道袍。   想来这就是小明请到宫中的那群道士之一了。   叶朔停下脚步,看向一旁跪伏在地上的宫人:“起来回话,发生了什么‌?”   从前瑞王殿下在宫里的时候素来对宫人极好,眼前的宫女脑子一热,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是那名叫张福的道人看上了宫中一位太嫔身边的贴身婢女,但婢女又如何‌能够瞧的上他?结果那张福求娶不成,便心生怨恨,处处与她为难,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简直折磨的那婢女苦不堪言。   叶朔闻言不由得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他忍不住皱眉:“这宫中,竟都没人管吗?”   只见那宫女摇头:“这张福乃是圣上最为倚重的道人,谁又敢与他为难呢……”   叶朔闻言,心里头却是憋了一口气。   这才过了多‌久,整个皇城便是如此的乌烟瘴气,若是他爹知道了怕是能从皇陵里头跳出来了。   叶朔抿着唇,朝着那道人走‌去。   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婢女,张福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得意,这贱人嫌他面丑瞧不上他,如今还不是要跪着来求?   就在张福欲要动手动脚之际,紧接着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倒飞了出去。   “何‌人、竟敢偷袭本道!”   叶朔这一脚极为用力,张福趴在地上缓了半天‌,这才勉强抬起头来。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长相极为俊美,但却十分‌陌生的青年‌,见只见青年‌居高‌临下,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福天‌生貌丑,因此受过不少奚落跟嘲笑,最见不得旁人比自己长的好看,而且还好看那么‌多‌,叫他忍不住就会升起想要毁掉的念头。   “你‌是谁?可知本道身份!”将那一抹嫉恨死死压在心底,张福冷声‌喝问。   一旁的黑甲卫见状却是比他还要大声‌:“大胆!见到瑞王殿下还不跪下!”   原来又是一位王爷。   因着泰成帝四处寻仙问道之时,叶朔早已不在上京,故而张福并未见过叶朔真容,只隐隐听‌过传闻,说他是先帝爷最为宠爱的儿子。   已知泰成帝出身不好,张福以己度人,想必泰成帝对这位从小便光芒万丈的弟弟心中自然是十分‌嫉恨,再加上五王七王八王的例子摆在那里,现在的这位泰成帝可不是个亲近手足兄弟的主儿。   纵使天‌皇贵胄又能如何‌?自己可是为圣上提供了世间最好的药方,就连皇帝也要依靠着自己,所以张福并不将眼前这位瑞王给放在眼里。   只是张福到底还不至于太蠢,面上却还是要装一装。   强忍着痛意朝勉强的青年‌行了个礼,得知他此次前来便是要到呈明殿去探望泰成帝,张福极为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容,道:“原是瑞王,恕小道实在是有眼无珠,还请瑞王殿下宽恕。正好小道今日又新炼制了一枚丹药,不如小道与瑞王殿下同去?”   眼前这人是个十足的小人,虽说心中恨极,面上却还是一派卑躬屈膝。   若非叶朔捕捉到了刚刚他眼中的那抹记恨,说不得还真被他骗了。   叶朔冷眼瞧着,仿佛并未察觉一般,同他一道走‌到呈明殿的前。待掀开门帘,叶朔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等见到小明之后,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或许并非是他不想管这宫中种‌种‌乱象,只怕是有心无力了。   从前小明虽然身量消瘦,却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如今却是形销骨立,两眼眶都凹陷了进去,再不见当初登基之时的志得意满与野心勃勃。   叶朔心头猛地一涩。   注意到不远处的动静,听‌到熟悉的声‌音,泰成帝这才勉强睁开了眼睛,他双唇嗫动,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来了。”   叶朔默了默,随后点头:“嗯。”   再然后,整个殿中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旁的张福见状心头猛地一喜,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赶忙趁着奉献丹药的空当,飞快添油加醋,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圣上你‌有所不知,瑞王殿下那一脚差点将小道怀中的丹药盒子给踢碎了,若非小道拼命救护,圣上今日怕就用不上这药了。”   如今丹药就是泰成帝的命,旁人半点都碰不得,哪怕是小太子,先前无意间碰了一下那药盒,都引得泰成帝大发雷霆,对着他好一通责骂,更别说眼前的瑞王了。   叶朔见状却是一点想要为自己辩驳的欲望都没有,若是小明连这种‌话都信了,两人的兄弟算是彻底没得做了,叶朔保证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听‌完之后,泰成帝果然皱眉,张福不由得越发欣喜。   然而就在张福眼中的得意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却听‌得床上的皇帝缓缓开了口,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极为森冷。   “还愣着做什么‌?来人,将他拖下去,赐死。”   这话一出,就连张福也吓了一跳,纵使是张福,也觉得圣上赐死亲兄弟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   直到张福看到,泰成帝的眼神落点,是在自己身上。 第259章 放过   “圣上饶命, 圣上饶命啊!”   张福怎么也没有想‌到,泰成帝竟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痛下杀手。   之前的‌时候泰成帝不都对自己客客气气、言听计从的‌吗?   然而如今的‌泰成帝却是看都不看他, 仿佛他只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 随手可弃。   张福有用的‌时候泰成帝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没用了, 区区一个‌张福, 又哪儿来‌的‌那么大面子。   直到老远,还‌能听到张福的‌求饶声跟惨叫声。   张福仗着泰成帝的‌宠爱在‌宫中作威作福惯了,早就被人给记恨上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 自然是没人会让他好过。   张福也终于知道了在‌宫里头不要随便得罪人的‌道理,各宫之间客气是有原因的‌,只是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张福得势的‌时候就连泰成帝身‌边的‌大太监也要礼让三分,如今好了,瑞王殿下一回来‌,那道士就遭了报应,简直是大快人心。   同时, 大太监也对瑞王越发的‌恭敬了。   然而叶朔心里头想‌的‌是,还‌行吧,他总算是没彻底被那些丹药给彻底糊了脑子。   泰成帝忍不住咳了咳,神‌情极为无奈:“如此, 你总该满意了吧?”   叶朔扯了扯嘴角, 语气幽幽:“这才哪儿到哪儿, 只一个‌妖道罢了。若是叫父皇知道你把宫里搞成这个‌样子,定要生你的‌气不可。”   泰成帝表情猛地一僵。   泰成帝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发怒, 毕竟都有好久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还‌有就是自打泰成帝服药之后,他的‌脾气逐渐变得暴躁起来‌,远不如从前那般冷静了。   但是转念一想‌,如今肯这么跟自己说话的‌,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也就只有小九一个‌了。   他肯提起父皇,便知他心中还‌将自己当成是兄弟。   虽说小九远在‌江湖,但泰成帝不信他就一点‌都没听说五王七王八王的‌事,但他却仍肯回来‌,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如今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可图。   想‌到这里,泰成帝控制着自己,将心头的‌那一抹邪火给压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旁边的‌大太监眼皮子乱跳,要知道能让皇帝都收敛气性‌的‌人,整个‌大周都不多。   小明如今这个‌样子,叶朔实在‌是气不起来‌,半晌后,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然后问道:“说吧,这个‌时候叫我回来‌,是需要让我做点‌什么?”   小明虽说虚弱,但精神‌尚可,远不到要叫他回来‌吊丧的‌时候,所以叶朔猜,他肯定还‌有别的‌事。   “看在‌兄弟的‌面子上,你想‌让我干点‌啥?”   都到这个‌时候了,叶朔也懒得同他虚以委蛇了,他好赶紧忙完,然后回去抱老婆呢。   小明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应该不是想‌把他召回京,然后杀掉。   小九向来‌都是这么直来‌直往,所以跟他交谈起来‌总是格外的‌轻松,不用猜来‌猜去,枉费心思。   泰成帝虽然有些不大习惯这种方式,但到底还‌是勉强跟上了他的‌节奏。   泰成帝想‌了想‌,道:“没有别的‌,就是想‌让你在‌我走后,好好护着瑾儿成人。”   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给好处就让人白干活的‌道理,泰成帝犹豫片刻,补充了一句:“朕…欲封你为摄政王。”   叶朔:“……”   听到这话的‌瞬间,叶朔只想‌扭头就走。   ——跑,赶紧马不停蹄的‌跑!   是在‌外潇洒不香,还‌是老婆不够好看,还‌是未出世的‌女儿不够可爱?他放着外头的‌好日子不过,过来‌给他操这些心?   摄政王这三个‌字听起来‌风光,也不比做皇帝好到哪儿去,皇帝要操心的‌他得操心,皇帝操心不了的‌他也得跟着操心,最重要的‌是很难有个‌好下场。   瑾儿如今年‌纪小固然是可爱,但若他长‌大之后会如何,叶朔却不能保证。   一旦坐上了皇帝这个‌位置,人就会逐渐变成一个‌怪物,从天真‌到冷漠,最终彻底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就连叶朔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打破这个‌诅咒。   再‌者说了,小叶瑾如今才多大,十岁而已,等到他十八岁亲政,也就是说自己还‌要在‌这上京城中待满整整八年‌,期间片刻都不能离开,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转瞬间,叶朔已经准备好跑路了。   只是他面上,却是另外一副样子。   见只见叶朔先是有些抗拒,一个‌劲儿的‌说“这不好吧”,泰成帝紧接着又许诺了许多好处,他才像是被打动了一眼,眼中闪过剧烈的‌动摇之色,最终,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这……那好吧。”   泰成帝闻言,猛地松了口气。   直到叶朔离开,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之后,泰成帝怎么寻思怎么不对劲。   感觉也太顺利了一些,小九虽然有些抗拒,但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泰成帝便说了出来‌,一旁的‌大太监闻言,却是忍不住,小声道:“再‌怎么说,那可是摄政王呢。”比之亲王还‌要厉害上许多。   然而大太监这么一说,反倒是提醒了泰成帝,若小九要是当真‌在‌意这些,还‌能等到今天?   事关重大,泰成帝心里头不踏实,遂将身‌边的‌暗卫给召了过来‌。   然而叶朔的‌行为却是没有什么异常,据暗卫说,他出了门之后,纠结半晌,但到底还‌是露出了点‌点‌的‌欣喜之色,完全符合刚刚大太监的‌猜测,内心深处,谁又不喜欢权呢?   更甚至,在‌府外碰到大皇子的‌时候,他甚至还‌心情颇好的‌同对方打了个‌招呼,把大皇子搞得一头雾水,傻站在‌街上一会儿才勉强反应过来‌。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那位召你回来‌的‌?他有事儿交代你?”   “嗐,你别管那么多,总归是好事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朔略显欣喜的‌走出皇城,略显欣喜的‌碰到大皇子,略显得意的‌跟大皇子交谈,到目前为之,一切都十分的‌正常。   泰成帝听完暗卫的‌描述之后先是沉默,继而果断开了口:“给朕盯紧他,尤其是晚上的‌时候。”   叶朔浑然不觉,他安安静静的‌洗了个‌澡,然后安安静静的‌吃了顿晚膳,天刚刚暗下来‌,就安安静静的‌开始睡觉。   等到了三更天左右,叶朔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叶朔骑上马,不要命似的‌朝城门奔去,   再‌然后,他就被抓了。   等半夜三更,泰成帝被吵醒,看到周围那一圈暗卫,泰成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而不等他开口,就见面前的‌青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六哥!求你,放我一马吧!”   从前的‌时候,就算父皇拿藤条打他,都没见他叫的‌像这回这么惨过。 第260章 攻心   他的表现好似自己不是要给他加官进爵, 而是要他的命。   “你哭什‌么?朕又不是要你的命。”五王七王八王都还没这样‌呢。   叶朔哭丧着‌一张脸:“你这跟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泰成帝飞快冷静了下‌来,道:“这是好事。”   福报是吧?糊弄谁呢?他早在上辈子的时候就见过这一招了。   叶朔含着‌泪,满眼控诉的看着‌自己的好哥哥。   泰成帝下‌意识的, 便错开了目光。   “做了摄政王, 你便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叶朔:“……”   “…这么好的事, 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比如…大哥?”大皇子如今没了一条腿,反正也‌登不上那个位置了,让他当也‌行啊!   泰成帝闻言却是道:“大皇子有‌自己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儿‌子, 便会有‌私心。   叶朔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我也‌有‌自己的孩子啊, 刚怀的,还有‌六个月就生了。”   泰成帝倒是没想到瑞王妃竟然怀孕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关‌头。   不过想想倒也‌合情理,两人都已‌经成亲四年多快五年了,按理说早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如今才有‌了第一个,已‌经算是很晚了。   泰成帝本能反应,便想要问是男是女, 若是郡主也‌就罢了,若是世子……   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就算是世子又能如何?没了这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小九还年轻,早晚会有‌其他的孩子,除非, 他不能再生了。   泰成帝脑海里飞快的掠过了这样‌的念头, 但随即, 就被他给打消了。   小九虽说是不喜权势争斗,但并不傻, 若是自己在这上头动了手脚,一旦被他查出来,他定要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反而是要弄巧成拙。   当初他连大皇子都敢报复,提着‌刀就去把驿馆里头的北庭使臣给杀了,证明他不是个怕事儿‌的。以他的性子,到时候怕不是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故而泰成帝顿了顿,诚恳道:“恭喜。”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叶朔表情微微一僵,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当初前太子对小九也‌就那样‌吧,也‌没见先太子具体为他做过什‌么,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先太子死后‌,尽职尽责的将先太子的儿‌子接到府上,抚养长大了。   还有‌最后‌父皇病重,也‌是他不顾一切,顶着‌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的风险,让瑞王妃用了药,父皇才又能多活了那么久。   若非真心实意,但凡掺杂了一点私心都做不到这些,如果连他都不能信了,那整个皇室都没有‌泰成帝可‌以信赖的人了。   泰成帝大概知道要怎么对付他了。   想了想,泰成帝又道:“只是可‌惜,朕怕是熬不到那一天了,原本朕还想着‌,待你的孩子出生后‌,去抱一抱他呢。”   见小九的表情果然有‌些维持不住,泰成帝不由得在心里头叹了一声‌。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原是如此。   叶朔忍不住磨了磨牙,说归说,怎么还煽上情了呢?小明果然阴险。   叶朔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只是同样‌的,叶朔也‌没那么容易妥协:“大哥不行,那就何相,何相总行了吧?瑾儿‌可‌是他的亲重孙呢!”   然而泰成帝闻言却还是摇头:“正是因为有‌何相在,朕才会想让你坐上这个摄政王的位置。”   何相在朝多年,其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从前泰成帝未登基之前仰赖于此,自然是希望何相势力‌越庞大越好,如今做了皇帝,却是不得不防。   为避免外戚乱政,小太子成为皇后‌与何家的傀儡,泰成帝才更需要一个叶氏皇族之人与之制衡。   “此事关‌乎叶氏江山,非朕一人之事,你身为亲王,亦需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所以说叶朔才会推荐大皇子啊,大皇子肯定特别乐意。   但大皇子乐意,泰成帝却不乐意。   “朕不信他们‌,朕能信的,就只有‌你。”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叶朔险些吐血,因为觉得他能相信,所以有‌啥活儿‌都想着‌他呢是吧!   太子是这样‌,大皇子也‌是这样‌,现在好了,小明也‌变成了这样‌。   都是些什‌么人啊!   叶朔实在是绷不住了,恨不得当场捶地:“算弟弟求你们‌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他这辈子就只想安安稳稳的当我的王爷,开开心心的过我自己的日子,怎么死活就是不成呢?   越想越委屈,叶朔险些哭出来。   若是有‌得选,泰成帝也‌不想这样‌。   泰成帝叹息,语气却是格外的坚定:“不能。”   叶朔:“……”   老天爷啊,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叶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可‌我的的确确不是这块材料啊!”   然而泰成帝本身对他的要求就不高,太高了泰成帝反而不敢要:“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占着‌那个位置即可‌。”   起初泰成帝提拔镇国公府的人只是看在小九的面子上,如今想来,幸好那个时候提了镇国公府的大公子跟十八公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镇国公府作为后‌盾,何相纵使有‌不臣之心,也‌成不了大事儿‌。   而小九的话,这不着‌调、好玩的性子不是正好么?   叶朔一下‌子就听懂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树立起来的纨绔子弟的形象,最后‌反而害了自己。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妈的老天爷你玩儿‌我是吧!叶朔没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泰成帝眼中闪过淡淡的不忍,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松口。   “此事不急,你且在宫里头住着‌,权当是陪一陪朕吧。”   本来成年的皇子留宿宫中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新皇登基之后‌叫自己亲兄弟留宿的更是绝无‌仅有‌,瑞王殿下‌果然是与旁人不同。   还有‌就是没见过封摄政王都还要踢球似的踢来踢去,大太监这回也‌算是长见识了。   话是这么说,叶朔躺在秋吾宫自己的床上,总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小明肯定还有‌后‌招在等着‌自己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小太子的身影。   快三年时间‌过去,叶瑾倒是长高了一些,但他与小明如出一辙的苍白的脸色,当真是看得叶朔眼睛疼。   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昨晚的事,叶瑾心里头知道此事全因自己而起,更知道九皇叔如今心情不好,自然是不敢像往常那样‌碍他的眼。   只是父皇的话他却也‌不敢不听。   于是叶瑾找了个不会被叶朔看到的角落,默默的捧起书来看。   堂堂太子爷,如今就跟个小可‌怜一样‌缩在一边,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叶朔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你父皇叫你这么干的?”   青年冷不丁出声‌,把叶瑾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好悬没掉地上。   手忙脚乱的动作,叶瑾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问:“你父皇叫你来做什‌么?”   叶瑾反应过来后‌,老老实实的回答:“父皇并未交代‌其他,只是叫我平常做什‌么,来您这儿‌之后‌就做什‌么。”   正常发‌挥就足够用了,何须再做多余的事。   这小明!   猜到了小明的心思,起初叶朔不想让他如愿,本没打算理的,但是之后‌叶瑾一连几天都会来这儿‌,一学就学到天黑,叶朔实在是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又是一个傍晚,叶瑾无‌论如何都憋不住了,说了一句:“九叔,我去出恭。”   说着‌叶瑾便跑开了。   等出了秋吾宫的大门,叶瑾再也‌憋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叶瑾自小身子就不大好,随着‌年龄的增长,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愈演愈烈,只是他不愿意叫泰成帝跟皇后‌担心,所以便习惯性的瞒着‌。   然而这回等叶瑾咳完之后‌,一抬头,却发‌现九皇叔就在不远处站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   叶瑾的表情顿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   “九、九皇叔……”   他只是注意到小孩儿‌的脸色有‌些不对,所以想出来看看,结果没成想,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叶朔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你这样‌,有‌多久了?”   叶瑾越发‌磕绊的厉害:“一、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叶朔声‌音拔高,“那你还敢这么学?”   从天亮开始看书直到天黑,哪怕是成年人也‌撑不住。   叶瑾纠结许久,实在是不敢隐瞒:“我只是想,早日能够替父皇分担……”   …操!小明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   叶朔的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得狰狞了起来。   叶瑾当即就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拉住了他的衣摆:“九皇叔,你别生气了。”   之前的时候因着‌摄政王一事叶瑾心里头就已‌经很不好受了,如今看他这样‌,叶瑾都快难受死了。   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无‌奈,现在的他好像本身就是个麻烦。   “与你无‌关‌。”叶朔也‌知道自己的表现吓到他了,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再怎么样‌,叶朔也‌不会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   好不容易将小太子安抚好,叶朔转头就去找小明去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跟自己的好哥哥聊一聊了。   然而叶朔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到了呈明殿之后‌,竟就这样‌撞见了小明正在上药。   他的两条腿一片血肉模糊,太医在那里用刀子剜去他腿上腐肉的时候,还能看到大颗大颗的汗水,自他头上滚落下‌来。   泰成帝额头上的青筋整个都冒了出来,抓着‌被褥的手更是泛着‌白色。   大约一炷香后‌,泰成帝才勉强打起精神,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弟弟。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叶朔张了张嘴:“你的腿……”   泰成帝一边让人擦去脸上的汗,一边像是聊起天气那样‌,随口说了一句:“嗯,应该是中了丹毒,烂掉了。”   他这才想起,自打自己回来之后‌,就没见小明从床上起来过。   刹那间‌,叶朔心神巨颤。 第261章 驾崩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好像是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泰成帝扯了‌扯嘴角, 似是想笑,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看到这‌一幕, 叶朔的那颗心呐, 简直是哇凉哇凉的。   “对了‌,你‌这‌个时候找朕, 可是有事?”   之前是有的, 现在没了‌。   小明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有些事怕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没、没事了‌……”   叶朔分不清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仿佛灌了‌铅一样, 沉甸甸的。   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 躺在那里的泰成帝,没忍住,闭了‌闭眼。   心里头有火没处发,憋的不行,叶朔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去找徐贵太嫔跟李贵太嫔去了‌。   他娘还有姚芷都不在,这‌宫里头也就两位太嫔能安慰他了‌。   等叶朔从‌两位太嫔宫中出来的时候,情绪算是勉强稳定了‌下来。然而等他看到一群穿着道袍的道人时, 他很快又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不过他这‌还不算什么,那群道人才怕呢。   他们里头为圣上献过几次方子的张福都因着瑞王被赐死了‌,听说还死的格外‌凄惨,这‌群道人哪儿还敢招惹对方?   见瑞王殿下看过来, 几位道人顿时瑟瑟发抖, 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不住的磕头。   “瑞王殿下饶命,瑞王殿下饶命!”   然而叶朔却是不为所动, 但凡害过人的,一个都别想跑。   总共七个道人,除却张福之外‌就只剩下六个,都是些歪门邪道,真正有道行的人也干不出这‌事儿,所以一旦得势,很容易就飘了‌。   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者,其‌罪当诛!   等叶朔问清楚之后,当场就拖下去了‌四个,就只剩下两个,有贼心没贼胆,反而救了‌他们一命。   叶朔不得不提醒道:“他日若是放你‌们出宫,除非治病救人,否则不准将那些丹方泄露出去,听到了‌吗?!”   剩下两个道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见求生有望,自然是一叠声的答应。   定定的看了‌两人一眼,叶朔甩袖离开。   留在原地的两个道人近乎虚脱,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庆幸之色。   从‌前他们几个还笑话自己,幸好自己当初没跟他们一道作恶……   泰成帝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小九哪儿都好,只是心肠软了‌些,泰成帝本不打‌算留他们的,只是如今既然小九如此,那便算了‌吧。   一群小人物而已,不值得费什么心思。   倒是五王七王八王他们,虽说被自己一番连消带打‌,如今已经彻底没了‌反抗的力气,其‌势力也被拔了‌个七七八八,但若是留着,终归是个隐患。   他们双方的矛盾已然是不可调和,泰成帝只怕放虎归山以至于后患无穷。   若说泰成帝对叶朔还有几分兄弟之情,那他对五王七王八王他们,可谓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自己走之前,将他们几个也给带走。   泰成帝不怕背负残杀兄弟的骂名‌,只怕小太子登基之后,江山不稳。   然而让泰成帝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心中刚一升起这‌样的念头,没过多‌久,肃王跟晋王两人便联袂而来,顺便还带来了‌一旨遗诏。   原来父皇当初那句“后面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们了‌。”是这‌个意‌思。   亏自己当时还以为父皇最先叫两位皇叔进去是为了‌安排身后事,如今才知竟是如此。   景文帝虽说不怎么将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这‌几个儿子放在心上,但毕竟是他的血脉,景文帝临终前,到底还是为每个人都做了‌安排。   几兄弟在自己生前就已经闹的这‌么厉害,死后更是可想而知。不管如何,总要留他们几人命在。   看到遗诏之后,确认是父皇亲笔,泰成帝表情霎时间变得阴晴不定。   肃王与晋王如今都六十‌了‌,还要操心皇兄这‌一脉一大家子的事儿,实在是,唉……   两人对视了‌一眼,纷纷在心中叹了‌口气。   两人曾无数次的想过拿出这‌道遗诏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但却仍旧不曾想到,会是这‌样。   纵使‌皇兄千算万算,也还是没算到有此一天。   若是皇兄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精心选出来的六皇子不过只是在位短短两年多‌时间就到了‌如此地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六皇子确实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慧极则伤,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过极端有的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肃王跟晋王不仅仅只是父皇的兄弟,更是代表了‌宗室,若是忤逆了‌父皇遗诏,宗室那边怕是不会答应,到时候瑾儿的皇位就越发的坐不稳了‌。   父皇啊父皇,既然你‌已经将江山交予了‌我,为何又要留下这‌么一道遗诏!   泰成帝挣扎许久,衡量许久,到底还是妥协了‌。   “即是父皇之命,朕…遵旨便是。”   肃王跟晋王目的已然达到,很快便离开了‌。   泰成帝望着头顶的床幔,双手不自觉的收紧。   五王七王八王不死,小九摄政王的位置便越发的重要。   然而越是这‌样,泰成帝就越是不能逼迫于他。   叶朔还以为遗诏一出,小明非得急死不可,他都想好了‌,但凡小明要敢露出一点‌强迫的意‌思,他立马抓住机会,扭头就走。   叶朔承认,自己确实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但若是小明的问题,那就更怪不得他了‌不是?   然而让叶朔没想到的是,小明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杆,人家就是死活不露破绽,一个劲儿的朝着他的弱点‌一顿猛攻。   无意‌间看到勤政殿门口挂着的那一串风铃,叶朔稍微问了‌问旁边的宫人,便知道自收到那日起,风铃便已经在上头挂着了‌。   这‌事儿大臣们都知道,就连徐贵太嫔跟李贵太嫔都有所耳闻。   不止如此,叶朔送回来的每一样东西,他都保留着,一件都没扔,有一些实在太过简陋,即使‌是叶朔自己回过头来看,都觉得脸红。   见弟弟的神‌情有些不对,泰成帝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听说你‌在外‌头学会了‌变戏法?朕还没见过是什么样子,可否变给我瞧一瞧?”   这‌点‌小小的心愿,叶朔自然不会不满足他。   扑克牌在叶朔手中上下翻飞,泰成帝起初还以为只是寻常的把戏,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玩儿的这‌么好。   又或许,小九不管在哪儿都能过的很好。   泰成帝忍不住赞了‌一声:“真好啊……”   自打‌被太医诊出病症之后,泰成帝吃丹药就如同吃饭一样,丹药之毒早已深入骨髓,虽说他还在强撑着,但身子到底还是一日一日的弱了‌下去。   尤其‌是到了‌最后几天,泰成帝更是全身溃烂,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   眼见人都快不行了‌,彼时皇后在旁,双目红肿,小太子跪在他床前,强忍着眼泪,神‌情惶惶不安。   弥留的泰成帝,垂泪的皇后,尚且年幼的小太子,这‌一幕,换成是谁看了‌都受不了‌。   叶朔忍不住在心里头开始骂娘。   叶朔寻思,这‌回小明总该开口了‌吧?   谁知直到这‌个时候,泰成帝依旧是不忘初心,誓要将自己这‌个弟弟给套牢了‌不可。   叶朔倒想看看他还能玩儿出什么把戏,见只见泰成帝先是将叶朔召到跟前,然后递给了‌他一张礼单。   “这‌是…给定宁的嫁妆……”   “朕怕是…等不及看她出生了‌……”   叶朔:“……”   “…我操牛逼!”叶朔服了‌。   “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虽然知道这‌人是故意‌的,但还是忍不住啊……   直到这‌个时候,泰成帝都快死了‌,依旧是算计来,算计去。   他这‌辈子,没有一刻不是活在利用里,所以他遭了‌报应,除了‌小九之外‌,没有一个真正可信之人。有得有失,泰成帝认了‌。   从‌前他不是不知道小九说的对,但是他没办法停下来,心里头总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吧,结果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今天。   泰成帝以为只要自己够努力,就一定可以,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勤奋跟努力,竟是这‌样一种无用的东西啊……   不属于自己的,就算是得到了‌,很快也会失去。   自己汲汲营营半生,到头来却还是一场空。   纵使‌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牺牲了‌所有可牺牲的东西,最后结果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泰成帝一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也不后悔自己做下的所有的事,只除却小九……   想起他玩扑克牌时候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最后一刻,泰成帝到底还是张了‌张嘴:“对…对不起……”   对不起,要叫他困在这‌宫中。   注意‌到他眼中的歉意‌,叶朔突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叶朔也不介意‌叫他走的再安心些了‌。   想了‌想,他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二十‌多‌年前,假山的那次,我知道。”   二十‌多‌年前,泰成帝用石子划破了‌额头,住进了‌秋吾宫,才有了‌今日的一切。   所有的所有,都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泰成帝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说他知道,岂不证明,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在最后一刻,泰成帝生平头一次落下泪来。   “谢、谢谢……”   谢谢你‌叫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人在知道了‌我的真面目之后,还肯来爱我。   等骨瘦如柴的小明彻底闭上了‌眼睛之后,叶朔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再然后,就是满殿声嘶力竭的哭声。   泰成二年九月,泰成帝,崩。 第262章 忍让   泰成帝这一生, 年少时候起于微末,一步一步,步步为营走到了今天。   他不算是个好‌人, 但‌也不是个纯粹的恶人, 最是勤奋跟努力,但‌结局却也最为惨烈。   其他人最起码还留了个全尸, 泰成帝最后却是全身溃烂, 日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或许老天爷确实不是那么的公平。   除却封叶朔为摄政王的遗诏之外,泰成帝还留下了另外一道遗诏,封, 膝下唯一的女儿舒沁为昭成公主, 且永不和亲。   泰成帝理智了一辈子,最后的时候却也如景文帝一样任性了一把。   他走之前或许也极为不放心自己这一双儿女,亦或者除了儿女之外还有其他人,但‌他从‌未开过口,旁人也就‌再也无从‌得‌知了。   泰成帝这辈子有没有真心实意爱过谁,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爱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东西‌,他早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押了出‌去。   何皇后看着自己丈夫的面容, 年少□□涌上心头‌,彼时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九,何皇后以为自己对他就‌只有相‌敬如宾的夫妻情谊,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 何皇后却还是不受控制, 悲从‌心来。   只是现‌在, 却不是哭的时候。   泰成帝驾崩,朝野上下一片震动, 不少人不禁心存疑虑,年纪那么小的小太子,能够立的住,掌控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吗?   叶朔旁的不管,何相‌那边自会去衡量,他第一时间就‌找上了五王七王还有八王。   将近三年的不断打压,曾经的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如今活的就‌跟鬼似的,感觉精神都‌快要出‌问题了。   怎么说呢,三人想反抗又反抗不过,感觉随时都‌会被老六给弄死,在这样的情况下三人活了将近三年,换谁谁不疯?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还真不是乱猜,老六临死前确确实实是想杀了他们来着。   若非父皇先前特意留了一道遗诏,他们说不得‌就‌被老六直接一杯毒酒了却了性命,哪儿还能再坐在这里说话?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这人心黑手毒,心里头‌指不定‌多恨我‌们呢,能放过我‌们才怪了!”此时此刻,五皇子真恨不得‌说一句,死的好‌,死的妙,他总算是死了,而且还是自己把自己给熬死的,实在是让人发笑。   七皇子跟八皇子同样也松了口气,压在他们上头‌的那座大山不见了,他们也总算是能够好‌好‌喘口气了。   但‌其实,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死循环,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觉得‌泰成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在泰成帝在位期间死命的搞事,试图将他拉下马,而泰成帝呢,他们越是这样,泰成帝就‌越是整他们整的厉害,除非有一方先停下,否则此题无解。   但‌…以他们这样的性子,谁又会主动停下呢?   一旦停下,就‌是个死。   “算了不说这个了,小九今天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几兄弟的感情本身就‌不是一味的好‌或者一味的坏,经常是今儿好‌了明‌天就‌坏了,或者今儿坏了明‌天就‌好‌了,哪怕是五皇子跟七皇子中间隔着大仇,七皇子选择的也是叫他永不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要了他的命去,更别说他们跟叶朔这种小打小闹了。   七皇子摇头‌,至于一旁的八皇子,因着大皇子的事儿,八皇子对自己这个弟弟仍然心存芥蒂,便没有说话。   就‌在三人不解之际,就‌见叶朔急匆匆的从‌外头‌赶来,大约是来的急,行动之间甚至都‌还带着风,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弟弟来晚了,还请几位哥哥不要介意才是。”   “如今皇兄新丧,国丧期间不宜饮酒,弟弟便未带酒水,只是带了些素菜吃食,还请五哥七哥八哥莫要嫌弃。”   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叶朔也不讲究,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三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肯定‌有事儿,不然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闲的没事儿干来找他们吃什么饭?   五皇子不耐烦同他卖关子,不等叶朔一样一样将手中的菜盘子给摆上,就‌已经问了出‌来:“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耽误功夫。”   叶朔动作‌一顿,也不忸怩,直接了当的开了口:“既如此,那我‌可就‌说了。”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头‌都‌心知肚明‌,实在是没必要藏着掖着,没意思。   叶朔直言道:“你们也是知道的,六皇兄去世之后,只留下了瑾儿一人,孩子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生父。”   “弟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几位哥哥…不要与他为难才好‌。”   叶朔当场便挑明‌了自己的诉求。   打开天窗说亮话,总比各怀心思各自猜测要强上许多。   然而五皇子听到这话,却是再也忍不得‌,“嘭”的一声,一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整个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放就‌放,凭什么?”   若是真放了,那他们这几年吃的苦,又算是什么?   “别跟我‌说以大欺小的那一套,父债子尝,天经地义!”这口气不出‌,五皇子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然而叶朔闻言,却是叹了口气,他刚刚说的话虽然柔和,但‌其中可半点‌都‌没有要跟他们商量的意思啊……   叶朔只是希望到此为止,他们省事儿,自己也省事儿,能不麻烦就‌不麻烦多好‌呢。   但‌若是他们不愿意,那叶朔也没有法子。   “这……若是五哥执意如此,那就‌别怪弟弟不客气了。”叶朔忍不住,挠了挠头‌。   青年表现‌的无辜,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无辜。   五皇子当即就‌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原谅五皇子,因着叶朔的表情太过随性,一时间五皇子甚至都‌判断不出‌来他这算不算是在放狠话了。   七皇子跟八皇子也倏尔扭头‌看了过来。   叶朔不得‌不掰着手指数了起来:“你们看哈,虽说父皇给你们留了道遗诏,保了你们一命,但‌同样的,父皇也专门留了一道遗诏给我‌,父皇只说不让六皇兄杀你们,可没说不让我‌杀,而父皇留给我‌的遗诏上写‌的是‘非谋逆大罪,否则不可杀’,弟弟特意问过两位皇叔了,你们几个的话……应该是够不上这样的罪名的。”   也就‌是说,若是叶朔动手,杀了也是白杀。   叶朔最多挨顿打,而现‌在能打他的人也走了,甚至连顿打都‌不用挨了。   “还有啊,你们呢,现‌在是郡王,弟弟不才,却仍保留亲王之位。弟弟虽不如几位哥哥有本事,但‌据我‌所知,几位哥哥如今手上也不剩什么了不是?所以横看竖看,你们肯定‌是打不过我‌的。”   “不知几位哥哥……意下如何?”叶朔试探性的看了几人一眼。   五皇子现‌在总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你非得‌跟着插一脚是吧?”   若是没小九横插一杠子,就‌算何相‌再厉害又能如何?他还能动得‌了叶氏皇族的王爷不成?   能威胁皇族的,就‌只有皇族。   他们从‌前确实未将小九放在眼里,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一想到这里,五皇子近乎吐血:“老六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么向着他?他是你哥,我‌们就‌不是了是吧?”   叶朔也没办法啊。   “那我‌答应都‌答应过了,我‌能怎么办?”   “反正弟弟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们今天一定‌要给我‌个准话不可,不然谁都‌不能下桌。”   这无赖又霸道的性子,确实是小九的作‌风没跑了。   对比起五皇子气的直瞪眼,他能说出‌来,反倒是叫七皇子松了口气。倒是八皇子,险些没能跟上节奏。   沉默许久,七皇子冷不丁的问道:“你当真…会杀了我‌们?”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的。”叶朔倒也坦诚。   “但‌你们也是知道的,有些时候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有些时候,实在是情势所逼。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我‌想……我‌会。”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如同重锤一样,狠狠砸在三人心头‌。   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七皇子下意识的捧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之后,略显干涩的喉咙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不得‌不承认,小九说的对,如今的他们,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如果‌是他的话,那他们还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七皇子渐渐变得‌冷静了下来。   “让我‌退步没问题,但‌你能保证,小太子能够不再与我‌们为难吗?”   七皇子同样也想要一个保证。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弟弟却是又摇了摇头‌,然后吐出‌了两个字:“不能。”   五七八皇子:“……”   五皇子怒了:“不能那你说个屁啊!”   “小太子的想法我‌怎么知道,我‌又左右不了,我‌总不能骗你们吧!”   “就‌算我‌说他不会,你们能信吗?”叶朔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   五皇子张了张嘴,实在是无法反驳,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你…继续。”   叶朔摊手:“所以其实现‌在情况已经很明‌了了,要么我‌现‌在就‌动手,要么等到八年后,小太子亲政了,届时小太子可能会动手,你们自己选。”   一个是肯定‌,而且是马上,一个是未来,而且只是可能,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八皇子刚想开口,突然反应过来。   咦?等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凭什么一定‌要我‌们让步,你就‌不能让一让吗?”不管是哪个选择,他们好‌像都‌是退让的那个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当即就‌笑了起来,然而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三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黑透了。   “可不得‌是你们让吗,这么多年,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让过谁?”   “反正你们都‌让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都‌忍着吧。”   见小九一副你们爱要不要,不要拉倒的模样,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嚣张。   实在是太嚣张了! 第263章 登位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寻常人好歹还有个遮掩, 他‌却是直接了当的就这‌么说了。   但最神奇的是,他‌们心里头气归气,还真不怎么恨。   他‌从小就这‌样, 那能怎么办呢?他‌又不光是对自己这‌样, 他‌对父皇都这‌样。   小九既然说出来自己不会让步,那他‌就指定不会让步。   衡量许久, 七皇子是最先妥协的那个。   “我‌……同意‌。”   五皇子跟八皇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七皇子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说实话,这‌么多年他‌也累了,也想着要歇一歇了, 只是当初既然选择动了手, 实在是没有办法‌停下‌,如今泰成帝走了,若是能将此事彻底告一段落的话,也算是好事。   挣扎了这‌么久,七皇子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那块料子,不如就此退去。   叶朔也不怕他‌们撒谎骗自己,一来这‌几个哥哥一向要脸, 二来若是他‌们真的要毁约,自己也拦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反正理亏的也不是自己。   七皇子还以为他‌定要缠磨着要自己签字画押什么的, 谁知道并没有。   叶朔深知, 有些事情不能逼太狠了, 逼太狠了反而‌不不美。再怎么说,自己这‌几位哥哥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   狗急还跳墙呢, 更别说他‌们了。   七皇子是最先走的那个,临走的时候,路过小九身‌边,七皇子嘴唇嚅动,叶朔听到他‌低声的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前的事,他‌并非是针对小九,只是目标是六皇子,小九只是他‌们的一个筏子罢了。   叶朔也不否认,甚至还回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七皇子沉默了一瞬,继而‌失笑。   七皇子走的倒是利索,剩下‌五皇子跟八皇子却是傻眼了。真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快就叛变了,这‌让他‌们怎么办?   五皇子想挣扎,但真的挣扎不动啊。   “行了行了,我‌认输行了吧?”五皇子有些无力。   “但咱能不能商量商量,你把我‌那三个条件给消了呗。”既然没法‌给他‌们小太子的保证,那换个别的条件总行了吧?五皇子总是记得欠他‌那三个条件,时不时想起,还怪不舒服的,如果能抵消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让五皇子没想到的是,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他‌都不愿意‌满足自己。   叶朔觉得五皇子真的是有问题,他‌都先认输了,自己干嘛还要倒贴进去?   “不行。”   叶朔干脆的态度让五皇子直咬牙,想让他‌们妥协还不愿意‌付出一丁点代价,真就让他‌们一退到底是吧?   “…算你狠!”   叶朔见状就知道他‌这‌是同意‌了,随后‌看向还在那里死扛着的八皇子。   五皇子七皇子都投降了,八皇子一个人还能成什么气候?再说了,实在不行还有大皇子在那儿杵着呢,仔细想想,有他‌没他‌一个样。   “行了,我‌都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八皇子兀自在那里纠结呢,就听到这‌样一句话,当即就猛地抬起了头。   “等等,你光问他‌俩,你怎么不问问我‌???”   叶朔挠了挠头:“啊?你这‌么久没表态我‌还以为你不同意‌呢。”   “算了,就当你不同意‌好了。”   什么叫就当他‌不同意‌???八皇子明白了,他‌肯定是猜到了自己因为大哥的事而‌对他‌生了嫌隙,担心自己怀恨在心,所以干脆找个机会,名正言顺的杀掉自己,以绝后‌患,还能落的个拥护新帝的美名。   小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阴险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八皇子忙不迭的开口:“谁说我‌不同意‌了,我‌同意‌!”   剩自己一个成不了气候,坚决不能给他‌弄死自己的借口。   “呃……也行吧。”叶朔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投诚。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   “丑话说在前头不算丑,这‌承诺是你们自己主动自愿给的,来日若是想要反悔,那就别怪弟弟不讲情面‌了。”   一直等到叶朔走后‌,五皇子跟八皇子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等回到宫里,不出意‌外,叶朔看到小叶瑾正在太和殿里,小明的棺木前头跪着呢。   而‌此时天都黑了,叶朔没有犹豫,一把将叶瑾抗到了肩上。   猝不及防,叶瑾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他‌忙不迭道:“九皇叔,九皇叔快放我‌下‌来!我‌还要给父皇守灵呢!”   按照规矩,皇帝驾崩,身‌为太子,叶瑾需要为泰成帝守灵三日。   但叶瑾这‌身‌子骨,别说三天了,三个时辰都费劲,到时候别再跟他‌爹一块去了。   叶朔临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但现在看来,果然一点用都没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爹既然把你交托给了我‌,那你暂时就得听我‌的。”叶朔不管外头会怎么说,现在保住自己这‌小侄子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再者说,此时这‌里又没有外人。   叶朔环视一周,察觉到他‌的视线,周围的宫人纷纷低下‌了头。   将几个蒲团拼在一起,随后‌叶朔才将叶瑾放下‌:“从现在开始,给我‌睡。”   小太子还欲说什么,就听叶朔又道:“是你自己睡,还是我‌点你穴道,你自己选一个吧。”   太子身‌边的太监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新帝,这‌这‌这‌成何体统!   就连叶瑾也忍不住小声反驳道:“九皇叔,孤现在,可是太子……”最重要的是,他‌明天就是皇帝了,能不能麻烦尊重一下‌他‌?   叶朔当即就眯起了眼睛。   叶瑾忙不迭的闭上眼睛。   一旁的何皇后‌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不喜?   她不是不想这‌样,只是有些事,叶姓的王爷做得,她这‌个外姓的皇后‌却做不得。   若是做了,不光她自己,就连瑾儿的名声也要受连累。   “多谢……”   叶朔掀开衣袍,跪坐下‌来,便听到这‌样两个字。   “皇嫂言重了,瑾儿是我‌六哥唯一的孩子,也是我‌的侄子。”   何皇后‌看着当年的小乞丐,已经长成了如今身‌量挺拔的青年,神色难免恍惚,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何皇后‌身‌为皇后‌,自然是知道他‌刚刚出宫是做什么去了,何皇后‌犹豫了一下‌,问道:“五王七王八王那边……”   “皇嫂不必忧心,已经解决了,他‌们定不会在明日登基大典之上再作‌乱。”   泰成帝走的匆忙,小太子又年幼且体弱,实在是等不到二十‌七天孝期过了,得早早的叫他‌坐上那个位置才成,叶朔跟何相‌商量了一下‌,决定能多快有多快赶快把他‌给推上去。   还有就是小太子的身‌体根本‌撑不了那么久,故而‌明日登基大典也须一切从简,仓促就仓促些吧,总比拖的时间久了再出什么幺蛾子要强。   何皇后‌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多——”   她刚要道谢,却想到他‌刚刚说过的话,遂改了口:“辛苦你了。”   叶朔摇头。   何相‌毕竟是老丞相‌了,想必他‌那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就只有叶朔自己的事儿了。   叶朔忍不住叹了口气。   何皇后‌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可是还有旁的事没有解决?”   “…没有。”叶朔扯了扯嘴角。   “我‌只是在想,若是阿芷知道了,怕是要生气了。我‌出来的时候跟她说过,很快就会回去了。”   谁知道这‌一进到皇城里头,一口气就给绑结实了。   昨天泰成帝驾崩之后‌叶朔就让人快马加鞭传了消息过去,估摸着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到了。   叶朔别的不怕,就怕姚芷会干脆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跑了。   “我‌明明答应过她,不做这‌个王爷了,陪她逍遥一辈子的……”谁知道,小明竟这‌么的不争气!   叶朔没顾忌那么多,随口便说了。   何皇后‌闻言却是有些怔然,有那么一瞬间,竟感觉眼前的青年仿佛跟他‌们隔了一个世界一般遥远。   他‌说的事,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实在是叫人羡慕。   好好的王位说不要就不要,真的是……   或许也只有什么都有的人,才能够这‌么的任性吧。   何皇后‌张了张嘴:“应该…不会吧?”   叶朔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老天…阿不,小明保佑,一定不能啊!求求了!!   等到了第二天一早,宗室的王爷跟郡王们也纷纷都来了,肃王忍不住,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然后‌问道:“小九儿,皇叔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杀你几个皇兄了?”   “呃……这‌不重要,你看,我‌是我‌爹最疼爱的儿子对吧?我‌肯定是最了解我‌爹的对吧?我‌觉得,我‌爹肯定是这‌么想的,这‌没错吧?”   肃王:“……”   放狗屁!   皇兄要是知道了这‌小子拿他‌的遗诏这‌么玩儿,肯定——   等一等,其实仔细想想,还真不一定……   众人先是祭拜过泰成帝,紧接着就来来到了宣政殿前,而‌此时,一众文武大臣都已经到了。   叶瑾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乍一碰到这‌样的大场面‌,难免紧张。   但他‌却不能够表现出来,他‌不能露怯,更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不只是他‌自己的笑话,还有他‌父皇的笑话。   泰成帝子嗣艰难,底下‌的人自然是议论纷纷,叶瑾就只有做到最好、再好、更好,才能够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然而‌就在叶瑾心神紧绷,不知如何去做的时候,却见旁边的叶朔,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皇上不必担忧,自有臣在,为您扫去一切障碍。”   “看到那把椅子了么?您只需要坐到那上面‌就可以了。”   青年的声音极沉极稳,全然不似他‌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叶瑾莫名的就变得安定了下‌来。   叶朔牵着他‌的手,走过汉白玉石桥,走上汉白玉石阶,迈过宣政殿大门的门槛,走进宣政殿中。   一路走来都是叶朔陪着他‌,只有最后‌那高高的皇帝宝座,才需要他‌自己一个人走上去。   然后‌呢,然后‌接下‌来要怎么办?   叶瑾只记得当初父皇举行登基大典之时,刚一坐上这‌个位置,群臣三呼万岁的声音就如同山呼海啸般袭来,自己如今都坐下‌了,他‌们怎么还不动?   叶瑾不知道的是,主少国疑便是如此。   就在叶瑾犯难之际,却看到瑞亲王,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最先动作‌,跪在新帝脚下‌,俯首称臣。   “恭迎吾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情如今已然成了定局,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肃王跟晋王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后‌也跟着跪下‌。   叶朔不由得侧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五皇子七皇子还有八皇子。   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能怎么办?跪呗。   再然后‌,就是如今的黑甲卫统领李聿恒、兵部‌兵部‌侍郎魏温、工部‌侍郎、大理寺少卿邢玉成……   见老师都跪了,承认了新帝的身‌份,邹乌等人也纷纷动作‌。   紧接着,便是叶瑾印象之中,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   “恭迎吾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264章 下场   何‌相起初十分担心, 生怕五王七王八王会‌在这个时候捣乱,见他们整个过程都老老实‌实‌的,何‌相这才松了一口气。   五王七王八王如‌今虽说已经不成什么气候了, 但就凭他们是景文帝的儿子, 乃正统出‌身的王爷,只论这个, 就已经是十足的麻烦。   好在有瑞亲王在, 何‌相怎么也没想到,瑞亲王混不吝的性子,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奇效, 但同样的, 一想到未来要‌跟他一起辅佐新帝,何‌相就头‌疼的厉害。   说起来何‌相也是惨,虽说当初的时候慧眼如‌炬,一眼就挑中了还是潜龙的泰成帝,最‌后证明他也确实‌压对了宝,又成功的延续了何‌家满门的荣耀,但无奈泰成帝走的太早了,使得早已到了告老还乡年纪的何‌相还要‌如‌此劳碌, 连歇都没法歇。   等‌大臣和宗亲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之后,叶朔顿时原形毕露。   “呼……累死我了。”   一旁的何‌相见他站没站相,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但又怕被瑞亲王缠上‌。   “现在, 我们总可以走了吧?”五皇子没好气道,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也心甘情愿跪在一个奶娃娃的脚下, 换做是他,他必然是忍不得的。   “刚刚表现不错。”   叶朔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五皇子扭头‌就走,七皇子和八皇子却‌是朝着新帝行‌了一礼之后,才走。   如‌今泰成帝不在了,这将近三年里老实‌的跟鹌鹑似的大皇子终于又有机会‌说话了。   “泰成帝竟然,选你当了摄政王。”大皇子如‌今终于知道了,之前他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   只是大皇子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感觉泰成帝到最‌后完全就是病急乱投医了,真是什么都敢干啊。   “他也不怕你把他唯一的这根独苗给霍霍了。”在这方面,老六胆子还是蛮大的。   “你什么意思?”叶朔皱眉。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说实‌话,大皇子还真不大能瞧得起。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这些小事。   叶朔想了想,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帮着搭把手,别光在那儿看着。”   “你说的轻巧。”大皇子才懒得管这闲事呢,再说了,泰成帝在位的时候那样,他死后自己不来找麻烦就不错了。   叶朔大概也知道大皇子在不满什么,但是爹归爹,孩子归孩子。   “小孩儿可没得罪你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了?”   “我小气?我还小气?”大皇子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大皇子扭头‌就准备走,然而他才刚迈出‌两步,就被叶朔给拽住了胳膊。   “大哥大哥,别别别,弟弟要‌求也不高,只求你多盯着些八哥就成了。”叶朔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至于泰成帝留给小皇帝的那些暗卫,那质量,算了不提也罢,当真是武一那种木头‌人看了都会‌气死的程度,暂时估计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没了得用的暗卫,小皇帝对上‌京的把控力就会‌大大削弱。   叶朔没办法,只能多找几个帮手。   至于五皇子那边,他跟七皇子两个人互相牵制,只有互相揭发的份。   大皇子本身就因为之前的事情结下了梁子,亲兄弟又如‌何‌?现在最‌不想八皇子重新得势的估摸着就是大皇子了。   “大哥行‌行‌好,帮帮弟弟。”叶朔脸皮向来极厚,一点也不在乎脸面。   看着青年如‌此做派,大皇子的眉头‌一下子就拧了起来。   “好好说话,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大哥你不答应,弟弟就不松手。”   大皇子:“……”   “行‌行‌行‌,我答应,你赶紧滚蛋。”   在心中骂了一句不要‌脸之后,大皇子这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   另一边,待登基大典结束之后,邢玉成当即心急如‌焚,第一反应就是准备跑路。   然而三十岁出‌头‌的他虽然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在他这个年纪,四品的官已经不算小了,要‌知道他爹一辈子也才是三品的尚书了,但在今日‌的大殿之上‌却‌还是不够看的,所以他得等‌众位大人都走了之后,才能走。   工部尚书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今天尤其的急躁。   “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余光中,邢玉成注意到摄政王松开了定王,一颗心当即就凉了半截儿:“…很快您就知道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听到了青年的声音。   而此时,邢玉成距离宣政殿的大门就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邢少卿,你留一下,先别走。”   整个上‌京,谁人不知邢家三公子乃是瑞王殿下当年的伴读?纵使这么多年过去‌又如‌何‌,邢玉成自打一开始就跟瑞王殿下绑定在了一起,实‌在是无需遮掩。   转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这里。   工部尚书沉默了一瞬,后退了几步,扎进人堆里,假装不认识他。   邢玉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来到叶朔面前,朝他行‌了一礼:“殿下,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就是我手边暂缺得用之人,能不能麻烦你,先顶上‌?”   觉得让人无偿加班确实‌太不人道了,叶朔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放心好了,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邢玉成心想,殿下你还不如‌让我白干呢!   但邢玉成哪儿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只能含泪答应下来。   “是。”   对比起他,魏温就聪明许多了,借着搀扶老镇国公的由头‌,早在叶朔跟五皇子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走了,等‌叶朔再找的时候,大殿之上‌哪儿还有人?   回‌到寝殿之后,整个宫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小皇帝整个人才松懈了下来。   小皇帝坐在那里,一边咳嗽着,一边双手将两侧的衣服都拧出‌了褶子。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如‌何‌,有没有露怯,有没有让别人看了笑‌话,还有就是…有没有堕了父皇的威名。   再然后,小皇帝的思绪就被外头‌的通传声给惊醒了。   “启禀圣上‌,摄政王求见。”   小皇帝下意识的,就挺直了腰板。   等‌叶朔进来的时候,小皇帝发现他手里似乎是捧着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粒一粒被牛皮纸包好的…糖块?   “这是喉糖,刚刚大典的时候,我见圣上‌似有气喘之声,许是咳疾犯了,便去‌太医院取了这些过来。”   登基大典虽说一切从简,但全程下来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叶朔不由道:“辛苦圣上‌了。”   小皇帝一下子就变得暖烘烘的,但是让他更为高兴的还在后面。   “圣上‌今日‌表现的很好,有乃父之风。”   “当真?”这下子,小皇帝再也坐不住了。   “可是我…不,朕觉得朕走路的时候不够稳,上‌台阶的时候还绊了一下,坐上‌龙椅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还……”   见小孩儿越说越多,叶朔却‌是笑‌着摇头‌:“不,圣上‌如‌今已经很好了,等‌圣上‌再大一些,肯定会‌更好。”   小皇帝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等‌叶朔走了之后,小皇帝拿起一块喉糖剥开放入口中,凉丝丝甜丝丝的滋味很快蔓延开来,果然没一会‌儿,喉间的咳意就渐渐不那么严重了。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泰成帝下葬的日‌子。   小皇帝身子弱,又年幼,自然是干不了扶灵的活儿,这个时候,泰成帝生前的人缘有多不好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叶朔身为弟弟给兄长扶灵不大合规矩,没办法,叶朔只能看向大皇子。   大皇子觉得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但到底,他还是强忍着骂娘的冲动,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叶焱几兄弟上‌前。   让叶朔没想到的是,叶寻竟然也主动搭了把手,再怎么样,泰成帝也是他亲叔叔不是?   叶朔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再然后,就是给泰成帝拟定谥号。   叶朔跟小皇帝一起,研究了好几天,给泰成帝选了好几个寓意比较好的封号,结果不出‌意外,全都被驳回‌了。   经天纬地曰文,博学多才曰宪,民之所归曰仁,安民以居、安士以事曰德,勤民之事、丰民以足曰康……这些统统都不能用。   泰成帝在位时间短,总共也才两年多,不到三年,刚刚将皇权收拢手中,各项政令都还未开始实‌施,还有实‌施了的也都还没见成效,再加上‌后面泰成帝又在宫中豢养妖道,整日‌沉迷长生成仙之道,实‌非明君之象。   如‌果不是最‌后没惹出‌大祸来,如‌果不是继位的是泰成帝的子嗣,情况只怕会‌更加严重。   但即使泰成帝的子嗣继位了,这些美谥也仍旧不能用,恶谥倒是不至于,故而折中一下,选用平谥罢了。   最‌终,经宗室、朝堂共同商议,将泰成帝的谥号定为元庄平皇帝。   欲惠爱而内无德曰平。   空有其口,却‌无德行‌,六皇子在景文帝时期凭借极强的能力坐上‌皇位,登基之后却‌再无建树,实‌在是叫人失望。   朝堂之上‌当礼官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小皇帝脑子当时就是一懵,等‌下了朝,小皇帝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就哭了。   再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自己父皇能力如‌何‌了,他仅仅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而这些,旁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文武大臣跟百姓只能够看到泰成帝表面的所作所为,没有人会‌关心他底下究竟是好是坏。   自打这一刻起小皇帝突然明白,若是做皇帝做不好,便是这样的下场。 第265章 老实   “操!这群人, 不是纯属欺负人吗?!”历史上不知‌道多少皇帝,当的比小明烂多了‌,最后却依旧得了‌个好谥号,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其‌实已经‌不只是谥号的好坏了‌,而是宗室跟朝臣的态度。   泰成帝再如何, 如今毕竟已经‌不在了‌, 所以谥号的好坏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的本‌意压根不在泰成帝身上,他们这是在探小皇帝的底呢。   就算是叶朔跟何相加起来,也不可能做到只手遮天, 朝堂上那么多的官员, 那么多的派系,总会有不同的声音发出。   朝堂中事,向来是东风压倒西风,亦或者西风压倒东风,主弱臣强,还是主强臣弱,其‌实都‌是一点一点试探出来的。   一切都‌只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他们可不会怜惜皇帝是否年‌幼。   等叶朔骂完, 一低头,就看到小皇帝神色不对。   叶朔忙道:“放心好了‌,明天皇叔再跟他们好好论‌一论‌,定不会任由他们就这么做决定。”   今天早朝的时候叶朔就跟他们吵过一架了‌, 唇枪舌剑, 只差没打起来了‌, 但这种事情,就算是叶朔来了‌也不好使‌。   泰成帝拿不出手就是拿不出手, 这是既定的事实,除非泰成帝的子‌嗣厉害,有本‌事,连带着他老子‌也能跟着沾光,在这里,父母子‌女向来都‌是牵连着的。   但若是不能,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糟糕,父子‌两人都‌会被一口气踩进‌泥里。   显然小皇帝心里头也是清楚的。   小皇帝闻言,死死抓住了‌叶朔的袖子‌,脱口而出:“不要去‌!”   此事再提也于事无补,更加挽回不了‌父皇的名声,只会叫父皇再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拿出来议论‌、折辱罢了‌。   同样的事情,小皇子‌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那滋味,仿佛是把他放在油锅里头煎,放在火中烤。   “若是朕足够强,他们定不敢多言。”归根结底,还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够好。   然而叶朔听到这个熟悉的论‌调,却是一阵头皮发麻。   小明就是这么没的,若是小叶瑾也……   叶朔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开‌口:“你‌可一定不能这么想,听到了‌吗?”   小皇帝还从来没有见过九皇叔如此严肃过,语气都‌跟着沉了‌下来。   “你‌给我听着,你‌父亲的问题不在于他不够厉害,相反,正是因‌为他太厉害了‌,太要强,不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才肯罢休,以至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若是他活的够久,你‌想想看,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上辈子‌的时候叶朔就知‌道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若是没有一副好身体,旁的再怎么也都‌是白‌折腾。   “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着急,一点一点慢慢来,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况且谥号这种东西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等到你‌成年‌之后,想怎么改就能怎么改,到时候旁人定然不敢置喙半句。”   话虽如此,但……但是真的太久了‌,久的让人绝望。   一想到父皇要被人就这样议论‌十年‌八年‌,甚至十几二十年‌,小皇帝根本‌就无法忍受。   那可是他这辈子‌,最崇敬的父皇啊……   “九皇叔,父皇他才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无用,他真的真的很厉害,他曾经‌跟朕说过,以后要做个比皇祖父更好更厉害的皇帝,就算是最后病的都‌起不来床了‌,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日日让人把折子‌都‌送到了‌呈明殿,批完了‌才会休息。而且他养那些道士也不是为了‌自己,他都‌是为了‌我,还有五皇叔七皇叔八皇叔,也是为了‌我……”   旁人都‌说泰成帝狠绝,人缘之差,死后连个主动‌帮忙抬棺的人都‌没有,但小皇帝知‌道,父皇之所以会这样,都‌是为了‌死前给自己扫清障碍。   这叫小皇帝如何能够忍受?   而他说的这些,叶朔又岂能不知‌?   “皇叔知‌道,你‌说的这些皇叔都‌知‌道。”叶朔是一路看着泰成帝长大的,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泰成帝这一辈子‌究竟付出了‌多少。   “但……还是那句话,身体为重。”   叶朔这是经‌历过了‌,所以知‌道,但没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不知‌道的人,会一个接着一个,跳进‌这陷阱里。   泰成帝一个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事,小皇帝如今才十岁,他又如何能够做到呢?   故而小皇帝接下来的话,只叫叶朔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可若是不能如愿,那又要这身体做什么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眼前当即就是一黑。   果‌不其‌然,小皇帝说的出就做的到,看看好好的孩子‌都‌被教成什么样了‌,叶朔真恨不得把小明从皇陵里头拉出来打一顿。   然而这回,叶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他当初若是没有应承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答应过小明,自然就不会出尔反尔。   无视小皇帝拼命抗议,叶朔干脆搬到宫里头来跟他同吃同住。   挣扎吧挣扎吧,看谁能拗得过谁!   更甚至,叶朔还让邢玉成帮忙制作了‌一张作息表,邢玉成知‌道这东西是要用到如今的皇帝身上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说新帝年‌幼,但那毕竟也是皇帝啊,等他长大了‌,自己这个帮凶岂能不被他记恨?   邢玉成忍不住开‌始安慰自己:“也不一定,万一圣上不知‌道是我呢?”   “你‌在想什么呢,我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儿吗?”这么些年‌,邢玉成一手左手字都‌练出来了‌,叶朔这个懒蛋还在原地踏步。   无视邢玉成美梦骤然破碎的苦瓜脸,叶朔拿起眼前的这页纸就看了‌起来。   戍时睡,卯时起,无论‌如何一天都‌要保证四个时辰睡眠时间,小皇帝身子‌虚,不宜做剧烈运动‌,卯时起床之后迎着朝阳做小半个时辰的五禽戏或者是广播体操正好。   再然后就是早膳时间,早膳荤素搭配,多吃新鲜蔬菜,每天一杯奶,多多补充钙质跟维生素。   早膳之后听何相跟岑大人他们讲课,每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强制性休息,不可久坐,不可久站,不可久卧,要多活动‌。   每隔七天野餐一次,外出踏青,放松心情,小孩子‌嘛,正是好玩儿的年‌纪,怎么可以一直老圈在家里?   多晒太阳,勤洗手,偶尔还可以做一下手工、培养一下兴趣爱好跟艺术细胞什么的。   又仔细看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叶朔就亲自动‌手,用浆糊将这张纸贴到了‌墙上,保证小皇帝一起床就能够看得到。   小皇帝张了‌张嘴,刚想说自己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头,就见青年‌已经‌让人把铺盖铺在了‌地上,一副要时时刻刻监督他的架势。   叶朔这牺牲可不是一般的大,他也是铁了‌心了‌要纠正小皇帝平常的种种“坏习惯”。   小皇帝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他也知‌道皇叔这是为了‌自己好,但他心中的迫切,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退的。   叶朔就这样跟小皇帝玩儿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几乎每天,何相他们都‌要被年‌轻的摄政王给打断好几次。   “叮。”   “时间到了‌,都‌停一停,都‌停一停。”   正讲到关键时刻的两人不禁有些抑郁。   叶朔却跟没看到似的,拉着小皇帝就往外头走。   当然,叶朔也不是完全没给小皇帝机会,见小皇帝不服,他便提出让小皇帝同他一道做游戏,抓阄猜拳甚至是五子‌棋都‌可以,如果‌小皇帝赢了‌,叶朔就把他这一天的休息时间都‌给免了‌,反之,若是小皇帝输了‌,那他这一天都‌要听叶朔的。   这方法乍一听还挺公平的,但小皇帝如今才十岁,哪儿会是叶朔的对手?   本‌来是纯靠运气的抓阄,在叶朔疯狂出千之下,小皇帝也没赢过一次。   不愧是当代戏法大师,手速就是快。   旁边的何相看着眼前明显跟刚刚不一样的棋局,不禁陷入了‌沉思。他一面庆幸当年‌的时候摄政王还没练就这一身本‌事,一面觉得他如今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瑞王殿下,圣上他……还是个孩子‌。”   叶朔点头:“嗯,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何相:“……”   何相自认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无耻感‌到震惊。   天黑之后,再一次输的底儿掉的小皇帝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手中的书,在叶朔的催促之下爬到床上,想到今日的惨败,小皇帝没忍住,恨恨的说了‌一句:“九皇叔,我恨你‌。”   叶朔心不在焉的点头,随口回了‌一句:“嗯嗯,皇叔爱你‌。”   小皇帝的脸一下就红了‌,本‌欲出口的话一下子‌就憋了‌回去‌。   叶朔正给他掖被角呢,压根就没注意。   等躺到被窝里的时候,叶朔忍不住想,算算日子‌,梁州那边也该有消息了‌,应该也就这几天了‌。   再有就是,小皇帝的情况跟小明还不一样,小明是本‌来身体好,但是硬生生被自己摧残坏了‌,小皇帝却是天生就是如此,想补都‌很难补回来。   但总归,还是有点用的,最起码小皇帝的脸色比之之前要好了‌一些了‌。   紧接着,叶朔就收到了‌姚芷的信。   打开‌信的那一刻,叶朔就有不好的预感‌,等看完之后,叶朔的预感‌应验。   姚芷在国丧之后没见叶朔回来就知‌道上京定然是有事牵绊住了‌他的脚步,但想想这事儿也正常,若是泰成帝还在,他必然不可能留下,如今泰成帝不在了‌,只留下尚在年‌幼的两个孩子‌,以他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即使‌换成是姚芷自己,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怪姚芷是肯定是不会怪他,但回不回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姚芷信上写了‌很多体贴的话,但归结起来就只有一句:加油我看好你‌,所以我自己带着女儿去‌玩儿了‌。   果‌然,新鲜劲儿过了‌之后,她到底还是腻了‌自己。   叶朔看完之后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等小皇帝半晌没见有人来催自己,正纳闷呢,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自己皇叔蹲在外头墙根那里,手捧着一封信,手指不停的摩挲着那几张信纸,目光中满是眷恋。   若是没有自己,他本‌该与瑞王妃团聚的。   小皇帝莫名觉得心头一涩。   小皇帝突然就老实了‌。 第266章 贪恋   叶朔之后又来回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确定姚芷是真的不打算回来的时候,他终于死心了。   算了,不回就不回吧, 来回奔波本就辛苦, 更何况她如‌今怀有身孕,哪怕身子强健也难免意外, 留在梁州是最安全的。   再者说这事儿本来就是自己对不起她, 当初既然‌给了承诺,说要远离朝堂,最后却没有做到, 其罪一,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却没能陪在她身边,更甚至,自己甚至都抽不出身去梁州接她,其罪二。   没做到就是没做到,不管起因如‌何,结果便‌是如‌此,叶朔也不是那种喜欢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的人。   就是现在姚芷若是不回来的话, 再过‌段时间到了孕晚期就更回不来了,再然‌后就是生‌孩子,坐月子,哺乳倒是不用, 到时候可以找奶娘, 但是等孩子回来, 起码要一周岁了。   梁州距离上京骑马都要半个月左右,坐马车的话就会更久, 虽说邹乌他们已经改进了之前马车的减震系统,但到底也还是做不到一丝震感都没有,小孩子骨头软,尤其是头骨大脑更是极其脆弱,想要抱出门,最少要一周岁以后。   天呐,到时候定宁不会不认自己这个爹爹吧?   一想到这里,叶朔不禁悲从中来。   但悲痛归悲痛,活儿还是要干的。   等叶朔收拾完心情,发现手里的几张信纸都快被自己给捏烂了,忙不迭的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之中然‌后揣进怀里,等叶朔站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麻了。   再然‌后,叶朔就看到小皇帝突然‌变得老实了起来,不用他催促,竟乖乖的去活动去了。   叶朔望着他的身影,一头雾水。   天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叶朔试探性的问了出来,见小皇帝动作‌一僵,当即明白‌,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小皇帝没办法,只能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九皇叔,若不是当初父皇强留你,你如‌今也不会跟婶婶分开。”   “那倒是。”   小皇帝起初以为他会安慰自己来着,没想到他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这不禁让小皇帝想到了自己当初问他究竟更喜欢哪个侄子……   当时他也是这么不留情面来着。   可虽说是不留情面,但却不让人讨厌。   “所以说,咱俩一块努力,等你到十八岁了,皇叔我‌也能歇一歇了。”叶朔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小侄子的肩膀。   小皇帝沉默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好。”   大约是最近外出活动的多了,玩耍的时间也多了,小孩子心性还未彻底消退,便‌不似从前那么爱钻牛角尖了。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还愣着做什么,到了广播体操时间了,还不快动起来?”   小皇帝本还有些高兴,听到这话,表情顿时一垮。   这个什么什么体操的,做起来的时候实在是不雅,又是弯腰又是撅腚,还要摇手举手,小皇帝一开始根本就拉不下这个脸,但无奈,被叶朔逼着,他不想做也得做。   好在还有九皇叔陪着他,九皇叔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嫌害臊,他一边做那个什么广播体操,一边还喊拍子。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等何太‌后来的时候,隔了老远,就听到呈明殿外头的院子里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顺着宫门的缝隙,还能看到摄政王在那里认认真真的做早操,至于自己儿子,正哭丧着脸,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自打摄政王来了之后,瑾儿倒是比着之前活泼了许多,何太‌后记得前几日的时候儿子还跟自己抱怨来着,说摄政王管他实在是管的太‌严了,从前的时候,这孩子万事都憋在心里,从来都不肯多言,如‌今终于有个孩子样了,何太‌后求之不得呢,又哪儿会帮他?   小皇帝最后自然‌是无功而返。   何相跟何太‌后如‌今对摄政王的感官很复杂,一方‌面他们也知道‌这个所谓的摄政王是泰成帝专门为他们设置的,专门用来牵制他们,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只有小皇帝好好活着,才会有后面的事情,所以对于叶朔的所作‌所为,他们也都保持着默认态度。   魏温最后到底是没能逃过‌小表弟的魔爪,被叶朔拉过‌来当了壮丁。   为保公平起见,底下人送上来的折子不能直接送到相府上,要是这样,那像什么话?要批大家一起批。   没想到摄政王竟会就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反倒是叫何相没办法拒绝,再怎么说,叶氏皇族都在旁边盯着呢。   他想看就看,反正他也看不懂。何相是这么想的。   叶朔也不是真看不懂,他是懒得看,所以等何相批完了,再给魏温还有邢玉成过‌目,若是有漏洞大家再讨论,若是没有漏洞就算是过‌。   当邢玉成第一次摸到奏折的时候,魂儿都快吓没了,魏温虽说稍微好一些,但也只是勉强保持镇定罢了。   这东西哪儿是寻常人能碰的啊!小表弟殿下怕不是疯了。   叶朔见状,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再那里火上浇油:“好好干,干得好了说不得圣上还要给你们升官呢。”   升官??圣上长大之后能不要他们的命就不错了。   而这么一番操作‌,倒是把旁边正在上课的小皇帝给馋的不行。   再怎么说也是皇帝,哪儿还没点野心了?只是自己年纪还小,还远不到接触这些的时候。   就在小皇帝心中失落不已的时候,冷不丁的听到一声轻响,一本折子正正好落到他的面前。   原来是旁边的叶朔顺手放到他桌案上的。   小皇帝愣了一下,随后试探性的翻开。   何相跟岑大人见状忍不住皱眉,两人刚要说什么,就听叶朔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圣上早晚要参与议政,从现在开始叫圣上多接触接触也算是好事儿。”   自己这个小侄子虽说年岁不大,但极为的早熟,叶朔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果然‌,小皇帝只是看了看,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何相也就没有理由‌说什么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他才偷偷摸摸的问叶朔,为什么要那么做。   给小孩儿讲课这事儿叶朔还是挺擅长的,但魏温跟邢玉成两个人都在呢,哪儿用得着他?   注意到小表弟/殿下的视线,魏温和邢玉成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然‌后给小皇帝解惑。   邢玉成比起魏温来,还是差了不少,他学‌识高,但到底经历的少,魏温却是能深入浅出,给小皇帝讲的通透、明白‌。   “九皇叔,你觉得朕叫魏卿来做我‌的老师,如‌何?”不是寻常做学‌问的老师,而是天子之师,就像当初的三‌皇伯与太‌傅一样。   叶朔闻言忙不迭的点头:“行啊,没问题啊,正好我‌还省事儿了。”   小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叔叔在这方‌面实在是指望不上。   没办法,小皇帝只能独立思考。   他记得父皇生‌前曾经说过‌,所谓制衡之术,还有就是互相牵制什么的,那么曾外祖父是文官之首,如‌今已经告老还乡的老镇国公是武官之首,那么这两个人算不算是制衡呢?   小皇帝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实在是拿捏不准,似是看出了他的烦恼,底下的叶朔不由‌道‌:“不如‌,问问你母后如‌何?”   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聪慧,但等听到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何太‌后还是犯了难。   若叫如‌今的兵部侍郎做了自己儿子的老师,祖父在朝中的影响力势必就不会有现在那么大了。   但到底,在小皇帝的注视下,何皇后还是点了点头:“…是,是制衡。”   其实想想,何家势力再大又能如‌何?又不能真的改朝换代‌,既然‌翻不了天去,最终何家的兴旺与否,还是要落到皇帝的心意之上。   有皇帝母族这层身份在,只要何家不犯什么大错,家族子弟但凡争气一些,便‌不会有哪个家族能够越过‌何家去。   “瑾儿如‌今才十岁便‌能想到这些,瑾儿真厉害。”这句才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赞扬和殷切期盼。   在母亲这里得到了答案的小皇帝自然‌是十分高兴,母子两人一道‌吃饭的时候,小皇帝便‌多说了几句。   “从前的时候,母后就只跟外曾祖父说话,说了什么也不告诉儿子,儿子还以为母后要更喜欢外曾祖父一些。”小皇帝年纪还小,表达的不是很清楚,下意识的便‌想的是喜欢与不喜欢,而非看重不看重。   只是小皇帝不明白‌的事,何太‌后如‌何能够不明白‌?   何太‌后猛地怔住,继而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等到小皇帝走了之后,何太‌后才堪堪回过‌了神‌。   从听从家族命令嫁给六皇子到如‌今,自己的心思,或许是真的太‌过‌偏重于何家了。   索性如‌今还不晚,若是瑾儿再大些被他察觉,那……   何太‌后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皇帝的状况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叶朔虽说仍是出不了上京,但进出宫廷却是没什么问题了。   反正宫里头有魏温还有何相他们照顾着,下午的时候,叶朔也总算是能出来放放风,回府泡泡温泉,换换干净的衣裳什么的。   叶朔旁的倒也没什么可以操心的,他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小皇帝的健康罢了。   叶朔唯一的目标就是把小皇帝的身子骨给养好,剩下的问题其他人都能解决。   旁边的大皇子闻言,忍不住嘲笑道‌:“你还真给人当奶嬷嬷当上瘾了。”   叶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然‌呢?弟弟未来能不能过‌上舒坦的日子,可就全指着瑾儿了。”七年零五个月,如‌今就只剩下七年零五个月而已。   自打新帝登基那天到现在,已经是好几个月过‌去,算算时间,也马上到了自己女儿出生‌的日子,也不知道‌阿芷那里好不好,定宁她究竟乖不乖。   老天保佑,希望一切都要顺利啊!   心中紧张之下,叶朔难免嘴碎了一些,一旁的大皇子实在是忍受不了,说了一句:“一个丫头片子罢了,又不是儿子,你至于吗?”   再然‌后,他就看到一向笑嘻嘻的弟弟用几欲喷火的眼神‌盯着他瞧。   但大皇子是什么人?说出去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收回。   半炷香后,叶朔跟瘸腿的大皇子打了起来。   “…艹!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丫头片子,本王有哪里说错吗?”回到府上,揉捏着青黑的眼圈,大皇子愤愤不平。   “亏我‌还是他大哥呢!”   起初定王妃还想问来着,结果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定王妃的脸色也唰的一下拉了下来。   收起药瓶,她扭头就走,只留下大皇子一人好半天也没等来人给他上药。   或许是身子好了些,病痛不那么严重了,心情也跟着变得开阔了许多,渐渐的,小皇帝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虽说还是忍不住跟九皇叔较劲,但仔细感受过‌来,小皇帝觉得就这样慢慢长大,似乎也挺好的。   有人关心有人爱,有人一起玩耍有人陪着自己读书,每天打打闹闹还挺开心,从前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时间久了,小皇帝难免生‌出了贪恋之心。 第267章 瘟疫   “已经是第四天了……”距离预产期已经过去第四天了, 也不知道阿芷那里是否还顺利。   心‌里头总是记挂这这事儿,使得叶朔总是不能专心‌。   他就算是再怎么样,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安定的‌下来。   看着坐立不安的‌摄政王, 勤政殿里头的‌何相岑大人还有魏温以及邢玉成, 忍不住,对着他一阵怒目而视。   还能不能行了, 不能行就出去!   他在这里本来就不干正事儿, 时不时的‌把奏折翻的‌哗啦啦作‌响。亦或者摸摸这里,挠挠那里,更甚至会趴桌子上睡大觉, 众人都看他不顺眼极了, 如今算是彻底忍不得了。   一旁的‌小皇帝倒是想当‌和事佬来着,见‌他们‌四个人欺负九皇叔一个,小皇帝于心‌不忍,于是就在中间说和了两句,然而尽管如此,却还是不能阻止叶朔被赶出去的‌命运。   叶朔如今虽在宫中住着,但到底不好随意在后宫走动‌,于是就又‌出了宫。   “不用管了, 我晚膳之前就回。”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叶朔不由得摆了摆手。   小皇帝咽下欲出口的‌话‌,忙不迭的‌点头。   “那待会儿我叫御膳房那边烧皇叔爱吃的‌龙井虾仁。”   叶瑾在叶朔面前,倒是极少称朕, 而叶朔, 也待他如寻常子侄一般。   等叶朔走了之后, 犹豫了半天,小皇帝到底是主动‌打断了讲课的‌岑大人。   “岑大人, 朕、朕要歇一会。”   岑大人拿着书‌的‌手一顿,随后小皇帝略略行了一礼,便出去了。何相见‌状,心‌中自是百般滋味。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叶朔站在皇城门口,忍不住挠了挠头。   叶朔前几天刚跟大皇子打过一架,两人现在还生着气呢,叶朔自然不可能去找他。   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这三个人估摸着不大乐意见‌他,肃王跟晋王那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出,结果‌半路的‌时候,叶朔却是先‌遇到了叶寻。   叶寻从府中出来,看到不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愣了一下。   “九叔?你今天怎么得空了?”   叶寻自然是知道,自打小皇帝登基之后,他便日日守在小皇帝身边来着。   叶朔闻言,不由得叹气:“嗐,别提了,被赶出来了呗。”   “走走走,去茶馆,正好我也好久没跟你说说话‌了。”   无视叶寻的‌抗议声,叶朔不由分说,将他拐到了茶楼里头。几块茶点下肚,叶朔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你说说,我这担心‌自己妻女,这有错吗?没有吧?”   有的‌时候九皇叔絮叨起来,还真叫人有些受不了,怪不得大皇伯会跟他打架呢。   叶寻想了想,道:“我听说城外又‌处寺庙极为灵验,若九叔实在担心‌,不如去那寺庙走一趟。”   叶朔闻言,忙不迭的‌问‌道:“那寺庙在何处?离这里有多远?”   “这……我也不知,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叶寻摇头。   叶朔没办法,只‌得招来茶楼的‌掌柜,问‌一问‌他可否知道这个名叫灵鉴寺的‌地方。   九皇叔从前可是从不信这个的‌,如今却是这样的‌反应,足见‌他心‌中牵挂。   然而等掌柜的‌走了之后,却听到对面之人突然叹了口气,叶寻捏着茶杯的‌手一顿,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那掌柜不是说的‌挺好的‌,没什‌么问‌题啊。   叶朔摇头:“那灵鉴寺灵验倒是灵验,只‌是距离上京太远了,一来一回得两三天的‌功夫呢,算了算了。”   “噗……咳咳咳。”叶寻闻言呛咳了一下。   “来回两三天,这…这也叫远?”   如果‌叶寻没记错的‌话‌,从前的‌时候九皇叔出门可都是按年做底的‌,就算是他当‌年外出打猎,也不只‌这么点时间吧?   “你不养孩子你不懂。”叶朔语气幽幽。   “那是真的‌一刻都离不得。”   叶寻没忍住,小声嘀咕:“你现在不就出来了么,而且我听说您也没操什‌么心‌啊,都是何相在忙……”   “你懂个屁!”何相那是治标不治本,自己这可是治标又‌治本。   “算了不说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你刚刚似乎是打算出门?”   叶寻闻言,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真难为您,竟还能想起这个来。”   叶朔:“嘿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什‌么孩子,我今年都快二十二……算了。”差点又‌被九皇叔给带歪了。   叶寻发现了,但凡是跟九皇叔待在一块,自己就控制不住喜欢说些废话‌。   立马止住话‌头,叶寻道:“六皇叔过世之前,这不是指给了我个差事么,如今那人终于交接完准备卸任了,我刚准备去瞧一瞧,然后就被你给拦下了。”   叶寻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嫡子,景文帝的‌嫡亲皇孙,如今又‌保留了爵位,及冠之后便是实打实的‌郡王爷了,就算是泰成帝也不好做的‌太过不是?便随手指了件差事给他。   叶朔愣住:“呃…你的‌意思‌是说,今天第一天报到?”   叶寻点头。   叶朔一下子就尴尬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干活?”   “九叔你!”   叶寻好悬没被他气死,明明是他拦着自己,还强拉自己进了茶楼,最后他却反而这么的‌理直气壮。   然而这么多年叶寻早就已经习惯了,深吸了一口气,叶寻见‌他松口,自然是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九叔,你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晚上我怕是赶不及回来吃饭了,既如此,这些点心‌我便带走了。”   “喂!那可是我最喜欢吃的‌栗粉糕!”   然而叶寻像是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   半晌后,叶朔重新坐下,失笑不已。   “三年不见‌,这小子,倒是活泼了许多……”   又‌在包厢里头翻了翻之前库存的‌话‌本,实在是没这个心‌思‌,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叶朔丢下一锭银子,便回宫去了。   虽说庙里是去不得了,但若是鬼神一事当‌真能信,那拜一拜景文帝他们‌想必要更为管用一些。   “爹啊爹,还有六哥,你们‌若是在天有灵,请一定保佑阿芷母女平安无事。”   “拜托拜托了。”   将手中的‌线香插到香炉之中,等叶朔从太和殿中回到呈明殿的‌时候,差不多也到了晚膳的‌时间,叶朔下午的‌时候在外头多吃了些糕饼,茶水喝的‌也有些多,晚饭吃的‌自然就少。   九皇叔总是叮嘱自己叫自己少吃些蜜饯甜糕,他却是天天半点都不加以控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叶朔是什‌么身体素质,小皇帝又‌是什‌么身体素质,叶朔一顿三碗饭,小皇帝呢?一顿半碗就了不得了。   小皇帝本身就挺不高兴了,得知他还是跟堂哥一起吃的‌之后就更不高兴了。   这么几个月下来,小孩儿好不容易把自己那位堂哥给忘了,这下好了,小孩子那颗幼小的‌心‌灵一下子又‌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侄子尚且如此,若是亲生的‌又‌当‌如何?   吃一堑长一智,小皇帝已经学会不再自取其辱了,但无奈,小皇帝最终还是没能逃过。   起因不过是因为小皇帝问‌了一句:“等我满了十八岁之后,皇叔你…还会回来吗?”   “啊?不会啊。”摄政王这么高危的‌职业,皇帝满十八了还不赶紧跑路,还等什‌么呢?   叶朔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瞬,小皇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叶朔:“……”   完、完蛋了。   最后的‌最后,叶朔自食恶果‌,哄了小侄子好半天,这才把小侄子给哄的‌不哭了。   但是不哭归不哭,小皇帝却是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墙,死活不肯理他了。   作‌为一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孩子,小皇帝若非是伤心‌极了,必然不可能掉眼泪。   有的‌时候九皇叔真的‌是很‌贴心‌,但有的‌时候九皇叔也是真的‌气死人,他、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索性整个殿内就只‌有叶朔,叶瑾,还有当‌初泰成帝身边的‌大太监三个人,没有旁人知道。   小皇帝年幼,他身边的‌小太监年纪自然也不大,泰成帝最后便让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继续帮忙管着宫中诸事还有小皇帝身边的‌宫人了。   恐怕先‌帝爷走的‌时候,应当‌是想不到还有这一出的‌。   要说摄政王可靠的‌时候还是蛮可靠的‌,不可靠的‌时候也是真的‌不靠谱。   不知为何,叶朔总觉得大太监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就在叶朔苦于怎么跟小皇帝修复关系的‌时候,梁州那边终于来了消息。   说是姚芷于半个月前顺利生产,母女平安,女儿六斤整,如今虽未长开,但却隐约能够看出眼睛随了他。   叶朔看完之后,恨不得一颗心‌都飞到了梁州。   如果‌有可能,真想看看阿芷跟定宁啊……   然而很‌快,下面的‌消息,却又‌硬生生的‌把叶朔的‌心‌给拉了回来。   就在姚芷生产期间,梅英卓在城中四处来往之时,无意间注意到有人当‌街晕倒在地,呕吐不止。   若是平常,梅英卓必然不会管这种闲事,旁人死不死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如今,这不是小徒孙马上出生了么,为了给孩子积福,早在姚芷有孕之初,梅英卓便会时不时的‌外出行医,到如今差不多都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梅英卓上前查看,不看还好,这么一看,他当‌即面色大变。   头痛、发热、喉颈肿痛、呕吐腹泻等等,这是典型的‌疠气之症啊!   所谓的‌疠气之证,便是百姓口中的‌瘟疫。   索性叶朔与梁州知州交好,梁州知州更是知道如今城中几位贵人的‌身份,得知此事之后自然不敢怠慢。   因着处理的‌比较及时,梁州倒是没有大碍,只‌不过梅英卓带着梁州的‌大夫追根溯源之后,发现此疫病并非梁州当‌地所生,也就是说这东西是从外头传过来的‌,梅英卓最多只‌能管一管梁州,其他地方他也是鞭长莫及,就只‌能将此事告知叶朔。   同时梅英卓也叫他宽心‌,说是已经在研究方子了,一旦有进展,必定快马加鞭,让人送来。   南方多商贾,流动‌性强,传播起来也是最快的‌,既然梁州城出现了此类症状,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粗略浏览过后,叶朔脸色大变。 第268章 染病   “怎么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将信递给‌了旁边的何相,何相看完之后,同样也是一惊。   “此消息可为真?”   信上的字迹乃是姚芷亲笔, 并无动过手脚的痕迹。   叶朔点头:“十有八九。”   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最麻烦的还是疫病这东西就跟蟑螂一样, 往往在发现一只的时候,其‌实背地里早已蟑螂遍地了。   更‌何况小皇帝登基至今, 也不过半年而已。   小皇帝固然知道, 如今也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但这一刻,他仍然是紧张极了。   但是他不能慌, 因为他是皇帝, 哪怕年纪再小,他也是皇帝。   小皇帝放在两侧的手攥出了汗,但面上,他到底还是维持住了冷静。   “摄政王,何丞相听令,朕命你们二人即刻处理此事,通知下去,务必叫下头各州县知晓此事。”   小皇帝不愧是泰成帝的儿子, 亦是不逊色于他父亲。   叶朔跟何相单膝跪地,异口同声:“臣,尊旨。”   何相去通知底下各处,命他们接到消息即刻起‌便开始巡查治下各处, 叶朔则是开始严查京畿各处, 务必不能叫疫病蔓延到此处来‌, 而这件事,须得‌黑甲卫相助才‌行。   此乃公事, 小皇帝亲自下的旨,如今的大统领李聿恒自是不敢怠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上京如今还好,暂时只发现了几个疑似病例,且都是最近行商之人带过来‌的,至于其‌他地方,整整两个月过去,陆陆续续收上来‌的消息就没那么乐观了。   并非是所有州县都如梁州那般富庶,水多田多,梁州知州将城门一关,与外界隔绝,里头的百姓商人官员尚且能够自给‌自足,但大周能与梁州相较的又能有几个?   况且路上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一来‌二去的,瘟疫自然出现了蔓延之势。   纵使已经通知到位了,但种种因素叠加之下,情况也还是逐渐超出叶朔等人的掌控。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宗室里头跟朝堂之上的一部分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才‌不管小皇帝的决策是否正确,他们就只知道这是在小皇帝的任期里头才‌出的问题这就够了。   再然后,便是四起‌的流言。   不知从何时开始,上京城中‌突然多出了这样一个声音,说‌是泰成帝后期昏聩,作孽太深,四处寻仙问道以至于触怒的上苍,所以上天才‌会降下如此惩罚。   简直是一派胡言!   如此论调,着实把叶朔气的不轻。   在这些人眼中‌,死去的泰成帝也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而让叶朔更‌加无法忍受的是,他们竟将叶瑾都给‌牵连了进来‌,又或者说‌,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叶瑾。   因着泰成帝为君无道,连带着小皇帝也成了罪孽之子,宗室跟朝臣那边逼着小皇帝下罪己诏,哪怕小皇帝并未做错什么,甚至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简直放肆!妖言惑众,来‌人,拖下去,给‌本‌王斩了他!”叶朔的话还是管用的,在场起‌码有三‌四个人动作,但只杀这一个又能有什么用呢?   纵使此事与小皇帝毫无关系,他甚至都还未曾亲政,却也要被那些虎视眈眈之人逼着承认自己的“错误”。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叶瑾本‌就敏感多思,这群人又死命的戳他最痛处,纵使后面叶朔下令捉出了散播谣言之人,却也还是于事无补。   下朝之后,小皇帝唇边隐隐渗出血迹,直到昏迷,牙关亦是紧咬。   哪怕叶朔在他耳边说‌了整整一百遍不是他的错,小皇帝也还是肉眼可见的沉默了下去。   他还是个孩子,哪儿能承担的了那么多?   自打泰成帝走后,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罪恶。   然而这都还没到头,又是一个月过去,小皇帝一连派出去了两拨人发银赈灾,但最后银子都不翼而飞了,就连派出去的人也都被杀了。   叶朔顺着蛛丝马迹去查,最终都指向了上京城中‌,从来‌没有被人放在眼里的曾经的皇十子、皇十一子、皇十二子等人身上。   同样都是皇子,他们亦有正统身份,为何偏偏,永远都矮这些哥哥们一头?   叶朔心中‌恼恨,却也没办法仅凭这些就真的拿他们如何。   猜归猜,没有真凭实据便做不得‌数。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将几个瘟疫肆虐比较严重的地方的百姓安抚下来‌。   之前一连两次失败使得‌民意沸腾,第三‌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任何的变故了,定要平安送到才‌行,且押送之人身份一定要足够高‌,不然怕是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   最好的人选便是叶朔、何相、肃王、晋王、定王几人,何相肃王晋王年纪都大了,尤其‌是何相,一把老骨头哪儿还能经受得‌住这般折腾,怕不是人都还没到,命都要颠簸没了,至于定王,腿脚太慢,若是因此耽搁了行程,情况怕是会更‌加严重。   最后的最后,数来‌数去,就只剩下叶朔自己。   叶朔不知道此事是不是十皇子他们故意为之,可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叶朔准备开口之际,却听到七皇子主动将这差事给‌揽了下来‌。   七皇子这么聪明一个人,又如何不明白他如今的难处?   “这次,权当是还我之前欠你的了。”   丢下怔然的叶朔,七皇子带着人马便走了。   结果不出意外,七皇子也未能逃脱这一场刺杀。   更‌甚至,这场刺杀比之之前都还要来‌的更‌早一些。   小明当初的注意力怕不是全‌在五皇子三‌人身上了,连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他们哪儿养了这么一帮子人都不知道。   小明都不清楚,叶朔这才‌多长时间‌,能查出来‌他们把人手都藏在哪儿才‌怪了。   顾不得‌其‌他,叶朔叫李聿恒帮忙盯紧了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几个,又叫大表哥安插在宫里的人手帮忙照顾小皇帝一二,叶朔这才‌带兵去救人。   本‌以为这回总该万无一失了,七皇子离的不远,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两天的功夫。   结果叶朔这边前脚刚把七皇子给‌救回来‌,后脚便传来‌了小皇帝高‌热不止,似是染了疫病的消息。   原来‌,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小皇帝死。   叶朔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第269章 告别   “…快回吧。”七皇子张了张嘴, 总觉得不大寻常。   “要小心。”   “你也是。”   叶朔没说什么,连身‌上的‌血都来不及洗去,便咬着牙翻身‌上了马。   下一瞬, 擎风闪电般冲出‌去, 仿佛要冲破夜幕一般。   另一边,梁州。   自打瘟疫蔓延开始, 姚芷心里头就‌一直不怎么踏实。   叶朔虽说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 但姚芷知道他手里头其实并没有多少势力,若是上京城真的‌有那么的‌安全,泰成帝也不会在临死之前将摄政王的‌位置托付给他了。   如今新帝年幼, 大周又突遭如此天灾, 他在上京的‌日子,想必应该是极为的‌艰难,而‌自己虽没有多大的‌本事‌,但守卫他身‌边、护他周全却不是什么问题。   此一时‌彼一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自己若是再这么待着,怕是不成了。   姚芷看‌了看‌床上正在酣睡的‌女儿,半晌后, 姚芷到底还是抱着女儿走了出‌去。   姚芷将女儿交给了皇贵太妃还有几位师父,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意愿,皇贵太妃刚要开口‌,定宁还那样的‌小, 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   “嫂子, 我与你同‌去。”不管是身‌为大周的‌公主, 还是哥哥的‌妹妹,尖尖都责无旁贷。   尖尖平日里在外游荡不回来, 小侄女出‌生却还是要回,结果这一回,便耽搁了这么久。   三年多不见‌,尖尖比着之前要成熟了许多,面容虽然仍旧带着稚嫩,但那双眼睛却是分外的‌明亮。   就‌连武一都难得的‌现了身‌。   景文帝临终遗命,叫他一定要保护好九皇子的‌安全,如此时‌刻,武一不可‌能还能坐的‌住。   看‌到这一幕,皇贵太妃又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朔儿能娶你为妻,是他的‌幸事‌。”试问天底下又能有几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贪图享乐安稳、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性,纵使夫妻之间,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定宁如今也不过才两三个月大而‌已,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就‌算是姚芷不回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姚芷闻言摇了摇头:“我与小朔互相扶持罢了。”   姚芷自信,若是换成是自己,自己遇到了危险,他亦会不顾一起的‌赶到自己身‌边。   如今大周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她们远在梁州,并不知上京各方的‌动向,叶朔那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寄信过来了,若他当真是有什么不好,梁州这里怕也不安全了。   故而‌临走的‌时‌候,姚芷特意叮嘱了一句:“如今情况复杂,不管是谁,还请几位师父多加留心。”   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几位师父,再加上与姚芷交好的‌江湖中人,想必护皇贵太妃还有女儿脱身‌应该还是可‌以的‌。   霍天一跟美妇人他们也是老江湖了,经验老道,眼光毒辣,自然明白徒儿的‌意思。   “你放心,有我们几个在,必不会有事‌。”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姚芷尖尖还有武一三人对视了一眼,翻身‌上马,星夜兼程,朝着神秘而‌危险的‌上京而‌去。   *   叶朔回到宫里的‌时‌候,整个呈明殿都已经被封了。   叶朔随手拉了一个宫人过来,厉声喝问道:“圣上呢,圣上如何了?”   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本就‌一片混乱,宫人慌里慌张,乍一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的‌便要行礼,叶朔却是一把就‌拉住了对方,然后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圣上如今可‌在里头?”   宫人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点头:“不、不光是圣上一人在,太后娘娘也在。”   原是小皇帝被太医诊出‌染病之时‌,何太后便下了懿旨,即刻封宫,又见‌小皇帝实在是年幼,何太后又如何舍得将他一人留在里头?便跟着小皇帝一道被封了进去。   小皇帝年幼尚未成家,如今宫中主持一切的‌,便是无子的‌先帝的‌妃子,吴太妃几人。   叶朔闻言,想也不想,便要往里头走。然而‌他刚走了两步,就‌被人给拦下了。   “摄政王,万万不可‌啊摄政王!您不可‌以进去!”   叶朔现在,就‌只想知道自己的‌侄儿如何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何太后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先前便下了懿旨。   “是九皇叔,九皇叔回来了……”里头躺在床上的‌小皇帝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睁开了眼睛。   何太后闻言,鼻子忍不住一酸。   “是的‌瑾儿,你九叔回来了,你九叔定不愿意看‌到你这般模样,所以瑾儿,答应母后,打起精神来好吗?”   “可‌是…儿子真的‌好困……”已经吐过五六次的‌小皇帝想强撑着精神,但无奈,最后还是沉沉的‌睡去。   何太后心里一紧,忙不迭的‌看‌向旁边的‌太医,见‌太医说小皇帝暂时‌无大碍的‌时‌候,何太后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再然后,何太后来到了门前。   “摄政王。”   看‌着紧闭的‌宫门,正在叶朔满心急切之际,忽听得里头熟悉的‌女声。   叶朔下意识的‌躬身‌:“太后娘娘,皇上如何了?”   七王出‌事‌的‌地方距离上京有整整一天的‌路程,如今天还未亮他就‌赶了回来,可‌想而‌知他路上是有多么的‌急迫,何太后顺着门缝看‌了过去,见‌他身‌上的‌血迹早已风干,变成了暗红色,更‌是肯定。   何太后不是瞎子,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摄政王有多上心她极为的‌清楚,是真是假更‌是毋庸置疑。   何太后知道他心中急迫,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乱了阵脚。   他们母子如何,全指着他与外祖父了。   “皇帝暂且安好,摄政王勿要忧心,也勿要进来,莫忘了,朝堂诸事‌还须你来主持。”   宗室朝堂无一安分,自己与儿子身‌边,实在是太多太多双眼睛了。   何太后如此态度,可‌以确认是疫症无疑了。叶朔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臣…知道了。”   “定不负圣上太后所托。”   只是瑾儿还那么小,若是叫他查出‌此事‌是何人所为,定将他扒皮抽筋、凌迟处死!   勉强应了一声,等叶朔再转头的‌时‌候,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凛然的‌杀意。   小皇帝本就‌体‌弱,好生将养都难免夭折,更‌遑论如今!?   注意到旁边一个宫人神色有异,叶朔拐了个弯儿,便见‌对方也跟了上来。   稍加验证,叶朔便已知此人乃是大表哥当初安插在宫中之人。   叶朔没有犹豫,便开了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叶朔脑海里飞快的‌过滤出‌了好几个名字,更‌甚至,连七皇子都赫然在列。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宫人竟说,此事‌完全是个意外,是宫中外出‌采买的‌奴才,外出‌时‌不慎染上了疫症,然后几经传染,才不小心将小皇帝给感染了。   叶朔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前脚刚走,后脚小皇帝就‌被染上了瘟疫,仿佛是专挑小皇帝周身‌防卫最弱时‌下的‌手,必是人为。   但大表哥叶朔还是信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人隐藏的‌极深,连太后、大表哥的‌人都能瞒过。   叶朔随后又找了李聿恒李大统领,不等李聿恒行礼,叶朔仿佛含了冰碴一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李统领,若你当真如此畏惧权贵,大可‌不必坐这统领一职。”   “本王离京之时‌,叫你盯紧十王等人,你就‌是这么盯的‌?”   说是盯,但其实也跟软禁差不多了。   果然,李聿恒听到这话,当即就‌跪了下来:“摄政王明察,卑职确定,十王十一王十二王三人一举一动,都在卑职监视之下。”   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如何坐的‌上这个位置?   叶朔盯着他看‌了许久,李聿恒冷汗津津。   半晌后,叶朔没说什么,就‌让他走了。   小皇帝先天有缺,胎里便有所不足,脸上好不容易养出‌了一些肉,却无论如何都抵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疫病。   仅仅只是两天的‌时‌间,无数汤药灌下去,却也还是于事‌无补。   何太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肉眼可‌见‌的‌漫上了死气。   “母后…瑾儿好害怕,瑾儿不想死……”   小皇帝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等真的‌到了这一天,哪儿有说不怕的‌?小皇帝怕的‌直发抖。   “九叔,九叔救我……”   站在墙外的‌叶朔只觉得心肝欲裂,喉间腥甜不断翻涌。   “瑾儿莫慌,瑾儿莫慌,九叔在,九叔就‌在外头。”   恍惚间,小皇帝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到了后来,大约是发现挣扎无用,小皇帝渐渐便放弃了。   “母后,我好像,看‌到父皇了……”   父皇对不起,瑾儿没用,不能完成你的‌嘱托了。   不过父皇你放心,九叔定然会代我完成的‌。   “母、母后…我给九叔留、留了一样东西‌……”   既然那么多人想要这个位置,那自己偏就‌不给,就‌算是要给,也要留给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   虽然他不是九叔最疼爱的‌侄子,但自己却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了,这样的‌话,哪怕九叔有了自己的‌孩子,想必也会记得他。   叶瑾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的‌当过孩子,如今却是终于任性了一把。   反正等他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是麻烦,也是别‌人觉得麻烦。   不知道是不是预见‌了所有人头疼的‌样子,小皇帝突然就‌觉得肚子不痛了,预见‌到未来大人们的‌兵荒马乱,他没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   下一瞬,笑‌容像是花苞一样收拢、枯萎,太医再探,却见‌小皇帝已然气绝。   再然后,一卷珍贵绢丝制成的‌圣旨,就‌这样落到了叶朔的‌手里。   皇叔啊皇叔,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啦。   恍惚间,叶朔仿佛看‌到小侄子在空中于自己挥手告别‌。 第270章 叶寻   “这封遗诏不知是瑾儿何时所书, 可既是瑾儿的意思,本宫便将‌此遗诏交给你。”一年之内,先失丈夫, 又失儿子, 何太后虽然十‌分幸运,没有染上疫病, 但却已‌经是心力交瘁, 整个人‌亦是憔悴不堪。   当然,何太后也并非全无私心,泰成帝并未留下其他子嗣, 瑾儿又年幼, 初精未至,宫中自是不可能‌有他的血脉。   若是瑾儿再‌年长一些,无论如何何太后都要想办法叫他留下孩子,真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何太后都不在乎。   但如今,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却是再‌也无力回天‌。   不管接下来继任的是谁,自己,还有自己身后的家‌族, 都将‌会‌是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摄政王,情况或许可能‌会‌稍好一些。   “本宫已‌经将‌瑾儿的意思传达,具体如何, 摄政王便自己拿捏吧……”   此时的何太后再‌没了半分的心力, 她只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累, 累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等对面的青年开口‌, 何太后就在宫人‌的搀扶之下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何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最后说了一句:“对了,天‌亮之后,瑾儿的尸身便要拿去焚烧了,瑾儿临终前最是惦念你,明日便请摄政王来送瑾儿最后一程吧,如此,也算是全了瑾儿最后的心愿。”   焚烧?!   叶朔蓦然抬起头‌来。   要知道在古代,古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入土为安,就算是死了,也一门心思都想要留个全尸,百姓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帝了。   既是焚烧尸体,那便是拿自己当普通患了疫病的病人‌处理了。   上行下效,以身作则,若是此事传于民间,想必亦会‌使得清除疫病一事有极大的帮助。   要知道,瘟疫之所以会‌反复蔓延,其中一点缘由便是许多人‌不忍见自己至亲之人‌被焚烧,偷偷摸摸潜入,然后将‌至亲之人‌的尸体找出来带回家‌掩埋,才‌致使疫病再‌次扩散,累及相邻。   叶朔不知道究竟是谁拿的主意,是何太后还是瑾儿自己,不过不管是谁,都足以叫人‌心痛。   叶朔站在原地,捏着珍贵绢丝制成的骨节,泛起了猛烈的白色。   明明之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了,若是自己能‌够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就好了。   一夜过去,哪怕大周的小皇帝在昨夜的时候死去,今儿个一早,太阳还是照常的升起。   小皇帝身子弱,发病快,走的也匆忙,肃王跟晋王一大早便进了宫。   虽是要焚烧,彻底遏绝瘟疫在宫中乃至上京蔓延,但必要的流程却还是半点不能‌少。   肃王跟晋王穿着厚厚的衣服,蒙着面,检查过小皇帝的尸身,确定小皇帝是得瘟疫而死,而非被人‌害死之后,小皇帝便在两人‌的见证之下,小小的身躯上被浇上了烈酒。   再‌然后,就是熊熊的大火。   两人‌的衣服也被丢到了大火之中,很快被烧成了灰烬。   算上这一回,自打接手宗室之后,肃王跟晋王不知道是第几‌次帮着处理这种事了,有的时候是亲生兄弟,有的时候是子侄,现在终于轮到孙辈了。   他们年纪大了,经历的多了也就罢了,倒是身边这个青年,年纪轻轻经历的也不比他们两个少了。   最终,肃王站在青年身边,说了一句:“唉…看开些吧。”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平安顺遂直至终老?   纵使身为皇族之人‌,在这上头‌,亦不比寻常百姓高贵。   叶朔介怀的并非于此,而是……   “两位皇叔,你们说,若是我之前没有对他说过那些话,瑾儿最后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痛苦了?”既然最后都是要死的,那让他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会‌不会‌更好一些?   若瑾儿像他父亲那样,最后至多是不甘,可他最后明明都不想死了,他想活着,最后却还是死了。   一个原本没什么希望的人‌,被自己给予了希望,最后这丝希望又被无情的夺走,叶朔光是想想,都觉得残忍至极。   “他还那么小,人‌世间的种种美好,他都还没经历过。”   “你们说,瑾儿这一生,可曾真正的快活过?”   肃王和晋王不知道,叶朔也不知道。   肃王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说了两个字。   “…节哀。”   叶朔看着远处的火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最终等肃王跟晋王离开之后,待大火燃尽,叶朔看到何太后跟许多宫人‌一道,小心翼翼的将‌小皇帝的骨头‌捡出,然后用锤子一点点敲碎、放入罐中。   何太后手上脸上身上都是黑炭痕迹,罐子密封的那一刻,何太后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整个皇宫,都好似要为之哭泣一般。   飞快的用袖子抹了把脸,不等周围的宫人‌看清,叶朔便转了身,留给众人‌的,就只剩下背影。   不知为何,宫人‌总觉得这一刻摄政王似乎是变了,但等仔细分辨,又好像没有,仿佛刚刚那一瞬,就只是错觉一般。   叶朔出宫之后,第一个就找上的是大表哥。   “咚”的一声轻响,看着桌子上那一卷珍贵绢丝,魏温正纳闷呢,什么意思?   魏温顺手打开一瞧,等看清里头‌都写了些什么之后,魏温当即脸色大变。   “这…这竟是……”这竟是小皇帝留下的传位诏书!   魏温虽说才‌刚当了小皇帝的老师,但小皇帝的笔迹,他却还是认得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叶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泰成帝死的时候自己成了摄政王,小皇帝没了,自己马上就要成皇帝了,这父子两个,这么一番操作,叫叶朔直想骂娘。   “大表哥,你意下如何?”   魏温扯了扯嘴角:“…我怎么知道。”   魏温确实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但这么大的阵仗,也还是头‌一回见。   魏温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小表弟这回就算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此遗诏一出,他不想当皇帝也得当了,不然不管接下来是哪位皇子继位,他都必死无疑。   不光他要死,他身边的人‌也都要死。   试问,有哪个当皇帝的,会‌放过小表弟这个标标准准的正统?他不死,新‌皇的位置就坐不稳。   但其实,哪儿还有什么皇子?   “大哥身有残疾,有心无力,五哥七哥八哥,被六哥一番连消带打,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短时间内想要复起,简直痴人‌说梦。”而一个手中没有半分权力的王爷,哪怕是身体健全,也再‌无缘皇位。   “小十‌小十‌一小十‌二倒是有点本事,但等此事一过,那批脏银的去向一旦查实,他们必定没有好下场。”小十‌二后面的皇子就更不必提了,皇位一事,天‌生就与他们绝缘。   所以数来数去,除了自己之外,哪儿还有什么人‌?   “他们若是能‌够登位,那宗室的王爷们也都能‌登位了。”   魏温张了张嘴,最后憋出了一句:“往好处想…最起码,你安排的那些后手是用不上了。”   最起码,镇国公府彻底安全了。   叶朔顿了顿,叹了口‌气:“是啊……”   魏温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不等他细想,就听面前的青年冷不丁的开了口‌:“对了,你觉得,我把皇位传给寻儿,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魏温当即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还是你在开玩笑?”   “不是玩笑,我是认真的。”   叶朔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你想想看,寻儿乃是太子嫡子,如今又是郡王,亦是正统出身,若是我们兄弟都不成了,他上也是一样的。”   “你要知道,寻儿的身份甚至天‌然就比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他们要更尊贵一些,若非当年三哥出了那样的问题,如今坐上这位置的,理应是他。”   “我如今,只是将‌本该属于他的,再‌还回去罢了。”   魏温听完这一顿分析,好悬没被小表弟给气到吐血,整个人‌都直哆嗦。   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   “小表弟,你可知,人‌是会‌变的!”哪怕亲手养大的又能‌如何?皇权之下,哪时不是染尽了鲜血?   然而叶朔却并不理会‌他。   “寻儿与我一道长大,自是不一样……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是干脆直接找他问一问清楚。”   环视四周,无意间看到了大表哥墙上悬挂之物。   镇国公府乃是武将‌出身,用以装饰的,自然是以兵器居多。   “这把横刀不错,应当是工部近两年才‌打造出来的冷钢所铸,我看上头‌已‌经落了灰,想必大表哥平日里是不用的,不如暂借我一用,如何?”   不等魏温反应,叶朔顺手就将‌长刀取下。   见小表弟转身欲走,魏温彻底急了。   “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小表弟三思啊!”   此一时彼一时,魏温当初是不想让他争,更是一心想要保全镇国公府上下,将‌镇国公府的安危摆在首要地位,将‌一家‌老小看的比其他事情都要重要,但如今却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争的地步了。   直到此刻,魏温的思想才‌彻底有了改变。   远远的,魏温看到小表弟似是朝自己摆了摆手——   “放心好了大表哥,我自个儿有分寸。”   实际上,叶朔没说的是,若是叶寻一动不动,叶朔便将‌这皇位传他,若是叶寻生有异心,那……   叶朔闭上眼睛,握紧手中长刀。   所以寻儿,千万千万,不要乱动啊。 第271章 杀机   叶朔来的巧, 他去的时候叶寻正好在家里。   “你倒是清闲,外头都快翻了天了,不是说刚领了差事?怎么今天没去?”   彼时叶寻正在书房里头练字, 听到外头的动静, 叶寻手一颤,笔下的字险些坏了。   “啧, ‘静’字写‌的不错。”叶朔低头一看, 忍不住夸了一句,不知不觉间,眼‌前的青年已‌经从少年模样, 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 叶寻似有无‌奈的喊了一声:“九叔。”   “九叔你下次进来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叫人通报一声也成,真是吓死人了。”   叶朔不以为意:“有什‌么的。”   叶寻早已‌习惯了他这副懒散的做派,如‌今已‌经彻底懒得去纠正了,小心翼翼的将“静”字揭起,仔细端详,还是觉得不大满意, 叶寻便将其团成了一团,丢到了一旁。   他一边丢,一边道:“最近朝堂比较乱,上头的几位大人顾不上我, 便叫我先回‌来了。”   “再者说了, 九叔你不也是一样, 也这么清闲。”   “胡说什‌么呢,你九叔都快忙死了, 这不,刚从大表哥那里回‌来,正好路过此处,所以想来躲会儿清净。”   面容俊美的青年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也是,最近宫中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确实是把他给忙的够呛。   而这些,本不该是他管的才对。   叶寻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辛苦九叔了。”   “所以说,就叫九叔在你这儿躲半天懒吧,就半天。”叶朔不由得双手合十‌。   叶寻可谓是无‌奈极了。   不过随后叶寻又想到,刚刚他不是去镇国‌公府了么,怎么不在那里歇着?还有就是,他手中的这把长刀是——   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叶朔不由得耸了耸肩:“漂亮吧,刚从魏温书房里头抢来的。”   叶寻愣住:“你与魏大人这是……”   “嗐,别提了,刚刚吵架来着,差点打起来,不过我抢了他的刀,也就还不算太亏。”叶朔咣啷一声,顺手将长刀撂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叶寻忍不住汗了汗。   早上的时候叶朔眼‌睁睁的看着一把大火将小皇帝的尸身烧了个干净,午膳都没来得及吃就去找了大表哥,如‌今这么一番耽误下来,已‌经是下午申时,马上到酉时了,天都快黑了,这一天下来,叶朔只觉得饥肠辘辘。   如‌今到了侄儿的府上,叶朔一下子就瘫倒了下来。   “快些,叫人准备些好酒好菜,你九叔再不吃东西就要饿死了。”   叶寻刚想说,书房里头不准吃东西,糕饼点心都不成,更别说好酒好菜了。   但不等他开口,就见‌叶朔闭上了眼‌睛,甚至还打起鼾来,叶寻当即就闭上了嘴巴。   …算了算了,只这一次罢了。   大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叶朔听到旁边的呼喊声:“九叔,九叔,饭菜好了,快起吧。”   叶朔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来来来,坐下一块吃。”   叶朔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叶寻一道坐了下来。   叶朔从前滴酒不沾,今天却是破天荒的畅饮起来,好似要将心中苦痛,一起伴随着烈酒吞咽下去一样。   酒喝的多‌了,叶朔的话也就多‌了,他忍不住将一条胳膊搭在叶寻肩膀上,口中则是絮絮叨叨:“你说说,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走的这么匆忙啊。”   从太子,四皇子,二皇子,十‌三皇子,再到后面的泰成帝、小皇帝,就连他爹临走的那几个月也是疾痛缠身,可以说没有一个能够得以善终。   尤其是瑾儿。   “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寻儿你都不知道,瑾儿最后死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他叫我救他,他叫我救他啊!”   “可我不光没能救得了他,我还救不了别人。”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一个都救不了。   说到后面,叶朔整个人都在颤抖。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叶寻下意识开了口:“九叔,你喝醉了。”   叶寻抹了一把脸,然后将醉鬼一样的叶朔放到桌边,随后忙不迭的站起:“九叔你先在这里待着,莫要乱动,我到厨房给你端碗醒酒汤。”   说着,叶寻就匆忙走了出去。   等叶寻走出院子的那一刻,一道黑影就这样落到了他的面前。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太子豢养的死士中的一员。当年景文帝怀疑刺杀一事乃是太子所为,便是因为这些人,足见‌太子当初私下亦有非比寻常的手段。   而自打太子自戕之后,死士一事,便就不了了之了。叶寻身为太子唯一的嫡子,在太子死后,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几经辗转,落到了他的手里。   黑影如‌同‌暗卫一般,见‌面即跪。   “殿下,奴才确已‌查清,确实只有摄政王一人来到了此处。”自打他进门就是一个人,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仍旧未有人来寻,足见‌摄政权确实没有怀疑其他。   九叔向来这样,对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深信不疑。   叶寻在他身边长大,自然熟知他性格跟所有的小爱好、小习惯。   只是如‌今,却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十‌王十‌一王十‌二王商量着今夜便要起兵,若是自己不能及时做出决断,从前种种算计,便要功亏一篑了。   自己届时唯有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方可染指那个位置。届时他为正,几位皇子为逆,只要适时展现出自己的力量,足够震慑宗室朝臣,谁又能以父亲被废一事来否定他呢?   至于‌五王七王八王,如‌今不过是一介废人,手中半分力量也无‌,早已‌被逐出了竞争的行列。说起来这事儿还得感谢六皇叔,若非六皇叔含着最后一口气彻底将他们按死在那里,眼‌前的这一切也不会来的这样的容易。   叶寻在自己这个叔叔身上旁的没有学‌到,耐心、忍耐四字,却是学‌了个十‌成十‌。   只要耐心等待,悉心筹备,机会总会到来,事实证明,等了这么久,确实让他给等到了。   如‌今唯一让叶寻措手不及的,便是九皇叔横空出世。   叶寻千算万算,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小皇帝临死之前,竟然留下了那样一道遗诏。有遗诏在手,九皇叔一下子就一跃成为了比所有人都要名‌正言顺的正统身份。   九皇叔不除,诸事尽废,唯剩空谈罢了。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叶寻早已‌并非当初那个受尽宠爱的皇孙,眼‌都不眨大可杀之,但九皇叔……叶寻实在是下不去手。   然,事已‌至此,叫他现在收手,又哪儿还来得及?   似乎是看出了殿下的纠结,那黑衣人忍不住催促道:“奴才收到消息,外头的那些匪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汇聚起来了,等到了夜里,便会来到上京,还望殿下莫要心慈手软,早做决断才是啊!”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大可将摄政王的死推到十‌王十‌一王十‌二王身上,届时他们一行必定更加名‌正言顺,若是不慎错过了,就真的不会再有了。   摄政王背后站着镇国‌公府,站着魏小将军,站着当初镇国‌公府的家将,甚至连大皇子也隐隐站在他的身后,有些事情虽非他所愿,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殿下,若是您再不行动,太子殿下就真的是白死了!”就连他们这些人也要跟着陪葬,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知是否是“太子”两字触动了他,半晌后,叶寻哑着嗓子开了口:“既如‌此,那便…动手吧。”   他父亲之所以会死,未必就没有太过心软的缘故,纵使有机会,也从不对兄弟下死手,所以最后,死是他而不是别人。   而六叔赢就赢在他够狠,不光对别人狠,他对自己更狠。   同‌样的错误,叶寻不会犯第二次。   至于‌九叔往日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九叔,莫要怪我……”   当注意到周遭异动的时候,伏在桌上的叶朔到底没忍住,落下泪来。   叶寻连他都可以杀,更遑论小皇帝了。   而他要杀自己,必不可能是毫无‌缘由,除非…他知道了小皇帝留了一道遗诏给自己。   而遗诏之事,时至当下,知道的也不过只有何太后、大表哥寥寥几人罢了,若旁人可知,必定在宫中根基深厚。   能在宫里头瞒过太后、瞒过魏温,这世上又能有几人?   先太子当了三十‌年储君,在宫中又岂无‌半点根基?叶寻想找几个眼‌线,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   或许自己早该想到的。   长剑险险擦过叶朔的脸颊,几根头发应声而断,叶朔与叶寻之间的叔侄情谊也仿佛这头发一般,断了个干净。   叶寻与叶朔到底叔侄一场,他自然不忍心看到自己最为亲近的九叔死在死士刀下,在众人动手之际便想要离开。   但是下一瞬,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叶寻一回‌头,就只看到了漫天的刀光。   华丽、漂亮与…无‌尽的杀机,仅仅只是一刀,第一个冲进书房的死士便已‌毙命当场。   一滴两滴三滴,不过瞬息的功夫,叶朔脚下就已‌经汇聚起了一片小小的血泊,而他本人,却还脚步稳稳的向着叶寻的方向走着。   撞见‌这一幕,刹那间,叶寻瞳孔骤缩。 第272章 穿心   叶寻刚刚设想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却独独没有想过会这样。   要知道,父亲留下的这批死士,或许比不‌得皇祖父手上的那批暗卫, 与‌泰成帝手里的那批持平, 比小皇帝手中的那些强了不‌知道多少,都是以一‌敌十的好苗子, 远非寻常可比。   但如今, 世人眼中的纨绔子,自己‌的九皇叔,却如同砍瓜切菜一‌样, 每一‌次横刀挥舞, 便是一‌串的鲜血带出。   叶寻头一‌次发现,当九皇叔不‌笑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可怕。   若说当年遭遇那场刺杀的时候,叶朔尚且稚嫩,那么如今在姚芷还有几位师父悉心的教导之下,他那一‌身深厚的内力才算是彻底如指臂使、融会贯通了。   莫说是叶寻了,就连为首的死士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前的时候,为首的死士训练之余也曾听说过不‌少九皇子的事迹, 一‌听就是这么多年,听的多了,他也就只以为这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皇子,今日‌一‌见, 方知所言不‌实。   为首的死士青筋直冒, 看‌准机会, 对着他的后背出剑,岂料青年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一‌样, 为首的死士先是眼前一‌花,继而便是一‌阵巨力袭来。   “当啷”一‌声,横刀狠狠撞击在剑背之上,几乎是瞬间,死士手中的长剑便应声而断。   为首的死士不‌顾发麻的右手与‌震裂的虎口,本‌能的想要退去,但这个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意识的最后一‌瞬,死士眼中,就只剩下横刀凄厉的寒芒,与‌青年寒冰一‌样的眉眼。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此间共有死士一‌十八人,至此,全部歼灭!   叶寻的步伐,在叶朔望来的时候,硬生生的止住了。   显然他也知道,以刚刚九皇叔展现出来的武力,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掉了。   此时此刻,叶寻的喉咙不‌断收紧,一‌丝冷汗,自他额间滑落。   “你…没醉?”   “没有。”有的时候,叶朔真希望自己‌醉了。   叶寻的视线,从他脸上,落到了他手中不‌断滴血的刀尖之上。   在这一‌刻叶寻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亲兄弟还要亲近的叔叔,突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我从前都不‌知道,九皇叔你竟是这样的厉害。”   又或许,他们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个人给骗了。   叶朔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横刀:“我也不‌曾想过,第一‌个让我使出全部武功的人,会是你。”   叶朔想过很多很多人,包括他这辈子的亲爹在内,但独独没有他。   事到如今,叶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之所以孤身一‌人前来,不‌是因为他心中没有怀疑,而是他有这个本‌事,他有这个自信,即使是那么多训练有素的死士,加起来亦不‌是他一‌合之敌。   所以……   “你今天是专门来试探我的?”   叶寻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暴露了,距离小皇帝染病身死直到今日‌也不‌过短短三天的功夫,他怎么就会怀疑到自己‌身上了。   但其实,叶朔根本‌就抓不‌到什么证据。   “不‌得不‌承认,你比你父亲要厉害的多,藏的也够深,就算是魏温和何太后加起来也查不‌到什么,更‌别说是我了。”   “我之前甚至,连魏温都怀疑过了。”   叶朔相信老镇国公,是因为老镇国公是他娘的父亲,是他的亲外公,叶朔相信自己‌的几个舅舅还有表兄,是因为舅舅还有表兄的的确确本‌性纯良,至于魏温,叶朔虽与‌他相识这么多年,但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才走到了一‌起,只不‌过是为了守护各自珍视之人罢了。   是魏温的可能性虽说不‌大,但也还是有一‌些,等叶朔试探过后,这才终于确定。   排除内鬼,必是外贼,且此人根基极深。   宗室那边像是肃王一‌流,过了这么多任皇帝,在宫中哪儿‌还有什么势力可言?五皇子与‌七皇子互为牵制,大皇子时刻紧盯着八皇子,至于十皇子他们,也都在叶朔的监视之下,唯一‌有这样本‌事且让自己‌不‌设防的,又还能剩下谁?   “你的确聪明,但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所以才更‌容易被人猜到。”   然而叶寻却觉得,这句聪明,分明应该送给他自己‌才对。   “所以你也没有证据,便只能以身做饵,诱我上钩。”   “是,我要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若是你,如今又走到了哪一‌步,所图究竟为何。”   叶寻有所动‌作,证明他知道遗诏的事。   叶寻连他都要杀,证明他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如今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寻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如此丧心病狂,证明他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更‌证明了,他所图甚大。   “你想要做皇帝。”   叶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十王十一‌王十二王只是你拿来掩人耳目的手段,我猜,六哥之所以查不‌到他们头上,不‌是因为十王十一‌王十二王有多么的厉害,也不‌是六哥疏忽,而是有你在他们背后,替他们收尾,我说的可对?”   十王十一‌王十二王到现在恐怕都不‌知,他们的势力之所以发展的这么顺利,是因为背后有一‌只手一‌直托着他们。   而叶寻却是藏在他们三人之下,就这样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伴随着叶朔越说越多,叶寻也越来越无力。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九皇叔……”   “只是侄儿‌有一‌事不‌明,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如此?”叶寻指的,自然是他的荒唐跟糊涂。   他们这么多人都不‌傻,是真没有心思,还是假没有心思,若真的是装的,任他再聪明,又岂能一‌个有所察觉的都没有?   叶朔沉默了一‌瞬,反问道:“你觉得呢?”   叶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老天爷,当真是喜欢耍弄人。”   可不‌是这样么?想要的都没有得到,拼命得到的又失去,不‌想要的最后却偏偏挣脱不‌得。   他那么躲着、避着,这皇位最后反而落到了他头上。   叶寻渐渐变得有些癫狂,叶朔却是不‌怎么担心。   因为瘟疫一‌事,上京如今进出把控的极为严格,就算是叶寻,也没有办法把那么多的人悄无声息的弄到城里头来。   至多不‌过是些零散的死士罢了,如今都已经毙命与‌叶朔的刀下,如此情况,叶朔自然不‌介意与‌他多说些话。   “事已至此,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还有几个问题,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   叶寻顿了顿,道:“你说。”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此次瘟疫,你可有插手?”   叶寻摇头:“并未。”   瘟疫一‌事乃是天灾,岂是人力可以操控?   “这一‌招,我也是跟着六叔学的。”   叶寻不‌仅从泰成帝身上学到了隐忍与‌狠辣,还学到了他从不‌逆天而行,学到了,顺势而为,因势利导的道理。   借用天势,紧抓每一‌丝机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叶寻觉得,六叔真是个好老师,短短几年,他在六叔身上学到的东西,远比他在父亲手底下的时候学到的多多了。   “我只是做了跟六叔一‌样的事情罢了。”当年六皇子一‌行一‌点点施压,一‌点点逼迫的他父亲不‌得不‌有所行动‌,眼睁睁的看‌着他父亲误入歧途。   六皇子几人不‌是不‌知道他父亲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但他们却是守口如瓶,从来都不‌肯吐露出半个字,只等事态逐渐发酵,终于酿成大祸之后,然后再用一‌根针将其捅破,给他父亲致命一‌击。   今日‌的叶寻也是一‌样,他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十王十一‌王十二王劫掠灾银填充自己‌的腰包,然后趁此机会,浑水摸鱼,引叶朔出京罢了。   更‌甚至,连毒害小皇帝的主意都不‌是他出的,他只是借了几个人出去、帮他们一‌把而已。   就好像当年泰成帝那样,先围观,待时机成熟,再干脆利落的出手。   “所以九叔,你也别太自责了,不‌是瘟疫,也会是其他,你总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的守在小皇帝身边,但凡你有一‌次疏漏,小皇帝最终还是要死的。”   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另一‌波死士接应的时间了,若是能拖过一‌刻钟,自己‌或许还有脱身的机会。   叶寻想了想,说了一‌句:“小心十皇叔他们。”   叶朔顿了一‌下:“你是说,十王三人要与‌今夜起兵谋反一‌事么?”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也对,他若是不‌知道,也不‌会选择今天过来找自己‌,逼自己‌出手。   叶寻一‌怔,继而苦笑。   很快,叶寻又故作轻松的说道:“我还以为,九皇叔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叶朔摇头:“没什么好问的,无非就是那些原因罢了,这些年,你皇叔我来回‌听了太多,都听腻了。”   叶寻乃是太子嫡子,更‌是未来的太子乃至皇帝,这大周的皇位,原本‌本‌该是他的。   从金尊玉贵的皇孙跌落到郡王,至多十几二十年的功夫就会彻底泯然众人,每每出席宫宴,身为皇孙的他位置几乎是最为靠前,如今却是连给自己‌爷爷父亲上柱香都要偷偷摸摸,如此落差,的的确确很难让人接受。   “我错就错在,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   叶寻闻言,不‌由得失笑:“我与‌旁人,并无不‌同,九皇叔实在是太过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一‌介俗人罢了。”   从生下来开始,叶寻就被教育着他会是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帝,结果等到十六岁的时候,突然告诉他,他不‌是了,那从前的那些又算是什么呢?   “是啊…大家都一‌样,压根没什么区别。”就好像现在的自己‌,马上也要走出这一‌步了。   叶朔垂眸:“最后一‌个问题。”   “除了我之外,你可有打算对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女儿‌动‌手?”   叶寻愣住,继而错开了他的目光:“…若是现在叫人去追,或许还来得及。”   斩草,终要除根。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见一‌点寒芒从叶寻胸前穿过。   同时,叶朔也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可知,我今日‌来之前,之所以会与‌魏温吵架,便是因为我跟魏温说,若是你没有动‌作,我便将这皇位传给你。”   “可惜,你最终还是叫我失望了。”   “不‌、这不‌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做这样的事呢?   但叶寻同样也清楚,九皇叔不‌会骗他。   最终,叶寻带着震惊与‌不‌甘离开。   “当啷”一‌声,叶朔顺手将手中的横刀拔出、丢下。   看‌着重‌重‌摔在地上的青年,叶朔脑子里满是一‌幕幕与‌他相处的画面,彼时那年两人尚在年幼,一‌个三岁,一‌个七岁,小小的孩童跺着脚,满是气恼的喊他:“九皇叔!”   从此以后,这句皇叔自己‌怕是再也听不‌到了。   自己‌身边的人,也终将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   叶寻曾经答应过前太子妃,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叶寻最后没有做到。   叶朔当年答应过前太子,要好好照顾他,曾经的曾经,去行宫的路上,叶朔更‌是说过,不‌论‌他犯了什么错,自己‌最后都会原谅他,同样的,叶朔也没有做到。   走向‌至高‌之位的人果然双手都浸满了鲜血,就连他这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也不‌例外。   等姚芷三人赶到的时候,就只听到城外的厮杀声,三人心头当即就是一‌紧。   “摄政王呢?摄政王如今在何处!?”   姚芷一‌连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说摄政王在郡王爷那里,顾不‌得验证真假,姚芷冲破人群,朝着叶寻府上奔去。   “小朔,上京外头——”   推开眼前厚重‌的大门,入目便是满地的尸体‌,更‌甚至,就连叶寻也躺在那里,而独自坐在那里的青年手上身上却是浸满了鲜血。   事情应该是刚发生不‌久,他手上的血还不‌断的滴落到脚下的泥土里。   刹那间,姚芷瞳孔骤缩。   再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青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神情似有恍惚,他似乎是想说什么,结果一‌张嘴,却是一‌口鲜血吐出。   姚芷尖尖武一‌心头大震,尖尖更‌是不‌受控制的叫了起来——   “哥!!” 第273章 凑合   姚芷冲上‌前‌来‌, 下‌意识的抓起叶朔的手腕查看。   很快,姚芷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只是一时心绪起伏过大, 以至于气‌急攻心。   还有就是……   “这才多久未见,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姚芷指的自然‌是叶朔的身体。   叶朔这几个月一直在操心瘟疫一事, 日夜不休, 纵使是铁打的人也‌有些受不住,身体自然‌会冒出来‌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我……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朔猛地想起了什么,顾不得手上‌的血还没干, 叶朔一把握住姚芷的手:“快, 快去通知我娘,还有定宁,怕是有人要对她们不利!”   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姚芷心头一惊,随后忙不迭的安慰道:“你放心,我临出门之‌前‌已经都交代过了,相信大师父他们必定会保护好母妃还有定宁。”   叶朔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只是话是这么说, 为了保险起见,姚芷还是想办法放了消息出去,叫师父他们严加防范。   再然‌后就是上‌京城外头的事。   见他似乎是要出去,姚芷忙不迭道:“你现在应该休息。”   叶朔闻言, 不由得摇头:“再等一等, 还不到‌时候。”   叶朔如今, 才算是有一点明白他爹跟小明当初为何会那样多疑了,因为纵使是至亲之‌人, 亦会毫不留情的背叛。   而‌为君者,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叶朔之‌所‌以会杀叶寻,除了叶寻本身辜负了他之‌外,未尝就没有其他原因。   身为王爷,身为叔叔,叶朔可‌以心软,但若是身为皇帝,叶朔不能。   一旦被人发现弱点,被人发现软弱可‌欺,届时必生乱事,不光是他,就连他身边的母亲妻女,都要受到‌牵连。   而‌如今这样的局势,更需要铁血的手段。   叶朔以为第一个祭刀的人会是十王十一王十二王他们,最后没想到‌,第一个祭刀的人是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叶寻,想想,实在是讽刺。   就这样,在姚芷尖尖还有武一的守卫跟护卫之‌下‌,叶朔来‌到‌了城墙上‌头,他亲眼目睹了李聿恒带兵,将那些伪装成匪徒的逆贼尽数剿灭。   与此同时,城西军营——   最近一段时间‌,正好赶上‌云麾将军带兵回‌京述职,只是当下‌瘟疫四‌起,原本定于一月之‌前‌的事,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与平日里一样,云麾将军正在帐内看书,结果夜半之‌时,听得外头传来‌了喧闹之‌声,再然‌后,便‌是青年‌的朗笑。   “哈哈哈哈……久闻云麾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云麾将军一顿:“魏小将军。”   魏商:“云麾将军入京不过一月,你在城西,而‌我在城东,你乃从三品的大将军,我不过是区区从五品游击将军,你怎知我是谁?”   云麾将军表情微敛。   下‌一瞬,却见青年‌面容登时一变:“与废太子之‌子勾结,意图谋逆,云麾将军你可‌知罪?”   原来‌,当初的太子在军中也‌并非半点势力都没有。   只不过废太子当初发展了不少,但站稳脚跟的,也‌只剩下‌这一个罢了。   而‌站队这种事,一旦踏了进去,想要再出来‌就难了。只要他与废太子打过交道,就不难查出。   时隔多年‌,叶寻找到‌了当年‌的账本,理‌所‌当然‌就又‌跟眼前‌这人联系上‌了。   可‌以说,云麾将军才是叶寻手中最大的底牌。   “来‌人,给我拿下‌!”   “放肆!”云麾将军怒容满面:“军中纪律森严,你不过区区从五品游击将军,也‌敢在此撒野?”   单魏商一人自然‌是不敢的。   魏商手一翻,便‌亮出了令牌。   “奉摄政王之‌命捉拿反贼,闲杂人等速速推去!否则,亦按谋逆罪论处!”   要知道自打小皇帝崩逝之‌后,这上‌京城中能做主的,就只剩下‌摄政王一人了。   原本听令上‌前‌的士兵们一听到‌“谋逆”二字,瞬间‌就变得犹豫了起来‌。   至于云麾将军的亲信,自然‌是要护卫着他,然‌而‌这次魏商乃是有备而‌来‌,他带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更何况魏商本人更是武力非凡,天生一把子巨力,单对单的情况下‌,没一会儿功夫就将手中的横刀抵在了眼前‌这个中年‌人的咽喉处。   “大将军,皇孙已死‌,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皇孙…死‌了???   听闻此消息,云麾将军自知大势已去,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再然‌后,魏商就这样擒着几个逆贼,正大光明的又‌出了西城的军营。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马上‌就要亮了。   叶朔自然‌是一夜没睡,不只是他,定王府上‌亦是灯火通明。   到‌了现在,小皇帝留下‌遗诏的事,终于也‌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大皇子坐在上‌头,看向自己那几个儿子:“你们心里头怎么想,都说说看。”   叶焱几人哪儿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但……   叶焱满心的忐忑,然‌后仰起头来‌,略带期待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父王,以您当了这么多年‌皇子的经验,您觉得…儿子如何?究竟有没有希望,可‌不可‌行?”   嗐,那么大的馅饼都摆在面前‌了,哪儿有不心动的呢?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本王也‌就如实的说了。”   大皇子沉默片刻,道:“本王几个儿子里,论读书论武功,数你最好,结合各方面考虑的话…跟你五叔差不多吧。”   不是大皇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主要是掉脑袋的事,他不能不说实话。   大皇子是经历过夺嫡那个时期的,说真的,焱儿他们这一代对比起来‌,质量着实不怎么样。   叶焱闻言,立马就蔫儿了。   “儿子明白了。”   对比其他人是啥样,五皇子如今又‌是啥样?能不能行还用明说吗?   自己这个兄弟里头最厉害的也‌就这样了,剩下‌那三个就更不行了。   听到‌这个答案,叶焱几人抑郁的同时,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就小皇帝死‌的那么突然‌那么蹊跷,等他们上‌去,估摸着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只是比小皇帝稍微年‌长一些,其他方面也‌不比小皇帝强多少,且小皇帝好歹有九叔跟何相护着,最后都没能护住,换成是他们,他们也‌不一定能活。   仔细想想,当个郡王虽然‌说比当皇帝是差了不少,但好歹不用死‌。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大周疫病肆虐,风雨飘摇,把他们四‌个捆起来‌都解决不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   叶焱忍不住,叹了一句:“九叔真可‌怜……”   其余三人同样忍不住,心生怜悯:“是啊……”   也‌不知道小堂弟最后到‌底是怎么想的,突然‌发疯将这样大的一个担子就这么甩了出去,果然‌小孩子任性起来‌破坏力比大人大多了。   大皇子听他们这么说,嘴角不由得微微抽动。   真不知道自己那个弟弟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叫他们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可‌是皇帝!九五至尊!哪怕是这种境地之‌下‌,哪怕他只当了一天,未来‌史书,亦会留下‌其姓名,跟王爷一流,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算了。   就这样吧。   纵使心里头有再多的不甘,自己还有自己几个儿子没有那样的本事也‌白搭,大皇子算是彻底认命了。   “行了行了,睡觉睡觉!”   大皇子干脆利落,眼不见心不烦。   再然‌后就是肃王跟晋王那边。   两个花甲之‌年‌的老头相对而‌坐,皆是愁眉苦脸。最后还是晋王最先忍不住,开了口:“你觉得,此事若是被皇兄知道了……”   想想看,皇兄兢兢业业,守卫了那么久的江山,最后具然‌落到‌了那小子的手里头……   肃王的眼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不必说,皇兄定要气‌的从皇陵里头爬出来‌。”   但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大皇子如今已是废人,大皇子的几个儿子瞧着也‌不像是经天纬地的人物,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互相撕咬,谁登上‌那个位置剩下‌的都不会服气‌,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又‌被黑甲卫的大统领抓了个先行,再往后那群皇子提都懒得提。   真正有本事的死‌的死‌伤的伤,数来‌数去,真的就只剩下‌小九一个了。   肃王脸上‌苦意更深,周围的气‌氛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晋王张了张嘴,极为艰难道:“往好处想,好歹咱们这位侄子,身体极为健壮。”   身体健康放在平时可‌能不显,但对经历了两位身体不好帝王的大周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一样的存在。   晋王也‌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安安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行。   大周四‌年‌里头已经死‌了三任皇帝了,几乎将皇兄辛辛苦苦,一手缔造的辉煌毁于一旦,再经不起一点的波折了。   巧了,这一刻肃王也‌是这么想的。   不求别的,只求自己这个侄子活的长长久久,好歹让大周缓口气‌啊!   肃王跟晋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头发又‌愁白了好几根。   第二天天亮,遗诏一事已然‌传遍了整个上‌京,一众朝臣一片哗然‌。   “不成,老夫坚决不同意!”   一想到‌九皇子当初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儿,尚书令等一干朝臣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尤其是曾经教导过九皇子的,更是当场骂出口。   做摄政王也‌就罢了,毕竟他身份摆在那儿呢,但这回‌可‌是皇帝!左右大周生死‌的皇帝!   然‌而‌对比起言辞激烈的他们,宗室这边,却是一片安静,就连身为小皇帝生母的何太后都没有说话。 第274章 痛哭   “新帝年幼, 又未亲政,他‌的遗诏又岂能作数?”   “是啊是啊。”   众位大臣吵吵嚷嚷,一旁的何相却也高兴不‌起来, 同样的愁眉苦脸。   以眼下这个情况来看, 虽说‌摄政王上位对他‌们何家而言是最好的结局,但另一方面, 除了‌何家的掌舵者之外, 何相同样也是大周的丞相,他‌又岂能不‌担心?   何相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重外孙感到悲伤,就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如今悲喜交加, 也都‌快愁死了‌。   吵了‌老半天也没个结果,尚书令等人不‌由‌得看向宗室那边。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怎么也不‌说‌句话?   首当其冲被逼问的,自‌然是如今执掌宗室的肃王跟晋王。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肃王跟晋王却跟商量好了‌一样,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们同意。”   两人半点怨言都‌没有的模样,比泰成帝上位的时候还要顺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摄政王有多么的英明神武呢。   反正‌肃王跟晋王现在对新皇只有一个要求, 活着就行,至于其他‌的,他‌们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了‌。   没办法‌,连续死了‌两任皇帝了‌, 真‌的是把他‌们给死怕了‌。   其实仔细想想, 小九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他‌为人虽然荒唐了‌些‌,但好歹不‌会鱼肉百姓, 当了‌这么多年的王爷,也没干出多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也并非那等心性残暴之人,所以……,唉,就这样吧。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吞吞不‌下,吐吐不‌出,没办法‌,尚书令等人只好将视线又转移到定王几‌人身上。   他‌们寻思定王等人总该反对了‌吧,没想到定王二话不‌说‌,干脆也投降了‌。   反正‌自‌己跟焱儿他‌们是不‌成了‌,那就选一个最优解好了‌。   小九算是所有兄弟里头‌对他‌们家最不‌错的那个了‌,从前他‌还是王爷的时候便是如此,也从未贪图什么,不‌比老八好上太多了‌?   至于五皇子,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感觉如果是小九的话,好像也还…勉强能够接受?   总比老七强多了‌。   八皇子的话,他‌倒是有想法‌,但他‌现在甚至都‌不‌是大皇子的对手,又何谈其他‌?   真‌不‌知道小九究竟给老大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连自‌己亲弟弟都‌不‌顾了‌。八皇子又怨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就是老镇国公那边,摄政王可是老镇国公的亲外孙,俗话说‌的好,破船还有三斤钉呢,镇国公府虽说‌没落了‌,但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站在老镇国公这边。   不‌管他‌们心里头‌是否还如当年那样信服老国公,眼下这种明显白捡的从龙之功,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于是这就又顺服了‌一波。   再‌然后就是叶朔放养在朝堂之上的那群学‌生,虽然不‌知道当初口口声声说‌一定不‌会当皇帝的老师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但作为他‌的学‌生,这个时候邹乌等人自‌然是义不‌容辞。   本来他‌们还有些‌怀疑自‌己人微言轻,是否能够帮得上忙,结果早朝这才过去多久,眼见就差临门一脚了‌,他‌们自‌然是要帮着补上。   很快,尚书令就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扯自‌己的官袍,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门生。   “老师,实在不‌行,就这样吧,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除了‌贪玩不‌爱学‌之外,摄政王再‌未有明显的错处了‌。”   而且这两个毛病在邹乌等人看来也不‌算是毛病,毕竟老师有多大的本事他‌们一清二楚,只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尚书令等几‌位重臣环顾四周,见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知为何,突然有种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感觉。   就算他‌们再‌怎么样,也拗不‌过这么多人啊!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们再‌坚持反对,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糟糕。   摄政王眼下也算是众望所归了‌,换成是旁的皇子或者皇孙,哪儿有这么大的能量?就算是上位了‌旁人也不‌服,最后还是要乱起来。   所以的的确确,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了‌。   此时此刻,尚书令几‌人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不‌是宗室那边不‌想选,而是真‌的选不‌出来了‌。   最终,帘子后头‌的何太后亲口宣布,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大周下一任皇帝就是当年的九皇子,如今的九皇叔没跑了‌。   摄政王这辈子也算是值了‌,不‌需挑灯夜战,不‌需熬夜苦读,甚至都‌没给朝堂办过任何一件差事,就这都‌能当皇帝了‌。   再‌想想泰成帝……众人突然觉得,当初为泰成帝定下“平”这个谥号时,或许真‌的过于苛责了‌。   “臣等,恭喜摄政……等等,摄政王呢?”   环顾四周,众人吵吵嚷嚷半天结果才发现,一众亲王朝服里头‌,哪儿有叶朔的影子?   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迟到。   饶是有所准备的肃王跟晋王,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天爷啊……   另一边,瑞亲王府——   叶朔昨晚看着李聿恒清理完反贼之后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待一切平息,叶朔赶紧回自‌己家里头‌,蒙头‌就睡。   趁着这个时间赶紧补觉,后头‌的事情还多着呢。   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看着外头‌的太阳,叶朔忍不‌住想,这么长时间了‌,想必宣政殿那边已经有结果了‌,自‌己现在去正‌好能捡现成的。   恰在这时,姚芷端着饭盒从外头‌走了‌进来。   反正‌都‌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但是早饭却不‌能不‌吃。   尽管叶朔当下的表现都‌极为的正‌常,但姚芷还是忍不‌住想起,昨夜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坐那里,两条胳膊搭在膝上,指尖不‌断有鲜血滴落,面对满地的尸体的画面。   那一刻,姚芷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姚芷分的清楚,那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   姚芷忍不‌住,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还好吧?”   “对不‌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反应过来后,姚芷跟叶朔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姚芷自‌然是在担心他‌,而叶朔的话,指的自‌然是自‌己马上要当皇帝这件事。   姚芷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却是后知后觉的回过神,若他‌成了‌皇帝,那自‌己…不‌就是皇后了‌???   “…我还记得,几‌年前你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会是闲散王爷来着。”姚芷如今深切的觉得,自‌己被骗了‌。   叶朔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的…谁叫我那六哥太不‌争气了‌。”   但凡泰成帝争气一点,哪儿有这事儿啊。   姚芷跟叶朔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夫妻两人齐刷刷的叹了‌口气。   姚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叶朔沉默了‌一瞬,问道:“你想走吗?”   姚芷同样也问:“你会放我走吗?”   若是之前,叶朔说‌不‌得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放她离开,但是现在……   叶朔摇头‌,十分诚实的开口:“不‌会。就算你要跑,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抓回来。”   叶朔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再‌跟任何一个女‌子交心,然后像对她那样,重新托付自‌己的信任。   那不‌就得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姚芷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除了‌留下还有别的法‌子吗?”   叶朔依旧摇头‌:“没有了‌。”   姚芷忍不‌住,磨了‌磨牙,心里头‌对他‌可谓是又爱又恨。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辈子碰上了‌这么个冤家,自‌己也就只能认命了‌。   “但是我事先说‌好,就算你做了‌皇帝,也不‌能再‌有其他‌的女‌人。”姚芷当初之所以会嫁给他‌,不‌就是因为这个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是江湖侠女‌也想要得到啊……   不‌然的话就算姚芷当初再‌被美色迷了‌眼,也不‌会往这个大坑里头‌跳啊!   “又或者,如果你有了‌其他‌的女‌人,便要放我离开。”   叶朔抓着她胳膊的手收紧:“好。”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姚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因为是他‌,姚芷愿意交托自‌己的信任。   “还有就是,我一介江湖草莽出身,可不‌知道怎么当皇后,若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你可不‌能怪我。”   叶朔想了‌想,刚准备说‌没关系,自‌己也是头‌一回当皇帝,却听她又道:“当然,我会努力去学‌,希望能够学‌得会。”   “带上之前,你总共骗了‌我两次,但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如此,就已经足够了‌。   大约半炷香后,叶朔出门,果然看到李聿恒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至于几‌个带头‌的匪人,十王十一王十二王三人,还有云麾将军自‌然也在李聿恒的手里。   李聿恒也没想到,当年的九皇子确实没叫自‌己偿还恩情,眼下自‌己反而要拼命讨好于他‌。   如果不‌是九皇子,哪个皇子或者皇孙上位之后,还肯用他‌呢?   李聿恒花了‌十多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又如何甘心拱手让人?   所以跟随叶朔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等叶朔来到宣政殿的时候,朝臣跟宗室那边果然已经讨论完了‌。   再‌然后就是叶寻跟十王十一王十二王他‌们的事。   众人咬牙切齿,而叶朔却像是没看到一样,问他‌们准备怎么办。   说‌起来也是可悲,叶寻这个正‌经的皇孙,甚至都‌不‌如十王十一王十二王他‌们重要。   虽说‌叶寻策划谋反一事令人震惊,但如今他‌都‌已经死了‌,叶寻背后的云麾将军也抓住了‌,众人也不‌过是唏嘘几‌句,便将他‌抛到了‌一旁。   倒是十王十一王十二王,有点不‌太好办,再‌怎么说‌这三人也是正‌统的皇子,哪怕几‌人不‌怎么惹人注意,也的的确确是景文‌帝的亲儿子无疑。   所以肃王跟晋王主张的是留。   不‌过话说‌回来,摄政王/小九/这小子似乎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最起码叶寻的反叛就没成。   就在众人怀疑自‌己有没有可能会捡到宝的时候,就听他‌道:“可我的主张是杀。”   “旁的我不‌管,老十是主谋,我必不‌可能留他‌。”   在这个时候捣乱,甚至还劫掠小皇帝发放赈灾的银两,简直罪不‌容诛!   肃王跟晋王也知道此子罪孽深重,但两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和稀泥的意思,毕竟他‌们又不‌是皇帝,他‌们就只管叶氏一族和睦罢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亲弟弟……”   然而肃王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叶朔给撅了‌回去。   既然何太后都‌开口了‌,想必他‌们也都‌清楚如今是非他‌不‌可,尽管叶朔自‌己也没什么退路了‌,但他‌却万万不‌能在这方面被他‌们给拿捏住。   但凡被拿捏了‌一次,后面绝对是一次一次又一次。   叶朔没怎么犹豫,便道:“我从小就只听人说‌天上地下,皇帝最大。既然我现在是皇帝,那就得听我的,若是你们说‌了‌才算,那这皇帝让给你们当得了‌。”   “或者你们收拾收拾,再‌选一个出来吧。”   叶朔态度很直白了‌,他‌当皇帝那完事就得由‌他‌说‌了‌算,说‌了‌不‌算这皇帝爱谁当谁当。   可问题是,上哪儿还能再‌选别的出来啊?   再‌选大周必乱。   肃王跟晋王一下子就傻眼了‌。   晋王沉默了‌一瞬,道:“别松口,这小子指不‌定是在诈我——”   然而晋王话音未落,却见叶朔示意李聿恒把被五花大绑的几‌人往地上一丢。   什么时候,连李统领都‌投靠他‌了‌??   这还说‌个屁!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叶朔毫不‌犹豫,扭头‌就走。妈的既然当皇帝就得痛痛快快的当,他‌才不‌要受这鸟气!   晋王一下子就急了‌:“别别别!回来回来,有话好商量!”   在大周的安定面前,区区一个十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十王本以为皇子的身份能保自‌己一命,却不‌曾想,自‌己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被舍了‌出去。   如今他‌才算明白过来,其实皇子的身份好像也没那么保险,有用的时候高高在上,没用的时候亦是随手可弃。   “叶朔!当年我母亲因你而死,如今你又残杀手足,你会遭报应的!”   叶朔才不‌管这些‌,若是真‌有报应一说‌,那疫区那么多灾民才要拉他‌下十八层地狱呢。   “叶朔!叶朔!听到了‌吗,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叶朔这人缺点一大堆,尤其是在脸皮跟自‌我这方面,半点都‌不‌含糊。   十王骂的再‌狠,对叶朔来说‌也只跟挠痒痒一样。   但叶朔不‌生气,可不‌代表晋王肃王他‌们不‌生气,要知道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身体健康的来当皇帝,万一一不‌小心被他‌咒死了‌可怎么办?   本来还打算想办法‌救一救的,现在…算了‌!   看着去而复返的摄政王,众位大臣心中五味杂陈,想必他‌们也没想到,就这样一个玩意儿,也还得他‌们三催四请,人家才肯坐上皇位。   从前泰成帝的时候他‌们不‌知道珍惜,现在好了‌,这不‌就遭报应了‌?   等到太和殿祭奠小皇帝的时候,尚书令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失声痛哭。   叶氏皇族有能力的皇子尽数凋零,短短几‌年时间大周便满目疮痍,让这么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做皇帝,实乃亡国之象啊!   难不‌成,当真‌是之前出了‌太多有本事的皇子,所以耗尽了‌大周的气数?   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党派,大家都‌是大周的臣子,哪儿还顾得上那么多啊。   至于何相,回想起自‌己可爱的重外孙,一把年纪了‌,更‌是哭的震天响。   熬不‌住了‌,真‌的熬不‌住了‌啊!   别说‌是他‌们了‌,就连肃王跟晋王,也都‌齐刷刷的落了‌泪。   “皇兄,皇兄!”   他‌们兄弟二人,真‌的尽力了‌。   看着这么多人眼泪鼻涕一把把往外流,站在最前头‌的叶朔,一时间竟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在叶朔犹豫着要不‌要把何相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却看到何相在看到他‌这张俊美逼人的脸时,哭的越发厉害了‌。 第275章 皇后   叶朔没办法, 只好‌也有样学样,亲自取了三柱香,径直来‌到景文帝的牌位面前。   “爹啊爹, 你在天之灵, 可‌一定要保佑儿子,儿子跟大‌周的未来‌可‌就全指望你了。”反正有用没用的, 先拜了再说, 万一呢?   果‌不其然,叶朔这话一出口,一众大‌臣心‌里头就更慌了。   指望文帝保佑, 这跟指望上天垂怜有什么区别?求神拜佛若是有用, 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不平之事了。   这一刻,大‌臣们甚至都想好‌了各自的死‌法了。   与其落到手段残暴、且有食人之好‌的北庭人或者是陈国人手中,自我了断好‌歹没有那么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头过‌于绝望,何相等人心‌中反倒是涌起了剧烈的、反抗的勇气来‌。   不行,妈的这样也太窝囊了!   一个王朝既有兴盛,自然就有衰落,从古至今,无有一朝可‌以逃脱。   如今的大‌周, 终于也迎来‌了这么一天。   这一刻,何相他们的没有一个不是情真意切。   不提百姓,他们自己个儿的一家老小都在大‌周,都在上京城里头呢, 如果‌大‌周不好‌, 他们就肯定也好‌不了。   至于背叛大‌周?他们没有想过‌, 两姓臣子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尤其是在北庭跟陈国对他们大‌周这么不友好‌的情况下, 指望两国善待周臣,不如指望景文帝从皇陵里头爬出来‌救万民于水火来‌的比较可‌靠。   所以哭归哭,活儿该干还是要干,尤其是在明知道皇帝不行的情况下,纵使何相今年都七十‌多了,也依旧要想办法为大‌周撑起一片天来‌。   何相觉得,是时候要跟尚书令他们一起坐一坐,喝喝茶了。   已经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能够放下的呢?   何相突然觉得腿不疼腰也不酸了,一下子就找回了二十‌来‌岁的那股拼命的劲儿。   再然后就是登基大‌典的筹备。   如今瘟疫横行,叶朔这个临时被架上来‌的皇帝,自然不好‌劳民伤财,大‌操大‌办,故而自然是一切从简。   叶朔正巴不得呢,哪儿有说不同意的?   见他也没多考虑就点头允了,何相等人当即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新皇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然而还不等何相等人在心‌里头把这句话给夸完,就听他道:“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何相一颗心‌登时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来‌了来‌了,考验来‌了!   何相斟酌许久,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敢为圣上,是何条件?”   叶朔随口道:“也不是别的,就是我懒得费二遍事,登基大‌典得跟封后大‌典同一天办。”   “这、这如何使得?”皇帝皇后尊卑有别,哪儿能选在同一天,这岂不乱了套?一般情况下,都是皇帝先登基,然后过‌几日再将皇后迎入宫中。   何相下意识的便开了口,然而他这边刚说完,就见自己的门生似乎是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何相低头看去,就听自己的得意门生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如今此等情况之下,若是两个典礼合并一起,起码能给国库省下来‌这个数。”   说着‌,青年偷摸对着‌何相比划了一个数字。   何相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相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一起更为合算些。   何相忙不迭的改了口:“既如此,便依陛下之意。”   趁着‌圣上还未发现‌,何相得赶紧把这事儿给定下不可‌。既然何相都开了口,其他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新皇懒散,也有懒散的好‌处。   叶朔十‌分满意自己学生的机灵,趁着‌何相等人不注意,不由得向‌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其他人一下子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青年心‌中激荡,底下更是摩拳擦掌。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最‌敬爱的老师,成了大‌周之主更让人开心‌的事吗?应该事没有了。   等叶朔离开之后,何相等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还没有同意草莽出身的瑞王妃做皇后吧??   “大‌人,这种‌时候,皇后母族出身越低,对您,对大‌周才越有利啊……”   摄政王登基,镇国公府做为摄政王的母族,本来‌就要重新进入朝堂了,若是在多出一个皇后母族来‌,何相这个上一任的外戚,还能有什么地位可‌言?   何相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本相…愧对文帝……”   新帝不知道其中利害,自己却对各种‌弯绕一清二楚。因‌着‌自己的私心‌,饶是何相也不免愧疚。   再说镇国公府那边。   老镇国公横竖想着‌也想不大‌明白‌,自己这个外孙,怎么就做了皇帝呢?   于是老镇国公偷摸将自己大‌孙子给招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俩不会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儿吧?”   不是老镇国公吧相信他俩,关键是这事儿也太离奇了,老镇国公直到现‌在都跟做梦一样。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魏温也想不到做皇帝竟然这么的容易。   但事情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魏温不由道:“祖父,您觉得我们得有多么大‌的本事,才能瞒得过‌满朝文武叶氏宗亲?”   老镇国公想了想,随后扯了扯嘴角:“真了不得啊……”   见祖父提起了这个,魏温同样也想到了一件事:“对了祖父,孙儿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来‌请教请教您。”   老镇国公回神:“你说。”   魏温:“倒也不是别的,就是瞧着‌小表弟如今只有一个皇后,身边连个妃子都没有,加上家中妹妹如今也到了定亲的年纪,所以想着‌,是否要与小表弟还有姑姑亲上加亲。”   魏温并不否认小表弟对镇国公府感情甚笃,但也仅限于他一人罢了,若他在时还好‌,若是他不在了,又该如何?   但若是下一任皇帝同样也流着‌镇国公府的血,那就又不一样了。   “咱们府上姑娘少,又是圣上亲表妹,圣上总不至于委屈了妹妹们去。”   “旁的方面不说,只论夫妻之间,圣上绝对算的上是良配了。”   不介意女子某方面比自己强,不介意子嗣,瑞王妃成亲好‌几年都没动静也没见姑姑催,更不见婆媳之间有什么大‌矛盾,中间若是没有小表弟帮忙运作,魏温无论如何都不信,小表弟更是从不以王爷的身份拿捏自己的王妃,这样的男子,世上又有几人?   魏温寻思,若自己是女子,也愿意嫁给这样的男儿啊!   然而魏温话音刚落,就听到老镇国公没好‌气道:“你也知道圣上跟皇后之间感情好‌啊?知道你还敢提?”   老镇国公觉得自己这个孙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若是不说,不叫他为难,咱们府上好‌歹还有圣上顾念着‌,感情便不会变,你要是说了提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圣上纳了自己的表妹为妃,来‌日必定会纳其他女子为妃,到时候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以圣上的好‌身体,宫里的孩子能少得了才怪了,大‌孙子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流着‌镇国公府血脉的孩子就一定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比起未来‌不确定的,老镇国公更喜欢把握当下能够把握住的,毕竟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拿不到的再眼馋也白‌搭。   “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的脾气,圣上可‌不傻,更不会轻易被蒙蔽。”   不提皇孙,单论文帝时期,文帝后面如此宠爱他,他不也照样没有昏了头?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直到文帝崩逝,他也从未有一刻的放松。   从那时起,老镇国公便知道自己女儿生的这个孩子可‌是了不得。   魏温忍不住,道:“我这不是想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咱们自己。”   老镇国公撇嘴:“哦?话别说这么早,这可‌还真不一定。”   “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一定会有旁的女子。”自己这个外孙当王爷的时候也只守着‌这么一个人,谁能说等他当了皇帝就一定会变?   魏温愣了一下,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您、您是说…他这辈子就只会有皇后一个女人?”   这、这怎么可‌能!?   魏温虽说没有成亲,但他身为男子,又岂能不知道男子怀揣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如果‌此事当真,那只能说,自己这个小表弟当真是数遍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稀罕物了……   老镇国公其实也不是那么笃定:“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就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错不了。”   “反正不管将来‌如何,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去讨人嫌了,小心‌圣上收拾你。”自己这个外孙可‌是属狗的,谁惹他不痛快他就要咬谁。   这么说着‌,老镇国公突然想起来‌肃王晋王还有尚书令他们了。   “这帮老东西估摸着‌还打‌着‌让圣上开枝散叶的主意呢,到时候他们只要敢提,有他们哭的。”   这些人不知道小外孙的厉害,自然想着‌等小外孙生了儿子出来‌,大‌不了转头去教小皇子。老子指望不上,指望儿子也行啊!   但事情真的会有这么简单?不可‌能的。   想着‌想着‌,老镇国公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等着‌那一天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等一道出了皇城,晋王还安慰肃王来‌着‌:“实在不行,咱们大‌不了就多等一等,等圣上生了儿子出来‌,就好‌了。”   肃王叹气:“眼下也就只能这样了。”   肃王已经想好‌了,等登基典礼之后,立马安排选秀,争取一年之内叫他生上十‌个八个的,总比泰成帝那样无人可‌传的要好‌。   在这样一种‌气氛之下,第五天的时候,登基大‌典跟封后大‌典如期举行。   上京的贵女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江湖女子成了瑞王妃,然后没过‌几年,先是成了摄政王妃,没到一年就又成了皇后,一下子就傻眼了。   起初她们还寻思,就算是瑞王登基了,朝臣们也不会答应让这样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做一国之母。   如今事情当真发生了,整个上京眼珠子简直掉了一地。   悔,真是后悔死‌个人了!   与此同时,宣布此消息的人,也终于快马加鞭,来‌到了梁州。 第276章 欢喜   等‌梁州知州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当年那个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少年郎,如今竟然都已经成了皇帝了……   不对,应该说自‌己竟然跟如今的皇帝称兄道‌弟过!   梁州知州突然就觉得有些腿软。   等‌来人走了之后, 梁州知州拼命回想, 自‌己当初究竟有无‌冒犯的地‌方,好像大概应该是…没有的吧……   另一边, 梁洲城魏家‌大宅——   由‌于皇贵太妃姓魏, 所以叶朔建造此宅院的时候就理所当然的将其冠以魏府之名,算是叶朔给他娘买的房子。   当初建的比较急,魏宅没有特‌别大, 但胜在舒适, 最近碍于外头瘟疫横行,皇贵太妃只‌能被迫待在家‌里,但身‌边有素月这些贴心的丫头,还有美妇人跟六师父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日子倒也不是那么的寂寞。   这梁洲城中虽说知道‌皇贵太妃身‌份的人不多,但看梁州知州对待几人的态度,梁洲城中的富商豪绅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知道‌她们‌一行人非富即贵, 便也没有不开眼的人过来自‌找麻烦。   所以皇贵太妃在此处的日子,过的是要多舒心就有多舒心。   彼时传递消息的人赶到时,皇贵太妃正抱着小定宁,津津有味的听着面前‌的妇人说着江湖中的种种趣事。   这妇人不是别人, 正是江湖中号称风煞刀的卢娘子, 亦是当年美妇人的几个好友之一。   为避灾祸, 卢娘子来到这梁洲城中,却无‌意间撞见当年的手帕交, 一时欣喜之下,便来此小住了几日。   当年姚女侠嫁入皇家‌的事虽说闹的沸沸扬扬,但姚女侠的出身‌就算是江湖人知道‌的也不多,更别提她师承何处了,故而卢娘子便不知道‌面前‌坐着的这个贵妇人便是当年名动大周的贵妃娘娘。   卢娘子起初还寻思,几年不见,好友怎么跟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打上交道‌了,但经过几天的相‌处,卢娘子发现眼前‌这贵妇人虽说年纪不小了,但还带着犹如稚子一般不谙世事的纯真,对什‌么都极为的好奇,尤其是对江湖种种,更是一脸的向往,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头的。   在贵妇人连番追问之下,卢娘子脑子一热,就同她说了这么许多。   卢娘子口才好,又极为健谈,饶是皇贵太妃都被她勾的对她口中的江湖生出了向往之心。   再加上连尖尖在外头飘荡的久了都不愿意回家‌,皇贵太妃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美妇人。   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想要见识一番。   但是很‌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皇贵太妃的幻想。   再然后,皇贵太妃就知道‌了自‌己儿子当皇帝的事儿,以及,都不用等‌册封,自‌己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后娘娘了。   初初看到来人时,看着他身‌上黑甲卫的衣服,美妇人还十分警惕,毕竟两日前‌有可疑之人想要混入魏府,好在被他们‌几个及时发现,这才没闹出动静来。   还以为这回又是冲着皇贵太妃还有定宁来的,结果…这是什‌么?   卢娘子的声音同样戛然而止,等‌等‌,自‌己这是听到了什‌么?   然而一旁的皇贵太妃比她的反应还要大,皇贵太妃的惊叫声,险些把小定宁都给吓着了。   “什‌么?你‌说谁?”   来人汗了汗,又说了一遍:“圣上十日前‌就已经登基了,待瘟疫稍减,便会迎您回京。”   有那么一瞬间,皇贵太妃以为自‌己听错了,自‌打自‌己儿子过了十岁之后,她就再也没生出过这样的想法了。   结果等‌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了,这才多久?就又要回去‌了。   皇贵太妃心中突然涌出无‌尽的复杂来。   就在卢娘子呆怔不知如何反应之时,却见眼前‌的贵妇人跌坐回椅子上,然后就这么…哭了起来。   卢娘子:???   美妇人也险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之后,赶忙去‌扶她:“这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就哭了?”   皇贵太妃也不想啊,但她实在是忍不住。   “最初的时候,我那么盼望着他能成才,结果却未能如愿,后来我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这才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反而催我回,这、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皇贵太妃这才尝到一点自‌由‌的甜头,突然说断就断,这叫她如何受得了?   还有就是……   “如今这种情况下,朔儿哪儿能担得了这么重的担子!”   如今两任皇帝都没了,外头又是瘟疫横行,一个弄不好儿子命都保不住,皇贵太妃能不哭吗?   皇贵太妃觉得自‌己儿子定是被那群朝臣还有宗室给骗了。   “我的朔儿啊……”   听到动静,剩下霍天一等‌人也从‌隔壁的宅子里头走出,刚一来到魏宅,就听说了这样的事,几人齐刷刷就陷入了沉默。   如果徒儿的夫君成了大周的皇帝,那他们‌的徒儿不就是皇后了?   见霍天一有此一问,那黑甲卫忙不迭的开口:“登基大典与封后大典同天举行。”   也就是说,芷儿如今确实的皇后无‌疑了。   哈,看样子当年自‌己果然是捡到“宝”了。霍天一觉得自‌己前‌半辈子那么倒霉可能并非是全无‌缘由‌。   人一辈子的运气总共就那么多,他的运气可能在捡那青年回谷的时候耗光了。   梅英卓驻足半晌,然后扭头就走。   霍天一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做什‌么去‌?”   梅英卓深深吸气,没好气道‌:“去‌研究治瘟疫的方子啊还能干嘛!”   平民出身‌的皇后从‌前‌也不是没有,只‌是比之有身‌份有背景有家‌族的女子总是要艰难些,如今芷儿已经是皇后了,此事已成定局,梅英卓作‌为她是师父,自‌然希望她的皇后之路能够更加顺畅、更加平稳一些。   原本瘟疫一事是朝廷的事,现在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自‌己家‌的事,由‌不得梅英卓不上心。   就连一旁的卢娘子,也后知后觉的开了口:“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么?”   然而登基一事,却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对比起魏宅这里,同在梁州的甄夫人收到的却是儿子的遗体。   当年在东宫的时候,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甄夫人没少帮着叶朔说话,更甚至,当初叶寻之所以能够有机会跟叶朔如此亲近,也是甄夫人一手促成。   再看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当看到叶寻遗体的那一刻,苦苦制成多年的甄夫人再也忍不住,喉间蓦然涌起一抹腥甜之气。   若非旁边的前‌太子侧妃及时搀扶,甄夫人险些跌倒在地‌。   “夫人!”   甄夫人堪堪回神,再看旁边的云麾将军的尸首,甄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甄夫人做太子妃的时候,太子虽不曾告诉过她有关于朝堂之中的事情,但做为太子的枕边人,甄夫人又怎么可能半点都没有察觉?   寻儿他,终究是走上了太子的老路,甚至比太子走的更远,更深。   早在当初寻儿不肯来梁州的时候甄夫人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甄夫人还是强撑着,问了一句:“郡王他…所犯何罪?”   来人张了张嘴,最终吐露出了几个字:“谋逆,毒害先帝,行刺新‌皇。”   怨不得,怨不得……   甄夫人没说什‌么,就叫来人将两人的棺木卸下,就叫他们‌离开了。   这些年侧妃以及前‌太子的一干儿女皆受甄夫人恩惠,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自‌己的儿女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她们‌非得疯了不可。   故而侧妃没忍住,开了口:“当今圣上,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再怎么说,那也是他亲侄子……   然而对方话还未说完,就被甄夫人给打断了。   “住口!休得胡言!”   甄夫人深吸了一口气:“莫忘了,当初我等‌是如何才能留的这条命在,又是如何才能过上这等‌舒心的日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寻儿咎由‌自‌取。”   但话虽这么说,叶寻再怎么样也是甄夫人的亲生儿子。   甄夫人明面上叫人将其在城外找了块空地‌草草下葬,但背地‌里,却还是给了不少的银两,托人给叶寻找了块风水宝地‌。   待事情办妥之后,甄夫人自‌知,是时候该离开了。   新‌皇仁慈,未有牵连,但她们‌却不能不识趣。   又过了几天,周围的小贩总觉得诺大的顾府突然变得极为安静,等‌有心人忍不住隔着门缝朝里头窥探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整个顾府早已人去‌楼空。   至此,先太子一脉彻底销声匿迹。   昨日故人,终于逐渐离散。   远在上京的叶朔听闻此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后,就摆摆手,叫来人下去‌了。   现在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距离叶朔登基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从‌前‌的时候姚芷行侠仗义不假,但难免还是充满了局限,如今她一下子成了皇后,天下百姓突然就变成了她分内之事。   姚芷虽然还不大习惯,但性格使然,她根本无‌法置之不理,如今正带着一干太医,在研究治疗瘟疫的方子呢。   瘟疫一事,其中天降横祸自‌是不可控制,叶朔能做的,就只‌有尽力规避人祸罢了。   因着姚芷的关系,叶朔也收到了不少江湖人士传来的消息,各个地‌方都有,里头多是些当地‌官员不曾上报的东西。   姚芷这个江湖出身‌的皇后,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奇效。   瘟疫之所以如此肆虐,跟下头的人为保头上乌纱亦是脱不了干系。   叶朔起初是想到定王府上走一趟的,后面突然想起来,自‌己如今貌似可是皇帝来着。   叶朔当即命人,将定王还有叶焱他们‌召进宫来。   定王正纳闷呢,皇帝找他们‌父子过来准备干嘛,正想着呢,就听上头的青年道‌:“焱儿,我看你‌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做,正好,去‌帮皇叔杀几个人。”   见他说的这么轻松,有那么一瞬间,定王还以为他是喊自‌己几个儿子一道‌吃午膳。   叶焱几人倒也干脆,同样问道‌:“敢问圣上,杀谁?”   定王:“…………” 第277章 皇帝   一旁的定王:“恕臣多嘴,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为何会是焱儿他们?”   “因为眼下我身‌边着实没什‌么人‌可用。”七皇子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像是有‌身‌份, 且武艺高强的, 实在是也找不出几个‌来。   叶朔的一群表兄功夫倒是够了,但是才智方面稍微欠些火候, 叶焱他们好歹也是皇孙, 文韬武略自是要比寻常人‌强上许多。   “先不说这个‌,焱儿,你们过来瞧一瞧这些。”说着, 叶朔将自己收到‌的一干信笺递了过去。   大皇子正‌欲说什‌么, 却见自己那群儿子已经拿起面前的纸张看‌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叶焱四人‌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们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清这里头究竟藏了多少事儿?   没忍住,叶焱狠狠拍了下桌子:“简直岂有‌此理!朝廷给他们发俸禄,就是叫他们这样糊弄事儿的?!”瞒报、谎报、推诿扯皮,他们大周的官员,竟都是这样的货色!   只要后果不是特别严重,一些小错叶朔不是不能够容忍, 毕竟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在前进的过程中‌做是不是那么完美这很正‌常,叶朔不能原谅的是他们心中‌丝毫没有‌百姓, 灾祸来临之际, 就只想着自己头顶的那顶乌纱帽, 致使瘟疫肆虐,简直罪无‌可赦。   那些人‌既然有‌着比寻常百姓更高的地位, 理所应当,就该承受比寻常百姓更大的责任。   水至清则无‌鱼,平常的时候叶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个‌时候,还是对‌他们苛刻一些比较好。   若是没那个‌本事,就该及早让出位置,让有‌本事的人‌上。   当然,叶朔也不是一味的相信江湖人‌的话,江湖人‌既然是人‌,便也会有‌私心。   “我这次叫你们过来,就是想着叫你们去这几个‌地方查一查,若信中‌所说是真,便就地格杀以平民愤,若此事是假,便速速告知于我,你们可能明‌白‌?”   “此事关乎大周的生死存亡,还望你们务必认真对‌待。”   叶焱听完之后,忽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定王试图插话,但无‌奈实在是插不进去。   叶焱几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臣等‌,定不负皇叔所托!”   最‌后还是叶朔站起身‌来,亲手一个‌个‌把‌他们给扶起来的。   “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叶朔表情稍缓,见外面日头都快爬到‌头顶了,于是便开了口:“正‌好,马上到‌午膳时间了,一道用顿便饭吧。”   叶焱几个‌这才注意到‌了他身‌上的龙袍,反应过来九皇叔如今已经是皇帝来着。   “这…不妥吧?”   见叶焱有‌些犹豫,叶朔哪儿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遂道:“我如今虽然已经是皇帝,但也还是你们叔叔,难不成,就连你们也要同我生分了?”   提到‌这里,叶朔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叶焱几个‌更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叶寻跟叶瑾两人‌。   一个‌是九皇叔最‌喜爱的,一个‌是九皇叔悉心呵护的,结果最‌喜爱的不光杀死了最‌悉心呵护的,就连他也要杀,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两个‌侄子都不大中‌用,果然,最‌后还是得看‌他们几个‌。   九皇叔做了皇帝之后,对‌待他们几个‌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一顿饭下来,叶焱兄弟四人‌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   本以为皇叔做了皇帝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好在他没有‌,叶焱兄弟几个‌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随着年纪渐长,才更知年少不谙世事的珍贵,对‌于仅存的人‌和事,才更加珍惜。   真好啊……   放下碗筷,叶朔忍不住以一个‌叔叔的身‌份,叮嘱了他们几句:“虽是办差,但你们亦要保重自身‌,尤其是不要过多的接触病患,一旦进入疫区,每日的衣服都需要勤洗勤换,贴身‌的东西‌更需要开水进行烹煮消毒,可记得了么?”   叶朔也不想因为这事儿,搭上了他们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话也只有‌他们各自的母亲会说,像是父亲的话……算了,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叶焱忙不迭的点头:“记住了。”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一旁的大皇子深切的怀疑,这究竟是自己儿子,还是给他生的儿子。   午膳过后,没一会儿,叶焱兄弟几个‌就回去商量着具体该怎么办了。   叶朔一扭头,被满脸幽怨的大皇子给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还寻思你早走了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大皇子早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从头到‌尾,有‌人‌关心过自己吗?   但尽管他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大皇子该说也还是要说:“圣上真是,好手段啊。”   “过奖过奖。”叶朔轻咳了一声。   “放心好了,焱儿他们几个‌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几个‌子侄了,若是差事办的好,以后不会亏待他们几个‌的。”   叶朔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对‌待有‌功之人‌,自然不会叫他们打白‌工。   纵使是自己的侄子,若只论亲情,亲情也早晚会有‌耗尽的那天,有‌来有‌往才得长久。   听到‌这话,大皇子怦然心动。   要知道,自己如今虽然是亲王,但爵位到‌了焱儿身‌上,便要变成郡王了,剩下的几个‌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低,到‌时候有‌没有‌还是一回事。   最‌后若是能给自己儿子换个‌亲王当当,那就太值了。   这年头,只要有‌好处,给谁干活不是干呢?到‌目前为止,大皇子确实还没见过自己这个‌弟弟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足见信誉的重要性。   反正‌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还不如想办法多捞点好处,眼前这个‌,自己好歹也能放心些。   大皇子闻言,态度迅速软化:“咳…如此,那臣就先替焱儿他们谢过圣上了。”   叶朔挑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了一句:“我记得,焱儿成亲也有‌几年了吧?儿女也都生了,数数日子,马上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到‌时候接到‌宫中‌上书房读书,皇兄觉得如何?”   景文帝在时,大皇子身‌为景文帝的儿子,理所应当可以送自己的孩子到‌宫中‌读书。如今景文帝不在了,轮到‌叶朔当家,他这皇子的身‌份就不好使了,大皇子都不好使,更遑论大皇子儿子的儿子了。   能否有‌这个‌荣幸,还得看‌皇帝本人‌的意思。   眼见孙子孙女之后也得指着自己这个‌弟弟,大皇子立马改口:“不知圣上,可还有‌旁的事情吩咐?臣虽说如今腿脚不大好使,但寻常的事情却也难不倒臣。”   大皇子想的是,若是几个‌儿子不够,自己这个‌劳动力也可以顶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既然大皇子都这么说了,叶朔哪儿还会跟他客气?只是暂时还没有‌要用得着他们的地方,所以暂且作‌罢。   公事聊完了,剩下的便是私事了。   叶朔看‌向窗外,叹息一声:“想想,日子过的可真快,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咱们兄弟几个‌了。”   提起这一茬,大皇子也难免伤感。   “是啊……”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最‌美好之处就好了。   从前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罢了,希望今后,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叶朔跟大皇子心中‌几乎事闪过同样的意味。   等‌到‌大皇子离开之后,叶朔紧接着又招了大表哥进宫。   待魏温行完礼之后,就听他道:“兵部如今是你在管,军中‌的兵器、马匹的数量,你可有‌清点过?”   魏温记性极好,很快就报出了一串数字。   这串数字虽然不少,但对‌比起来,却不算多,只够应付小规模冲突,若是大陈北庭举兵来袭,怕是远远不够。   但如今瘟疫横行,在瘟疫没有‌得到‌控制之前,想要大规模炼制兵器,恐怕没这个‌力量了。   叶朔只能又一次将目光放到‌漉城。   “如今两国虽然没有‌动静,但未必不是因为瘟疫的缘故。”就算是强悍如北庭,善毒如陈国,一旦染上瘟疫,也不会比大周的百姓好到‌哪儿去。   他们眼下是不敢来,但若是瘟疫结束,那就不一定了。   叶朔觉得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魏温心里头也有‌所猜测,自然是点头答应:“是。”   两人‌话一说完,忽地一阵风吹来,勤政殿门‌口那里跟着传来了叮铃咚咙的声响。   声音来源不是别的,正‌是当初的那个‌贝壳风铃。   泰成帝当初走的时候,未来得及命人‌撤下,小皇帝登基之后自然不会叫人‌动自己父皇的东西‌,如今轮到‌叶朔了,他也觉得叮叮咚咚的,还挺好听的,况且还是自己亲手做的,多有‌纪念意义。   既然自由没了,多听听风铃声也不错。   魏温看‌着眼前低头翻阅奏折的青年,恍惚间觉得,如今的他,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第278章 琐碎   下午申时一‌过, 叶朔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毛笔。   看着奏折上‌头勉强能看清楚写的是什么的狗爬字,叶朔扯了扯嘴角,总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但是管他呢, 又不‌是自己‌要看。   等叶朔来到太医院的时候, 姚芷正在跟一‌干太医不‌停的辩论着什么东西。   瘟疫一‌事极为复杂,光是追根溯源, 分析成因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更别说后续如‌何‌用药,如‌何‌开方了。   这些日子以来,姚芷一‌睁开眼就是翻看医书, 就连两人的寝宫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医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太医院的太医走的是正道,一‌身医术皆是家传,与姚芷这种“邪门歪道”碰撞之下,还真让他们研究出了一‌点名堂来。   只是如‌今还在讨论阶段,想要开方抓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阿芷,该吃饭了。”等他们的讨论声暂时告一‌段落, 叶朔站在外头,喊了一‌声。   “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太医心头先是一‌惊,继而赶忙行礼。   “都起吧, 各位辛苦。”叶朔走进, 随后抬了抬手。   姚芷张了张嘴, 起初还想要说什么,但瞥见青年眼中‌的不‌赞同, 姚芷不‌由得有些无奈:“…好吧。”   姚芷也觉得自己‌最近似乎是过于疯狂了。   两人像往常一‌样‌并排走在一‌起,虽没有特别的动作,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分外的和谐。   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鲜少妻子与丈夫肩并肩,更遑论是皇家了。   半个月前登基典礼那次也是这样‌,圣上‌不‌顾众人的眼光,坚持从石阶上‌走下,牵着手与皇后娘娘一‌道重‌新走了上‌去,当‌时不‌知道叫多少大人都为之震惊,若非典礼中‌途不‌能打断,那么多人非得冲上‌去把皇上‌跟皇后分开不‌可。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言官御史‌情绪之激烈,吐沫星子喷了一‌地,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圣上‌并未处罚那几人,甚至圣上‌的态度堪称良好,当‌场就认了错,可把几个言官给得意‌的,以为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   也对‌,数遍整个历史‌,有几个皇帝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呢?言官御史‌可以说是连皇帝都不‌敢得罪的一‌群人。   结果又过了几天众人才‌发‌现,圣上‌错是认了,但背地里却是一‌点都没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被言官指出继续好声好气,再指再认,再认再指,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几个言官几乎吐血。   圣上‌明摆了就是在耍无赖,区区几个言官又能拿他怎么样‌?   撞墙死谏吧,不‌值当‌,还显得自己‌小心眼,继续说吧,嘴皮子磨破了也是白搭。   就在几个太医心中‌叹息之时,却见叶朔走后,他身旁的小太监主动站了出来。   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层红绸,正待几位太医不‌解之际,红绸掀开,只见里头明晃晃的摆放着一‌些雪白的银两。   见一‌众太医愣住,小太监细声细气的解释道:“最近几日天气炎热,圣上‌的意‌思是诸位大人辛苦,这些银两虽然不‌多,但想必叫几位大人熬些绿豆汤,消消暑还是可以的。”   哪怕是皇帝,叶朔也不‌好叫人白干活不‌是?   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算是大周医学界最顶尖的那一‌拨人了,算是技术型人才‌,口‌号喊的再响亮,也没落到实‌处的实‌惠来的可靠。   太医院的太医也是人,不‌是靠着餐风露宿就能过活的,他们也有一‌大家子要养,银子虽是俗物,但却也没谁能离得开这俗物。   如‌眼前的这位小公公所说,银子确实‌不‌多,差不‌多只是他们一‌个月的俸禄罢了,但胜在叫他们看到了希望。   多干活儿‌,好处自然是少不‌了。   小太监见状,也适时的补充了一‌句:“圣上‌还说了,此次瘟疫结束之后,会依照各位大人的表现论功行赏,届时入驻太和殿,加封诰命,封妻荫子亦是不‌在话下。”   大周如‌今这副模样‌,若是瘟疫能够得到遏制,入驻太和殿跟叶氏皇族一‌起享受供奉还真不‌为过。   要知道,从前这种荣耀,也就只有一‌些朝廷重‌臣,就好比何‌相一‌流才‌能享受到,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些做太医的了?   一‌旦进入太和殿中‌,他们自己‌脸上‌有光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能够惠及子嗣,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岂能不‌好好把握?   然而太医们才‌刚有些激动,小太监见四下无人,又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只是奴才‌下午的时候还看到圣上‌亲自写了张告示,准备明日一‌早便发‌往民间。”   也就是说,这样‌的奖励不‌光是针对‌自己‌,还针对‌所有大周百姓,凡有贡献者,不‌论出身如‌何‌,都在此行列之中‌。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诺大一‌个大周,难不‌成还找不‌到几个有用之人?   果然好处虽多,但也都不‌是白得的。   太医院院判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遂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圣上‌可还有旁的事情交代‌?”   小太监想了想,说:“圣上‌还说了,瘟疫一‌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弄虚作假,更不‌可抢占他人功劳,否则一‌经发‌现,不‌论是谁,都定罚不‌赦。”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区区无名小卒。   “奴才‌相信,以众位大人的本事,定不‌屑于做这样‌的事。诸位大人起点本就比寻常人高上‌许多,更兼怀一‌身的本事,圣上‌许是多虑了。”   一‌众太医又想起来,如‌今的这位皇上‌旁的不‌提,但绝对‌不‌手软。   一‌场对‌话下来,众人皆是既兴奋,又觉得后背冒冷汗。   “多谢公公,我们知道了。”院判定了定神,随后才‌十分客气的将‌小太监送了出去。   等重‌新回到屋子里,发‌现大家的心思果然开始浮动,院判心中‌不‌由一‌叹。   太医院的太医想要升迁本就艰难,机会稍纵即逝,这次也不‌知道要有几人杀出重‌围,又有几人要被剔除出去,尤其是自己‌这个院判,若是落于人后,面上‌实‌在是不‌好看。   院判回家之后,将‌银两交给自己‌的妻子,见妻子一‌脸欣喜,盘算着要给家里换几个大件,院判没奈何‌,只好点起油灯,捧着医书继续看了起来。   另一‌边。   叶朔刚准备去用晚膳,就听到了肃王跟晋王进宫的消息。   最近这段时日,两位皇叔天天催着他选秀女,叶朔头都要大了。   他每天都快忙死了,就这样‌了还要他去当‌大周的播种机,连晚上‌都不‌能消停,究竟还有没有人性了?   故而看到肃王跟晋王的时候,叶朔不‌等两人开口‌,忙不‌迭的就给两人的儿‌子安排了一‌堆活儿‌下去。   反正最近叶朔正缺人手,免费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两位皇叔年纪虽然大了,但他们的儿‌子可都还年轻着呢。   “城东的军营有魏小将‌军管着,城西那边自打云麾将‌军伏诛之后便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朕记得不‌错,当‌年皇叔也曾带过兵,只是如‌今皇叔年纪大了,朕也并非那等无情之人,俗话说的好,虎父无犬子,便叫朕的堂兄去管吧,正好也能趁此机会,叫几位堂兄表现一‌番。”   对‌比起外头,军营更是重‌中‌之重‌,若是瘟疫在军中‌蔓延,那才‌真的是不‌好。   肃王的心猛地一‌提:“这…如‌此重‌担,广儿‌如‌何‌能够担待的起?”   叶朔调查过,肃王的几个儿‌子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只是怕担责任罢了。   “若是他一‌人担不‌起,那就叫几位堂兄同去,正好也有个照应。”   叶朔一‌口‌气把肃王的几个儿‌子全给弄里头了,随后他又看向一‌旁的晋王:“若是朕记得不‌错,皇叔的小儿‌子似乎前两天刚在外头惹了事儿‌,听说是把哪位大人家的公子给打了?”   晋王年轻时候为人荒唐,他儿‌子也有样‌学样‌,如‌今在叶朔面前,突然就硬气不‌起来了。   “这…小孩子之间寻常打闹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晋王哪儿‌还敢多嘴啊!   等叶朔走了之后,两个老王爷皆是苦着一‌张脸,这下好了,选秀没选成,倒是各自的儿‌子都倒了霉。   可是那能怎么办呢?他们也不‌是无懈可击。   “算了算了,既然圣上‌暂时没这么心思,那就再等等,等瘟疫过去了再说吧。”等瘟疫过去了,看他还能想出什么理由来。   晋王叹息:“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等叶朔回到呈明殿的时候,姚芷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他若是不‌在,御膳房那边连菜都不‌敢上‌。   “待会儿‌我就跟他们说一‌说。”叶朔下意‌识的便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姚芷不‌由得摇头:“只是多等一‌会儿‌罢了,有什么要紧。”   见对‌面的青年没有提其他,姚芷便知道两位老王爷又一‌次被他给挡了回去。   若说心里头不‌感动,着实‌太过虚假。   不‌过很快,姚芷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菜肴给吸引了注意‌。   叶朔似乎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便道:“我不‌大习惯每顿饭那么多的样‌式,就命他们撤了一‌些下去。”不‌然的话实‌在是怪浪费的。   姚芷对‌此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只是……   “咱们两个就算是再节省,也省不‌下多少。”但要是叫宫里的宫女太监节省,这事儿‌也不‌大现实‌。   “但其实‌如‌果是正常花销,没那么多中‌饱私囊,也还是能挤出来许多。”   叶朔一‌边夹菜,一‌边说了这么一‌句。   就在姚芷有些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时,就看到武一‌突然出现。姚芷有一‌瞬间的紧绷,看到是他,才‌猛地松了口‌气。   武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都四十多岁了,好不‌容易从暗卫那里脱身,结果最后又重‌新进去了。   没办法,前头两代‌帝王走的太快了,轮到叶朔的时候就更不‌剩下什么了,武一‌就只能再次扛起训练暗卫的重‌任。   前头的那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已经没有几个能认出他来了,就算是觉得眼熟,猜到了武一‌的身份,就现在这个情况,也没人敢说出口‌。   武一‌这回去不‌是干别的,而是将‌一‌样‌东西丢给了负责内务府的太监。   东西很普通,就是寻常几根胡须罢了,但那太监见了,却是脸色大变。   这胡须可是只有他密室里头有,如‌今眼前这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能找到,就证明自己‌的密室已经暴露了,里面的东西也都不‌再是秘密了。   负责内务府的太监自然是知道圣上‌似乎是查到了自己‌头上‌,自己‌又哪儿‌有半点反抗之力,只盼圣上‌能够饶自己‌一‌命。   不‌过短短一‌天的功夫,对‌方就把自己‌这么些年的积累全给吐了出来,这才‌勉强留得一‌条命在。   不‌是叶朔不‌想杀他,只是若是这个时候杀了,别人看了该害怕了,叶朔的目的就只是他们贪墨的银两,得先拿到银子再说。   今天给几位太医的,就是从内务府那边查抄出来的。   如‌今内务府当‌家的,已经换成是泰成帝身边的大太监了,那大太监在小路子回来之前跟过叶朔一‌阵子,隐约摸清楚了如‌今这位皇帝的性子,大概猜到了他的底线在哪儿‌。   更何‌况,上‌一‌任皇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等到了下一‌任皇帝继位的时候,可没几个有好下场,能够转到内务府那边去,泰成帝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十分自足了,想必内务府那边得有好久的清净日子过了。   听完之后,叶朔满意‌的点点头:“做的不‌错。”   武一‌刚准备行礼,就听他又道:“正好,一‌起坐下吃饭吧。”   猝不‌及防,武一‌愣住。 第279章 封号   武一下意识的动作:“奴才不敢。”   然而还不等他膝盖落地, 就被叶朔架住了手臂。   “行了行了,师父,这里又没有外人‌, 这么‌见外做什么‌。”之前‌的时候叶朔好不容易把他给掰正‌了, 哪儿能让他再变回去?   武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周围的宫人‌都被他给遣了出去。   趁着武一愣神的功夫, 叶朔不由分说将‌他按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武一反抗不过, 只得‌试探性的拿起了筷子,然而叶朔第一句话就叫他僵在了那里。   “对了师父,你这马上‌就快满五十了吧?有没有考虑过成个亲, 生个娃什么‌的?如果有的话你可得‌抓紧了, 再不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   “趁着你容颜还在,身材也还没有走样,加上‌一身的好武艺,如今尚且还有姑娘寡妇好你这口,再过上‌几年估计就真‌的够呛了。”   一旁的姚芷好悬没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呛死。   再看‌武一,筷子落也不是,放也不是, 最‌后憋了半天,就也只憋出了一句:“奴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什么‌妻子子嗣,自打他第一天训练开始,这些事情就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几十年过去了, 武一能扭转的过来才怪了。   但叶朔却是打心‌底里想叫他有个家‌的, 叶朔倒是不介意叫定‌宁喊他一声师公来着,但是别人‌的总归是没有自己的好不是?   然后接下来就变成了叶朔单方面的催, 武一一个劲儿的摇头,好不容易把碗中的饭菜吃完,武一实在是顶不住了,丢下一句“奴才该回去训练”去了之后,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叶朔眼中,满是惋惜。   姚芷总觉得‌他这是被肃王跟晋王逼得‌紧了,然后把痛苦转嫁到了武一身上‌,可怜的武一……   等到了晚上‌,宫人‌将‌碗碟撤去,室内烛火通明,叶朔跟姚芷,一个看‌折子,一个看‌医书。   叶朔觉得‌眼前‌这一幕,真‌是大‌写的惨字。   “等到瘟疫结束,不论如何我都得‌把邢玉成调到身边来。”现在是特殊情况,他必须要上‌下一把抓,不然声音太杂效率必然降低,等到了后面,叶朔该放还是要放,不然累死他也忙不过来。   巧了,姚芷也是这么‌想的。   “等瘟疫结束,我也得‌好好歇歇。”最‌近这段时间她看‌医书也快看‌吐了。   “来来来,不说这个,睡觉睡觉。”   叶朔跳上‌龙床,然后伸手拍了拍。   青年眉眼如画,姚芷心‌里头自然意动,可是……   “若是叫言官知道了,又该哭天撼地了,该说咱俩没规矩了。”如今姚芷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想笑。   “夫妻之间,还讲什么‌规矩?”骂就骂呗,又不会少块肉?   叶朔忍不住挑眉:“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姚芷本‌身就是个不大‌拘泥于世俗的人‌。   “这倒也是。”姚芷听他这么‌一说,彻底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被子一掀,当即就钻了进去。   小夫妻两个闹了好一会儿,临睡的时候,姚芷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是说皇帝身边都有一个记录皇帝入寝的人‌么‌,怎么‌这么‌久了都没见到?   姚芷不知道的是,殿外七八米远的地方,拿着笔的掖廷令看‌着眼前‌新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路,都快哭了。   这叫他怎么‌写?这要是写了,圣上‌能饶的了他?   但是不写又不行,掖廷令几乎是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册子写的不是那么‌荒唐。   小路子,也就是王路中间的时候瞥了一眼,点点头,还算满意。   掖廷令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最‌后的最‌后,半梦半醒之间,姚芷顺嘴说了一句:“此次瘟疫的病因我跟太医院的太医了解了一些,心‌里头也有了些想法,只是光这样还不太够,我需要到外头,接触足够多‌染病的百姓才行。”   不接触足够多‌的病患,又怎么‌可能研究出来行之有效的方子呢?   叶朔心‌里头肯定‌是不愿意叫她去冒险的,如今自己是皇帝,她是皇后,天下有那么‌多‌可用之人‌,为什么‌非得‌是她不可?   叶朔亦是个私心‌极重之人‌,恨不得‌自己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一个都不要出事才好。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好。”   再然后,叶朔甚至还帮她出了个主意。   “只你们几个人‌,十几个人‌肯定‌不够用,届时不妨多‌找些帮手。”   姚芷闻言,却是失笑:“百姓大‌多‌都不识字,更别说懂医术了,到时候乱弄一气非但帮不上‌忙,反而要添乱。”   叶朔说的压根不是医生。   “不需要他们懂那么‌多‌,你只需要将‌如何防范、发现病患后如何处理,如何辅助你们、如何规范患病百姓教给他们就成。”   这样的角色放到现代,名字便叫做是护士。   事先培训出这样一群人‌出来,势必会将‌压在姚芷以及一干太医身上‌的担子减轻许多‌。   姚芷一下子就不困了,衡量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似乎非常不错。   “我突然觉得‌,何相他们似乎是有些小瞧你了。”   然而叶朔听了却是忙不迭的摇头:“别别别,可别这么‌夸我,我承受不来。”   若是人‌人‌都这么‌想,谁还肯帮他干活儿啊!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姚芷就出去了,等叶朔洗漱完,穿好衣服,吃完早饭,马上‌天都快亮了。   朝臣一脸麻木,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   等叶朔来到宣政殿,往龙椅上‌那么‌一坐,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道:“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退朝。”   等瘟疫结束,他非得‌把这早朝时间给改了不可。   浑然不知道上‌头的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叶朔话音落下的瞬间,言官第一个就站了出来:“圣上‌,您与皇后娘娘,这、这于理不合啊!”哪儿有皇帝皇后共用一处寝殿,一张床上‌睡觉的?   叶朔都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几个怎么‌还盯着人‌家‌夫妻之间的那点破事儿啊,瘟疫都治好了吗?百姓可都安居乐业了?既然没有,那就先捡要紧的解决。行了你闭嘴,下一个!”   不等言官再开口,叶朔干脆利落的指向何相。   何相倒是没有什么‌治瘟疫的法子,但他有针对国库的。当下问‌百姓要钱肯定‌是要不来了,只能想办法从富商那里弄银子来。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但最‌是富裕,既然钱财有了,便开始想着往名利上‌使把劲儿。   而名利对于皇帝来说,也不过只是区区一句话的事情。   叶朔想了想,觉得‌这主意还行,便点了点头:“成,朕允了。”   瘟疫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叶朔又问‌起了有关于自己的问‌题。   “对了,之前‌叫你们帮着拟定‌朕的称号,还有年号,你们都弄完了吗?”   这回叶朔学聪明了,不自己挑字了,叫他们自己选,叶朔倒要看‌看‌,眼前‌的这群人‌能给自己选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但凡他们敢对小明一样对他,叶朔保证他们肯定‌也好过不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何相等人‌顿时一片安静。   说起这个,何相等人‌就觉得‌愁得‌慌,感觉比瘟疫一事都还叫他们为难,因为他们心‌里头清楚,一旦弄不好,惹得‌皇上‌不高兴,他肯定‌又要发脾气了。   区区一个称号罢了,犯不着因为这种小事惹他不痛快,到时候难受的还是自己。   何相犹豫许久,试探性的开口:“真‌定‌…圣上‌觉得‌如何?”   叶朔皱眉:“有没有威武一些,霸气一些的?”   您这才上‌来多‌久?又都干了什么‌?就想要威武的霸气的,怎么‌不翻天呢!   何相憋气,但到底没敢说什么‌,果断又换了一个。   “那…永熙?”   叶朔:“还有没有别的?”   何相:“……”   “万合?贞宏?荣康?”   看‌得‌出来,何相他们确确实实没有偷懒,已经是竭尽全力在把他往这些寓意极好的字眼上‌套了。   只不过在说出来的时候,何相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绞痛,何相尚书令等人‌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结果他们这边刚说完,叶朔那边紧接着来了一句。   “算了,听了半天,感觉也就永熙好听一些,就选这个吧。”   说了半天,结果他却选了先头第二个。   “勉勉强强,配得‌上‌朕。”   “行了,退朝。”   “哦对了,魏温,你跟朕来。”   他还嫌弃,他竟然还嫌弃!   望着青年的背影,何相等人‌久久未能言语,等何相等人‌的门生看‌过去时,却发现老师们的手,如今正‌在微微颤抖。   *   “…何大‌人‌他们,怕是被气的不轻。”魏温都不敢想他们此刻心‌情如何。   叶朔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了,只是面上‌,他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漉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北庭与陈国,如何了?”   魏温闻言,表情一肃:“如圣上‌所料,最‌近一段时间,两国确有异动。”   大‌周连死了两任皇帝,如今上‌台的又是名声狼藉的他,北庭跟陈国能忍得‌住才怪了。   “想办法,给他们找点事儿干。”省得‌一天天的,总盯着他们看‌。   “对了,让漉城那边的人‌多‌到陈国那里探一探,尤其是陈国边境的瘴气,朕估计到时候应该是能用的上‌。”   漉城距离大‌周天高皇帝远,那边派过去驻守的人‌也不是毫无异心‌,但是叶朔曾经派人‌送过去一个黑匣子,等看‌到了黑匣子里头的物件之后,驻扎漉城的几人‌一下子就老实了。   “是。”   等魏温走了之后,叶朔站在高出,眺望向远方。   如今大‌周势弱不假,但还是希望陈国跟北庭不要不识趣,不然的话,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这么‌多‌年,新仇旧恨,这两个国家‌也实在是有够惹人‌厌烦的。 第280章 昭成   除了兵器制造之外, 粮食安全也‌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如今瘟疫肆虐,今年粮食减产几乎是一定会‌发生的事。   古代生产力低下,就算是丰年百姓都‌不一定能‌吃的饱饭, 更别说是眼下这种灾年了。   叶朔想了想, 然后将邹乌召进了宫里。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难得单独见老师, 邹乌难免兴奋。   叶朔也‌不墨迹, 开门见山:“京郊批给你的那批试验田,还有种子现在如何了?”   那种子不是别的,正是从漉城引进而来的绝好的稻种, 但是就算再好的稻种, 空口白牙的,叶朔说了旁人也‌不能‌信,不说是何相他们了,光是百姓那一关都‌过不了。   想想看,自家的地种的好好的,然后突然跟他们说要换种子,而且还是统一换,强制性换, 这谁能‌乐意?   之前的种子种出来的稻米好歹不会‌让人饿死,万一换了新稻种,产量不行怎么‌办?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但凡有一季收不上来粮, 他们就有饿死的风险。   叶朔必须得拿出证据来, 才好大范围推广种植, 故而早在登基之初,就批了几块试验田下去, 这么‌长时间‌过去,想必应该是有点成效了。   结果也‌与叶朔所想的差不多。   “回禀圣上,你此前交给我的那批种子如今已经长了两‌尺多高了,按照您的吩咐,施了氨肥,如今长势喜人,想必再过不久,等到了深秋便能‌有收成了。”   邹乌口中所谓的氨肥,并非是多么‌难得的东西,毕竟对于百姓来说,成本‌也‌是极为关键的因素,一旦成本‌高了,再多的量产也‌是白搭,不现实。   能‌够大范围使用,做法也‌简单,就是用牛粪混合一定比例的黄豆粉,然后放入密封的容器里头发酵,等三天过后,差不多就能‌拿来用了,成本‌相当之低廉,人人都‌可‌操作。   叶朔不由得点了点头:“顺利便好。”   不管怎么‌样‌,瘟疫过后绝对不能‌饿死人。   大周可‌再经不起一次重创了。   正事儿聊完了,叶朔很快又聊起了别的:“对了,朕听说你也‌开始收徒了?按照辈分,也‌算是朕的徒孙了。”   提起这个,邹乌不由得有些窘迫:“…只是几个身世可‌怜的姑娘罢了,微臣瞧着不忍,便放在自己家中养着了,算不得什么‌。”   这世道,命运悲惨的女子实在是太多,同为女子,邹乌于心不忍,便就从中挑选了几个。   如今能‌得老师喊一声徒孙,邹乌心里头自然是激动,放在两‌侧的手也‌不由得攥紧。   叶朔见状,手上动作一顿,继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些年,辛苦你了。”   邹乌明明是这几批学生里头能‌力最强本‌领最大的一个,但碍于她‌女子的身份,几乎没有人瞧的上她‌,其‌他人要么‌早早被何相等人收做门生,至此青云直上,要么‌被两‌任皇帝赏识,派到地方上身居要职,只有邹乌等几个女子,十几年如一日就只在工部这些清水衙门,担一个五六品的小官就算是顶天了。   若是只论能‌力,定是远远不止。   更高的能‌力,却是不同的待遇,真‌叫人瞧不过眼。   邹乌如今都‌已经是二三十岁的人了,骤然听到这句辛苦,却还是忍不住眼眶微酸。   “总归还是要好些。”小官就小官吧,就算是小官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邹乌不由得苦中作乐的想着。   然而叶朔却是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国家可‌以不依靠女子就能‌够走‌向富裕跟强大,但凡名列前茅的,其‌中女子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大周想要变得比北庭跟陈国都‌要强,首先观念上就要做出改变,谁先迈出这么‌一步,谁就能‌够抢占先机。   “放心吧,以后会‌好的。”片刻后,叶朔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邹乌猛地愣住。   老师他…是什么‌意思?   叶朔见她‌迟疑,于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想。   邹乌一颗心骤然间‌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若这是真‌的,若是真‌的……   “老师!”   邹乌觉得,能‌够做他的学生,简直是天底下最为幸运的事了。   邹乌最后怕旁人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几乎是低着头走‌出去的。   望着她‌的背影,叶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宫里头自打姚芷走‌了之后,这宫里头越发的空荡了,叶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没有办法,叶朔只能‌将视线放到尖尖身上。   起初尖尖还十分有耐心,觉得没了老婆的孤寡老哥有些可‌怜,但时间‌长了,尖尖便有些受不了了。   “皇兄你…难道就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外面‌的瘟疫什么‌的,到现在都‌还没消呢。   但其‌实,叶朔该做的都‌做了,该下的命令也‌都‌下了,剩下的他就算再操心,也‌是白搭。   “有何相他们呢,现在我每天就只管吃吃饭、批批折子、睡睡觉。”   听下头的学生传来的消息,说是何相还有尚书‌令他们现在天天聚在一起开会‌,天天凑在一起讨论眼下该怎么‌办,未来又当如何,一颗心恨不得都‌操碎了,叶朔觉得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现象了,毕竟大周想要重新强大起来,总不能‌光靠他一个吧?大家一起使劲儿,底下的轮子才能‌转的又快又稳。   发展二字,从来都‌不是一个的事。   叶朔说的越轻松,尖尖的表情‌就越扭曲。   尖尖简直就要被他给气‌死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何相他们把你架空了怎么‌办?!”   尖尖几乎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还有,皇兄你现在应该称‘朕’,纵使你不习惯,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我我我的,时间‌长了,如何能‌够服众?   小丫头如今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叶朔眨眨眼:“啊?”   “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何相他们人挺好的呀。”   那模样‌,简直是十足的傻白甜。   他、竟、然、觉、得,混、迹、朝、堂、的、那、群、老、狐、狸、里、有、好、人。   尖尖一口老血好悬没吐出来。   他没救了,他真‌的没救了。   当初那个提着横刀杀光满院子死士的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但毕竟是自己亲哥,尖尖又不可‌能‌真‌的不去管他,虽然尖尖确实是想有多远跑多远来着,但最终,尖尖还是咬着牙,开了口。   “皇兄,给我一支队伍。”   如今暗卫都‌还没训练出来,他这哥哥对上京几乎没有什么‌掌控力,中间‌若是没有人监督,万一有心之人混杂其‌中,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   而叶朔接下来的话,更是叫尖尖眼前一黑。   “要人是吧?喏,这是令牌,你去找李聿恒,直接到黑甲卫里头挑就成了。”   他居然,问都‌不问自己要做什么‌……   老天爷啊,如今情‌况特殊也‌就罢了,等到瘟疫结束他还是这样‌,真‌的会‌出大事儿的吧?   尖尖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尖尖扭头就走‌。   半晌后,只听得勤政殿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这妹妹真‌是没白养,如今也‌知道为哥哥操心了。   这下子,叶朔肩上的担子又分出去了一个,连逛御花园的时间‌都‌有了。   “对了,你可‌知,如今昭成公主在何处?”闲暇时间‌,叶朔不由得想起了小明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   叶朔登基之后并未下旨驱赶,只是为了避嫌,叫泰成帝的嫔妃迁到了其‌他宫中,距离叶朔起居的地方变远了而已。   通晓满宫上下各种消息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基本‌素养,小路子只是稍作思考,便给出了答案。   “昭成公主如今,正跟孙太妃一道住在最西的静嬛宫中。”   “带朕过去瞧瞧。”   叶朔身后跟了这么‌多的宫人,倒是不怎么‌担心。   等到了距离静嬛宫大约有个十七八米的范围吧,叶朔听到嬉闹声,便朝着宫人摆了摆手。   宫人会‌意,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   许是之前压抑的久了,泰成帝末期,加上小皇帝的时期,将近两‌年多时间‌,皇宫里头都‌没听到过笑声了。   如今情‌况好转,小孩子压抑着的天性也‌终于得到了释放。   昭成公主如今也‌不过才九岁出头,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岁,正是好玩儿的年纪,眼下正在跟孙太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玩儿捉迷藏的游戏。   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呼喊声。   “翠云翠云,慢点跑,不准跑到外头去,听到了吗?”   听着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叶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算算日子,定宁如今也‌有半岁多了,再有半年,等身板长硬实了,差不多就能‌回京了。   大约是爱屋及乌,现在的叶朔但凡看到小女孩就忍不住心头发软。   就在叶朔愣神的功夫,昭成公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偷偷摸摸靠近,然后想也‌不想,一把就抱住了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   “翠云,本‌公主终于抓到你啦!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公主一个激动,想也‌不想,瞬间‌便摘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眼前的这个人,腰身远没有翠云那般柔软,身上的味道也‌不对,视线由下到上,映入小公主眼帘的是玄色犹如沉水一般的丝锦,丝锦上头是金丝织绣的狰狞的金龙。   再然后,便是一张极为陌生,但尤为俊美的脸。   这样‌的衣服,小公主就见父皇还有皇兄穿过。   听到动静,孙太妃从屋内走‌出,当看到叶朔的时候,孙太妃下意识的,便白了脸。   “沁儿,冲撞了圣上,还不跪下!” 第281章 来到   孙太妃此前并未与叶朔打过交道‌, 但她却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纵使自己的女儿是尊贵无比的公‌主,但父兄不在之后, 就也只剩下名字好‌听了。   虽不至于跌落成泥, 但也不比普通的宗室女好‌到哪儿去,甚至都不如肃王晋王定王三个王爷的嫡女, 好‌歹, 几位郡主还有他们‌的父亲帮着‌打拼。   孙太妃不知‌道‌新皇来此究竟意欲何为,但恭敬些,总归是没有坏处。   叶朔看到这一幕, 难免心酸。   这大概就是小明当初拼了命也要硬撑着‌的原因了, 一旦他不在了,他的儿女便要任人欺辱。   叶朔觉得‌自己得‌活的久一点,不然的话今日的昭成,便是明日的定宁。   小公‌主同样也被母亲的厉喝给吓着‌了,愣了一下后,赶忙撒手:“昭、昭成给九、九皇叔请安……”   刚刚还欢快无比的小姑娘一下子就结巴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她下跪行‌礼,就被叶朔给拦住了。   “小侄女儿何必客气,若说有错, 反倒是没打招呼突然到来的皇叔错处更大些。孙太妃也不必太过拘泥于这些礼节了。”   孙太妃忙道‌:“妾身不敢。”不过见叶朔称呼小公‌主为小侄女,孙太妃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倒是小公‌主,从‌紧张中回过神来之后,心中的忐忑一下子就消减了许多, 大约是小孩子本身就比较敏感, 察觉到叶朔并无恶意, 渐渐的便开始打量起了眼前这位陌生的皇叔。   见小姑娘眼中似有好‌奇,叶朔便摊开双臂, 任她打量。   孙太妃正欲开口,结果看到叶朔脸上淡淡的笑意,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吱声。   最‌后小公‌主还是被叶朔的声音给惊醒的。   “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小姑娘自以为隐晦的动作,落在大人眼里就跟明晃晃没什‌么区别。   小公‌主忙不迭的张嘴:“没、没……”   叶朔不由得‌挑了挑眉。   小公‌主最‌后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脱口而出:“皇叔长得‌真好‌看。”   其实父皇跟皇兄长得‌也好‌看,但对比起来,却远不如他好‌看。   谁说小孩子就不看脸了?小孩子也看脸。   舒沁她、她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孙太妃头皮一麻,脑子一晕,正准备呵斥她,却听到青年‌浑不在意,猛然间大笑了起来,动静之大,使得‌原本空寂的皇宫西侧的角落里头栖身的鸟儿都受到了惊吓,跟着‌四‌散飞去。   叶朔不笑还好‌,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简直能把人看呆了去。   对于自己的“美貌”,叶朔显然十分有数,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   “巧了,旁人也是这么说的。”尤其是何相,如今完完全全就把他当成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对待了。   叶朔倒是没想到,小明生的儿子跟他如出一辙,生的女儿却是极为活泼。   想想也是,在小明眼中,瑾儿早晚是要继承大统之人,要做皇帝的任自然不能肆意玩耍胡闹,但对于唯一的女儿,不免要多几分宠溺,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小姑娘自然是要比着‌瑾儿多出几分属于孩子的天真烂漫。   又或许在小明心里,他亦是渴求过天真跟任性,所‌以才将唯一的女儿养成如此模样。   尤其是小公‌主似乎要随母亲更多一些,并未继承小明虚弱的身体,刚刚一番玩闹之后,小姑娘如今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像是成熟的苹果一般,并没有类似于瑾儿的那种不足之相。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随后叶朔又道‌:“不止是皇叔,小舒沁长得‌也好‌看,只是不知‌朕有无这个荣幸,叫可爱的小舒沁陪着‌皇叔在这御花园里头四‌处逛一逛?”   小公‌主从‌前在这宫里头有母亲疼爱,有宫人的恭敬,其他妃嫔的忍让、皇后娘娘的疼惜,更甚至父皇都对她极为的宽容,她好‌听话听的其实不少,但像是这么直白‌的,却是绝无仅有。   毕竟泰成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么直白‌的把“可爱”两个字挂嘴边不是?   不等孙太妃开口,就听到小公‌主红着‌脸点点头:“好‌啊。”   自打叶朔登基以来,就没在御花园里头见过泰成帝的妃子们‌的身影,也没见过这位小公‌主的,他自然而然便猜到了,为了避嫌,这位小公‌主怕是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出过这静嬛宫了。   小小的孩童,小小年‌纪便被束缚在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   等叶朔带着‌她出去之后,果然看到昭成公‌主此刻就仿佛出笼的鸟儿一样,话也跟着‌变多了。   叶朔失笑,然后时‌不时‌的跟小姑娘聊着‌什‌么。   *   望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孙太妃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看圣上的模样,对自己的女儿应当并无厌烦之情。   但很快,孙太妃一颗心又猛地提起,原来等她细问之后才知‌道‌,圣上刚刚来的时‌候,自己的女儿正在跟翠云一道‌玩儿捉迷藏。   要知‌道‌如今距离小皇帝崩逝还不满一年‌,新皇身为小皇帝的叔叔,自是不必为小皇帝守孝,但昭成却是小皇帝的妹妹,昭成此举,会不会有不敬凉薄之嫌?   原谅孙太妃,泰成帝跟小皇帝接连崩逝,使得‌她开始变得‌处处谨慎小心,生怕自己的女儿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日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孙太妃这样的情绪,一直等到一个时‌辰后,睡着‌的小公‌主被新皇身边的大太监背回来时‌,才终于落了定。   到底是个小孩儿,玩累了就没精神了,恰好‌叶朔有折子要批,就没再陪她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小公‌主揉着‌眼醒来,孙太妃这才知‌道‌,两个人一下午不仅逛了园子,还一道‌在凉亭用了点心。   “皇叔说叫我从‌今往后不必拘泥于那些礼节,除了他跟婶母的寝殿之外,其他地方‌皆可去得‌,还说叫我有空的时‌候,去找他玩儿呢。”   看样子,这位新皇如传言所‌说,并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更不会连一个公‌主都容不得‌。   若是昭成真与他亲近,对昭成未来选胥自然是益处颇多。   孙太妃道‌:“既如此,那你就多多与圣上亲近。”   “嗯!”小公‌主忙不迭的点头,刚好‌,她也特别喜欢这位皇叔。   就在母子两人话音落下不久,就听到外头小太监的声音,再然后便是内务府送来的各种东西。   并非是叶朔吩咐的,他压根就不用吩咐,这宫里头向来如此。   宫中人多,就算是内务府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都是按照跟皇帝皇后太后这三位远近亲疏来分的,跟皇帝皇后太后走的进的,日子自然就要好‌过些。   “孙太妃,昭成公‌主,总管吩咐,说是静嬛宫的一应陈设都旧了,特意叮嘱奴才来换呢。”   孙太妃在宫中这么多年‌又岂能不知‌?只是早已习惯罢了。   第二天的时‌候,叶朔午睡起来后不久,正准备往椅子上坐呢,就看到门口那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   等傍晚的时‌候,组织了一个名为监察司、累成死狗一样的尖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屋子里头,一大一小坐在地上玩儿的不亦乐乎的画面。   几乎是瞬间,尖尖的脑袋就炸开了。   叶朔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啊啊啊啊啊啊,本公‌主跟你拼了!!!”   另一边。   经过半个来月的探查,叶焱几人发现那些查举的书信,大半都是真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落马。   叶焱四‌人按照叶朔的要求,一经查实,不需要在转到上京经过几道‌手续,等叶朔指令一到,当场就地格杀。   这么一弄,民愤消除大半,还真没有多少的起义军。   只是有一点,就这么一通乱杀,主事的没了,当地的情况很容易就乱套。   何相等人没办法,只能想着‌法的帮他擦屁股,圣上处理事情太过简单,上来就动刀子,他们‌就只能跟在后面,尽力弥补。   光是选人顶上都把他们‌选到头疼,再加上最‌近的事情那么多,几位大人不免要依仗各自的门生。   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落了下乘,几个门生更是卯足了劲儿,挑的都是些极有能力的人,生怕万一问题出在自己这儿,倒时‌候叫对面看了笑话。有的时‌候就连何相尚书令他们‌都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学生真是火眼金睛,有些人藏的那么深,藏的那么不起眼都能被他们‌发现。   被选中的这群人倒也识趣,知‌道‌自己是怎么才能上位的,故而上任后没过多久,便显露出了投诚之意,如此可谓是皆大欢喜。   但想了想,何相等人到底是没敢收,最‌近长公‌主成立了一个叫监察司的地方‌,盯人盯的紧,且来势汹汹,使得‌何相几人自然是不敢有半点异动。   何相几个不是没有抗议过,但陛下却是压根不吃这一套,跟看不到他们‌联合起来的能量似的,就算是他们‌罢工辍朝都不好‌使。   辍呗辍呗,大不了等底下百姓反了,大家一块死。   就这么一滩烂泥,何相几个还能指望他啥?最‌后见圣上干脆连折子都不批了,何相几个彻底忍不住了,没办法只能又回来。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瘟疫反而逐渐被控制住了,最‌起码没有再继续蔓延下去。   又过了一个月,姚芷联合太医,还有梅英卓以及整个大周的大夫,到底是研究出了几个行‌之有效的方‌子。   眨眼间冬天到来,原本只是有所‌遏制的疫病,竟就在短短十几天的功夫,离奇的消失了。   新年‌一过,不等开春,北庭与陈国的使臣如所‌料一般,如期而至。 第282章 战术   这两个国家‌也真是‌够可以的‌, 感觉比他‌们自己都操心大周的‌事,这边瘟疫刚缓和‌下来,那边紧接着就派了使臣过来。   “来者‌不善”、“趁火打劫”这八个字, 就差没写‌他‌们脸上了。   叶朔倒是‌想要看‌看‌, 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尽管那么多人已经倾尽全力,该做的‌都做了, 但大周的‌人口也还是‌损失了不老少。   这一个个, 可都是‌鲜活的‌人命。   将各地呈上来的‌户籍统计结果放下,叶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闪过酸痛沉重之意, 等再睁开‌眼时, 他‌的‌目光又重新恢复了清明。   两国联袂而来,动静自是‌不小,光是‌讨论如何招待,朝堂上就吵成了一锅粥。   叶朔坐在上头,听他‌们骂来骂去,只觉得头疼不已。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何相‌等人不由得看‌向他‌,再怎么说‌, 这位也是‌皇帝。   “敢问圣上,意下如何?”   叶朔想也不想:“朕觉得你们说‌的‌都不对,朕的‌主意好听朕的‌。”   何相‌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呢,结果没想到叶朔的‌主意就是‌随便弄一弄, 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 比几‌个武将的‌提议都还不如。   果然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何相‌扯了扯嘴角, 不由得提醒道:“陈国与北庭同时到来,怕是‌另有所图。”   “就是‌因‌为他‌们不怀好意才这么对他‌们的‌。”   叶朔开‌口:“朕且问你, 若他‌们真有什么坏心思‌,难道好酒好菜的‌招待,就能有用了?国家‌大事又不是‌儿戏。”   何相‌迟疑:“这……”   叶朔又道:“同理,若他‌们没有旁的‌心思‌,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场宴会就翻脸。”   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区区几‌顿饭大周又不是‌出不起,给也就给了,现在这个情况,百姓都还吃不上饭呢,哪儿有那么多闲钱去喂这些明摆了就喂不熟的‌敌人?   “所以听朕的‌,没必要大操大办。”   何相‌突然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等等,差点被他‌带偏。   冷静下来之后,何相‌忙不迭的‌开‌口:“招待一事,不止事关银钱,还有大周的‌脸面。”哪儿有这么简单,真能省下来,之前早就省下来了。   “大周的‌面子,不能丢,不能叫周遭的‌小国看‌了笑话,到时候那些人怕是‌也要生出不臣之心。”   面子面子又是‌面子。叶朔都不知道多少次听到这个词了。   所谓的‌面子,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本‌身不够强大,不然的‌话他‌们大周放屁,北庭跟陈国都会觉得是‌香的‌,而若是‌大周本‌身不行,他‌们把仪式弄的‌再豪华再华丽,另外两国也只会觉得他‌们打肿脸充胖子,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呢。   至于那些边缘的‌小国家‌,也只有羡慕的‌份,羡慕他‌们就算是‌把饭菜换成泔水,北庭跟陈国的‌使臣也要笑着吃下去。   当然,这么说‌确实夸张了一些,但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   “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咱们什么情况你当他‌们不知道呢?”三个国家‌什么样,对方都心知肚明,哪儿有什么秘密可言?   大周这边前脚瘟疫刚结束,后脚他‌们就到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还有就是‌,别忘了朕的‌父皇当年便是‌因‌为北庭在我大周境内撒野,以至于伤了根本‌,这才正值壮年便撒手‌人寰,如此深仇大恨你们忘了,朕可忘不了,还是‌说‌你们的‌骨头已经软到连这种事都能够忘记了?”   提起这茬,叶朔越发生气。   见他‌把景文帝都搬出来了,就连何相‌都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追溯起来,景文帝的‌的‌确确是‌因‌北庭而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陛下若是‌放下便是‌不孝,而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放下,便是‌不忠。   这么一番话,倒也把何相‌等人的‌心思‌给勾了起来,毕竟若是‌景文帝还活着,大周又何至于此啊……   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叶朔适时开‌口:“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又等了一会儿,叶朔摆了摆手‌:“既如此,那就按朕说‌的‌办。”   “退朝!”   何相‌张了张嘴,憋了半天,实在是‌说‌不出叫他‌以大局为重这种话来。   众所周知,圣上打小就任性,他‌哪儿知道什么叫做大局?又何曾考虑过什么大局?说‌了也是‌白说‌,没用,他‌下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   没办法,上头那位指望不上,何相‌就只能等退朝之后跟尚书‌令他‌们加班加点的‌开‌会。   礼部尚书‌跟鸿胪寺卿此刻是‌最为煎熬的‌两个人,因‌为不出意外,接待使臣的‌活儿肯定要落到他‌俩头上。   又赶上这么个时候,一旦行差踏错,他‌俩保不齐就要被推出去当替死鬼。   “何大人,您看‌,到时候我们是‌否……要稍微松一松手‌?”为今之计,也只能上紧下松了。   今天开‌会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邢玉成跟李聿恒还有工部尚书‌这几‌人,就是‌怕他‌们告状,所以礼部尚书‌跟鸿胪寺卿才敢这么说‌话。   但避开‌了邢玉成几‌人又有什么用?如今大公主手‌捏监察司,但凡底下有人敢阳奉阴违,不出两刻钟的‌功夫消息就能到圣上的‌桌案上,他‌们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就在礼部尚书‌跟鸿胪寺卿以为为首的‌老者‌好歹是‌口头上支持自己的‌,没成想他‌俩话刚说‌完,就听何相‌忙不迭的‌开‌了口:“万万不可。”   “若是‌叫圣上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圣上若是‌闹起来,谁能控制得住?肃王晋王来了都不好使,事情反而会更糟。   “所以上紧下松是‌不可能了,咱们要做的‌,就只能是‌上紧下更紧。”   何相‌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傻眼了。   但很快,尚书‌令最先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咱们替圣上看‌着那帮使臣?”   何相‌点头:“老夫确有此意。”   这么多年,何相‌怎么会不了解那帮子使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群渣宰。   何相‌可没忘当年才那么大点儿的‌圣上提刀杀到驿馆的‌事,这么多年过去,圣上的‌脾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若是‌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帮子使臣必死无疑,不光主使的‌要死,其他‌人也不一定能活。   但是‌落在他‌们手‌里就不一样了,不管怎么样,他‌们不会伤其性命,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总归是‌要比全没了要强一点吧?   两害相‌较取其轻,人老成精的‌何相‌岂能不知道怎么选?   “亦或者‌,在使臣来之前,你们谁去叫圣上改改脾气?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所有人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拉倒吧,干嘛要说‌这种不可能会实现的‌事情。   尚书‌令不由得轻咳一声:“老夫觉得,何相‌提的‌这个主意不错,甚好,甚好。”   “是‌啊是‌啊。”   “下官附议。”   何相‌:“……”   唉……   等到所有人走后,尚书‌令听到他‌叹息之声,不免问道:“事情既已解决,老丞相‌又何故叹息?”   何相‌也没藏着掖着:“老夫只是‌在想,希望这次北庭跟陈国不要乱来,也不要故意挑衅圣上。”   不然的‌话,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何相‌忍不住心生祈求,千万千万,不要胡来啊!圣上一根肠子通到底,且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根本‌就不受他‌们这些朝臣的‌控制,他‌要是‌冲动起来,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他‌才不管那么多。   尚书‌令同样也想到了这点,就连语气也变得格外的‌艰涩。   “圣上应当…还是‌有一点分寸的‌吧?”   “呵,你觉得呢?”   尚书‌令:“…………”   老天爷啊……   就在几‌位众臣一片愁云惨淡之际,使臣的‌队伍终于姗姗来迟。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双方的‌人马在城郊几‌十里开‌外的‌地方就已经汇聚在一起了,北庭跟陈国几‌乎是‌同时进入到上京城里。   等进入到城中之后,两支队伍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若是‌放在之前,上京的‌百姓必定夹道欢迎,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但看‌这回……这么多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有零星几‌个看‌热闹的‌,剩下的‌连头都懒得抬。   若是‌使臣这边随便抓驿馆人过来问,必定会得到相‌同的‌答案:忙!忙死了!瘟疫刚结束,各地人员刚刚恢复流通,马上又到了耕种的‌季节,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功夫去看‌这群一向都不怎么友好的‌使臣?   从前那是‌皇帝的‌命令没办法,他‌们得捧场,现在……算了吧,没那么多闲工夫。   原本‌两国使臣还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又或者‌是‌因‌为瘟疫刚结束,百姓人心惶惶才会如此,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礼部尚书‌。   整整两个国家‌的‌使臣,大周竟然连个王公贵族都没派出来,只叫个小小的‌尚书‌来接待他‌们。   原本‌还底气十足的‌两国见状反而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且要警醒着些。   很快,两队使臣发现,事情还远远不止如此,若只派一个尚书‌是‌虚张声势的‌话,那驿馆周遭那一群身着黑甲的‌将士可就是‌实打实的‌震慑了。   北庭的‌使臣团本‌能的‌想要抗议,结果那群黑甲卫却不不为所动,硬是‌强制性的‌将他‌们跟陈国的‌队伍分开‌了。   等关上驿馆大门的‌那一刻,使臣的‌脸色就变了。   坏了,大周的‌朝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硬了?   一个人若是‌真的‌强硬起来,哪怕对方本‌身极为瘦小,也会让一个彪形大汉心生忌惮,不然的‌话,万一对方跟你拼命怎么办?   就算大周刚经历了一场巨变,但真要不管不顾起来,也还是‌能把他‌们其中一个的‌血肉给活活刮下来几‌层。   再然后,北庭的‌使臣团又听说‌了,前些日子新登基的‌这位皇帝早朝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说‌的‌那句,跟他‌们北庭有深仇大恨的‌话…… 第283章 和亲   谁家皇帝会公开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这倒是符合他们查到的大周新皇鲁莽、无智的形象, 至于具体如何……再看‌吧。   北庭的使臣决定再观察观察,但不可否认,大周的这副做派, 着实给他们添了不小的麻烦。   之后‌北庭的使臣队伍不管走到何处, 都有‌黑甲卫盯梢,不光是黑甲卫, 就连大周的百姓都不如从前‌顺服了。   最让使臣不能接受的是, 自家队伍里头的人跟上京的百姓起了冲突,最终竟然被忍无可忍的大周百姓一拥而上,双方混战的时候, 他们这边竟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使臣习惯性的就要跟礼部去闹。   “我要告诉你们的皇帝, 我要让你们的皇帝来处罚你们!”   礼部尚书一开始还好言好语,一听说对方要闹到圣上跟前‌,立马就变了脸。   “恕在下直言,是贵国队伍里面的人挑衅在先,我们的百姓只‌是被迫防守而已,按大周律法,当街闹事‌者,仗二十, 来人,给我打!”   礼部尚书这可是出于一片好心,闹到圣上跟前‌可就不止一顿打的事‌儿‌了。   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北庭这边肯定不会感激他, 不光不感激, 还一副看‌杀父仇人似的看‌着他。   “我们乃是大周最尊贵的客人, 你们竟敢这样‌对我们,你们等‌着, 我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但说归说,北庭的使臣到底也没有‌真的离开上京。   原本还忐忑不已的礼部尚书听闻此消息,不禁有‌些‌恍惚。   原来北庭人,似乎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   “混账!简直混账!”   回到驿馆之后‌,北庭的使臣自然是怒火中烧,一张脸更是阴晴不定。   大周变了,真的变了,而且变了好多,从上往下,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北庭的使臣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性质昂扬,到如今的眉头紧锁,也就只‌花了短短几天的功夫。   瘟疫之后‌,大周似乎变得更为‌扎手了,跟预想中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这使得众人一下子就变得犹豫了起来,底下的人更是抬起头来,看‌向‌呼延征,试探性的开口‌:“王爷,如今这种情形,那咱们之前‌的计划……”   来之前‌,他们可是早就跟陈国商量好了。   呼延征眼神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开了口‌:“计划不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呼延征相信,大周内里虚弱定然不是假的,他们不能被这外表所蒙蔽了。   大周表现的越是强悍,就证明他内里残破不堪,需要竖起这样‌一个强硬的形象用以迷惑敌人,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强撑罢了。   另一边,叶朔才不管北庭这边怎么想,他就只‌知道不能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哪怕这次侥幸躲过了,也还有‌下一回,更何况这不是还远远没结束呢么?   两个国家一起,一看‌就是商量好了,一起狼狈为‌奸。   之前‌京郊试验田的稻子已经收过了,稻种也已经分发到各地了,这次的瘟疫死了不少人,自然而然对粮食的需求也大大降低,人都没了,可不就不用吃饭了么。   从前‌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死去的是叶朔的同胞,而如今,死去的却是他的子民‌。   这就是叶朔不想当皇帝的原因,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为‌这成百上千万的黎民‌百姓负起责任,做了皇帝之后‌,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无数条人命。   那么多人的生死,也不过都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对此叶朔并未感觉到操控的快慰,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深深的压力。   为‌今之计,还是得想办法把这关给过了啊……   就在双方各怀心思之际,使臣团面圣的时间也终于到了。   这回不出意外,等‌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呼延征一行人的弯刀又一次被扣下了,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自打景文皇帝之后‌就成这个样‌子了,这么多年都没改回去。不过没关系,他们早晚,会让历史重演。   北庭跟陈国来者不善,叶朔也懒得拿好东西招待他们,山猪吃不了细糠,用国宴的菜招待他们纯属浪费,有‌这银子不如省下来填国库呢。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当年的叶朔已经长大了。   他坐在最上面的位置,一身玄色龙袍,居高临下的看‌着一群使臣相携入内。   北庭跟陈国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掩饰各自的亲近之意,又或许他们就是专门演给大周看‌的,好叫大周这边知道,他们双方已经联手了。   遥记得当年北庭还跟陈国打过一仗呢,但国与国之间本就没什么定性,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呼延征瞥了一眼老态龙钟的镇国公,又瞥了一眼没了一条右腿的定王,心中猛然一定。   自打镇国公跟定王之后‌,大周就再没出过什么天资纵横的将领了,这一回,他们定要将大周的骨头都吃进去不可!   当年景文帝那回呼延征不在,他没见过叶朔小时候是什么样‌,对他来说,上头的那位年轻的天子可谓是极为‌的陌生。   但据呼延征了解,新上来的这位皇帝……着实不怎么样‌,大周无人了,这才推他做了皇帝。   这般情况,对方如何能够阻挡的了他们北庭与陈国的联合进攻?   不知道是北庭就这德行还是怎么样‌,呼延征跟当年的呼延觉简直就是如出一辙,草草的行了个草原礼之后‌就准备入席了。   叶朔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头。   何相毫不犹豫,当即就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放肆!既见我皇,为‌何不下跪行礼?”   ……这老头怕不是疯了,他们北庭的使臣何时给大周行过跪拜之礼?   呼延征刚想笑,结果一扭头,就看‌到满朝文武都在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好似下一瞬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呼延征觉得不光这老头疯了,整个大周都疯了。   “你们大周皇帝何德何能,敢受本王一拜?”   叶朔眉头皱的更紧,顺便喊了一声:“李聿恒。”   再换个皇帝自己‌这大统领的位置必然不保,李聿恒已经决意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了,话音落下的瞬间,李聿恒跟一众御前‌侍卫毫不犹豫就拔了剑。   “……?”   呼延征有‌一瞬间的茫然,他都说什么了,怎么就亮武器了?   叶朔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既然贵国没有‌诚意,那后‌面的也就不必谈了。”   “来人,送客!”   这这这…这不成啊!如果大周的皇帝不肯听他们说话,那他们北庭上下商量了那么久,不就白商量了?   呼延征还以为‌他是虚张声势,直到真有‌侍卫下来赶人了,呼延征心里这才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来真的。   “周皇,你如此羞辱我等‌,难道就不怕我北庭的铁蹄,踏平你大周吗?”   叶朔才不管那么多,说的就好像自己‌这边好声好气,他们那边就也会客气一样‌。   既然都是不客气,那干嘛不先把便宜给占了?   何相见状欲言又止,但到底是不敢吱声。   圣上这人吃软不吃硬,越不叫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到时候事‌情只‌会变得越发糟糕。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自己‌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呢?没得跌了身份。   只‌差一点‌,就在呼延征即将被赶出大殿之际,他终于还是服软了,咬着牙,给叶朔行了礼。   “呼延征,参见周皇陛下。”等‌着吧,等‌到后‌面,有‌他哭的时候。   像是没看‌出对方的恨意一样‌,叶朔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十分坦然就受了。   “马马虎虎吧。”   “来人,赐坐。”   呼延征刚想发火,就听到后‌面这一句,一时间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跪都跪了,若是再闹起来,不就白跪了吗?   呼延征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一旁的陈国使臣看‌的一颗心随之提起,就在他以为‌自己‌也要如此的时候,却见上头的青年看‌都不看‌他,直接掠过了。   陈国使臣虽然没跪,但这一刻却感觉比跪了还要耻辱。   “对了,你们两方前‌来,究竟有‌何贵干?”   呼延征跟陈国的使臣刚准备动筷子呢,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何相等‌人一颗心也随之提起。   千万千万,别胡说八道啊!   放下筷子,强忍着腹中饥饿,到底是北庭的使臣,饶是呼延征也不可能一上来就直接说我们想要你的土地,想要你的城池,想要奴役你们的百姓。   但呼延征说出来的话,却要比上面那些‌还要刻毒。   “周皇登基,我等‌理应到访祝贺,只‌是之前‌瘟疫横行,路途不畅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既是喜事‌,自然是要喜上加喜才更好……据我等‌所知,景文皇帝的七公主,乃太后‌娘娘所出,更是圣上胞妹,如今正值年华,恰好与我北庭狼王做配,若此事‌一成,我北庭愿与大周结为‌姻亲之好。”   要知道,北庭的狼王如今都已经快七十岁了,比景文帝都还大上一些‌,如何能够跟正值年华的公主做配?   话音落下的瞬间,坐在下头的尖尖险些‌将手中的杯盏捏碎。   叶朔眸色一沉,继而笑着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国:“你们呢?也是一样‌的意思?”   陈国使臣与呼延征对视了一眼,注意到呼延征眼中的肯定之意,陈国的使臣不由得朝着叶朔拱了拱手。   “实不相瞒,我陈国看‌中的,乃是昭成公主。”   两个都是两代帝王最为‌疼宠的女儿‌,景文帝跟泰成帝崩逝时更是下过明旨,两位公主永不和亲,北庭与陈国不可能不知道,但知道的情况下两方却依旧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其居心,可谓恶毒至极。   正坐在姚芷身侧的昭成小公主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注意到圣上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二字可以形容的,底下的何相等‌人更是眼前‌一黑。   完了啊…… 第284章 亲征   但神奇的是, 圣上‌竟然没有当场提刀砍人,但不‌知为何,何相等‌人心里反而越发的没底了。   叶朔又问了一句:“若是朕不‌允呢?”   不‌允更好啊, 他们这回来本来就‌是来找茬的, 求娶公主也‌只是个幌子‌罢了,他要是不‌点头他们当然更高兴。   但面上‌, 呼延征却是一脸为难:“我等‌前来, 本是好意,且是狼王本尊与公主做配,难不‌成, 就‌算是这样周皇也‌觉得辱没了公主不‌成?”   “还是说, 周皇瞧不‌上‌我等‌?更瞧不‌上‌我们北庭的狼王陛下‌?”   此所谓穷图匕现‌,北庭跟陈国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眼下‌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但凡他们大周这边敢不‌点头,只怕是下‌一瞬,北庭跟陈国就‌要大军压境了。   可不‌是么,如‌今大周势弱,在两者眼中, 就‌犹如‌肥肉一样。   叶朔再问:“若是朕答应将‌公主许诺出去,你‌们可能保证不‌进‌攻我大周?”   那当然是……不‌能啦。   大周越是妥协,就‌越是证明他内里虚弱不‌堪,北庭跟陈国就‌只会拼命撕咬, 至于什么承诺?那不‌都是撕着玩的玩意儿吗?   果然他们之前的种种表现‌, 也‌只不‌过是强撑而已。就‌说嘛, 大周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重新站起来?   呼延征脸上‌带笑,信誓旦旦:“自然。”   “届时我们与贵国结为秦晋之好, 便就‌是一家人了。”   妈的放屁!   他们提的这两个条件,明摆了就‌没给大周留有丝毫的余地。   叶朔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表情平静,叫人猜不‌到他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   没能当场得到想要的答案,最后三‌方自然是不‌欢而散。   等‌两国的使臣走了之后,姚芷当即便开了口:“不‌可以。”不‌管是谁,都不‌能送出去。   北庭跟陈国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两位公主可都是两位先皇下‌过明旨的,若是送了出去,大周脸面何存?   撇开这些不‌谈,若是真送出去了,两位公主焉能留得命在?   但其实北庭跟陈国谋划的又岂止是这些?   他们不‌光要打断大周的脊梁,叫大周颜面大损,还要挑拨离间,叫大周陷入混乱之中。   北庭跟陈国看‌似咄咄逼人之中,却还留有一丝余地,按照呼延征所言,他们两家一家求娶一个公主,只要得到了就‌承诺不‌发兵。   以大周如‌今的情形,必然抵挡不‌了两国的进‌攻,但若是只有一家,勉强却还能够应付。   也‌就‌是说,大周只需要送出去一个公主就‌行,不‌需要送两个那么多。   北庭跟陈国真正的考验在于,送哪个公主出去。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胞妹,一个是泰成帝仅剩的血脉,若送前者,便是诛周皇,也‌就‌是叶朔的心,更会使得太后与周皇离心。   若是送后者……泰成帝就‌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而已,届时叫天下‌人如‌何看‌当今的这位皇帝?泰成帝留下‌的旧臣,又是否能够答应?   不‌送不‌行,但要是送了,同样也‌是后患无穷。此计,不‌可谓不‌毒。   在场诸位都是聪明人,等‌想通了北庭的打算之后,后面坐着的孙太妃已经是面无人色了。   在孙太妃看‌来,既然必须要送一个公主出去,那无论如‌何都只会是自己的女儿。   亲妹妹跟隔了一层的侄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就‌算自己女儿与新皇亲近又如‌何?君不‌见多少皇帝连自己亲生女儿该舍的时候都要舍去,更遑论是别人的女儿了。   哪怕是泰成帝在世,都不‌一定能为小公主做主。   但孙太妃狂乱之下‌,哪儿还顾得上‌这许多,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拼命为自己女儿一试。   孙太妃不‌顾礼仪,噗通一声‌便跪下‌了。   今天她能出现‌在这里,还是沾了女儿的光,却不‌成想,再次出现‌人前,却是这样的光景。   孙太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撕碎了,但此刻的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停顿,短短几个呼吸,孙太妃的头就‌磕破了,就‌连地上‌的金砖都染上‌了血痕。   “圣上‌!还望圣上‌怜惜,妾身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她还那样小,去陈国的路又那么远,她还不‌满十一岁,怎么能够嫁人啊……”   泰成帝死后,孙太妃早已不‌复当初,她人微言轻,只能苦苦哀求,试图唤起上‌位者的怜悯之心。   哪怕磕到死,只要能够换回女儿的安全,孙太妃也‌心甘情愿。   一边磕头,孙太妃一边求助性‌的看‌向上‌头的何太后,这个时候,她也‌就‌只能指望何太后能帮忙说两句话了。   注意到孙太妃眼中的哀求之意,孙太后不‌由得握紧了身侧的扶手,心中不‌免泛着苦意。   她如‌今虽然还挂着太后的名号,但却早已不‌是真正的太后了,真正的太后如‌今正在路上‌,自己也‌不‌过是靠着新帝的仁慈,所以才能继续长居宫中罢了。   当年珍宝阁前何太后与扮作小乞丐的新帝匆匆一面,这么多年过去,大家都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若想求得圣上‌怜惜,只靠这些又怎么够?   何太后她……帮不‌了孙太妃。   见何太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孙太妃顿时被无穷无尽的绝望淹没。   再看‌何相他们,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拿好了主意。   以圣上‌的性‌子‌,必然不‌可能放尖尖公主去北庭,虽说这是最好的选择,陈国总是比北庭要好对付一些,但圣上‌不‌同意也‌是白搭。   何相等‌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昭成公主。   且不‌说昭成公主并非是何相的曾外孙女,她只是泰成帝的公主而已,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何相也‌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她。   国事面前,旁的东西‌都能够舍弃。   如‌今的大周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如‌果区区一个公主能够安抚敌国,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何相与一干朝臣也‌纷纷站了出来,尔后躬身行礼。   “还望圣上‌,国事为重,送昭成公主和亲。”   从前的时候大皇子‌就‌瞧不‌上‌这些软骨头,如‌今也‌还是不‌大能看‌得上‌眼。   大皇子‌在旁边冷眼看‌着,随后抬起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但看‌不‌上‌又能如‌何呢?世间诸事,总归不‌是他们想做什么,便就‌能够做什么的。   昭成公主再怎么年幼也‌知道和亲二字对于公主来来说几乎就‌是一条死路,小小的孩童吓的直哆嗦,下‌意识的就‌抓紧了姚芷的衣服。   “婶母…皇叔……”   叶朔静静看‌着,他心里头明白,何相他们不‌是不‌知道就‌算是将‌公主送出去了,陈国也‌大概率不‌会履行诺言,但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想要去冒险,即使代价是小公主的性‌命。   见圣上‌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想来做这个恶人,何相看‌向昭成公主时,眼中飞快划过一丝不‌忍之色,但到底,何相最后还是硬下‌了心肠。   “公主殿下‌,切莫任性‌,请公主殿下‌,国事为重。”   后头的一干臣子‌也‌纷纷应声‌。   “请公主殿下‌,国事为重。”   余音阵阵,孙太妃彻底瘫软在地。   “够了!这么逼迫一个孩童,尔等‌可能心安?”果然等‌到了一定程度,就‌连先皇遗诏都不‌好用,这一刻叶朔真是无比庆幸当年的决定。   和亲对于一个公主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遥远。有的公主可能一辈子‌都碰不‌上‌,然而一旦碰上‌,那就‌是一辈子‌不‌得翻身。   叶朔目光扫视,但凡是被他扫到的臣子‌,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圣上‌……”   何相张口语言,却被叶朔打断:“此事不‌必再提,尔等‌挺好了,接下‌来的话朕就‌只说一遍——”   “不‌论是尖尖也‌好,还是昭成也‌好,还是其他公主也‌好,朕一个都不‌会送出去。”   何相还想说什么,叶朔却再也‌没了耐心,拂袖离去。   留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茫然不‌已。   猝不‌及防,孙太妃心中突然又爆发出了无尽的希冀。   何相几人到底还是失算了,他以为只要避开尖尖公主,圣上‌就‌一定会送昭成公主出去,毕竟昭成公主长到这么大,也‌才跟圣上‌见过几面而已。   怎、怎么会这样……   别说是何相他们了,就‌连孙太妃跟何太后都想不‌到的事。   对于眼下‌这个情形,大皇子‌既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小九他…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有他能够说的出来了……   另一边。   叶朔走下‌台阶,夜晚的风一吹,头脑这才冷静了一些,刚刚真的是要把他给气‌死了。   没过多久,尖尖也‌追了上‌来。   “皇兄,皇嫂。”尖尖也‌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会成,北庭与陈国的贪婪,哪儿是区区两个公主就‌能够止得住的?   但眼下‌却没有其他办法。   尖尖想的是自己可以佯装进‌入北庭,以她的身手,到时候未必就‌不‌能脱身。   但她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叶朔给打断了:“此事过于危险,你‌想都别想。”   “可如‌果不‌这样……”那还能怎么办?   尖尖正要问,却听到叶朔又开了口:“带着监察司的人,帮我办件事。”   尖尖愣住:“什么?”   尖尖脑海里划过许许多多的念头,但她却还是没能想到,自己皇兄口中所说的事,竟是叫她去杀光北庭的使臣。   杀北庭,留陈国,既然大周无法同时抵抗两个国家,那就‌想办法,拆了他们的联盟!   虽然但是……把呼延征他们全部杀光,这样不‌好吧?   叶朔看‌了尖尖一眼:“你‌若是不‌愿,那我就‌叫武一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尖尖还能说什么?既然不‌是自己就‌会是别人,尖尖宁愿是自己。   她本身就‌看‌那群北庭人不‌顺眼。   “…遵旨!”   尖尖面容一肃。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尖尖与监察司的人就‌已经将‌北庭的驿馆团团围住。   呼延征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大周新登基的这个皇帝,胆子‌竟然这么大,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威胁。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呼延征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呼延觉当年好歹还回了北庭呢,他却连呼延觉都不‌如‌。   而北庭隔壁的陈国,硬是听了一整晚的惨叫声‌,脸上‌得意不‌再,陈国的使臣更是直接被吓尿了。   第二天一早,当北庭使臣队伍两百一十八具尸体摆在面前时,何相等‌人已然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此情此景,唯有一战。   何相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圣上‌竟然会用这种办法,彻底切死了所有人的后路。   何相恨他冲动,却又不‌得不‌帮着兜底,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圣上‌觉得我等‌软弱无能,是,老‌臣承认老‌臣的确软弱,可是圣上‌可曾想过,大周的百姓,可还愿意跟着咱们一道再经历这么一场战乱?将‌士又可愿为此卖命?”   瘟疫之后,百姓就‌只想休养生息,若是轻易卷入战乱之中,届时民怨沸腾,大周必将‌倾覆!   送了公主之后再打仗,跟没送公主直接打仗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圣上‌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叶朔同样也‌知道,但是仔细想想,难道真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吗?   如‌今春天未至,北庭那些依靠草场的牛马羊难道就‌有很多了吗?在大家粮食都不‌够用的时候打,总比就‌这样勾勾缠缠,一直拖到陈国跟北庭两家粮草充足之后,再打他们这个仍然不‌够用的要强一些吧?   至于将‌士不‌愿卖命的问题……   “朕决定御驾亲征,届时他们死,朕死。”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既然大周自高宗皇帝时期就‌丢失了血性‌,那叶朔今日‌,就‌重新帮他们找回来。 第285章 出征   御驾亲征这‌四个字一出, 满朝文武无不震颤。   何‌相更是‌目光呆滞,整个大周,除了开国皇帝之外, 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皇帝亲临战场, 哪怕是‌景文帝都没有。   战场刀剑无眼,帝王身份尊贵, 万一死了伤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承担的起这‌样的后果。   以众人对圣上的了解,他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必定已经‌是‌打定了主意。   何‌相一下子‌就慌了, 甚至都顾不上跟叶朔抬杠了, 眼前的这‌位新皇,一言不合就要闷声作大死,何‌相的要求也一降再‌降,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是‌,只要他不到战场上去,其‌他什么都好商量。   那二百来使臣,死就死吧!   “还‌请圣上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 老臣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将士不愿卖命就不卖命,大不了就是‌个输,只要圣上下旨,做将军的不敢不从, 效果差一点就差一点, 总比直接死个皇帝强吧?   以何‌相对他的了解, 何‌相真没想‌过他能囫囵着回来。   运气好点被北庭掳走押做人质,运气差点人直接就没了, 真不是‌说说而已。   但叶朔的目的却是‌赢,而且一定要赢,只要赢了,一切都好办了,不必割地不必和亲不必赔款不必对百姓施以重税。   况且叶朔也并不是‌全无准备,以估算来看,他们这‌边的胜算还‌是‌相当之大的。   故而叶朔说了一句:“何‌相放心‌,朕有信心‌。”   他是‌有信心‌,他做什么没信心‌?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这‌下子‌,轮到何‌相他们被绝望包围了。   叶朔心‌中早有计较,这‌场战争一定不能拉长线,必须要在春天到来之前解决,这‌么一算,留给他们的时间委实不算多‌。   等‌回到呈明殿,叶朔当即便开了口:“兵部那边已经‌在安排了,我打算,后天就走。”   姚芷闻言,手上动作当即就是‌一顿,突然就体‌会到了当时青年放她到疫区时候的心‌情。   原来竟是‌这‌么的煎熬。   “…好。”   这‌一刻姚芷心‌中既有骄傲又有忧虑,她骄傲的是‌自己看中的男人不是‌个拿女子‌性命换得一夕安寝的懦夫,在昨夜他断然拒绝送两位公主和亲的那一刻,姚芷不可避免的更爱他了一些。   当时人人都心‌存侥幸,哪怕明知道北庭跟陈国不可能因为区区两个公主就放过大周,但其‌他人还‌是‌想‌要用两个公主的性命一试,只有他没有。   忧虑的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姚芷怕他会死,姚芷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也会死。   “本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定宁了,如今看来,怕是‌又不成了。”定宁当下已经‌满一岁,可以带着出门了,之前梁州那边就传了消息,说是‌他娘已经‌在路上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快到了。   但如今上京却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叶朔实在是‌没办法停留那么久。   姚芷不由得摇头:“没有关系,我相信咱们的女儿不会介意,总有一日‌会知道她的父亲是‌个多‌么伟岸的男子‌。”   姚芷本想‌着跟他一道上战场的,却不成想‌,眼前的青年对她另有安排。   “监国?你叫我留下监国?”   姚芷明显有些紧张:“可、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啊!”   原谅姚芷,她如今才刚学会要怎么当好一个皇后,结果这‌才多‌久,又是‌一个重担压下,她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但叶朔觉得她真的是‌跟很聪明的姑娘,而且她这‌个皇后也做的很好,所‌以叶朔才会这‌么的放心‌。   “没有谁是‌天生就会管理一个国家‌的,就算是‌我,这‌也才是‌平生头一遭当皇帝。”   姚芷还‌是‌有些犹豫。   叶朔明白她的顾虑,但有关于这‌些,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说刻意逼她成长,叫她为难。   “到时候尖尖和她的监察司会辅佐你,还‌有大表哥跟邢玉成,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一问他们两个的意见。”   “还‌有就是‌,我把太傅也请回来了。”   太傅这‌老头虽然固执跟迂腐了些,但能力还‌是‌有的,自打太子‌死后,太傅他老人家‌不知不觉间也改变了很多‌,经‌过好几年的反思,太傅这‌么大岁数了,反倒是‌比着之前要好上太多‌太多‌,也算是‌一个绝佳的助力了。   起初叶朔到太傅府上的时候,太傅本不准备答应的。   在太傅看来,自己年近八旬,早已不复当年,只想‌教教书,然后了此残生罢了,更何‌况……叶寻是‌太傅亲外孙,甄夫人是‌太傅亲生的女儿,太傅与叶朔之间太过复杂,早已不如当年那般纯粹了。   这‌么一段岁月里头,实在是‌掺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但叶朔一说自己准备亲临战场,太傅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差点当场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动作之灵活,全然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毕竟就算是‌太傅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灭亡不是‌?   叶朔前脚刚走,太傅后脚就翻出了当年的官袍,叶朔觉得就以太傅他老人家‌最‌后的表现来看,届时太傅必然尽心‌尽力。   更甚至,太傅都没对自己马上要辅佐的对象是‌皇后这‌件事‌发表任何‌的意见,嗐,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女子‌就女子‌吧。   所‌以说,叶朔做这‌个决定当真并非一时冲动。   既然他心‌中早有成算,姚芷自然不会拖他后腿,只是‌有一点,姚芷须得问个清楚。   “你也不怕,把我的胃口给养大了。”即使身为女子‌,姚芷也并非全无野心‌啊……   她是‌女子‌但她也是‌人,这‌样的好东西摆在面前,就算是‌她也很难忍得住不动心‌,万一尝到了大权在握的滋味,以后都放不下了可怎么办?   但对于叶朔来说,既然选择了跟她成亲,与她成了夫妻,就是‌默认了两人的一切都能够共享。   听闻此言,姚芷不免沉默。   半晌后,姚芷说了一句:“浩荡君恩,君不负芷,芷…定不负君。”   叶朔不由得笑‌了起来,甚至都有了玩笑‌的心‌情:“既然这‌样,那你答应我个要求可好?”   “什么?”   起初姚芷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呢,就连神情都不由得变得肃穆起来,结果等‌几个呼吸后,叶朔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姚芷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   “你你你…好生不要脸!”   都什么时候了,他他他竟然还‌想‌着那档子‌事‌儿!   “我也没办法,我这‌人生来好色,皮囊下头尽是‌污秽,我能怎么办?”叶朔也想‌无欲无求来着,但是‌没办法,谁叫他生成了个俗人呢。   小路子‌见情况不对,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就在叶朔准备趁着最‌后的时间跟姚芷一道做一些快乐的事‌情时,定王翩然而至。   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进去,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花样,就算是‌不进去也能玩儿的那么开心‌。但眼下肯定是‌不成了。   姚芷轻哼了一声,然后将他推开。   叶朔没办法,只能强忍下心‌头的那股躁动,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下来。   等‌定王见到他第一眼时,还‌来不及说话,就嗅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女子‌的脂粉味儿,以及此刻他头顶略显凌乱的金冠。   定王毕竟是‌过来人了,嘴角当即就是‌一扯。   “都这‌个时候了,你倒是‌悠闲。”   叶朔伸手往头顶那么一扶,顺手将金冠扶正:“夫妻之间,这‌有什么的。”   定王真的是‌彻底服了自己这‌个弟弟,一天到晚都没个正形:“不知羞。”   叶朔瞬间便眯起眼来:“话说朕有个问题一直想‌知道,自打你断了腿之后,可还‌如从前一般?”   那肯定是‌不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啊,没了一条腿要怎么支撑?定王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   再‌然后,两个人十分有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一茬。   “对了,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定王点点头:“自然。”   随后他撇去双拐,从善如流的跪地:“启禀圣上,臣镇守边关多‌年,对北庭排兵布阵颇有心‌得,此次一战,还‌望圣上恩准,允臣跟随左右。”   叶朔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大哥这‌是‌在担心‌朕?”   “…上次瘟疫一事‌,圣上还‌未兑现承诺。”   “朕就知道大哥心‌疼朕。”   “都说了不是‌!”   看着涨红着脸拼命辩解着什么的定王,叶朔想‌了想‌,可不敢继续问了。   “去边关路途遥远,又是‌急行军,你确定,可能扛得住?”   定王撇了撇嘴,心‌道他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打别‌人不行,打北庭他可真的是‌太行了。   如此,事‌情就算是‌定下了。   两日‌后,叶朔到底还‌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定宁,但不凑巧的是‌由于舟车劳顿,定宁睡着了。   而此刻距离出征,也就只剩下半刻钟不到。   一岁多‌的定宁眉眼逐渐长开,很明显能够看的出来小定宁随叶朔比较多‌,将来应当也是‌个妥妥的大美人。   叶朔就只来得及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白皙柔软的脸蛋,见定王朝自己打了个手势,似乎是‌在催,叶朔忙不迭的收回手来,然后翻身上马。   叶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有些话一说出来感觉就跟立flag一样,实在是‌不吉利,叶朔忙不迭的闭紧了嘴巴,力争不让玄学因素钻空子‌。   曾经‌的皇贵太妃,如今的太后几乎是‌含着泪看着他离开。   最‌后一刻,太后想‌的是‌,唯愿吾儿康健,一切顺遂,她愿折寿十年换他平安。   通体‌油黑的马儿疾驰过上京的街道,路过某处的时候,叶朔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然后偏头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陈国使臣只觉得遍体‌生寒。 第286章 不公   刹那间, 陈国的使‌臣就回想起了‌前夜的隔壁惨烈的叫声。   这大周的皇帝,分明就是个疯子!   不行,自‌己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回陈国。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自‌己还能否平安回国, 北庭总共带来了‌二百来好手都无一幸存, 更别提他们了‌。   然而让陈国使‌臣没有想到的是,大周这边竟然在他们的皇帝离开之后, 就把他们给‌放了‌。   之前的那场屠戮已经叫他们吓破了‌胆, 陈国使‌臣压根没想那么‌多‌,感觉到上京的松懈之后,几乎是屁滚尿流的逃出了‌上京。   与此同时, 魏小将军也带着人从城东军营出发, 然后赶往陈国边境。   边境的徐老将军乃是镇国公一脉为‌数不多‌还活跃着的人物了‌,当‌初曾墨淮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修建出来一座学堂,便是依靠着这位徐老将军。   如‌今魏小将军这么‌着急赶往边关,就是得了‌叶朔的命令,想要借机在此次战役之中崭露头角,再者,就是帮叶朔带话过去。   对待陈国的时候,不必冒进, 只需防守即可,这对于一个行军几十年的老将来说并不太难,更何况曾墨淮和那么‌多‌学生都在,精算之下, 到时候完全‌能够将粮草的消耗降至最低。   虽说魏小将军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到底还是将叶朔的话原原本本给‌带到了‌。   徐老将军下意识的蹙眉, 但等看到那封圣旨之后,却也没说什么‌。   圣上行事鲁莽, 将北庭二百来使‌臣屠戮殆尽以至于战争将至,徐将军尽管心中略有不满,但令出如‌山,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就只有听‌从的份。   好在圣上只是叫自‌己防守,而非战胜陈国,徐老将军不免松了‌一口‌气,而随后的事情,则更让徐老将军感到惊喜。   魏小将军到来后不久,朝廷那边就运送了‌许多‌的刀剑枪刺过来,使‌得军营之中一下子就富裕了‌起来,这下子就连平常只能赤手空拳走上战场的士兵也能配上兵器了‌,取胜的可能性一下子就增加了‌不少,以至于徐老将军开始怀疑,圣上难道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点‌要求?看这架势,不太像啊。   为‌了‌保险起见,徐老将军又一连问了‌好几遍:“当‌真只用守城,旁的什么‌都不用做?”   魏小将军不知道第多‌少遍解释道:“圣上确实就是这么‌说的,那圣旨不都写明了‌吗?”   总感觉兵部储存也就这么‌多‌了‌,都给‌他们了‌,那北庭那边用什么‌?   徐老将军看着这一箱又一箱的箭矢,心中既喜且忧。   喜的是这么‌多‌可消耗的兵器,用来守城的话绰绰有余了‌,忧的是就算他们这边成功守住了‌,北庭那边一旦失败,也还是白搭。   但这些,就不是徐老将军能够操心的事情了‌。   另一边。   叶朔这次御驾亲征,连御辇都没坐,直接带人纵马一路狂奔,向北而去。   不愧是在外头浪荡了‌这么‌多‌年的人,这么‌远的路,竟也不见他感到疲惫。   年过四十的定王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连他的步伐都跟不上了‌,但来之前定王又保证过,一定不会拖后腿,所以现‌在就只能咬牙硬撑。   一路上定王跟叶朔交代了‌很多‌,全‌部都是有关于北庭以及边境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边境的地形,北庭诸位将领的外貌、性格、行事风格以及擅长‌的方‌向等等。   还有就是他们大周自‌己的边防了‌。   “如‌今镇守在大周边境的是许将军、方‌将军。”大约是时间久了‌,定王发现‌自‌己再提起这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没了‌当‌初的咬牙切齿。   “而与之敌对的,便是当‌年砍去臣一条腿的兰风。”兰风此人残暴狡猾,实乃北庭的一员悍将。又或许他们兰家人都这样,兰风乃武将世家出身,对比起当‌年命丧大皇子手中的兰若来说,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叶朔点‌了‌点‌头:“原来是年轻一代。”   定王思考了‌一下,点‌头:“差不多‌吧。”   “那这兰风在北庭之中排名如‌何?”   “不论其他,按照领兵的能力来说,起码能排进前三吧,此人乃是天生的将领。”定王虽说断腿已久,但对于北庭的了‌解,却还是远非寻常人可比。   前三……也就是说,只要想办法把这个叫兰风的搞掉,最次也要将他打退,大周的危机差不多‌也就能解了‌。   要速战速决,千万不能打成持久战,不然如‌今的大周可是消耗不起。   叶朔看向一旁的青年人,青年人会意,忙道:“回禀圣上,以边关军营,还有各地能够调动的粮草数量计算,我们至多‌可以支撑一个月。”瘟疫过后,百废待兴,又非收获之际,这已经是极限了‌。   叶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时不我待,那就快些上路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定王猛地一噎。   好在叶朔这回出来,带的是两千骑兵,否则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够跟得上他的步伐。   从上京到边关,叶朔总共就只花了‌六天的时间。   等看到近在咫尺的边城之时,定王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不管旁的如‌何,最起码自‌己这个弟弟确实有够下力气了‌。   并且定王决定,以后再也不跟他拼体力了‌,犯不着,该认怂的时候还是要认怂。   听‌到外头的喧闹声,营帐中正愁眉苦脸的许将军跟方‌将军猛地一怔。   圣上来的竟是这么‌快的吗?   许将军跟方‌将军对视了‌一眼,连忙出帐去迎。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皇帝啊……   与现‌代不同,古代人对皇帝的畏惧跟敬仰就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样,他们从出生开始,受到的教‌育都是天地君亲师,天地为‌大,君为‌至上。   坐在马背上,叶朔清楚的看到每一个士兵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都带着深深的畏惧还有一点‌点‌好奇。   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穷苦百姓出身,不知道规矩,更不知道圣颜不可直视的道理,只是视线下意识的就跟着他走了‌。   该说不说,只看外表的话,叶朔还是挺唬人的。   俊美冷毅的面容,高大的身躯,一身制造精良的玄色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带着几分森然的暗芒,那一刻,寻常士兵只觉得宛如‌神人降世一般,一颗心跟着疯狂跳动。   尤其是青年那双眼睛,叫人不敢直视。   不知道谁最先起的头,叶朔走了‌一路,士兵们就跪了‌一路。   最底层的人怎么‌会知道上头的动向呢,更不知道自‌己跪的人水平如‌何,只“皇帝”两个字,便足够了‌。   圣上乃是天子,得上天庇佑,有圣上坐镇,区区北庭又算的了‌什么‌?   待叶朔走近,许将军跟方‌将军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恭敬道:“臣许中。”   “臣方‌士全‌。”   “恭迎圣上。”   “嗯,起吧。”叶朔翻身下马,然后亲自‌将两人扶起。   “二位驻守边关多‌年,辛苦了‌。”   多‌年风沙换得一声“辛苦”,方‌将军跟许将军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激动之意,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都这样,更别说是下头的人了‌。   “守卫大周乃臣等分内职责,何来辛苦一说?圣上如‌此,实在是折煞我们二人了‌。”   大概是这些年大周将领人物出的太多‌,以至于大周的将军都还挺谦虚的。   等走进主帐之后,叶朔也不同他们客气,直言道:“如‌今北庭使‌臣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入北庭,若是此刻我们发动奇袭,二位觉得,能有几分胜算?”   “这……”   圣上未免也太急迫了‌些!   许将军跟方‌将军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但随后想想,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刚刚外头的将士的狂热他们也都看到了‌,如‌今士气提振,稍微与北庭接触一下,哪怕只是烧毁他们一处营帐,对接下来的战事都相‌当‌有助益。   只不过……方‌将军跟许将军万万不敢叫圣上犯险。   叶朔同样也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不是说他的命就比其他人贵,主要是他现‌在身为‌皇帝,但凡出了‌任何事情,对底下的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叶朔心里头有分寸。   “放心,朕只是远远看着,绝不亲自‌下场。”   定王刚想说千万别信他,自‌己这个弟弟什么‌性子他还能不知道?但方‌将军跟许将军却没有一个清晰认知,见叶朔坚持,忙不迭的便应了‌声。   “…是。”   定王没忍住,扯了‌扯嘴角。   方‌将军跟许将军亲自‌挑选了‌二十来个军中好手,真的是好手,能够以一敌十的那种,团团护卫在叶朔身边,必要的时候可以为‌叶朔挡刀挡箭,他们的作用就是肉盾。   尽管这样,方‌将军依旧不放心,最后更是亲自‌跟随。   叶朔感觉自‌己在他们眼中就好比婴儿一般,再没有那么‌脆弱了‌,但到底,叶朔知道他们的担忧,也就没有拒绝。   两位将军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原本他们也没打算圣上能够做什么‌,圣上此次前来不过是为‌了‌提振士气,调兵遣将的活儿还是要他们来。   方‌将军跟许将军不怕跟北庭对上,只怕圣上会自‌我感觉良好,然后乱来,那才是真的完了‌。   就目前来说,方‌将军跟许将军已经是相‌当‌满意了‌。   入夜,子时一过,正是人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自‌打使‌臣一行离开北庭,兰风就一直在等狼王的命令,只待使‌臣归来,狼王命令一下,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带人进攻大周。   然而让兰风没有想到的是,占着绝对优势的他们还没动手,大周那边就先一步有了‌动作。   当‌敌袭的号角吹响时,兰风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   大周怕不是疯了‌。   叶朔今天来就只不过是想要提醒北庭这边,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到了‌,压根没想着能怎么‌样,于是就只挑了‌个离得近、又好撤退的角落罢了‌。   北庭这边大概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防卫自‌然比较松懈。   方‌将军刚准备说什么‌,就见叶朔接过了‌旁边护卫递过来的弓。   这弓威力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射程比较远。   看着远处火光亮起的地方‌,叶朔从护卫手中取过燃烧着火焰的箭矢,然后弯弓、搭箭。   再然后,细小仿若星火一般的亮光划破天际。   兰风才刚提着弯刀从帐中冲出,紧接着就看到了‌流火坠入营帐的画面。   转瞬间,其中一处帐子就起了‌大火,兰风本能的回望过去,隐隐的,还能看到数十丈外模糊的人影。   此刻叶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会再恋战,随后他一扯缰绳,然后带人离开。   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盏茶的功夫,除了‌一个不值钱的帐篷之外,甚至都没对北庭这边造成丝毫的损坏。   但大周深夜发动奇袭,到底还是引起了‌一阵震荡。   兰风顺利成章的就知道了‌大周皇帝到来的消息,更知道了‌他们北庭使‌臣二百多‌人,尽数被屠的事。   兰风第一反应便是怒不可遏。   “混账!”   如‌今的大周,竟然还敢同他们叫板。   第二反应则是。   “凭什么‌!?”   大家都是怀着同样的目的去的大周,凭什么‌只有他们使‌臣被杀?还有就是,凭什么‌大周的皇帝就只来他们这里?还带了‌整整两千骑兵。 第287章 察觉   脱口而出这样三个字之后, 兰风面‌色当即一沉,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并非是怀疑陈国的忠诚,兰风身为北庭年轻一辈的将领, 还不至于这么短视, 而是他‌怀疑,大周是故意的。   故意这么做, 以此来挑拨北庭与‌陈国的联盟。能够轻而易举的猜到, 却不代表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躲过。   兰风如‌今,就只盼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才好。   但不管如‌何,使‌臣被杀, 狼王震怒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次日狼王下令, 迅速迎战。   明明是占尽优势的局面‌,结果就这么轻易被打乱,想想真的是…不舒服啊。   此刻兰风虽未见过大周皇帝的真容,但已然是将他‌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砍掉一个皇子‌的腿算什么,杀掉一个敌国的皇帝那‌才痛快呢。光是想想,兰风就兴奋的战栗不已。   另一边,已经被盯上的叶朔在众人的护卫之下返回营帐之中,叶朔刚一踏足, 迎接他‌的就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就好像他‌烧的不是一个不知名的营帐,而是敌军的粮草大营一样。   因着他‌如‌今是皇帝,所以哪怕任何一点优点, 都会被无限放大。   叶朔知道如‌今军中最缺的是什么, 所以十分坦然就受了。   定王见状, 嘴角不禁微微抽动,心里却想着, 但凡自己跟叶明有这样的脸皮,也不至于…唉!   当初他‌斩下兰若将军的首级时,也没这样吧?   叶朔趁此机会,趁热打铁。   “明日北庭来袭,朕亲自带你们迎战。”   圣上亲临战场指挥,这是何等的荣耀?   人大多都有从众心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人呼应,剩下的也基本都会跟随。没一会儿的功夫,大周的营地里就传出了一阵阵嘶吼声。   “迎战!”   “迎战!”   其声势之浩大,几乎惊动了全城的百姓,更甚至就连远处的北庭都隐隐有所感应。   兰风眉头下意识的皱起。   这大周的皇帝本事不知道怎么样,但这造势的能力却非同寻常。   只是声势造的再大又能如‌何?战场之上最终要看‌的,还是真本事。   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王帐就已经搭建好了,等回到王帐之中,叶朔发现了一张相‌对‌陌生的面‌孔,对‌方一身青衫,在一干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面‌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当年泰成帝亲自从户部挑出来送到军中的善算之人,如‌今已然是混的风生水起了,看‌许将军跟方将军小心的态度,就知道他‌在这里过的不错。   见圣上的目光落到了军师程易身上,许将军忙不迭的解释道:“启禀圣上,此乃军事程易,今日下午,程易不在军中,这才未能来拜见,还望圣上恕罪。”   但许将军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个可是自己人,叶朔又岂会怪罪?   而看‌到叶朔的那‌一刻,程易更是好悬一句老师喊出来,下一瞬,回神之后,他‌忙不迭道:“微臣程易,叩见圣上。”   从前叶朔身为瑞王殿下的时候就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了,如‌今叶朔成了皇帝,程易等人就更生不起反抗的心思了。   或许在许将军跟方将军眼中自己这样一身调度粮草、负责后勤的本事极为的厉害,但程易心里头却是清楚,自己这样放到学堂里头,委实不算是什么,比自己厉害的比比皆是。   许将军跟方将军只道自己谦虚,熟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叶朔抬了抬手:“嗯,起吧。”   “此前朕便听闻程军师有善算之名,恰好朕身边也刚得‌了一干善算之人,不如‌你们二人切磋一番,如‌何?”   话音落下的瞬间,程易当即就明白,眼前的这个青年估摸着也是老师的学生了,看‌年龄,应该是自己的师弟。   刹那‌间,程易危机感顿生,但同时他‌也有些庆幸,幸而自己这些年并非放松学习,不然的话若是比不过现在的这个,怕就要被替换下去了。   但其实叶朔带着的这个青年虽然善算,但跟程易完全就不是一干路子‌的。   程易擅长精算,恨不得‌把每一粒粮食的调度都计算在内,而面‌前这个擅长的却是模型跟推演,一个着眼于实际,一个习惯于演算跟构思。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叶朔带着他‌的理由,叶朔之所以带着他‌来,最重要的还是曾墨淮说他‌兰切斯特方程学的最好。   在需要依靠冷兵器的古代,最是依靠阵容跟阵型,只要阵容阵型足够合理,就可以做到战无不胜。   但即使‌是兰切斯特方程,也还是需要人命来填,如‌果有可能,叶朔当然是想把大周将士的死‌亡率降到最低。   所以等程易跟他‌带来的这个叫夏英的青年互相‌试探了两句之后,叶朔就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方将军还有许将军:“你们可知,北庭的边防布置?”   面‌对‌圣上,方将军跟许将军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回禀圣上,此前的时候有所了解,但被北庭那‌边察觉之后,恐怕眼下已经不能用了。”说起这个方将军不免有些惭愧,之前他‌们好不容易弄到了北庭的布防图,本来寻思要干票大的,结果也没成,反倒是叫北庭那‌边发现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力气。   “末将办事不利,还请圣上责罚。”   叶朔摆了摆手,并未理会,只是他‌心里,却是悄然皱起了眉头。   虽是寥寥数语,但叶朔却弄明白了一件事——   北庭之中,是有他‌们大周的间谍存在的。反推回来,大周未必就没有北庭的间谍。   此处跟叶朔上辈子‌了解到的古代既一样,又不太‌一样,在这里,武功内力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而武一跟暗卫的存在,则证明了谍报组织的可怕。   叶朔干脆问‌了出来:“朕想要知道一件事,若是大周这边有一个能够决定战局的军事机密,在层层保卫之下,北庭能够获得‌的几率有几成?”   方将军虽然对‌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奇怪,但还是据实以告:“不计代价的话,最少‌也有个两三成吧?”   北庭边境的布防图都能泄露,这足够称作是影响战局的机密了,剩下的还有什么是窃取不到的呢?   叶朔听闻此言,却是彻底死‌心了。   叶朔此前还想着要不要把炸药弄出来呢,现在看‌来,怕是不成了。   炸药威力虽大,但配方却并不复杂,硝石木碳硫黄都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他‌们能制得‌,北庭亦能够制得‌,到时候两方人马对‌着炸,死‌伤就不止是可以估量的这些了。   至于更为复杂、极难复制的热武器,北庭做不出来,难道以大周现在的水平就能够做出来了?   叶朔倒是给漉城送过黑匣子‌,黑匣子‌里头不是别的,正是一把枪,但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就大周现在这个情况,饭都快吃不上了,想大批量生产简直就是做梦。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打冷兵器战争,不要轻易将生产力如‌此低下的古代拖入热武器战争比较好。   饭要一口口吃,揠苗助长没有好下场,人心难测,就算是叶朔也控制不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滥用。   那‌个时候就不是他‌能够说了算的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让其他‌人都离开了。   第二天的时候,北庭果然如‌期而至。   叶朔在层层保护之下,远远看‌着北庭的军队,以及便宜大哥口中的兰风。   有一说一,兰风模样不错,人又年轻,瞧着还不到三十,至多比叶朔大个一两岁就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不愧于他‌天才之名。   而兰风同样也看‌到了叶朔。   大周的皇帝真是既疯狂又惜命,明明有胆子‌杀他‌们二百使‌臣,如‌今真到了战场,却又不肯轻易暴露。   就在双方互相‌打量的功夫,一旁的夏英正拿着纸笔不停的计算着什么。   兰切斯特方程虽然好用,但首先也得‌知道敌军的数量才行啊!   定王还有两位将军以及一群副将趁机看‌了一眼,紧接着又纷纷移开了目光,娘的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虽然看‌不懂数学,但众人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了难受。   夏英本来还指望程易呢,谁知道程易也够呛,毕竟北庭的将士都不停的在动,真的很难数清楚。   就在两人热汗直流之际,忽听得‌两人的老师开了口。   “总共两万八千三百人左右,从左往右,第一个方阵三千四百人,第二个方阵两千七百人,第三个……”   夏英丝毫没有怀疑,飞快的在纸上写下。   定王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己的弟弟。   没一会儿功夫,夏英拿着结果找到方将军与‌许将军。   方将军跟许将军怎么也没想到马上都要打起来了,夏英竟叫他‌们临时更改阵型,疯了吧这是!   但夏英乃是圣上的人,他‌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只要方将军跟许将军没有反叛之心,无论如‌何都要听从。   方将军跟许将军几乎是咬着牙开始发号施令。   兰风眼睁睁的看‌着大周的队伍在短短几个眨眼之间就发生了变化,自觉这是个好机会,不管对‌方目的如‌何,总之不能叫他‌们得‌逞就对‌了。   见北庭那‌边那‌么多将士恶狼似的冲了上来,叶朔飞快的取下一把大弓。   此弓足有七石,箭矢差不多有一指那‌么粗,换做是平常,须得‌四人合力才能拉动,如‌今叶朔却是一人便将其拉至满月状。   兰风见状只觉得‌心头一寒,他‌竟不知,这大周的皇帝,竟是天生神力。   就在箭矢对‌准兰风的那‌一瞬,本能的作用下,兰风飞快夺过身边士兵的盾牌。   几乎是盾牌格挡在身前的那‌一刻,破空声同时响起,一指粗的箭矢穿过盾牌,直直的射向兰风身后之人,箭矢一直等到穿透足足四人,这才彻底停了下来。   纵使‌大周与‌北庭为敌多年,也鲜少‌见到如‌此惊天一箭,上一回见到还是几十年前,镇国公领兵的时候。   短短片刻的功夫,北庭的士气就落了下乘。   大周这边的将士纷纷眼前一亮,再然后就是嘶吼声响起——   “天佑大周,冲啊!”   周围厮杀声响起,独独定王,不由得‌看‌向似乎依旧留有余地的弟弟。 第288章 装备   “嘁, 竟然射歪了。”   “果然还是本事不行啊……”   虽然叶朔确实没想过仅靠这个就把‌兰风给弄死‌,但看到他继续活跃在战场上的身影,还是难掩失望。   果然这天底下就没这么好的事儿, 就算是有也轮不到自己, 指望天降正义把‌敌军给弄死‌,果然是只有神话‌故事里才会‌出现, 忒不现实。   一旁的定王却是瞪大了眼‌睛, 一副想骂,但又不敢骂出口的模样。   刚刚那惊天一箭,吓都要‌把‌定王给吓死‌了, 如果不是兰风反应敏锐、逃的快, 他那一箭险些把‌他射个对穿。   看着顷刻间就碎裂成几瓣的盾牌,饶是定王都忍不住头皮发麻,想也知道此刻兰风心情‌如何。   定王也没想到,自己弟弟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你什么时候…学的箭术?”定王不记得他精于此道啊,他若是当真擅长这个,以父皇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炫耀呢?尤其是在他读书那么烂的情‌况下。   虽说是上战场,但叶朔基本都是稳坐大后‌方, 他如今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能够轻易犯险。   叶朔也有自知之明‌,不打算给众人添乱,所‌以他此刻也还算是得空。   叶朔随口回了一句:“之前的时候,我不是经常出去打猎吗?”   打猎打猎, 准头不够怎么打猎, 那山里的鹿、山里的野兔都贼精贼精的, 没两把‌刷子那哪儿行?   定王闻言却是险些脱口而出,你他娘的放狗屁!   他才打几次猎就磨练出来了, 他难道是什么绝世‌天才不成?   然而还不等定王开口,兰风注意到场上情‌况不对,不知为何,他麾下如狼似虎的士兵如今就像是陷入泥沼了一般,每进一步都极为的艰难。   最重要‌的是,兰风清楚的看到,伴随着每一次挥剑,他们这边穿着动物皮毛制成衣物的将士倒下的数量要‌比大周那边的多的多。   从前的时候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北庭人个个以一当三,大周人瘦弱,单对单根本就不是他们北庭的对手,就算人数差了两倍,大周也很难会‌是他们北庭的对手。   大周对北庭凶悍的印象,对北庭的畏惧,大概源自于此。   但这回明‌显不一样了。   因‌着之前发生过大周窃取他们北庭边防布图的事情‌,所‌以下意识的,兰风就以为他们训练的阵法也被大周获悉了。   真是阴险的大周人!   兰风对此迅速就做出了反应。   “快看,北庭那边变阵了!”另一边,叶朔身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定睛一看,果然如此。   战场之上北庭的将士开始迅速移动,程易跟夏英热汗直流,尤其是夏英,下意识的就拿起了纸笔,唰唰唰就准备开始写。   “最左两千一百二十八人,其次三千六百四十二人……”   “计算结果是……”   这回北庭速度太快,单靠程易跟夏英恐怕来不及,叶朔干脆把‌计算结果都报出来了。   夏英带着这串数字,毫不犹豫找上了负责指挥的方将军。   方将军这回二话‌不说就冲着高处挥舞旗子的旌旗指挥嘶吼道:“速速变阵!速速变阵!”   兰切斯特方程的好处就在于不管对方的阵容如何变化,只要‌他们这边人数足够,战斗力未损,就能死‌死‌压制对方一头。   但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首先要‌知道变化后‌的敌方阵容人数,只这一点,就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做到,叶朔算是恰好有这样本领的人。   定王学着自己的弟弟,一双眼‌睛对着战场上疯狂扫动,但除了眼‌珠子都看的发酸了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更别‌提数清楚对面有多少‌人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又是怎么数出来的?   定王刚一问出口,兰风那边很快又有了动作。   兰风恶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叶朔这边。   不管阵容如何变化,只要‌将对面的皇帝擒住,大周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要‌不攻自破。   “提康,你带人,随我冲!”   兰风动静不小‌,很快大周这边就有所‌察觉了。   到底是多年的老对手了,顷刻间方将军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一颗心也随之提起:“保护圣上!”   见兰风的目标是自己,叶朔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来人,拿箭来。”   一次不行,那就多射几次,万一能行呢?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手中就多出来了一支指头粗细的箭矢。   定王在一旁人都看傻了,他以为刚刚那一箭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了……   定王以为刚刚那一箭是弟弟为了提振士气,咬着牙射出来的,什么留有余力也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但眼‌下看来,似乎真的不是。   当箭头再一次对准自己时,兰风没控制住,眼‌皮一阵狂跳,而在他心里则忍不住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他就只有一个人而已,又能有多大的本事?   然而让兰风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哪儿是一箭,分明‌就是一箭一箭又一箭。   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响起,早有准备的兰风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他命中,虽然躲闪的时候极为狼狈就是了。   至于兰风身边的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七石大弓射出的箭又快威力又大,叶朔总共射出了七箭,就将兰风率领的队伍,将近小‌两千人的队伍给冲散了。   箭矢一来众人下意识的就要‌躲,他们这么一躲,势必要‌留出空隙出来,等箭矢一过,他们再想凑近填补进去就难了。   提康身边六个护卫,转瞬间就只剩下了三个了。   当身为大当户的提康也被一箭射穿之后‌,兰风冷静下来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   “撤!快撤!”   北庭的号角吹响,没一会‌儿的功夫,之前还来势汹汹的北庭将士就犹如潮水一般褪去了。   方将军跟许将军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很快,两人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惊醒。   “天佑大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将军跟许将军压下心头狂热,也跟着跪地不起。   “圣上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谓士气便‌是如此,从一开始的寥寥无几,一点一点,仿若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   看着丢盔弃甲的北庭人,生平第‌一次,大周的将士觉得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心头的北庭似乎…也不过如此。   不管是古代战场还是现代战场,都是绞肉机一样的存在。再多的欢笑,也掩不住这满地的尸体。   北庭人死‌的多,他们大周死‌的虽然少‌,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而死‌去的人,却再也没有办法复活。   大周与北庭,大周与陈国,陈国与北庭这样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了,死‌的人多了,大家都已经麻木了,但叶朔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结束这纷争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用‌这么三天两头的死‌人了。   叶朔从一开始提刀杀两个北庭使‌臣都忍不住手抖,到现在都能够拿着挽弓搭箭穿糖葫芦了,就算是他,也在不停的变化着。   这世‌上,似乎当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如今春天未至,寒意料峭,边关的风沙本来就大,到了夜间更是寒凉无比,即使‌到了这个月份也还是会‌有不少‌人冻死‌,不过等这回把‌北庭人身上的毛皮衣扒下来,或许就会‌好上许多了。   再然后‌就是武器了。   在工部任职的邹乌倒是成功的冶炼出了钢铁,但那点钢远远不够用‌的,装备出几支像监察司那样的精英队伍没问题,像是这种动辄上万人的队伍,就远远不够看了。   而做工粗糙的刀剑对于战场来说就只是一种耗材而已,恨不得砍两个人就卷刃了,下一次战斗就不能够再用‌了,大周这边又使‌不惯北庭的弯刀,所‌以每一次与北庭的冲突,朝廷的补给尤为的关键。   算算日子,兵部那边也该到了。   定王如今这个情‌况,自然不可能说什么都知道,再说了,如今兵部可是叶朔大表哥当家,定王就更加无从得知其中的消息了。   所‌以直到现在,定王才知道,原来弟弟把‌朝廷大半的兵器库存,都运送到了徐将军那里。   定王一下子就傻眼‌了。   “这…你把‌兵器都运到陈国边境那边了,咱们这里用‌什么?”难不成真要‌赤手空拳跟北庭人打啊?那还不得被打吐血。   有关于这个,叶朔早已另有安排了。   “朕来时听说,边境这里有一处不知名的队伍驻扎此处,时常骚扰北庭,那群人装备精良,还可以重复利用‌,若是我们将他们驱赶走,顺便‌将他们的武器给夺了,不就不用‌操心兵器的事儿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说是定王了,就连正处于兴奋状态的方将军跟许将军冷汗都下来了。   “圣上,万万不可啊!”   比起跟那群人对上,他们宁愿去打北庭,跟北庭打他们或许还能有来有回,胜负也只在四六开,但若是那群蝗虫,二八开都够呛。   定王刚刚还觉得自己弟弟深藏不露,现在恨不得给他跪下磕一个,然后‌求他能不能不要‌吓人。   定王觉得,自己弟弟很可能是赢了北庭一回,尝到了甜头,膨胀了。   但那群蝗虫,跟北庭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然而叶朔决定的事情‌,又哪儿是定王可以阻止的?   等到了夜里,定王听说叶朔带着八百人离帐,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可这个时候他再想拦,已经是来不及了。   完了……   弟弟终于还是要‌把‌自己给作死‌了。   “还愣住做什么,还不赶快去追!”   定王甚至都顾不得把‌衣服穿好,拄着拐杖冲了出来,然后‌翻身就上了马。   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出十里的范畴,就看到了弟弟归来的身影。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   定王起初觉得他应该是知难而退了,结果定睛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等等,他们手里头拿的…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定王愣神的功夫,叶朔勒马,再然后‌他身后‌八百将士跟着动作,劈里啪啦的,各种兵器掉了一地。 第289章 做戏   “这、这是……”地上那一件件兵器, 直把定王看呆了去。   叶朔忙不迭的开口:“都是些能用的上的刀弓箭弩。”   “对了大哥,你‌来的正好,那边还有很多, 你‌快带着人跟我‌一起搬。”   “搬??”听到这个字眼, 定王愣的更厉害了。   可不是得搬么,那么多东西呢, 每一件少则四五斤, 多则十来斤,叶朔带的人还是太少了,一人最多拿个五六样‌, 再多的话马儿就支撑不住了, 他也没有想‌到漉城那边竟然送了这么多过来。   而这些东西都得在天亮之前想‌办法‌弄回营帐,不然的话天一亮万一被北庭发现了就不好了。   定王见自己弟弟又调转了个方向,急忙丢下‌一句“通知‌方士全跟许中马上派人来取,剩下‌的,继续跟随本‌王”之后,就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定王就跟随着叶朔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上。空地瞧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就只是凭空多出了几个大坑而已。   与腹地不同, 边关风沙极为‌厉害,一样‌东西掩埋下‌去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被吹的看不出痕迹了,如今这坑却是崭新,底下‌的沙层都还带着微微的湿气, 一看就是刚挖出来的。   算算路程, 空地距离大周的营帐也就不到十里, 速度快的话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一想‌到那群蝗虫竟然将营地驻扎的如此之近, 而他们还没发现,定王就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可不是么,谁不知‌道搬东西距离越近越省力,尤其这么重的兵器,肯定是埋的越近越好。   叶朔观察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一个位置,果不其然,底下‌人几铲子下‌去,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箱子。   定王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之后,寻思不对啊。   “那群蝗虫人呢?”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原谅定王,不是他脑子不好使‌,主要是蝗虫之名边境各处人人皆知‌,实力太强没人敢招惹,这样‌的队伍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养出来?所以这个时候的定王压根没往自己人身上联想‌。   叶朔轻咳了一声,道:“朕刚刚想‌办法‌让人将他们给引走了,想‌必他们也想‌不到他们把兵器埋的这么隐蔽,还会‌被朕给发现吧。”   确实,这谁能看的出来?   看着眼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的沙土地,定王回神之后,忙不迭的开口:“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挖?”   “你‌、你‌、你‌,还有你‌,赶紧从马上给本‌王下‌来!”   铁锹不够,那就用手挖,总之得在那群蝗虫回来之前把这事儿给结束掉,不然的话他们这群人全得搭进‌去,日‌后大周的军营也不会‌好过。   没见北庭都被他们掏成什么样‌子了?就算是兰风遇上这群人也得抖三抖。   蝗虫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反而正是因为‌少,所以才骚扰的北庭不胜其烦。这群蝗虫没有固定的居所,连个定点打击目标都没有,想‌治他们都治不住。   人数少了单对单打不过,人数多了人家说跑就跑,一旦缠上就休想‌轻易脱身,直把人弄的又恶心又惧怕。   见便‌宜大哥更是开始亲自动手,叶朔张了张嘴,想‌说,其实也没那么着急,都是自己人,没他的命令他们想‌挖多久挖多久,没接到信号之前便‌宜大哥口中的“蝗虫”是不会‌回来的……   但见大皇子这么热火朝天,叶朔实在是不敢吱声,以便‌宜大哥的性子,自己要是说了,他必定恼羞成怒不可,说不得还要跟自己拼命。   另一边,底下‌的定王越挖越激动,从前的时候他就只听说蝗虫的武器极为‌精良,如今一见,才发现真相比传言更胜。   这些兵器,又岂止是一句精良可以概括的?   方士全跟许中两个军中最高将领拿的也就这档次了,但现在,却是有这么这么的多。   没一会‌儿的功夫定王身上、腿上、手上全是沙泥,但他心头却是格外的火热,试问有哪个当将军的能控制的住自己呢?   这样‌的场景,定王也就在梦里见过,梦里都没这么夸张。   “这群人,真他娘的肥啊!”定王一边挖一边骂,整个人仪态尽失,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旁的叶朔:“……”   倒、倒也不至于。   见时间差不多了,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叶朔忙不迭的开口:“大哥,他们回来了。”   定王跟一干将士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上了马,好在他们人多,加起来怎么也有一千大几了,平均每人拿三件,加起来也有几千兵器了。   主要还是精钢头制造的箭矢,这玩意儿才是重中之重,对付北庭的骑兵,再没有什么比弩箭更合适的了,最关键的是还能重复利用,这些箭头就算是用上个十次八次都不会‌坏,到时候打完一回收,简直不要太美‌好。   “撤!快撤!”   定王猛地一拉缰绳,带着自己弟弟还有其他人不要命似的往回跑。   猝不及防,叶朔好悬被迎面而来的风给呛死。   等所谓的“蝗虫”回来的时候,他们的营地如今就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   从来都是打劫别人,从来没有被别人打劫过的众人适时的露出愤怒的神情,领头的更是叽里呱啦一顿乱嚎,隔了老远都还能听到他们愤怒的叫喊声。   “………………”   叶朔觉得,叫首领那样‌一个不苟言笑之人这么表现,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然而定王到底不是傻子,刚刚是被这么多刀剑冲昏了头脑,等回到营地之后,大脑冷却下‌来,却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总感觉,事情似乎过于顺利了……   这跟白拿有什么区别?   然而还不等定王细想‌,紧接着就被方将军跟许将军给打断了。   看着满地寒光熠熠的长刀还有精钢打造的箭矢,方将军跟许将军当即就有些语无伦次。   原谅他们,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富裕过。   虽说他们大周号称数十万将士镇守边关,但其实其中大多数都只是负责后勤,能够充当战斗力,可以上战场的,也不过三五万人,几千兵器虽说听起来不多,但如果全部分发下‌去,整个军队战斗力往上提升两成完全不是问题,这都还是保守估计,实际操作起来恐怕会‌更多。   没办法‌,冷兵器时代,锋利的刀剑只需要一下‌就能切开敌人的喉咙,但只用拳脚,十七八下‌都打不死一个人,差距就是这么大。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方将军跟许将军反而抠搜了起来,这就跟突然丰收的农民‌差不多,好不容易遇到了丰年,下‌意识的就想‌着将粮食囤起来,然后慢慢用。   然而如果这样‌的话,叶朔费这么大功夫不就白给了吗?   “用,都给朕放心大胆的用。”精钢这东西损耗率并不高,就算是磨损了,到时候回炉重造,倒入模具,就又成新的了。   叶朔命令一下‌,方将军许将军不舍得也得舍得。   这一夜,军营里头骁勇善战的将士基本‌上都换上了新武器,对于将士们来说,一把好的武器就像是伙伴一样‌,而且还是能帮助他们活命的伙伴,谁能够不喜欢呢?   他们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为‌了防止被盗,凡是有这个资格的,这一宿都抱着新的长刀睡觉,而没有这个资格的,眼珠子都红了。   与此同时,北庭营帐之中,却是另外一种光景。   兰风回到营帐中,目光一片阴沉,心中更是愤恨不已。   虽说他在战场上已经尽力躲避了,但还是受了些伤,感觉到肩膀那里一片剧痛,兰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身侧之人给他上药期间,这次北庭跟大周对战之时的伤亡数量也很快被呈报了上来。   整整三千人,仅仅只是一个照面而已,他们就整整折损了三千人,这还不算受伤的人数,受伤的起码也有两千了。   “大周呢?大周如何?死了多少?”   那人闻言瞬间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回将军的话,粗、粗略估计,应、应该不足千人。”   整整三倍的差距,从前的时候从未有过。   兰风险些将桌角捏碎,肩上的伤口更是涌出血来。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兰风郁结的,更让他郁结的还在后面。   对比起他们这里,陈国‌那边却是基本‌没什么损失,毕竟徐将军接到的命令就只有守城,只要不让陈国‌的军队攻进‌来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此时的大周确实无力对抗两国‌,但若是专精一处,未必就会‌那么凄惨。   “凭什么!”   这是兰风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   凭什么主意是陈国‌出的,却要叫他们背这个黑锅?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们北庭?就连死的都只有他们北庭的使‌臣。   难道大周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是了,大周才不在乎呢,反正只要揪着一个打,不管是北庭也好还是陈国‌也好,都是一丘之貉,随便‌挑一个都不无辜,猜都懒得猜是谁挑的头,哪个都一样‌,不如干脆选跟他们结仇比较大的,起码心里头痛快。   但是大周倒是痛快了,北庭这心里头就难受了。   所谓的联盟都是放屁,明明只有他们一家在挨打。   兰风算是北庭一干将领中比较讲究的,此时猜到了大周皇帝的脑回路之后也忍不住把大周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这主意简单归简单,却极为‌的有效。   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兰风依旧克制不住心里头的不平衡,叶朔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能领兵打仗的谁都不是傻子,所以叶朔要做的,就是叫他们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不去想‌。   “狗娘养的大周皇帝,我‌日‌你‌祖宗!”   “他娘的,大周的皇帝就是条疯狗!”   要是不疯,他也干不出这事儿,要是不疯,他也不敢这么铤而走险。   最他娘不能让人接受的是,他铤而走险走险成功了。   从一开始的烧营,到现在对敌失败,他们的节奏全部被打乱,主动权也渐渐发生‌了偏移,如今的他们倒更像是被牵着鼻子走。   主动跟被动,区别也是很大的。   回想‌起白天的时候,大周皇帝躲在人群后面,那隐隐含着笑意,仿佛猫捉耗子一样‌的戏谑神情,兰风没忍住,骂了他整整一宿。   再然后就是大周这边。   自打叶朔走了之后,何相等人就跟死了亲爹一样‌,那个脸色,说是惨无人色也不为‌过。   整个朝堂都是死气沉沉,他们连皇后监国‌一事都顾不上理会‌了,更甚至,何相等人都已经做好了割地赔款,然后把他们的皇帝赎回来的准备了。   土地丢了还能想‌办法‌再拿回来,银钱没了还能再赚,眼下‌这个情况,皇帝没了大周就完蛋了。   然而这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第四天的时候,边关那里就有消息传过来了。   何相怎么也没想‌到,边关情报竟然传的这样‌快,就算是飞鸽传书,最起码也需要两天时间,如此也就是说,他们的皇上,第二天的时候就跟北庭那帮子人对上了。   同理,如果皇帝第二天就被俘虏走了,也算是开创了某种先河了……   何相等人只觉得心如死灰。   然而叶朔的学生‌对自己老师到底还是了解一些的,见何相他们不敢看,叶朔的学生‌却是主动接过了这封战报。   再然后,青年略显激动甚至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   “启禀皇后娘娘,何大人、太傅,咱们……胜了。”   不光胜了,而且还是大胜、   就算是叶朔的学生‌,也还是觉得震惊,就更别提何相他们了。   几乎是瞬间,何相等人就猛地抬起了头。 第290章 醒悟   “真的胜了?”何相不敢置信, 颤颤巍巍,又问了一‌遍。   然而‌这种事情,又有谁敢撒谎呢?   不等青年开口, 何相飞快的夺过青年手中的战报。并未在意‌上面“帝甚勇”三个字, 何相的目光直直的落到最底下“大胜”上。   何相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坐在上头的姚芷见状,同样‌忍不住, 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因着这封极为简短的战报,整个朝堂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另一‌边,边境——   不管兰风嘴上再怎么骂, 只要狼王的命令一‌日不改, 他就一‌日都要忍住心中的怨意‌,寻找办法克制如今的大周。   真不知道大周哪儿找来的作战方‌式,实在是太过克制他们。   前所未有的憋闷感从心中升起‌,兰风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带着伤跟副将还有军师拼命推演,整整一‌天也没研究出来什么结果,就只知道对‌方‌并非是随意‌变化,而‌是遵循了某种规律, 但具体是什么规律,他们却不得而‌知。   兰切斯特方‌程可是二十世纪才被发现的,上辈子二十世纪世界都已经走进了工业化,再看看现在北庭跟大周又处于什么阶段?这种情况下, 纵使北庭这边想‌破了脑袋, 估计也想‌不出来。   兰风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兰风还想‌带人‌继续研究, 但叶朔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趁他病要他命,打仗这种事就是要一‌鼓作气, 拖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更何况他们的粮草本就不多,多拖一‌天,就多一‌天的消耗。   故而‌大周这边就只休整了一‌天,第三天的时候就又主动跟北庭叫阵了。   从前的时候就只有北庭叫阵大周的份,大周哪儿有那胆子去叫北庭的阵,又不是活腻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自打圣上来了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从未有过的畅快感从心中升起‌,方‌将军特意‌挑选的十几个嗓门大的,情不自禁的就骂了起‌来,越骂越激烈,越骂越畅快,北庭、包括兰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他们给骂了一‌遍。   这下子,终于轮到北庭做缩头乌龟了。   “兰风,你‌这个孬种、懦夫,出来跟我们打啊!”   “还有你‌们这些个北庭人‌,从前的时候不是特别有能耐吗?怎么不得瑟了?要是真没这个本事,就赶紧滚回你‌们狼王的怀里喝奶去吧!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的瞬间‌,北庭众将士脸都绿了,兰风兰将军更是脸色铁青。   兰风领兵这么多年,不管是对‌陈国还是面对‌大周,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差点一‌个冲动就带人‌出去了。   但等目光触及到那群大周士兵之后,兰风当即就冷静了下来。   一‌夜不见,大周似乎另有奇遇,注意‌到对‌面那些人‌手中握着的寒光熠熠的长刀,兰风瞳孔骤缩,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多制造精良的兵器?   感觉狼王赏赐给自己的绝世神兵也不过如此了。   但兰风同样‌也知道大周如今的情况,瘟疫过后满目疮痍,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本跟他们北庭叫嚣,只要自己想‌办法拖住了,大周如今的嚣张气焰必定不攻自破。   比起‌胜利来说,受点气着实不算什么。   北庭虽以‌骁勇彪悍著称,但也并非真的没有脑子。   见对‌面一‌片寂静,不论自己这边怎么喊都没人‌冒头,叶朔当即就明白‌,对‌方‌这是打算施展拖字诀,准备拖死他们了。   但他们也不想‌想‌,叶朔又岂会这么容易就叫他们得逞?   入夜之后,兰风正‌在营长之中寻找破解之法,结果无意‌间‌一‌抬眼,就看到无数的“流星”从天空划过,然后直直的坠落下来,目标直指他们的营地。   定睛一‌看,哪儿是什么流星,分明就是浸了松油、如今正‌疯狂燃烧着的箭矢!   眼下还不到春天,晚上的边境又干又冷,北庭盛产牛羊牲畜,搭帐篷的材料也多为毛毡,最是易燃,尤其是箭矢如此的密集,数量之多,一‌时半会想‌扑灭都难。   按道理‌来说,以‌大周军队装配的弓弩是不该有此威力,更不可能射到这里来,但眼下,他们的的确确是做到了。   就在兰风以‌及北庭一‌干将领组织灭火期间‌,紧接着就听‌到了犹如惊雷一‌般的马蹄声。   “冲啊!”   兰风当即明白‌过来,大周这是袭营来了。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列阵——”   然而‌叶朔这回本就是有备而‌来,而‌北庭这边却被疯狂燃烧的箭矢打乱了阵脚,情急之下匆忙应对‌效果甚至都还不如正‌经对‌战的时候,最后的结果不出意‌外,是以‌北庭弃营,后退五十里告终。   大周从来都是被劫掠的那个,今天第一‌次劫掠别人‌,心情那个复杂,哪怕北庭人‌拿来烧火的棍子,他们都觉得格外稀罕。   兰风却觉得这么下去不行‌。   连续两次,正‌面作战都敌不过对‌方‌了,想‌必接下来也是一‌样‌,硬咽下心头的憋闷,兰风不得已,放弃自己最为擅长的正‌面强攻,开始采用迂回战术。   这么多年,北庭跟蝗虫交手也并非是全无收获,兰风更是发现,那群蝗虫的战术在某些时候的的确确能够发挥奇效。   第七天的时候,叶朔接到消息,说是从大周运送过来的粮草被截了,是二百北庭人‌干的,北庭人‌并不多,一‌口气带不走那么多粮食,故而‌对‌方‌毫不犹豫,一‌把大火将运送粮草的马车烧成了灰烬,这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大周更是雪上加霜。   得手之后,那群北庭人‌丝毫不恋战,当即作鸟兽散,抓都抓不住。   叶朔心里头当即就是一‌个咯噔。   坏了,他教‌给漉城那边的游击打法,被北庭这边学去了。   这种东西有的时候还真是把双刃剑,叶朔肯定不能让自己人‌打自己人‌,大所以‌大周这边从来就没跟“蝗虫”对‌上过,自然而‌然也就学不会他们的打法。   反倒是北庭那边吃亏吃多了,渐渐也摸到了一‌些精髓。   但若是北庭之后都这么干,那麻烦可就大了。   就在定王忧愁不已的时候,却见自己弟弟再一‌次大半夜出去,然后带着粮草回来。   定王觉得这一‌幕实在是眼熟,开口一‌问,果然是从蝗虫那里“借”来的。   这次之后,北庭那边越发的变本加厉。   虽说叶朔联合方‌将军还有许将军清理‌了一‌小批人‌之后,又想‌办法加强了守备,大周的粮草运输就再没暴露过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北庭竟然没有丝毫的纠结,见动不了粮草,转头就去动其他东西了。   时不时的骚扰、佯攻、见势不好立马就撤,之后的北庭仿佛泥鳅一‌样‌,突然就变得滑不溜手起‌来,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兰切斯特方‌程再好用,人‌家不跟你‌正‌面打也是白‌搭,反倒是大周这边,再北庭接二连三的骚扰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疲惫起‌来。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次四次,之前高‌昂的士气逐渐变得低迷。大周的将士休息不好,战斗力也不免跟着直线下滑。   大周的步伐在不停的向前迈进,但作战力量却不如一‌开始的时候了。   叶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唯一‌清楚的是,这么下去对‌方‌的疲劳战术怕是真的有很大可能会成功。   叶朔觉得,是时候用魔法对‌抗魔法了,也是时候叫北庭那帮子人‌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游击打法了。   还有就是,叶朔决定叫北庭见识一‌下穿插战术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妈的,到时候五脏六腑都给他们穿烂!   再然后,定王就知道了自己弟弟跟那群蝗虫合作的消息。   定王:“……”   自己弟弟先是带人‌抢了蝗虫的兵器,紧接着又带人‌抢了他们的粮食,结果蝗虫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好脾气的上赶着要帮着他们大周对‌付北庭。   有那么一‌瞬间‌,定王忍不住怀疑,蝗虫的首领是不是才是弟弟亲爹,不,不对‌,亲爹都没有蝗虫这么贴心!   ……操!原来傻子竟是他自己!   此时此刻,定王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再然后,他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叶朔准备等首领到了之后,跟他商量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忽听‌得旁边传来了一‌道极为幽怨的声音。   “圣上,臣在您心中,有这么傻么?”   他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子!   定王要求不高‌,只期盼弟弟撒谎的时候能够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然而‌让定王没想‌到的是,就连这样‌小小的一‌个要求,他都不愿满足自己。 第291章 可怜   “从一开始那随意一扫便知‌敌军数量, 到后面一连七箭,如今‘蝗虫’的统领都出现了,不知‌圣上, 还要瞒臣到几时。”   一桩桩一件件, 定王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还都叫他给办成了。   这种情况下,要么是北庭傻, 要么是蝗虫傻, 要么就是自己傻,再者‌…就是有人在装傻。   北庭傻不傻定王知‌道,自己傻不傻定王也知‌道, 蝗虫能在边境这里闯出这么大的名头, 想也知‌道不是傻子,这么一看,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枉费自己,倒现在才发现。又或许,是他藏的太深了。   亏自己还那么担心他!   越想越憋屈,越想气得慌,若不是最后一丝理‌智拦着,定王的怨意几乎破胸而出:“圣上, 你‌骗臣骗的好‌苦……”   “这…朕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叶朔轻咳了一声。   “你‌也知‌道的,从前都是情势所迫,朕也没有办法不是?”   放狗屁!   定王一个激动‌, 险些骂出口。   死命将这股冲动‌压下, 定王幽幽道:“那为何到了现在, 圣上不再继续骗下去?”继续骗下去他这心里头也好‌过一点,然而他线索留的太多, 定王就算是想骗骗自己都不成。   这还能因为什么,那肯定是没必要再骗下去了,他如今都已经是皇帝了,谁还能因为他养私兵的事‌儿跟他为难不成?   叶朔静静的回望过去,欲言又止:“…朕以为,大哥应该是能猜到。”   话说,识相一点的都不会问出来,但便宜大哥偏偏真的问了,叶朔也觉得很神奇就是了。   看着几乎把“敷衍”两个字刻在脸上的弟弟,这一刻,定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进了脑子。   合着他用这么烂的借口,还不准自己说是吧?   定王今天还真就豁出去了,有关于蝗虫的事‌,他问定了!   “圣上可否可怜可怜臣,大发慈悲告诉臣,蝗虫一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定王打定主意,如论‌如何都要做个明‌白鬼。   “……”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坚持,叶朔有些无奈,但也没有骗他:“十几年‌前吧?算算日子,也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年‌前他又才只有几岁?   这一刻,定王实打实的受到了冲击。   叶朔拳头抵在唇上,徐徐道来:“当时朕、朕的母妃,还有镇国‌公府的情况大哥你‌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朕不得不防啊。”   听他这么说,定王也突然想起了当年‌如履薄冰的镇国‌公府,当时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贵妃盛宠背后的步步杀机。   定王一直以为皇贵妃跟镇国‌公府之‌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父皇仁慈,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朕原本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就联合外祖父跟舅舅们,还有镇国‌公府的家将、旧部一道杀出重围,等出了上京之‌后一路西去,再也不回来了。”   起初叶朔养私兵,也不过只是做接应之‌用,结果没想到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私兵也越养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如今的几千一万。   “然后如你‌所见,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见弟弟一脸无辜,定王险些骂娘,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果然能够盛宠不衰的都不简单,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察觉到一点异常呢?真把他当傻子了,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的不能再傻的傻子。   “……万万没想到,你‌用以保命的手段,竟然连父皇都骗过了。”岂止是父皇,他们之‌中‌,竟无一人知‌晓此‌事‌,这怎么能叫定王不感到挫败。   “尤其是老六,他可是在秋吾宫住了那么多年‌。”老六自诩聪明‌绝顶,恐怕也没想到自打一开始就被他们的九弟给摆了一道,还有太子,二皇子,四皇子……   这么一想,定王心里头突然平衡了许多。   然而定王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叶朔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们还好‌意思说,但凡你‌们里头有一个争气的,朕也不至于这样‌!”   叶朔一开始寻思太子行,结果没过多久太子就倒台了,后来他又觉得小明‌也不错,结果小明‌没两年‌也去了,留下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瑾儿身子好‌一些了,叫他见到了些许的曙光,结果瑾儿又被寻儿害死了,逼得他不得不坐上这个位置。   如果说瑾儿的时候他还有点盼头,到现在他是真的一点盼头都没了。   “你‌们一个个打的倒是挺凶,结果最后都是花拳绣腿,净内耗了。”   从前定王就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惫懒,不喜管事‌儿,如今他才清楚的认识到他懒到了什么程度。   老实说,如果他手里有这样‌一只队伍,他必定会走上逼宫这条路,但换成是他,就只想要自保而已。   定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他没志气好‌,还是怨老天喜欢戏弄人好‌,这种情况下都能叫他坐上皇位,这叫他们这群人情何以堪?   “是,若是我们当初不斗的那么厉害,也不至于——”定王忽然有些愧疚,下一瞬,他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自己愧疚个什么劲儿?   自己一个屁都没捞着还断了条腿的,居然去可怜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帝的弟弟,就好‌比乞丐可怜富商,定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了,定王也不在乎了,干脆一口气问完得了。   叶朔见四下无人,就只剩他一个,想了想,自顾自的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当然有啊,漉城如今是朕的,北庭依赖的蒸馏酒也是朕的,李统领是朕的人,曾墨淮是朕请的先生,当年‌洪灾一事‌朕也有出力,邹乌是朕的学生,何相等人的门生也是朕的人,还有当今的盐运使。对了大哥,你‌还记得朕之‌前叫焱儿他们就地处决的那群知‌州县衙吗?他们死了之‌后,上台的也多是朕的人。”   叶朔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竟然有这么雄厚的班底了。   一旁的定王更是听的头皮发麻。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想,只怕是也等不了这么久,他早就坐上这个位置了。   定王没忍住,憋出来了一句:“幸好‌老六没对你‌出手。”   但是仔细想想定王又觉得遗憾,老六逼的所有兄弟都无路可退,偏偏放过了他,若是老六嫉妒心再重一些,再小心眼一些,定王还挺想看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的。   叶朔似乎是看出了他如今正在想什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朕可打不过六哥,朕才不跟六哥打。”   定王心想,真没出息啊……   等定王再抬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有些分辨不清,曾经的种种,究竟是真是假。   还有就是他这个人,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所有人都被他骗过去了,就连父皇临终前最为挂念的也是他,但是他呢?究竟是演戏,还是真的?   定王忽然间就看清了一件事‌,不管他是真是假,最起码这个看似最纨绔的弟弟,在对待父皇的时候,才是最清醒的那一个,而不清醒的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残了,反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如今叶朔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想了想,道:“对了大哥,记得给朕保密,不要说出去,朕可不想落到跟父皇还有六哥一样‌的下场。”   做皇帝太能干了有的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就比如说一个好‌人当的时间长了,人们就会习惯性的觉得他是好‌人,所以就应该怎么怎么样‌,但凡有一点错处,旁人便就容不下了。   但若是一个人本身就不怎么样‌,但凡他做一点好‌事‌,就会被其他人记住,口头禅也会变成“他虽然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但他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对比一下,差距不要太明‌显。   人们会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一个好‌人,却不会拿正常标准去要求一个坏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坏人本来就坏,却不曾考虑过这样‌对好‌人来说又是否公平。   定王张了张嘴:“你‌还打算要瞒何相他们多久?”   叶朔毫不犹豫:“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不然不就没人帮朕干活了?”   这大概是定王头一回听说还有人这么当皇帝的,但是仔细想想,突然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弟弟这套说辞,当真可怕。   之‌前就有人猜他当年‌重伤昏迷的时候是那群蝗虫出手将他救回的,定王却不怎么相信,如今骤然得知‌蝗虫是他的人,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原来几年‌前,真的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还有当年‌太子捅出来的窟窿,约莫也是他给补上的。   或许当真如他所言,他为他们这群当哥哥的操碎了心,也的确是他们太不争气。   “臣无状,还请圣上恕罪。”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定王心服口服。   然而定王忘记了一件事‌,他忘了不管叶朔如何变化‌,这顺杆子爬的性格总不会变。   既然便宜大哥都送上门来了,叶朔不要白不要。   故而叶朔略作‌思考,随后郑重道:“朕自问对大哥坦诚相待,不知‌大哥可否也允诺朕一件事‌?”   定王愣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敢问圣上,何、何事‌?”   叶朔缓缓开口:“天下纷争已久,如今民不聊生,朕欲结束这乱世,然,朕亦知‌此‌道艰辛,不知‌大哥可愿相伴左右,与朕共创盛世?”   定王一瞬间就僵住了,当即醒悟过来,自己怕不是上了贼船。   早知‌听了弟弟的秘密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自己一开始便不应去听。   还有就是,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他娘的怎么还没忘啊! 第292章 对打   定王没忍住, 扯了扯嘴角:“臣以为…当年圣上之言,不过是‌玩笑话。”   叶朔摇头:“朕从不胡乱玩笑。”   “北庭与陈国屡屡来犯,经年累月, 百姓苦不堪言, 朕以为,早该如此了。”反而是‌这处世界一直到现在都没统一过, 这才是‌件怪事。   果然‌不是‌每一个‌世界都有‌天‌降猛人, 如此,第一个‌实现大一统的人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先‌是‌有‌了这个‌人,才有‌了后世大一统的概念, 可谓是‌不世之功。   定王见弟弟似乎是‌铁了心了, 心都凉了半截:“圣上,臣现在反悔,可还来得‌及?”   “臣保证,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定王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叶朔看了他一眼,语气凉凉:“你觉得‌呢?”   听了他的秘密,合该跟他一起,给他卖命。   果然‌这天‌底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回怕不是‌不光要把自己搭进去, 焱儿他们‌估摸着也别想好‌过。   定王又不是‌傻子,他岂能不知道弟弟口中所谓的“共创盛世”,就是‌叫自己出力的意思?   可如今,自己却‌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刹那间‌, 定王心如死灰。   叶朔见状, 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便宜大哥的肩膀:“莫灰心, 万一真的成了,大哥你亦能跟朕一道载入史册。”   是‌啊, 确实是‌莫大的功劳,但前提是‌得‌成啊!   就算弟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草包,定王也还是‌不抱什么希望。   统一……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定王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蝗虫的首领终于姗姗来迟。   首领姓泰,名叫泰隆,并非漉城人,但也不是‌大周或者陈国人,今年三十岁许,面容冷肃,犹如刀削一般。   就算是‌方将军跟许将军看到他时,也不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要知道对方手里的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尤其擅长隐匿、绕后、潜袭,此人带领的部‌队太过灵活,就算是‌两位大将军都要忌惮三分。   方将军跟许将军得‌知泰隆要来时,压根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圣上神‌通广大,又或者是‌圣上许诺了对方了什么好‌处。   毕竟只‌要套上皇帝二字,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泰隆见到叶朔的时候,还犹豫着要如何行礼呢,跪还是‌不跪,这是‌个‌问题。   泰隆对叶朔并未有‌不臣之心,又或者说,但凡是‌对他有‌不臣之心的人都死了,主要是‌他这不是‌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暴露身份么。   就在泰隆犹豫期间‌,却‌看到青年似乎给他打了个‌手势,泰隆心下一定,微微躬身:“周皇。”   既然‌如今见到了蝗虫的首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顺理成章了。   泰隆适当的要了点好‌处,叶朔佯装思考,然‌后点头。   看着这一幕,定王只‌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诚惶诚恐的许将军跟方将军,更是‌把定王给逗乐了。   这两个‌人当初跟随自己征战十年,最后关键时刻被爆出是‌父皇一早就布置下的,如今风水轮流转,总算是‌也轮到他们‌了。   恐怕方士全跟许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那么尊敬的军师程易,竟然‌会是‌自己弟弟的人吧。   刚刚定王听到的秘密不少,这只‌算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这么一想,定王突然‌觉得‌给他卖命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够接受了。   就是‌这众人独醉我独醒的滋味,不大好‌受啊……   就在大周这边跟蝗虫达成协议的当天‌,跟一开始相比,北庭那边已经后退了得‌有‌几百里了。北庭边境的三座城池,如今都已经被大周纳入了囊中。   北庭骚扰归骚扰,大周将士疲乏归疲乏,北庭只‌要不跟他们‌正‌面作战,就抵挡不住大周前进的步伐。   兰风本打着将他们‌战斗力消耗的差不多,然‌后再将失去的一举夺回的主意,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他们‌是‌怎么跟蝗虫联系上的,最关键的是‌,蝗虫又怎么会跟他们‌合作?   兰风又惊又怒,然‌而等他接到消息,想要做出反应的时候,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驻扎的军营突然‌就开始乱起来了,不用想就知道,是‌泰隆带着自己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潜入到了北庭的大后方,从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插入,将其部‌署分割、打乱,遏制其消息的传递。   泰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从不恋战,一旦得‌手,立马撤退。   故而在他的带领之下,其余人注意到自己刚有‌被包围的趋势,立刻就消失不见了,整支队伍时而聚集,时而分散,极强的执行能力,直叫人叹为观止,反观北庭这边,将士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泰隆这边有‌叶朔整理好‌的全套的理论体系,反观北庭这边,这么多年,也只‌是‌学了个‌皮毛罢了。   整整三天‌,那群蝗虫在北庭的军营里头整整肆虐了三天‌,打的北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山坡之上,方将军举着工部‌那边刚刚送来的,名为望远镜的东西,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   方将军跟许将军两人久久不语,只‌觉得‌不寒而栗。   就连定王也觉得‌这样的队伍太过可怕,真不知道他们‌平常是‌怎么训练出来的,但定王觉得‌更可怕的还是‌将这支队伍握在手里的弟弟。   定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究竟是‌怎样让这么一群人变得‌这么听话。   “你什么时候,把训练方法‌也教一教我们‌呗。”   饶是‌已经许久不领兵的定王亦是‌觉得‌心头火热。   看着几乎是‌将“渴望”二字刻印在眼中的便宜大哥,叶朔不由得‌摇头,神‌情略显无奈:“不是‌朕不想教,是‌没法‌教。”   “但凡是‌要学,最起码得‌让将士们‌吃饱饭才行。”   漉城之所以有‌这个‌条件,还是‌粮食足够多,按照现代特种兵的训练方法‌,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如果营养跟不上,强行训练那就是‌在要底下士兵的命。   定王闻言,不免一阵失望。   “行了不说这个‌,时间‌差不多了,该咱们‌上场了。”蝗虫的人数毕竟不多,就算是‌累死他们‌也没办法‌全歼北庭,更何况三天‌过去,虽然‌泰隆他们‌已经提前布置好‌了补给,但体能上面的消耗,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极限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破天‌荒的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成败,在此一举了。   就在兰风疲于应对之际,只‌听得‌不远处的山坡之上传来隆隆的声响,仔细一看,只‌见无数的黑点倾泻而下,眨眼之间‌,那黑点就显露出了真容。   原来是‌大周的皇帝亲自带着人过来收割战场了。   泰隆见状,忙不迭的带人退下。   见只‌见大周皇帝一身玄色铠甲,兜鍪之上红缨飘扬,如今玩味不再,倒是‌显得‌气势非凡。   明明他身量并不魁梧,却‌不乏清贵的王者之气。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兰风当即狞笑起来。   “来的正‌好‌!”他正‌愁没办法‌翻身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兰风翻身上马,然‌后径直冲上前去。   叶朔手持横刀,下一瞬,金戈碰撞之声响起,那一刹那,隐有‌火花乍现。   与此同时,叶朔紧跟着也开了口——   “尔等既然‌不服,那今日,朕便叫尔等心服口服。”   “我大周之威,岂容尔等来犯!” 第293章 高危   “口出狂言!”大话‌谁不会说?兰风可不觉得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能‌够敌得过自己。   然而叶朔却并‌非盲目自大, 此前他特意打听过,兰风虽然凶悍,但功夫跟定王也只在伯仲之间, 更何况他如今伤势未愈, 故而叶朔还‌算是有把握。   方将军跟许将军见状大惊:“来人,护驾!”   兰风忍不住嗤笑:“不过尔尔。”   原来只是嘴上‌喊的起劲儿, 其实…也不过如此。   下一瞬, 叶朔朝众人挥手:“都退下!”   …操!高兴早了,都忘了圣上‌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此前还‌因着皇帝英明神武而欣喜不已的方将军跟许将军此刻恨不得当场跪下:“圣上‌,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然而叶朔依旧坚持。   此前北庭想一举断了大周的脊梁, 今日叶朔便要以牙还‌牙, 将他们北庭的嚣张气焰彻底打压下去。   兰风一怔,继而大喜:“既然你找死‌,那就‌别怪本将军了。”   看样子,就‌算是皇帝,也逃不过好大喜功、眼高手低这一步。   兰风以为‌叶朔是被之前的胜利给冲昏了头‌脑,孰不住叶朔今日是有备而来。   瞬息之间,两人就‌已经过了三招。   饶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简单,马背上‌的定王也还‌是捏了把冷汗, 至于兰风的表情,也在迅速发生着变化。   不管是力气也好,还‌是武功也好,叶朔表现出来的, 都超出兰风预想太多了。   兰风怎么也没想到, 这大周的皇帝本身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如此身手,竟丝毫不逊狼王陛下座下的掌管机密的统领了。   而那统领, 可是他们北庭第一高手。   密密麻麻的冷汗落下,兰风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看到落单的定王,兰风眸光一闪:“来人,不计代价,生擒叶连城!”   瘸了一条腿的定王:“……”   糟糕,自己成破绽了。   “去你娘的吧兰风!”彻底笑不出来的定王恼羞成怒,怒吼着将扑上‌来的北庭人打退。   然而随后叶朔一句“保护定王”,叫定王恨不得把他们俩都给打死‌,奋力挥舞长刀,一条残腿几乎划出了残影。   真是气煞人也!   就‌在兰风命令期间,却见叶朔的攻势越发的凌厉:“跟朕对战安敢走神,你简直找死‌。”   一刀、两刀、三刀……   转瞬间,在巨力之下,兰风虎口崩裂,鲜血顺着袖口流下,很快将两条袖子染红。   兰风佯装不敌,步步败退,心中却默默的寻找机会,寻找一个抓出他破绽的机会。   来了!   感觉到自己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兰风手中的弯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挥向‌叶朔的一条腿。只要先‌废了他,后面要取他性命便是轻而易举。   “你果然擅使这招。”定王便是倒在兰风这一手之下,叶朔又岂会重蹈定王覆辙?   等兰风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然是来不及了。孰不住他在等待机会的同时‌,叶朔亦在蛰伏。   兰风只觉得视线高高抛起,再然后,他就‌只看到疮痍遍地‌的战场,还‌有……鲜血喷溅的尸体。   不过瞬息之间,兰风就‌彻底没了生息。   兰风刚刚那一刀砍在战马腹部,虽说有护甲阻碍,但战马也还‌是惨叫着倒地‌。叶朔飞身而出,在兰风人头‌落地‌之前,及时‌抓住他的头‌发。   不管多长时‌间过去,这样一幕对于现代人来说也依旧极富冲击性。   如果有可能‌,真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随后叶朔深吸一口气,沉声喊道:“兰风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速速投降……”   “投降……”   “降……”   混杂着内力的声音一波一波传出,北庭将士定睛一看,那大周皇帝手中提着的那颗染血的头‌颅,不是他们的兰将军又是谁?   大周的士兵也适时‌的露出凶悍的神情。   “投降!”   “投降!”   “投降!”   主将已死‌,副将也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兵卒自然是溃不成军,叶朔目光扫视了一圈,但凡是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的,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至此,号称十万将士的北庭死‌两万,伤三万,降三万,余下四‌散而逃,一路往北,堪称溃败。   许将军跟方将军以为‌到这儿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他们的粮草也只够支撑一个月,就‌算是加上‌从北庭这里收缴来的,可如今不是又多出了三万张嘴么,实在是有些难以为‌继。   “原定的是一个月不假,但这不是才过去了大半个月么?还‌有十天,不着急。”   弄明白了圣上‌是什么意思‌之后,几位将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他们想说,十天时‌间什么都做不了,但想想圣上‌也只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拿下了整整三城,不对,如今应该是四‌城了,十天的话‌…或许还‌真的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而北庭这边可能‌也没想过他们会败的这么快,加上‌古代通讯远没有现代那么方便,来回调兵遣将也就‌没有那么迅速。   兰风死‌后,大周的军队几乎是长驱直入。   北庭军队数量比大周少的情况下打不过大周,数量多了又来不及调遣,等狼王那边想要及时‌做出反应时‌,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另一边,大周——   自打第一封战报之后,何相‌等人越发的寝食难安,生怕高兴的太早,下一刻就‌会被打回原型。   他们心里头‌清楚,如今的大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所以实在是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然而让他们震惊的是,事情的发展几乎在朝着不可思‌议的地‌方一路狂奔。   第二封战报来的很快,何相‌等人还‌是不敢看。   此前众人竟然不知道,何相‌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的小,最后还‌是上‌头‌的皇后娘娘亲手拆的信封。   粗略的浏览过后,姚芷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然而她久久不语,却是一下子就‌让何相‌等人误会了。   果然第一次只是意外是吗?   可是如今的大周,实在是拿不出赎金了啊,除非加税。   然而姚芷并‌未叫众人等太久,下一瞬,她便开了口:“战报中说,圣上‌与两位将军联手,如今已直取淇城。”   也就‌是说,如今的淇城已经是他们大周的了……   底下老态龙钟的老镇国公猛地‌抬起头‌来,饶是魏温也不由得咂舌,这才几天,小表弟未免也太凶悍了一些。   至于何相‌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天佑大周!天佑大周!”   景文皇帝显灵啦!   不知道谁先‌喊了出来,动静太大,使得太傅他老人家一个手抖,直接将自己的胡子拔下来了两根。   何相‌等人更是热泪盈眶。   够了够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圣上‌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的程度。   然而这种‌事情,却不是他们想喊停就‌能‌够停下来的,之后的半个月里,频出的好消息几乎叫人麻木。   先‌是淇城,紧接着是白城、北炳、炳南……大概是爆炸性的喜讯来的太多,何相‌等人反而觉得不真实,他们忍不住开始怀疑,圣上‌是不是已经荒唐到连战报都敢随意捏造的地‌步了。   又或许这其实都是假象,都是骗人的,被占领的其实是他们大周。   “圣上‌这次,着实太过荒唐了……”不是何相‌等人不信,而是他们不敢信,毕竟照这个速度下去,圣上‌马上‌就‌要直取北庭王庭了,开什么玩笑!   何相‌等人虽然没领过兵,但也知道这绝对不正常,所以除了圣上‌撒谎,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至于他们派去的人也这么说,肯定是被圣上‌买通了,肯定不会是真的。   别说何相‌了,就‌连老镇国公心里头‌也忍不住犯嘀咕,毕竟就‌连他年轻的时‌候,也没这么猛啊……   等回府之后,老镇国公不由得询问‌起了自己的大孙子:“你觉得边关那里传来的战报,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向‌智珠在握的魏温罕见的犹豫了起来:“这……孙儿也不知道。”   如果是真的,小表弟未免猛的也太离谱了。   如果不是年纪太大太忙走不开,老镇国公跟魏温真恨不得亲自去边关走上‌一趟,亲自去看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就‌在何相‌等人患得患失之际,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而此时‌的叶朔已经连取七城,还‌差四‌城,就‌要攻入北庭王庭了。   就‌算是身为‌亲历者,大周的一干将士还‌是忍不住一阵恍惚。   这也太快了吧……   北庭那边也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面的手忙脚乱,然后彻底认清了现实,忙不迭的派使臣过来求和了。   北庭如今已经顾不得计较那二百来使臣了,心里头‌更是将几乎没什么损失的陈国恨的咬牙切齿。   如果不是陈国出的馊主意,他们哪儿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最可恨的是,出主意的是他们,结果受罪的却是他们北庭,放着相‌对没那么厉害的陈国不打,专揪着他们北庭动手,这大周的皇帝简直就‌是有病!   而这世上‌,最不能‌招惹的就‌是疯子。   见大周一副“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拉你们陪葬”的模样,饶是强硬了一辈子的狼王也忍不住心头‌发慌。   而此时‌,大周所有能‌够凑出来的粮草,也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   看来这一回,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叶朔心里头‌清楚,事情之所以这么顺利,大半是占了急行军跟北庭轻敌的便宜,等到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但是没办法,就‌算再不容易,该放弃也还‌是要放弃。   强忍下心头‌的不甘,叶朔略显狂热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一旁的方将军跟许将军见状,不由得长长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圣上‌并‌未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   要知道北庭的大军已经顺利集结到一起了,接下来的四‌城随便哪一城,若想取之,必然比之前的那七城加起来都要困难。   若是不能‌及时‌抽身,一旦陷进去,之前他们已经取得的战果怕不是都要再吐回去。   就‌在方将军跟许将军心中疯狂祈祷之际,叶朔终于摆了摆手。   “来人,请使臣进帐。”   然而叶朔不知道的是,当得知自己成为‌新的使臣之后,狼王的侄子,呼延觉的儿子呼延光好悬没哭出声来。   整个北庭谁人不知,眼下派往大周的使臣简直比徒手猎狼都危险。   当呼延光战战兢兢的走进营帐,看到上‌首青年时‌,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救、救命! 第294章 人屠   放在之前的话‌, 做北庭的使臣是件美差,不管到‌哪儿基本只需要吃吃喝喝就够了,反正不管是大周也‌好, 还是陈国也‌好, 亦或者是其他的小国家也‌好,都会送来叫他们北庭满意‌的结果。   现在…现在能活着就不错了!   呼延光看到‌大周皇帝的第一反应, 只觉得这青年好看的过分了, 按照他们北庭的审美,这就是那‌种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小白脸。   不够强壮, 不够威武, 但一想到‌这人的做派,呼延光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这大周的皇帝虽说长‌得不够勇武,但他手段狠辣啊,对北庭的厌恶更是没有半分遮掩。说杀就杀,使得呼延光忍不住怀疑,若是有机会,他说不得会将他们所有的北庭人一口‌气都杀光。   叶朔下意‌识的蹙眉,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话‌, 就看到‌北庭这次来的这个使臣二话‌不说,腿一屈,整个人就这么跪了下来,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仿佛已经事先排演过了一样, 要多流畅就有多流畅。   呼延光没有丝毫的停顿, 口‌中高声‌喊道:“北庭使臣呼延光,见过周皇。”   叶朔:“……”   说实话‌, 这大概是叶朔见过的最识趣的北庭使臣,对比起从前那‌两个鼻孔朝天的,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方这样,倒叫叶朔挑不出毛病了。横眉看了半天,最终叶朔略显无奈的抬手:“嗯,起吧。”   呼延光猛地松了口‌气,这才起身,随后他又听青年开‌了口‌:“你‌倒是跟旁个不同。”   “…周皇谬赞。”   呼延光扯了扯嘴角,心里想的却是,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北庭人都不怕死来着。   觉得北庭人不怕死才是外人对他们最大的误解。   那‌什么,他并没有夸赞对方的意‌思啊……   不过这都是小事,倒也‌不影响大局。如今主动权在他们这里,叶朔并不是很‌急,反而有心情同他聊起了别的。   然而叶朔不急,不代表呼延光就不急,尤其是对方那‌一句“朕瞧着你‌有些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更是使得呼延光一颗心瞬间提起。   可不是像么……作为父王的老来子,呼延光之所以能在一干兄弟里头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他这张肖似呼延觉的脸。   但这脸也‌不仅能带来幸运,还能带来灾祸,就好比现在。   呼延光没亲身经历过当年的事,虽然具旁人所说,他父亲当年也‌并没有做下多么出格的事情,但就凭他父亲也‌是狼狈从大周王都狼狈逃出来看,估摸着也‌愉快不到‌哪儿去,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眼前的周皇猜出真实身份。   呼延光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之后见青年似乎是想要继续下去,忙不迭的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儿上:“回周皇的话‌,我们狼王的意‌思,是想跟贵国议和,您看……?”   来了。   一旁的方将军跟许将军眸色一闪,就知道重‌头戏终于来了,就连定王闻言,都忍不住微微倾身。   叶朔也‌没卖关‌子,直言道:“议和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你‌们北庭能给出什么条件来。”   若是换做是旁人,必然要声‌色俱厉,高声‌冷喝,表示自己不准备议和,以此作为威胁,为的就是后续能够提出更高的要求,然而叶朔却是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   毕竟在点‌头同意‌使臣进帐的那‌一刻,双方打的什么算盘就已经明了了,绕来绕去的也‌没意‌思。   叶朔不光说了,他还干脆说明白了:“毕竟我们大周,粮草也‌确实剩的不多了。”   原本老神在在的方将军跟许将军当即就瞪大了眼睛,心中惊骇不已,圣上怎么把这件事都说出来了!   粮草二字对于军队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么直白的暴露弱点‌,岂不是给北庭坐地起价的机会?   一旁的定王更是被弟弟突如其来的这两句话‌弄的头皮发麻。   虽说他当下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个弟弟不简单,但他每每行事,都还是叫定王揪心不已。   弟弟厉害归厉害,但不正常也‌是真的,怪不得没人把他当正常人看。   饶是呼延光也‌好悬没反应过来,毕竟北庭选他做使臣的时候,可没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好在呼延光也‌还算是聪明,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呼延光脑子转的飞快,转瞬间就明白了叶朔的意‌思。   他想要表达的,应该是议和没问题,但前提是要满足他的条件。   如果满足不了,那‌还是要继续打下去。   转瞬间,呼延光越发的小心翼翼,直把一旁的方将军跟许将军还有定王都给看愣了,他们觉得,或许眼前这个使臣,也‌不怎么正常,两个不正常的凑到‌一块儿,反而变得正常了。   “回周皇的话‌,我们狼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将淇城还回,届时我们可以用银钱来换,还有和亲一事亦可作罢,不需要大周送公主过来,我们北庭会送公主到‌大周……”   呼延光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朔的冷笑声‌打断。   “又是公主?你‌们北庭,真当朕是傻子呢?”   上回就是北庭送来的公主,结果呢?这样的条件北庭也‌真好意‌思再提。   叶朔不期然又想起了自己亲爹。   注意‌到‌青年眼中顿时蒙上了一层不加掩饰的杀意‌,呼延光是真的想哭,他就知道这样不行,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狼王他们还不肯放下架子,结果为难的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不和亲不和亲了,周皇息怒,我回去就跟狼王说!”   好处是整个北庭的,命可是他自己的,呼延光完全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事已至此,叶朔也‌不打算再跟他卖关‌子,直言道:“这七座城池,都是朕辛辛苦苦才打下来的,一个都不会还,非但如此,你‌们北庭还须得给我大周缴纳两千万两白银,否则的话‌,朕便会将那‌三万北庭将士尽数坑杀,那‌三万将士能否活命,就全看你‌们的狼王愿不愿意‌出钱来赎了。”   若是没了这三万张嘴,将淇城等地收缴上来牛羊等的战利品充做军用,他们大周未必就不能再继续往前打。   至于坑杀一事……虽然有伤天和,但若是逼不得已,叶朔也‌不介意‌做了这个人屠。   两千万两白银!   这可是他们北庭一年国库收入的五分之一了!   要知道他们北庭国库一年收入也‌才一亿两白银了。呼延觉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然而叶朔却不管那‌么多。   “朕只给你‌们三天时间,超过三天,每过一天,朕便屠人五千,直到‌杀光为止。”   “此事过不在朕,只在你‌们北庭,与‌朕无关‌。”   若是他们自己的国家都不舍得,叶朔一个敌国的皇帝又如何会可怜他们?若是可怜他们,谁又来可怜大周的百姓?   整整三万人,真开‌始动刀子,也‌才能顶六天而已。   呼延光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叶朔却挥了挥衣袖,毫不留情的将他赶了出去。   呼延光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欲哭无泪了。 第295章 杀戮   这种事情呼延光可做不了主‌, 被赶出去后呼延光站在原地愣神许久,最终他咬着牙,几乎是快马加鞭回到王庭中去。   等呼延光走‌了之后, 定王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弟弟, 犹豫了一下之后,定王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圣上, 你…认真的?不是说笑?”   “若是北庭不肯给银子, 你真的会杀那些俘虏?”   虽说自己这个弟弟向来说到做到,但屠杀一事…到底还是太过‌血腥了。   大约此前‌大周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定王也就只是听说过‌, 连他都没有‌亲自动‌过‌手。但定王却也还是知道, 若是杀一人,只需要心狠即可,但要是杀这么多,就不单单是心狠能够完成的了。   这需要极为强大的心脏,不然的话光是每晚的噩梦,都会把人给逼疯。   叶朔点头,虽然不忍,却也坚定:“会。”   就好像小皇帝初继位时, 他面对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的质问一样,同样都是一个“会”字。   自打坐上这个位置开始,叶朔就没想过‌自己能够不染尘埃,全身而退。   若他只是个皇子只是个王爷, 那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可如今他已‌经成了皇帝, 一切便只看利益二字。   所谓的仁慈,也并非人人都有‌这个资格。可以说, 他现‌在跟历史‌上记载的那些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管是北庭同不同意,对我们都只有‌好处。”   若是北庭同意赔偿,那他就可以拿这笔银子买粮开荒,救济灾民,助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度过‌难关,若北庭不同意赔偿那也没关系,杀掉这三万俘虏,进一步削弱北庭的国力,对他们大周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只是自己在这条帝王之路上,到底还是越走‌越远了。   叶朔不由得看向远方,看向那群俘虏被关押的地方。   定王突然觉得,即使是换成自己、太子亦或者是泰成帝处于如今这个境地,估摸着也不会比他做的更好了。   随后,呼延光离开没多久,叶朔就下令让大周的士兵拿着铁锹开始就地挖坑。   而没有‌了武器的北庭将士纵使身体再强壮,如今也只是待宰的羔羊,有‌几个聪明的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拼了命的也要往外‌跑。   然而拳头对于刀剑来说,到底还是太过‌脆弱,接连杀了几个之后,看着整齐摆放在前‌头的尸体,北庭的这群人不得不老实下来。   叶朔想了想,然后对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护着在侧的其‌中一个护卫耳语了几句。   护卫会意,忙不迭的点头:“卑职明白。”   等北庭的这群人再有‌骚乱的时候,就看到其‌中一个大周的士兵一边用鞭子抽,一边骂:“都乱叫什么,又不是没给你们机会,只要狼王他们把赎金交了,到时候要走‌便走‌,谁会拦你们?真当我们大周稀罕留你们呢?三万人那么多,那得杀到什么时候去,到时候刀子钝了,又得换新的,一个个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呸!”   这三万俘虏,这才‌知道赎金一事。   凭心而论,两千万两白银并不多,只不过‌是整个北庭五分之一的税收罢了,归根结底,叶朔的目的在于捞好处,而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不计后果跟北庭对着干。   叶朔虽然表现‌的比较疯,但他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比起开疆裂土,眼下让大周的百姓活下去才‌最为要紧。   但尽管如此,此事想要达成,却也还是困难重‌重‌。   首先‌就是北庭不一定能接受与大周地位上的颠倒,从‌前‌的时候都是大周给北庭割地赔款,如今突然反过‌来,北庭怕是不会就这么轻易低头,其‌次就是,当下并非耕种的季节,加上北庭王族奢侈无度,现‌在国库有‌没有‌两千万两还真不好说,就算是有‌,北庭也未必舍得。   反正……赌一把吧。   叶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另一边,呼延光将消息带回,北庭狼王果然勃然大怒。   “竖子安敢!”那大周的皇帝,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连皇位都是叶氏没人了才‌轮得到他的,这种情况下,他竟敢跟自己叫板,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今的北庭的的确确处于劣势,也不知道兰风究竟是怎么搞的,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连失三城,最后更是连脑袋都被人砍了下来,狼王非但不觉得怜惜,反而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叫这样一个废物去带领军队。   先‌是兰若,后是兰风,这使得狼王甚至对兰氏一族都产生了怀疑,怀疑他们是否当真还有‌当初的那般骁勇善战,最近这段时间对兰氏也是冷落的厉害。   就在狼王准备下令让军队进攻之时,冷不丁却被一旁的左贤王给拦下了。   “且慢。”随后左贤王转头,看向一旁的呼延光。   “你刚刚说,那大周的皇帝亲口‌说,他们的粮草不多了?”   呼延光不敢怠慢,急忙点头应是。   敌人的弱点这么轻易就暴露人前‌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左贤王非但没有‌任何的喜悦,眉头反而皱的越发‌的紧了。   不光是弱点,就连接下来会怎么做大周皇帝也都跟他们说了。   粮草不够之时,必杀俘虏,这不是威胁,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大周的皇帝既然会放呼延光这小子进到营帐之中便证明了他并非非打不可,大周的皇帝亦有‌心想要和‌谈,但前‌提是他们得满足他提出的条件,满足不了,对方怕是立马就会翻脸。   对着如今的永熙皇帝好一番研究,左贤王也算是对他的性子略有‌些了解了。   呼延光见左贤王久久不语,忍不住小声开口‌:“说不得事情并未有‌我们想象的那般严重‌,说不得还能继续再谈一谈呢?”   然而左贤王却是摇头:“不可能。”   “那皇帝已‌经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了。”对方的条理极为清晰,不存在漫天要价,也没有‌放低姿态。而条件合理,就证明了压根就不存在商量的余地。   要么满足他的条件,要么继续打,反正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选与不选,全看他们这边了。   狼王虽然老迈,但性格使然,没有‌半点惧怕:“打就打,谁怕谁?”他就不信了,还治不了此人了。   左贤王闻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今日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是之前‌的景文皇帝臣都不会有‌半点的犹豫。”   “但这个永熙皇帝…实在是叫人拿捏不准,他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连查都没查,就一股脑把此次联盟的事都怪到了他们北庭头上,很‌难说这其‌中没有‌旧时私怨的原因。   就因为北庭当时派了刺客刺杀景文皇帝,导致景文皇帝后头重‌伤身死,结果他就这么一口‌气记到了现‌在,更是当众说出怨恨之语,可见永熙皇帝疯起来的时候,很‌有‌可能不管不顾。   北庭强横,所以不怕正常人,但再强横的人遇到疯子的时候也得礼让三分,左贤王觉得现‌在大周的皇帝就不怎么正常。   而他的猜测也并非全无依据,看看吧,不管是登基之前‌还是登基之后,他有‌干过‌什么正常人该干的事儿吗?   如果没有‌那群蝗虫,眼下大周跟北庭的胜负应在四六,但若是接下来蝗虫继续参与,估摸着也就到五五了。   万一真如左贤王所言,那大周皇帝突然发‌疯,非要拉着他们一道去赌什么国运,以至于两败俱伤,最后不是白白便宜了陈国吗?   本身这次的事儿狼王已‌经很‌不满了,要是再让陈国坐收渔利,狼王必定呕血不止。   狼王表情阴晴不定,一时之间竟也犹豫了起来。   一旁的呼延光心急如焚,心想狼王他们能不能赶紧拿个主‌意,要知道他回到王庭就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了,距离三日之限越来越近了,再这么犹豫下去,那两千万两白银给了也白给。   然而让呼延光没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了,狼王居然来了一句:“把消息传给陈国,叫他们调兵过‌来增援。”   呼延光好悬没昏过‌去,但既然狼王已‌经下令,他们这些人也就只能照办。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一直等到正午时分,也没见北庭带着银子来,只派了个小卒子叫他们再宽限,等小卒子走‌了之后,叶朔不由得闭了闭眼。   片刻后,叶朔右手猛的一挥:“动‌手!”   很‌快,整整五千北庭士兵被强制性的从‌队伍里头拉了出来。   之后场面之血腥自是不必多说,浓重‌的鲜血的味道更是吸引来了无数喜食血肉的鹰隼。整整四个时辰,惨叫声才‌逐渐消失。   第二天北庭依旧没有‌来人,紧接着又是五千条性命,这次的坑,挖的越发‌的深了。   另一边,虽然知道大周这位永熙皇帝的性子,但狼王见他真的开始埋人了,到底还是没忍住,眼皮子一阵狂跳。   第三天的时候,陈国那边也终于传来了消息。   “启禀狼王,陈、陈国那边说,暂、暂时抽不开身,就、就不过‌来了……”   国与国之间的联盟本就十分薄弱,所谓的联盟本质就是一张废纸,陈国巴不得他们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利呢。   传信之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得“嘭”的一声,狼王眼前‌的桌子登时被劈成了两半。   “好!好一个狼心狗肺的陈国!”   眼见北庭的将士已‌经少‌了整整一半了,就在叶朔以为还要继续杀下去,直到杀光为止的时候,第四天中午,呼延光终于姗姗来迟。   “周皇且慢!”   “狼王下令,缴纳白银两千万,还望周皇高抬贵手,放这些将士一条生路!”   北庭到底,还是妥协了。   叶朔抬手,示意众人停手,等呼延光走‌近,见他背后空空如也,叶朔不由得问道:“银子呢?”   呼延光:“我北庭说话算话,七日之后必定送到!”   叶朔觉得也行吧,总要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   于是他意思意思,今天就只让人杀了一千。   呼延光眼睁睁的看着,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整个人瞬间僵硬了起来。 第296章 残暴   “周皇,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呼延光惊怒交加,连习惯伪装的恭敬都给忘了。   在对方的质问声中,叶朔并未有半点动‌摇, 反而带着满满的不解:“朕自认要求不高‌, 区区两千万两白银,当年我大‌周战胜时候赔付的都不只这么多‌了, 你们却是一拖再拖, 使得朕不得不怀疑,你们北庭是不是故意的。”   叶朔说的自然是他那便宜祖父时期的事,那个时候便宜祖父赔的太多‌了, 单拎出来都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呼延光深吸了一口, 勉强找回来了一点理智:“我们狼王陛下说一不二,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吗?周皇连几天都不肯等,未免太过残暴。”   残暴二字一出口,叶朔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你们北庭屠戮我大‌周子民不知多‌少,今日‌我杀北庭将士对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况且……   “你们北庭与我大‌周撕毁的协议还少吗?”就这三个国家之间,所谓的协议几乎就相当于是一张废纸,签了撕撕了签,一直持续了这么多‌年。   听闻此言, 呼延光的脸色忍不住一阵涨红。   “你们最近私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朕只做不知,还盼你们及早将赎金送来才好。我们这里粮草所剩不多‌,实在是没时间再等了。”   呼延光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北庭问陈国求援一事,如此隐秘被‌拆穿, 呼延光浑身气势当即一泄。   “任由你们如何说, 不见银子朕定不放人。”   “来人, 送客!”   话音落下的瞬间,呼延光又‌一次被‌赶了出去, 呼延光顾不得表达自己的愤怒,急忙回去汇报情况。   当狼王知晓这件事后,脸色当即变得铁青。   “简直欺人太甚!”   但同时,狼王也有些无力。   陈国出尔反尔不肯出兵,自己这边与大‌周的胜负不过五五之间,实在是赌不起。叶朔越是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狼王对他的忌惮就越深。   一个不讲理的皇帝,跟一个能讲得通道理的皇帝的杀伤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从前都是他们北庭不讲理,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了自己。   就连一旁的左贤王也觉得棘手‌,不为‌别的,单那批将士就不好处理。   若是全救回来亦或者是全死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死了一半留了一半,不上不下,最叫人难受。   然而事已至此,就只能闭着眼继续往前走了、   ……等等,仔细想想,似乎也并不是没有别的补救的办法。   习惯使然,左贤王跟狼王天然就觉得小小陈国定然不敢反抗,虽然一开始他们信错了人,走错了路,但现‌在若是想要纠正‌过来,也还是有机会。   就在狼王无奈之下,终于开始筹集银钱时,只听得一旁的左贤王冷不丁开了口:“臣有一计,不知陛下可愿细听?”   狼王最是倚重他,自然无有不应。   “你说。”   左贤王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压低了声音:“银钱一事陛下不必太急,就算顺利筹集够了两千万两,也当再缓几日‌。”   狼王琢磨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   “你是说…借那大‌周皇帝的手‌……?”   不愧是一手‌将左贤王提拔上来的,狼王对他最是了解。   左贤王也并未藏着掖着,直言道:“若臣是周皇,必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挑拨离间的机会。”   想想看,那大‌周的皇帝每日‌叫人随机从战俘之中抽取五千人,如今幸存之人日‌日‌活在绝望惶恐之中,时间长了,岂不心‌生怨恨?   换成是他,必然要恨。   大‌周皇帝作为‌敌国中人,杀他们是理所当然,那些将士反而不会去怨恨他,倒是本可以救他们的自己的祖国……   “陛下,那帮人就算是被‌救出来了,怕是也不能用了,不如借那周皇的手‌处理掉。”   怕那群人起异心‌是一回事,就算不起异心‌,怕是也早就吓破了胆,成了废物,日‌后还有没有那个胆子再跟大‌周对上都成问题,再加上回头安置又‌是一大‌笔银钱,如今的北庭也不富裕,哪儿还能负担的起?   不能杀敌,还要用粮草养着,   倒不如废物利用,祸水东引。   狼王仔细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狼王如今已经年过七旬,然而他的性格却没有像景文‌帝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软化、念旧,而是越发的残忍狠辣,尤其是近几年来,狼王更是多‌疑易怒、容不得反抗。   此前狼王的残忍只见于大‌周与陈国,如今却是对准了自己人。   一旁的呼延光听完之后,不免有些胆寒。话虽如此,但这未免也太过狠毒。然而他就只是一个即将被‌逐出北庭权力中心‌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王爷,在北庭,像他这样的一抓一大‌把,所以呼延光虽然心‌生惧意,但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再然后叶朔发现‌,被‌自己这么一番震慑之后,北庭的动‌作非但没有变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比着之前更慢了。   就算是北庭国库一时间凑不齐手‌,也不至于一个银锭子都不见吧?如果是真的在意,绝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嘴上问的倒是勤快,呼延光等使臣跑来跑去看着也十分的忙碌,但实质性的动‌作一概没有,这叫叶朔如何相信北庭是真心‌实意想要赎人呢?   这么些天过去,定王早就已经习惯自己弟弟时不时的对着北庭的那群战俘杀上一杀了。   但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突然就停了。   眼见时辰马上要过了,定王不由得问了出来。   叶朔眉头紧皱,摇了摇头:“不能再杀了,再杀就真杀光了。”   北庭的反常,叫叶朔不得不在意。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定王被‌他突然严肃的神情给吓了一跳,几乎是随口就来了一句:“有什么不对的,北庭总不至于连自己人都不要了吧?就算是已经杀了一万多‌了,不是还有一万多‌么?”   定王原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然而听到叶朔耳朵里,却叫他一颗心‌猛地“咯噔”了一下。紧接着叶朔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瞳孔骤缩。   或许,他还是小瞧了古代战争的残酷。   人命如草芥,万物做刍狗,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良久后,叶朔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果说,他们真的不想要了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定王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不、不至于吧……” 第297章 呆滞   叶朔:“以如今那群人的模样‌, 恐怕是够呛。”   隔了老远,看着‌如今北庭的战俘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大周之人稍微一个动作‌, 都‌能叫他们颤抖不已, 加上少粮,每天都‌吃不饱饭, 全靠一口‌米汤吊命, 如今就算是给‌他们武器,他们也不一定能握的住了。   定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若是这般…北庭未免太过狠毒。”   不管结果如何, 这些可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他们如何能够忍心!   但仔细想想,这其‌实才是北庭的行事作‌风。   北庭信奉狼王,更‌是将草原上的野狼视作‌自己的图腾,这等环境下生长的北庭人天性残忍,非礼仪人也,不可以常理揣度,人命在他们眼‌里犹如羔羊无异,从来‌就只分有用的、无用的, 可以吃的、不可以吃的。   叶朔重新坐下,斟酌半晌,道:“且再等一等吧。”   再等七天,不管怎样‌肯定就会有结果了, 到时候叶朔都‌准备把人送回去, 然后退兵了。   于是就这样‌, 大周突然的沉默,叫北庭一众战俘越发的惊恐不安, 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这七天时间‌,几乎是他们这辈子最为煎熬的时候了。   当侩子手转变成为猎物,并不会比他们刀下的亡魂好到哪儿去,临死之前,纵使曾经将人命视作‌牛羊牲畜的他们,亦是丑态毕露。   每每这个时候,众人都‌会在心里头问一遍:为何到现在了,他们的狼王还‌不来‌接他们?没关系,自己再支撑一下,或许明‌天就到了。   什么?明‌天也没来‌,那就应该是后天,不,不对,肯定是后天!   一天一天又一天,从希望到绝望,这个问题总也没有答案。   然而这种事,纵使是狼王也不可能明‌目张胆,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的话其‌他将士怕是该寒心了。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那大周的皇帝是杀乏了,还‌是良心发现,亦或者‌是猜到了他们的意图,等约定的时间‌一到,狼王迫于无奈,只能将那两千万两银子装入箱中‌,送来‌边境这里。   这回送银子的不再是呼延光一人,北庭的左贤王也到了。   左贤王面容阴鸷只是粗略的扫了余下的那一万人一眼‌,便看出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么些日子,这些人人早就下破了胆,畏大周如畏虎,俨然是已经不能再用了。   倒是这大周的皇帝,与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青年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疯狂,看起来‌倒像是个正常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却跟他无害的长相半点不相符。   不管是不是真疯子,就单论他眼‌都‌不眨,一口‌气杀光他们北庭的使臣,自断后路,主动对上两国联合进攻这件事,就没几个皇帝有这样‌的魄力。   但凡再多等上两个月,大周那边若是许了公主过来‌,借昏礼一事路上往来‌的时候再多磨蹭一会儿,等春天到了,北庭的草地萌发新芽,便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可惜啊,可惜。   注意到左贤王的眼‌神,定王当即就变得警惕了起来‌。   这人什么意思?老盯着‌弟弟看是想做什么?   就在定王认定了此人必定在心中‌恨极了他们之时,忽听得左贤王话锋一转,朝着‌叶朔拱手道:“周皇好手段,我‌北庭心服口‌服。”   叶朔一门心思全在那些箱子上头,也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左贤王过奖了。”   叶朔大脑里头不停的盘算着‌,这么多银子,能做多少事情。最起码从春耕到收获的这几个月里头,应该是不用愁了。   而对于如今的左贤王来‌说,如何处置这一万人倒是成了问题。   善待太过国库那边支持不了,但若是想方设法处理掉,又怕被人发现,如今这些人更‌像是烫手山芋,实在是棘手极了。   左贤王很快离开,担忧之下,方将军跟许将军等人也很快就围聚了上来‌。   “敢问圣上,那左贤王刚刚都‌说了什么?”左贤王为人狡诈阴险,而他们这边又杀了北庭那么多人,方将军跟许将军不免有些担忧。   叶朔没怎么犹豫,张口‌便道:“左贤王说此一时彼一时,一时胜利证明‌不了什么,叫朕小心,他们北庭早晚会报复回来‌。”   猝不及防,一旁的定王愣住。   等等,自己刚刚全程都‌在,怎么不知道那左贤王还‌说过这话?   然而方将军跟许将军几人却是深信不疑,在他们看来‌,圣上是不会说谎的,亦或者‌说,这样‌的答案才更‌符合他们的预期。   再者‌北庭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依照他们的性子,不可能不报复回来‌。北庭不光会报复,还‌会用比着‌之前更‌为残忍的方式报复。   大胜的得意悄然褪去,两位将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紧张起来‌。   “卑职明‌白,日后自当谨慎小心。”   等众人走了之后,叶朔忽见大皇子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自己,就好像自己刚刚做了什十恶不赦的大罪一样‌。   叶朔见状,有些无语:“你那是什么表情?”   定王瞬间‌冷静下来‌:“臣不敢。”   知道他心里头再想什么,叶朔义正言辞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统一大业,只能暂时委屈他们了。”   居安思危,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得意。   叶朔口‌口‌声声说的好听,然而想真的实现这个目标,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努力就能成,要所有人都‌联合在一起,上下一心,才有机会真正的实现。   所以他不光要骗许将军,还‌要去骗大周的百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定王还‌是忍不住对许将军还‌有百姓们心生同情。   然而很快定王就笑不出来‌了,盖因紧接着‌自己弟弟又说了一句:“你也别傻乐了,朕也有事儿要找你去办。”   便宜大哥想什么呢,所有人都‌被囊括在内了,还‌能少的了他?   而定王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等叶朔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一阵头皮发麻。   “什么?你想叫我‌把这次的功劳全部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然呢?总不好叫何相他们知道都‌是朕做的吧?”虽然何相他们早晚会知道,但肯定不是现在,毕竟叶朔还‌要指望何相他们干活呢。   如今操心外头都‌还‌来‌不及,若是再添党派之争,猴年马月才能事成。   叶朔一点也不怕被拆穿,以他前二十年的斑斑劣迹,除非是他们亲眼‌所见,否则断然不可能相信。   然而这件事对定王来‌说,几乎跟要他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叫他冒领军功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叫他难受。   定王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臣真的没这么大的脸。”   叶朔语气同样‌诚恳:“为了大周,你可以有。”   “再说了,又没叫你自己去说,到时候你只要不反驳,不吱声就够了。”何相他们自己会往这个方向猜的。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不等便宜大哥反驳,叶朔当即拍板。   定王:“……”   定王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是造了什么大孽,才摊上这么一个弟弟,更‌偏偏,这个弟弟还‌是说一不二的皇帝。   怎么他娘的偏偏叫他当了皇帝!   然而叶朔才不管便宜大哥心里头在想什么,将最后一箱子白银清点完毕之后便到了叶朔启程返京的日子。   许将军跟方将军算是老将了,边境的事自有他们两个处理。   另一边,大周跟北庭和谈的消息一经传出,陈国那边自知独木难支,很快也就退去了。   此刻陈国心中‌极尽懊恼,这一回不光是北庭失策了,就连陈国也万万没想到向来‌强硬的北庭竟然主动投降了,而且还‌赔了大周七座城池跟两千万两白银。   陈国想要坐收渔利的打算骤然间‌破灭。   眼‌见北庭似乎是准备将矛头对准自己,陈国没办法,只能忙不迭的派使臣前来‌说好话,只不过这回北庭却没有再听信他们的话。   北庭恼怒之下,也学着‌大周,一口‌气将陈国的使臣给‌杀了个干净,三‌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僵硬。   叶朔临走之时,远远的回望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心里想的却是这一回到这里是自己的极限,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自己早晚还‌会再来‌的。   叶朔自打这辈子出生到现在,总共才过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陈国跟北庭屡次来‌犯,几乎可以说是百无禁忌,单单只是他亲眼‌目睹的便有这么多,他看不到的只会更‌加严重,屠杀屠城,也不过只是寻常。   今日大周灭国之危暂时倒是解了,待到来‌日又会卷土重来‌,如此循环往复,百世不休,光是想想叶朔都‌只觉得厌烦至极。   所以还‌是得让何相还‌有百姓们都‌加加油,努努力啊……   想罢,叶朔转过身来‌,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驾!”   就这样‌,一千多骑兵跟在他身后,马蹄声如惊雷,烟沙滚滚,分外招摇。   大约三‌五天的功夫,那两千万两白银就按照叶朔一开始的吩咐,依次分发大周各处。   大周的百姓得到救济的同时,另外一件事也不可避免的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这回朝廷之所以这么大手笔,竟全都‌是从北庭那里讹来‌的,北庭人生性残忍嗜杀,这次吃了亏之后便当场撂下狠话,未来‌一定会报复回来‌,不光要将这两千万两白银重新夺回去,还‌要抢他们的田,杀光他们的丈夫/妻子/儿女/父母,做成人皮灯笼,到时候人手一个就这么点着‌玩儿。   一时间‌百姓人人自危,但同样‌的,到手的救济他们也实在是舍不得放弃,毕竟他们眼‌下可是要活命呢。且百姓跑也跑不掉,田地在这儿呢,跑了就要饿死了。   好在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办法,大家只要多多种田,多多锻炼身体,积极响应朝廷的号召,大家万众一心,到时候就算是北庭人来‌了也不怕。   数遍历史,自己脚下的土地没被敌国占领过的委实不多,故而流言应是不假。   得知未来‌可能有危险,百姓逐渐变得不再那么浑浑噩噩。   另一边,等离开了边境,定王还‌寻思,虽然弟弟说的好听,但他这回要想瞒过何相他们的眼‌睛,怕是没那么容易。   然而让定王没想到的是,刚走出去不久,叶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更‌让定王震惊的还‌在后面,等到了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弟弟这么大一个人,他今年都‌二十七岁了,居然…居然开始发起了低烧!   “你这是吹风了?着‌凉了?还‌是受寒了?”   晚上听到动静,定王原地愣怔了一会儿,披上衣服之后忙不迭的来‌到叶朔房间‌里头。   “都‌不是……”   叶朔摇头,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人杀太多了,被吓的。”   “………………”   定王:“???”   啥??? 第298章 背锅   定王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   他又在骗人了!   毕竟之前上阵杀敌的时候, 可没见他有半点手软,说杀就杀,说埋就埋,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又怕个‌什么劲儿?   定王觉得自己‌弟弟未免太不厚道,连自己‌都要瞒着, 不免有些不满。   然而等了一‌会‌儿, 却见他还是病恹恹的在那里躺着,定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坐下,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嘿, 还别说,真的要比寻常人要烫一‌些。   定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真烧起来了啊!”   叶朔眼睁睁的看着他动作,又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幽幽道:“不然呢?大哥。”   定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臣这就去给您找郎中!”   然而在他来之前叶朔就已经‌派人去找了,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郎中也都已经‌到了。   郎中是被人从睡梦之中叫起来的,此郎中在本地‌大小也算是个‌名人了, 以‌医术高超出名,不少当地‌的达官显贵都会‌请他到府上瞧病。   今天他忙着炮制药材,一‌直忙到深夜,这边刚一‌躺下, 紧接着就听到了外头的敲门声。   郎中本打算派自己‌的学‌生去的, 结果谁成想, 一‌开门竟看到了一‌群身穿护甲之人。郎中到底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知道这么大阵仗, 生病之人必定非富即贵。然而郎中却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窝在被子里头、几乎被柔软的床铺给掩埋的俊美青年,竟会‌富贵到如此程度。   不经‌意间看到旁边用来清洁的手帕上绣着金色的龙纹,郎中心中不禁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再看一‌旁不停踱步的中年男子,衣服上头也绣着狰狞的巨蟒,中年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当即便看了过来。   “如何?可有大碍?”   定王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凶悍之气尚未褪去,眼前的这位爷一‌看就是杀过人的,郎中控制不住,精神一‌阵紧绷。   “回、回这位大人的话,这、这位贵人乃是受惊惊惧所致,待小人开些安神定气的方子,或许会‌好‌些……”   竟然真的是吓出来的毛病!   定王目瞪口‌呆。   然而定王虎目圆瞪的模样,却是叫郎中误会‌了,见眼前的这位老‌者愈发紧张,叶朔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大哥,你吓到这位老‌先生了。”   既然眼前的这个‌青年称呼这中年男子为‌大哥,想必对方便是我朝赫赫有名的定王殿下了。   至于青年…还用得着猜?整个‌大周除了那位,谁又能用,谁又敢用这金龙作为‌图案?   郎中觉得自己‌祖坟可能是冒青烟了,他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给皇帝看病的那一‌天。   郎中虽然远在边关,却也知道这几年里头换了好‌几个‌皇帝了,更是听说最近登基的这位名声不好‌,今日一‌见方才‌知道,传言似乎并不真实。   圣上脾气明明挺好‌的嘛!   况且郎中离边关比较近,一‌来一‌回也不过才‌一‌天的功夫,故而郎中一‌早就知道北庭大军压境的消息了,本以‌为‌这次又会‌打起来,城中但凡有点能耐的达官显贵基本上能跑的都跑了,就算是跑不掉的,也想方设法把自己‌的亲眷给送到了更靠近中心的地‌方。   郎中本来也在犹豫要不要出去避难,毕竟一‌旦北庭人打进来了之后,当地‌向‌他这样的百姓就只有死路一‌条。   结果却不曾想,的确是打了,但北庭竟没能如愿攻进来,再结合两人的出现,郎中岂能猜不到都发生了什么?   数遍历史,也没几个‌皇帝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再加上青年语调柔和,渐渐的,郎中便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位贵人放心,小人必定竭尽全‌力维护贵人身体康泰。”   叶朔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劳烦了。”   又一‌句劳烦,使‌得郎中使‌尽浑身解数,这才‌开了方子出来,之后更是亲自盯梢煎药。   然而面对定王的时候,郎中却又是另外一‌副面孔,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等郎中拿着方子下去抓药之后,定王彻底忍不住了,指着外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叶朔轻咳了一‌声,颇有些无辜:“可能是大哥太过凶悍,所以‌才‌惹人惧怕吧。”   他…凶悍???   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更凶悍啊!   定王一‌口‌老‌血堵在了喉咙里,看着被褥里头人畜无害的弟弟,定王这心里头就更是憋气。   定王如今终于后知后觉的琢磨过味儿来了,觉得自己‌吃亏就吃亏在了自己‌这张脸上,自己‌这个‌弟弟生的劲瘦,自己‌长得就比较凶,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儿,所有人下意识的就会‌觉得是他干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叶朔喝了一‌碗安神药,这才‌勉强睡了过去,等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定王不出意外就看到自己‌弟弟已经‌跟那郎中又聊了起来,至于那郎中,哪儿还有面对自己‌时候那种诚惶诚恐的模样?   叶朔如今身为‌皇帝,偶尔也须体察一‌下民情,故而他等郎中号完脉之后,随口‌便问起来此处的风土人情,以‌及百姓的生活状况。   那郎中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了口‌:“若是寻常年间也就罢了,一‌旦到了灾年、荒年,北庭的人便会‌来此劫掠,就像是这回,城中的人都快跑光啦。”   从前这些事情对叶朔来说或许就只是一‌封战报,如今亲临其境,才‌知晓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等出了门之后,叶朔看到外逃的百姓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而原本留在城中等死的那些人应该已经‌听说了什么,所以‌脸上不自觉的就洋溢起了笑容。   听说已经‌打完了,且那帮北庭人也没有打进来,他们可不是觉得高兴吗?   叶朔忍不住,说了一‌句:“放心好‌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结束了。”   一‌旁的郎中愣怔了一‌下,不等他仔细分‌辨,就看到青年已经‌转过了身。   不知为‌何,郎中下意识的便记住了这一‌幕。   叶朔虽然还没有完全‌退,但他到底不好‌长时间的在此处逗留,稍微好‌了一‌些之后,就又准备启程了。   尽管叶朔心里头清楚有些事他必须要做,并且也不后悔,但心里那道坎儿毕竟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迈过去的。   劳累奔波加上心理‌因素,叶朔的病情反反复复,等抵达上京之时,一‌旁的定王眼睁睁的看着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重新白了回去。   自己‌这个‌弟弟本来就生的白,长得又不似自己‌那般健壮,稍微一‌病,看起来就格外的糟糕。   定王觉得,若是之前那郎中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伤心的。   彼时姚芷收到消息,带着满朝文武过来接人,除了她之外,还有如今的魏太后。   远远看到自己‌的儿子,魏太后一‌颗心猛地‌揪了起来,再看姚芷,也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等叶朔走近,姚芷才‌注意到青年似乎是瘦了好‌多,面色似乎也不大正‌常的样子。   而叶朔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杀人了。”   “我杀了好‌多人。”   每每梦中,他耳边全‌都是北庭将士挣扎哀嚎的声音,还有就是被他砍下头颅的兰风满脸是血,怒目圆瞪的望着自己‌,以‌及……战场之上遍布的尸体跟无数残肢断臂。   伴随着他的声音,姚芷心头猛烈的抽动了一‌下。   紧跟着,叶朔又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不过还好‌,北庭交了银子,瘟疫之困,灭国之灾应当是能解了。”   一‌旁的定王虽然没听到他俩都说了什么,但注意到皇后眼中的怜惜之后,定王恨不得自戳双目,并且心中疯狂呐喊,别被他骗了,这家伙在战场上的时候下手可狠了!他甚至都把北庭给打的害怕了!   至于一‌旁的何相等人,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心中略作衡量之后,他们到底还是将视线转移到了从前的大皇子身上。   而此时,自己‌弟弟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他们说。   定王:“……”   操!   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样!   除此之外,就连人群之中的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是一‌脸怪异,叶焱几个‌更是走上前来,忍不住,小声道:“父王,您这次闹出来的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但是您让九皇叔担了这样的罪名,您这么骗他,是不是……不大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定王的表情果然绿的更厉害了。   定王突然觉得,有的时候比别人知道的多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299章 奇怪   “谁说我……”   定王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听到车辙移动的声音——原来是‌回宫的时辰到了。   御辇缓缓移动, 来到叶朔的面前‌。   姚芷原本想要抽出手‌来, 坐到后面象征凤鸾的马车上,结果青年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松力‌道, 姚芷无奈, 只能‌被迫与他同乘一车。   一旁的何‌相等人见状登时就皱起‌了眉头。   若是‌圣上不在也就罢了,如今圣上回来,两人仍旧同乘一车, 这成何‌体统?   何‌相等人下意识的就准备开口, 但是‌紧接着他们又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   圣上如今大胜归来也是‌喜事一桩,不管怎么样,圣上到底是‌成功将北庭给打‌退了去,就单凭这个,何‌相等人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眼下的结果已经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何‌相等人心里头不免欣慰,这种情况下何‌相几个也就不大想去找不痛快。   圣上好不容易靠得住了一回,若是‌自己等人张口便是‌教训, 把他给惹烦了,以后他都不这样了可怎么办?   更‌何‌况如今圣上还病着呢,就依他一回又如何‌?   不知不觉中,何‌相等人对叶朔这个皇帝已然是‌几近宽容。   等叶朔回宫之‌后, 关起‌门‌来, 就只剩下了自己人之‌后, 叶朔几乎是‌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先是‌徐、李两位太嫔过来探望,再然后就是‌叶朔的亲娘魏太后坐在叶朔床前‌, 看着儿子似乎是‌瘦了一大圈,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叶朔小‌时候但凡是‌磕了碰了魏太后都要心疼半天,更‌别说是‌现在了,就连一旁的尖尖都罕见的没有说什么。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等待太医期间,姚芷提前‌已经好一番问诊了,见他只是‌惊吓过度,养几天就能‌好,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姚芷不由得松了口气‌。   圣上龙体欠安,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半还多,不管是‌讨论‌病情也好,还是‌拟方子也好,都是‌格外的谨慎跟小‌心。   在太医院院判他们看来,圣上的行事做派可能‌不大符合何‌相他们的心意,但对他们这群太医来说却是‌一位极好的领导,圣上对有真才实学之‌人极为‌的大方,自打‌他上台了之‌后,整个太医院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了许多,这是‌从‌前‌都没有的,所以有可能‌的话,太医院众太医自然是‌希望他能‌够一直健健康康的才好。   等德太妃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朔被众人团团围在最中间的画面。   德太妃乃是‌定王的生母,如今永熙皇帝虽然跟小‌儿子不睦,但却跟自己大儿子走的近,如今得知他生病的消息,德太妃自然是‌理应过来探望。   尽管心中已经是‌有所准备,但等德太妃真的看到这一幕时,心情还是‌复杂的厉害。   德太妃记得永熙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极为‌的娇贵,可以说是‌一众皇子之‌中最为‌娇惯的一个了,吃穿用度,一律都是‌最好的,不管是‌先皇也好,还是‌当时还是‌皇贵妃的魏太后也好,对他都是‌极尽的宠溺,尤其是‌魏太后,就差没把心肝都掏给他了,就算是‌小‌的时候永熙皇帝不爱上学,魏太后也依着他,简直是‌闻所未闻。   要知道就算是‌寻常百姓,亦有一颗盼望儿女成龙成凤之‌心。   当时还是‌德妃的德太妃冷眼瞧着,心里头想的却是‌,以圣上跟皇贵妃这么个养孩子法,待九皇子来日‌长成,也不过是‌个纨绔的料子,德太妃甚至敢直接断言,未来的九皇子决计成不了什么大才。   之‌后的事情也的确如德太妃所料,等九皇子成了瑞亲王之‌后也还是‌那个样子,全靠先皇抬举才坐稳了亲王之‌位,然而让德太妃没想到的是‌,九皇子本事不大,但他运气‌好啊,最后兜兜转转,这皇位竟然就这么落到了他的头上。   再一想自己,自己精心养育的两个儿子,如今却是‌势同水火,旧怨越积越深,尤其是‌大儿子,就算是‌对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如对眼前‌的青年来的真心。   一想到这里,饶是‌一向理智的德太妃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艳羡之‌色,她们这么多人里头,终归还是‌她们最不看好的皇贵妃最好命。   德太妃略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准备离开了,彼时孙太妃带着昭成公主也到了。   孙太妃此次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之‌前‌和亲一事过来跟叶朔道谢。   本来那个时候孙太妃已经绝望了,却不成想最后竟然峰回路转,孙太妃深知这回但凡换个人,哪怕是‌沁儿的父皇泰成帝在世,都不一定能‌保的下她,亦或者是‌……根本就不愿意保。   唯有眼前‌的永熙帝,才会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是‌亲妹妹也就罢了,但这隔了一层的侄女,孙太妃扪心自问,自己甚至都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所以不管旁人心里头怎么想,孙太妃却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皇帝了,没有之‌一。   “沁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拜见你‌皇叔?”   昭成小‌公主马上十一岁了,早就已经记事了,对于那一天大殿之‌上发生的事情,她如今仍旧是‌心有余悸。   当时那么多的大臣逼她出嫁,满心惶恐绝望之‌情,那种无力‌的感觉昭成小‌公主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若非九皇叔一力‌相护,自己怕不是‌早就嫁给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陈国的王了。   故而听到母妃的提醒之‌后,昭成小‌公主来到叶朔床榻前‌,老老实实的给他行了个礼。   “昭成谢过皇叔。”   叶朔不由得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看这孩子挺乖的,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来着,但随后又想到她马上就满十一了,在古代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自己再这样怕是‌有些不合适,便作罢了。   “快起‌吧。”   “离朕远些,当心过了病气‌。”   昭成小‌公主本就愧疚难言,起‌身之‌后,看到叶朔如今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叔…如果不是‌昭成,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呃…小‌昭成,其实皇叔也没有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觉得自己的良心,好痛。   虽说小‌公主的反应实属正常,但掉眼泪毕竟不吉利,又见圣上似乎有些乏了,孙太妃忙不迭给自己女儿擦干眼泪,然后赶忙带着她出去了。   叶朔最后几乎是‌听着魏太后的声音,然后沉沉睡去的。   等儿子睡沉了,魏太后才渐渐停下,见外头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魏太后不由得小‌声道:“后头的事,就麻烦你‌了。”   就算是‌亲母子,自己也不能‌一直陪着他不是‌?   姚芷轻轻点头:“儿臣明白。”   “辛苦你‌了。”魏太后不由得拍了拍她的手‌。   在尖尖的搀扶下,魏太后准备离开呈明殿,临走的时候魏太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儿子睡的似乎有些不大安稳,但在儿媳柔声细语之‌中,他的眉头到底还是‌渐渐松开了。   魏太后先是‌一怔,继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自己的女儿。   “咱们走吧。”   再看叶朔那边,虽说这皇宫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但到底是‌叶朔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地方,蓦然回到熟悉的环境,再加上知道有姚芷在旁边自己几乎不可能‌会有危险,叶朔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了下来。   当然,如果她能‌陪自己一道躺下就好了。   见青年死扒着自己不放,姚芷不禁有些无奈:“别闹,快松开,我那儿还有好多事儿没处理完呢。”   自打‌叶朔出征之‌后朝中的大半事情都是‌姚芷在料理。起‌初何‌相他们还极为‌激烈的反对,觉得女子怎么能‌染指朝政呢?哪怕她是‌皇后也不行啊。   然而让何‌相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跳出来表示支持的,竟然是‌一向古板的太傅。   他怕不是‌疯了。   何‌相还有尚书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纷纷表示不能‌理解。   然而太傅也并不需要他们的理解,再一次回来,太傅已然变得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上魏温等人的帮忙,朝政一事,到底还是‌落到了姚芷的身上。   姚芷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如今渐渐也都适应了。   姚芷本身就是‌个天才,不管学什么都快。   叶朔闻言,忍不住露出哀怨的神色,他这第‌一天回来,怎么就不能‌陪陪他呢?   然而姚芷见状,更‌是‌忍不住叹息:“那不然能‌怎么办呢?要不我留着,明天交给你‌处理?”   叶朔瞬间就松开了手‌。   还是‌那句话,他才刚回来,才不想立马就被大批大批的工作给包围了。   但姚芷也知道此时的他比较脆弱,所以就没回勤政殿,而是‌让人把折子送到了呈明殿中。   她就坐在床榻旁边,保证能‌叫青年一睁开眼就能‌看到自己。   叶朔想了想,觉得勉强还能‌接受。   又一波困意袭来,叶朔强撑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定宁呢?”   提起‌女儿,姚芷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软化:“等明天吧,明天一早就二师父把她送过来。”   今天人来人往比较嘈杂,姚芷就没让人把小‌公主抱到这儿来。   原来是‌跟二师父一起‌玩耍来着……   叶朔下意识的就想点头,但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开口:“不成不成,可不能‌叫定宁看到我这副样子。”   在女儿面前‌,叶朔终于还是‌要了回脸。   “等我病好了再去见她。”不论‌如何‌,叶朔坚决不能‌给女儿留下这样一个印象,跟旁的不同,叶朔希望在女儿的记忆里,自己能‌有个高大威猛的形象。   姚芷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一面。   到底是‌不忍破坏他一腔慈父之‌心,姚芷下意识的便应了。   “好了,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昏黄的烛光下头,女子端坐在那里,手‌中的毛笔不停的动作,她时而皱眉,时而放松,粗略的浏览过折子的内容之‌后,便落下一个个蓝批。   在经历过叶寻的事情之‌后,你‌问叶朔怕吗?他自然是‌怕的。   当年如此亲近的叶寻都会背叛他,想要杀了他,其他至亲之‌人……或许同样也会。   但叶朔到底还是‌选择相信。   叶朔不愿意到最后真的变成孤家寡人,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托付自己的信任。叶朔从‌头到尾最是‌惜命,可如果是‌姚芷她们,如果连她们都不能‌叫自己以命相托,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叶朔情愿死在她们手‌上。   旁边的姚芷似乎是‌有所感应,下意识的便抬起‌了头,然而这个时候,叶朔早已经闭上了眼睛,彻底睡去了。   另一边。   对比起‌叶朔,定王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因为‌不管他走到哪儿,异样的眼光都跟着他到哪儿。   包括定王妃在内,都在拿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第300章 狰狞   定王妃一方‌面‌觉得自己丈夫实在是勇武, 都四‌十多‌岁了‌竟比当年还‌厉害许多‌。但另一方‌面‌,定王妃又觉得他实在是勇武过头了‌,眼神‌可不就‌奇怪了‌么?   被老婆孩子这么盯着, 定王有苦说不出, 憋闷之下,只能到外头排解一下心头苦闷了‌。   然‌而让定王没‌有想到的是, 就‌算是到了‌外头自己都不得安生, 五皇子一改常态,看到定王之后,竟然‌主‌动凑了‌上来。   如今大家都是王爷, 再加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互相之间倒是没‌有之前那般争锋相对,除了‌八皇子之外,五皇子跟七皇子的话倒是多‌了‌起来。   尤其是这个时候,五皇子竟然‌还‌主‌动调侃起了‌眼前的大哥:“若是当年你‌有这份本事‌,怕也不是今天这副光景了‌。”   五皇子素来口无遮拦,心里头想什么,便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七皇子的眼神‌也极为‌的怪异,他从前怎么不知道, 大哥竟然‌这样的勇武过人,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危局之中的大周于‌水火,难不成, 断了‌条腿的他竟是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不成?   这事‌儿真不是他做的啊!   眼前这些‌人, 好歹问两句吧?   定王闻言, 心情越发的烦操:“滚滚滚,都给本王滚!”   五皇子的火气腾的一下就‌上来了‌:“嘿!什么人呐这是!我们这不是夸他呢吗?怎么他还‌不乐意了‌?”   然‌而定王却是充耳不闻, 懒得同他废话,只给五皇子留下了‌一个背影。   倒是七皇子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竟是有些‌古怪,就‌连大哥的反应也很奇怪。看看他当年打了‌胜仗是如何反应,再看看现在又是什么反应,难不成一个人断了‌条腿之后,真的能变化这么大?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大周胜了‌,便是好事‌。   七皇子跟五皇子不过是看到定王之后这才停下,等定王一走,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便转过身去,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了‌,互相之间一句话都没‌说。   定王觉得自己今天就‌不应该出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的倒霉。   先是遇到两个弟弟,没‌过一会儿又在茶楼里头碰到了‌两位皇叔。   晋王跟肃王年事‌已高,各种伤痛逐渐显现出来,自打鼎力助叶朔登基之后渐渐已经不大管事‌儿了‌,而他们如今身上的担子早晚是会落到定王的头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定王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掌管宗室之人。   至于‌五皇子他们,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在肃王看来,余下的那些‌人希望都不大。   看到熟悉的身影,肃王主‌动开口邀请道:“难得在街上碰见,一块儿来坐坐吧。”   毕竟是亲叔叔,定王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抑郁,然‌后走上二楼来。   和预想的一样,定王不出意料,很快就‌注意到了‌两位皇叔望向自己手中拐杖时候,略显惋惜的眼神‌。   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缺了‌条腿呢?亦或者说,早些‌年他怎么没‌展露出如此才能来,皇兄的这个大儿子,到底是开窍太晚了‌。   定王敢对着两个弟弟发脾气,但对上肃王跟晋王的时候却是不能不陪着小心。   好不容易将两位老王爷给送走,定王脸都笑僵了‌。   本来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完事‌儿了‌,结果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言官那里又是一波。   如今大周的诸项事‌宜正在回归正常的轨道,诸位大人不用操心那么多‌,这人一闲下来,可不是就‌该没‌事‌儿找事‌儿了‌吗?   就‌杀降一事‌,朝堂之上可谓是争吵不休,一部分人觉得在当时的环境下不管怎样该杀就‌得杀,另一部分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残酷的,则觉得如此嗜杀,实在是太过残忍。   见眼前诸位大臣吵的是面‌红耳赤,说什么的都有,看着这一幕,正处于‌风暴中心的定王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但凡他们问一句,也不会变成这样。   然‌而在几位言官看来,定王这个有基础的突然‌爆发,总归是要比圣上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要靠谱的多‌。   定王眼中的幽怨几乎凝为‌了‌实质。   这群人没‌亲自去看就‌不知道当初那是怎样的一个场面‌,许将军跟方‌将军后来更是对他唯命是从,边境那边的军权也算是变相的落到了‌自己弟弟手里,这么一想,好处全是他的,骂名都是自己的。   定王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可能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叶朔被便宜大哥看得心里头直发毛,仔细想了‌想,叶朔觉得这样确实不太公平。   于‌是叶朔决定,让他死个明白。   “好了‌,都别吵了‌!”   伴随着一声暴呵,底下的臣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这么休养了‌几天之后,叶朔渐渐也就‌恢复过来了‌,精神‌头也比着之前好了‌许多‌。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极为‌认真道:“实不相瞒,你‌们说的那些‌事‌,都是朕做的,朕不仅亲口下令杀了‌那帮子北庭人,还‌亲手杀了‌大将军兰风,以及兰风身边的副将,也被朕几支箭给穿成了‌糖葫芦。”   “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定王闻言眼神‌陡然‌之间就‌发生了‌变化,他觉得,弟弟似乎也不是那般气人了‌,最起码他最后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不是吗?   定王从中挣脱出来之后,心里头反而隐隐有些‌愧疚。不过是一些‌议论之声罢了‌,又有何惧?   然‌而还‌不等定王开始感动,却听得一直没‌说话的何相等人终于‌开了‌口:“回圣上,臣等无异议。”   几个言官没‌想到何相等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见他们似乎真的不怎么在意,几名据理力争的言官就‌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   等等。   为‌何弟弟说是他做的,何相几人就‌变得这么宽容??   定王观察了‌一会儿,紧接着悲哀的发现,他们几个压根就‌没‌信!   在何相几人眼中,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圣上竟然‌会有如此勇猛的一面‌。   要知道前几日圣上回来的时候,那惨白的脸色,何相几人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至于‌战报这些‌,还‌有边关传过来的各种消息也很好解释,圣上毕竟是皇帝,只要是军中发生的,只要是好事‌儿,自然‌都算作是他的功劳。   更甚至,弟弟在何相他们一干老臣眼里,之所以会这么说,说不得还‌是为‌了‌保护他这个做大哥的呢。   可他明明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一字不差!   定王总算是明白当初父皇是怎么被他蒙骗的,不,不对,根本不是蒙骗,因为‌他似乎真的从来都不说假话,只是他说出来的真话,比假话更假。   弟弟偏偏就‌有这么个本事‌,定王彻底不准备反抗了‌。   然‌而等何相他们走了‌之后,叶朔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朕打算先从陈国开始下手,几位意下如何?”   叶朔语气极为‌平淡,但这么多‌年以来,魏温也算是比较了‌解他了‌,自然‌知道他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心中必然‌是已经有成算了‌。   至于‌刚被拉进来的邢玉成,如今都还‌懵着呢。   再看一旁的定王,脸色已经逐渐开始变得狰狞起来了‌。   这一刻,定王真想拉着何相他们过来看看,他们心里头绵羊似的皇帝,背后究竟是何种模样。   但不管心中如何翻腾不休,最后定王也只是说了‌一句:“……圣上尽管吩咐。”   这下子,就‌连魏温都忍不住开始同情他了‌。 第301章 玻璃   陈国瘴气一事, 皆因树叶腐烂所致。   陈国山多树多,得天‌独厚,想要进‌入其‌中, 必定要想办法撕开一个口子才行。   “这里‌、这里‌, 还‌有这里‌。”叶朔指了指地图。   定王是打过仗的,魏温也是武将世家出‌身, 最是擅长分析地图地形, 邢玉成乃是标准的文人,在这方面倒是稍逊一筹。   定王跟魏温看完之后,不约而同的点头:“回圣上, 确实是几个极好‌的突破口。”   只从‌地图来看, 几处地方相对不是那么险要,地形较为平缓,对比起其‌他地方来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人给困死‌其‌中。   叶朔点点头:“所以只要想办法将这几处的瘴气屏障给破了,我大周届时便能放军队推进‌去了。”   陈国闭塞积弱,若非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也不会是大周跟北庭的对手。   陈国硬是靠着这么一块地,竟然跟其‌他两个国家纠缠了那么久。   而邢玉成这时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书,尤其‌是一些游记, 上头零星的一点内容。   既然圣上说瘴气并非天‌降,而是树叶腐烂所致,那就需得想办法把那些树给砍掉才行,久而久之, 瘴气自然就散了。   但因为瘴气形成的地方都在陈国境内, 所以还‌得陈国人自己动手, 不然的话他们大周但凡有所动作,陈国那边很‌快就能发现, 陈国又不傻,哪儿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所以实在是不太‌可能成功。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叫陈国自毁长城。   三十多岁的邢玉成逐渐趋于成熟,他渐渐发现人与人之间有本质的不同,有的人并不在意自己的国家,更不在意自己是谁的臣民,只要自己过的好‌就行了。   这样的人不管是陈国,北庭,还‌是他们大周都有不少,所以此事看似难以完成,但只要满足一个条件,未必就真的那么困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利字当头,只要利益足够大,没什么是不可以出‌卖的。   想到这里‌,邢玉成不由得叹了口气:“若是许以重金,或许可行。”   如果说放出‌话来,高价收购这几处的树木,自然不乏有动心之人,这陈国赖以生存的屏障,从‌内部便就能破了。   但关键是……没钱啊!   重金收购,且这么大的数量,大周的国库不一定能支撑的住,若是强行这般作为,怕不是陈国的屏障还‌没破,他们大周的国库就先支撑不住了。   邢玉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如果大周能突然多出‌一笔银子来就好‌了。”   邢玉成毕竟不是专业搞经‌济的,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能提升财政收入的办法。   然而邢玉成说完之后,却看到旁边魏温还‌有定王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叶朔的身上。   若是银子的话,自己弟弟/小表弟就有啊!   虽然瘟疫的时候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了,但他那银子并非是花光了就没有了,只要北庭那边一直有需求,卖酒得来的银子就会一直源源不断的流入到他的口袋。   邢玉成起初还‌不知道定王跟魏温是什么意思,魏温想了想,然后跟他粗略的解释了一番,邢玉成当即目瞪口呆。   原来瘟疫之所以能够平稳度过,他在背后居然出‌了这么多的力。   他自己一个人花的银子,怕不是比大周国库那边抽调出‌来的都多了。   邢玉成从‌小就知道他有钱,但邢玉成从‌来没有想过他能有钱到这种程度,刨除皇帝的身份,他怕不是整个大周最富有的人了。   可不是么,那可是整整一个国家酒业的收入啊!而且还‌是垄断行业,能不赚钱吗?   邢玉成不免又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存下的私房钱,对他而言已经‌相当多了,但在圣上看来,恐怕九牛一毛都达不到吧。   原来真的有人能够做到富可敌国啊……   但这毕只是一时之选,还‌是那句话,大周想要发展,总归不能只看他一个人,叶朔能解大周一时之困,但大周若是遇到困难,却不能次次都靠着他。   况且叶朔觉得只一个白酒,在未来怕是有些不够用了。   “你‌们过来瞧瞧这三样东西。”   叶朔拿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穿越必备的三件套——玻璃、白糖、肥皂,都是邹乌那边刚弄出‌来的。   玻璃这个东西早在战场上的时候定王就已经‌见过一回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神奇,更别说邢玉成跟魏温两人了。   尤其‌是玻璃制成的望远镜,区区几片这个名叫玻璃的东西往里‌头一填,竟然能看到百丈外‌的各种场景,这一幕,几乎是颠覆了魏温的认知。   魏温自认自己见多识广,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他乃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又岂能不知道这样一个小玩意儿意味着什么?   在战场之上有了这个名叫望远镜的东西,斥候的侦察能力绝对能够更上一个台阶。   不必想,这东西怕不是又是小表弟弄出‌来的,就像从‌前‌一样,他写下来的东西自己连看都看不懂,更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   然而魏温却没有多少探究的欲望,只要对镇国公府,对大周有利,魏温从‌来都不管这东西究竟是从‌哪个地方来的。也正是如此,叶朔才会跟大表哥合作这么多年。   邢玉成见过水晶杯,见过琉璃盏,但这两样东西却都不如眼前‌的这个纯净。   就算是纯度再‌高的水晶,只要是天‌然的东西,都做不到一点杂质都没有,但眼前‌的这个杯子却远比琉璃跟水晶都要透亮许多。   “珍品!一等一的珍品!”邢玉成好‌歹也是官宦子弟,自小便喜好‌风雅,杯子入手的瞬间,他的神情便逐渐发生了变化。   叶朔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心里‌想着,若是他知道这玩意儿放在现代就是用来喝水的,不知道心里‌头会怎么想……   叶朔轻咳了一声,道:“你‌若是喜欢,朕便赐你‌了。”反正这玩意儿也就刚出‌来的时候比较稀罕,等时间长了就不值钱了。   “尽管拿去用,若是不够,便再‌开口就是。”   邹乌带着自己的学生炼了整整一炉,如今她那里‌还‌有很‌多很‌多。   邢玉成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这…臣愧不敢受……”   “行了行了,你‌拿着吧,反正朕之前‌给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样了。”叶朔摆摆手。   哦,原来这位鸿胪寺卿,竟是这样被骗上船的。   魏温跟定王当即就明白了什么。   随后叶朔想了想,又道:“当然,东西也不是白拿的,回去之后记得跟你‌爹商量商量,该给这玩意儿定价多少合适。”   邢玉成:“……”   果然,他就知道。   邢玉成在叶朔看过来时,忙不迭的躬身:“…是。”   再‌然后就是白糖跟香皂了,香皂没什么好‌说的,可作为富贵人家清洁之用,比当下的猪胰皂要好‌用许多,加上各种精油花汁,便有不同的芬芳味道。   倒是白糖……白糖在现代都能够被称作是战略物资了,更别提在古代了。   看着眼前‌细如沙子的洁白之物,起初定王他们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心里‌头各种猜测,直到叶朔说是吃的,定王他们才将信将疑的拈起一点来放入口中。   这样一粒一粒的小东西,能有多——嗯?   当白糖落入口中的一刹那,清甜细腻的滋味便在味蕾上扩散开来,就算是定王,也没尝过这么纯正的甜味。   与蜂蜜不同,眼前‌的这碟子白糖要更为清亮一些。   随后叶朔拿着另外‌的玻璃杯,放了点白糖,又加了些热水进‌去,然后依次递给他们。   就连定王这样的中年汉子,在品尝过后也忍不住一阵回味。   “如何?你‌们觉得这三样东西,陈国跟北庭可会买账?”   是的,叶朔打算用他们两家的银钱来壮大大周,等把自己的臣民喂饱了,兵也练强了之后,就反手去攻打他们。   尤其‌是陈国那些砍下来的树木,木材算是比较硬实的,到时候还‌能盖房子。   至于那么重的木材如何运送,这事儿也十分的简单,陈国多水多山,到时候相信陈国那边自己会有办法解决的,随便找一处河流,让木材顺流而下,飘到大周境内然后设障打捞即可,不是什么难事儿。   而光是买树恐怕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剩下的银子叶朔也想如何安排了,简单粗暴,多多修路。古代没有汽车,更没有重卡什么的,所以水泥的强度不需要太‌高,够用就行。   只要将路修好‌了,各地交通便利起来,人员往来变得方便,甚至还‌能拉动内需,形成一种循环。   至于这样对陈国还‌有北庭是否公平……这世上,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可言呢?   不需叶朔多说,定王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人不免有些沉默。紧接着他们心中,突然对陈国还‌有北庭涌现出‌了无限的同情来。   但是没办法,谁让弟弟/圣上生到了他们大周呢?   “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商量,朕要去找定宁了。”叶朔就只管卡脖子、抓重点,至于如何让利益最大化,那就让底下人去商量吧,不然的话还‌养他们做什么?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叶朔就站起身来,向外‌头走去了。   留下定王魏温还‌有邢玉成,又是写又是画,一直等到天‌都黑了,这才陆续走出‌勤政殿。   叶朔这个做上司的虽说在外‌单独给邢玉成赐了宅子,但邢玉成偶尔也还‌是会回老‌宅,而且圣上之前‌不是有吩咐么?   邢玉成小心将玻璃杯摆在了案上,嘱咐家里‌的丫鬟仆人好‌生照看,然后就被尚书夫人给叫走了。   等邢尚书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丫鬟跟仆人时不时的往一处看,没办法,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杯子哩。   等邢尚书得知此乃御赐之物时,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自己儿子又收圣上给的东西了。 第302章 任性   除了尚书府之外, 太傅府上也‌收到了两样东西——   一副老花镜,一面水银镜。   当把水银镜拿到手里的那‌一刻,老太傅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好清晰的倒影!   老太傅一辈子就只见过铜镜, 哪儿见过这东西?当即没忍住,一阵惊奇。   然而还不‌等老太傅细看, 甄老夫人便‌一把将‌镜子给夺了过来:“这是圣上上次给我的, 那‌个‌才是你的,你去瞧你的去。”   甄老夫人指了指余下的那‌副老花镜。   今天宫里头来人的时候,小太监一说其中‌一样东西是给她的, 甄夫人上前查看, 当即便‌爱不‌释手。   “圣上说了,这东西脆的很,可经‌不‌住你折腾。”   老太傅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看像一旁两块透明、酷似水晶之物。   当老太傅得知这东西名为老花镜,可以让原本模糊的眼睛变得清晰,当即就愣住了。   老太傅年事已高,不‌管再怎么保养, 一切老年病也‌还是会依次找上门来,像是牙齿这些倒是还好,只有这眼睛,是一天不‌如‌一天。   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两三‌年里头, 老太傅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过习惯归习惯,谁又不‌想恢复正常呢?   唯一的问‌题是, 这样一个‌小东西,能管用吗?   老太傅根据信中‌的指示,一点一点摸索着将‌眼镜架到自己的鼻梁上,再睁开眼睛,他当即就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嚯,这么清楚呢?以后再看书的时候,倒是不‌用旁人在帮忙念了。   老太傅一大把年纪了,如‌今却像是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似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取下戴上取下带上,没一会儿功夫感觉到有点眼晕,这才不‌敢再乱动了。   跟邢玉成一样,老太傅也‌下意识的以为这东西这么透亮肯定特别昂贵,所以睡觉的时候,专门找了个‌木匣子放进去,生怕磕了碰了。   “要我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玄妙。”谁能想到,当初自己丈夫最为看好的太子折在了半路,丈夫也‌因此辞了官,后来反而是丈夫最不‌看好的皇子成了皇帝,结果他又变成了太傅,光是想想,甄老夫人就觉得跟做梦一样。   谁说不‌是呢……   黑暗之中‌老太傅也‌是如‌此做想,尤其是自己的亲外孙就是死在自己这个‌学生手上。   数来数去,不‌过是一笔孽债。   想到这里,老夫妻两个‌都有些黯然,不‌过既然女儿都不‌叫他们继续追究下去了,这件事,也‌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老太傅跟甄老夫人没再说话,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老太傅觉得这眼镜应该是能用得上,便‌将‌旁边那‌条银制的链子往眼镜上一扣,然后将‌其挂在胸前,紧接着便‌去上朝去了。   另一边。   叶朔循着声音来到一处殿前,据小路子说小定宁如‌今便‌是住在此处。此殿距离魏太后的寝殿最近,之前姚芷忙于政事,基本都是魏太后代为照管,由二师父亲手抚育。   二师父乃是女眷,又只有她一人,加上身份摆在那‌里,即使是常居宫中‌也‌没什么要紧。   之前仅有的反对之声,如‌今也‌悉数被‌姚芷给压下了。   隔了老远,叶朔都还能听‌到二师父跟他娘逗弄孩子的声音。   “小定宁快来,快到皇祖母这边来。”定宁当初乃是魏太后亲自看着生出来的,儿子儿媳又忙,之后就一直养在她身边,感情上自然是非同‌一般。   叶朔走近,就看到小小的孩童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追着两个‌大人跑。   魏太后自小便‌不‌事生产,体力差力气也‌小,如‌今这几年在外头奔波虽说是好了一些,但到底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陪着定宁玩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二师父对此习以为常,只叫她坐在一旁歇歇,然后自己则继续锻炼小公主走路。   小公主如‌今已经‌一岁多了,最近正是学步的时候,摇摇晃晃,总是不‌太安稳,这不‌,小公主一个‌着急,左脚绊右脚,眼见就要摔了,二师父下意识的就要伸手,结果没想到的是,有人先她一步,主动把小公主从‌地上给捞起来了。   二师父先是一惊,继而抬头,才看到原来是徒儿的夫婿来了。   叶朔从‌小就爱逗孩子,抱孩子的技巧早已经‌练的炉火纯青,只是现在与旁个‌不‌同‌,小定宁一落到他怀里,面对北庭那‌么多人都面不‌改色的叶朔心头却是不‌受控制,一阵狂跳。   叶朔上辈子活了将‌近三‌十年都没有孩子,便‌下意识的觉得所谓的血脉相连不‌过是外人杜撰出来的,而今方‌才知道‌,原来都是真的。   自打定宁出生起叶朔就没见过她,两个‌月前他着急出征,更是只在小公主睡梦之中‌匆匆见过她一面,严格来说,今天这才是父女两人第一次见面。   叶朔看似淡定,等小定宁看过来的时候,大概是没人知道‌此刻的他是有多么的紧张,不‌过如‌果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出来他的声音要比平时稍微哑一些。   “小定宁,叫爹爹。”   一旁的魏太后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拉着美妇人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小子放浪形骸了这么多年,当下总算是碰到克星了,真是风水轮流转,不‌信都不‌行。   魏太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   叶朔顾不‌得看他娘,他如‌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看起来十分紧张的女儿身上。   小定宁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就被‌人给抱起来了。   叶朔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但对于小定宁来说,眼前的男子却是极为的陌生,下意识的她就把两只小手抵在叶朔的两肩,不‌停的摇晃着脑袋,一副抗拒不‌已的模样。   “小定宁,是爹爹啊。”   小孩子年纪小听‌不‌太懂大人的话,但无奈叶朔的声音太过好听‌,且动作也‌极为的温柔,再加上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也‌没反对,渐渐的,等稍微熟悉了一些之后,小定宁就不‌再挣扎了。   叶朔适时的从‌地上抓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球,然后不‌停的抛啊抛,抛啊抛,等把小定宁的视线全部给吸引走了之后,她就彻底忘记了自己现在在谁手里了。   魏太后笑容微微僵硬,没看到想看的场面,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都忘了,自己儿子最擅长的就是哄小孩儿了。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叶朔就哄的小定宁开始叫爹爹了。   “…你这身子,倒是好的差不‌多了。”看着趴在叶朔怀里睡得安稳的小公主,魏太后不‌禁端起茶水来,悠悠然的抿了一口。   “还成吧,自打跟阿芷每天晚上待在一块之后,就不‌似从‌前那‌般整宿整宿的做噩梦了。”尤其是在姚芷专门给他画了两张道‌符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朔睡的倒是越发的安稳了。   看着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儿子,魏太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呀你,都多大了,真是不‌知羞。”   叶朔不‌以为意,等时辰差不‌多了,叶朔把定宁往自己怀里一揣,道‌:“今晚定宁到我那‌儿睡。”   好不‌容易见到女儿一面,叶朔只觉得爱不‌释手。   魏太后刚想说这不‌合规矩,结果就看到自己儿子拍拍屁股就走了。   …算了,他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他把孩子带走了,正好自己这边也‌省事儿了。   “明日你带我,咱俩去外头转转。”自儿子出征以来,魏太后整日提心吊胆,食不‌下咽夜不‌安寝,自己宫中‌后头的小佛堂的蒲团都要被‌她跪烂了,如‌今儿子平安归来,魏太后总算是能安下心来了。   安下心来之后,魏太后心思便‌开始浮动。   二师父哪儿能不‌知她的心思,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   除了魏太后她们,姚芷最近这段时间也‌累的够呛,等叶朔抱着定宁回呈明殿的时候,姚芷都还在睡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姚芷幽幽转醒,等她走到外间,就看到青年正抱着女儿,在给女儿喂饭吃。   肉类跟肝脏都被‌捣成了泥状,小公主坐在皇帝的腿上,这一幕要多不‌可思议就有多不‌可思议,满殿的宫人包括小路子在内,皆是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小定宁年纪还小,不‌大能坐的住,时不‌时就要发脾气,要不‌就是看别的地方‌,试图去抓桌子上的碗筷,叶朔不‌厌其烦,用勺子刮了肉泥一点点喂她嘴里。   如‌果小公主实在是太过分了,叶朔也‌会去拍她的手,告诉她不‌可以这样做。   一旁的姚芷看了直咂舌,觉得即使是换成自己,估计都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本来以为青年亲自喂饭已经‌够可以的了,没成想,到了晚上的时候他还要带着女儿一起睡。   姚芷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之前他不‌在的时候,姚芷也‌偶尔会陪着女儿一起睡,只是她总觉得宫中‌长大的他不‌应该如‌此才对。   似乎是看出了姚芷的疑惑,叶朔不‌由道‌:“小的时候我最喜欢一家三‌口躺在一张床上了。”   当然,如‌果身为小孩儿他不‌是睡在最中‌间就更好了,因为…睡中‌间真的很热啊……   姚芷竟不‌知他还有过这样的愿望,只是魏太后跟先帝……怕是永远都不‌会这样吧。   而叶朔说的,自然不‌是这辈子他娘跟他爹的事。   叶朔并未解释,掀开被‌子,然后就把小定宁给塞了进去,等小定宁反应过来之后,她就被‌爹爹跟娘亲包围了。   小定宁眨巴着眼睛,一副迷惑又晕晕乎乎的模样。   至于外头是史官,笔杆子都快掐断了。   第二天一早,叶朔收拾完,准备去上朝,结果不‌成想,定宁竟是预感到了什么,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爹…爹爹……”   姚芷心里头忍不‌住泛起了酸水,这才过了一天吧,女儿竟就这么粘着他了,真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随后姚芷便‌开了口:“你先去上朝吧,女儿的这边我会——”   然而姚芷话都还没说完,就见青年又轻轻松松,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之后,姚芷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想……天呐,何相他们会疯的吧?”   “这有什么的。”叶朔不‌以为意。   姚芷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就这样,姚芷眼睁睁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离开。她突然觉得,碰上这么一个‌任性‌的皇帝,何相他们也‌挺可怜的…… 第303章 生娃   “上朝咯, 上朝咯。”   头顶天空尚且晦暗,一干臣子远远看到圣上穿着‌一身玄色龙袍带着‌宫人太监从远处走来,何相等‌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互相问了时辰, 众人颇感欣慰。   圣上终于有一回是准点来了!   然而等‌叶朔逐渐走近之后,何相他们就‌发现‌不对了。   圣上的肩膀上如今一片花红, 似是带着‌什么东西‌一样。   叶朔今天之所以起这么早也不是因为别的, 小定宁一个小孩子很难睡整觉,不到卯时就‌醒了,她一醒, 叶朔也就‌跟着‌醒了, 这一幕若是叫景文帝看到了,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骂人了。   从前景文帝那么骂他都不肯早起,如今小公主‌一起,他就‌也跟着‌起了,还没有丝毫的怨言,这待遇,差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叶朔一边走,一边指着‌周遭的景物, 跟定宁解释着‌什么:“那个是太和门,那个是四角亭,还有这个,这个就‌是宣政殿……”   然而小孩子太小, 压根就‌听不懂。   如今正值早春, 春寒料峭, 感觉有冷风吹来,叶朔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然后彻底将小定宁给裹了起来,只露出圆溜溜的两只眼睛。   等‌何相他们走近了,才发现‌趴在‌圣上肩上的,哪儿是什么物件,分明就‌是才一岁半不到的小公主‌。   圣上竟然带着‌小公主‌来上早朝了!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叶朔缓缓坐在‌最‌上面的龙椅上,解开‌披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小公主‌放到了自己腿上。   “定宁乖,爹爹有正事儿要‌做,你先‌玩会儿玩具哈。”   一旁的小路子适时的递上一样东西‌,于是叶朔便将内务府那边打‌造小玩意儿递给了她。   底下的七皇子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这个弟弟此刻身上似乎是散发着‌一种光辉。   几个言官想‌也不想‌,习惯性的就‌要‌张嘴训斥,然而不等‌他们开‌口,何相就‌主‌动‌发了声。   在‌何相看来,反正圣上说了也不听,说了也是白说,实在‌是浪费大家时间,在‌圣上随时可能撂挑子的情况下,还不如多说些有用‌的。   先‌把要‌紧的给解决了,剩下的这些琐碎小事有空再说吧。   “启禀圣上,工部无意间发现‌的那批种子,如今已经悉数运往梁州、邴洲、湘斛等‌地了。”起初工部那边说找到了一种可以实现‌一年两熟的稻种的时候,何相他们还有些不相信,毕竟从前的时候他们就‌只听说过一季稻,何曾听说过一年两熟的稻子?   更别提此稻还有早熟、耐旱等‌特点,就‌算是旱年之时都不必太过担忧,自种至收,也不过五十余日。   若此事当真,整个大周的粮食产量必定要‌翻上一倍不止,过不了几年之前因着‌瘟疫损失的人口便就‌能够补回来了。   何相起初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圣上特批给工部的那几块地最‌后还真种出来了一点名堂,何相几个当时都还亲自去看了,由不得他们不信,故而改种一事便进行‌的格外顺利。   之前瘟疫刚开‌始的时候,不少商贾嗅闻到了先‌机,然后开‌始疯狂囤积粮食,准备等‌时机成熟,然后疯狂抬价,可以说这次送往各处的银两及时的稳住了粮价。   加上朝廷补贴,百姓能够正常吃上粮食也就‌罢了,若是这样都还不能,那就‌挑几个典型出来杀。   先‌礼后兵,适当宽松,然而等‌那帮子人一旦越过那条线,那就‌别怪朝廷不客气。   再结合还能从北庭跟陈国那里买粮进来,瘟疫一事想‌要‌彻底恢复过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定王突然觉得,自己弟弟这样还真的有好处,你瞧,一旦遇到什么问题,生‌怕圣上胡乱一番动‌作让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何相他们在‌下头绞尽脑汁,自己就‌把主‌意给出了。   事情不光办得好,还得办的漂亮,否则的话圣上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也不管什么后果,这多吓人。   还有就‌是自打‌弟弟登基之后,何相他们上朝的时候也不跟之前似的那么墨迹了,定王还记得在‌景文、泰成两朝的时候,一干文武大臣惯会打‌机锋,一件事要‌拐弯抹角好长时间才能拐到正题上,要‌么就‌是因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能吵整整一个时辰。   若是父皇跟老‌六两个人不听,一旁的言官就‌配合着‌开‌始骂人了,开‌始冷嘲热讽,说这皇帝不行‌,没有容人之量,而为了自己死后的名声,景文帝跟泰成帝一般都忍着‌。   但自己弟弟就‌不,一副“你爱写啥写啥,爱怎么写怎么写,让隔壁的北庭跟陈国看看,看谁更丢人”的模样,他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皇帝他怕什么,既然是勉强来的,就‌不要‌要‌求那么高了吧?他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定王敢发誓,这是自己弟弟亲口说的,一个字都没变。然而让定王觉得神奇的是,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何相等‌人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就‌看开‌了。   是啊,事已至此,自己等‌人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   大周的未来,在‌摄政王登基的那一刻起,就‌只能指望的就‌只有他们这群老‌臣了。   从此之后,何相他们这群老‌头子上朝就‌再也不跟之前似的磨磨唧唧,知道圣上没什么耐性,说退朝就‌退朝,才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的,何相等‌人逐渐也就‌习惯了开‌门见山说正事儿了。   而这么一点宝贵的时间,哪儿能让言官浪费在‌那些狗屁倒灶、不痛不痒的小事上?何相几个跟那帮子言官,自己就‌开‌始分割了。   景文、泰成两朝需要‌花费整整一个时辰才能解决的早朝,到叶朔这边基本上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完事儿了。   下了朝之后,何相他们还得去勤政殿帮叶朔处理其他各州呈报上来的各种事情。   叶朔并不全管,但他会时不时的抽查,他抽查的时候基本没什么规律,基本都是随心所欲,随便摸到哪个就‌看哪个,这种情况下,何相他们想‌糊弄都不行‌。   摊上这么个脾气大又难缠的皇帝,合该他们倒霉。   “各位大臣辛苦,朕便先‌带着‌定宁倒外头去了。”叶朔刚见到自己女儿,热乎劲儿一上来,那是真的都不带离手的。   他走的倒是潇洒,只留下何相他们苦哈哈的开‌始处理政务。   老‌太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摸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   何相等‌人这才注意到,今儿个老‌太傅似乎是有些不同。   何相等‌人觉得奇怪,毕竟从前的时候他们可没见过太傅戴过什么装饰品,于是便问了出来。   再然后,他们就‌知道了这玩意儿叫老‌花镜,可以让帮助视力模糊的人重新看清。   见他们一脸的惊奇,老‌太傅愣住,随后脱口而出:“怎么?你们都没有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何相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是啊,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怎么这老‌头有,他们就‌没有?   老‌太傅到底不是什么蠢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心里忍不住想‌,圣上这是怎么回事?这偏心的也太过明显了些。   老‌太傅心里头一阵抱怨,面上却是另外一副模样,但凡不瞎,都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不错。   岂止是不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何相等‌人心里头越发的不得劲儿。   虽说只有太傅跟岑大人是圣上正儿八经的两位老‌师,但他们当年的时候也没少教啊!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难道不够辛苦吗?   以圣上的性子,必然不至于这么小气,除非……他是故意的。   难不成,自己等‌人又有什么地方惹到圣上了不成?何相几人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该不会是上次皇后娘娘监国一事吧?除了太傅之外,他们这些人几乎都表示了反对。   是了,肯定是这样!   然而何相他们不知道的是,哪儿是叶朔故意不给,主‌要‌是邹乌那边还没做出来不是?   等‌叶朔带着‌小定宁放完风筝回来,明显的感觉到勤政殿里头气氛不对,总感觉何相他们跟含着‌一股子怨气一样。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老‌太傅,趁着‌众人不注意,叶朔压低声音,问道:“老‌师,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老‌太傅轻咳一声:“还不是这眼镜闹的,老‌臣还以为圣上给大家伙儿都发了呢。”   没想‌到,原来就‌只给了他一个。   老‌太傅想‌想‌,觉得自己到底是他老‌师,忍不住便提醒了两句:“圣上应当及早补上,切莫让何相他们这些老‌臣寒了心才是。”   “你待老‌臣好老‌臣知道,只是往后还是莫要‌厚此薄彼了。”   叶朔:“……”   叶朔想‌说,他真没这个意思,但见老‌太傅似乎十分高兴,叶朔到底是没忍心开‌口。   等‌第三天的时候,何相等‌人到底还是收到了宫里来的赏赐,除了老‌花镜之外,还有一些玻璃制成的小玩意儿。   叶朔想‌了想‌,到底还是解释了一下,不是他故意不给,而是这东西‌几个时辰前才做出来,这不刚一做好,就‌马上给他们送来了?   何相可是听说这些玻璃制品定价极高,加上他们几个又打‌听了一下,发现‌圣上并未再给太傅府送,也就‌是说除了老‌花镜之外,其余物件太傅都没有,何相等‌人这才平衡了许多。   叶朔跟几位老‌臣可是过了整整半月君臣相得的日子。   旁边的定王眼睁睁的看着‌,心中颇有些怜悯,区区几样东西‌就‌把何相几个给收买了,从前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么好说话呢?   可不是么,一个一直对你好的人有一天突然不对你好了,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高兴,可若是一个一直对你很差的人有一天突然送了你十分昂贵的东西‌,寻常人难免会下意识的觉得受宠若惊。   然而感情归感情,该做的事何相他们也还是要‌做。   这天早朝,叶朔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之后,正准备示意旁边的小路子退朝呢,却见何相从列队中走出,揖首道:“圣上与皇后娘娘成亲已有七载,如今膝下却只有一位公主‌,还望圣上广纳女子,扩充后宫,为大周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这件事自叶朔出征的那天起,何相等‌人心里头便有了这个念头。   伴随着‌何相这一声之后,其余文武大臣,包括肃王跟晋王在‌内,也都纷纷跪下恳求。   “还请圣上垂怜天下万民,为大周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尽管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叶朔抱着‌小公主‌的动‌作,却还是微微一顿。 第304章 谢恩   几乎是在何相他们开口的同时, 叶朔见势不对‌,直接就让小路子把小公主给抱下去了。   说实话‌,有关于‌生孩子这件事, 叶朔还真就不能只生一个, 无他,不过‌是古代的孩子夭折率实在是太高了。   叶朔身为‌父亲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出事, 若是有可能, 他只希望定宁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百岁无忧。   但若是身为‌皇帝,叶朔却不能将全部的赌注都押在定宁一个人身上, 否则就是在拿大周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但纳妃一事就算了吧, 就算是要生,叶朔也只跟自己的皇后‌生,所以这事儿最后‌还是得‌姚芷那边拿主意。   想到这里,叶朔面‌上却是勃然大怒,然后‌不出意外,他再一次驳斥了底下一干文武大臣。   “朕当初继位之时,你们是怎么跟朕保证的?说是朕继位之后‌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好好活着就成了?现在呢?这又是在做什么?”   “如今你们连朕生不生孩子都要拿捏, 待到日后‌,怕不是连朕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管了!”   “还有说什么无论何事,全凭朕一人做主,原来不过‌也只是信口雌黄罢了!”   话‌是这么说, 但此一时彼一时, 人的欲望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当时他们这么说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得‌到了, 可不是就要奢望更多么?   更何况,他们也没想到皇上他真能忍得‌住啊!   天底下只守着一人的男子少之又少,结果偏偏他们倒霉,这样都能碰上,还是在皇室,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然而何相等人这回是铁了心了,脸都不要了,只一个劲儿的逼着叶朔广纳后‌宫,几个言官更是把头磕的嘭嘭作‌响。   “还请圣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最后‌结果自然是以叶朔拂袖而去作‌为‌终止。   好在何相等人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成,跟叶朔打‌交道久了,他们的承受能力也在不断的加强。   沉默了半晌后‌,在学生的搀扶下,何相十分自然的就起了。   等叶朔怒气冲冲的回到呈明殿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叶朔脸上的怒气便消散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姚芷也进来了。   前朝那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姚芷自然不可能没听说,就这样,夫妻两个面‌对‌面‌坐在凳子上,开始大眼瞪小眼。   可这事儿毕竟不是叶朔受罪,他哪儿说得‌出口?   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回事儿,再加上青年‌眼中的紧张之色,姚芷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叹了口气:“若是再生,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女子生育一事的确辛苦,但没办法,谁让大周如今需要孩子呢,他俩一个皇帝一个皇后‌,现在是真的不得‌不从国家的角度考虑。   “我自幼习武,身子虽是不错,生育定宁的时候也还算是容易,孩子也没太折腾人,两个时辰不到定宁就出来了,可我就是怕这回应下了,日后‌就没个头了。”   再生一个两个的倒是没问题,姚芷倒是不在意是儿是女,如果不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她觉得‌只要定宁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但如今看何相他们的样子,自己必定得‌生个皇子出来才行,一个都还不一定够,按照何相他们所想,那皇子肯定是越多越好,未来才能有的挑。   虽然心里头并不情愿与‌他分开,但姚芷毕竟有自己的底线。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青年‌同样也开了口:“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有的时候叶朔也不是一点都不能让,他做事还不至于‌这么绝,但同样的,后‌退可以,却不能无底线的后‌退。   到目前为‌止,叶朔自问对‌大周仁至义尽,他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叶朔既然身为‌皇帝,大周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是费心筹谋亦或者‌是干脆拼命这都没问题,但前提是得‌让他做个人,若是人都做不了,那他肯定也不会愿意。   多年‌夫妻,姚芷自然是相信他的话‌,所以既然两个人都留了余地,现在要商量的,就是接下来到底要再生几个。   从前的时候叶朔就只是个王爷,既然是王爷,那还不是随心所欲?只生一个也没关系,所以两个人才一直没要孩子,一直拖到了现在。   结果现在可倒好,拖着拖着时间就不够用了。七年‌了,两个人总共就只生出了一个定宁,这么一来,接下来几年‌里,任务怕是有些重了。   姚芷本‌身就是学医的,略微估计了一下之后‌,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最多三个,不能再多了。”   以她的身体素质,再考虑一下年‌龄,再往上加,怕是就有些扛不住了。   叶朔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心头不由得‌一涩,姚芷虽说是口口声声说着不会牺牲到底,但这个数字却也已‌经十分贴近她的极限了。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范围之内,又减去了一个。   “两个吧,不管男女,就只再生两个。”生男生女理论上比例接近五比五,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生出来何相他们想要的皇子,若是这样都不中,那也只能说何相他们没这个命。   “是我不好,叫你为‌难了,从头到尾,都是你在让着我。”   如果叶朔一开始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选择将她拉入皇宫这个漩涡。   但其实对‌于‌姚芷来说,遇上叶朔,给他生孩子,姚芷没什么不情愿的。   想想看,这可是皇后‌,算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位子了,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近天子的身都费劲,更别说母仪天下了。   虽说姚芷起初志不在此,但摸着良心说,她可一点都没吃亏。   自己这位小郎君哪儿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姚芷忍不住叹气:“即便是寻常人家,生三个四个,甚至五个六个的也都不过‌是常态罢了,你实在是不必如此愧疚。”   旁人是旁人,叶朔毕竟是经历过‌现代社会熏陶的,在他看来生这么多就是不好啊。   叶朔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问道:“对‌了,之前生定宁的亏空可有补回来?要不要再找太医瞧瞧?若是没有可是不成。”   姚芷闻言,突然就明白为‌何他这么久以来都只屡屡在外徘徊,死活不进了。   本‌来姚芷还是有点抗拒的,如今这心里头倒还真多了几分想头。   认识他之前自己很少这样,如今怕是跟着他一块学坏了。   注意到如今外头还是白天,姚芷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放心吧,出了月子没三个月差不多就补回来了。”   当时在梁州,就算叶朔不在姚芷也不会亏了自己,更何况那么大把的银子砸下去,什么样的药材找不到?旁边又有师父们看着,姚芷就算是想不补回来都难。   叶朔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面‌对‌何相他们的时候,叶朔却还是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松口,他跟姚芷虽然商量好了,但绝不能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有些规矩不能破,一旦破了,以后‌就永无宁日了。   故而之后‌几天,叶朔依旧是暴怒不已‌,但凡有人提起这茬,叶朔必定当场拂袖离去,就算是肃王跟晋王都不例外。   肃王跟晋王一早就知道这小子天生一副狗脾气,但还是被‌折腾的够呛。   圣上死活就是不点头,他们这些人总不能按着他去行房吧?   实在是没办法了,何相他们下了早朝也不走,当着叶朔的面‌,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看着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何相等人,叶朔虽然于‌心不忍,但最后‌还是硬下了心肠,拂袖而去。   “愿意跪就跪着吧,你们就算是跪死在这儿,朕也必定不可能应允!”   晋王跟肃王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定王,如今定王跟圣上关系最好,若是他去劝,说不得‌还有一线希望。   定王被‌两位老王爷看的心里头直发毛,心中暗暗叫苦,说实话‌,自打‌知晓了弟弟的本‌事之后‌,定王现在还真不敢捋老虎虎须。   至于‌五王七王八王,这事儿跟他们有啥关系?首先这个弟弟压根不会听他们的,其次,他们也没这个胆子,没好处还平白得‌罪人,他们又不傻?   至于‌镇国公府……老镇国公一早察觉事态不对‌,干脆直接称病,不见客了,旁人就算是要求,也求不到他头上。   还有就是魏温,如今魏温也算是见识到了自己这位小表弟的专一,实在是不想没事儿找事儿。   晋王跟肃王没办法,只能去找魏太后‌。   魏太后‌如今跟美妇人关系这么好,姚芷又是美妇人唯一的徒弟,这叫魏太后‌怎么好意思张这个嘴?   就算是从大周考虑,魏太后‌私底下去跟自己儿子偷摸提起,最后‌叶朔一句“娘,儿子这辈子只想简简单单的过‌活,实在是不想经历那么多的算计,以至于‌到后‌面‌连个陪着儿子的人都没有”,也让魏太后‌哑火了。   再然后‌,让何相他们震惊的是,就连老太傅都没站在他们这边。   就这样,叶朔跟朝臣一连纠缠了好几天,何相他们一把老骨头都要跪散架了,几个言官更是恨不得‌当场撞了柱子,叶朔那边才算是松了口。   “要生也可以,真就只跟皇后‌一人生,而且只再生一个,至于‌纳妃一事,你们想都别想!”   虽说圣上给出的条件极为‌苛刻,但这一刻,何相等人还是犹如听到了天籁一般。   生怕他反悔,何相几个几乎是老泪纵横。   “一个就一个。”能有一个就不错了。   一想到这是圣上生平头一回松口,何相等人激动‌的手都在抖:“臣等,谢主隆恩!” 第305章 有孕   如果何相他们知道自己的心理预期是两个孩子的话, 不知道会怎么样……   叶朔不由得叹了口气。   叶朔能理解何相他们的心思,但理解归理解,大家都有各自的立场不是?   叶朔跟姚芷两个人的身体都没问题, 既然打‌定主意准备生第二‌个孩子, 自然是很快就有了结果。   自打‌姚芷开始备孕,叶朔就一‌直把定宁带在身边, 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 什么都不知道,但叶朔不免还是有些愧疚,毕竟小定宁作为家庭的一‌员, 如果要有弟弟妹妹的话, 总是应该要跟她商量一‌下的,然而现在的定宁却是压根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这就是现代跟古代的不同‌了。   姚芷就算是再怎么不拘泥俗礼,到底也很难跳出古代这个大背景,不免感‌到对此‌感‌到一‌阵惊奇。   “这样的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见。”从前‌的时候姚芷从未听过生与不生,还要征求儿女意见的。   “从来都是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这样的话听的多了,姚芷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过习惯却并不代表认同‌。   如果说世‌俗如此‌便叫正确,那姚芷应该算是里头的背叛者了。   看‌着同‌为背叛者的丈夫,姚芷忙不迭的开口:“这话你就只对我一‌个人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傻不愣登的说给何相他们听。”   若是叫何相他们知道了, 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就相当于是以一‌人之力与整个世‌俗为敌, 即使‌眼下大周还需要他,他也必定难逃一‌死。   眼下这个时代, 是容不下这等惊世‌骇俗之语的,什么三纲五常只不过是用来维护统治的手段,更是提都不能提,尤其他是皇帝,心中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就更是该死。   “我明白。”叶朔又不傻,他也就是姚芷跟前‌这么说说而已,对外哪儿敢吐露半个字?又不是嫌死的不够快,该妥协的时候就算是他也要妥协。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有些事情只能等待日‌后慢慢改变,当然,也可能永远都改变不了。   不过现在他想操心这些也还是太早了些,这才哪儿到哪儿,好高骛远要不得,一‌点点来吧。   如今百姓都还吃不饱饭呢,这种情况下谈其他都是在放屁。   这么想着,叶朔很快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趁着姚芷备孕期间,加上‌瘟疫的后续已经走上‌了正式轨道,叶朔要忙的事情不多,见时间比较充裕,便在宫里头研究起了扦插嫁接的技术。   这么多年过去,大周的农具已经在邹乌他们的手里改过好多次了,加上‌冶铁技术比着之前‌进步了许多,农具也比之前‌要好用了。还有一‌些基础的肥料,像是庄稼病虫害防治啊这些,基本上‌也都普及了,但是尽管如此‌,粮食的产量提升的也极为有限,总体算下来也只增产了三四成,在旁人看‌来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但凡是参与进来的人在景文、泰成两朝都被封了官,但对于叶朔来说却是远远不够。   希望这次漉城那边的稻种能带来新的变化‌吧。   而这些事情听起来简单,但由于信息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想要实现却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且光是这些都已经够邹乌他们忙的了,大周这边的技术型人才还是太少了,最近邹乌正带着学‌生们在忙着选种跟育种,争取培养出更强壮、产量更高的稻种呢,叶朔想了想,就打‌起了嫁接的主意。   就这样,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圣上‌管内务府那边要来了各种各样的植物,再然后,宫人们眼睁睁的看‌着圣上‌把这些瓜果秧苗切的切,砍的砍。   植物嫁接一‌般分为以下几大类:靠接法、劈接法、插接法以及机器实现法。   其中机器实现法为首选,速度快,生产率高,且成功率基本都在90%左右,这种机器制作虽然简单,叶朔也知道图纸该怎么画,但无‌奈眼下的大周既没有石油,也没有电力,成本太高,哪怕是造出来了百姓也用不起。   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自己动手了,成功率虽然低了点,大概率也不如机器弄出来的那么规范,但熟能生巧,尤其是地里刨食的百姓,时间长了熟练了就好了,未必就不能跟机器一‌教高下。   只不过叶朔虽然理论‌知识知道的多,但实践起来就比较拉跨了。   那一‌批秧苗落到他手里,没两天就被他给弄死了,好在都不是多么值钱的玩意儿,大量消耗也都还能消耗的起。为此‌叶朔还专门设计了一‌个暖房出来,顶上‌的全是玻璃,用以吸收光照,让一‌部‌分种子能够更快的发芽。   叶朔初初提时,言官本想反对来着,但很快就被何相他们给拦下了。   再何相看‌来,区区一‌间玻璃制成的房屋罢了,又不算是大兴土木,再加上‌如今圣上‌才刚答应了他们再跟皇后娘娘生一‌个孩子出来,这个节骨眼上‌,何相等人自然不会想惹他不痛快。   盖就盖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凭心而论‌,圣上‌已经是极为的节俭了,眼下有那么一‌点小爱好,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只要他不学‌坏,做一‌些伤天害理、动摇大周根基的事儿来就行。   再然后,姚芷跟定王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把西瓜瓜苗切下来安在了葫芦藤上‌,把白茄子茄苗安在刺茄上‌、把白萝卜苗切掉,安上‌白菜苗……   姚芷跟定王他们哪儿见过这东西,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真的能活?”定王想象了一‌下,把牛脑袋切下来安在马脑袋上‌,不由得一‌阵战栗,这要是真成了,那得是个什么样子啊。   然而叶朔却是点头:“应该是没问题。”   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叶朔已经逐渐掌握了门道,今天这回应该是没问题了。就是大周这边本土的作物太少,就算是加上‌北庭跟陈国那边,也没有后世‌来的丰富。   北庭之外还有西疆,西疆之外还有海外,到时候总是要想办法让大周的各种作物都丰富起来。   话音落下,叶朔站起身来,小路子见状赶忙使‌人端着水盆过来,叶朔顺势将手上‌胳膊上‌的泥浆清洗干净。   “若是这批苗子没死,等再过上‌一‌段时间,就有西瓜可以吃了。”   本来用南瓜秧会更好,但南瓜也是美洲的产物,短时间内恐怕是不行了,只能用葫芦秧替代一‌下了。   如果真的成了,这些瓜果蔬菜的产量最起码能够翻个倍,或许翻倍都不止,而且对病虫害也能起到极强的防护作用,总之…能提升一‌点是一‌点吧。   定王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不该信这种鬼话,几人之中唯有魏温习以为常,毕竟他见识过的小表弟的神奇之处已经太多太多了,区区移花接木…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除扦插嫁接之外,还有科学‌养殖等等也是时候可以弄起来了,尤其是最近大周不是刚打‌下北庭的七座城池,北庭鲜少耕地,多是牛羊畜牧,就算是做不到像现代那样,多一‌点的提升,也能有多一‌点的肉类产量。   想到那刚打‌下来的七座城池,叶朔想了想,然后主动拿起了炭笔跟纸。   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姚芷先是陪着殿外的小定宁玩儿了一‌会儿,等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青年在那里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姚芷走近,才发现他已经写了很厚一‌摞了,见青年似乎并没有遮掩的意思,姚芷犹豫了一‌下,然后顺手拿起了最上‌头的那一‌页——母豚的产后护理。   “……?”   姚芷愣住:“这、这是什么?”   叶朔随意的看‌了一‌眼,道:“哦那个啊,我想着既然牛羊都写了,干脆也把猪鸭鸡这些都给写上‌得了。”   姚芷继续往下翻,各种标题也跟着映入眼帘。   “《论‌羊羔的喂养》、《牛羊基本疾病与防护》、《母鸡下蛋诀窍》、《鸡蛋孵化‌》、《兽医》……”   各类纸页上‌头不光有文字,还有图画,叶朔知道百姓读书的不多,所‌以打‌算之后分发给底下的知州,然后叫知州通知下去,每隔一‌段时间由官府派人下往各处的村落,进行专业的培训。   姚芷起初还想笑‌来着,毕竟这些标题实在是有些可乐,但看‌着看‌着,姚芷就愣住了。   上‌头的东西,似乎并非妄言,并且写的也很通俗易懂,但凡识得两个字的,差不多都能看‌明白。   光是孵化‌小鸡一‌处,姚芷都看‌到了不止一‌种门道。   姚芷渐渐发现,自己的这个夫君,似乎是懂得很多很多的东西,尤其是现在,看‌着青年点灯伏案,没过一‌会儿,姚芷又看‌呆了去,一‌直等到小路子抱着小定宁回来,姚芷这才猛地回神。   再然后,就是工部‌侍郎丁忧一‌事,底下一‌干朝臣吵吵嚷嚷,正商量究竟要把谁提到这个位置上‌呢。   工部‌从前‌是清水衙门不假,但自打‌叶朔继位之后地位便逐渐开始提升,所‌以现在也不算是冷门了。   叶朔听来听去却一‌直都没听到邹乌的名字,不管她多有能力,这些年又有多少功劳,但就凭她女子的身份,能做个六七品的官已经是极限了,就这都还是当年景文帝格外开恩了,而跟邹乌同‌期,甚至是更往后的学‌弟们像她这样有本事的,早就不止如此‌了。   故而叶朔没怎么犹豫,就把邹乌提到了四品工部‌侍郎的位置。   这下子,何相等人当即就炸开了锅。   不过很快,更为重要的消息瞬间便将此‌事给淹没了。   之前‌一‌众官员跪于宣政殿外,距今也不过两月有余,伴随着春耕,皇后娘娘再次有孕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朝野上‌下。   刹那间,何相等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险些没当众跳了起来。   “老天保佑,景文皇帝保佑!”不论‌如何,一‌定要是皇子啊!   一‌旁的叶朔见他们如此‌兴高采烈,也没说什么,退了朝之后就去找妻子跟女儿去了。 第306章 生产   叶朔是在御花园里头找到姚芷的, 彼时姚芷正在御花园里头散步,她一‌个人带着十来个宫人,看起来十分的悠闲。   如今叶朔后宫干净无‌比, 只她一‌人, 姚芷无‌需跟旁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魏太后也看在小朔的面子上几乎从不刁难她, 小姑子更是对她崇拜有加, 这样的情况下,姚芷的日子虽然‌无‌聊些,但也还算是平静。   “如何, 太医怎么说?”   姚芷刚往凉亭那么一‌坐, 没一‌会儿‌功夫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姚芷起初还要‌行个礼什么的,后来时间长了,慢慢就‌习惯了,她并未回头,直接道:“太医说脉象极稳,当下已经是一‌月有余了。”   姚芷身为医者,这个月月事推迟了几天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一‌把脉果‌然‌如此, 叫太医过来也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叶朔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之后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问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   上次生产的时候叶朔就‌没陪她, 这回可是得补回来。   姚芷摇头:“眼下没什么想吃的, 也没什么想玩儿‌的。”   “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上次定宁的时候, 在他离开‌之前‌姚芷倒是没多大反应,但这种事每一‌回都不同, 叶朔难免要‌多问几句。   “没有没有,都没有。”   姚芷当时是这么说的,但等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姚芷发现,之前‌的话实在是说早了,其‌实也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这种反应比较奇怪,以至于到很后面了姚芷才发现。   她似乎是喜欢上了闻叶朔身上的味道,起因就‌是叶朔发现最近姚芷似乎是格外喜欢靠近自‌己。   从前‌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去‌亲近姚芷,但最近一‌段时间明显是姚芷更喜欢靠近他。   叶朔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身上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东西才会这样,结果‌问一‌旁的小路子,小路子却是忙不迭的否认。   这就‌怪了。   姚芷也觉得奇怪,但就‌是…忍不住。   “何须如此拘着自‌己,咱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叶朔张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姚芷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凑上前‌去‌,然‌后吸了个痛快,整个过程唯有外头的史官抠破了脑袋。   史官也算是宫里头的老人了,景文皇帝的时候他就‌在了,其‌中以泰成皇帝后妃最多,结果‌不成想,最为麻烦的竟然‌是当下的永熙皇帝。   永熙皇帝虽然‌只有皇后一‌人,但要‌知道,现在可还是白天啊!!   史官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拼命想办法美‌化‌二人行为,半晌后,史官终于落了笔:“永熙元年四月十八日未时三刻,皇后孕中不适,脸白无‌力,几多气喘,帝心‌甚怜……”   看着精神奕奕的皇后娘娘,史官扯了扯嘴角,他只要‌保证圣上行房时辰是准确的,保证皇室血脉的纯净,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就‌算是这事儿‌传到了何相等人的耳朵里,何相他们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个时候这种小事实在是无‌关紧要‌,最重要‌的还是皇后娘娘这一‌胎是不是皇子。   从前‌的时候何相等人哪儿‌关心‌过这个,如今却要‌如同街上那种市井妇人一‌般,偷偷摸摸,各种打‌听。   最近太医院的太医十分的抢手,平日里不怎么将他们放在眼里的诸位大人们如今却是开‌始往他们府上送东西了,为的不过是一‌件事——想知道皇后娘娘腹中这一‌胎究竟是男是女。   太医有些不明白,就‌算是知道了又如何,他们还能扭转乾坤不成?更何况……圣上那边可是比何相他们更早的注意‌到自‌己。   太医们想的很清楚,不管皇帝能力如何都是他们需要‌依附之人,而像是何相他们再有能耐,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想了想,太医们便开‌始同这些人打‌起了哈哈。   一‌干太医的态度太过暧昧,以至于等到了后头的时候何相他们也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何相等人又急又气,但却又无‌可奈何。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七月份的时候怀孕将近七个月的姚芷肚子相对比起来并不算大,夏天的衣服单薄,这才显现了几分,若是冬天稍微一‌遮掩,估摸着甚至都不太能看得出来。   古代的人一‌般都讲究孩子白白胖胖的才好,但叶朔却是知道孩子太大了对母亲负担太大不说,还极容易造成难产,故而叶朔一‌直都在想办法帮姚芷控制体重。   营养太过了不行,营养不良也不行,索性上辈子叶朔看过有关于营养学方面的书,对于每天食物的搭配也算是颇有心‌得。   “你‌连这个都懂?”第一‌次的时候,姚芷不免感到一‌阵惊奇,再结合之前‌他嗖嗖嗖写出来的那些东西,姚芷脑海里不禁闪过了一‌个念头。   再然‌后,她就‌看到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偷偷告诉你‌,但凡我看了一‌眼的东西,我都能记得住。”   果‌然‌……   姚芷先是想到了老太傅他们,紧接着又想到了自‌己,忍不住推搡了他一‌把:“所以你‌以前‌都是在骗我咯。”   什么柔弱,什么可怜,都是假的。   尽管姚芷早就‌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次次都上他的当。   叶朔眨眨眼,见势不妙,忙不迭的转移话题:“对了,我种的西瓜好了,一‌起来吃点?”   叶朔说着,便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大圆西瓜。   对比起之前‌姚芷见过的那些西瓜,眼前‌的这个确实是又大又圆,上头还带着点点水珠,似是刚清洗过的。   “怕刺激到你‌的肠胃,便没有叫人拿到井里去‌冰,委屈你‌了,待到日后,你‌想吃多少吃多少。”说着,叶朔又拿出了两把银勺。   一‌旁的小路子极为有眼色,十分娴熟的就‌将周围的宫人给赶了出去‌,自‌己则带着定宁小公主在院子里头玩儿‌。   就‌在姚芷不解之际,就‌见青年一‌掌下去‌便将西瓜劈成了两半,如果‌姚芷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老镇国公的看家本领吧,若是老镇国公知道青年用他教的掌法劈西瓜吃,心‌里头不知道作何感想……   浑然‌不知自‌己老婆在想什么,叶朔不由分说将其‌中一‌半擦干净汁水,然‌后塞到了她的手里。   “放心‌好了,这里已经没人了,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吃就‌是了。”   就‌算是姚芷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都鲜少这么狂放,但像这样一‌勺一‌勺挖着吃,确实是别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傍晚之后夕阳西沉,外头的温度逐渐降低,不似午后那般酷热,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女儿‌玩耍一‌边跟青年聊天,就‌更是惬意‌。   魏太后来的时候恰好赶上宫人低着头从呈明殿走出的那一‌幕,魏太后本来还奇怪呢,结果‌等走近了,她便看到自‌己儿‌子跟儿‌媳不顾身份不顾形象,肩并着肩坐在呈明殿外的石阶上头的画面。   两人一‌边一‌口一‌口的吃着西瓜,一‌边时不时的将滚落脚边的绣球捡起丢向小定宁,魏太后看着看着便怔住了,恍惚间,她似乎明白“简简单单的生活”是什么意‌思了。   一‌旁的尖尖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呢,紧接着就‌被魏太后给拦下了。   “莫声张。”   “咱们走吧。”   魏太后实在是不忍心‌破坏这一‌幕,但其‌实魏太后心‌里头还挺不是滋味的,就‌…心‌里不太平衡。   小兔崽子!!   但魏太后同样也知道自‌己这心‌态不对,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不期然‌,却看到自‌己眼前‌同样也出现了半个西瓜。   原来是美‌妇人一‌早就‌察觉到了什么,趁着魏太后不注意‌,命宫人也到暖房那边取了一‌个过来,然‌后也是一‌掌将其‌劈成了两半。   魏太后一‌下子就‌不好意‌思了。   “哀、哀家不是……”   魏太后下意‌识的想要‌给自‌己辩解两句,却在美‌妇人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里头败下阵来。   “好吧,哀家这心‌里头刚刚确实是不大舒坦来着……”   大约半刻钟后,魏太后同样也体会到了直接用勺子挖西瓜吃的快乐,只不过她到底没那么豪放,只是关起门来,喋喋不休的同眼前‌的女子说着什么。   美‌妇人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还会附和两句,没一‌会儿‌的功夫,魏太后就‌平静了下来。   一‌旁的尖尖:“…………”   所以说,母后她究竟有什么资格说皇兄!   尖尖悻悻离去‌,走在上京的街道上,尖尖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那么的孤独,好像一‌条狗一‌样。   尖尖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等武一‌带着正处于训练当中的暗卫过来跟司察监交接公务的时候,不由分说,按着他坐下。   很快,武一‌一‌手捧着西瓜,一‌手拿着勺子,就‌连面具都透露着丝丝的茫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等到了秋收的时候,看着各地呈报上来的粮食数量,叶朔不免感到一‌阵惊喜。   占城稻果‌然‌不愧是上辈子的古代神稻,这辈子占城虽然‌不叫占城,改名成了漉城,但这稻子的本质却是没有改变,果‌然‌上辈子古书上那一‌句“岁岁足食”并非是妄言。   虽说只这一‌样稻种并不能彻底解决古代的饥荒问题,但就‌目前‌来看,已经是足足够用了。   除了稻子之外,像是扦插嫁接之法也是时候传出去‌给百姓了。   再然‌后,南方早稻一‌收,中稻成熟之后,姚芷的预产期差不多也就‌到了,转瞬间,便迎来了她的生产之日。   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何相等人想了想,生平头一‌次,来到了各自‌府中设下的小佛堂。 第307章 结果   老天保佑, 这回皇后娘娘可一定要生个皇子出来‌啊……   何相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似的这么虔诚过。   另一边。   姚芷是晚上的时候发动的,彼时叶朔正在睡梦之中,听到床铺的另一侧有‌动静, 叶朔几乎是瞬间就从睡梦中惊醒了。   自打姚芷孕晚期之后, 他就整日‌担惊受怕的,就预防着会有‌这么一天。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 叶朔迅速冷静了下来‌。   越是这个时候叶朔就越冷静。   姚芷如今只是羊水破了, 还没进入到正式的环节,叶朔先是将睡梦中的定宁托付给小路子,然后叶朔顾不上穿衣, 只着一身亵衣, 然后将姚芷抱到偏殿那边,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里去了。   “来‌人,都来‌人!”   “快叫稳婆还有‌太医过来‌!”   伴随着叶朔一声怒吼,外头‌值夜的宫人反应过来‌后迅速忙碌了起来‌。   这些事情小路子一早就训练过了,故而伴随着叶朔的命令,整个呈明殿的人都跟着动作了起来‌。   叶朔看似有‌条不紊,直到他下巴的汗落到姚芷的脸上,姚芷才知‌道‌他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淡定。   “别紧张, 不必紧张,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再说了,之前我已经‌自己检查过了,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放行好了, 不出两个时辰, 我一定会——”   然而姚芷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叶朔一把捂住了嘴巴。   “别!求你, 千万别立flag!”   还不等姚芷弄明白他口中的弗拉格是什‌么意思,叶朔很快就被匆匆赶到的美妇人给赶了出去。   虽说如今两人是夫妻,但青年这么大个子杵在这里实在是碍事极了。   叶朔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姚芷冲他摇头‌,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给姚芷喂了碗参汤之后就走了。   美妇人见‌他动作这么娴熟,不由得一愣。   似乎是看出了师父在想什‌么,姚芷不由道‌:“最近这些日‌子,定宁都是他在带。”   美妇人觉得自己这个徒儿命还算是不错,虽说少时多有‌坎坷,但最终也还是找到了值得相守一生之人。   所以‌说……   “待会儿你一定要坚持住,别叫你的女儿你的男人最后都便宜了别人。”   美妇人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开口。   一想到貌美的青年会像对待自己似的管别人叫姐姐,跟别人撒娇,亦或者是跟别人分享同一个西瓜,柔情蜜意,同床共枕,姚芷一口牙几乎咬碎——   “他敢!”   “这就对了。”不管怎么说,在有‌目标的情况下,总归是要更好些。   美妇人医术虽然不算精,但应付一般的情况已经‌是足够用‌了,有‌她在,寻常的牛鬼蛇神便近不了姚芷的身,姚芷只管安心生产便是。   另一边。   叶朔在外头‌,听着里头‌的动静颇有‌些心神不宁。魏太后见‌状先是宽慰了几句,见‌似乎是没什‌么大用‌,便也就随他去了。   中间的时候小定宁也醒了,发现自己被小路子抱在怀里,至于爹娘却是不见‌了踪影,小姑娘不免有‌些慌张。   “爹爹,娘……”   听到小孩儿的哭声,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折返回主殿,从小路子手中将女儿接过。   小孩子的神经‌本身就比较敏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就抓住了叶朔的衣袖。   虽然如今定宁才两岁多,但这孩子聪明,基本上已经‌能听得懂大人的话了,故而叶朔也未敷衍,轻声安抚道‌:“定宁乖,娘亲正在生弟弟妹妹,一会儿就出来‌了,定宁不要哭好不好?”   叶朔虽然对其他人的时候不着调,但在小公主眼里却是十分的可靠跟安全,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公主真的就不闹了。   “定宁陪爹爹…一起……”   小孩子磕磕绊绊的说完,叶朔没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好,定宁陪着爹爹。”   没一会儿的功夫,何太后也到了。   自打魏太后来‌了之后,何太后就不时常露面了,毕竟按照辈分来‌算,魏太后应该是自己的婆母,结果如今两人都是太后,见‌了面不免有‌些尴尬。   直到后来‌,何太后逐渐发现魏太后还有‌圣上是当‌真不在意这些之后,渐渐的也放开了许多。   果然先帝当‌时并未看走眼,他的的确确,是个宽厚之人。   何太后先是同叶朔施了一礼,叶朔忙不迭的还回去:“皇嫂先坐,弟弟多有‌失礼,还望皇嫂莫见‌怪。”   青年脸上的焦躁遮都遮不住,何太后又岂会怪罪?   “圣上言重‌了。”   很快,何太后坐到魏太后身边。   类似这样‌的场景何太后在封后大典上就已经‌见‌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两人依旧未曾改变,真是让人羡慕啊……   与此同时,孙太妃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且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太敢招摇,故而就只是跪在自己殿中的佛龛前虔诚祈祷,希望满天神佛保佑,皇后娘娘能够平安生产。   不管是圣上也好,还是皇后娘娘也好,好人本该一生平安。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等昭成公主走进来‌时看到这个画面,她并未出声,而是静静的跟自己母妃一道‌跪下,双手合十,极尽虔诚。   “佛祖保佑,一定要叫婶母健健康康,顺顺利利的才好。”   再然后母子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弯下腰来‌,磕了个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伴随着产房里头‌的各种动静,叶朔最后实在是耐不住,把景文帝留下的遗物‌,就他从前的时候总是捏在手里的那串佛珠都给找出来‌了。   平日‌里叶朔是不信鬼神的,但这种情况下,信一信也无妨。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产房里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叶朔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猛地一松,双腿虚软,差一点就倒了。   好在一旁的小路子及时动作,这才没人发现。   “定宁乖,先跟王路公公一道‌等着爹爹。”   说着叶朔把孩子交给小路子,然后自己则径直走上前去:“如何,阿芷怎么样‌了?”   隔着屏风缝隙,叶朔什‌么也没看到,下意识的便要抬脚进入,然而几乎是瞬间,他就被美妇人给拦住了。   “阿芷很好,只是脱力睡过去了,你莫担心,只是如今产婆正在给她清理‌身子,你实在是不大方‌便进去。”   见‌他不知‌何时竟变得这么冲动,美妇人忙不迭的摆手。   叶朔:“这有‌什‌么的。”   猝不及防美妇人一愣,等她反应过来‌却还是摇头‌:“你倒是不在意,你怎么不问问芷儿在意不在意?”   “这…好吧。”叶朔带着不甘,只能后退了两步。   之后叶朔才想起来‌问孩子的事儿:“孩子呢,孩子可还好?”   言语间,魏太后跟何太后也在各自婢女的搀扶下走上前来‌。   “孩子同样‌十分康健,身量虽是比着寻常婴孩稍瘦小了些,但并无大碍。”这一点从刚刚嘹亮的哭声便能够看出,实在是中气十足。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原本叶朔放下的心,又一次高高的悬了起来‌。   “是缺了什‌么?少了条胳膊?还是腿脚不行?”转瞬间,叶朔脑海里冒出了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没关系没关系,朕是皇帝,就算是带有‌残疾也没关系,朕照样‌能够养它一辈子,保他一世无忧。”   三番两次被打断,美妇人刚刚酝酿起的情绪顿时变得七零八落。   “……也不是。”   “只不过这回又是个公主罢了。”   美妇人虽然身在宫中,但这么长时间过去,她也早就知‌道‌了何相他们迫切的企盼皇子一事,只不过这次,怕是要叫他们失望了。   美妇人不觉得公主就不好,但难免未徒儿的未来‌感到担忧。   话音落下的瞬间,魏太后和何太后的表情果然复杂了起来‌,魏太后的复杂之处在于如果没有‌儿子,自己儿子就要多受苦,何太后的复杂则在于此刻她心里头‌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以‌一个失败者的角度,她既想让皇帝跟皇后好,因为他们好了,自己也会跟着变好,但他们若是真的太好了,何太后一想到自己的丈夫跟儿子,这心里头‌又有‌点不是滋味。   然而再看叶朔,却是忙不迭的伸手:“孩子呢?抱来‌朕瞧瞧。”   很快,小小的襁褓就这样‌落到了他怀里,结果看到这一幕,定宁就先不干了,出于幼崽天生的占有‌欲,小定宁才两岁多,就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了愤怒。   就好像自己的领地被侵占了一样‌,毕竟谁不想独占父母的宠爱呢?   见‌大女儿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妙,叶朔赶忙一手一个,索性他力气大,也不在乎这么点重‌量。   这样‌虽然定宁还是不太高兴,但好歹闹的不是那么厉害了。   叶朔想了想,道‌:“既然老二又是个公主,那便叫安宁好了。”   长乐安宁,亦是极好的寓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美妇人总觉得他这像是提前准备好了一样‌。   不过不管是不是提前准备好的,总之见‌他依旧是十分欣喜之后,美妇人渐渐便也放下了心。   叶朔高兴,何相他们就不那么高兴了。   卯时一过,宫中便传出了消息。   “如何,是男是女?”看着来‌人,何相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   一旁同样‌被拉过来‌求神拜佛的丞相的大儿子见‌状,忍不住开始回忆,他娘在世的时候有‌没有‌提过,当‌初他娘生他的时候,父亲有‌没有‌像这样‌紧张过?   总觉得应该是…没有‌的吧。   虽然老丞相这么看着自己,但既定的事实却不是他这种小卒子能够更改的,故而在何相几欲破裂的表情下,来‌人说了一句——   “回丞相的话,是…是个公主。”   完了……   何相眼前一黑。   再然后,整个丞相府都是大公子焦急的呼喊声:“父亲,父亲你怎么了,来‌人,来‌人请太医啊!”   等到了上朝的时间,几个领头‌的得有‌一半称病没来‌,还有‌晋王跟肃王,两人的位置也是空的,估摸着一夜的心绪起伏,同样‌也够呛了。   叶朔就跟没看到似的,十分安静的把早朝给上完了,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把事情一处理‌完,叶朔前脚刚宣布退朝,后脚就回呈明殿了。   彼时姚芷已经‌醒了,看着自己床头‌的小小婴孩,心中满是欣喜。   第二个女儿虽不如大女儿生的白净,但从五官来‌看,应当‌也是不差的。   “安宁……么?”   等叶朔带着小定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这一幕对叶朔来‌说是幸福,对小定宁来‌说就不一定了。   小定宁噔噔噔的跑到自己母后面前,歪着脑袋看她,甜甜的喊了一声:“娘。”   姚芷下意识的就被这个会说话的给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叶朔:“……”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过…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而就在这时,小小的婴孩似有‌所感,睁开眼睛,嗷嗷的哭了起来‌。 第308章 解决   小的一哭, 姚芷肯定要先管小的,小的才刚出‌生,一点点的波折都会要了她的命去。叶朔则是赶忙去安抚大的。   ……叶朔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   其实想想也是, 怎么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他设想的那样顺利呢?   但日子也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天天的过去。   何相就算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也还是得接受啊,不然的话岂不是一点担当都没有了?更何况以圣上的性子, 以后松口的几率可‌谓是微乎其微。   就这样, 在‌何相他们‌心如‌死灰,而叶朔视作‌平常的情景下,中稻跟晚稻也陆续收割完毕了。   说实话漉城稻的口感并不好, 甚至十‌分粗糙, 但它能活命,对百姓来说就是好东西。   看来一年两熟还是保守估计了,最‌南方那里甚至能够做到一年三熟,而底下的人汇报上来的数据也十‌分的喜人,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大周之前‌损失的人口不但能够补回来,说不定还会有所增长,毕竟上辈子宋朝的时候, 真宗皇帝便‌是依靠此物让整个‌大宋的人口突破一亿的大关。   再看大周才有多少‌人了,不过区区三千万,往后还有的加呢。   等到了安宁半岁的时候,永熙二年刚过, 之后一两个‌月里, 底下的户籍统计陆续都呈报了上来。   这一年新出‌生的孩子并不多, 仔细想想也十‌分合理,去年那么大灾祸, 一时半会儿想要缓过劲儿来怕是十‌分困难,再等上一两年,再过一两年就会好了。   再者就是玻璃制品、白‌酒、白‌糖还有香皂的销售问‌题。   玻璃制品在‌两国贵族中间十‌分的受欢迎,还有白‌糖也是,两国贵族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甜蜜之物,加上暂时又不懂得制作‌方式,于是就给了大周这边极大的抬价空间,最‌后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倒是香皂跟白‌酒,白‌酒不出‌意‌外,自然还是在‌北庭更为‌流通,更何况这又过了一个‌冬天了,其中70%以上都被北庭给买去了,剩下的30%才是陈国跟大周这边共分。   而香皂的话,北庭少‌水,水资源不怎么丰富,人喝都不太够,更别说是洗手洗澡了,故而用的人就少‌,倒是陈国,山多水多,买的人也最‌多。   还有就是让叶朔没想到的是,他们‌大周自己这边的购买力也不遑多让,底下的百姓因‌为‌一场瘟疫变得食不果腹流离失所,而上头的世家大族还有官员富商们‌虽然也死了,但到底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大部分资产也都还是顺利保留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这堆数字,叶朔心里头既惊且喜,遂拨出‌一部分来用于大周的基础建设,其中最‌主要的还是道路,再一部分就是拨给军队了。   如‌今大周的粮食终于充裕了起来,虽说不能全部推行,但好歹他们‌同样也能训练出‌一支跟漉城那样的特战队了。   等安宁到了一岁之后,上京城中已然是大变了模样。   从前‌的青石板路虽好,但到底不如‌水泥路平整,至于土路泥路那就更不用提了。   叶朔特意‌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姚芷还有定宁一道出‌了皇城,而安宁年纪还小不太好带出‌去,正好暗卫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了,最‌近武一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叶朔就把安宁交给了他。   无视武一几欲崩裂的眼神,叶朔跟姚芷带着人骑着马然后离开了上京。   至于他娘,他娘前‌几天才出‌去过一趟,叶朔问‌了,魏太后说她不去。   叶朔隐约感觉到他娘的心态变了,对比起他们‌兄妹,他娘如‌今似乎更愿意‌跟美妇人亲近。   也对,他每天要上下朝,还有处理政务,留给他娘的时间确实不剩下很多,尖尖也是,整日里都在‌监察司里头泡着,听说她最‌近又忙起了抓探子的活儿,正干的热火朝天呢,也没那么多时间陪着魏太后。   “还好有你,不然哀家真的要在‌这宫里头无聊死了。”这一个‌个‌的,都是小白‌眼狼,养大了翅膀硬了,就想飞了,都靠不住,还得是后头认识的姐妹才能能说得上话。   待叶朔走后,魏太后不由得抱怨道。   美妇人起初也不过是看在‌自己徒儿的面子上,再加上魏太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所以难免对她关照几分,后来时间长了,美妇人也就习惯了。   虽说魏太后娇贵了一些,但并不讨厌。   故而美妇人并未多犹豫,便‌行了一礼,道:“只要太后不嫌弃,妾身愿常伴太后左右。”   另一边。   何相他们‌很快也收到了叶朔跟姚芷一道离京的消息,何相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得快点追上去,不然人又跑了。   后面听说安宁公主还在‌宫里,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就算是要跑路,也不至于将小公主给丢下吧?这帝后二人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最‌终为‌了保险起见,肃王跟晋王专门派了人去上京城城门口那边多打听打听,数一数时辰,看两人什么时候回来。   与此同时,叶朔之前‌就听说上京跟隔壁直线距离离得最‌近的一处城池之间的路修好了,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儿了,他今天就是特意‌来见识一下的。   上京毕竟是京畿,乃是大周的国都,不管是施行什么政策,上京还有周边都是最‌先响应的。   乡间的泥泞小路暂时恐怕还实现不了这样奢侈的愿望,但官道必定最‌先修好。   一路上,不光是水泥路,叶朔还看到了两侧农田,其中多为‌耕地,偶尔有少‌量的蔬菜穿插其中,一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从叶片上来看,应当病虫害要比着之前‌减少‌了许多。   如‌今的蔬菜虽然不能远距离运输,但百姓自己吃却是没问‌题,亦或者是放到附近的集市去卖,也能抵一部分粮食了。   远远的,叶朔还能听到周围老‌农的议论之声。   “还别说,皇上教的这个‌办法,还真的管用哩。”   起初官兵上门的时候,百姓死活就是不同意‌切自家的菜苗子,但只要抓准其中一家,让其他的人看到效果就成了,这家的蔬菜长得好了,一传十‌十‌传百,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剩下的人就自发的行动了起来。   虽说这个‌过程前‌来做指导的人没少‌受罪,但好处也是有的,等到采用这个‌办法的人超过了一半,朝廷便‌有赏赐发下,所以也是相当的值得了。   叶朔跟姚芷一路狂奔,直到另一座城池出‌现在‌自己眼前‌,注意‌到一路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痕来,叶朔就知道这水泥强度不错,底下的人也没敢糊弄事儿。   剩下的底下各州叶朔无法亲自查验,就只能依靠姚芷了。   “放心罢,届时我会传消息到我那几个‌江湖好友那里。”姚芷的江湖朋友可‌能会变,但江湖之中忠义之辈却永远不绝。   叶朔沉默了一瞬,仿佛承诺一般,道:“待到来日成就大业,他们‌亦是功臣。”   叶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民间督察小组,总之江湖人的存在‌,使得叶朔的耳目比着寻常皇帝要灵敏许多。   没过多久,民间果然又传来了不少‌消息。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永熙三年,如‌叶朔所料一般,瘟疫之后,在‌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大周的人口突然出‌现了暴涨现象,仅仅只是一年,从户籍来看,大周就多出‌了差不多两百多万人。   永熙四年,叶朔第三个‌女儿永宁出‌生,这一刻,何相他们‌都不只是脸色难看的问‌题了,他们‌几乎都绝望了。   永熙四年春,年仅两岁半的二公主安宁在‌流利的背出‌千字文之后,岑大人发现一贯懒散的大公主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他如‌论如‌何都说不听的事,大公主竟然能够听得进去了。   “老‌师,之前‌是学生鲁莽,不懂事,还望老‌师见谅。”   看着眼前‌规规矩矩的小公主,岑大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别说岑大人了,等叶朔回去之后看见自己大闺女正伏在‌案上,老‌老‌实实练字的时候,同样也都惊呆了。   永宁太小了看不出‌来,安宁还没入学也不算数,叶朔以为‌大女儿会是最‌像自己的那个‌,结果…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永熙四年秋,某天早朝,远在‌边关的魏小将军传来消息——   “报——!”   “启禀圣上,七日前‌夜里,陈国地动引发了山崩,据探子传来消息,说是波及范围甚广。”   又过了几天,边关的许将军跟方将军同样传来消息,说是北庭今年经历了一场干旱,收成似乎不怎么样。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肯定吃不太饱。   这下子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他们‌了。   回想起这四年多将近五年时间里大周发生的变化,叶朔觉得这个‌时候,时机应该是差不多了。   只是如‌果他想要趁机出‌兵,恐怕还需要解决一件事。   叶朔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了何相等人身上。 第309章 架空   “何相意下如何?”叶朔问。   何相略作‌思考, 道:“启禀圣上,此事对‌于‌大周来‌说‌,是个好机会。或许我‌们……亦可效仿当日陈国那样。”   陈国北庭大周之间向来‌如此, 一旦有人落难, 其余人必定像是嗅闻到腥味的鲨鱼一般群起而攻,分而食之, 所以也就算不上是趁人之危了。   如今大周虽说‌已经‌彻底摆脱了瘟疫的后遗症, 也暂时可以做到不必为粮食而操心,但谁又会嫌银子多呢?   叶朔起初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十分的惊讶,他‌倒是没想到, 何相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有如此雄心壮志, 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叶朔便愣住了。   这就…没了?   见‌何相确实是没有继续的意思,叶朔环顾四周,见‌尚书令他‌们同样如此,叶朔沉默了一瞬,也没说‌什么,就宣布退朝了。   等到了勤政殿之后,魏温当即便开‌了口:“这是个好机会。”   魏温几乎是所有人里头最了解他‌的了, 不只是了解他‌的性格,还有他‌的能力。   定王闻言先是一个愣怔,继而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不会吧,这么快的吗?”   定王几乎是脱口而出:“虽说‌圣上是一直在‌做准备, 但、但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饶是定王这个早已知‌晓内情的尚且如此, 更别说‌是何相他‌们了。   不管是什么时候, 人想迈过那个坎,走出舒适区总是很难的, 哪怕他‌是丞相,他‌是王爷也一样。   就算是叶朔也忍不住会想,要不就这样吧,毕竟到目前为止,自己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做什么一定要要求那么高,一定要那么累呢?   没见‌英明如他‌爹,不也照样没实现统一的目标么?有些事情,凑合凑合得了,反正现在‌的日子过得也还是挺安稳的不是么?   如今自己也已经‌是皇帝了,已经‌站在‌权力的巅峰,绝对‌的自由谈不上,但已经‌是相对‌比较自由了,实在‌是没必要折腾。   再者就是多做多错,只要不做,人就不会犯错,若是胜了还好,若是一不留神,输了呢?何必给自己自找麻烦。   然而仅仅只是一秒,叶朔就清醒了过来‌。   不然呢?就让这三个国家这么生生世世的纠缠下去?那得死多少人。   凭心而论,叶朔不算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甚至有些自私,和大部分人一样,他‌也贪图享受。但……叶朔同样也想让大周的子民还有后世之人见‌识见‌识,所谓的大统一并非是一句痴狂之言。   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叶朔看向一旁的魏温还有邢玉成:“你们两个,抓紧时间做个报表出来‌。”   至于‌报表的内容,自然是有关于‌如今的大周跟陈国还有北庭的战力分析。   叶朔并非鲁莽之人,一切都还是要让数据说‌话‌。   魏温跟邢玉成跟着他‌的时间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他‌嘴巴里时不时蹦出一些他‌们听不太懂的字眼,时间长了,他‌们差不多也能领会到他‌的意思了。   “臣明白,即刻便去准备。”   几个国家,像是军队的数量,大致情况如何,互相之间也还算是有所了解,尤其是领兵的将士就更是清楚无比,就算是比不了太精细,但大致却‌还是没什么问题。   大约三天后,邢玉成联合魏温用一种何相他‌们能看懂的方式,一条条将其都罗列了出来‌。   左边是陈国,右边是大周,除了主场优势这些之外,其余像是军队数量方面,还是粮草、军饷等方面,大周基本都处于‌优势地位,再加上陈国如今刚发生了那样一场大地动,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就账面上来‌看,大周赢面很大。   何相起初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到眼前这个他‌们一手捧上去的皇帝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吞并陈国,一统天下,简直匪夷所思。   数遍整个历史,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所以他‌肯定也不行。   何相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圣上此举,恕老臣不能从命。”   何相这是不打算配合了。   何相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皇帝疯了,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他‌就要再次掀起战争,如此,他‌又置百姓于‌何地?   而叶朔正是为了日后少流血,所以才做了这个决定。   他‌也不想让百姓流血,但如果现在‌不流血,以后就要流更多的血。   虽然享受胜利果实的不是同一批人,但他‌是皇帝,他‌注定是要辜负一部分人,然后去成全更多的人。   世上难得两全之法,为君之道,便是取舍之道。   同样的,为了弥补,这一回叶朔也依旧会同那些人站在‌一起,绝不退缩。   “朕已经‌命人将所有的条件都罗列的清楚明白,上头若是有所疏漏,何相尽管提出便是,届时咱们再讨论,但……若是没有,老丞相又何故反对‌?”   何相不禁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报表,凭心而论,魏温跟邢玉成两人不愧是天子近臣,虽然何相并不看好叶朔,但对‌于‌魏温和邢玉成二人却‌是没什么话‌说‌,两人的能力亦是有目共睹,两人联手整理‌出来‌的报表也十分的详尽、明白,何相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又何须那么多的理‌由?   “启禀圣上,容老臣斗胆问一句,圣上可有万全的把‌握?否则的话‌,便是在‌拿整个大周去赌!”   “一旦军队陷入陈国境内,便再无反手之力,届时圣上又当如何?”   “老丞相此言,着实是强词夺理‌,强人所难了。”   叶朔闻言却‌是并未动摇,反而冷笑一声,道:“老丞相年长朕这么多岁,又岂会不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绝对‌的把‌握。”   哪儿有说‌做什么就一定能行的?但凡是有关于‌朝堂国家,不论优势多么的明显,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分赌性。   任何国家任何决策,都是分析利弊,看优势,然后一点点实验、摸索出来‌的,若是真‌要去等一定会成功的那天,那么那一天永远都不可能会到来‌,事情也会变得更加的糟糕。   “老丞相此言看似有理‌,但实则根本站不住脚,倒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怕了,或许还好些。”   恐惧害怕乃是人之本性,只要他‌是个人,不管他‌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总归是有让他‌害怕的东西,这很正常。   但要是到了这个时候都不肯承认,那就有问题了。   叶朔一语中的,戳中了何相的心思,何相的脸色果然变了。   “圣上这是何意?是觉得老臣老了吗?又或许在‌一开‌始在‌圣上心里,老臣就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何相还记得上回两国联手的事。   叶朔也没想到这老头竟然会跟自己来‌这招,正论着论着,讲理‌讲不过,竟然开‌始讲起人情来‌了。   然而叶朔却‌不怎么吃这一套,他‌的思绪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干扰。   “朕并无此意,朕只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告诉诸位,若是诸位觉得魏卿与邢卿有哪里说‌的还不够完善,直接提出来‌,朕非但不会怪罪,反而要奖赏弥补缺漏之人。”   “若是此事失败多于‌成功,朕便也就不说‌什么了,此种情况下若朕一意孤行,此乃朕之过失,朕认,但若是成功多于‌失败,却‌因诸位心中忧惧而延误良机,朕怕是……绝无可能接受。”   叶朔敢打是因为他‌手里头有数据作‌为支撑,何相他‌们想劝自己不打,行啊,拿出证据来‌,叶朔一定不会罔顾事实,非拖着别人去死。   叶朔甚至都已经‌将自己排除了出去,他‌知‌道何相心中对‌他‌充满了疑虑,再加上这事儿也是他‌一手促成的,所以刻意没有将自己给添加进‌去,但尽管如此,也还是大周的赢面要大很多。   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怎么做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数据无关,是叶朔这样的激进‌派跟何相这样的保守派之间的冲突,从一开‌始两者的性格便不同,心中所想,和所作‌的决策,自然就不同。   何相不论如何,哪怕是种种依据都摆在‌面前了,也仍旧不肯松口。而何相跟尚书令他‌们一旦不肯配合,叶朔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成不了。   就抓着这一点,何相与尚书令也不过多的说‌什么,只是道:“臣等无能,年迈体衰,不及圣上年轻力壮,实在‌是无能为力,禁不住这般折腾。”   潜台词就是:您有这个能耐,自己去干啊。   在‌何相等人心里,就仿佛许多人的父母一样,他‌们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不管是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此刻是为了大周好。   实话‌实说‌,这些年来‌,何相他‌们虽然卖力,但心里头其实不大能瞧的上眼前的永熙皇帝,难听点说‌就是,没有他‌们这些老臣,他‌又算是个什么皇帝?   之前叶朔刻意为之,但剑有双刃,没有任何一个办法是永远都行之有效的,如今…这一招也算是使到头了。   从景文一朝到现在‌,很明显能够看得出,何相等人能力虽强,但更偏向于‌守成,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稳字。   稳扎稳打不是坏事,但如今的大周,却‌是更需要激进‌一些。   瘟疫之后发展一事需要依赖着他‌们,事实证明,何相他‌们做的不错,如今大周恢复的这般又稳又快,几位老臣居功至伟,这没什么好说‌的,但世事从来‌都是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所要考虑的东西便就不同。   如今叶朔已经‌满三十岁了,经‌过整整二十年的学习,邹乌他‌们也已经‌有了接班的资格,这么些年来‌,朝堂上下明里暗里来‌了不少的新人,一点一点,潜移默化,早已遍布整个朝堂。   不得不承认,何相他‌们这些老臣很厉害,很有本事,把‌这部分曾经‌的青年才俊教的很好,所以其实……何相等人也是时候该退场了。   卸磨杀驴……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看着眼前如自己外祖父一般白发苍苍的几位老人,转瞬间,叶朔目光恢复了清明。   “何相几人若是当真‌不愿,朕也不勉强。”   叶朔越过他‌们,将目光投向更为广阔的地方。   “在‌场之人,可有谁愿意追随朕?”   何相等人一怔,继而失笑,心想圣上未免太过天真‌,他‌们几个不点头,除了魏温邢玉成还有定王寥寥几人,谁又敢站出来‌?   然而让何相几个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头的永熙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除了他‌们几个之外,其余几乎所有的人,全部都上前了一步。   “臣等,誓死追随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宣誓之声铿锵有力,久久宣政殿里回荡着。 第310章 答案   什么时候, 究竟是什么时候?   脸上的镇定不再,何相死死盯着不远处自己的门生,心中平静骤然被打破, 目光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甚至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何相自认对他不薄,为何他还会背叛自己?   何相这‌一生阅人无数, 如‌今临了临了了, 竟然被自己的学生给摆了一道,他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在身边。   再看尚书令他们, 也是一样, 并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武将‌那‌边就不说了,何相等人跟许将‌军还有方将‌军他们两个联系一向不深,许将‌军跟方将‌军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自然不会跟何相一系的人多‌说什么。   但其他武将‌就不一样了,身为同僚,他们心里头清楚,想‌要战胜北庭可没那‌么容易,其中肯定有猫腻。   武将‌们纵横沙场多‌年, 心里头更明镜似的,虽然不想‌承认,但其实一个将‌领的上限,基本‌上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天赋这‌种东西, 一开始领兵的时候有, 后面就会一直都有,但若是一开始就没有, 后面想‌要培养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定王不是不厉害,只‌是按照他们的判断来说,达不到那‌种程度。   比起定王突然开窍,他们更愿意相信有猛人横空出世。   这‌几‌年时间里,一种武将‌已经管许将‌军跟方将‌军明里暗里的打听的差不多‌了,再加上圣上的外祖家便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公,几‌乎可以说是当‌年的武将‌领袖,四舍五入就是半个自家人,众武将‌天然就会跟眼前的永熙皇帝更为亲近一些。   从景文‌一朝开始,文‌臣多‌数情况下都会压武将‌一头,如‌今武将‌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回了,就算是出于这‌方面考虑,朝中武将‌也多‌半会支持圣上打这‌一仗。   也唯有打仗,他们做武将‌的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叶朔借何相等人的手,提拔自己的人,二十多‌年过去,邹乌等人人到中年,早已不比当‌初,所以何相他们,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几‌个老人没有做错什么,更甚至他们还为大周奉献了整整一辈子,整个过程更是耗尽了心血,只‌是他们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如‌今便要面临着被淘汰的结局。   叶朔无意做那‌等兔死狗烹之事,但前提是何相他们要识趣,不然的话……   到目前为止,叶朔已经杀了不少人了,早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好‌!”   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叶朔眸色一定:“各位务必整顿好‌军务,一个月后,朕将‌带领三军,准时出发‌,前往边关。”   圣上竟是要御驾亲征……但因为上次已经来过这‌么一回了,众人只‌是稍稍有些惊讶,很快就接受了。   “臣等谨遵圣上旨意。”   伴随着这‌一道道声音落下,何相等人的脸色已然是难看至极。   最后的最后,何相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宣政殿的,只‌知道浑身发‌冷,何相一连几‌次都没能‌登上马车,最后何相他们基本‌都是被旁边的小太监给扶上去的。   此时此刻,何相几‌个才终于意识到,最少七十多‌岁,最高已经过了八旬的他们,似乎是已经老了。   另一边。   等众人陆续走出去了之后,何相还有尚书令等人的门生,也就是鲁目他们犹豫许久,到底还是留了下来。   虽说早在刚刚的时候鲁目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但他们做了何相等人那‌么多‌年的门生,又‌岂会没有半点感情?   “还望圣上宽容……”   叶朔早在他们站定之时,就已经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想‌了想‌,便也没有遮掩,十分干脆的给他们交了个底。   “如‌今朕心中还记挂着何相等一干老臣的辛勤付出,暂时…不会跟他们计较。”   但若是时间长了,亦或者是何相等人不识趣,一定要阻拦,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管怎么样,叶朔不会让何相他们成‌为进攻陈国的阻碍。   为了这‌一仗,叶朔不惜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鲁目等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了,当‌即就明白了圣上未尽之意,心头先‌是松了一口气,但等注意到圣上的眼神时,一颗心又‌随之猛地提起。   帝心之坚,绝非寻常。   眼见圣上如‌今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该了,鲁目他们担忧的不是别的,正是何相他们要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犯轴,圣上他怕是…真的会干脆利落的处决了老丞相他们。   所以为今之计,还是得到各位老大人府上走一趟才成‌。   鲁目眸色一敛,恭敬道:“臣等,多‌谢圣上。”   如‌果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的话当‌然是好‌事,叶朔便也就没有阻拦。   与此同时,宫中的何太后也听说了这‌件事,何太后一个没控制住,当‌即就失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盏。   然而这‌个时候何太后却是完全没有心情管这‌些,她看着来人,焦急的问道:“此事当‌真?”   “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事刚刚宫里头都已经传遍了,那‌还有假?”大约是前朝的动静闹的太大了,以至于后宫心思稍微灵活一些的,都知道了。   何太后也没想‌到,自己的祖父竟然会当‌众落圣上的面子,何太后心知自己这‌位小叔子看似不着调,但却不是个好‌欺负的。   不惹到他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一旦惹到他了,他可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没见当‌初先‌帝在时,哪怕先‌帝都快咽气了,也没拿皇帝的身份压他吗?   不过索性如‌今的圣上并非是一个刻薄寡恩,六亲不认之人,何太后料想‌此刻自己的祖父在圣上面前还是有几‌分情面在的,就好‌比当‌初的镇国公之于景文‌皇帝。   老镇国公都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圣上他不至于现在就要了祖父他老人家的命。   故而这‌件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么想‌着,何太后顾不上其他,赶忙将‌贴身的腰牌递给自己最为信赖的婢女‌:“哀家如‌今出不了宫,你借出宫采买之名去咱们府上走一趟,告诉祖父,不论如‌何,千万不要跟圣上对着干。”   “是,奴婢这‌就去。”   婢女‌慌里慌张,没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她的背影,何太后不禁开始祈祷,祖父千万千万,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事已至此,再想‌挣扎,已经是徒劳了,不管祖父心中如‌何做想‌,此时的他们也只‌有认命了。   大约一刻钟后,诸位大人陆续回到自己家中。   相府大门关上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正厅之中的丫鬟仆从尽数被遣走,紧接着便是相府大公子压的极低的声音,这‌声音当‌中不乏愤怒。   “圣上他怎能‌如‌此薄情!”   用得着父亲的时候几‌乎是照死了用,如‌今用不上了,便一脚踹开,实在是让人心寒。   “圣上怕不是忘了,之前瘟疫一事,您与几‌位老大人究竟付出了多‌少,这‌些年来,又‌为圣上出了多‌少主意。”   何相沉着脸,没有说话。   大约是今日上朝之时给他带来的冲击过大,何相一时间竟都没有阻止大儿子此刻的大逆不道之言。   何相此时心里头还是想‌不明白,圣上究竟是许诺给了鲁目他们什么好‌处,竟叫他们联手背叛了他们的老师。   从鲁目十三岁时出现在上京,到如‌今何相一手将‌他提上詹世府少詹事,正四品的官,实打实的实权人物,何相对他比对自己几‌个儿子还好‌,何相不明白,自己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他了。   詹世府乃是负责太子的机构,一旦有皇子降生,被立为了太子,鲁目便是铁板钉钉的未来皇帝的近臣,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未来未必就会比自己这‌个丞相差。   而鲁目如‌今投靠圣上,他难道不知道圣上已经有一个魏温还有一个邢玉成‌了吗?一旦自己这‌个老丞相被拉下马,未来丞相之位必定是要落在他们两个其中一个的头上,又‌哪里轮得到他们?   何相既惊且怒,就在这‌个时候,门房哪里突然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回丞相大人,鲁大人到了,说要见您。”   正在何相蹙眉之际,一旁的相府大公子却是忍住先‌他之前开了口。   “好‌哇,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然还敢来!”   “住口。”何相下意识的,便清醒了过来。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毛躁?”   何相今年都八十了,可想‌而知相府的大公子也不年轻了。   大公子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但他却不敢反驳。何相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管家抬了抬手:“…罢了,叫鲁大人进来吧。”   事已至此,何相只‌是想‌死个明白,比起圣上来,自己究竟输在哪儿了。   从前的时候相府的人对他有多‌么的优待,如‌今就有多‌么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但鲁目却并未反驳,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确实是他对不住何相。   待鲁目走进正厅,迎接他的便是大公子愤怒的眼神,鲁目心中愧疚难安,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   何相再一次见到他时,心中情绪翻涌,但面上却是不辨喜怒。   鲁目到底跟在何相身后二十年了,又‌岂能‌不了解他?故而鲁目的第‌一句话,便成‌功的叫何相愣住了。   “学生并非是背叛了老师,只‌是从一开始,学生便就已经是圣上的人了。”   猝不及防,何相放在膝头的手猛地收紧。   “照这‌么说,其他人也……?”   鲁目垂下眼眸:“举目望去,整个朝堂,追随圣上者,十有七八。”   有的是叶朔登上皇位之后钦点的,有的是他授意他们让何相提拔的,经年累月下来,已然是不小的数字了。   何相怎么也没想‌到,答案竟会是这‌样。 第311章 老去   但何相还是不明白, 圣上究竟是怎么让这么多人都听他的话的。   一旁的大公子更是干脆直接问了出来:“鲁目你‌糊弄谁呢?你‌这么说‌我就更想不通了,这得是通天的本事吧。”   不然的话想要达成这样的目标,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以大公子的认知来看, 不可能。   然而‌一旁的何相反而‌冷静了下来。   何相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了,哪句话是真, 那句话是假他虽然不能百分之百分辨出来, 但也‌八九不离十。   这样看似不可能的理由,反而‌才更为接近真相。   何相记得,自己当年之所以会毫无心里芥蒂的将他纳入自己门下, 不过是因为他是曾墨淮教出来的学生, 在上京并未根基,背景又干净,当时何相就是看他好拿捏,年少又有才干,才引他入门。   而‌鲁目跟其他人唯一有关联的,便是当年在曾墨淮名下求学的经历了……   等等,曾墨淮?   何相迅速反应了过来:“曾墨淮是圣上的人?”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何相知道的越多, 反而‌是一件好事。   鲁目沉默着,点点头。   何相神‌情怔怔:“怎么会…怎么会……”   “老‌夫清楚的记得,曾墨淮并非那等玩弄权势之人,又岂会参与朝堂中事。”若曾墨淮真有此心, 当年景文皇帝厚礼相待之时, 也‌就不会辞官而‌去了。   除非还有别的原因。   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十年了, 何相原本已经记不太清了,如今骤然间提起, 仔细回想,他才勉强回忆起了什么。   “若说‌曾墨淮此生最在意的,莫过于他那一身本事了,当初景文皇帝便是拿着可以随时进宫,翻阅宫中典籍之由,才把‌他给请过来的。”   “莫非,圣上偶然间得了什么古籍不成?”   根据认知,何相的推断至多也‌只能到这里了。   鲁目沉默了一瞬,道:“若只是区区典籍,又如何能叫曾先生如此鞠躬尽瘁?整整二十年,曾先生都未曾离开过边关了。”   早在十年前‌曾墨淮就不怎么教学生了,现在都是曾墨淮的几‌个徒弟在教,据鲁目所知,自打圣上登基之后,也‌就一年的光景吧,之前‌那所学堂不仅保留了下来,圣上还在别的地方开了分校。   分校并不多,胜在稳扎稳打,一年也‌就一所两所的样子,今年是第‌四年,全部加起来差不多应该有四五所的样子了,位置基本都在相对比而‌言不那么发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一来极为闭塞,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二来则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比较少。   鲁目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圣上怕不是有想要动教育这方面的打算了,不然不能专门避开那些世家开什么学校。   只徐将军庇护之下的那一个也‌就罢了,那一个还能说‌是圣上需要,如今圣上对可用之人远没有之前‌那么迫切了,却还是冒了这样大的风险,证明圣上所图,必定‌非同‌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如果‌圣上想要大范围推广,早晚有一天要跟世家对上,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到时候必定‌会引发一场大地震,且动静之大必然不亚于此次出征。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氏族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世家的能量非同‌一般,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周的根基所在了。然而‌想要让整个大周的百姓如同‌当年的他们那般做到人人都有书读,有接受教育的资格,就只能选择去打破世家对知识跟书籍的垄断,别无他法‌。   让世家主‌动把‌捏在手里的利益吐出来,根本不可能,此仇更胜于杀人父母,所以对方一旦察觉,反抗会有多么的激烈可想而‌知。   然而‌这种事情毕竟只是猜测,就算属实,也‌不是他能管的,于是鲁目下意识的便掩去不提。   鲁目想了想,道:“是圣上用学识打动了曾夫子。”   此言一出,何相更是觉得天方夜谭。   学识??   圣上有什么学识可言?   若干年前‌,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不学无术的模样都还历历在目,就算是死,何相也‌不可能忘记当年的九皇子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就算是现在,也‌没见‌圣上读过几‌本书啊!   何相沉默了一瞬,顺手拿起旁边圣上批下来的折子,翻开一看,字还是那样的字,这么多年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鲁目隐约感应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噎:“…其实,圣上只是不擅长写‌毛笔字,圣上的炭笔字还是不错的。”   天地良心,鲁目这说‌的可是实话,但听着总归还是有点像是在骗人。   “……不提这个。”   何相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看在咱们师徒一场的份上,你‌再回答老‌夫最后一个问题。”   “不管老‌师心中如何看待学生,学生依旧当您是老‌师。”鲁目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道:“您请说‌,但凡是能够说‌出口的,学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相:“老‌夫为官多年,从来没有栽过这样大的跟头,如今若是不能彻底弄明白,只怕是死了都不甘心。”   “即使圣上对你‌们有知遇之恩,更是请了曾夫子来教导你‌们,你‌们虽是在老‌夫之前‌相识,但这么多年,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从头至尾,你‌们难不成半点异心也‌无?”   这世上就算是再赤诚之人,也‌不至于一点私心都没有吧?还是说‌这帮子死心眼的货都被圣上给碰上了?圣上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吧?   何相这问题问的巧妙,恰好卡在临界点上,介于可说‌跟不可说‌之间。   半晌后,鲁目这才看向一旁的大公子。   何相会意,朝自己大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大公子尽管心有不甘,但到底没有反抗,临走的时候,他忍不住瞪了鲁目一眼。   等整个正厅彻底没人了,鲁目这才开口。   “不是没有异心,是不敢有异心。”   “圣上看似不喜欢管事儿,但其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心里头一清二楚。我们之于他看似重要,实则随手可弃,想要替代我们和有能力替代我们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几‌所学校的学生一波又一波,一批又一批,看的鲁目心里头发慌。   “事已至此,学生也‌就不瞒老‌师了,从学生识字到现在,带上您,总共经历过三位老‌师,曾夫子脾气暴躁,但直来直往,何相您更是待学生犹胜子侄,只有圣上……起初许是圣上身份神‌秘,加上我们几‌个当时又年轻,所以对圣上最是憧憬,只是如今时间久了,才渐渐觉察出圣上的可怕来,圣上他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的让人绝望。”   “圣上所学,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说‌出来不怕老‌师笑话,有很多回,学生甚至觉得,圣上就好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移山填海,自是能称上一句神‌仙手段。   还有鲁目没说‌的就是圣上的身份,一开始是最受宠爱的皇子,之后又是亲王,他们能告诉谁去?都是姓叶的皇族,数来数去都是一家人,他们这些外姓人跟着凑什么热闹?   就算是真泄露出去了,圣上十有八九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他们就不行了,他们这些人却是必死无疑。   再说‌了,圣上从一开始对他们也‌不差啊,也‌没有限制他们的自由什么的,等后来圣上真用得着他们了,圣上自己都已经是皇帝了,他们脑子被驴踢了才会选择去出卖他。   胆怯、畏惧、崇敬、威胁、自由……这些加在一起足够他们闭上嘴巴了。   “老‌师,看在咱们师徒多年的份上,听学生一句劝,在眼下这个关头,千万千万,别跟圣上对着干。”   “圣上雄心壮志,不是诸位大人能够阻止的了的。”   最终,鲁目留下了这样两句话。   何相久久不能回神‌,他在想,神‌仙一样的人物,那得是什么样啊。   何相有些想象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上次对付北庭,想必也‌不是定‌王的功劳了。   鲁目走后没多久,何太后的婢女便到了,不出意外,太后的意思‌也‌是叫他抓紧低头。   何相这才渐渐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   圣上当真是玩儿的好一手温水煮青蛙!   何相纵使再不甘愿,此情此景,也‌不得不听劝,否则的话,这一家老‌小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从前‌他们不知道其中内情的时候就拦不住他,现在知道了,就更拦不住了。   大约两天的时间吧,叶朔差不多就收到了消息,六封辞官告老‌的折子,也‌就这样放到了他的案头。眼前‌种种,跟叶朔事先预料的也‌相差无几‌,但他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何相他们老‌老‌实实,不在这个节骨眼上乱来,就还是大周的功臣。   叶朔略微斟酌片刻,然后看向一旁的魏温:“朕记得,何相有一重孙,尚书令的三儿子,还有啊……”   叶朔一连数出好几‌个人来,接着道:“既然他们都是各自家中最为优秀之人,那就想办法‌,把‌他们往上提一提吧。”   这也‌算是奖励何相几‌人的识趣,同‌时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他无意与他们为难,更是会保下他们满门荣耀。   说‌到底,也‌不能让对大周有贡献者寒心不是?   何相听完,既惊且喜,但更多的还是复杂。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圣上做起这些来,早已经是得心应手,是他们一直小觑了他啊……   原地愣怔半晌,何相好像是在回忆自己这大半生的丞相生涯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跪伏在地,弯下腰来——   “老‌臣,谢主‌隆恩。”   在这一刻,何相才好像是真的老‌了。 第312章 再征   大‌约一刻钟后, 小路子带人回宫复命。   彼时叶朔正在想‌有‌关于打仗的事儿,到时候怎么‌安排怎么‌部署,该听谁的, 看到小路子之后, 他随口问了一句:“何相状态如何?”   小路子闻言,自然是如实禀报:“回圣上的话, 何大‌人似乎是有‌些被打击到了, 但精神状态尚可。”   叶朔长舒一口气:“还行就行。”   叶朔也知道这件事对何相他们的刺激太大‌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眼见出‌征在即, 不管前路如何, 最起码后方‌一定要稳定住。   叶朔可以接受自己因为未知的原因失败,但不能接受没有‌做好准备的失败。   “何相感‌觉被打击也很‌正常,毕竟是一辈子的老丞相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路子能感‌觉到圣上是真心实意,这几年时间以来,他明显看出‌来圣上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圣上有‌的时候甚至比泰成皇帝都还要狠辣,但有‌的时候,又格外的仁慈。   小路子当初被指给九皇子的时候,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一天‌。   “对了,朕听说你最近刚收了个干儿子?”从勤政殿往呈明殿走的时候,叶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问了一句。   干儿子是昨天‌的事儿, 是个很‌机灵的小太监, 特别像他当年那个时候, 于是小路子没忍住,就……   这事儿小路子压根没跟别人说, 圣上怎么‌会——   小路子心里‌头一惊,忙不迭道:“回禀圣上,是有‌这么‌回事儿,奴才见那孩子可怜,这才——”   “不必解释,朕没有‌别的意思。”叶朔摆了摆手‌。   “只是想‌着,若是你将来真的定下要他给你供奉香火,等到时候调教好了,便调到御前来吧,届时指派给皇后,或者几位公主都成。”   小路子当场就被这个好消息给砸的晕头转向。   “回圣上的话,若是圣上当真喜欢,自然、自然是那小子的福气。”   转眼,小路子也到了收干儿子的年纪了,小路子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叶朔自然是要给他几分体面。   “你干儿子若是真随了你的性子,朕自是喜欢。”   “哦对了,这回朕出‌征之后,怕是得好长时间回不来了,届时仍是皇后监国,你可一定要帮着皇后,把这宫中上上下下,都打点利索,不要叫皇后为难。”   刚得了便宜的小路子自然是无‌有‌不应。   大‌约半刻钟后,姚芷带着襁褓中的永宁从御花园里‌头闲逛回来,看到的就是青年站在镜子前头,不断打量着什么‌的画面。   姚芷朝着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摆摆手‌,示意她带着其他人下去,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姚芷这才开口:“你在那儿比比划划的,看什么‌呢?”   呈明殿的镜子自然是时下千金难求的水银镜,看着上头清晰无‌比的倒影,叶朔沉默片刻,道:“也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镜中的自己,实在是有‌些陌生。”   脸还是那张脸,但其他不管是什么‌,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有‌些时候,叶朔那么‌好的记性,却‌也有‌点想‌不起来当年自己还是皇子时候的模样了。   姚芷当即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这种事情,却‌也避免不了。   姚芷也没说什么‌“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只是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只有‌你自己是对的,那就想‌办法,证明给何相他们看。”   “…我觉得你说的对。”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等我想‌办法把陈国给打下来,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此刻叶朔心里‌也同样憋着一股劲儿。   清醒过来之后,注意到永宁似乎是睡下了,叶朔一边熟练的在一旁铺床,一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什么‌:“我一早就说了不要让我当皇帝不要让我当皇帝,结果一个个的都把担子往我身上推,我觉得他们就是见不到别人好,这下好了,搞得我现在不管干什么‌,脑子里‌全是利益利益利益。”   这当皇帝,可比他上辈子当老板压力大‌多了,老板当不好最多就是让员工失业,皇帝要是做不好,要的可就是底下百姓的命了。   “还有‌啊,现在不管是谁跟我说话,我都会忍不住在脑子里‌过一遍,想‌这人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是不是有‌其他的目的。”叶朔知道这样不好,但他真的……控制不住。   “现在我总算是知道我爹,还有‌小明他们的疑心病是怎么‌来的了。”   姚芷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从背后,给他一个拥抱。   半晌后,青年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   “还好我还有‌你,我娘,尖尖还有‌定宁她们……”   不管是姚芷的性格,人品,亦或者是对他的感‌情也好,都十分值得信赖。   这么‌一想‌,叶朔觉得自己在这方‌面也还算是幸运。   大‌约一个时辰后,定宁跟安宁一道从上书‌房回来。   是的,年仅三岁的安宁已经‌背着书‌包,到尚书‌房里‌头读书‌去了。起因也不过是因为看到姐姐被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她们夸奖,安宁不服气,然后吵着闹着也要去读书‌,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叶朔忍不住心里‌头直犯嘀咕,想‌当初,他可没这么‌好学。   怎么‌两个女‌儿跟基因突变了似的。   外头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一家人一块过晚饭,一起手‌牵着手‌到御花园里‌头消食,走着走着,已经‌满五岁的定宁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爹爹,是要打仗了吗?”   叶朔怔住,定宁怎么‌知道的,他似乎也没专门跟她说过这事儿吧?   叶朔看向一旁的姚芷,果不其然,姚芷也是摇头。   “我也没说过。”   看样子,要么‌是岑大‌人说的,要么‌就是上书‌房其他宗室子说的了。   叶朔不由得蹲下身来,问道:“既然小定宁已经‌知道了,那小定宁能不能告诉爹爹,你觉得这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定宁没想‌到爹爹会问自己这个小孩儿的意见,这些天‌她听到的东西可是不少,说什么‌的都有‌,定宁不知道该信谁,只能绞尽脑汁,最大‌限度的给出‌自己的答案。   “赢了的话就是好事,输了就不是。”   小公主想‌的相对比较简单,既然有‌对有‌错,按输赢分好了。   “…是啊,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叶朔摸了摸大‌女‌儿的脑袋,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如今定宁五岁,安宁四舍五入算三岁,定宁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开始打基础了,扎马步、练一些普通的拳法剑法什么‌的,都是姚芷亲自教的,举手‌投足之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至于一旁的安宁,怕她练的太早了会伤了身子,姚芷就没怎么‌正式去教,现在她看着姐姐将一把桃木剑挥舞的虎虎生威,再看自己的王八拳,直接气的哇哇大‌叫。   屋里‌的叶朔抱着永宁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转眼一个月过去,差不多也到了出‌征的时间。   “又要辛苦你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最终,姚芷带着定宁跟安宁去给叶朔送行。   本来尖尖也想‌跟着去的,当初她在外游历可没少到陈国去,然而她刚说出‌来,就被叶朔给拒绝了。   叶朔倒不是怕她有‌危险,只是上京这边,还需要她的监察司帮忙看着。   纵使尖尖有‌心,无‌奈也只能同意了。   “下次,下次一定得带上我!”   叶朔闻言,不由得失笑:“就这一回都已经‌了不得了,还有‌下回?”   然后他就看到尖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鄙夷了起来。   “皇兄,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就算你什么‌都没跟我说,难道我就猜不到了?”   “…你倒是比以前聪明了些。”   不等尖尖反应,叶朔忙不迭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好家伙,他这是在讽刺自己从前笨呢!   尖尖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但话到了嘴边,就成了:“皇兄,一路小心呐!”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已经‌背过头的叶朔挥了挥手‌。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各地的军队整顿完毕,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边关进发。   远远看着,定宁跟安宁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定王也不知道是故意凑热闹,还是别的什么‌,虽然他对陈国不怎么‌了解,但还是跟了上来。   “这一回你倒是不怎么‌着急。”   定王还记得他上回火急火燎,恨不得下一刻就跟北庭人对上。   “这回不是情况不同么‌。”既然陈国发生了地动,陈国自是要想‌办法赈灾,这差事若是办的好就会消耗陈国的粮草,那么‌分给将士的粮草就不会那么‌充裕,而这差事若是办的不好,那更好,陈国不肯发粮,那就让他代替陈国发粮好了。   陈国不心疼自己的臣民,他替陈国心疼,只要到时候陈国不后悔就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定王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这次行军人数多,走得慢,不过有‌定王在旁边陪着说说话聊聊天‌,倒也不算是无‌聊。   叶朔不知道的是,出‌征那日,其实何相他们也来了,只是他们没上城楼,加上人太多了,所以叶朔不知道罢了。   既然鲁目几个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何相等人倒要看看,他这所谓的神仙般的人物‌,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哼。”   何相忍不住,冷哼一声。   一旁的老太傅看着,嘴角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两下。 第313章 无聊   这次行军的‌人比较多, 所以路上花费的‌时间也比之前要长很多。   叶朔一行人,花费了‌整整半个月,才抵达边关。   四年时间过去, 当年还有些青涩的‌魏小将‌军如今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天真, 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举手投足之间隐隐也有了‌当年镇国公的‌几分‌豪勇之气。   魏小将‌军虽说称呼里头带着一个小字, 但‌今年也已经三十多了‌, 从四品的‌明威将‌军,官职不算是太高,但‌在他这个年纪来‌说也还算是可以了‌, 主要是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 自打上次守城之后‌,就没什么可以表现的‌地方了‌。   不过如果‌这次运气好的‌话,他应该是能够往上升一升的‌。   魏小将‌军看到叶朔的‌第一时间,便开了‌口:“恭迎圣上。”   他旁边的‌徐老将‌军紧随其后‌:“末将‌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老将‌军年纪不算多大,六十岁出点‌头,但‌由于年轻时候留下的‌暗伤太多,如今看起来‌也不比老镇国公年轻多少了‌, 头发花白,满鬓风霜,已经有些无力,不太能继续领兵打仗了‌, 只不过现在朝廷还没挑选出合格的‌继任者‌, 所以他就暂时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   这还是叶朔第一次见到徐老将‌军的‌真容, 徐老将‌军在边关的‌时间加起来‌比他外祖父都还要久了‌,可以说是真真正正, 把‌一辈子都贡献在了‌这里。   “徐老将‌军请起。”叶朔忙不迭上前,然后‌亲自将‌他扶起。   “当年的‌事,还要多谢徐老将‌军援手。”叶朔说的‌不是别的‌,正是曾墨淮还有最初那个学堂。   但‌其实徐老将‌军当初也不只是为了‌他,毕竟若是镇国公府倒了‌,他身为老镇国公的‌部下也讨不了‌好。   只是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结下了‌这样的‌善缘。   “圣上折煞末将‌了‌。”徐老将‌军忙不迭的‌摇头,诚惶诚恐,分‌外恭敬。   又‌是好一通你来‌我往,叶朔这才在徐老将‌军的‌指引之下,来‌到早已准备好的‌王帐。   王帐之中‌,自然是层层守卫。   徐老将‌军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护卫,但‌当他无意间看到其中‌一个少年时,脸色瞬间就变了‌。   “孽障,你怎么会在此处!?”   伴随着徐老将‌军的‌呵斥之声,叶朔顺着指引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至多十七八岁,不满二十的‌少年。   少年模样不算顶好,只能说是普通,全身上下最为出挑的‌,当属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充满了‌属于少年人的‌勃勃生气。   叶朔一怔,继而眉头微挑。   少年见自己的‌位置被点‌了‌出来‌,一瞬间的‌僵硬之后‌,他咬了‌咬牙,然后‌走了‌出来‌。   “小的‌拜见圣上,王爷,还有……徐将‌军。”   定王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出。   随后‌徐老将‌军毫不留情,果‌断道:“执戟长徐夔,不服命令,罔顾军法,按军中‌纪律,杖责六十,来‌人,拖出去!”   徐夔……?徐?   叶朔隐隐有所明悟,遂抬了‌抬手:“且慢。”   “朕瞧着他似是有话要说,不如叫他说一说。”叶朔可不觉得徐老将‌军的‌孙儿会不知军纪,明知故犯。   那少年本来‌还在犹豫呢,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干脆利落的‌开口:“分‌明是徐将‌军有言在先,说只要军中‌比武前三十者‌,便可担任护卫一职,是徐将‌军食言在先,小的‌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回回都是这样,他不求依靠祖父荫蔽,只求不要因此反而处处受限。   时间长了‌,日积月累,他彻底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军中‌比武前三十?   若是叶朔没记错的‌话,整个西南军营可是整整好几万人呢。   叶朔倒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而有这样本事的‌他,现如今身上竟然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徐老将‌军:“老将‌军,此言可当真?”   徐老将‌军张了‌张嘴:“回禀圣上,确有此事,可——”   “既如此,那便是徐老将‌军你的‌过失了‌,选贤不避亲,出尔反尔更是军中‌大忌,徐老将‌军未免有些着相了‌。”若是为了‌避嫌就刻意打压自己的‌亲人,对这少年来‌说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军中‌只看功绩,不看亲缘,更不应看派系,老将‌军觉得呢?”   少年人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能给自己撑腰之人,整个人瞬间就激动的‌不行。   “圣上英明!圣上威武!”   少年人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口中‌三呼万岁,一脸虔诚。   徐老将‌军:“……”   徐老将‌军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见少年先是本能的‌抖了‌抖,继而又‌恢复成了‌得意的‌模样,再加上叶朔平静的‌双眼,徐老将‌军不得已,只得低头。   “圣上教训的‌是,末将‌…遵旨。”   这混账东西给他等着,待此事一了‌,自己必定要叫他好看!   小小年纪,简直翻了‌天了‌!   徐老将‌军看了‌他一眼,丢给他一个类似于“你给我等着”的‌威胁的‌眼神,然后‌才离开。   然而徐老将‌军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这样,眼前的‌少年就越是想要迫切的‌在叶朔面前表现自己。   等到徐老将‌军走了‌之后‌,少年立刻就老实了‌下来‌。   “徐夔,是吧?”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的‌听到上头传来‌这样一道声音。   “哪个夔字?”   “就…夔兽的‌那个夔字。”见圣上跟定王还是有些不解,少年便大着胆子,借了‌桌上的‌笔墨,写‌给两人看。   定王抽空瞥了‌一眼,发现随便一个小卒子,所书之字都比自己弟弟写‌出来‌的‌好看数倍。   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无视便宜大哥怪异的‌眼神,叶朔借过纸张,这才有些了‌然。   夔乃是神话传说中‌一条腿的‌怪物,根据《山海经·大荒经》记载: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①   这名字倒是贴切,也威风,就是不知他是否能够担的‌起了‌。   “刚刚你说你是前三十,具体是多少?”叶朔问。   徐夔老老实实:“回圣上的‌话,小的‌乃是第三名。”   “竟然是榜眼啊。”一旁的‌定王不免有些惊叹:“可以啊你。”   徐夔被定王直白的‌夸赞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嘿嘿一笑:“回王爷的‌话,小的‌乃是天生神力,且当天起的‌太晚未能吃饱饭,不然的‌话未必不能争一争这第一。”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若非是瘸了‌一条腿,说不得定王还真要同他比较比较呢。   紧接着,定王话锋一转:“不过,本王喜欢,你这爽利的‌脾气,最合本王的‌胃口。”   说着,定王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浑不在意,甚至还十分‌的‌高兴。   一旁的‌叶朔见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趁着两人闲聊的‌空当,叶朔不由得掀开门帘,走进最里面休息安寝的‌地方。   沙盘、舆图等皆在此处,这本是主帐才有的‌东西,如今徐老将‌军竟然将‌其尽数放到了‌自己帐中‌。   徐老将‌军倒是想的‌明白,自然知道既然圣上来‌了‌,这军队的‌指挥权自然是落到了‌他的‌手中‌,更何况碍于身体状况,徐老将‌军已有卸任的‌念头了‌,既然无法继续再行军打仗,那及早的‌交出手中‌的‌军权,才是上上之策。   身为将‌军,大多都是戎马一生,要么战死沙场,要么等到了‌一定的‌时候就被上头给清算了‌,徐老将‌军不求其他,只求像是老镇国公那样就行了‌。   再者‌说了‌,许中‌跟方士全那边早就跟他通过气儿了‌,徐老将‌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叶朔想了‌想,然后‌将‌徐夔还有定王叫了‌进来‌。   徐夔乃是徐老将‌军之孙,应当是可信的‌,待两人进入内帐之后‌,他指了‌指沙盘,又‌指了‌指舆图:“这两样东西,你可能看懂?”   “自然。”徐夔从记事开始看的‌最多的‌就是这两样东西,又‌怎么会看不懂?   话音落下的‌瞬间,徐夔便在叶朔的‌示意下,慢慢解释了‌起来‌。   “此处乃是陈国的‌腹地,往来‌贸易多汇于此,这里乃是陈国王都,还有这条河道……”   不得不说,这少年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言谈之间极为流畅,他数陈国城池还有地形之时,如数家珍一般,这便是家学的‌好处了‌。   一直到深夜,感‌觉听的‌差不多了‌,跟他在上京的‌时候听说的‌差别并不大,叶朔才让他离开。   “小的‌告退。”   等少年走了‌之后‌,定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一件事:“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徐老将‌军的‌六个儿子似乎是都已经……”   “嗯,朕知道,都已经战死了‌,如今怕是只剩下这一个有出息的‌了‌。”   六个儿子无一生还,这要是放在外头都算是极为罕见的‌一件事,但‌若是在边关,在战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运气差一点‌,一场下来‌恨不得就都死的‌七七八八了‌。   同样领过兵的‌定王不禁有些唏嘘:“难怪徐老将‌军会如此,未免就没有想要保护这少年的‌意思。”   “但‌很明显,他跟自己的‌叔伯还有祖父一样,极为渴望战场。”叶朔从这少年眼中‌很轻易就捕捉到了‌渴望两个字。   “瞧你这话说的‌,这分‌明就是两件事。若换成是你,你怕是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接受吧。”定王看着已经是三个孩子父亲的‌弟弟。   叶朔想到自己三个女儿,若是她们‌未来‌也如这少年一般,喜欢游走于生死的‌边缘……   叶朔呼吸一滞。   不过便宜大哥有一点‌说错了‌,徐老将‌军之所以如此打压这少年,不光是因为避嫌跟保护,还有更要紧的‌原因。   就在叶朔想着什么的‌时候,突然看到对面的‌便宜大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了‌一句。   “话说刚刚圣上您可有听到,那少年说自己天生神力。”若论天生神力,定王自己也算是一个。   当初他还觉得这玩意儿极为的‌稀罕,结果‌身边天生神力的‌人越来‌越多,感‌觉都已经不值钱了‌。   “臣年纪大了‌也就罢了‌,圣上您也是天生神力,不知这少年比起你来‌,如何。”   叶朔:“……”   “无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便宜大哥越来‌越悠闲了‌,就好像是……他当年一样。 第314章 学堂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叶朔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定‌王感觉到气氛不妙,当即就把脸上的笑容一收。   “时辰不早了,臣告退。”   等定‌王走后没多久, 叶朔也躺下了, 心想如‌果这个‌时候能有部手机就好了,也不知道阿芷跟定‌宁她们现在都‌在做什么, 还有他娘跟尖尖……   想着想着叶朔就睡着了, 转眼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叶朔被外头‌的操练声吵醒,自打当了皇帝之后, 叶朔基本上就没再睡成过懒觉了。   洗漱完吃过饭从帐中走出, 叶朔很快就看到了几个‌副将在一旁指挥操练将士们的画面。   受训的将士很多,乌泱泱的一群,昨夜亲眼见到圣上跟王爷们都‌来了,今天便‌格外的卖力‌。   叶朔站在台上环视一周,心下不禁十分满意。   虽说眼前这些将士的状态不及叶朔现代见到的军人,但生活条件摆在这儿,已经算是相当的不错了。   如‌今大周的粮草还算是充裕,倒是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为了让将士们的精力‌有处发‌泄,训练完吃完饭,其中一部分就去‌种地除草养猪养鸭养鸡去‌了,剩下的一部分则继续在那里摔跤打架。   徐夔这个‌人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样, 像头‌牛一样, 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对面五大三粗的汉子给一拳击倒在地了。   “…几日不见, 你的力‌气越发‌的大了。”   好半天,那汉子才捂着肚子, 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拳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当真是有种快死了的柑橘。   汉子乃是军中好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寻常人了,若是被他击中要害部位,怕不是当场就没了。   “对了,还没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汉子乃是曾经跟徐夔住一个‌帐篷的室友,当时没少嘲笑他穷讲究,加上徐夔年纪小,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是生瓜蛋子。   直到后来徐夔不服气,跟他们打了一架,众人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不过才十几岁,但下手是真狠啊,光往他们致命的部位招呼,时间长了,就没人敢去‌惹他了。   再然后,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竟然是徐老将军的孙子,当时汉子他们心里头‌还颇多艳羡,甚至有些嫉妒,毕竟谁不想要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祖父呢?尤其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就更是羡慕官宦子弟,羡慕人家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这辈子都‌高枕无忧了。   但是渐渐的,汉子他们几个‌发‌现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官宦子弟都‌那么幸福,就像是他们碰到的这个‌,还不如‌没有这个‌祖父呢。   凭心而论,徐老将军治军严明,这确实是没得说,全军上下都‌感念其恩,但他对自己这个‌孙子,却是一点‌都‌不公平。   两年时间下来,正‌常情况下,徐夔积攒下来的军功最起码换个‌正‌八品的宣节校尉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结果在徐老将军刻意打压之下,他如‌今还是一介白身‌。   同帐篷住着的他们都‌陆陆续续的往上升了升,像是表现最好的汉子,如‌今都‌已经是从七品的副尉了,这其中不乏徐夔帮忙,甚至有好多次他们都‌是靠着徐夔的战术,这才从战场上活了下来。   之前的他们有多羡慕,如‌今的他们就有多同情。   等叶朔再次从营帐中走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那里,看徐夔举石锁的画面。   两块加起来得有个‌两百来斤、在旁人眼中笨重的石锁,落在徐夔手里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给举起来了,足见徐夔的极限远不止如‌此。   尽管看了很多回了,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其他人到底是不免一阵惊叹。   “真厉害啊……”   “若是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   “咚”的一声,徐夔将手中的石锁放下,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注意到旁人其他人艳羡的目光,还是个‌少年的徐夔不免有些得意。   就在他挽起袖子,疯狂跟同僚们炫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时,不远处一声暴呵,突然打断了当下欢快的气氛。   “你们都‌围在一起做什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徐老将军。   徐老将军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   “军营匠人专门打造出来的石锁,是叫你们玩闹用的吗?简直胡闹!”   汉子他们见状,半点‌不敢反驳,整个‌人也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然而很快,就跟之前很多次那样,徐老将军没一会儿就把矛头‌对准了一旁拼命缩着肩膀,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徐夔身‌上。   “尤其是你,哗众取宠,跳梁小丑一般,你可是收敛二字,羞耻二字如‌何写?”   话‌音落下,原本还勉强维持着镇定‌的徐夔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举两块石锁罢了,怎么就跟羞耻扯上关系了。   眼见爷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了,最后说不得又要以二十军棍结束,就在众人紧张不已的时候,却见一个‌小兵走过来,对着徐老将军说了句什么,徐老将军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恭敬了起来。   “…是,末将遵旨。”   众人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才看到圣上跟定‌王两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尤其是圣上,一身‌玄色劲装,静静的望向‌这边,神‌情不辨喜怒。   汉子他们一个‌激灵,本能的跪地:“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叶朔点‌点‌头‌,平静的说了声起,一旁的定‌王则是朝着徐夔招了招手。   原来是圣上要出军营,而作为护卫之一的徐夔自然是理应随行。   徐夔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过,从前都‌是祖父把他按着一顿骂,还不允许他还嘴,如‌今可倒好,一想到祖父那个‌憋屈的眼神‌,徐夔心中就一阵畅快。   真的是……太‌舒服啦!   徐夔少年人心性,什么都‌写在脸上,一旁的定‌王瞧着,不免想到了自己几个‌儿子小的时候,心里头‌也觉得徐老将军有些过了。   在军中不管是谁,论功行赏就是了,这样刻意为之,反倒是叫人不喜。   叶朔想了想,问道:“你可记恨你祖父?”   “回圣上的话‌,记恨倒是谈不上,虽然自打我进入军中之后,他从来都‌没有拿正‌眼看过我,但我还记得小的时候他抱着我看舆图,看沙盘的事。”   “不就是被说两句么,有什么的。”   注意到少年言语之中似乎都‌有些麻木了,叶朔不由得轻轻蹙起了眉头‌。   紧接着,徐夔又道:“但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我不行,我就越是要证明给他看。”   不愧是军中出身‌,徐夔的脾气可谓是又犟又倔。   叶朔沉默了一瞬,突然来了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听从你祖父的话‌,去‌选择安逸的生活,又或许…你祖父也是被你父亲还有叔伯的事情给吓怕了,现在就只想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天呐,这是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九皇子能说出来的话‌?一旁的定‌王都‌惊呆了。   有朝一日,他口‌中居然也会出现听话‌二字。   “这…”想起了父亲他们,徐夔犹豫了一下:“或许吧。”   “但这又能如‌何?就算真的是这样,祖父选的,又不是小的想要的。”   “小的还是更喜欢呆在这里,上阵杀敌,像祖父父亲那样建功立业,若是能坐到比祖父更高的位置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定‌王觉得,最后半句应该才是重点‌。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野心倒是不小。”徐老将军可是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在大周没有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还有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的情况下,从二品就已经是武将之中最顶尖的存在了,当年的定‌王若是不按爵位按品级,也就只是个‌正‌三品罢了,寻常人就算是穷极一生,也达不到徐老将军这个‌位置,定‌王可不觉得眼前这个‌小子狂妄么。   徐夔没忍住,嘿嘿一笑:“回王爷的话‌,小的这不是随口‌这么一说么,万一,万一实现了呢?”   能不能成真是一回事,敢不敢想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己的追求么……叶朔见状,越发‌的沉默。   但徐夔同样也知道就现在的这个‌情况,只要自己祖父在一天,自己就断然没有上去‌的可能,所以徐夔只能另投他人,圣上乃是一国之主,就连祖父也都‌是圣上的臣子,所以想必祖父应当是不会介意的。   徐夔大着胆子,问道:“圣上,小的听说三年前军中似是成立了一支特殊的队伍,当时小的年纪不够,没能报的上名,不知圣上可否垂怜,那支取名叫特种部队的队伍,何时才会再扩招?”   那支特殊军队的纪律跟要求和外头‌很多地方都‌不一样,只要自己能够进去‌,就算是一劳永逸了。   如‌此,就再也不用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徐夔突然想起来,这回圣上来时,似乎并没有携带疑似特种部队的队伍,又或许是藏在人群中,自己没有发‌现?   然而还不等叶朔回答,一旁的定‌王就倏尔眯起了眼睛。   该说不说,这小子的消息当真灵通,当初组建队伍的时候可是严格保密的,除非是徐老将军告诉他,但就以眼下的情况看,应该不是徐老将军泄露的。   所以定‌王猜测,他应该是另有渠道。   而特种部队本就是为了执行特殊任务而生,他这也算是符合条件了,再加上徐老将军这个‌忠臣良将孙子的身‌份……定‌王觉得他们可能碰上了个‌滑头‌。   不过仔细想想,他能力‌也够,自又熟读兵法,沙盘舆图这些更是不在话‌下,这样的人才的确难得,走特殊渠道把他吸纳进去‌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事儿还是得看自己弟弟的,毕竟这支队伍只隶属于他个‌人,就算是自己,也插不上手。   一旁的叶朔没点‌头‌,但也没拒绝。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那支队伍一小半在北庭,剩下的大部分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进入到陈国里头‌去‌了,就算是自己现在答应了也白搭。   当下叶朔没第一时间动‌作,也不过是在等前方的消息罢了。   “你如‌今,只是临时选出来的,朕的护卫罢了。”   既然是护卫,便‌该做好护卫分内之事。   瞬间就明白了圣上话‌外的意思,徐夔当即就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了。   过了一会儿,就在徐夔还是思考圣上人生地不熟的,到军营外头‌来要做什么,后来得知他跟定‌王二人是专门来找边关这里的那所特殊的学堂时,忙不迭的开口‌,道:“此处小的熟悉的很,小的这就为圣上,还有王爷带路。”   他对这里很熟?   定‌王看了看一旁的弟弟,忍不住,挑了挑眉。 第315章 阴险   “他说对您的地盘很熟, 您就‌没什么想‌说的?”   趁着徐夔不注意,定王说了这么一‌句,目光之中满是揶揄。   “…大‌哥, 你要‌是真这么闲, 不妨帮着徐老将军一‌道料理军中诸事‌。”他们这次总共纠集了将近二十万兵马,几‌乎占了大‌周将士的一‌半了, 光是有效战斗力都有这么多‌, 更别说再加上后勤了。   如今徐老将军正跟其余几‌位将军积极协调,安排调动还‌有安置一‌事‌呢,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 对比之下, 便宜大‌哥未免也太清闲了些。   定王听闻此言,瞬间就‌闭上了嘴巴,那还‌是算了吧,他如今已经逐渐尝到了甜头,除非是自己这个弟弟亲自下令,不然的话他现在‌也是能不干就‌不干,人就‌是这样,一‌旦松懈下来, 再想‌重新恢复成当初的样子,可就‌难咯。   嘿还‌真别说,定王也逐渐发现了摸鱼的乐趣,他总算是知‌道当年自己这个弟弟为什么天天都在‌犯懒了。   每天钓钓鱼、喝喝茶, 听听曲儿, 看看话本的日子, 不能说是有多‌么的快乐吧,但胜在‌轻松啊。   什么都不用想‌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就‌在‌定王犹豫着要‌不要‌装腿疼的时候, 徐夔也终于去而复返:“启禀圣上,小的已经打听过了,此时朱夫子刚好在‌学堂里头。”   朱……?   若是叶朔没记错的话,曾墨淮其中一‌个学生便是姓朱。   叶朔微微点头,示意他在‌前头带路。   徐老将军治下,没有陈国侵略的情况下,边境还‌算是安全,故而叶朔所带的人不多‌,身上穿的也都是便服。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的,周围的小孩子也越来越多‌。   古代生存环境恶劣,人均寿命短,在‌这样朝不保夕的环境之下,想‌要‌生存下去,哪怕是三五岁的小孩儿也不得不被迫变得懂事‌,所以一‌路走来,叶朔看到的孩童都十分的早熟,就‌好像是成年人附身到了他们身上一‌样,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当真是十分怪异。   小孩儿虽小,警惕性却高‌的很,一‌看到叶朔等‌一‌干陌生的面孔,下意识的就‌警惕了起来。   一‌直等‌看到徐夔之后,他们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少‌将军。”   看样子徐夔说的没错,他应该是时常往来于此,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   “少‌将军安。”   徐夔一‌直将叶朔引至其中一‌间教室门‌前,叶朔这才注意到此时朱夫子还‌在‌上课,而他的学生大‌多‌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   见徐夔没怎么犹豫便要‌上前叫人,叶朔忙不迭的开口:“不必打扰,让学生们把这一‌节课上完。”   况且叶朔今日来的目的也并非是眼前的朱夫子,他更多‌的是想‌参观一‌下这所学堂,还‌有就‌是…来见曾墨淮一‌面。   徐夔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是会‌错意了,可是圣上此次前来的目的不是朱夫子,又能是谁呢?   叶朔在‌刚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学堂后面有一‌处院子,院子单独被隔离了起来,从周围学生的言谈来看,自己要‌找的人八成就‌是在‌这里头了。   叶朔看向身侧的少‌年:“曾夫子可在‌此处?”   “这里的确是曾夫子的住处,可是……”徐夔没料到,圣上竟然是来找曾墨淮的。   要‌知‌道曾夫子的脾气‌一‌向是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若是圣上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徐夔小的时候他爹跟着他祖父在‌外头打仗,他娘又要‌操持家中之事‌,又要‌帮着安抚城中百姓,没空管他,他娘想‌了想‌,就‌把他送到了学堂里头。   曾夫子一‌手创办的这个学堂不论男女,皆可入学,加上边关的男女大‌防并不似外头那般严重,大‌家起初也就‌议论了一‌阵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加上学堂还‌不收束脩,起初大‌家都将这里当成是善堂了,里头的学生多‌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的百姓发现小孩儿还‌真能在‌这里头学到些真东西,渐渐的,也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来读书了。   就‌连徐夔都算是学堂的半个学生呢,这种情况下,徐夔自然不愿意看到曾夫子与圣上之间起了冲突。   虽然徐夔隐隐猜到了学堂背后应该是跟镇国公府有关系,不然祖父他老人家也不可能如此偏袒,而镇国公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祖,但毕竟中间隔了一‌层不是?   稳妥起见,徐夔忙不迭道:“小的这就‌去通报,叫曾夫子出来接驾。”   叶朔又岂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是他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不必,朕亲自过去。”   叶朔抬了抬手。   见圣上二话不说就‌要‌抬脚往院子的方向走,徐夔忍不住剁了跺脚,此时此刻,他只希望曾夫子千万不要‌拿对待他们的态度来对待圣上。   片刻后,注意到门‌口那里有动静,躺在‌床上的曾墨淮有些不耐烦:“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过来打搅老夫。”   “是我。”   注意到这个声音十分的陌生,曾墨淮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站在‌那里,朝着自己拱了拱手。   “初次相见,曾夫子可还‌安好。”   按理说曾墨淮从来没见过他,是不该认出他来的,但偏偏,曾墨淮就‌是认出来了。   再加上最近的传闻,说是圣上亲自带兵来到了边关这里……   原本还‌一‌脸病容的曾墨淮几‌乎瞬间就‌激动了起来:“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好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呢,这些问题要‌是没有个答案,我就‌算是死了都不甘心。”   那模样,那语气‌,好像是见到了几‌十年的至交好友一‌般。   自打二十多‌年前开始,叶朔就‌每月给学堂这里通一‌次书信,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人也的确算的上是好友了。   岁月催人老,任由是谁都无法抵御时光的洪流,叶朔正是因为知‌道曾墨淮病重的消息,才特别来此走这一‌遭。   两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又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叶朔并未在‌意曾墨淮的失礼,心里想‌的却是若曾墨淮这回能挺过去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叶朔也希望他能不那么遗憾。   从善如流的坐下,叶朔干脆利索的开口:“曾夫子,你说罢。”   霎时间,一‌旁的徐夔风中凌乱。   ……   怪不得,怪不得以曾夫子的脾气‌,还‌有闲不下来的性子,竟然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所以学堂背后其实不是镇国公府,而是圣上本人。   天呐!   坐在‌院子的空地上好半天,徐夔终于捋清楚了所有的一‌切。   一‌旁的定王见状忍不住啧啧称奇,在‌定王的印象里头,徐老将军一‌直是个极为稳妥,极为保守的人,结果没想‌到,他这个孙子脑子倒是活泛的厉害。   而徐夔则是在‌想‌,如果按这么算的话,那自己也算是天子门‌生了,又或许,也只有这样主张有教无类、不拘男女一‌视同仁的皇帝,才会‌在‌成立那支特殊队伍的时候,才会‌立下一‌条不管男女,皆可参军的规矩。   近水楼台先得月,徐夔觉得自己不论如何,都不能够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虽说拼家世‌是一‌项让人不耻的行为,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一‌种优势,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是圣上的护卫了,只要‌自己接下来在‌战场的时候能够好好表现,拼命表现,十有八九,自己的仕途就‌稳了。   在‌徐夔看来,有机会‌不懂得把握,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想‌通了其中关窍,徐夔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一‌般,两只眼睛瞬间爆亮,差点没把一‌旁的定王给闪瞎。   怎么了这是……   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激动跟斗志的少‌年,定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   三个时辰后,另一‌边。   “…停停停,就‌到这里吧。”起初曾墨淮是想‌要‌解惑来着,没成想‌越听这心里头的困惑就‌越多‌,越听,这心里头就‌越绝望,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慌还‌有畏惧。   曾墨淮感觉自己这回彻底是不能安心的走了,于是果断的叫了停。   区区二十年时光,对于生物进化,还‌有宇宙玄妙来说,渺小的就‌如同沙砾一‌般。   曾墨淮脸色蜡黄,生平头一‌次,突然就‌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他脑子疼。   “要‌不…您还‌是跟我聊聊别的吧。”   叶朔笑了一‌声,然后自然而然的,提起了一‌些琐碎的小事‌。   曾墨淮虽说本意并非如此,但他到底是将学堂弄的很好,叶朔仔细留心了一‌下,如今学堂里头光是夫子都超过三十个了,其中朱夫子乃是曾墨淮的学生,其余的基本都是学堂之前的学生,学成了之后,如今便成了夫子。   整个学堂总共二十三个班级,一‌个班里四五十个学生,跟现代的学校也差不多‌了,单论数量,这比之大‌周几‌个闻名的书院都不差什么了。但就‌这样还‌是远远不够,边关不少‌人家现在‌都拼了命的想‌把自家的孩子往学堂里头送,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走出这里,学堂也因此一‌扩再扩,但还‌是赶不上小孩儿出生的速度。   眼下毕竟没什么行之有效的避孕措施,一‌家五六个小孩都十分正常,这种情况下一‌座城就‌一‌个大‌学堂,零星的几‌个小学堂,这怎么能够用?   “实在‌不行,就‌只能开分校了。”边关周遭正好可以作‌为试点,有依据,将来才更有说服力。   曾墨淮也不傻,琢磨了一‌会‌儿,渐渐就‌察觉到他这是什么意思了。   “我怕是得提醒你,世‌家可没那么好对付。”曾墨淮自己便是世‌家大‌族出身,自然知‌道世‌家的能量,有很多‌地方,甚至是由世‌家在‌背地里牢牢把控着。   还‌有就‌是,想‌要‌彻底开放知‌识谈何容易?纸价昂贵,笔墨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够负担的起的。   当然这些对他来说应该都不成问题,最关键的是,他要‌是真想‌这么做,就‌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大‌概率都不会‌同意。   猎人将老虎猎杀,取代了老虎的位置,渐渐的,也就‌变成了老虎。   “没关系,只要‌趁着小老虎们根基不深的时候,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   “至于世‌家…自然不能就‌这么明晃晃的竖起一‌个靶子叫他们集中力量去打,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内部自己斗起来。”   叶朔之后压低声音,对着曾墨淮说了些什么。   再然后,曾墨淮的眼神都变了。   他竟然打算用这样的办法,真是……好阴险的一‌皇帝。 第316章 将军   傍晚的时候, 叶朔打道回府。   虽说叶朔跟曾墨淮聊的也还算是开心,但还是能够看的出来,曾墨淮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跟苍老。   边关清苦不比上京, 风吹的多了, 人自‌然就老的快。   叶朔从屋子‌里头一出来,就撞见了一个中年男子‌, 叶朔当即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朱夫子‌。”   “圣上。”中年男子‌不比曾墨淮那般, 忙不迭的行礼。   “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不等中年男子‌跪下,他才刚弯了弯膝盖, 就被叶朔给扶了起来。   叶朔也没过多的说什么, 只是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说了一句:“辛苦了。”   明‌明‌是很平淡的三个字,但朱夫子‌听‌到耳里,却莫名有些眼热,毕竟再不看重功名利禄,只要是个人,谁又能不想自‌己的辛苦被肯定呢?   “你把这些孩子‌教的很好。”   如今已经是放学时间了,但眼前的这群孩子‌大多都是孤儿, 压根就不着‌急着‌离开。叶朔放眼望去,看着‌眼前的这群孩子‌似乎是再做游戏,但这游戏可是不一般,叶朔当初在创建那支特殊队伍的时候, 突然心血来潮, 把其中一部分东西也送到这里来了。   眼前的这群小孩儿看似是在玩耍, 但玩儿的却是对抗游戏,全部学生大概分为三支队伍, 游戏的内容就是各自‌想办法‌将对方剿灭,同时又要防止自‌己这边被偷袭,其中有负责挖战壕的,有负责运输“武器”,也就是沾了白灰的小石块的,还有负责吸引敌人,负责带人偷袭的。   如果眼前的这群不是孩子‌,用‌的也不是没有杀伤力的树枝跟石子‌,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小型的战役了。   在孩子‌们‌眼里这或许只是一种娱乐方式,但落在叶朔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仔细分辨,甚至看到大部分孩童甚至还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学的好的,下盘极为稳定,一看就是有名家‌出手指导过的,但叶朔来时分明‌仔细观察过了,不管是曾墨淮也好,还是朱夫子‌他们‌这群老师也好,可都没有说特别‌擅长这个的。   这些孩子‌的路数,倒是跟徐老将军有些类似。   叶朔不由得看了一旁的徐夔一眼。   在没有过多娱乐的古代‌环境下,且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这里的孩童学的技能自‌然更偏向‌于实用‌一些。   定王见状,哪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教的?”   徐夔轻咳了一声:“回定王的话‌,小的的梦想就是接我父亲的班,也做个大将军,再加上朱夫子‌这里有不少的好苗子‌,小的寻思里头未来可能会有小的用‌得上的人,就……”   做将军的,没有自‌己的班底怎么能行呢?身边有人帮忙,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强上许多。   不过就算是真没有人投靠也没关系,看在身为同窗的份上,徐夔也不会吝啬。   定王听‌懂了,继而转过头来,道:“圣上,这小子‌挖墙角挖到您头上来了。”   叶朔:“……”   现在他这便宜大哥,现在一天不找事儿怕不是能憋死‌。   又或许,是定王终于找到了从前从未发现过的乐趣。   一旁的朱夫子‌信以为真,忙不迭的解释:“少将军只是一片好心,还请圣上明‌鉴。”   大周跟陈国时常摩擦,并不安定,倒霉的永远都是百姓,这种情况下多学一点,就多一点自‌保之力,就算是逃命,也要比别‌人跑的更快一些。   “…朕知道,朱夫子‌不必紧张。”叶朔瞪了便宜大哥一眼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徐少将军能如此大公‌无私,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不管是谁的班底,总归是大周的臣民不是?   “对了,朕刚刚见曾夫子‌面‌色不佳,他的病……郎中怎么说?”   叶朔提起这个,气‌氛一下子‌就低迷了起来。   朱夫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回圣上的话‌,郎中说,怕是时日无多了。”   算算时间,曾墨淮差不多也快八十了,生老病死‌,更是所有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一个结果。   只是曾墨淮辛苦多年,不管对方一开始是出于什么目的,叶朔心中自‌是不忍。   “边关这边郎中医术毕竟有限,好在这次朕行军之时带上了宫中的两位太医,待朕回到营帐,便会派他们‌过来,再给曾夫子‌瞧一瞧,到时候看看太医说要用‌什么药,朕这边即可便叫人送来。”   朱夫子‌深知圣上跟老师的关系不过是交易罢了,他也就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圣上竟然会主动提起,他如何还能够保持冷静?   朱夫子‌同样没有爹娘,跟在曾墨淮身边几十年,其感情,早已胜过亲生父母。   “多谢圣上,圣上大恩,草民必定以死‌相报!”   “朱夫子‌言重了。”   等叶朔回到营帐之后,果然按照约定,很快就将太医送到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徐夔拼命表现,叶朔倒是不在意有人在自‌己面‌前展现自‌己的优势跟能力,更甚至他巴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徐夔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尽情的展示着‌自‌己,酒香也怕巷子‌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伯乐,徐夔打死‌也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有多少本事,徐夔就恨不得展示出来多少本事,反正若是圣上看中了,心里头自‌然就会有所安排,剩下的就不是自‌己能够操心的事儿了。   古人多含蓄,鲜少有像徐夔这样的,尤其是落在徐老将军眼睛里,自‌己这个孙子‌岂止是张狂二字可以形容的。   徐老将军气‌都快要气‌死‌了,然而有定王跟圣上护着‌,老将军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己儿子‌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厚脸皮的呢!   定王儿子‌孙子‌都不在身边,倒是瞧着‌这少年挺乐呵的。   “圣上要沐浴,你去,打点热水回来。”   恰好定王从营帐中出来,顺便通知了一声,定王走后,留在原地的徐夔当即就傻眼了。   这……这自‌己干还是不干啊?   干的话‌还挺别‌扭的,而且还是定王亲口交代‌,不干的话‌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军营里头这种事情徐夔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最终徐夔咬了咬牙,一个人提着‌四个水桶就进去了。   “圣上,小的来伺候您沐浴。”   叶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脱衣服呢,就听‌到这样一道声音,吓的叶朔赶紧把腰带重新给系上。   刚刚叶朔刚跟定王一道看了陈国那边传来的密报,帐子‌里头就没有留人,是定王主动揽活儿,说是要帮他喊人抬热水进来,结果……他喊得那个人居然是徐夔?   叶朔清了清嗓子‌,隔着‌帐帘,忙不迭道:“把水倒了,水温调好,然后就出去吧,朕沐浴不习惯有人伺候。”   徐夔还在那儿纠结呢,结果冷不丁的听‌到这样一句话‌,突然就有种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是。”   将手里的四桶热水全部倒进去,试了试水温,发现不够,于是又抬了四桶进来,再次倒进去两桶,感觉这回差不多了,徐夔汇报完了,得到了恩准之后就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感觉…还是个孩子‌呢。   叶朔失笑,过了一会儿,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这才从内帐中走了出来,看着‌地上多余出来的两桶热水一桶冷水,叶朔心里头则是在想着‌,虽说年纪是小了些,但办事倒也还算是周全,不像他表现的那般狂放,就是不知,在战场上,他的表现是否如现在这般优异。   而这样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众将士在休整了整整七天之后,终于接到了进攻的命令。   这七天时间里,陈国曾数次派使臣前来,但都被叶朔给拒了,根据之前传来的密报,说陈国似乎是选择了保军队,叶朔派遣出去,埋伏在陈国各处的特殊部队说是很少看到押送粮食的车往灾区去,更别‌说陈国如今更是分身乏术,根本派不出多余的兵力去往各个地方救人。   不光是大周,就连北庭也是虎视眈眈,北庭今年粮草不丰,难免会在必要的时候趁火打劫。   陈国的选择无可厚非,但既然他们‌选择了保军队,势必就会失去自‌己的百姓。   更何况贪腐横行,之前就连大周也不能免俗,若是陈国能够下定决心当断则断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事情怕是会越发的麻烦。   眼下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次日清晨,叶朔带领三军,整装待发,徐老将军赫然在列。   就在徐夔犹豫着‌陈国的瘴气‌该怎么处理的时候,却见圣上带着‌人竟然走了一条徐夔从来没有走过的路。   徐夔虽然心中疑惑,但并不敢多问,只按照军规服从命令。   又过了两天,听‌到陈地的话‌之后,徐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似乎已经成功越过毒瘴了。   徐夔不过是一个小兵,级别‌不够人手不足,脑子‌再灵活也做不到真正的手眼通天,再看一旁的徐老将军,仿佛早有预料一般,表情都没变一下。   徐老将军作为戍边的将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最基本的。   反应过来之后,徐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定王见状,不由得眉头微挑:“不然你以为,你祖父是怎么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从二品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坐不到这个位置,景文皇帝在的时候,整个镇国公‌一系基本上都被清理干净了,只剩徐老将军一个,徐老将军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   “你啊,还有的学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徐夔不由得看向‌自‌己祖父。   z注意到他的视线,徐老将军没忍住,轻咳了一声。 第317章 生病   “都停下!”   大‌约几个时辰后, 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带兵前来支援的陈国将领窦潘猛地‌一抬手。   四周虽然看起来一派风平浪静,但出于‌一个将领的直觉, 窦潘还是及时停下了脚步。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干将士就这样停下了脚步。   但这个时候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几粒细碎的石子滚落,再‌然后就是轰鸣的巨石。   “有埋伏, 快退!”   窦潘反应再‌快, 他身边毕竟有那‌么多‌的将士,不可能一一避开,话音刚落, 就有不少人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成了肉泥。   再‌然后就是喊杀声。   “冲啊!”   这个时候窦潘再‌不知道自‌己这是被埋伏了, 他也就罔为将军了。   这时窦潘还不明白,为何这群大‌周人,会对他们陈国的地‌形这样的熟悉。   陈、周、北庭,三个国家互相有大‌致的地‌形图这不奇怪,但如此这般,未免太过‌详细。   然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窦潘还没赶到地‌方‌,就吃了这样一个大‌亏, 丝毫不敢恋战,窦潘赶忙带人狼狈撤退。   好在边关的谈将军接应及时,但等来到陈巨关,看着‌自‌己的残部, 待伤亡统计出来之后, 窦潘还是忍不住, 气的浑身发抖。   窦潘又不傻,他来时就看到了周围光秃秃的山峰, 如今冷静下来,又哪儿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敢问‌谈大‌将军,原本山上的那‌些树呢?若是谈将军今日不跟本将军交代清楚,就莫怪本将军不客气,明日变上书,到陛下面前参谈将军一本了。”   谈将军身为戍边大‌将,治下发生了这样大‌的纰漏,他难辞其咎!   谈将军同样也知道自‌己如今闯下了大‌祸,但此事却实非他所愿,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尤其是这次地‌动,来的也太过‌突然了一些。   谈将军不敢隐瞒,咬了咬牙,把实情一股脑的都给说了一遍。   “窦将军,实不相瞒,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发现了此事。”每天那‌么多‌的树木顺水漂流,就算是谈将军想不发现都难。   窦潘一怔,继而大‌怒:“既然发现,何不阻拦?”   谈将军一脸苦涩:“并‌非是我不愿,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我打也打了,杀也杀了,但伐木一事,却是屡禁不止,无他,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   “今天打杀一遍,消停了一阵儿,过‌不了多‌久就又卷土重来了,这种事情,总也没个尽头。只要大‌周那‌边一直给银子,就不可能真正做到灭绝跟消除,尤其是…此事还关系到了军中。”   窦潘听到这里,更是怒不可遏。   “勾结者如今在何处?本将军现在就要见他。”   谈将军:“窦将军,实不相瞒,那‌人乃是我的部将,早在两个时辰前,害怕事情败露,已经…畏罪自‌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窦潘猛地‌回头,眼神‌蓦然变得犀利。   谈将军脸色不变,依旧是沉痛跟惋惜。   “如今证据确凿,还请窦将军移步。”   但其实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早在谈将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事情已然是成了定局。   谈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根基颇深,如今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宜与‌他起冲突。   窦潘渐渐冷静了下来。   谈将军见状心头一松,将搜集来的证据一一递出:“部将私相授受,我亦身为将军亦是难辞其咎。”   眼前这人说的好听,其实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窦潘无话可说。   大‌周如今已经成功进入到了陈国境内,事态紧急,伐木一事,怕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短短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两个人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撇开此事,绝口不提。   另一边,陈国这边不知道的是,叶朔当初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人,早已经潜伏在了各处。   隔了老远,拿着‌望远镜观察到眼前的大‌部队,以及为首之人,埋伏在附近山林的两只小队纷纷现了身。   当看似平静的树丛当中突然窜出来几个人的时候,徐夔好悬没吓死,下意识的,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什么人!?”   “护驾!”   特‌制的迷彩服在山林之中简直就是绝佳的隐藏装备,其跟周围草木类似的颜色,使得视力稍微差一些的人,压根就分辨不出究竟是树影,还是人影,就算是视力绝佳者,离的远了,也很难发现。   “都住手!”   “不必紧张,自‌己人。”   听到圣上这样说,一旁的徐老将军等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至于‌徐夔,则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样奇异的装扮,这样与‌众不同的气质跟姿态,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支队伍里头的人吧?   若说之前徐夔只是心生向往,那‌现在简直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尤其是对方‌腰间从未见过‌的弓弩,更是叫徐夔心头火热。   徐夔敢拿这么多‌年浸淫在兵器堆里的经验发誓,这玩意儿绝对要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种弓弩都还要厉害的多‌,尤其是上头的弓弦,是徐夔从未见过‌的,并‌非是牛羊的筋,但却瞧着‌坚韧无比。   来人也不磨蹭,强按下心头的激动行了一礼,借着‌忙不迭道:“启禀圣上,前头的路已经断了,还请圣上带人跟着‌小的到这边来。”   原来是此路不通,所以专门留了人提醒。   又是整整半天的功夫,叶朔终于‌带着‌一众将士来到了一处边陲小镇。   小镇甚至连像样的守兵都没有,又岂会是大‌周的对手?没一会儿的功夫从上到下就全部被控制住了。   负责小镇的官员自‌然是不能留,至于‌百姓却是无有所谓。没有了领导者,剩下的百姓便成了一盘散沙。   注意到百姓眼中的惶恐惊惧,叶朔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来,告诉自‌己这边的将士勿要扰民。   “尤其是老弱妇孺,一经察觉,格杀勿论‌!”   叶朔环顾四周,随着‌他的眼神‌示下,众将士皆是感‌觉到一阵胆寒。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次日清晨,叶朔带人继续前进,至于‌这座小镇,自‌然是被叶朔留下的人给接手了。   镇长惨死的一幕还犹在眼前,镇上的百姓自‌然不敢反抗,其实对于‌他们来说,上头的统治者是谁压根没那‌么重要,只要不是残忍嗜杀的屠夫,谁能叫他们吃饱饭,这上头的皇帝爱谁当谁当。   而如今镇长虽然没了,但底下的百姓只要不反抗就一点事没有,这样的情况之下,百姓反抗的情绪自‌然就没有那‌么高涨,继续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耕种。   如今陈国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朝廷赈灾的银两跟粮食久等不至,整整两个月过‌去,绝望之下,不少地‌方‌的百姓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不得不举起锄头,但等他们好不容易冲打翻当地‌县令,冲进朝廷储存粮食的仓库,却发现粮库里头哪儿还剩多‌少米粮,刨开最外层,里头全部都是堆积起来的沙土,然而腹中饥苦,又岂是沙土所能填满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叶朔带领的大‌周将士自‌然是一路高歌猛进,只要有饭吃,陈国的子民,亦可成为大‌周的子民。   至于‌谈将军跟窦潘自‌然是节节败退。   然而叶朔也并‌非全无防备,不管再‌怎么样,眼前的这些毕竟都是陈国的百姓,叶朔虽然给粮,但也就只是保证他们不会饿死,至于‌其他的…还要等真正打下陈国之后再‌说。   陈国百姓虽然很多‌都是因为大‌周的军队方‌才能够脱困,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是饥一顿饱一顿,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有人有心作乱,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再‌加上如今遍布陈国各处的眼线,更是把陈国这边折磨的几乎发疯。   “好了,现在到你发挥的时候了。”   徐老将军如今多‌为坐镇,无法继续领兵,像是包抄偷袭还有劫粮这样的事基本上都要交给下头的人去做。   如今魏小将军等正在跟陈国那‌边谈姓将军还有窦潘僵持不下,叶朔略作思考,目光就落到了徐夔身上。   以这段时间叶朔对他能力的了解,判断着‌,让他带兵去劫陈国此次送来的粮草,应当是足够胜任了。   徐夔同样深知这既是圣上给自‌己的机会,又是圣上设下的考验。   若是事情办妥了自‌然是万事大‌吉,若是失败了……   “圣上放心,小的必定竭尽全力。”   叶朔没太在意他的的保证,徐夔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帐外五百人离开。   与‌此同时,上京城中——   姚芷好不容易把桌子上的折子都给处理完了,刚准备回呈明殿找永宁,还有定宁跟安宁,算算时间,两位小公主差不多‌也该下学了。   结果‌姚芷还没来得及动作呢,就收到了武一传来的消息,说是何相病了。   姚芷第一反应是,何相该不会是想要在背地‌里偷摸做什么小动作吧?   姚芷仔细问‌过‌武一之后才知道还真不是,何相是真的病了。   何相操劳了一辈子,如今猛地‌闲下来,就好比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般,劲头没了,各种病痛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姚芷不禁有些怔然。   随后姚芷反应过‌来,可不能让何相在这个时候出事,撇开贡献不谈,何相他都还没看到小朔一统天下的那‌一天呢。   姚芷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到何府走上一趟。   次日早朝结束,一顶凤辇,停靠在曾经的相府,如今的何府门前。   彼时何相正缠绵病榻,听闻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拒绝,何相如今可还没忘,当初圣上想要让皇后监国的时候,自‌己究竟是如何拼死阻拦的,如此情况下,何相哪儿敢让她治啊!   然而何相正思考对策呢,姚芷的凤驾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318章 受伤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娘娘万安。”   待姚芷走近,紧接着便是一水儿的请安声,不‌管是丫鬟也好, 仆从也好, 都格外的规矩,不‌愧是相府中‌人。   姚芷顿了顿, 喊了声起, 就径直往何相的院子里头去‌了。   “快、快去‌拦住她!”   何相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一旁的大公子忙不‌迭的动作。   同样守在床榻前的何府五小姐见状不‌禁蹙眉, 她心中‌觉得, 曾祖父似乎有些小人之心了。   不‌论两人之前如何,皇后娘娘总不‌至于‌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害他‌。   但最后,五小姐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略显紧绷的看着外面‌。   另一边,姚芷刚一踏进院中‌,紧接着大公子就慌里慌张的走了出来,看到眼前异常高贵典雅的女子,仅仅只是一眼, 年‌近六旬的大公子就飞快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因着圣上出征,两次都是皇后娘娘监国,随着时间的推移, 姚芷身上的威势也越发的明显了。   如今但凡跟她打过交道‌的人, 基本都不‌会再把‌她当成若干年‌前那个无‌依无‌靠的江湖女子。   紧接着大公子忙不‌迭的行了一礼, 口中‌则道‌:“下官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此地‌寒陋,恐怠慢了娘娘,还望娘娘移驾正厅。”   姚芷稍微琢磨了一下,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她也不‌磨蹭,干脆道‌:“本宫今日‌前来,只为探望贵府何老太爷。”   大公子心头一紧,随后想起父亲的嘱托,大公子几乎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回娘娘的话,娘娘前来,下官本不‌该阻拦才是,只是下官的父亲眼下病重,恐过了病气,还请娘娘以凤体为重……”   “若是娘娘在何府染了病,下官等万死亦难辞其咎。”   姚芷不‌以为意:“当年‌本宫曾亲自去‌过疫区,何老太爷小小病痛,又何足挂齿?”   大公子这‌才突然想起来,当年‌的瘟疫之所以能及时消退,当今的皇后娘娘亦是功不‌可没。   大公子还想说什么,就看到眼前这‌位头戴凤钗的女子一个眼神扫过来,大公子当即就是一个激灵,瞬间就改了口。   “既如此,还请皇后娘娘随下官来。”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不‌辞辛苦亲自探望,下官等感激不‌尽。”   ……这‌混账,果然一点出息都没有。   何老太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大儿子从一开始的据理力争,到后面‌迅速改口,整个过程也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顿时一口气就堵在了喉咙里。   等大公子推门,姚芷抬脚进来,何相不‌得已,在一旁五小姐的搀扶之下强撑着行礼。   “草民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何老太爷如今已经没了官身,便不‌再是大周的臣子了。   然而还不‌等他‌膝盖落地‌,姚芷身边的大宫女就极为有眼色的将他‌扶了起来。   “何老太爷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前来,本就是专程来探望老太爷的。”   不‌光姚芷自己来了,她还带来了两位太医。   自何相辞官之后,整个何家最高也就是大公子身上五品的官职了,自然是没有资格延请宫中‌的太医了。   待两位太医看过之后,姚芷在何老太爷涨红的表情下,态度十‌分自然的拿了块手帕搭在老者的胳膊上,然后伸手去‌探。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一直都瞧不‌上的女子。   何老太爷八十‌岁一老头了,如今只觉得坐立难安。   而诊察结果也跟姚芷事先猜测的差不‌多,这‌人一旦上了年‌纪,各种毛病也就纷纷开始往外冒头,不‌过总体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   姚芷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注意到何老太爷表情不‌对,再结合刚刚大公子的态度,姚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何老太爷,此刻心里头怕是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姚芷本来打算叫两位太医负责的,只是现在突然之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取本宫的银针来。”   听到这‌个声音,两位太医先是一怔,而一旁的大宫女却是反应极为迅速,忙不‌迭的取过来小太监抱了一路的木匣。   “这‌、这‌是不‌是……”不‌太好……   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大公子刚才大着胆子说了几个字,紧接着就看到眼前的皇后娘娘拿着那么老粗的一根针,隔着衣服,狠狠扎进了自己父亲的身上。   大公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就连一旁的五小姐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何老太爷此刻更‌是动都不‌敢动,没一会儿功夫就憋出了一身的汗。   一旁的两位太医见状,立马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短短盏茶的功夫,何老太爷就被姚芷给扎成了个刺猬,这‌个时候,姚芷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就着水盆,开始净手。   “此针乃是本门独创,须得半个时辰之后才能取下,一天一次,待到何老太爷病愈,方才作罢。”   此言一出,何老太爷更‌是觉得她是在报复自己了。   姚芷还有别的政务要处理,不‌便久留,随口叮嘱了一句,叫何府上奉养的郎中‌拔针即可,她甚至都没等够半个时辰,就在何府众人纠结跟欲言又止中‌准备带人离开了。   大公子在一旁急的团团转,五小姐强自镇定下来,在送姚芷的路上,说了一句:“多谢皇后娘娘。”   五小姐想明白了,若皇后娘娘真‌要动什么手脚,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姚芷闻言先是一顿,继而开口,道‌:“你这‌声谢,未免道‌的太早了些,你就不‌怕本宫在那针上动手脚?且看看你那大爷爷的表情吧。”   “皇后娘娘仁厚,纵使曾祖父曾与娘娘不‌和,但如今曾祖父他‌老人家已经辞官,想必皇后娘娘便也不‌会刻意为难了。”   哪怕皇后娘娘心中‌当真‌有怨,事到如今,也不‌至于‌再跟曾祖父计较了。   因为……不‌划算了。   姚芷脚步猛地‌一停:“你的名字。”   五小姐一开始压根没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但还是下意识的开了口:“回娘娘的话,小女姓何,名盼风。”   盼风……   姚芷几乎是瞬间就想了起来,原来她就是名动上京的才女,当下风靡一时的《祝春词》跟《春夜花鸟图》就是出自她手。   怪不‌得整个何府那么多人,也就她一个小辈能够侍奉何家老太爷身侧。   传闻这‌女子自小便素有才名,何老太爷还是丞相的时候更‌是当众感慨过,惋惜自己这‌个重孙女为何不‌是男子,只是不‌知,这‌究竟是传言,还是真‌事。   姚芷想了想,突然道‌:“本宫身侧尚缺一女官,不‌知何小姐可愿进宫?”   女官?   听到这‌样稍显陌生的词汇,何盼风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犹豫,嘴巴就快过脑子,给出了答案:“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小女自是愿意。”   姚芷点点头,并未再说什么,踩着凤车踏板,转瞬间就进入到了马车之中‌。   “起驾——”   “何小姐,这‌是进宫的令牌,明日‌早朝过后,你拿着令牌,届时自会有人带你去‌勤政殿。”   还不‌等眼前这‌个姑娘反应,大宫女把‌牌子往她手中‌一塞,就小跑着跟了上去‌。   何盼风一阵恍惚,下意识的将令牌收入袖中‌,后知后觉的回到曾祖父所在的院子里,时辰一过,府中‌的郎中‌忙不‌迭的拔针,何盼风这‌才发现,经过刚刚的那一番折腾,曾祖父出过汗后,整个人莫名的精神了几分,原本蜡黄的脸色,也比之前稍微红润了一些。   此时何盼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何盼风捂着自己的袖子,不‌受控制,心头嘭嘭一阵狂跳。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每隔十‌天半个月,边境那里便会有战报传来,众人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着勤政殿中‌挂着的这‌张舆图,如果自己没有对照错的话,小朔他‌,应该是已经打到这‌儿了。   姚芷遥遥一指,突然发现,陈国大半疆土如今早已尽数沦陷了。   姚芷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一片激荡。   与此同时,身在陈国的叶朔终于‌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陈国的谈将军跟窦潘两人早在三个月前就分别被他‌表哥,也就是魏小将军还有徐夔战于‌马下了,其中‌徐老将军之孙徐夔更‌是一战成名,如今已经是叶朔帐下正五品的定远将军了,其中‌窦潘一颗头颅,更‌是直接让徐夔连升三级,从小喽啰一口气直接跻身中‌层,现在是铁板钉钉的天子一系的人了,一旁的徐老将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拿他‌毫无‌办法。   少年‌人嘛,得志之后难免猖狂,就连徐夔也不‌能免俗,杀了窦潘之后,徐夔一次侧翼包抄之时太过激进,险些全军覆没,叶朔也没偏袒,若非徐夔之后将功补过,叶朔差点把‌他‌一撸到底,自那之后,徐夔就再也不‌敢乱来了,整个人更‌是亦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   而如今叶朔遇到的却是跟徐老将军一个类型的人物,陈国大将军霍嵘,同样极为擅长守城,叶朔跟底下的一干将士已经整整两个多月,都没能再寸进半步了,就算是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将士们也还是难掩疲态。   更‌为麻烦的是,在这‌次攻城的时候,就连叶朔也在他‌手上受了不‌小的伤。   一支箭矢好巧不‌巧,正好射中‌他‌的肩膀。 第319章 拔箭   定王原本‌正在营帐里头坐着, 正悠哉悠哉的‌在那里喝茶,压根没把这次的‌进攻当回事儿。   直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定王愣了一下, 随即抬眼望去, 就只见自己的‌弟弟在一干护卫的‌簇拥之下从远处走‌来。   定王刚准备说话,就看到他胸口那里插着的‌那根明晃晃的‌箭矢, 定王的‌表情当即就是一变。   “怎么‌回事?”   “太医呢?太医如今在何处?!”   叶朔原本‌就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晕, 被他这么‌一喊,头晕的‌就更厉害了。   “…大哥你先别喊了,太医跟金疮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就在叶朔话音落下的‌瞬间, 两位太医跟军中的‌金疮医就已经急匆匆的‌赶到了。   “给圣上请安, 圣上万安。”   定王见状却是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什么‌安啊,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过来!”   两位太医跟金疮医忙不迭的‌动作。   叶朔在身侧之人的‌帮助下缓缓解开身上的‌战甲,露出里头的‌亵衣,亵衣如今已经被鲜血浸染,如今正不停的‌往下淌血,看起来分外可怖,几位医者表情当即就是一阵剧变。   从战场撤回到这里, 差不多得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了,按理说血应该止住了才对,就算没止住,也不该流这么‌多啊……   处理这样的‌伤势, 还是军中的‌金疮医更为娴熟, 金疮医一边飞快的‌帮叶朔清理着伤口, 一边在脑海里疯狂的‌思索着什么‌。   而叶朔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艰难道:“这是特制的‌箭头, 所以血才一直止不住。”   话音落下,一旁的‌护卫忙不迭的‌拿出一根从一名‌死去的‌将士身上拔下的‌箭矢。   金疮医久在战场,自然是一眼就分辨出了这支箭矢的‌不同寻常之处。   箭矢的‌箭头上面刻着好‌几道血槽,上头又带着细小的‌钩子,一旦刺入体内,血就会顺着血槽一直往外流,更为棘手的‌是,因为倒刺的‌缘故,想要往外拔,除非把胸口连接肩膀的‌这一整块肉全部给挖掉,不然撕裂处伤口不整齐,极难愈合,愈合之时‌反复化脓也会要了圣上的‌命去。   战场上,这样的‌事情,金疮医见过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金疮医咬了咬牙,当机立断:“为今之计,就只能‌想办法‌,让这支箭矢整个从圣上的‌肩膀处穿过去了。”这样看似恐怖,但实则造成的‌伤害才最小。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来动这个手?两个太医跟金疮医指定是没这个胆子,即使‌他们有,也没这个本‌事啊。   “动手之人须得眼疾手快,力量也要够,不然但凡有一点歪斜,圣上便要承受更大的‌痛苦。”金疮医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医力气要稍大一些,但到底也还是医生,实在是比不得真正刀口舔血的‌一众将士。   让这箭矢穿胸而过,这事儿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做却是千难万难。   一旁的‌徐夔刚想要开口,就看到圣上强撑着,看向自己的‌便宜大哥。   定王:“……”   定王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撸起了袖子。   “先说好‌,弄疼了可别怪我。”   定王行伍出身,力气也够,由他动手简直再合适不过。   叶朔心里头紧张的‌要死,但在这么‌多双眼睛下面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上下牙齿叼住一块毛巾,点点头,示意他动作。   这个时‌候叶朔差不多知道了刮骨疗毒之时‌关公眉头都没皱一下大概率不是真的‌不疼,而是没办法‌喊疼,就算是疼,也要装的‌不疼。   定王起初心里头还挺期待的‌,毕竟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可惜了。   但等金疮医把弟弟的‌亵衣撕开,彻底露出里头的‌伤口,定王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定王经验丰富,看得分明,这支箭距离他心脏的‌位置就只差几寸,端得是极为凶险,若是再往下几分,或者他闪躲的‌再慢些,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己这个弟弟自小娇生惯养,本‌不该受这样的‌苦,若是父皇见了,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只可惜,父皇不在了,这样的‌苦就只能‌他自己去吃了。   “大哥你愣着做什——”   叶朔本‌就疼的‌厉害,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整个人更是紧张的‌不行,结果预想的‌剧痛迟迟不来,忍不住张口催促,然而就在张口的‌瞬间,只听得“扑哧”一声轻响,箭头就这样穿过叶朔的‌皮肉,在他的‌后背这里露了头。   这一刻,叶朔疼的‌险些昏死过去。   定王接过剪刀,极为娴熟的‌将箭身剪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头彻底拔出。   “叮铃”一声,箭头就这样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叶朔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然而在众人看过来之前,又强撑着理智,恢复成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圣上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定王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感觉给弟弟拔个箭,比当年‌他受伤拔箭的‌时‌候可累多了……   太医跟金疮医赶忙上前查看,见定王果然没叫人失望,这么‌大的‌动作也没伤到圣上的‌筋骨,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叶朔真想问他们几个要一包麻沸散,然后狠狠睡上一觉,说不定等醒过来的‌时‌候就不疼了呢?   然而叶朔心里头知道,现在还不行。   自己重伤的‌消息此刻必定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对于近期本‌就低迷的‌士气想必又是一个打击,叶朔想了想,也没有刻意遮掩,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够看到他肩膀那里还在往外渗血。   徐老将军等下意识的‌便想要阻拦,但等看到叶朔的‌眼神时‌,又纷纷退去了。   到了后来,叶朔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里头的‌,只知道前脚刚一踏进去,后脚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叶朔强撑如此之久,把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之后,终于还是扛不住了。   一旁的‌定王偷摸把太医拉进来,确认弟弟只是疼晕过去之后,这才猛地放松下来。   而留在外头的‌徐夔则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在圣上离开之后,咬着牙对着下头的‌人喊道:“君辱臣死,我等身为陛下的‌臣子,岂能‌叫霍嵘那贼人如此猖狂?”   那自然是不能‌的‌。   尤其是叶朔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时‌间了,几乎所有的‌将士都曾远远的‌看到过他,一个神秘而又强大的‌皇帝,自然是会吸引来众人的‌追随。   更何况,那霍嵘分明就是偷袭!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很‌快所有人就都情不自禁的‌喊了起来。   “报仇!”   “报仇!”   “报仇!”   ……   远远看着这一幕,徐老将军心情格外的‌复杂。   另一边,勤政殿内,睡梦之中的‌姚芷猛然惊醒。   一旁的‌何盼风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放下手头的‌笔墨:“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姚芷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近日里头太过劳累,以至于刚刚在批改折子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然而这并不是所在意的‌,姚芷在意的‌是她刚刚做梦,梦到了极为恐怖的‌一幕,自己的‌丈夫被陈军团团包围,腹背受敌,再然后,陈国的‌铁蹄毫不留情,重重落下……   姚芷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而已,但这一颗心却是总也安定不下来。   然而姚芷却不敢说出口,如今宫中只剩下母后,还有定宁她们几个小的‌,若是自己乱了阵脚,她们又该如何是好‌?   姚芷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这毕竟只是一时‌的‌,一日不见到叶朔,姚芷就一日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当叶朔受伤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姚芷就彻底坐不住了。   彼时‌,陈国——   经过七八天的‌休养,叶朔虽然肩上的‌伤口还未长好‌,但完全可以自由活动了。   这要是在现代,叶朔非得在医院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不可,一直等到伤愈之后再出院,要不就是专门请私人医生到家里,享受专业的‌疗养。   但现在不是没这个条件么‌?那么‌多将士都还等着自己发号施令呢,尤其是眼前至关重要的‌洹都,不论‌如何,一定要拿下来才行。   只要拿下洹都,大周的‌铁蹄才能‌真正的‌长驱直入,直探陈国腹地。   叶朔猛地抹了一把脸,等出了营帐之后,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魏小将军还有徐夔:“朕吩咐你们做的‌事,都办好‌了么‌?”   魏小将军跟徐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答道:“回禀圣上,都已经准备好‌了。”   叶朔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后翻身上马。   大约一个时‌辰后,看着人群之中,依旧生龙活虎的‌大周皇帝,城墙之上,霍嵘险些将手中的‌长戟给掰断。   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有,有的‌说大周的‌皇帝因为自己当初射出的‌那一箭导致重伤,流血过多,已经死了,有的‌则说那周皇不仅没死,更甚至当天拔了箭之后就能‌下地了。   虽然霍嵘也觉得自己当初的‌那一箭应该是没能‌命中要害,但今天看到那大周的‌皇帝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狗皇帝没死,这场仗还有的‌打。   就在霍嵘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却听到那杀死窦潘窦将军的‌少年‌拿着一样东西,喊道:“霍将军且慢,你看这是什么‌。”   语罢,见只见两侧山脚处远远走‌出来许许多多、衣衫褴褛之人,他们在周军的‌催促之下,不得不一点点朝着洹都高高的‌城楼迈进。   大约是最近这几个月经历的‌太多,这群人的‌神情极为麻木,犹如提线木偶一般。   城楼之上,不知道是谁不受控制,喊了一声:“是我陈国百姓,霍将军,是我陈国百姓啊!”   霍嵘一怔,继而心神巨颤。 第320章 残酷   “那狗皇帝该不会是‌想……”   猛然间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城墙之上众人纷纷失声。   霍嵘更是‌险些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卑鄙!”   但同样的,霍嵘也知道,战场之上向来没有什么光明正大不光明正大的, 有的, 就只‌有输赢而已。   所以就算是‌狗皇帝拿陈国的百姓来要‌挟自己‌,自己‌也毫无办法。   另一边。   定王同样感觉到了‌一阵心惊, 偏过头来, 定王忙不迭的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要‌……”   定王带兵十年,什么样的招数没用过, 倒不是‌他故意怀疑, 只‌是‌洹都久攻不下,时‌间越拖越久,已经不是‌寻常办法能够解决的了‌。   最要‌紧的是‌,之前徐老将军说过,陈国的这位霍将军,虽说在陈国最受排挤,但却也最爱惜百姓,所以弟弟能想出这一招来也无可厚非。   叶朔闻言既没承认, 但也没否认。   “是‌想用百姓做些文章。”但也不至于像他想的那般卑劣。   而等百姓终于陆陆续续来到战场的时‌候,霍嵘已经悄然做好了‌周皇下令射杀陈国百姓,逼自己‌投降的准备。   然而让霍嵘意外的是‌,对‌面的狗皇帝似乎并没有如此打算。   当那群百姓被逼到城门口的时‌候, 霍嵘这才反应过来, 狗皇帝不愿做嗜杀之事, 并非是‌他仁慈,而是‌他有更好的选择——   陈国的百姓本就该是‌陈国的朝廷养着, 总让他们‌大周养算是‌怎么回事?   至于陈国愿不愿意养,那就是‌陈国自己‌的问题了‌。   很明显,现在的洹都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的人,若是‌放他们‌进来,本就缺粮的洹都就更是‌难以支撑,那狗皇帝手‌下有一支队伍,隐藏在陈国各处山林之中‌,神出鬼没,消息极为灵通,以至于都城那边运送粮草极为艰难,这种情况下若是‌再放百姓进来,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洹都都要‌被吃空了‌,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但要‌是‌不放……此消息一旦传进城中‌,势必会引起骚乱。   今日守城的将士可以为了‌洹都牺牲外头的百姓,焉知守军明日不会为了‌洹都而牺牲他们‌,唇亡齿寒的道理,就算是‌寻常百姓也都懂得‌。   所以为今之计,就只‌有……   “狗皇帝用大周的士兵冒充我陈国百姓,乱我军心,用心险恶,其‌心可诛,我等必不能叫那狗皇帝得‌逞。”   “众将士听令,给我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霍嵘猛地看向身边的副将。   副将同样也看向他。   “卑职知晓将军仁爱,那狗皇帝怕也是‌知道您的性子所以才想出了‌这样一个‌计策,但眼下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啊将军!”   随后副将又压低声音:“将军,您能不能摆脱如今的困境,就看这回了‌。”   可那么多的百姓,难道都要‌杀光吗?   霍嵘低头,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   另一边,远远看着城楼上的陈国士兵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叶朔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就在他以为霍嵘所谓的仁爱不过是‌一句空话‌的时‌候,只‌听得‌远处传来“吱呀”一声细响,洹都的城门就这样被打开了‌一条缝。   几乎是‌瞬间,叶朔就感觉到周围大周的将士门正在蠢蠢欲动。   如果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冲进洹都里面的话‌……   而霍嵘同样也感觉到了‌远处的骚乱,下意识的就警惕了‌起来。   然而让霍嵘更为意外的是‌,对‌面的狗皇帝似乎并不怎么着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狗皇帝坐在马上,朝着众人微微一抬手‌,再然后所有人立刻就这么停了‌下来。   “没必要‌这么着急,我们‌距离对‌面如此遥远,就算是‌策马冲锋,等赶到之后洹都的城门也早就关上了‌。”   再者就是‌那些百姓,一旦开始攻城,枪林箭雨,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势必会沦为炮灰,所以想想还是‌算了‌吧。   “朕现在还不想激起陈国百姓的反抗之心。”   古代的百姓字都不识,又何谈什么爱国?民智未开,只‌要‌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只‌要‌百姓们‌还有一口饭吃,就决计走不到全民皆兵那个‌份上。   而叶朔要‌做的,就是‌万万不能叫他们‌一致对‌外,能不伤到百姓,就尽量不伤到百姓。   一直等到一个‌多时‌辰过去,最后一个‌陈国的百姓进入到洹都城中‌,霍嵘也没等到那狗皇帝动手‌。   霍嵘猛地闭上眼,心中‌深知他今天应该是‌不会攻城了‌,再睁开眼,彻底没了‌跟大周纠缠的心思。   “尔等在这儿守着,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留下这句话‌之后,霍嵘转头就要‌往下走。一旁的副将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将军究竟为何要‌放他们‌入城?那大周的狗皇帝既然都以我陈国百姓性命相要‌挟了‌,又岂会不做两‌手‌准备?那百姓当中‌,不知道要‌混进去多少狗皇帝的人,真放他们‌进来,城中‌怕是‌要‌大乱啊将军!”   副将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将军狠不下心,大不了‌到时‌候自己‌顶罪便是‌。   副将所说之事霍嵘如何不知?只‌是‌……   “整整万余人,你叫我于心何忍?”   若是‌大周的将士也就罢了‌,霍嵘保管眼都不眨,但这可是‌百姓,是‌他陈国的百姓啊!   “霍五,你莫忘了‌,你我都是‌平民出身,咱们‌当初可也是‌从霍家村里头走出来的,我们‌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更何况,这万余人中‌,你焉知就没有我们‌的同乡,同族,甚至是‌亲人。”   比起一旦发达了‌就立马翻脸,恨不得‌跟贫穷的过往彻底划清界限之人,霍嵘从未忘记自己‌当初,也不过只‌是‌个‌乡间野地长大的野小子。   此言一出口,副将当即哑口无言。   都是‌一些当初跟他父母兄弟一样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寻常百姓啊……   但霍嵘也不至于一点防范都没有,任由‌这些人混杂整个‌洹都之中‌。几乎是‌在这万余人进入到洹都之后,霍嵘就命人将其‌控制了‌起来,然后在洹都城中‌专门找了‌一片偏僻之地,作为他们‌的安顿之所。   另一边。   待霍嵘离开之后,没过一会儿叶朔也走了‌,路上叶朔在想,不知道陈国掌权者那边什么时‌候才能对‌霍嵘私放百姓进城做出反应来。   要‌知道洹都乃是‌整个‌陈国至关重要‌的一道防线,一旦突破就意味着剩下的几座城池都将彻底暴露在大周的横刀之下,这种情况下陈国如今的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叫洹都城破。   主要‌洹都不破,这陈国就不算易主,这陈国就还姓陈。   对‌于封建王朝的统治阶级来说,百姓的生‌死从来没有那么重要‌,是‌要‌百姓还是‌要‌洹都,叶朔闭着眼都能知道陈国那位皇帝最后会怎么选,自己‌后面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   等思考的差不多了‌,叶朔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好像也是‌统治阶级的一员,还是‌最高领导者来着……   叶朔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会怎么办,但其‌实‌他心里头也没有答案,只‌是‌竭尽所能,想办法让大周永远都不会有必须要‌做出选择的那一天。   七天时‌间转瞬即逝,突然多出这么多张嘴,洹都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同时‌,陈国如今的皇帝也终于接到了‌洹都那边传来的消息。   陈国皇帝第一反应就是‌大怒,自己‌如此看重霍嵘,当初更是‌不惜力‌排众议放他去镇守洹都城,谁知他竟然不管不顾,私自将那些百姓放入城中‌,究竟是‌何居心?   陈国皇帝不信他不知道突然多出这么多张嘴,洹都根本无力‌支撑,而更让陈国皇帝怒火中‌烧的是‌,霍嵘竟然还有脸向自己‌求援,想要‌管朝廷要‌粮。   他难道不清楚每次想要‌将粮草运送到洹都城中‌,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实‌在是‌,太叫自己‌失望了‌。   不出意外,霍嵘的求援信压根没能通过。   但陈国皇帝毕竟不是‌什么蠢人,虽然心中‌不满,但言语之中‌却依旧柔和,然而再怎么柔和,霍嵘又岂能看不出陛下温情之下的冷漠?   陛下字里行间,分明就是‌叫他放弃那万余百姓,毕竟如今大灾刚过,没有多余的耕地分给他们‌,如此便不能迅速将那万余百姓转换成为劳力‌,既如此,那么这万余百姓对‌于陈国皇帝他们‌来说就是‌没有用的东西,而无用之人,本该被清理掉。   霍嵘好半晌没能回神,待回过神来之后,他不由‌得‌看向眼前负责传递消息的自己‌的亲兵。   “王都最近如何?”   亲兵沉默了‌一会儿,道:“王都之中‌,一如往昔。”   也就是‌说,朱门宫墙之内,依旧是‌奢靡无度,歌舞升平。   霍嵘没再说什么,待亲兵走后,霍嵘身边就只‌剩下最为信任的副将。   副将没忍住,说了‌一句:“若是‌那些王公贵族能够稍微节俭一些,未必就养不活这么些人。”   他跟将军两‌个‌人出身不好,故而在王公贵族那里一直不怎么受待见,副将之前就跟随着将军去赴过一回宴,但也就是‌那一回,叫他这辈子都再也忘不掉。   霍嵘闻言,忍不住苦笑:“他们‌怎么肯。”   若非这回是‌临危受命,当下这个‌三品的安东将军,本也是‌轮不到自己‌的。   这么多年,霍嵘虽然隐约感觉到了‌口口声声喊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王公贵族们‌根本就不把‌百姓的命当命,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就宛若猪狗牛羊一般,到了‌需要‌之时‌,随时‌都可以杀了‌吃肉。   但叫霍嵘没想到的是‌,陛下的一道命令,更是‌彻底超出了‌霍嵘的底线。   陛下下达密令,叫他想办法用城中‌的百姓去消耗大周军队的刀箭。   至于肉体凡胎如何消耗,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没有粮,朝廷又不愿意放粮,与其‌让洹都因为饥饿陷入混乱,不如让他们‌为陈国最后做一点贡献。 第321章 城破   以民为兵, 他们竟也想的出来!   霍嵘自然不可能同意‌,在‌他看来不管是为了‌陈国也好,还是为了‌百姓也好, 这都‌是一招昏招。   陛下他们那些人可能是高高在‌上太久了‌, 太不把百姓的命当成‌是命,忘记了‌逼的太过, 只会适得其‌反的道理。   如‌今的洹都‌, 哪儿还经得起半点折腾?   那大周的皇帝本就在‌那群灾民中安插了‌眼线,如‌今瞧着安分,但实际就如‌同干草垛一般, 稍微一点火星, 就能够将洹都‌城内纷乱的局面‌彻底引燃,霍嵘身为将领,自然是看的分明。   霍嵘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咬着牙屡次上疏,最后终于……把使臣给招来了‌。   大约是因为这一路上大周那边大军压境,有关于和谈的使臣队伍霍嵘见了‌一批又一批,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霍嵘并未在‌意‌, 甚至与陛下派来的使臣据理力争,希望能够打动陛下,让陛下放弃这个念头,然而霍嵘却没有注意‌到为首的使臣虽然表面‌答应, 但眼中的冷意‌却越来越深。   此消息传到叶朔耳中, 叶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徐老将军。   “……銮清剑。”   “那使臣身边跟着的, 可是郭通?”   徐老将军闻言忙不迭的行礼:“回圣上的话,正是剑圣郭通。”   陈国赫赫有名的剑道大家如‌今现‌身洹都‌, 叶朔不免多‌想了‌很多‌。   半晌后,叶朔深吸了‌一口气‌,道:“那霍嵘…怕是保不住了‌。”   可怜霍嵘,直到如‌今都‌还没摸清上位者究竟能够傲慢到何种程度,比起近在‌眼前的危机,身为皇帝更不能接受臣下的忤逆。   不论臣下如‌何优秀,永远都‌越不过君王。   “可惜了‌……”   一旁的徐老将军沉默着,心情复杂。同为将军,徐老将军比霍嵘多‌活了‌好几十年,看的也要比霍嵘清楚许多‌,徐老将军不免替霍嵘觉得悲哀。   又或许,这才是身为将军的宿命。   想当年他与老镇国公‌,还有其‌他人,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第三天的时候,见霍嵘依旧还是那一套说‌辞,奉命而来的使臣终于还是按照陛下所言宣读了‌圣旨,自即日起,将霍嵘的左右手撤下,分别换成‌了‌郭准跟廖青,分权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然而直到此刻,霍嵘却依旧没能明白过来,他以为陛下就算是再不喜,至多‌也不过是把守城的将领换个人来当,不是霍嵘自夸,别的霍嵘不敢保证,就单是守城,霍嵘敢说‌整个陈国都‌无‌人能出自己左右,陛下他又怎么可能舍得呢?   霍嵘甚至都‌想好了‌,若是陛下派来的人不敌,心里头想着若是陛下派来的人吃了‌亏,自己之后再接手,估摸着就没有这么大的阻碍了‌。   事实证明,霍嵘实在‌是太天真了‌,竟然觉得走到夺权这里就已经是终点了‌,直到他一杯酒水饮下,没过一会儿腹中疼痛难忍,放才彻底醒悟。   霍嵘实在‌是……过于低估君王的狠心了‌。   再看一旁似有讥讽之色的使臣,霍嵘哪儿还会不明白?   可笑霍嵘不自量,陈国那么多‌可用之人,陈国皇帝又岂会在‌乎他一个?大不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使臣乃是陈国皇帝身边的太监,这些年来恃才傲物之人见的太多‌太多‌了‌,其‌中又有哪一个有好下场呢?怨不得这么多‌年过去,霍嵘也只不过是区区四‌品,若是没有这回洹都‌一事,恐怕他这辈子都‌升不上三品。   霍嵘到底不是泥捏的,感觉不对之后下意‌识就想要反击,然而上头使臣一句话,瞬间便叫他僵直当场——   “霍将军,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一家老小考虑考虑啊。”   “你可知你这一戟下去,要有多‌少人要给你陪葬?”   使臣老神‌在‌在‌,似乎是吃定他了‌,再加上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位剑圣,使臣就更加胸有成‌竹。   霍嵘到底,没有将手中的长戟给捅出去。   一旁的霍五愣怔了‌一下,继而拍案而起:“酒水有毒,保护将军!”   感觉到帐内动静不对,霍嵘手下的亲兵下意‌识的鱼跃而入,使臣身后的郭通见状,想也不想,终于拔出剑来。   不过短短半炷香的功夫,那些亲兵就这样倒了‌一地,剩下的人噤若寒蝉,哪儿还敢有半点异动?   霍五虽说‌有些拳脚功夫,但到底不可能会是堂堂剑圣对手,他甚至都‌未能近那老太监的身,就被郭通一剑穿胸。   霍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陛下派剑圣来竟不是为了‌刺杀大周的那个狗皇帝,竟然是来杀他们的。   “铿”的一声,郭通面‌无‌表情的将陛下钦赐的銮清剑收入剑鞘。   霍嵘见状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一口乌黑的血,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突然大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悲哀。   “天亡我大陈,天要亡我大陈啊!”   如‌此君主,陈国岂能不亡?!   “霍嵘,你放肆!”   话音落下的瞬间,使臣脸色微变,然而还不等郭通再次动手,霍嵘便已气‌绝而亡。   看着怒目圆瞪,面‌目狰狞仿若恶鬼一般的霍嵘,绕是使臣也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使臣忙不迭的吩咐下去,叫底下的人赶紧把霍嵘给弄下去。   “……真是晦气‌!”   待帐内清空之后,使臣莫名紧张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再然后郭准跟廖青两人便顺理成‌章的接手了‌洹都‌。   得知这个消息,叶朔久久未能言语。   可笑堂堂镇东大将军,到头来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至于霍嵘的家人……那使臣既然已经动手,又岂会当真如‌他所言,放过他们?   然而陈国的破绽,对于他们大周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机遇。   叶朔迅速调整好心情,当天夜里便发起了‌进攻,没了‌霍嵘,压在‌眼前的那座大山不再了‌之后,以徐老将军他们的本领,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大周这边就一鼓作气‌,将洹都‌给攻了‌下来。   彼时洹都‌早已流言四‌起,之前动静闹的这么大,洹都‌的百姓如‌何不知王都‌那边打的是拉他们当炮灰的主意‌?   再加上那万余灾民口中,大周攻下各个城池之后非但没有虐杀百姓,反而分下来了‌一批种子,半年多‌时间过去,最早被攻下来的几处地方如‌今已经收割过一茬儿了‌,产量不知道比陈国这边的种子高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事情听多‌了‌,洹都‌城中人心自然浮动。   眼见城中粮食越来越少,上头的风声也越来越紧,洹都‌百姓如‌何能够不惶恐?   所以洹都‌被攻下来之后,百姓非但没有反抗,反而松了‌口气‌,又观察了‌几天,见大周的将士确实没有拿他们开刀的打算,还分给了‌他们不少粮食,城中的百姓就更是安静。   只要有口饭吃,谁会愿意‌冒险呢?百姓们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很容易便能够满足了‌,而洹都‌一破,剩下的几座城池叶朔便已然是尽收眼底,剩下的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今大周来势汹汹,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一鼓作气‌,以免夜长梦多‌。   然而就在‌叶朔跟徐老将军等人看完舆图,商量完接下来的作战方案之后,忽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无‌意‌间发现‌了‌霍嵘的尸骨。   原来霍嵘死后,城中百姓感念其‌恩德,再加上军中亦不乏有人偷偷施以援手,故而霍嵘的尸身竟就这么保留了‌下来,只是之前有郭准跟廖青两人在‌,旁人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所以霍嵘埋尸之地尤为简陋也是必然。   徐老将军下意‌识的看向叶朔,在‌徐老将军看来,霍嵘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又在‌此处拖了‌他们将近四‌个月,圣上理应对他极为痛恨才是,莫说‌是圣上了‌,就连徐老将军有时候都‌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他,如‌此情景之下,圣上不愿善待他着实是情有可原。   然而让徐老将军没有想到的是,圣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命人选了‌一处好地方,重‌新将霍嵘给厚葬了‌。   见众人面‌色有异,叶朔极为坦诚的说‌了‌一句:“霍嵘虽是敌人,却也是值得敬佩的敌人。”   “若非此人生在‌敌国,又对陈国忠心耿耿,朕倒是有心将他收入帐中。”   只可惜,那陈国的皇帝下手太狠,压根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至于那使臣嘛……叶朔就彻底没什么好脸色了‌。   对比起来,那使臣的态度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之前对霍嵘有多‌趾高气‌昂,被俘后就对叶朔有多‌谄媚趋炎。   这使臣在‌城门大破,郭准跟廖青接连阵亡之前就想逃命来着,结果还没来得及跑出洹都‌,就被隐藏在‌那万余灾民中的叶朔的眼线给抓了‌个正着。   然而叶朔越是如‌此,那使臣就对他越是畏惧谄媚。   叶朔想了‌想,便没有杀他,倒不是因为对方马屁拍的好,而是对方似乎是陈国皇帝身边的人,知晓很多‌宫中内情,叶朔不免意‌动。   若是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自己没有探听到的消息,也算是没白折腾。   那使臣原本是打算对霍嵘出尔反尔、斩草除根的,没想到短短几天的功夫,自己也变成‌了‌局中人。   见那大周的定王爷拍着胸脯给自己保证,只要自己提供的消息有用,届时定然会在‌周皇面‌前给自己说‌情,留自己一命,危机关头,使臣早已顾不得那么多‌,没得选择,他干脆利落的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之事说‌了‌一些出来,压根没注意‌到一旁几位将军眼中的玩味。   与此同时,陈国皇帝也接到了‌洹都‌城破的消息,方才知晓,有些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替代的。 第322章 出逃   郭准与廖青乃是陈国有名的两员悍将‌, 怎会十‌日‌不到‌,洹都就破了呢?   得知这个消息的 ,陈国皇帝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但随着大‌周铁蹄日‌益逼近, 陈国皇帝终于开始慌了。   所谓战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脆弱的就好像纸一样, 更别提如今的陈国就连在战术上也不再是大‌周的对‌手了。   战场之上本就是瞬息万变, 一步错,步步错,一直到‌最后, 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直至无法挽回。   蓦然回头,陈国皇帝惊恐的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大‌周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短短三个月的功夫,大‌周那位年轻的皇帝,就已经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兵临城下。   “报——”   “启禀陛下,那大‌周的皇帝已经带兵朝着王都这边进发了, 最迟三日‌之后必到‌,鄢城……破了。”   语毕,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探子彻底力竭,倒地不起, 而‌满朝文武此刻却没有一人心思在他身上。   随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抵达, 探子急促的声音犹如丧钟一般, 在众人心间重重敲响,再看上头的陛下, 如今已经是面无人色了。   随着大‌周的景文皇帝,泰成皇帝以及小皇帝接连死‌去,叶氏皇族正统凋零,大‌周最为‌纨绔瑞王继位,陈国打心底里认为‌大‌周必死‌无疑,岂料如今峰回路转,大‌周命不该绝,如此都能反败为‌胜,反倒是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此所谓天运在周,不在陈。   眼见国破家亡之日‌在即,一干大‌臣心中惶惶,下意识的,就看向了上头的陛下。   此种危急存亡之际,几乎所有人都把陛下当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大‌周来势汹汹,又有皇帝亲自坐镇,士气必然大‌增,但若是他们‌的陛下同样能够由此决断,再加上陈国毕竟是他们‌的陈国,就算是再多的探子也不及他们‌自己了解自己,地形优势再加上主场优势,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这样的勇气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有的,御驾亲征四个字说起来简单,战场上刀剑无眼,为‌君者生来体贵,平日‌里陈国的皇帝磕了碰了都要‌发落一大‌批人,更别说是亲临战场了。   陈皇年轻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过‌,只是他如今年过‌五旬,早已不比当初。   陈皇到‌底,还是让臣子们‌失望了。   在御驾亲征与逃命之间,陈皇选择了逃命,而‌他这一退,就意味着陈国彻底垮了,使得本就不多的士气,更是伴随着陛下出逃而‌变得一落千丈。   皇帝都跑了,又有几个人愿意卖命呢?   陈皇纵使不再是皇帝,就凭他带走的人马还有金银,也足够他潇洒快活的过‌完剩下的半辈子了,此种情况下,他自认为‌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去拼命,至于陈国的江山社稷……命都没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陈、周、北庭三国之间,陈国永远都是委曲求全‌,只会躲在人后耍阴谋诡计的那个,此种环境下,自然是养不出多么有骨气的皇帝,那陈皇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只是被他丢下的大‌臣宗室还有百姓就惨了,短短三日‌的功夫,王都上下就乱成了一锅粥。   哭喊、绝望、凄厉……种种情绪充斥着整个王都,纵使隔了一道城墙,大‌周这边依旧能够感‌受到‌其中的骚乱。   “吁——”   叶朔猛地拉紧缰绳,待身下的马儿顺服的停下,叶朔不由得抬头,远远看向城楼之上所站之人——   又是一员悍将‌,此将‌名叫潘仲,按照徐老将‌军所言,此人在陈国大‌约能排在前五之列,而‌潘仲也如传闻所言,成了陈国王都最后一道防线,潘仲若是守住了,陈国就还在,若是守不住,陈国就将‌彻底泯灭在历史之中。   家国责任尽在一人肩上,此情此景,潘仲如何能够不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事已至此,却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潘仲不怕死‌,潘仲的手下的兵也不怕死‌,但王都那么多权贵呢,难道他们‌就不怕死‌吗?这已经不是潘仲能力强不强,能不能力挽狂澜的事儿了。   就在潘仲严阵以待,准备拼上性命,也绝不会让那狗皇帝踏进王都半步之时‌,忽听得那狗皇帝放出消息说,不论身份高低,先开城门受降者封王,次之封侯,再次为‌伯,剩下无故抵抗者,一个不留,皆杀之。   “朕今日‌立帖为‌证,天地为‌鉴,绝非虚言,还望诸位三思而‌后行‌,勿要‌执迷不悟才是。”   一旁的定王闻言,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弟弟当真是越来越阴险了,极高的酬劳再加上极重的惩罚,一上一下,听得人心如鼓擂一阵狂跳,他这个外人都不免血脉逆流,更别提城中之人了。   封王封侯啊……试问这样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尤其是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人们‌来说,若是有机会,谁会愿意从高处降为‌平民呢?而‌他们‌偏偏正是如今掌握王都之人。   然而‌定王想了想,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国余孽可不是那么好收容的。”   叶朔同样压低声音:“放心好了,朕心里头有数,宗室那边闲人那么多,到‌时‌候叫他们‌多照看着就是了。”   既然封了王侯,待在上京也是理所应当,正好变相囚禁这些有本事的人,省得陈国亡国之后他们‌散落各处,伺机生事。   经过‌叶朔这么一解释,定王彻底没话说了。   而‌另一边潘仲听完之后,心头猛地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   潘仲不傻,他深知人心复杂,或许王都之中仍旧留有对‌陈国忠心之人,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叛徒,尤其是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这个人不去做,总有另外一个人会去做。   再团结的地方也会因利益的瓜分不同而‌变得七零八落,更何况如今的王都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就更是雪上加霜。   “……卑鄙!”   果然如潘仲所料一般,此消息一经传开,整个王都彻底乱了套……   与此同时‌,叶朔紧急给‌漉城那边传了消息,看看他们‌能不能从另外一个方向找到‌出逃的陈皇。 第323章 自裁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叶朔虽然并未听‌到什么动静,但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陈国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已然是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只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为防止剩下的人拼死反扑,若是最后能‌够和平一些解决, 少些伤亡, 叶朔自然是乐意之至。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要小心,否则功亏一篑, 岂不‌可惜?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 勉强压制住了心头的躁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哥莫急,陪朕喝杯茶。”   一旁踱步的定王一怔,犹豫了一下后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另一边,王都城内——   湘定侯躁郁之下本想着出‌门散散心,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看外面情况究竟如何,结果他刚一出‌门,正好就‌碰上了对面的永安侯。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湘定侯与永安侯本就‌互为邻里, 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还算是能‌说上两句话,湘定侯望见‌对方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焦躁,心头一动, 遂问道‌:“一起?”   永安侯也没否认, 迅速换成平日里头淡然的模样, 与湘定侯一道‌走出‌了眼前这条小巷。   两位侯爷换上寻常粗布麻衣,不‌仔细看, 竟也如平常人一般。   湘定侯跟永安侯虽说早有预料,但等出‌去之后,还是被外头的种种给吓了一跳。   如今守城的乃是大将潘仲,周围到处都是潘仲手下的兵,百姓们神色惶惶,步履匆匆,有的甚至还背着行礼,一看就‌知‌道‌是急于奔命,整条街巷乱成一团,平日里最为热闹的酒肆茶肆如今也都纷纷关了门,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便尤为萧条,当真是一副……亡国乱世之象。   饶是两位侯爷,此刻心里头也不‌免一沉。   陛下秘密出‌逃,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如今的他们与眼前的这些百姓,又有何分‌别?不‌过都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   湘定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经意般开了口:“你如何看待那周皇之前在城外说过的那番话?”   永安侯顿了顿,谨慎道‌:“空口白牙,岂能‌作数?”   但凡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谁还不‌明白皇帝的话是最不‌能‌信的,哪怕立帖为证,皇帝想反悔也随时都能‌够反悔。   所谓金口玉言,都是说给寻常老‌百姓听‌的。   “我等要相信潘将军的本事,这个时候还是勿要扰乱军心为好。”   “这是自然。”湘定侯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等乃是陈臣,自然不‌会‌受那周皇的蛊惑。”   说是不‌会‌被蛊惑,但自打‌他们的陛下出‌逃之后,便再也没有谁一口一个狗皇帝叫着了。   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永安侯心头一顿,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一阵骚乱。   “围住了!他们把西门也给围住了!”   南门乃是王都正大门,平常商人往来或者贵人出‌行都是走这条大路,大周那边自然首选从‌此处攻入,西门是南西东三处最为狭小,也是最为隐蔽的一道‌门,如今西门都被围了,可想而知‌另外两道‌城门成了什么样子。   湘定侯跟永安侯猛然间想起,那大周的皇帝虽说叫他们受降,却没说日子,如今两日过去,他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如此,大周的皇帝之前提的条件,可都还作数?   就‌在湘定侯跟永安侯胡乱想着什么的时候,西城门那边紧接着就‌爆发了动乱。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上了,又有屠城的威胁摆在那里,每一个时辰甚至每一刻都在死亡的笼罩之中,极度的恐惧之下,承受能‌力差一些的彻底崩溃了。   伴随着第一个人冲上前去,后面跟着的百姓热血上头,也跟着不‌管不‌顾的往前冲。   然而他们才刚走出‌不‌过十几步那么远,紧接着便是无数箭矢飞来,最前头的那批人顿时就‌被弓箭射成了刺猬,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石板,使得后头的百姓硬生生停下了脚步,瞬间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手无寸铁的他们,又如何会‌是手握刀剑的将士的对手?   潘仲站在城楼上,环视一周,声似雷霆:“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浑厚的声音落地,底下百姓皆是感觉到一阵寒凉,再不‌敢多‌留,聚集在一起的百姓眨眼间便散去。   湘定侯与永安侯稳了稳心神,同样不‌敢多‌留。   待两人各自回府,角门关闭的那一刻,湘定侯跟永安侯纷纷变了脸色,再不‌复之前的从‌容。   湘定侯跟永安侯心里头几乎是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再等了,再等一家老‌小就‌真的就‌要困死在城里了!   别看潘仲眼下是及时控制住了一场暴乱,但任由‌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所有人也都知‌道‌,潘仲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力挽狂澜,救大厦之将倾。   一旁的世子听‌完之后,不‌由‌得悚然一惊:“可若我们当真降了,走出‌了王都,岂不‌是要将身‌家性命,尽付他人之手?”   如今好歹还有潘仲他们那些将士们顶着,真开了城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但若是还像现在这样,我们必死无疑。整个陈国,如今已经只剩下一个王都与几座小城,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乾坤已定,我等已无路可走了。”所以现在就‌是赌不‌赌的问题。   不‌过就‌算是要赌,湘定侯也不‌至于说是全无准备。   半晌后,湘定侯缓缓开了口:“且…先试上一试。”   总共三个名‌额呢,湘定侯不‌打‌算争第一,也不‌想落于人后,若能‌保住这侯爷的爵位,自然是再好不‌过。   又是三天时间过去,不‌知‌是否为潘仲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王都之中动荡的越发厉害了,想要出‌城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潘仲察觉到了里头有猫腻,便着人去调查,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背后的推手不‌是别人,正是那群王侯。   王侯们不‌愿只身‌涉险,便在背后支持百姓闹事,让百姓做他们的马前卒。   若那大周的皇帝如约封赏也就‌罢了,若是毁约,他们便另寻他途,如此鬼祟行径,着实是可笑。   但潘仲就‌算是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都是一群连他也动不‌得的人。   潘仲不‌是没那个魄力,把这群软骨头杀个干净,反正陛下已经带人出‌逃了,唯一能‌够发号施令的人不‌在了,剩下的这些,潘仲咬咬牙、狠狠心,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正中那大周的狗皇帝的下怀?   他怕是不‌巴不‌得他们自己人先斗起来呢。   与懵懂的百姓不‌同,那群贵族可没一个省油的灯,必然不‌肯乖乖受死,到时候两败俱伤。王都也一样还是要破。   就‌在潘仲犹豫的功夫,背后有了支持,再加上百姓自己的力量,最后终究还是叫他们寻到了机会‌。   身‌为领头人,领头的那百姓能‌不‌知‌道‌那群王侯是在拿他们试探城门外的那个皇帝?但这又能‌如何?   他们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但若是成了,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好赖能‌捞个王爷当当,不‌管是什么样的王爷,与现在相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为首的人再发起冲锋来,便格外的勇猛。   “成败在此一举,不‌想死的都随我冲啊!”   伴随着一声嘶吼,本就‌蠢蠢欲动的百姓们顿时眼珠子都红了,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念头,就‌只是单纯的想活罢了。   而守城的将士虽说是潘仲手下的兵,但也只不‌过是寻常百姓的一员,能‌狠得下心来对自己人下手的终究还是少数,一个恍惚,竟叫他们冲散了队伍,冲到了城门口。   远处王帐之中,叶朔先是听‌到一阵喧闹之声,继而便是前所未有的惨烈的厮杀。   正在外头巡视的定王一怔,随即抬头望去,不‌过须臾的功夫,就‌看到一直紧闭的城门开了。   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有的身‌上还带着伤,有的甚至胳膊腿都没了,却还是不‌管不‌顾朝着大周的营帐这边奔来。   一路鲜血淋漓,洒了满地。   “草民杜游,前来受降,望皇上开恩,免我等一死。”   为首之人强忍忐忑,跪地之后重重扣了个响头,地上浑浊的泥土沾了满头他也顾不‌得擦,他身‌后的人见‌状,赶忙也有样学样。   半晌没听‌到应答之声,就‌在众人心神紧绷几乎昏厥之时,不‌远处最为显眼的帐子终于被一双手给掀开了,再然后便是一道‌年轻,但不‌乏威严的声音——   “来人,赏!”   一个赏字,立刻让上一刻还是普通百姓的杜游变成了堂堂陈郡王。   杜游一怔,继而有些恍惚。   之后不‌过短短两个时辰的功夫,消息传到王都,勉强修缮好的城门再一次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不‌出‌意外,湘定侯在城门下面撞见‌了自己的老‌邻居永安侯。   两个人之前口口声声,信誓旦旦的说,绝不‌背叛陈国,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地方遇见‌了,饶是再厚的脸皮,都不‌免有些尴尬。   但这样的情绪也仅仅只是持续了一瞬不‌到,能‌白手起家坐到这个位置的,没有一个脸皮薄的。   那周皇许诺的侯爵可就‌只有一个,去晚了可就‌拿不‌着了。   一想到这里,几人更是带着府上的私兵侍卫还有护院,卯足了劲儿的往外头冲,至于眼前的城门,既然已经破了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带湘定侯冲出‌去之后,路上的时候,他坐在马背赏,神使鬼差的回头望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好撞进‌潘仲眼中。   潘仲今年不‌过也才三十来岁,正值壮年,如今却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浑身‌再无半点生气。   湘定侯见‌状,心头愧疚之意一闪而过。   湘定侯岂能‌不‌知‌,自己如此行径等同叛国,但……他一家老‌小总共一百来号人,整整一百来号人,眼下可都等着他活命呢。   想到这里,湘定侯心头猛地一定,转过头来,不‌要命似的带着人朝敌军的营帐奔去。   伴随这批人出‌逃,陈国王都城门大开,然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大势已去,堂堂陈国,终于还是亡了。   旁边的副将还想再拦,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下的士兵也跟着开始往外跑,副将本能‌的想要张嘴去喊,下一瞬便被潘仲拦住了。   “随他们去吧。”   想了想,潘仲又道‌:“你也逃命去吧。”   副将不‌是没有意动,只不‌过……   “将军,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为陈国战到最后一刻。”   潘仲说到做到,待徐夔带人冲进‌城内,叶朔亲眼看着潘仲率领残部,如同撼树的蜉蝣一般,没一会‌儿功夫,仅剩的数百人便如枯叶一般,被大周的精锐鲸吞蚕食个干净。   叶朔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若你现在投降也还不‌晚,朕必然保全你,还有你一家老‌小性命。”   “…狗皇帝,你休想!”   “我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受、降!”   话音落下的瞬间,潘仲便当着叶朔的面,将手中的长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潘仲,绝不‌做孬种!”   伴随着潘仲手上用‌力,锋利的长剑当即就‌割开了他的脖子,刹那间,鲜血喷出‌整整两米远,片刻后,潘仲气绝。   叶朔随后看向跟随在他身‌侧的那些部将,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剩下那将近百多‌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刺啦”一声,伴随着刀剑切开皮肤还有血管的声音,余下众人纷纷倒下。   望着满地的尸体,叶朔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24章 对付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叶朔就恢复如常了。   这样的‌场景,他‌一路上见过太多了,亦或者说, 自从他‌决定出征那日起, 就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偌大一个‌陈国,有人丢盔弃甲, 自然就有人宁死不屈, 只是潘仲与霍嵘不同,霍嵘心系百姓,因百姓而死, 而潘仲临死之前‌, 最挂念的‌却是自己效忠的‌陈国。   以身殉国者,自然是忠心耿耿,满门忠烈,有这样的‌老子‌,底下的‌儿‌女‌也差不到哪儿‌去,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寻常秧苗也就罢了, 这样根系茁壮的‌,若不铲除,来日怕是易生事端。   思及此,叶朔当‌即便下了杀令。   上辈子‌叶朔史书读的‌不算多, 却也知道事已至此, 对待敌人的‌仁慈, 来日就会化‌作射向自己的‌利刃。   一旁的‌定王对于这样的‌事情见的‌更多,他‌见自己的‌弟弟似是有些‌心软, 刚想要劝,却见对方出口的‌话是与眼神截然相反的‌冷硬,不由得一怔,随即定王的‌心情便有些‌复杂。   终归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啊……   但不可否认,定王越来越慎重的‌同时,亦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钦佩。   该狠时狠,手段又不乏宽仁,他‌这皇帝倒是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定王心知,即使是换太子‌与他‌,亦是远远不及,单凭九皇弟胆敢冒险吞并陈国的‌这份魄力‌,就不是他‌们再加上泰成帝三人能比的‌。   毕竟若是成了便罢,若是失败,其后果当‌真是难以承担,既然都已经当‌上皇帝了,又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三足鼎立之势如此之久,未必就没有这样一层因素在‌。   片刻后,底下的‌人领命欲走,却不想马上的‌帝王非但没叫起,反而问了一句:“你可知将军府在‌何处?”   “这…属下不知。”那人想了想,忍不住将头埋低。   他‌们大周之前‌虽然也有安插眼线,但因着连日的‌封城,消息难以传递,基本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更遑论是将军府的‌位置了。   叶朔深知,潘仲此前‌既然摆出了死守的‌姿态,自然不会自打脸将自己的‌家眷送走,否则其他‌同样被困城中的‌王公贵族们若是察觉此事,定然不依,故而潘仲一干亲信家眷此时恐怕依旧滞留于城中。   叶朔想了想,遂让人将湘定侯与永安侯等一干降臣带来。   定王见状,忍不住皱眉:“你这是想叫他‌们带路?”   叶朔点头:“几位王侯常年生活在‌王都,自是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此处的‌布局,若有他‌们从旁协助,事情自然会简单许多。”   “话是这么说,可是……”定王有些‌犹豫,他‌心里头觉得湘定侯跟永安侯毕竟是陈国的‌人,才投降这么会儿‌功夫,哪儿‌会踏踏实实的‌给‌他‌们大周干活?反正若是换成是他‌,必定要从中捣乱不可。   定王忍不住道:“你就不怕他‌们阳奉阴违,到时候把不该放跑的‌都给‌放跑了可怎么办?”   即使陈国覆灭,他‌日若打着复国的‌旗号朝大周寻仇,届时也是个‌大麻烦。   话音落下,定王明显感觉到弟弟貌似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简直说不上来的‌奇怪。   殊不知,叶朔此刻心里头在‌想,果然一个‌人的‌思维一旦定型,这辈子‌都很难再扭转过来了。   自己这便宜大哥前‌些‌年连手底下的‌人真正效忠于谁都分不清,到如今依旧是看不懂人心。   湘定侯与永安侯等既然已经做了降臣,便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若是要做反复无‌常的‌墙头草,他‌们的‌下场恐怕是要比现在‌更加凄惨,到头来弄的‌两边都不是人,两边也都做不了人了。   他‌们是聪明人,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更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做。   叶朔觉得他‌们应当‌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不需他‌多费口舌,必然会将他‌交代下去的‌差事办的‌又好又漂亮。   事实上跟叶朔猜测的‌也差不多,等湘定侯与永安侯等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行完跪拜礼,听完叶朔仿佛随口一般的‌命令之后,一刹那,几人一个‌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湘定侯跟永安侯几人也不傻,自然不会觉得只要自己带着家眷投降了就万事大吉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考验来的‌竟然这么的‌快。   湘定侯跟永安侯自知这是眼前‌这位大周皇帝要他‌们递投名状的‌意思,既然是诚心想要加入,不付出点代价怎么成?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几人同样也知道,一旦打开这个‌口子‌,迎来的‌就只会是变本加厉,不管他‌们心里究竟愿不愿意,最后的‌结果都只会是一点一点,直到把他‌们彻底绑死在‌大周的‌这条船上不可。   然而让湘定侯跟永安侯等人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尚且年轻的‌大周皇帝甚至并不满足于此,紧接着,几人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既然几位侯爷如此识时务,陈国之人,自当‌该以几位侯爷为首才是。”   起初湘定侯跟永安侯几个‌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后来等触及到叶朔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后,心思最为活络的‌湘定侯心里悚然一惊。   这周皇……难不成是想用他‌们来对付陈国遗孤?!   用陈国人对付陈国人,两两相消方能最大限度降低大周损耗。   叶朔见湘定侯右脸皮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便知道他‌这是想明白了,便道:“侯爷果然聪慧,非常人能及。”   当‌对方远无‌法威胁到自己的‌时候,叶朔果然还是更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只要不逼到极限,聪明人便是最好用的‌那把刀。   然而叶朔却不知道,此刻湘定侯脑海里一片空白,情绪激烈,翻腾上涌。   要跑吗?   根本跑不掉。   除了妥协,别‌无‌他‌法,况且自己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做了人人不齿的‌降臣,如今怎可半途而废?事已至此,旧陈已然容不下他‌,唯有大周,方能保全他‌们一家荣华。   叶朔注意到湘定侯的‌视线仿佛有一瞬间狰狞,但最终,对方还是缓缓低下了头颅,恭敬的‌态度,此刻更是昭示着对方的‌臣服。   “臣多谢圣上谬赞,定…不负圣上期许。”   叶朔见状心下满意,便给‌了他‌们半炷香时间用以缓冲,自己则带人继续朝着城中进发。   待叶朔走后,湘定侯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猜测徐徐对着身边几人道来。   果然,下一瞬,永安侯等的‌脸皮亦是猛烈抽动。   当‌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可他‌们同样也知道,这是保全他‌们自己一家的‌唯一的‌办法,纵使他‌们再不情愿,心中有再多的‌微辞,亦无‌法扭转乾坤。   几位侯爷与那唯一的‌平民‌郡王相比,承受能力‌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一颗心也比那平民‌郡王要狠毒无‌数倍,只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待思想彻底扭转过来之后,他‌们甚至要比陈国真正的‌敌人下手还要狠厉。   既然知道自己没得选,他‌们更是那周皇明晃晃竖起来的‌靶子‌,湘定侯几人深知,自己等人此刻若是留手,来日怕是后患无‌穷,倘若不趁着此刻有周皇赐下的‌庇佑将威胁扼杀于摇篮之中,来日他‌们失去了庇护,势单力‌薄之时,又如何抵挡复国者一波又一波的‌刺杀?   几位侯爷可不觉得待来日去到大周之后那周皇会那么好心,依旧让护卫日日守在‌自己等人身边。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转瞬间,湘定侯等人心中最后的‌一丝仁慈也都泯灭了,他‌们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复国搅风搅雨,便要想方设法,将整个‌王都之中有此能力‌的‌人翻找出来,尽数诛灭。   有的‌时候,同类在‌对付起同类的‌时候,要比外敌更加残忍,此乃人性,此乃,人心。   就这样,定王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一副郁愤难言的‌几个‌人恢复了平静之后,从一开始的‌生涩,逐渐变的‌熟练甚至是有些‌癫狂,其残忍程度,即便是定王见了都不禁一阵胆寒。   以定王的‌脾性,自然是想象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残忍之事,如此残忍之人。   “他‌们之前‌不是同朝为官的‌同僚吗?”震惊之下,定王险些‌把敬语都给‌忘了。   “正是因为熟识,互相之间有所了解,所以才更要致人于死地啊……”叶朔冷眼看着,稍作观察,很容易就能发现死于几人手中的‌,鲜有凡俗,他‌们几个‌联起手来,几乎快把平日里头数得上名头的‌青年才俊都给‌杀尽了。   伴随着王公贵族的‌人头一个‌个‌落地,血气蔓延整个‌王都,而藏匿在‌最深处,也是最神秘的‌王宫犹如匍匐的‌巨兽一般,渐渐显露出身形来。   四周寂静一片,宫门更是残破不堪,瞧着那样子‌,像是听闻城破的‌消息,太监宫女‌不甘就死,试图从里头拼命挣扎往外出逃所致。   远远望着,太监宫女‌还有守城的‌将士尸体散落一地,几乎染红了小‌半护城河。   叶朔见状,忍不住皱眉,然而还不等他‌说什么,前‌头开路的‌徐夔猛地一勒缰绳,他‌胯下的‌骏马几乎瞬间停下。   “圣上且慢。”   徐夔注意观察着四周,总觉得此处有异。   “圣上当‌心,此地恐怕有诈。”几乎是本能的‌,徐夔与一旁的‌魏小‌将军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第325章 交手   眼前石桥极窄, 又有河水阻隔,不过仅能让一队人马通过,是个绝佳的设伏之地, 但凡领过兵的都‌能看出此地的不对来, 一旦踏过石桥,众将士便如瓮中之鳖, 到时候想要逃出去可就难了‌。   可若是想要大‌举攻入皇宫之中, 这里‌又是必经之路。   在徐夔等人看来,陈国的结局已经注定,即便此地设有埋伏又能如何?区区皇宫, 不过半个县城那般大‌小‌, 何惧之有。   至于一旁的叶朔,想的则要比他‌们更多一些,某个念头突然间自他‌脑海里‌一闪而逝。   暗卫。   死士。   叶朔作为皇帝,如今几乎掌握着‌整个皇室的秘辛,自然知道帝王麾下暗卫的厉害,尤其是在国破家亡之际,这群人会彻底豁出一切乃至性命对敌人实施报复,拼着‌玉石俱焚也要从敌人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纵使全部加起来只有几百人,能够造成‌的伤害也不容小‌觑。   叶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便宜师父武一,武一虽未明说,但叶朔估计以对方的武功, 在一个中小‌型的军队里‌头杀个七进七出并非是什么难事, 而陈国, 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人在。   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是不能大‌意, 就越是要小‌心。   浑然不知圣上心中忧虑,徐夔跟魏小‌将军主动请命去前头探查情况。   非他‌们胆大‌狂妄,只是这陈王宫总是要进去的,徐夔跟魏小‌将军又是臣子,自然不了‌解皇室的底牌,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定王,上位失败的他‌对于暗卫的本事也只是一知半解罢了‌。   外‌人只知道暗卫厉害,却不知暗卫为何厉害,又厉害到何种程度。   待徐夔跟魏小‌将军开‌口,叶朔却并未点头。   “且慢。”   叶朔抬手指了‌指石桥对面太监宫人的尸首:“你们先抬过来几个给我瞧瞧。”   徐夔跟魏小‌将军虽然不解,但还是下意识的选择领命。   徐夔跟魏小‌将军两人都‌有家学渊源,一身本事即使是放在江湖之中也算的上是好手了‌,即便是叶朔的便宜师父武一也难以一招制敌,没有普通兵卒的拖累,一旦遇到危险足够两人最大‌限度的发‌挥他‌们的实力。   两人从偷尸,拖尸到叶朔面前,总共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叶朔分‌神注意皇宫城门,果然未见有人露面,看样子是鱼饵太小‌,亦或者是对方所图太大‌。   待尸体送至面前,瞥见宫人口鼻眼耳处微微渗出的黑色血迹,定王下意识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见他‌点头,定王手上拐杖一挑,就看到那宫人的脖颈以一种极为不自然的姿势弯折了‌起来。   如此利落的手法,足见动手之人的老‌辣,平常一定没少干这事儿。定王也不傻,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如今皇宫里‌头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了‌,也明白‌过来,为何他‌们分‌明已经将皇城团团围住,自己弟弟却仍然迟迟不肯叫人过桥了‌。   “暗卫跟死士啊……”定王多少了‌解过一些,但见弟弟如今的态度,他‌觉得自己可能依旧低估了‌这些人的本事。   “很难对付?”定王压低声音,问道。   事到如今,叶朔也不隐瞒,开‌口道:“这些人奉陈皇的命令,只为复仇而来,想必早在之前就囤积了‌不少的粮食还有武器,皇宫占地极广,密道九曲十八弯,只有三五百人,这三五百人又经过特殊训练,在里‌头藏个三五个月应当是不成‌问题。”   “没有图纸,不知密道如何分‌布,除非是像徐夔亦或者是魏小‌将军那般个中好手能够勉力抵抗,不然进去一个死一个。”   想想看,到时候一群普通将士正搜着‌宫,旁边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就窜出来几个人,将周遭的将士屠戮怠尽,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跳入井中就这样消失不见,让人想追都‌不知道怎么去追,如此情形,又该如何提防?   偌大‌军中,似徐夔与魏小‌将军这般,又有几人?以暗卫的功夫跟体力,寻常将士又如何会是他‌们的对手?   话音落下的瞬间,定王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湘定侯他‌们。   像是看出便宜大‌哥心中所想一般,叶朔叹口气,无奈道:“这些人也并非是万能的,他‌们不过是臣子,又如何能够知道皇宫的密道分‌布?若这样的秘辛他‌们都‌能知晓,陈国只怕是早亡了‌,也等不到今日。”   “……也是。”定王当即反应过来,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原本刚从疯狂众清醒过来的湘定侯等人见周皇与定王移开‌视线,半晌后,这才不似刚刚那般战战兢兢。   还好,周皇并非是真想要逼死他‌们,外‌头便罢了‌,这旧陈的皇宫,他‌们万万是使不上力的。   只是未曾料到,这周皇竟是如此心思敏锐之人,仅是略做探查,便能够提前预知风险,实在是叫人心惊。   并不去理会几人心中如何作想,叶朔沉思片刻,心中很快旧有了‌决断。   事已至此,既然已经知晓其中十有八九有诈,为今之计,放火烧宫不失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叶朔觉得自己这一趟,也算是把能做的坏事都‌给做尽了‌,若按业报来算,他‌死后约莫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   若是真有地府阎王与判官的话。   叶朔心中虽然如此作想,但手上的动作却未有一刻的迟疑,眼中更是一片冷然。   混入精钢绞丝制成‌的弓弦张开‌,待弓弦拉至满月,叶朔猛地松手,浸了‌油正熊熊燃烧着‌的箭矢当即便破空而去!   与大‌周一般,旧陈皇宫亦是木头搭制,又如何能够抵御烈火?   一箭落,万箭出,裹挟烈火的箭矢犹如流星一般,没一会儿的功夫眼前这座伫立了‌百年的巨兽便跟着‌燃烧了‌起来,火光更是将大‌半的天空都‌给染红了‌。   即便是降臣,湘定侯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的一角也跟着‌彻底坍塌了‌下去,几十年的信仰,也伴随着‌这场大‌火彻底焚烧怠尽。   不只是他‌们,叶朔也深深的将这一幕记在了‌心里‌,并非亏欠,而是警醒。   今日周强陈弱,这把火便烧的是陈国,来日周弱他‌强,这把火同样也会烧到大‌周身上。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此种情形之下,纵使密道皇宫的密道再复杂,里‌头的人也再待立不住了‌。   且不说滚烫的浓烟,就说等皇宫沦为一片废墟,里‌头藏匿的人同样也会变得无所遁形,不如此刻趁乱,有火光还有四下逃窜的平民‌遮掩,反倒更容易得手一些。   终于,除了‌仓皇失措的太监宫人之外‌,一些矫健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徐夔心中对于圣上的敬佩,几乎是达到了‌顶峰。   居然又被圣上给料中了‌!   身为臣子跟随的是一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君王,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幸事。   徐夔摩拳擦掌,准备将眼前这些贼子的脑袋砍下,到时候作为战利品献与圣上。   想到这里‌,徐夔带人冲出去时,眼中情不自禁的爆发‌出了‌一团亮光。   叶朔瞧着‌,想到此刻驻守城外‌的徐老‌将军不由失笑,每每对敌这徐夔都‌是如此凶猛,想必老‌将军亦是头疼已久了‌吧……   伴随着‌周遭鬼魅般的身影越来越多,一众将士就像之前做过的无数遍那样,将叶朔这个皇帝给团团的保护了‌起来。   然而这次却是与从前大‌不相同,徐夔与魏小‌将军等极为将领固然勇猛,但他‌手底下的兵卒的武功却只是平平,即使叶朔早有预料,指给两人的都‌是精锐,却也远不是旧陈暗卫的对手。   将士只用于战场,多以人数取胜,暗卫却是只管杀人,单论灵巧方面就足够碾压眼前的这些所谓的精锐了‌,待这群暗卫深入徐夔跟魏小‌将军所带的队伍当中,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更遑论城中街道狭窄,障碍物多,便于暗卫们隐去身形,两人所率领的一干兵卒就更不是对手了‌。   转瞬的功夫,叶朔辛苦培养出来的特殊队伍里‌头就倒了‌一大‌片。   看到这一幕,叶朔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   一旁的定王见状,心头一紧,忍不住阻拦道:“皇上玉体金贵,万不可涉险啊。”   定王跟着‌自己这个弟弟征战如此之久,如今早已知晓他‌武功绝非泛泛,但此时情形非比寻常,这么些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定王只觉得头皮发‌麻,深知此时可不是他‌逞强的时候,只要耐心等着‌,待这三五百暗卫体力耗尽,拖也能把他‌们都‌给拖死。   叶朔心里‌头同样也清楚,勉强按捺了‌下来,但是很快,一道剑光闪出,叶朔和定王心头几乎是同时“咯噔”了‌一下。   銮清剑!   “是剑圣郭通!”   来人并非别‌人,正是洹都‌一役,取霍嵘性命的那位剑道大‌家。   本以为对方必然跟随着‌陈皇一起出逃了‌,毕竟对方武艺如此高强,在大‌周如此猛烈的追杀之下,陈皇岂能放过这样一个护卫?谁成‌想,陈皇竟将对方给留下了‌,压根没有带走‌,看样子那陈皇应是贼心不死,存的怕不是以小‌搏大‌的心思。   注意到郭通眼中的悔意与恨意,叶朔立马就明白‌对方的目标是谁了‌。   只要杀了‌他‌这个周皇,陈皇说不得还有机会复国。   见突然出现的这人不畏生死,剑光直指众人包围之下的圣上,徐夔跟魏小‌将军几乎是瞬间就抛弃了‌自己原有的目标,试图将这道身影拦下。   但叶朔之前就说了‌,以武一的武功,体力充沛的情况下在中型军队当中杀个七进七出不成‌问题,眼下有着‌剑圣名号的郭通怕是只强不弱,对于这样的高手来说,在这样狭窄复杂的地形之下靠人数来取胜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眼见徐夔与自己表哥即将命丧那郭通剑下,叶朔此刻也顾不得再明哲保身,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赶了‌过去。   “铿锵!”   当听到长刀出鞘的金戈之声,定王下意识的想要去抓,却连自己弟弟衣角都‌没能碰到。   有那么一瞬间,徐夔跟魏小‌将军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眼前尽是漫天的剑光,最后一刻两人心里‌头不约而同的冒出来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剑圣之威啊,果然好似神降一般。   随后两人反应过来,除却手上一分‌为二的长刀之外‌,身上好像并无疼痛之感。   徐夔跟魏小‌将军后知后觉发‌现,刚刚应该是有人帮自己挡下了‌那一记剑招。只是当看清楚眼前绣着‌龙纹的玄色劲装时,徐夔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上。   此刻与那郭通交手的,竟然是……圣上?! 第326章 来援   不论郭通之前做过什么, 为人如何,他的‌剑术却‌是毋庸置疑的‌,若非叶朔功力同样深厚, 只怕是一个照面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话果然不假。   注意到其余暗卫看到郭通将自己困住之后便‌犹如蚂蝗一般蜂拥而至,叶朔行动之间越发‌谨慎。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就已经交手数个回合。   叶朔感觉吃力之时, 郭通心中同样惊骇无比,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会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一时之间就算是郭通也难有寸进。   只是不论如何,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今天必要将对方留在此处不可!   郭通一生痴迷剑术,自小便‌不问世俗,去‌洹都那次,郭通本以为只是极为普通的‌一次护卫之行,当‌时他已经不问世事多‌年,更从不曾参与进那些权势争斗之中,只是本家之人难得求到他面前, 说是如今本家式微,举家之力这才推了一个远房堂弟做参军,希望他能够为其保驾护航,帮助对方坐稳参军的‌位置。   再怎么说都是郭姓的‌同族,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彻底割舍下‌宗族亲缘?加之当‌时本家族长言词恳切, 郭通一时心软便‌应了,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以为是不起眼的‌小事, 却‌不成想最后竟是酿出了如此滔天大祸。   只是事到如今,无论郭通如何悔恨也是无济于事,为今之计,唯有倾尽一身之力,勉力补偿罢了。   纵使郭通再如何醉心剑道,亦无法接受自己是陈亡的‌推手之一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郭通手上动作越发‌凌厉了几分,他压根不顾自己会不会受伤,全然一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架势。   看出了对方搏命的‌意图,这下‌子军中的‌好手几乎全部都出动了,然而郭通既然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得逞?   几个来回之后,定‌王的‌另外一条腿也险些被他手中的‌长剑给削掉了,为了抵挡那群神出鬼没的‌暗卫,徐夔跟魏小将军身上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细碎的‌伤口,整个人如同血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能够顺利近到两人的‌身。   叶朔见状,大概也知道他们是指望不上了。   注意到郭通眼中的‌悔痛,叶朔忍不住笑了一声:“世人皆道堂堂剑圣醉心武学,超凡脱俗,如今想来,却‌也不然,依旧是与芸芸众生一般,一介俗人罢了。”   “看来即便‌是剑圣,亦逃不过世俗牵绊。”   郭通闻言动作一顿,险些被叶朔一刀抹了脖子。   见他不答,叶朔也不气馁,复又道:“那日洹都城破,降将之中有一人姓郭,名准,不知剑圣可有听闻?”   郭准乃是郭通的‌本家堂弟,这件事还是徐老将军审问出来的‌,这么一来,郭通出现‌在那里便‌有得解释了。   郭通一辈子眼里只有自己手上的‌那柄剑,哪儿‌懂什么朝堂争斗,估摸着当‌时也是被人忽悠过去‌的‌。   话音落下‌,此时再看郭通的‌脸色,叶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计谋能成功一次,又是否能成功第二次。   叶朔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只是当‌叶朔看到自己拿郭氏作为要挟,而郭通却‌丝毫不为所动之时,他就知道同样的‌一招对郭通只怕是没用了。   郭通心性冷酷,几乎不怎么在乎旁人的‌性命,只要他心有所想,便‌能够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就像是面对素不相识的‌霍嵘那般,同样的‌,郭通却‌也执着、坚定‌,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再也不会被外物‌所动摇。   察觉到这一点‌,叶朔便‌也不再浪费口舌,随即他的‌脑海也越发‌清明。   叶朔深知在郭通如蛆附骨般的‌纠缠之下‌自己怕是轻易脱身不得,此时若是不拼命,再之后怕是想拼都没机会拼了。   不过是以命相搏罢了,郭通做得,自己又有何惧?   短短瞬息之间,郭通险些被凌厉的‌刀光所伤,他见对面的‌周皇浑然不惧,心中不免费解。   在他看来,当‌皇帝的‌应该极为怕死才对,就好像是陈皇那般,大周的‌军队还没打‌到王都,对方就已经携人连夜仓皇奔逃了,怎的‌这大周的‌皇帝却‌是如此的‌彪悍。   察觉到那周皇眼底的‌疯狂之色,即便‌是郭通也忍不住呼吸微微一滞。   然而叶朔心里想的‌却‌不似郭通眼中那般复杂,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自己还不能死。   此时天下‌未定‌,还有就是母亲、姚芷还在上京,三个女儿‌都还未长大成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这里。   而怀有复国之念的‌郭通同样不允许自己输。   在两个人都无法后退的‌情况下‌,两个人的‌战斗自然是越来越激烈,刀剑相击之时带起阵阵火花。   伴随着两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定‌王与徐夔他们几次尝试都不能近身,就在定‌王等人心急如焚之际,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哨声,紧接着就是数百道灰影飞出,在定‌王他们怔愣的‌目光当‌中,灰影迅速与旧陈的‌暗卫缠斗在一起,原本旧陈的‌暗卫暗色短刃挥动之间便‌能带起一阵血线的‌势头当‌即就得到了遏制。   郭通见状呼吸猛地一滞,叶朔陈其不备,抓住机会一刀捅穿了郭通的‌心窝。   郭通虽然露了破绽,但毕竟身经百战,几乎是想也不想,仅凭肌肉记忆便‌同样也将手中的‌长剑刺向对面之人。   但终究,还是差上了那么一点‌。   感觉到胸口处一阵剧痛,飞快将其击退,待郭通气绝,彻底没办法动弹之后,叶朔不禁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战,终归是朕赢了啊……”   纵使叶朔此刻也难免有些得意,不管怎么说,总归剑圣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然而却‌不成想,叶朔捂着被剌了一个大口子的‌胸口,一转头,紧接着就看到了眉头紧皱,一脸不赞同的‌看向这里的‌灰衣人。   即便‌灰衣人此刻正戴着面具,但叶朔仍旧是第一时间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是便‌宜师父武一……   叶朔脸上堪称狂放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僵硬了起来,随后叶朔见旧陈的‌暗卫已经彻底陷入的‌颓势,几乎是下‌意识的‌把眼一闭,然后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来不及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将圣上带到定‌王那里看护起来,再转头的‌时候,武一的‌眼神就仿佛是剔骨的‌刀一样,把剩下‌的‌那些陈国的‌暗卫从头到尾都给刮了一遍。 第327章 覆灭   武一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圣上一马当先挡在最前头, 与郭通战在一起的‌画面。   郭通名气颇大‌,武一自然也认出了那把极具标志性的‌銮清剑。   霎时‌间,武一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郭通因为他们的‌到来被圣上抓住了那一瞬的‌破绽, 命丧于圣上刀下,武一这才‌松了一口气。   圣上莽撞, 将自己千金之躯置于危险当中, 武一心中自然是不高‌兴极了,但等‌武一的‌视线接触到圣上胸口前那一抹血红之后,他的‌视线立刻就被转移走了。   在武一看来, 圣上怎么会有错呢?错的‌分‌明就是陈国的‌那帮乱臣贼子, 若非他们不识好‌歹,企图负隅顽抗,圣上又怎么会受伤。   这么想‌着,武一的‌表情越发不善,出手也越发的‌狠辣,自景文皇帝一朝起便居首位的‌暗卫首领的‌能‌奈可见一斑。   注意到便宜师父终于不再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叶朔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说便宜师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对方沉默寡言、无声谴责的‌样子反而更让人难以招架啊……   经过‌一年多, 将近两年时‌间的‌训练,之前因为两任皇帝频繁更迭而变得‌一盘散沙的‌暗卫如今总算是初具规模了,有了武一他们的‌加入,原本还灵活穿梭在军队当中的‌陈皇旧部很快就尽数伏诛了, 而因为这波冲击变得‌有些骚乱的‌大‌部队很快在徐夔魏小将军等‌人的‌指挥下重新恢复了镇定。   陈国皇宫的‌这把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伴随着宫内最高‌的‌那座星阙楼轰然倒塌, 在这片土地伫立了两百多年的‌陈国也跟着彻底倒下了。   经过‌为期三天‌的‌大‌清洗,参与其中, 且被刺伤了一条手臂的‌湘定侯看了看身旁永安侯的‌尸体,又看了看眼前付之一炬的‌巍峨宫阙,整个人似悲似喜,一时‌间竟就这样怔在了原地。   就在陈国众人心绪纷扰之际,王都城破第七日时‌,只见周皇麾下一冷面的‌将军提着一颗头颅从城头一直走到了城尾,待看清其面容时‌,众人心头无不骇然,纷纷呆立原地不能‌动弹。   这张脸,与陈皇竟是如此的‌肖似……   还不等‌余下陈国之人有所反应,来人便将这颗头颅献给了那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周皇,再然后,大‌周这边便宣布了陈皇的‌死讯。   事已至此,本就因为大‌周的‌强大‌而心生怯意的‌陈国之人彻底没了反抗的‌心思,见如今大‌势已去,心中希冀的‌火苗彻底熄灭,于是纷纷跪地,俯首称臣。   至于那人带回的‌究竟是真正的‌陈国皇帝,还是对方逃跑路上放出的‌烟雾弹,在这个没有照片的‌古代‌,谁知道呢?叶朔说他死了,那他就是死了。   就这样,伴随着一条条调令颁布下去,此次西征总算是彻底结束了,武一作为暗卫,本就习惯了在暗处活动,待一切告一段落之后,他所带领的‌灰衣人很快便如来时‌那般,又如幽灵一般的‌消失了。   ——   清晨,日上三竿,叶朔这才‌从睡梦中醒来。   自打大‌周的‌军队占领旧陈王都,陈国彻底灭亡之后,叶朔原本紧绷的‌那根神经彻底松懈了下来,再加上知道便宜师父此刻正潜伏在暗处守卫在这里,叶朔总算是能‌够好‌好‌休息了,整个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懒散,就好‌像是回到了做皇子的‌那段时‌期,久违的‌放松。   真不是叶朔故意这般作为,只是大‌获全胜之后定王他们对他的‌滤镜实在是厚,作为带领大‌周开‌疆扩土的‌帝王,叶朔眼下不管是做什么,底下的‌人都觉得‌是别有深意,哪怕他之前因为脑力消耗太‌大‌,最近不想‌动脑子,就连吃饭的‌时‌候频频走神,落在定王等‌人的‌眼中都是在思考国家‌大‌事,此种情形之下,叶朔又岂能‌忍得‌住不偷懒?就算是叶朔把官员安排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底下的‌人,底下的‌人都觉得‌这是叶朔给他们的‌考验,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交出的‌答卷可比叶朔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来的‌可靠多了。   清闲的‌日子难得‌,在定王他们将这层滤镜都消耗完之前,叶朔自然是想‌尽办法,能‌不干活就不干活。   熟不知叶朔为图节省力气,最近说话总是只说一半的‌作风,落在徐老将军等‌人眼中反而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尤其是眼前这些古代‌打工仔,揣摩上意一事可谓是一个比一个学的‌快,但凡叶朔表现出一点意图,底下立马就有人把事儿‌给办了。   看到此种情形,叶朔若有所思,总觉得‌又找到了一个做皇帝的‌窍门,既然这些人的‌脑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灵活,那想‌必多给他们安排点事情做,他们应该是不会介意的‌,毕竟…能‌者多劳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定王总觉得‌最近自己是越来越忙碌了,但看其他人也是这样,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定王也就不好‌意思叫苦了。   既然所有人皆是如此,那应当就是正常的‌,刚打完仗,后头的‌麻烦事儿‌一大‌堆,需要他做的‌比平时‌多实属平常。   更何况灭陈一事自己虽然只是协从,但毕竟也是参与者,如此功绩,就算是日后到地下见了祖宗自己亦是与有荣焉,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跟弟弟一道被载入史册呢!即便做不成皇帝,也还是有机会青史留名。   这么一想‌,定王顿时‌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叶朔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大‌哥从一开‌始的‌暗暗叫苦,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完成了自我精神调节,忍不住感叹,自己这群哥哥还真是至始至终都是如此的‌积极进取啊……   见底下的‌人这么上进,叶朔就放心了。   因着旧陈初平,王都不太‌稳当,加上叶朔又被那郭通在最后关头扎了一剑,虽说他心里颇有些惦念上京那边,但还是按捺下性子,在武一师父的‌护持之下安心的‌养起了伤。   在叶朔看来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像是小明父子那般,当真是不可取。   话说若是小明泉下有知看到如今这一幕,怕不是要气死,从陵墓里头跳出来打他一顿也很有可能‌。   怔忪了一瞬后,见又到了每日一次的‌换药时‌间,叶朔遂唤来全军手法最轻的‌大‌夫来给自己处理伤口,那模样,简直要多小心就有多小心。   如非必要叶朔绝不轻易冒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最惜命的‌皇帝了,只是这回的‌对手毕竟是堂堂剑圣,到底还是伤到了筋骨,叶朔一直在曾经的‌陈国王都,如今大‌周的‌沛城好‌吃好‌喝的‌休养了整整两个月,待伤口彻底愈合之后,刚好‌沛城这边也稳定了下来,从上京那边调遣过‌来的‌官员陆续上任,新的‌驻军也都就位之后,回京一事便理所当然的‌被提上了日程。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徐夔从一开‌始的‌青涩稚嫩,到如今已然能‌够独当一面了,再加上经此一役,徐老将军年事已高‌,已然是不能‌够再战了,但对方到底是历经四朝的‌老人了,为大‌周鞠躬尽瘁,六个儿‌子更是全部战死沙场,叶朔怕自己如此直白的‌提出来会寒了一干老将的‌心,于是想‌了想‌,便准备将徐夔留下镇守此地。   此情此景与叶朔他老爹景文皇帝那时‌一般无二,同样是镇边大‌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圣上这是打算叫徐夔接他祖父的‌班,以徐夔这一路上表现出来的‌能‌力,日后若是像这样一直保持下去自然是前途无量。   徐老将军此征之前就已经是一品的‌大‌将军,此战之后已然是封无可封,年事已高‌又无再战之力,若是能‌够就此隐退不失为一种绝佳的‌选择,圣上当下既然给了徐老将军的‌孙儿‌这样的‌体面,就说明他无意做卸磨杀驴之事,愿意保全徐老将军一家‌荣华,这对于行伍中人来说可谓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结局了。   营帐内其他人闻言心中自然是无比的‌艳羡,这一刻,他们只恨自己能‌力不够,恨自己的‌儿‌孙不如老将军家‌的‌徐夔争气,不能‌叫圣上给他们同样的‌体面。这么想‌着,这些人却没看到圣上命令下达之后,徐老将军骤然变化的‌脸色。   徐老将军未曾料到圣上竟然会给他们家‌这样的‌恩典,猝不及防间险些暴露。   一旁的‌定王见状有些疑惑,叶朔却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嘴角含着淡淡浅笑,心中却在想‌着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了,怕是要把老将军给吓出个好‌歹,但话都说出去了,他又不可能‌再收回,更何况他心里头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来着。   徐老将军全然不知道圣上此刻恶趣味发作,勉强应付过‌余下众将领的‌贺喜之声,待到深夜,不喜饮酒的‌叶朔率先回到王帐之中,不出所料,没一会儿‌功夫,徐老将军就自己个儿‌找上门来了。   叶朔这边还未说话,那边徐老将军就不由分‌说跪地,朝他行了个大‌礼。   “老臣深夜求见,叨扰圣上休息,还望圣上恕罪。”   终于来了啊……   叶朔闻言,忍不住这么想‌着。 第328章 冷汗   “徐将军不必多礼。”   “来‌人, 赐坐。”   望见徐老将军脸上深深的沟壑,以及比之同龄之人更‌加苍老的面容,叶朔心头一软, 下意识便要叫起。   然‌而‌底下的徐老将军却‌是万万不敢应答, 事‌实上刚刚在席间,圣上下旨的那一刻, 徐老将军就有一种命悬一线之感。   有些事‌情一旦一开始没能说出口, 到‌往后只‌会一拖再拖,一错再错,最后彻底无法挽回。   想到‌这里, 徐老将军不禁冷汗津津, 他如今只‌盼着圣上能够看在他一家鞠躬尽瘁的份上能够对他和他的家人网开一面,否则的话,欺君之事‌一旦落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今徐家人丁凋零,再禁不住折腾了,日落西山俨然‌已‌成定局,经过两‌年时间的征战,圣上已‌然‌是将众将收入掌中,徐老将军有心从中周全, 却‌无力气。   只‌盼着圣上大发慈悲,但这样好的机会,莫说是圣上了,只‌怕是寻常人都不会放过吧……   思及此, 徐老将军越发低顺, 认命般的开口:“老臣不敢, 老臣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向圣上请罪。”   “哦?既是要事‌, 爱卿直言即可。”   因着徐老将军是低着头的缘故,所以并未注意到‌叶朔脸上鼓励的意味。   徐老将军顿了顿,随即一咬牙,一狠心,将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一股脑说了出来‌。   “启禀圣上,老臣的孙子‌徐夔他……其实是个女子‌。”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不过是徐夔的父亲战死,死前并未顺利留下男丁,为保家业,当时怀有身孕的徐夔的母亲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而‌这一骗,便是将近二十个春秋。   徐夔的母亲以及一干仆从自认为瞒的极好,却‌不曾想徐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眼光何其毒辣,军中奸细在他眼前甚至都无处遁形,更‌遑论自己亲儿子‌的血脉。   “那时我见我那儿媳紧张忐忑,面对我时险些将襁褓都险些抓烂,想她一介新妇初嫁到‌我徐家,不足三月便死了丈夫,若无一子‌傍身,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我当时心一软,便没再追究,只‌作不知。”   谁成想自己的孙子‌,不孙女非但顶替了男子‌的身份,长大之后更‌是一意孤行,只‌身投入行伍之中,代父兄而‌战。   女子‌入军营本就有违军法,更‌是重罪,好在徐夔懂得伪装,每每收尾都做的极好,这么‌长时间都未曾被人发现女子‌的身份,徐老将军一时间既是欣慰,又是纠结,这些年来‌无论徐夔如何表现,招来‌的都只‌有谩骂和打压便是为此。   徐老将军心知女子‌是做不了将军的,只‌盼着自己的孙女能够知难而‌退,早日嫁人生子‌,安安心心度过一生便罢了,可偏偏徐夔天生就是个犟种,又或许是自小便被当成是男子‌教养,见祖父如此看不上自己,只‌当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非但没有退缩,到‌后头更‌是凭借着一身的好武艺,力压一干男子‌,从最底层的小兵一路打拼上来‌。   这下子‌,就算是徐老将军也觉得头疼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徐老将军恨只‌恨她不是个男子‌,若徐夔是男子‌,便能顺理成章接手徐家,何至于到‌现在,落得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老臣罪犯欺君,还望圣上宽恕。”   话音落下,徐老将军深匐下去。   叶朔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待徐老将军一颗心瞬间高高悬起时,却‌听上首那人说:“此事‌,却‌是徐老将军狭义了,女子‌为将,古来‌有之,女子‌怎就做不得将军了?”   纵使徐老将军武将出身,不拘小节,亦逃不过时代风气。   徐老将军闻言,反应过来‌之后猛地一喜,要知道即便徐夔为女子‌身,也是家中所剩小辈当中最争气的那个了,这些年爷孙两‌个你来‌我往,徐老将军嘴上永远都是刀子‌,心中对她却‌最是满意跟疼爱。   如今圣上如此说,是否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又怕是自己高兴太‌早,下一瞬,强压下心头动荡,徐老将军飞快道:“女子‌天生不如男,若女子‌做将军,将来‌又如何服众?”   “功绩为先,男女次之,底下人凭甚不服?”这一路上徐夔可是实打实凭实力跟战功打上来‌的,众人有目共睹,一路上都没人说什‌么‌,往后又想要靠女子‌的身份攻讦,岂不可笑?至于往后,相信徐夔自己能够解决。   徐老将军闻言依旧有些犹豫,徐老将军毕竟已‌经老了,形成了几十年的观念一时间难以扭转过来‌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叶朔不得不再提醒一句:“爱卿莫忘了,如今朕膝下,也唯有三位公‌主而‌已‌。”   徐老将军只‌顾着琢磨自家的事‌儿,听圣上这么‌一说,才猛然‌反应过来‌圣上如今也只‌得了三女,宫中直至今日亦未有皇子‌,自己口口声声说女子‌不如男,简直冒犯至极,怨不得圣上不高兴。   “三位公‌主乃凤子‌龙孙,自是不与凡俗相论。老臣失言,还望圣上恕罪。”徐老将军下意识请罪。   见对方‌还是转不过弯儿来‌,叶朔只‌得继续补充:“朕如今已‌过而‌立,不比当初年富力强,故对三位公‌主最是珍惜,心中唯愿三位公‌主来‌日成人之后能如爱卿的孙女一般,朕也便心满意足了。”   以出征之前定宁安宁两‌个女儿的资质来‌看,应当是不差的,永宁太‌小如今还看不太‌出来‌,不过不管好坏,叶朔心里头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自打他当上皇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们一家再无退路,定宁安宁天生灵秀聪颖,这是好事‌,算是锦上添花,若是未来‌一个不小心弄了个伤仲永出来‌,那也无妨,纵使三个女儿皆是平庸之辈,只‌要她们并非心性残暴之人,叶朔就会跟姚芷一道想办法在两‌人双双离世之前,拼力推举她们其中一人登基上位。   叶朔心里想着,只‌要自己在世时把家业弄的足够大,三个女儿只‌要不是太‌笨太‌败家,总归是能够躺在那里安稳一生的,至于再往后,不论多么‌兴盛的王朝总有灭亡的那天,往后的事‌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了。   古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首先第一步,便是要团结所有可团结之人,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他会将挡在前头,妨碍他女儿前程的障碍一一扫除干净。   其实自打见到‌徐夔第一眼时,叶朔就知道徐老将军跟徐夔是一个很好选择,日后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三位公‌主便也就不打眼了。   叶朔又不傻,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三个女儿冲在最前头,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王朝,被当成是众矢之的。   此事‌若想成,需得循序渐进才是。   总算是琢磨过味儿来‌,徐老将军不受控制,猛地抬头,见刚刚还在说着精力不济,实则龙精虎猛的帝王低垂着眼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徐老将军脑海里冷不丁划过一个念头——   圣上怕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夔儿是女子‌了。   第二个念头则是,圣上竟如此疯狂,要将这江山交予公‌主之手!   若是景文皇帝泉下有知……想到‌这里,瞬息间,徐老将军头上冒出了淋淋冷汗。 第329章 搞定   震惊、惊骇……种种情绪蔓延上‌心头。   徐老将军第一反应便是, 若是这‌些这‌些惊世骇俗之‌言被外人听了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但见圣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徐老将军当即便清醒过来, 就算是自己‌说出去了又能如‌何?即使自己‌将圣上‌的打算跟旁人明明白白的讲出来, 旁人也不会相信,所有人都会觉得是自己‌疯了。   毕竟, 从古至今, 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圣上‌也只不过是反过来利用了这‌种近乎于默认的规则罢了。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徐老将军心中叫苦不迭, 先皇啊先皇, 当年您崩逝之‌时便该多留一道遗诏,还有朝中几位重臣,当初就不该让如‌今的圣上‌继位。   这‌些年时间里‌,尤其是打仗的这‌两年,徐老将军还以为从前的纨绔九皇子是改邪归正了,谁成想他却是在没有人知道的时候,变得更加胆大跟肆意妄为了。   从前还有先皇跟上‌头的兄长拦着,如‌今可倒好, 他自己‌都是皇帝了,就算是还有人想管,也再管不住了。   如‌果是年轻的时候,徐老将军乍闻此言定‌然十分的慌乱, 尤其是事关未来储君, 他更是不敢涉足其中, 但现在徐老将军已‌经老了,人老成精, 不管是多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徐老将军也能在极短时间内冷静下来,然后本能的分析起利弊来。   圣上‌的话乍听之‌下只让人感觉到惶恐,但细细想来,却并非那般危险,反而多有裨益。   徐老将军深知,如‌今自己‌家中早已‌经挑选不出来能够顶立门户的男丁了,莫说徐老将军压根就舍不下孙女徐夔,即便以男女之‌由硬是将她撇下然后另寻他人,只要自己‌一死,恐怕徐家也支撑不了多久便要落魄了。   但若是扶植夔儿‌就完全不一样了,若是圣上‌所言为实,那圣上‌如‌今正正好需要这‌样一个‌马前卒,未来公主‌登基也需要兵权为其保驾护航,夔儿‌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皇子登基尚且要进行一番龙争虎斗,公主‌登基又何其难也?可也正是因为困难且稀有,这‌样的从属关系才更不容易被舍弃。   只要公主‌在一日,只要夔儿‌没有犯下大错,未来的几十年里‌,可保徐家上‌下前程无忧。   对‌于徐老将军来说香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切实可行的利益,再者说了,皇帝都要把家业都交给公主‌了,他一个‌做将军的还有什么可踌躇的?   徐老将军本身也不是那般迂腐之‌人,这‌么一想,心里‌头顿时就轻松了不少。   虽然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血脉传承的执念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退的,但一想到最该着急的也该是地下的景文皇帝,他一个‌做臣子的慌个‌屁,徐老将军突然就不急了。   尤其是在徐老将军试探性的问出,圣上‌如‌此决断,恐怕前路坎坷,在得到圣上‌一句“朕既然敢做,后续自然有所安排”之‌后,徐老将军就更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这‌就是普通臣子跟近臣的区别了,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亦或者圣上‌再有什么计划,他们徐家也能有资格拿到第一手的消息了。   见圣上‌并非冲动‌行事,而是蓄谋已‌久,后面更是安排了诸多后手,并非是只对‌自己‌一家下注,徐老将军越发觉得此举着实有前途,未来可期,心中最后的那点纠结也都尽数散了,反而隐隐升起了占了便宜,搭上‌了圣上‌这‌艘大船的欣喜之‌感。   叶朔见状,不由得补充道:“既如‌此,其余武将也都烦劳老将军操心了。”   武将之‌家,如‌徐老将军一般六个‌儿‌子全部战死的人家并不少见,且武将素来不拘小节,比之‌文臣少些迂腐,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如‌今徐老将军既然已‌经上‌了叶朔这‌艘船,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区区小事,自是无有不应。   此刻夜已‌深,徐老将军正准备告退离开王帐,却听到上‌首之‌人又说了最后一句——   “朕虽爱女心切,却也不愿我叶氏江山落入旁人之‌手,更不愿这‌一番操持最后与别人做了嫁衣裳,徐将军,你可明白?”   一码归一码,若是未来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以至于江山易主‌也就罢了,若并非如‌此,那这‌万里‌江山,就只能姓叶。   徐老将军眼见四周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圣上‌俊美‌的面容上‌,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见多识广的徐老将军胆寒不已‌。   即便是公主‌登基却也不能无后,既然想要留下后代,未来圣上‌便要择婿,上‌上‌之‌选便是家世好,又一心向着公主‌能够为了公主‌对‌抗家族的青年才俊,其次便是出身微寒,却颇有能力,能够一心辅佐公主‌之‌人,若上‌策中策皆不可得,亦或者初时如‌此,后面受到奸人蛊惑,养大了胃口,亦或者想要拿公主‌的子嗣作为要挟,如‌此,那就只能……   想到这‌里‌,徐老将军眼中不由得掠过了一丝杀意。   徐老将军明白此事圣上‌不止是在说公主‌,更是说给自己‌听的,圣上‌这‌是在提醒自己‌,有关于夔儿‌以后的婚事还有子嗣,务必不能出任何岔子,圣上‌也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不然的话,整个‌徐家都要跟着倒霉。   徐老将军心头一凛,心中顿时就有了计较。   “是,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徐老将军是真的听明白了,不是在不懂装懂,叶朔心下满意,于是挥挥手,大发慈悲的放他走了。   徐老将军正消化今晚足以引发朝野震荡巨大消息,一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焦急不已‌的大孙女。   徐夔在圣上‌下令之‌后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拿下陈国的欣喜刹那间消弭无形,整个‌人瞬间就冷静下来了,她同样也知道隐瞒女子身份是欺君灭族的大罪,于是赶忙在第一时间过来认罪。   徐夔想着,只要圣上‌不牵连到祖父还有徐家身上‌,就算是下令将她处死她也没有丝毫的怨言,却不成想祖父竟然先她一步进入了王帐,因着圣上‌并未下令召见,于是徐夔就一直等到了现在,在这‌期间,徐夔因着接连立下了大功而有些骄傲与自得的心情已‌然是彻底平复了下来。   夜晚更深露重,注意到孙女虽然慌乱,却也不乏冷静的表情,徐老将军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则想着,自己‌从前也没怎么教过她,但她依旧凭借着她父亲留下的兵书还有家学的功夫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恰好圣上‌神‌来一笔,徐老将军不禁感慨,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徐老将军觉得也是时候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虽说自己‌孙女已‌然是今非昔比,但要想当一军主‌帅,还差的远呢。   徐夔本来已‌经做好坦白之‌后迎接斥责的准备,这‌本就是她有错在先,她也没想着要逃避什么,只是让徐夔万万没想到的是,徐老将军第一句话就让她呆立当场。   祖父他老人家竟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女子的身份!   而随后徐老将军选择性的将圣上‌的打算透露给她之‌后,徐夔更是直接傻住了,半晌后,她忍不住,喃喃道:“圣上‌果然,与世上‌男子不同。”   一身功夫已‌臻化境不说,就连思想都超脱凡俗,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完美‌之‌人?这‌样的君主‌,方才值得追随。   徐老将军一噎,注意到孙女崇拜的目光,冷不丁想到了什么,徐老将军忙不迭道:“圣上‌虽对‌你青眼有加,但却另有缘由,你可莫想岔了。”   见祖父如‌此疾言厉色,徐夔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她同样觉得不可思议:“祖父,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竟从来不知,祖父冷厉的面容之‌下,居然还有着如‌此一面,且不说圣上‌已‌经有皇后了,就只说儿‌女情长,又如‌何能比得过一军统帅,大权在握?   四目相对‌,祖孙两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自己‌究竟都说了什么,饶是徐老将军也忍不住一阵尴尬。   徐夔哪儿‌见过祖父这‌样的表情,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同时,知晓自己‌因何才能得到赦免,徐夔虽未跟三位公主‌打过照面,心中却已‌然多出了三分的感激。   徐夔不傻,她当下借三位公主‌的势,合该在不久的将来做公主‌手中的怀刀。   徐老将军一张老脸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后,终是彻底软下了心肠。   另一边,叶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就着烛火,提起笔,落下了第一个‌字。   凡事都有两面,天下无不可利用之‌事,无不可利用之‌人,就好比如‌今世人多瞧不起女子,既如‌此,那自己‌即便给再多的好处亦是无碍,直接说就是,如‌今这‌样的世道,叶朔压根不必担心徐夔会造反,相信徐夔心里‌也明白,换了别人可不会有这‌么大方。   利用这‌样的不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叶朔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就这‌样,在第二日徐夔的身份暴露,还不等其余将军反对‌,圣上‌封侯的圣旨一到,莫说是底下的将士了,就连徐夔跟徐老将军都被圣上‌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封侯拜相,可谓是为人臣极致的追求了。   有了爵位,便能够世袭传承下去,如‌此,徐老将军就更加不可能让外人有可趁之‌机,这‌实打实的爵位,一定‌要落在自家人的头上‌。   这‌、这‌就是跟圣上‌统一战线的好处吗?徐老将军突然开始庆幸,自己‌的识时务了,同样他也明白过来,所谓生杀予夺,也不过是圣上‌一念之‌间,这‌么想着,徐老将军越发的慎重了。   而有了这‌样一个‌榜样在,相信徐老将军后续的工作将会变得顺利许多。   若是在现代社会也就罢了,叶朔既然做了封建王朝的帝王,自己‌随便一句话就是圣旨,他就不信自己‌想做什么事,还有做不成的!   这‌么想着,叶朔便不再耽搁,大手一挥,就带着几十万的兵马班师回‌朝了。   叶朔这‌边一行动‌,不过短短八九天的功夫,上‌京那边就接到了消息。   彼时前任老丞相如‌今正缠绵病榻,新‌选出来的年轻一辈还没有接触到权力中心,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此前有关于战事的消息自然犹为闭塞。   但无奈这‌会儿‌圣上‌大胜归来的消息太过让人惊喜,加上‌皇后还有尖尖公主‌并未刻意控制,上‌京城中喜气洋洋的气氛又如‌何能瞒得过相府的眼睛?   自打圣上‌出征以来就整日长吁短叹,最近几日更是念叨着自己‌老了,没用了,马上‌就要下去见先帝爷的前何相听自己‌孙子说整个‌陈国如‌今已‌经并入大周,圣上‌更是不日便会抵达上‌京的消息,一个‌没控制住,整个‌人“嚯”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330章 祭拜   圣上带兵回京那日, 整个上京一片沸腾。   何‌相不顾家中人的‌阻拦,在‌仆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来到了大‌街上。   感受着周围老百姓的‌喜悦,何‌相的‌表情震惊之中夹杂着复杂, 以‌及深深的‌不解。   眼前的‌这一切, 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又或者是自己重病垂危之时做的‌一场美梦。   老丞相没忍住, 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虽说一干老臣没有聚集在‌一起‌, 但这一刻,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做了相同的‌事‌。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感受着大‌腿处传来的‌尖锐的‌疼痛, 简短的‌呆滞之后, 老丞相眼中心中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极致的‌热情,就好像是当初被圣上钦点成为新科状元,打马游街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圣上曾经说过的‌,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痴话的‌事‌情当真能够实现的‌话,那么……   “扶老夫回府!另外让明心给宫里头递块牌子,恳请圣上开恩,请位太医来府上。”   如果有朝一日真能事‌成但自己却没能亲眼看到,他就算是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只是想看到那般场景首先得有命在‌, 这一刻,老丞相只恨自己从前的‌自暴自弃。   不知道‌自己如今这么大‌岁数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吃药,听‌太医的‌话坚持养生还来不来得及。   而这一幕落在‌相府众人眼中, 就是老太爷出去了一趟, 回来之后就很‌年轻了三十岁似的‌, 一扫之前的‌沉疴之气,惹得众人好一阵战战兢兢, 生怕是老太爷回光返照,其中长房长孙连棺材都‌备上了,就怕到时候来不及。   不单是相府如此,同样的‌场景也尚书令等人的‌宅邸,一下子把城南的‌寿材铺都‌给忙的‌够呛,毕竟一下子收到这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单子,各个都‌点名只要精品,就算是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完。   好在‌又过了几日,见自家老太爷依旧可以‌正常吃喝,众人这才渐渐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长长的‌军队一直从城外几十里蜿蜒行进,叶朔一身‌玄色劲装,外着明光铠,其中每一片鳞甲都‌被打磨的‌像镜子一般,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闪耀的‌光辉,将叶朔整个人笼罩其中,宛若天神降世。   这一刻莫说是道‌路两侧的‌百姓了,就连站在‌城门口迎接的‌皇亲官员都‌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   眼前这个人,是他们仰赖跟追随的‌皇帝。   定宁虽然是三位公主里面最为年长的‌那个,但毕竟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她不想给父亲还有母亲丢人,于是竭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只是若是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她衣袖下面的‌小拳头捏的‌死紧。   见两个妹妹有些‌控制不住,尤其是话都‌说不利索的‌永宁,竟然试图挣脱乳母的‌怀抱,见母亲跟其他人并未注意这边,定宁赶忙越过手足无措的‌乳母将妹妹从乳母怀中抱出,主动牵住了小妹妹的‌手,不让她乱动。   叶朔勒令队伍停下,翻身‌下马的‌瞬间,除皇后与太后之外的‌人纷纷下跪行礼,口中三呼万岁。   “恭迎圣上回京,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朔几乎是下意识的‌越过众人,视线先是落到自己亲娘那里,冲亲娘笑了笑,随后便看向了姚芷。   魏太后见儿子没事‌,便放下心来,至于一旁的‌何‌太后,虽说依旧艳羡,但这么多年过去,心态也早以‌不似当初了。   姚芷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叶朔,遥遥一望,四目相对之间,叶朔莫名生出了时光错位之感。   从前的‌时候他作为皇子,是跟他娘还有他爹一起‌站在‌城门那里迎接得胜归来的‌将军中的‌一员,现在‌的‌他,渐渐也成了被迎接的‌那个。   就好似原本需要依靠他人的‌小孩,如今也长成了被所有人依靠、绝对不能倒下的‌九五至尊。   这时光,当真过的‌好快啊……   仅仅只是一瞬的‌错神,紧接着叶朔便注意到了姚芷身‌侧的‌几个女官,叶朔没忍住,脸上的‌笑意更深。   看样子,姚芷已‌经发现了什么,并且做好了与自己并肩战斗的‌准备。   反正其他人现在‌也不敢抬头看,叶朔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不加掩饰,姚芷见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对比起‌他一口气封了个女侯爷,自己将整个上京颇具才能的‌女子收在‌身‌边做了女官,着实算不得什么。   随后两人不由得齐齐一叹,唉,都‌是为了孩子。   不光是叶朔,姚芷也怕百年之后原本金尊玉贵的‌三个女儿会‌受人欺凌,从受尽宠爱的‌公主跌落泥潭,与其如此,不如让她们做上掌权者的‌位置。   一旁的‌两位太后看的‌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小夫妻俩在‌这短短一瞬间都‌交流了什么,下一瞬,只听‌得叶朔叫起‌了声‌音。   “诸位爱卿辛苦,都‌请起‌吧。”   定宁正待长呼一口气,幸好两个妹妹没闹出来什么事‌,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两个妹妹倒是不搞事‌,但架不住她自己亲爹不搞事‌啊!   叶朔都‌将近两年时间没见到自家三个小宝贝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哪儿还能忍得住?   定宁也就走个神的‌功夫,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双脚已‌经腾空了。   一抬头,定宁就看到刚刚还十分稳重的‌亲爹双臂一张,跟抓小鸡崽子似的‌把她们三姐妹给抱在‌了怀里。   叶朔出征的‌时候永宁才出生没多久,对他这个爹也没什么印象,猝不及防被张生面孔靠的‌这么近,定宁先是一呆,随后就忍不住哇哇大‌叫了起‌来。   “真不愧是朕的‌女儿,就连声‌音都‌要比寻常人洪亮一些‌。”   见自己兄长不以‌为意,反而十分的‌骄傲,一旁的‌尖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不忍般的‌别过头去,不敢看侄女们求助的‌目光。   对不起‌,这件事‌姑姑也帮不了你们,因为……姑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下子别说是永宁了,就连定宁也想要尖叫了,真的‌,求您了,注意一下场合吧爹!   定宁隐约看到在‌这得胜归来的‌大‌喜之日里兴高采烈前来纪念的‌御史大‌人,握着笔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今天轮值的‌张御史原本还挺高兴的‌,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被他给赶上了,结果……   果然不该对圣上抱有什么期望的‌。   张御史迟迟下不了笔,突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记录了,照实写吧,他一个大‌周人,真的‌觉得挺丢人,不照实写吧,又对不起‌他御史的‌身‌份。   张御史觉得短短几年时间里,他的‌文笔已‌经提升了太多,真的‌不必再‌往上提了。   再‌看一旁的‌皇亲,尤其两位老王爷,脸都‌绿了。   但…不敢说,说了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事‌儿来呢,大‌喜的‌日子里,尤其是待会‌儿还要去太和殿祭祖,一旦眼前这位小祖宗不高星了,那老祖宗们也别想高兴了,这位可不是会‌给祖宗们留面子的‌那种人。   倒是底下的‌大‌臣们,不亏是圣上的‌学生,接受度都‌比其他人要高出一大‌截来。   一旁的‌姚芷不以‌为意,在‌她看来父亲亲近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哪儿有旁人置喙的‌余地‌。   至于魏太后,她是向来都‌不管事‌儿的‌,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一双儿女,怎么疼都‌觉得不够,才不会‌帮着外人呢。   定宁实在‌是没忍住,小声‌恳求道‌:“父皇,能不能放我下来。”   两个妹妹这么小也就罢了,她都‌多大‌了,哪儿好意思?   然而叶朔却说:“你们三个是公主,与皇子不同,不论如何‌,不论遇到何‌事‌,便该是一体,切忌不可拆分,父皇跟母后也不会‌落下你们任何‌一个。”   彼时定宁还不懂父皇此时所言何‌意,等她明白的‌时候,方才知晓父皇跟母后的‌一片苦心。   然而此刻还不等定宁细想,就又听‌父皇浑不在‌意的‌小声‌说道‌:“再‌说了,你理会‌你叔爷爷他们做什么,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你叔爷爷他们总能挑出错处来。”   像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改过,不也都‌过来了?做人嘛,还是得有张厚脸皮。   定宁见实在‌是拗不过,只得叹口气,认命般的‌柔声‌安抚自己两个妹妹。   叶朔毕竟是安宁跟永宁的‌亲爹,经过一开始的‌慌乱过后,逐渐也就适应了,当然其中也跟叶朔如今的‌威武霸气形象脱不了干系,毕竟虽然对亲爹没什么印象了,但“父皇”这个词代表了什么她们还是知道‌的‌。   伴随着让几位王爷满脸痛苦的‌童言童语,没一会‌儿功夫,叶朔就收获了其余两小只崇拜的‌目光。   “是真的‌吗?父皇好厉害!”年纪稍大‌一点的‌安宁听‌完了跟旧陈作战的‌大‌致过程,忍不住鼓起‌掌来。   一片的‌永宁见姐姐动作,也下意识的‌忙活了起‌来。   叶朔轻笑一声‌,道‌:“放心好了,等小定宁小安宁小永宁长大‌之后,也会‌像父皇一样厉害的‌。”   “真的‌吗?”   “那当然。”   后头听‌着的‌两位老王爷如今已‌经是一脸的‌菜色了,如果他们经历过现代社会‌,一定会‌骂一句,叠词词,恶心心。   虽然自己这个侄子还没到那种程度,但已‌经让他们这种向来都‌极为严肃跟不苟言笑的‌大‌家长眉头紧皱,感觉随时都‌会‌爆发了。   这、这成何‌体统!   原本两位老王爷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自己这个侄子,当眼睁睁的‌看着叶朔拉着三位小公主直挺挺的‌跪在‌景文皇帝牌位面前的‌蒲团上时,他们到底还是没能绷住。   话说,看到这一幕,谁还能忍得住啊!!!   从古至今,皇室祭拜祖宗之时,唯有太后、皇后与储君方可伴随左右,他究竟知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啊!!!   真是位大‌孝子,皇兄若是泉下有知……   虽然牌位还是那么个牌位,但两位老王爷总觉得,此刻的‌牌位,在‌哭。 第331章 改号   三个小孩之中‌, 只有定宁犹豫了一下,剩下两个小的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叶朔动‌作, 立马跟着动‌作。   看着三人都动‌了, 只有自己一个还站着,定宁咬了咬牙, 眼一闭, 也跟着跪了下去。   四双膝盖砸在蒲团上发出的“噗通”一声的闷响,让在场除叶朔学生之外‌的人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如果是旁人,早在牵着几个丫头往太和殿里面‌走的时‌候就被人出声提醒了, 但怎么说呢, 毕竟人跟人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泰成皇帝一流如何能跟这混世魔王比?于是两位老王爷就这么犹豫了。   两位老王爷寻思自己这位侄子再怎么不靠谱,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吧?   事实证明,两位老王爷见识过‌的世面‌还是不够多,又或者是这么长时‌间没见,他们松懈了。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叶朔已经带着三个女儿给自己亡故的亲爹磕上了。   “定宁,安宁, 永宁,过‌来‌,给祖父行礼。”叶朔用眼神示意‌三人,就是不远处的那个牌位, 赶紧磕头, 别磨蹭, 省得动‌作晚了这事儿真被人搅和黄了。   定宁虽然‌如今还不太明白父皇这么做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敏锐的第‌六感‌正在疯狂提醒着她, 要听父皇的话‌。   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定宁已经保持着沉静,安安稳稳的对着景文皇帝的牌位磕了个头。   “定宁见过‌皇祖父,给皇祖父请安。”   想起父皇之前路上所‌说的话‌,定宁又拉了拉其余两位公主的衣袖。   安宁与永宁懵懵懂懂,有样学样:“安宁/永宁,给皇祖父请安。”   两位老王爷:“……”   忍不住了,这下子真的忍不住了!   简直欺人太甚!   三位公主清亮的嗓音使得整个太和殿内的气氛越发怪异。   按照流程,皇帝先跪,其余皇亲臣子随后也要跟着跪,叶朔的学生,但凡是品级够的,能进入到太和殿内的都已经跪下了,其余皇亲,这里特指定王,五王还有七王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跪,或者权当没看见呢,两位老王爷已经气急败坏、颤抖着开口‌了:“这、这成何体统!”   两位老王爷确实实打实的在为叶氏皇族考虑,此前也帮过‌叶朔不少,但也的确注重‌规矩。   有了两人牵头,其他原本心存不满的宗亲们立马跟上,跟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立马疾言厉色起来‌,但他们到底不敢把矛头对准叶朔这个做皇帝的,于是眼珠一转,立马看向尚且年幼的三位公主,口‌中‌无非就是指责公主不懂规矩,不稳重‌,有僭越之心。   叶朔发现不管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不同的人却是同样的说辞,翻译一下好像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叶朔面‌上不显,甚至还笑眯眯的,内心却是狠狠给他们记上了一笔,并且态度越激烈的名单就越是靠前。   如今这些人连公主给他爹磕个头都接受不了,来‌日也必然‌不能接受公主掌权。   是的,叶朔就是故意‌的,脱敏治疗嘛,虽然‌定宁他们还小,但现在开始已经可以提前做起来‌了,准备做的早,来‌日才不慌,叶朔本来‌就习惯留后手,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是如此。   骂吧骂吧,早晚让武一师父把他们统统都给鲨了。   这些宗亲一连几代都享用着他们这一脉皇帝的供奉,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也就算了,却又喜欢指手画脚,其中‌大部‌分人更是奢靡成性,仗着自己那点皇室的血脉到处为非作歹,这几乎是所‌有王朝流传几代之后都会出现的问题,一想到之前自己听过‌见过‌的一些事,叶朔心中‌越发漠然‌,既然‌这帮人如此不识趣,那便也不必留着了,这样国库还能少不少的负担,大周也不必被他们这群蛀虫拖累。   浑然‌不知道叶朔含笑的面‌皮下面‌藏着的都是满满的杀心,一帮子宗亲只觉得背脊一凉,但他们只以为是错觉,依旧大力输出着。   定宁眼中‌先是闪过‌一抹黯然‌,但随即,见父皇跟母后,皇祖母还有姑姑都站在自己跟两位妹妹身边,她又很快打起了精神。   唉,这么做,到底是委屈她们了。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叶朔伸手摸了摸三个女儿的脑袋,站起身来‌,浑然‌不在意‌般,随口‌道:“不过‌是几位公主罢了,有什么关‌系,从前年纪小,每年过‌年祭拜的时‌候都没带上过‌她们,朕便想着大喜的日子里,正好趁此机会喜上加喜,带她们来‌与父皇见上一面‌,诸位又何须如此疾言厉色?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叶朔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一帮宗亲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确实,三个公主而已,认真来‌讲除了有些不讲规矩以外‌,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又不是皇子,决定的又不是储君之位,的确不值得上纲上线,尤其是大喜的日子里,两位老王爷下意‌识的就不想让事情变得太难看。   不得不说,叶朔可谓是狠狠的拿捏住了两位皇叔的心理。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大喜的日子里”,不但对寻常百姓好使,对皇亲贵族也是一样。   说到底,侄子毕竟打了胜仗,如此大的功劳,稍微顺一顺他的心意‌,让他高兴高兴,也并无不可。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们习惯了。   两位老王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旁的叶朔见火候差不多了,遂看向定王。   定王一下就反应过‌来‌了,懂了,就赶紧给个台阶下呗?   定王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熟练的让人心疼,把五王七王看得脸皮直抽。   呸,真没骨气!   然‌而心里头这么想,两人的动‌作却也不慢,两位老王爷见定王这个眼下第‌一等尊贵的亲王都不打算追究了,五王七王亦是如此,不轻不重‌的又敲打了两句之后,两位老王爷也就把这事儿高高拿起,轻轻给放下了。   两位老王爷这么一放,却是把他们身后之人给卖了个干净。   两位老王爷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群宗亲就更不知道了,见两位老王爷都已经妥协了,他们这帮人自然‌也难成气候,最终也只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不吭声了。   叶朔这才满意‌。   而跪在蒲团上听前头自己弟弟说着什么的定王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味儿,再看一旁最为聪明,能与前头泰成皇帝比肩的老七也在蹙眉思索着什么,定王本想着等祭拜结束了,出去的时‌候稍稍探听探听,结果七王却做疑惑状:“皇兄这是何意‌?。”   那模样,竟跟真的似的,一下子就把定王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   定王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这种心眼多的计较,于是转身就走。   七王望着老大一瘸一拐的背影,又看着走在最前头的叶朔,再瞥一眼这些年越发蠢笨的老五,最后没忍住,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哈,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之后定王不死心,又想找自己几个儿子商量,结果就是,对上几双清澈之中‌泛着憨意‌的眼睛,定王突然‌就没心情了。   算了算了,探究那么多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   另一边,等晚上的庆功宴结束,论功行赏完毕,把三个已经熟睡的女儿送到偏殿之后,叶朔跟姚芷才有机会松口‌气。   “呼,真是累死我了……”身上的明光铠一解,叶朔挥退宫人,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瘫倒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的抱怨道。   姚芷习惯性的想要制止,随后又想起来‌这不是面‌对前朝的官员跟后宫的宫人,自己也就没必要时‌时‌刻刻保持着皇后的威仪,这么想着,她也如叶朔一般彻底松懈了下来‌。   两人并排躺在那里,知道的人倒是能认出来‌皇帝跟皇后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头的平头百姓呢。   即便是平头百姓,也不至于如此亲昵。   然‌而两人谈论的事情却远没他们表现的那般轻松。   姚芷已经想好了,自己江湖出身在朝臣眼中‌或许是劣势,但若抡起实际作用来‌,未必如此。   她既然‌作为定宁她们的生母,那么定宁生来‌便也流淌着江湖人的血,江湖中‌人虽不比叶朔如今手底下掌握的那帮暗卫厉害,但也能人异士频出,对三个女儿来‌说亦是一大助力。   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之后,姚芷又问:“你呢,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这件事叶朔回京的路上就已经计划好了:“当然‌是造船,然‌后出海。”   如今旧陈已经并入到大周的国土了,人口‌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只靠漉城带来‌的稻种恐怕还是不太够用,也是时‌候把流落在异乡的那些个好东西给“请”过‌来‌了。   正巧叶朔之前抄了旧陈不知道多少达官显贵的家,一批批银子很快就会送到上京,拿出其中‌一部‌分来‌做造船的经费并不困难。   只是领头的人选,却是要好好挑一挑。   私心里,叶朔其实是属意‌于尖尖的,以尖尖的身手跟本领足以胜任了,且尖尖同样也是公主,只是这事儿毕竟凶险,叶朔难免迟疑。   若是一切顺利便也罢了,将那些所‌需之物带回,如此功绩,即便后续出了什么岔子,他跟姚芷这边计划失败了,也足以在最后保她一命,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失败……   “唉……”叶朔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随缘吧。”   若是尖尖能够看出点什么,就证明她有这样的能力参与进来‌,将来‌便能够成为大周的支柱之一,若是没有看出来‌,便是还欠缺些火候,自己又何必将她牵扯进这漩涡中‌来‌,趁着还有机会可以抽身,让她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大不了再从外‌头选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相信建功立业的机会摆在眼前,总会有人想要抓住的。   这事儿不急,最快也要等上个一年半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另外‌一个人给拉拢进来‌。   就这样,原本一干宗亲跟大臣以为圣上昨天都已经闹过‌一遍了,这下子总该安静了吧,结果谁成想,才坚持了一天不到,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他就又来‌了。   这次是给前头的小皇帝改谥号。   听到这话‌,宗亲们跟部‌分大臣脑海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   圣上,您没事儿吧? 第332章 古怪   叶朔认识自己六嫂也有不少年‌头了, 七岁那年‌宝玉阁前一见,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叶朔几乎可以说是见证了对方从青葱少女, 之后嫁入皇家, 到如今不问世事、心‌如死灰的全部历程。   叶朔对六嫂算不上特别了解,但却也知道自己侄儿在六嫂心‌中的地位就连他六哥都比不得, 所以说, 小明,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叶朔目光随意一扫, 将底下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一干朝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圣上这么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在他们‌看来压根没有这个必要,又或者‌说圣上这是又抽风了,纯粹是想一出‌是一出‌。   若小皇帝是圣上的长辈也就罢了,为了彰显后来者‌的宽容,新继任的皇帝少不得要装装样子,给‌自己前头的那几位改一改谥号表示表示。   但关键是圣上作为小皇帝的叔叔,且小皇帝登基时日不足一年‌, 在朝中并无根基,亦或者‌说,时至今日,小皇帝早已被世人所遗忘, 圣上又何苦旧事重‌提?一干弄不好, 非但产生不了任何收益, 反而麻烦。   就算是魏温一时之间也没能想明白自己这位表弟究竟想要做什么,只见他稍作沉吟, 然后主动站出‌来,道:“敢问圣上,心‌中可是已有想法?”   “这…容朕想想。”   听到“想想”两字,两位老王爷暗道果然,自己这个大侄子果然是临时起意。   然而魏温跟邢玉成看到的却是上头那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过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孝惠”二字便跃然纸上,中间半点卡顿都没有,若说他不是早有预谋,谁会信啊!   然而除了深知叶朔脾性‌的两人,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孝惠”二字本‌身给‌吸引走了。   这一手烂字不管再看上多‌久,两位老王爷恐怕都习惯不了。   真是奇了怪了,都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个侄子在这方面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上头的叶朔却是不以为意,等小路子展示完毕之后,他便直接问了出‌来:“众爱卿觉得如何?”   小叶瑾从小就对他爹崇敬的不行,他六哥重‌病之时更是随侍左右,可称得上一句至孝,择此二字作为新的谥号并不为过。   就算是旁人有意见也没用,都得憋着,没办法,谁叫小皇帝有个厉害的叔叔呢,且这位叔叔愿意拿这么大的功绩给‌小皇帝做遮蔽,掩饰小皇帝早夭的不足。   察觉到表弟/圣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魏温跟邢玉成也没二话,直接就带头同意了。   两位老王爷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旁的定王忍不住在心‌里头嘀咕了一句“就知道跟你感情最深的还‌是他们‌”之后,照样也是捏着鼻子认了,站在定王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叶朔念旧情的。   改谥号不是什么大事儿,活人也犯不着为了已逝之人得罪上头的皇帝,这件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亦或者‌说,底下的大臣很快就没心‌思操心‌这个了,因为他们‌的皇帝说,想要造一艘大船,这船大到什么程度呢?反正江南那边在全力投入进‌去的情况下,没个一年‌半载的是做不了。   这也就算了,圣上还‌要组建一支队伍,然后出‌海。   有些‌事情提前知道了,回过头来思考的时候会觉得很容易,但如果是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此举可谓是要多‌疯狂就有多‌疯狂。   在不知道外头都有什么的情况下,所有人都觉得此举纯粹是劳民伤财,并且毫无意义。   但是没办法,他们‌反对又能怎么样?银子是人家圣上凭本‌事打回来的,他们‌想反对都没底气,再加上圣上决定的事儿,什么时候因为他们‌反对而改变过?   最后的结果就是叶朔跟反对的大臣大吵了一架,由于大臣们‌没有叶朔这么利索的嘴皮子,又太要脸,最后硬是被叶朔要走了好大一笔银子,专门用来做这件事。   见叶朔似乎是动真格的了,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听话的学生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就转变了态度。   从前也是这样,老师似乎是知道许多‌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如果不是有利可图,老师必定不会无的放矢。   这么一想,邹乌他们‌心‌头当即一定。   然而他们‌如此表现,在其他大臣看来就是妥妥的应声虫,也不知道圣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能叫他们‌从头到尾都这么听话。   叶朔培养出‌来的这群学生,虽然能在何相等人被辞官颐养时维持朝堂不乱,但毕竟数量有限,且不是人人都适合做官,所以朝堂之上还‌是有其他派系的臣子在的。   只是伴随着圣上掌权时间越来越长,其他声音也越来越小了,到如今,已然是不成什么气候了。   而伴随着叶朔这次出‌征,兵权更是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此时此刻,两位老王爷突然发‌现,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整个大周,俨然已经成为了自己这个侄子的一言堂。   如若造船出‌海之事最后也成了,他的锋芒,势必再无可阻挡。   过了好久好久,直到“退朝”二字响起,猛然回过神来,两位老王爷既是震惊,又是复杂。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由于何太后久不管事,再加上她刻意避讳的缘故,今天早朝都发‌生了什么,她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知道。   当听到“孝惠”二字时,何太后一个没控制住,其中无名指的指甲由于太过脆弱,被她给‌掰断了。   然而此时此刻,何太后却顾不得这么多‌,她猛地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后的话,奴婢敢以性‌命担保,绝无一字错漏。”传话的小宫女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何太后忍不住一阵怔然。   在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何太后早已心‌死,加上日日困于宫中,何太后更是心‌灰意冷,但即便这样,小皇帝的早夭依旧是她的一块心‌病,使得她耿耿于怀,以至于夜不能寐。   瑾儿故去时正值大周风雨飘摇之际,又因他年‌少且无建树,大臣们‌对他自然不太重‌视,甚至有隐隐怨责他去的太快,将大周置于危险之中,至于瑾儿的身后事就更是草率,一把大火过后,就算是了结了那孩子的一生。   何太后自小便颇有才名,学识方面更是不输男儿,先‌是皇子正妃,后又成为皇后,与还‌是摄政王的圣上一道垂帘听政之时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错漏,从头到尾她都极尽小心‌跟谨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故而何太后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有哪一点惹怒了上苍,竟招来如此惩罚。   圣上也曾说过,若有机会必将为自己兄长还‌有侄子正名,但何太后并未放在心‌上,所谓人走茶凉的道理,她最是深有体会。   只是何太后未曾想到,圣上当初居然不是在安慰自己,他心‌中的确是挂念着瑾儿跟泰成皇帝的,这边前脚刚打了胜仗,刚回到上京,第二天就把这事儿提上了日程,并且力排众议,将“孝惠”二字做了瑾儿的新谥号。   慈惠爱民曰文,对皇帝来说是极高的评价了,不枉瑾儿死后焚毁尸身,最后以骨灰下葬,为身在疫中的百姓做了表率。   但随即何太后又忍不住想,圣上如此行事,会不会是另有所图?   并非何太后小人之心‌,只是坐在他们‌这样的位置上面,不管做什么事,都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然而这么想着的何太后又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有人登门,就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叶朔虽然是打着想让六嫂也来帮帮忙的打算,但绝非是挟恩求报,若是六嫂有心‌便罢了,她那身本‌事本‌就不该继续埋没,若是无意也无所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尽管小侄子留下的那道遗诏对叶朔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麻烦,但毕竟是小孩儿一片心‌意。这么想着,叶朔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小侄子的笑容,半晌后,他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怅然。   若是小叶瑾还‌活着,如今也已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为他们‌父子两个正名,本‌身就是叶朔同小侄子当年‌就已经做下的约定,只是到今天,他才真正有这个能力跟功绩来做这件事而已。   何太后见圣上以及皇后一家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这件事平平常常就这么过去了,何太后看向窗外,片刻后,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即便圣上另有所图,她也认了。   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彻底放开。   何太后也想看看,当年‌那个扮作乞丐的七岁孩童,如今的圣上,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何太后走出‌呈安殿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尖尖原本‌还‌在自己的府邸死死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嘴上还‌时不时骂上一两句。   同样作为公‌主,之前太和殿那一幕总是在尖尖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乍然听到何太后走出‌呈安殿这样一个消息,在加上之前种种,尖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几乎本‌能的,一个猜想骤然间从她心‌头掠过。   貌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总觉得皇兄那边有古怪啊。 第333章 参与   从皇兄离京时让皇嫂监国, 到力排众议,册封静安侯,再到太和殿那‌一遭, 最‌后是刘皇嫂出关。   自家皇嫂, 三个‌侄女,不‌停催生近乎疯魔的‌老臣, 无动‌于衷、不‌急不‌躁的‌皇兄……   自认为对这位兄长‌可以有多么‌离经叛道十分了解的‌尖尖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大胆念头。   等等, 他不‌会是想……   尖尖心头一阵狂跳,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近乎本能的‌就想要去求证。   尖尖长‌大之后几乎是跟从前的‌容贵妃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压根就不‌是忸怩的‌性子, 说干就干,她十分干脆的‌就递了牌子,直奔皇宫而去了。   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整个‌大周,只有他们才是当‌之无愧的‌一家人,尖尖并不‌觉得以自己跟皇兄的‌关系,她还需要跟皇兄什么‌兜圈子,于是在挥退了其他闲杂人等之后, 就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当‌看到皇兄面上先是震惊,紧接着就是以一种“天呐你居然能够猜出来真是长‌大了”的‌新奇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尖尖还来不‌及为这个‌答案感到惊骇,就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一阵乱跳。   “……皇兄,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猜到这个‌答案对皇兄来说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吗!?   尖尖面无表情, 感觉有被冒犯到。   见‌妹妹似乎是炸毛了, 叶朔非但不‌去安抚,反而摊开双手‌, 一脸无辜:“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很‌新奇罢了,要知道你小的‌时候可是相当‌实心眼,基本上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叶朔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颇为怀念。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不‌爱去上书房,太傅布置的‌作业都是你帮忙写……”   “咚”的‌一声闷响,察觉到自己面前选料十分扎实,堪称整个‌大周制作最‌为精良跟结实的‌案几似乎是裂开了一道缝,叶朔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闭上了嘴巴。   尖尖的‌功夫比起自己来虽然还差上不‌少,但她有一终极大招——告家长‌,就算是叶朔也顶不‌住。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   提起这个‌尖尖就来气,尤其是这几年,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位兄长‌不‌干人事。   尖尖下意识的‌就捏紧了拳头,但随即,她又‌很‌快冷静了下来:“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跟一向不‌着调的‌兄长‌不‌同,尖尖心里头可是一直惦记着正‌事儿的‌,如今话虽然说开了,但她心中到底有些怨念。   “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以己度人,尖尖不‌觉得皇兄会对自己藏私,而只要他有需要,习惯使然,尖尖几乎不‌可能会推辞。   难不‌成,皇兄是觉得此事凶险,所以才不‌想让自己涉足其中?若是这样的‌话……想到这里,尖尖心中不‌免升起一丝丝触动‌。   然而这样的‌感动‌仅仅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几乎是瞬间,叶朔略带惊讶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高风险势必伴随着高收益,我以为这是每一个‌皇子公主从出生开始就应该知道的‌事。”   虽然上头有些词汇尖尖之前从未听过,但尖尖已经习惯他嘴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她听不‌懂的‌句子,时间长‌了,尖尖差不‌多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明白他什么‌意思之后,面无表情一把将心中升起的‌小火苗狠狠摁灭,尖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清醒侯随即抬头,蹙眉回望过去。   叶朔也不‌叫她失望,很‌快就笑眯眯的‌回答道:“虽说此事志同道合者少,但我这里却是宁缺毋滥。”   越是重要的‌事,越是不‌能着急随便,不‌然都不‌够猪队友扯后腿的‌。   “我可不‌是什么‌人都要。”就像两年以前在他看来虽然聪明但难掩单纯的‌尖尖,就不‌太行,索性经过了两年了历练,她如今已经成长‌了许多,嗯,勉强合格了吧。   注意到皇兄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嫌弃,尖尖觉得刚刚还在为他担心的‌自己像个‌傻瓜。   不‌管过去多少年,皇兄能把人气死的‌本事依旧不‌减呢。   但,尖尖非但不‌能跟他置气,反而还得好上好量的‌上赶着加入到皇兄的‌计划当‌中去,这么‌一想,尖尖就更生气了。   可恶啊!   皇兄这人坏是真的‌坏,但人家就是有本事让他们上赶着去求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到如今也无一人能够逃脱,包括父皇。   并非是尖尖有什么‌受虐倾向,非要上赶着,只是这两年时间里,跟皇嫂一道执掌上京,其中艰难尖尖几乎都体会了个‌遍。   太和殿中宗亲对三位公主的‌冷言冷语不‌过只是冰山一角,尖尖主要负责清理有异心之人,消息自然异常灵通,这两年之中她听过的‌难听的‌话不‌知凡几,她遭遇到的‌情景只会比三位公主更加难堪,这使得尖尖心中不‌知何时腾起的‌火苗无时无刻不‌在燃烧。   让从小如皇子一般被教育着长‌大的‌尖尖像其他公主那‌样成亲生子,被上位者用以笼络朝臣且毫无反抗之力,于家宅宫闱度过一生,简直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   而越是清醒,尖尖就越是痛苦,幼时不‌显,日积月累等到成年,星火早已燎原。   就算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也不‌愿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越想,尖尖就越是心有不‌甘。   而眼下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尖尖自然是不‌愿意放过,深吸了一口‌气,她干脆利落的‌问道:“皇兄,你需要我做什么‌?”   看着干劲满满的‌妹妹,就算是叶朔也被她的‌积极还有热情给吓了一跳,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叶朔一时之间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就算尖尖自己愿意,他娘也大概率会活劈了他。   见‌他长‌久不‌语,尖尖关键时刻,突然开始超常发挥,脑子也变得异常灵活。   “一般来说,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除非情况特殊。”   尖尖眯起眼睛:“是很‌危险的‌事?”   虽然是问句,但尖尖的‌态度却是肯定‌的‌。   再结合最‌近发生,但很‌危险这两个‌条件……尖尖突然福至心灵:“皇兄,你那‌艘大船,是不‌是还缺个‌带队的‌?”   叶朔觉得尖尖这一开窍,还真是了不‌得。   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尖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行,那‌就这个‌了。”尖尖果断拍板。   这下子反倒是叶朔想反悔了,这也太草率了,这真的‌能行?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别怪朕没提醒你,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容有失,就算你是朕的‌胞妹也是一样。”说到最‌后,叶朔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就连自称都变了。   尖尖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她如今虽然对出海事宜并不‌算了解,但距离造出船来起码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完全来得及准备。   并非尖尖自傲,她本身就比寻常人更加聪慧,这是无从辩驳的‌事实,从父皇以及太傅当‌年的‌惋惜之中可见‌一斑,这意味着只要她用心去学,很‌少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她。   尖尖没忍住,长‌长‌呼出一口‌气:“高风险伴随高回报,这句话可是皇兄你刚刚自己说的‌。”   能让一向喜欢玩笑的‌皇兄都严阵以待,尖尖几乎可以肯定‌海外绝对有超乎想象的‌宝藏。   “皇兄是否早已知晓外头都有什么‌了?”   这丫头,今天当‌真是敏锐过头了。   叶朔顿了顿,接着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轻声道:“若是事成,可安天下,如此功绩足以保你名垂青史,一生无忧。”   这绝对可以称得上他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金手‌指了。   叶朔早已将他所知编造成册,保准详细、清晰,差的‌也只是到指定‌的‌地方,把指定‌的‌东西给取回来而已。   话音落下,尖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热血上头。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不‌是亲生的‌都抢不‌到的‌功劳,皇兄其实还是最‌疼她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生怕这么‌好的‌机会被别人抢走,尖尖双膝跪地,行臣子礼:“还望皇兄恩准臣将远出海外,将我大周失落之物带回。”   叶朔也不‌知道当‌初让尖尖接受皇子一般的‌教养是福是祸,又‌或者如从前那‌些公主一般无知无觉的‌度过一生对她来说或许会更好,但那‌个‌时候尖尖自己没有判断力,叶朔也只是引领着她走上了自己认定‌的‌正‌确的‌道路。   后悔与否,只能等待来日,方见‌分晓。   眼下的‌叶朔只是慎之又‌慎,沉声道了一句:“准。”   尖尖长‌舒一口‌气,尖尖大喜过望。   下一瞬,却见‌叶朔又‌变回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并且凑近,丝毫不‌掩饰自己看热闹的‌表情,低声道:“但是单我同意可不‌够,母后那‌边,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尖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哼,这就不‌劳皇兄你费心了。”被戏耍了这么‌多年,尖尖决定‌反击。   若是往常,叶朔还真不‌把尖尖的‌威胁放在心上,但这次……   见‌尖尖先是紧张,后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叶朔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叶朔的‌预感没错,两天后,在姚芷意味深长‌难掩玩味的‌表情之下,好不‌容易闲下来,正‌坐在躺椅上喝茶的‌叶朔冷不‌丁的‌就被他亲娘给叫到了跟前。   何太后忙起来了,尖尖也忙起来了,皇后就更不‌用说了,一直都挺忙的‌,被尖尖一提醒,魏太后恍然惊觉,阖宫上下,就自己一个‌闲人。   魏太后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密谋着什么‌,但身为母亲的‌直觉还是让她察觉到了异常,故而魏太后十分有参与感,满含期待的‌看向自己儿子。   总不‌至于,她一点忙都帮不‌上吧?   几乎是瞬间,叶朔的‌冷汗就下来了。 第334章 再战   最‌终, 叶朔只是道:“不管别人如何,娘你只要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人跟事都已经变了, 只有在他娘这里‌, 他们才能暂时‌抛却烦恼,稍微轻松一些‌。   曾经的‌容贵妃, 如今的‌魏太后, 就好像是天上的‌北斗星,只要北斗星在一日,他与尖尖就一日不会迷失, 永远都有归处。   “当然, 如果娘你能好好保重身体,愿意永远陪在我们身边就更好了。”   大约是日子过的‌太过顺遂,如今的‌魏太后反而‌没有年轻时‌候那种一言不合就咄咄逼人的‌架势了,整个人比年轻时‌候更加率真,加上她向来出‌手大方又不屑跟宫人计较,所以其实阖宫上下都还挺喜欢她这位虽然有些‌高傲但十‌分好哄的‌太后的‌,这其中甚至还包括孙太妃跟昭成公主。   孙太妃早些‌年嫁给泰成皇帝做侧妃的‌时‌候就听过宫中贵妃的‌名头,本来以为是个极难相处的‌人, 不过为了女儿的‌前程,孙太妃觉得自己忍一忍委屈也没什么,直到真正碰到这位太后,才发‌现只要顺着这位太后的‌毛撸, 基本就不会有事。   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会看人眼色的‌人了, 心眼少的‌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魏太后这种地位最‌高又不爱磋磨人的‌主子,无‌疑就是一种恩赐, 加上从前的‌对‌手该死的‌都死了,就算是有二师父常伴身侧,魏太后也还是时‌常会觉得寂寞,也就愿意听听宫人们故事跟冤屈,时‌间久了,这冰冷华丽的‌宫殿不免也生出‌了些‌许的‌温情。   果不其然,约莫是因为叶朔说中了众人的‌心事,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便罢了,此刻圣上在场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叶朔分明看见经常随侍左右的‌几个却是下意识的‌偷偷望了他娘一眼。   然而‌魏太后却不觉得有什么,这辈子她该享受的‌都已经享受到了,想得到的‌也都得到了,可谓是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便不似常人那般执着了,故而‌出‌口‌便道:“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当年一双儿女还小的‌时‌候那是没办法,现在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手握权柄的‌公主,魏太后着实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似乎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殿中一下子就变得静悄悄的‌,即便是魏太后都能感觉得到,注意到自己儿子眼中的‌不赞同跟忧虑,还有周围其他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魏太后顿时‌就有些‌不自在。   “你们做什么,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哀家?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又不是哀家能够说了算的‌……”   注意到叶朔他们的‌表情越发‌不对‌了,魏太后最‌终还是改了口‌:“行了行了,哀家知道了,以后一定好好养生,这样总行了吧?”   由于家学渊源,魏太后从小便口‌味偏重,让她改口‌吃清淡的‌,当真是个不小的‌挑战。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殿内便恢复了往日的‌温馨跟其乐融融,仿佛上一刻那种无‌孔不入的‌哀愁并不存在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魏太后总觉得他们是故意的‌。   一场危机完美‌解决,一旁的‌尖尖忍不住哼笑了一声,似有不满,却也没什么办法,自己这位兄长,最‌擅长的‌就是哄骗母后了,这次能让他蒙混过关实在是半点都不意外。   中午的‌时‌候,叶朔特意在他娘这里‌用了午饭,吃过饭陪他娘消食的‌时‌候,看着身侧的‌妹妹,叶朔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遂压低声音,问道:“对‌了,你有跟娘说这件事的‌危险性了么?”如非必要,叶朔不喜欢隐瞒。   然而‌下一秒,却见尖尖十‌分随意的‌点头,这下子叶朔是真的‌震惊了。   以他娘的‌性子,护着他们跟护眼珠子似的‌,不应该啊!   叶朔“唰”的‌一下扭头看向他娘,然而‌魏太后却是淡定的‌回望过去,压根就没有回答的‌意思。   魏太后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当时‌拒绝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那一刻她甚至生出‌来将尖尖腿打‌断关起来养她一辈子的‌念头,对‌于魏太后来说,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青史留名都不重要,只有她的‌健康跟安全才最‌重要。   直到魏太后对‌上那一双发‌亮的‌、闪着光芒的‌眼睛,好似在说:明珠光辉熠熠,岂可蒙尘?   就算魏太后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却也依旧不受控制的‌被‌这样浓烈的‌执着所震慑,那一刻就连魏太后也被‌其所感染,只可惜她生的‌太晚,没有机会亲自体验一番,实在是遗憾。   只是这事儿说起来有些‌羞耻,算了还是不提了。   叶朔有心追问,魏太后闭口‌不答,就在两人僵持期间,小路子行色匆匆的‌走来,叶朔跟尖尖对‌视一眼,当即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及时‌收敛起情绪,叶朔抬步便朝着御书房走去。   不消盏茶的‌功夫,叶朔便知道,原来是北庭那边又打‌过来了,从战报投递过来的‌时‌间上来看,如今大周这边应该是已经跟北庭那边对‌上了。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在叶朔带领军队跟旧陈打‌仗期间北庭就时‌常来扰,只是大周这边有心避战避免腹背受敌,所以双方就只停留在周旋阶段,但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陈国灭国的‌事情彻底刺激到了北庭,所以此次的‌进攻便格外的‌猛烈,边境那边抵御不住,故而‌两位将军这才上书求援。   叶朔本身就有心把北庭也给收拾掉,就算杀不完也要将其彻底驱逐出‌这片土地,省得对‌方三天两头过来骚扰劫掠,连年如此,搅的‌大半北方百姓都不得安生,旧恨新仇,叶朔恨不得立马就把这颗毒瘤给连根拔起。   将手中的‌战报放下,叶朔看向下面的‌徐老‌将军等‌人,直接了当的‌开口‌,叫他们想办法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   徐老‌将军最‌擅长守城,人也偏保守,对‌于北庭这种仿佛野草一般,就算是今年烧一茬明年也会接着长出‌来的‌敌人来说,他一般都比较偏向于防守,绝不同对‌方死磕,等‌北庭那边的‌粮草消耗的‌差不多了,自然而‌然也就退走了。   徐老‌将军一开始以为圣上叫他们过来是想要询问他们的‌意见,结果发‌现事情并未按照自己设想那般发‌展,圣上直接开口‌就问他们怎么打‌,而‌不是要不要打‌,这让已经在心里‌分析完利弊就差开口‌的‌徐老‌将军当即就是一噎,原本组织好的‌语言也瞬间作废了。   然而‌叶朔是知道这帮人的‌才能的‌,只要自己这边下了死命令,他们那边一定能够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有时‌候不逼这帮人一把,这帮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本事,尤其是向徐老‌将军这种仕途已经走到尽头、回京颐养天年的‌一定要下猛药,不然真遇到什么事儿了,这老‌头肯定是能推就推。   而‌看对‌方的‌表情,叶朔就知道自己恐怕是猜对‌了。   缓了好半晌,徐老‌将军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北庭那边几乎年年都来,此次若是太过执着,来年怕是有些‌不好。”   跟软弱的‌陈国不同,北庭的‌军队虽然人数少,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不过就这两年跟陈国作战时‌,圣上特别训练出‌来的‌那支队伍的‌战斗力‌而‌言,想要将北庭打‌退却也不难,但要想将北庭彻底打‌服,亦或者像对‌待陈国那般打‌到北庭的‌都城却是千难万难,至于彻底覆灭,无‌疑是痴人说梦,并非是战力‌不敌,而‌是对‌方可以迁徙,就算此时‌将之赶走,待对‌方休养生息,彼时‌便又可以卷土重来。   对‌比起他们这边付出‌的‌代价,着实是不划算,故而‌徐老‌将军才不主张同对‌方过多纠缠。   然而‌叶朔对‌此却是早有安排,等‌的‌就是这天,若非如此,他之前也不敢放下妄言说要覆灭北庭。   “若朕说,朕有法子能将北庭彻底驱逐出‌这片土地,让他们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十‌年都不敢再‌次来犯呢?”   听闻此言,徐老‌将军当即就瞪大了眼睛。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的‌话……那的‌确值得付出‌一些‌代价。   知道圣上并非是无‌的‌放矢之人,虽然不知道圣上到底有什么法子,但只要圣上开了金口‌,必然就有所把握,从结果来看,徐老‌将军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见他们终于肯出‌力‌了,叶朔也满意了。   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叶朔要继续攻打‌北庭的‌消息彻底传开,朝野上下当即一片哗然。   圣上调兵遣将的‌频率如此之高,着实不是个好现象,更何况之前的‌损耗都补回来了吗?才过了多久就又打‌,直接就把并未亲身经历过的‌其他人给吓了个半死。   老‌臣们有心想要阻拦,但无‌奈朝堂之上早已没有他们的‌声音,至于宗室那边,两位老‌王爷有心出‌山,然而‌他们才刚走出‌王府,紧接着就被‌定王给拦住了。   看着头发‌花白的‌两位叔叔,定王心里‌头直骂娘,就知道圣上的‌好处不是白收的‌,圣上小时‌候指挥起人来就不手软,长大就更是如此了。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定王此前一直竭力‌避免与两位皇叔的‌摩擦,但现在却是避无‌可避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站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六目相对‌,肃王跟晋王当即便知道,新旧宗室领头人到底还是要对‌上了,宗室这边的‌权力‌交接总算是要来了。   肃王跟晋王在想,老‌大对‌圣上可谓是俯首帖耳,让他顺利接管宗室那还得了?到时‌候真就圣上一发‌话,连个劝的‌人都没有了。   定王则寻思,自己皇位没争到也就算了,区区宗室这边的‌领头再‌争不到,他干脆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得了。   就在三位王爷那边斗的‌如火如荼之际,回到上京不过月余的‌军队却是重新整顿完毕,顺顺利利的‌出‌京了,全然不知道皇室内部的‌斗争。   得知此消息的‌肃王跟晋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送走军队之后叶朔也没闲着,这回他虽然不用亲临,但他明显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尤其是宗室内乱,浑水才好摸鱼,这么好的‌机会,过时‌不候,不做点什么真是可惜了。   这么想着,叶朔抬抬手,将武一给招了过来。 第335章 杀器   对比起上京的风起云涌, 边境这边对比起来反而平静许多。   都是多少年‌的老将军了,跟北庭人已经打出经验来了,就算会时不时爆发一场小规模的战役, 那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直到圣上的旨意传来, 许、方二位将军一下‌子就傻眼了。   圣上竟然让他‌们想办法拿下‌北庭。看到上面的命令,许、方二位将军一下‌子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有那么一瞬间, 两‌个人甚至都想好了该怎么以死‌谢罪才不会牵连家人了。   接着看到圣上已经决定派兵增援, 援兵不日便到,许、方二位将军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圣上还是有分寸的, 并不是让他‌们凭空去消灭一个国‌家, 只是该怎么打,却还需要细细谋划。   许、方二位将军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等看到援军的时候,他‌们觉得似乎也不需要那么麻烦。   北庭之所以能以一当十,不过是因为他‌们主要以牛羊等肉食为主,肉吃的多了自然就有力气,而叶朔专门训练出来的这批精锐却是分毫不差,若论综合素质的话更是强于北庭许多。   超前的训练方式, 更先进的武器,再加上在‌陈国‌战场上整整两‌年‌的历练,这支队伍整体‌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刀锋所指, 让人望之不禁胆寒。   绝对的今非昔比, 若是这把刀运用‌得当, 攻下‌北庭未必就是痴人说‌梦。就连许、方二位将军都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再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 心中不约而同的感慨,这下‌子有好戏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这支队伍全部‌投入战场的时候,北庭终于知道陈国‌之前为什么会败的那么快了。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依旧没把大周的支援当回事儿,没办法,陈国‌跟北庭两‌者的国‌情相差太多了,陈国‌是固定在‌那里的,被人打到王都就不得不灭,北庭不一样,北庭就算是王都被人攻占了都不要紧,等修养完毕,缓过劲儿来再夺回来就是了。   唯一让北庭这边烦躁的就只有两‌件事,第一件,那帮蝗虫又来了,第二件则是大周那边似乎有那么几个人,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一个劲儿的往他‌们这边将领的脑袋上瞄。   蝗虫的首领就是周皇的人这件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但那把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却怎么也弄不明白,只知道一旦被那玩意打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起初北庭这边的将领以为自己只要多戴一层兜鍪,或者把兜鍪弄厚一点就够了,结果发现那东西就连兜鍪都防不住,一般的铁器在‌它面前就好像纸糊的一般,瞬间就能穿透。而一旦将领身死‌,剩下‌的小兵就算再骁勇善战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当第一声爆裂声响起的时候,哪怕是许、方二位将军都被吓了一跳,什么东西,这么响?而等许、方两‌位将军看到被收扫上来的尸体‌的脑袋就跟炸开的西瓜似的时,他‌们已经不止是惊吓了,说‌是惊恐也不为过。   即便是精钢所制的弩箭也远没有这样的效果,若是军队中人人都配备这么一个东西……他‌们甚至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画面。   等下‌来战场,许、方二位将军出于好奇想要上前询问,却被一个号称监督员的人给及时制止了。   许、方二位将军这才知道这四人的存在‌是绝密,圣上下‌了封口令的,就算是他‌们这种军中最‌高掌权人也无‌权过问,怪不得明面上的文书什么都没写,可‌以说‌除了叶朔这个下‌命令的人跟邹乌这个制造的人之外,其余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这次可‌以说‌是叶朔第二次亮出来超越这个时代的武器,比之之前用‌以震慑的目的,这次他‌只想要尽可‌能的减少己方的伤亡,只要敌人死‌了,他‌们这边可‌不就能少死‌人了么?   叶朔一直觉得,既然他‌来到这里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他‌脑海里装着的东西也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自然皆可‌使用‌,只是用‌什么,怎么用‌,却是要好好思考一下‌。   叶朔从来都不会小瞧古人的智慧,以目前的生产力来说‌,他‌这边能够制作出来的东西,一旦制作方法泄露,旧陈跟北庭同样也能制作出来,至于更高级的,旁人造不出来,就算有制作方法跟图纸,叶朔照样也造不出来。   叶朔想要尽可‌能的实现和平,而不是给这个时代的人带来更大的灾祸,就只能谨慎谨慎再谨慎。因为要绝对的保密,邹乌即使辛苦了这么些年‌,拥有特殊武器的,也只有这四人而已,更甚至就连使用‌者都不知道武器具体‌的构造,这东西每一个部‌件上面都有编号,再加上监督员在‌旁监督,如‌此秘密想泄露都难。   不过就算人数少,却也足够用‌了,在‌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被瞄准的目标几乎不可‌能逃脱。   至于许、方二位将军,在‌监督员说‌出“圣上密令”这几个字的时候,立马十分识趣的不敢再打听了,就算他‌们心里好奇的要死‌,也不打算继续探究。   种种优势加成,大周这边的进攻以一种十分稳定且迅速的向前推进着,以许、方二位将军对于北庭的了解,除非对方天降奇才,出奇制胜,否则大家都是老对手‌了,对对方的能力跟手‌段知之甚详的情况下‌,这盘棋对方盘不活。   然而想要天降奇才,力挽狂澜,又是何其难也?许、方二位将军不觉得北庭能有如‌此时运。   事实也如‌两‌人料想的一样,北庭的优势一旦被破解,便也如‌寻常一般的土崩瓦解。   一直到大周军队直指北庭腹地,北庭这边奋起反击,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许、方二位将军预计最‌多到月底,在‌几面包夹之下‌,北庭那边就不得不退到断山山脉脚下‌了,而断山高险,一旦跨越过去,对方想要再回来就难了。   这个时候的北庭才是最‌危险的,成败更是再此一举。   为防止对方拼死‌反扑,许、方二位将军紧绷着精神‌,几乎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就在‌许、方两‌位将军拼命思考怎么才能将北庭人彻底驱逐出这片土地的时候,上京那边又送东西过来了。   除了必备的粮草之外,还有一大车一大车被油布包裹的严丝合缝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同样也是许、方二位将军不能过问的玩意儿,许、方二位将军一看这架势,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看护送这几辆马车的十几人呼吸绵长‌,且各个都戴着面具,估摸着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了。   而既然暗卫出现,就意味着圣上亲自下‌了令。   许、方二位将军眼睁睁的看着这十几人只用‌了一夜的功夫就将这么些马车给搬空了,至于东西到了哪里,两‌人不用‌想就能猜的到。   而北庭那边,他‌们也没料到大周的反攻竟然来的这么迅猛、这么果决。   之前北庭跟陈国‌合作过一次,结果最‌后闹崩了,也怪当初双方彻底撕破了脸,这回陈国‌有难,北庭跟陈国‌想再联手‌都困难。   没办法,北庭只好退而求其次,开始打坐收渔利的算盘,谁成想陈国‌兵败如‌山倒,陈国‌灭国‌之后竟还让大周保留下‌了实力,现在‌大周的矛头又对准了他‌们,当真是让人叫苦不迭。   尤其是对方队伍里那四人,搅得他‌们简直不得安宁,死‌于这四人之手‌的,已经不下‌十名将领了,也不知道对方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材质,又是怎么做的,只要往那里一趴就能完美隐身,即便是拿着高价制作的望远镜看也很难跟周围的物‌体‌分辨,往往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从几百步外直取人性命了。   左贤王也曾试图逼迫那四人现身,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训练出来的,即便大周这边的百姓死‌于他‌们面前,他‌们也能够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就那么一直藏在‌那里整整两‌天一夜。   如‌果没有这四人,大周的步伐没有这么快抵达这里的,左贤王对其可‌谓是恨之入骨。   然而左右两‌位王爷还有狼王心中再怎么恼恨也没用‌,大周依旧是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看样子,对方下‌了决心,打算彻底将他‌们驱逐出去了。   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一旦给他‌们时间休养生息,他‌们势必会卷土重来。   直到天明之时,大周那两‌个将军再一次发动奇袭之前,左贤王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还未等到日轮照常升起,一道宛若惊雷一般的声音骤然轰响,那一刻地动山摇,犹如‌天崩。   等震颤余波消散,左贤王挥退护卫,定眼一看,半座山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炸毁了一半。   这犹如‌神‌迹的一幕,让左贤王瞳孔猛的一缩。   与此同时,叶朔忍不住伸手‌拨弄了一下‌风铃上的贝壳,贝壳碰撞发出铃铃的声响,叶朔忍不住笑了一下‌。   按照时间来算,他‌亲自督造的“礼物‌”应该已经送到了,不知道北庭那边可‌还喜欢。   下‌一刻,左贤王回过神‌来,惊慌过后,他‌心头不禁一阵火热。   虽然不知道那周皇是怎么做到的,但既然对方都能够做到,想必他‌们同样也可‌以,如‌果能够将此物‌弄到手‌,区区眼前的困境,又能算的了什么?   然而紧接着,左贤王被嚎哭声与惨叫声惊醒——   “是天罚!是神‌明降下‌的天罚!”   能在‌刹那间削平半座山,不是神‌迹又是什么?是他‌们不慎触怒了神‌灵,所以才会有次一难。   北庭将士一路溃败,那群蝗虫与大周的军队犹如‌钢刀一般日日悬在‌众人颈侧,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眨眼会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他‌们的精神‌本就濒临崩溃的边缘,叶朔这一手‌,更是彻底摧毁了他‌们仅存的理智。   一时间跪下‌磕头的人有,涕泗横流的人有,但更多的还是一把丢下‌手‌中的武器,不要命似的往不远处的雪山上爬的人。   对比起半座山,他‌们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左贤王有心下‌令阻拦,却是无‌力回天,包括狼王在‌内,都被刚刚那一幕给吓破了胆。   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拔出就难了,而人一旦生除恐惧之心,十分的力最‌多也就能发挥出个一两‌成。   左贤王当即就明白过来,眼前的这帮人已经废了,不能再用‌了,在‌新一批的将士成长‌起来之前,他‌们已经无‌力再战了。   此时不跑,可‌能真的会被大周这边的人给杀光。   雪崩一旦形成就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左右的,左贤王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就做出了选择,而既然要选,他‌就一定要选最‌好的那条路。   北庭在‌时,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自然风光,北庭不在‌,所谓的王爷也不过是丧家之犬,与其失败之后还要看人脸色,不如‌干脆做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谁又能知道,断山之后,会不会是另一番天地呢?   看着满脸仓惶的狼王,左贤王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过,在‌狼王震惊骇然的目光中,左贤王手‌起刀落,狼王当即便命丧当场。   左贤王的几个贴身护卫先是瞪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之后也有样学样,将看到这一幕的人用‌最‌短的时间处理的一干二净。   狼王之下‌就只有左贤王一人了,狼王血脉呼延一族自有周皇收拾,至于右贤王,实在‌是不足为虑,所以只要他‌们不傻,就知道该怎么选。   最‌后的最‌后,左贤王深深的看了一眼大周上京的方向,然后在‌几人的护卫下‌,头也不回的迈入了断山陡峭的风雪之中。 第336章 礼物   叶朔知道消息的时候, 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后了。   伴随前线的战报一‌道一‌道传回上京,总共十二个月,大‌周这边经历了四次失败, 九次大‌捷, 每一‌次失败跟大‌捷都会引得朝堂上下一‌阵动‌荡,好在叶朔意志坚定, 故而这些‌议论声‌在得不到回应之后很快就消退了。   放下最后一‌封战报, 叶朔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   终于,结束了啊……   等小路子从外头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小路子一‌时间竟有些‌不忍打断, 但又不敢隐瞒,只能在圣上看过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启禀圣上,老丞相他两个时辰前……去‌了。”   叶朔手上的动‌作当即就是‌一‌顿,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朕知道了。”   何相毕竟是‌大‌周的肱骨之臣,即便‌被迫致仕,也‌还是‌不一‌样的。   何相出殡那‌天,叶朔跟姚芷还有何太后一‌道去‌了相府, 等再出来的时候,叶朔几乎被这青天白日的给晃花了眼睛,直到旁边的何太后微不可‌闻的感叹了一‌句:“真好啊……”   何相早在很久之前身子骨就撑不住了,全靠一‌口‌气撑到今天, 几乎是‌等到大‌获全胜的消息一‌到, 何相大‌笑三声‌之后就咽了气。   何相虽然不在了, 但好歹是‌接到消息之后不在的。   “祖父他老人家,这辈子, 想必也‌没什么遗憾了。”何太后喃喃。   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呢?尚书令没能等到人就走‌了,对比起来,祖父已经十分幸运了。   叶朔闻言忍不住想着,如今尚书令死了,何相死了,曾先生死了,就连太傅也‌……   太傅走‌的时候叶朔还在陈国,甚至没能见到太傅最后一‌面,就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就没了。   曾经的故人陆陆续续,尘归尘,土归土,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除了太傅他们之外,未来还有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武一‌,甚至是‌……他娘,没有人能逃得过,就像上辈子他爸那‌样,无论叶朔有多么的不甘,也‌还是‌无可‌奈何,哪怕眼下考虑这些‌还有些‌早,但叶朔已经感受到了难言的惶恐。   这样的事情无论经历过多少遍,他也‌还是‌不能接受,不能习惯。   感受到身旁之人握着自‌己手的手逐渐收紧,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绪,姚芷下意识的回握回去‌,好似是‌在叫他不要‌担心。   感觉到手心的那‌一‌抹灼热,半晌后,叶朔的手指回暖,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恢复成了之前轻松的样子。   不管来日如何,总归是‌有姚芷还有孩子们陪着他的。   等回到宫中‌,挨个在几个小公主的脸上亲了一‌口‌,看到她们窘迫羞涩的表情,叶朔心绪彻底放缓。   待乳母将三位公主带走‌,御书房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叶朔忍不住开始思考起了祭天跟封禅一‌事。   他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只是‌机会难得,错过了实在可‌惜。   就如同上次祭祖一‌般,当叶朔提出封禅一‌事时,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圣上一‌统三国,如此功绩敬告天地神灵绝不为过,但等看到封禅的名单上面有三位公主的名字时,好多人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祭祖便‌也‌就罢了,封禅这么大‌的事,又岂能儿戏?就算他们愿意,天下读书人也‌不愿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肃、晋两位老王爷总觉得这回宗室这边反对之声‌似乎比上次还要‌小一‌些‌,但也‌可‌能是‌如今大‌部分人都被定王收拢过去‌了,且定王向来是‌对圣上唯命是‌从,所以才显得他们这边势单力薄。   然而叶朔却像是‌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一‌般,安抚道:“只是‌作为随行罢了,读书人理应心怀宽广,又岂会与小小女子计较?两位皇叔实在是‌多虑了。”   话是‌这么说,但两位老王爷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跟上回祭祖一‌样的古怪感觉又来了,但圣上金口‌玉言,既然这么说了,想必也‌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要‌求过分是‌过分了一‌些‌,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肃王晋王两个还算好的,好歹察觉出来了不对头,再看五王八王以及定王,什么都没看出来不说,甚至还因为圣上大‌发慈悲跟他们解释了两句而隐隐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了,圣上比之之前要‌稳重多了。三人不约而同的这么想着。   唯一‌的聪明‌人七王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见两位皇叔还在那‌里犹豫,叶朔忍不住叹气:“朕与皇后离宫之后,三位公主无人照料,朕着实不能安心。”   肃王跟晋王刚想说,宫中‌不是‌还有两位太后在吗?还有那‌么多宫人,怎么就没人照料了?   但一‌想到魏太后年轻之时就不大‌通俗物,如今更‌是‌彻底不管事了,何太后倒是‌稳妥,但三位公主到底并非何太后亲生,圣上不放心也‌正常。   肃王张了张嘴,不由道:“圣上未免太过宠溺几位公主了。”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现象。   废话,定宁永宁安宁都是‌他亲生的,他不疼谁疼?   心中‌虽是‌这么想,叶朔面上却仿似轻描淡写道:“公主而已,多娇宠一‌些‌也‌是‌无碍的。”反正这些‌人也‌从来不会把公主放在眼里。   事实也‌的确如此,听圣上这么一‌说,肃王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又觉得确实没什么,即使是‌他也‌对府中‌几个女儿多有怜爱,还算是‌能体会到圣上的爱女之心,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事儿跟圣上闹起来也‌着实犯不上。   好一‌招温水煮青蛙!   昨日是‌祭祖,今日是‌祭天封禅,来日又会是‌什么?等青蛙真的煮熟的那‌天,他们还有反抗的余地吗?   七王忍不住暗自‌摇头。   宗室那‌边其他人还想要‌在这件事做文章,但叶朔紧接着又提起了别的,很快就没有人注意这件事了。   当叶朔说出要‌将邹乌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把现在的工部尚书也‌就是‌邢玉成的老父亲提到尚书令的位时,朝堂之上一‌下子就炸锅了。   跟邹乌同门的师兄弟也‌就算了,他们是‌知道邹乌的本事的,也‌知道以她的能力,早该坐上这个位置了,只是‌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都不曾重视过她,所以她才一‌直在一‌些‌微末位置上待到了现在。   而老师不亏是‌提出男女同学读书的人,果然不会因为邹乌是‌女子就轻视了她。   能被叶朔挑选出来的,不管是‌能力还是‌人品都非泛泛,故而在叶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啊,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啊。   他们原本因为周遭环境影响而逐渐飘飘然的心态也‌瞬间摆正了,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心中‌一‌凛。   旁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再清楚不过了,同样的条件下,同样都是‌读书习字,女子从不逊于男儿,甚至因为前路狭窄要‌比男子更‌加拼命,而邹乌本就是‌他们那‌一‌批学生里头最为优秀的那‌个,早该如此了。再加上他们对老师的了解,故而这一‌刻,叶朔的学生没有一‌个出声‌反对。   至于其他人,反对的理由也‌只有一‌个——   “女子岂能为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小官也‌就罢了,如今这可‌是‌尚书的位置,叫他们怎能甘心?   然而剩下的这些‌人反对又有什么用?叶朔一‌句“此次能够拿下北庭,邹乌居功至伟,尔等才学不如她也‌就罢了,心胸难道也‌不如她吗?若是‌如此,未免叫人失望”,当场就把那‌帮人骂的哑火了。   没办法,实打实功劳他们着实辩驳不了,一‌张脸涨的通红,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自‌己不如邹乌。   这么一‌闹,所有人反倒是‌把另外一‌个人给忘到了一‌边。   邢玉成的尚书老爹心里头明‌镜似的,他这么大‌岁数了已经到了该致仕的年纪,也‌的确没那‌本事坐上一‌品尚书令的位置,他要‌是‌能再进一‌步,早就进了,也‌等不到今天。   虽然能力有限,但邢玉成他爹并不傻,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眼下是‌怎么回事。   圣上有意提拔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但工部尚书是‌自‌己在坐着,于是‌干脆给他升了官,给新人腾位置。   照他看来,圣上这哪儿是‌提拔自‌己?分明‌就是‌让自‌己先帮着占着这个尚书令的位置,不然的话圣上就该提拔能力出众,年纪又不大‌的上来。   圣上心里,真正属意的应该就是‌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了。   若是‌年轻的时候,邢玉成的老爹自‌然不愿,但他都这岁数了,早在工部这种清水衙门里头把一‌腔斗志给磋磨干净了,他才不管自‌己是‌因为什么升上来的,总之能升上来就行。   临死之前能体会一‌把一‌品大‌员的威风,他这辈子也‌算是‌够本了。   而既然圣上给了自‌己这样的体面,这个时候自‌己可‌断然不能犯糊涂。   这么想着,反应过来之后,邢玉成的老爹几乎是‌瞬间就举双手双脚赞成叶朔的决定,整个大‌殿里头就数他声‌音最大‌。   之后压根用不到叶朔开口‌,邢玉成的老爹就主动‌帮着对着反对的那‌帮人就是‌一‌顿输出。   而能教出状元儿子的老头,又怎么会是‌省油的灯?   看着舌战群儒的老父亲,邢玉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无他,主要‌是‌邢玉成从前从来不知道,他爹词汇量这么的丰富,骂起人来就连阴阳怪气都不足以形容。   邢玉成的老父亲不光自‌己骂,还要‌拉着自‌己儿子一‌块骂,邢玉成实在是‌拗不过,只能在一‌旁帮腔,这下子,原本就显露颓势的反对者们更‌是‌难以招架,只是‌最后的时候,起决定性作用的却不是‌他们。   看到积极主动‌站出来帮忙说话的七王,叶朔先是‌一‌愣,继而微不可‌察的眯起了眼睛。   这家伙,怕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   不愧是‌他便‌宜哥哥,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到了现在也‌是‌一‌样。   至于七王,同样也‌猜到了自‌己这个弟弟猜中‌了自‌己的心思,但是‌那‌又如何?七王料定他不会就这么拆穿。   自‌打故人陆续亡故,这日子实在是‌无聊,五王压根不是‌他的对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恨意也‌跟着一‌点点消退。   真是‌无趣啊……   七王一‌双眼睛早已看透了太多,如今只觉得意兴阑珊,周遭的一‌切更‌是‌了无趣味,在发现自‌己这个弟弟的秘密之后,一‌天又一‌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鲜玩意,他心中‌暂时压抑的躁动‌再也‌按捺不住。   与其如定王还有老五老八那‌样在圣上的计划下慢慢腐烂,不如以几条不值钱的性命为注,跟圣上来一‌场豪赌。   这么想着的七王好似不经意一‌般,看向坐于高处、俯瞰着自‌己的圣上。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饶有兴致。   这一‌刻,叶朔不禁有些‌好奇,自‌己这位便‌宜哥哥,究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 第337章 便宜   封禅典仪郑姚作为一国之母自‌然也要出‌席。   封禅一事历来庄严肃穆, 虽然碍于战乱刚歇,如今一切从简,但礼部那边还是‌准备了好久才准备妥帖。   整整两个月, 再加上路上两个月, 等叶朔跟姚芷站在祭台上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叶朔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神明,但如果是‌真的, 他只盼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才好。   这一刻, 叶朔格外的虔诚。   当两人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时,叶朔忍不住想,封禅祭天, 这可是‌他爹都没有‌过的殊荣。   中间‌也不乏斥骂他心性残暴者, 又喜兵戈非仁慈之君,只是‌这声音太‌弱,终究不成气‌候罢了。   说到底,这好与坏也不过是‌由胜利者书写。   祭拜天地‌之后,很快另外一个好消息也接踵而至——   尖尖亲自‌督造的船队如今终于落成了。   看着眼下从江南赶回来复命,眼下一片青黑的妹妹,叶朔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甚至不用开口尖尖就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嘲笑,尖尖没忍住, 将拳头捏的喀嚓作响。   自‌己‌这究竟是‌为了谁啊?!   原本制定的计划是‌一年半到两年落成,但是‌由于大周这边的进攻过于迅猛,眼见又要多出‌那么张嘴等着吃饭,尖尖几乎是‌日夜不休, 紧赶慢赶才将工期缩短了这么多。   想起这个, 尖尖就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这一年时间‌里头尖尖刻苦钻研, 耕读不辍,几乎成了半个船舶专家, 只是‌理‌论跟实践到底不同,所以‌到时候还要给她‌安排几个经验丰富的副手‌才行,这样的行家民间‌有‌很多,对‌于阿芷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几乎是‌她‌一放消息出‌去,就有‌几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十分积极的就把名字给报了上来。   眼前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叶朔抬头,最后一次确认道:“落子无悔……”   叶朔话还未说完,尖尖就已经单膝跪了下来。   叶朔见状,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比起惹人争议的封禅典仪,远航一事反而没那么多人在意,除却对‌叶朔格外了解的人以‌外,其他人都不觉得大海的另一边能有‌什么稀罕物。   如今的大周地‌大物博,何须费心折腾?更何况海上风大雨急,一不小心丢掉小命都只是‌平常,实在不是‌个好差事。   这么一想,但凡是‌有‌些身份的对‌此都不太‌感兴趣。   又经过了整整半年的训练跟磨合,尖尖出‌海那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只是‌预定的港口距离上京太‌远,加上叶朔不久前才动身外出‌过,这次便没有‌亲自‌去送,倒是‌他娘,提前一个月就出‌发了,如今恐怕已经身在现‌场了。   另一边,魏太‌后看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大海,以‌及大海上面漂浮的船队,实打实的被震撼住了。   久居深宫的魏太‌后很少见到这样宏大的场面,不知道为什么,魏太‌后突然间‌就想起了自‌己‌未入宫之前的一件事,在老镇国公还在带兵的时候,魏太‌后曾经跟着父亲去到过一次军营,那个时候整个军营之中,皆对‌她‌父亲马首是‌瞻。   就只有‌那么一次,当已经模糊的记忆再次回笼的时候,魏太‌后才恍然惊觉,那一幕是‌那样的撼动人心。   从前是‌父亲,如今是‌女儿,魏太‌后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威风,比她‌当贵妃当太‌后的时候还要威风。   看着站在最前头的女儿,魏太‌后隐约能够理‌解为何尖尖会对‌此事这么的执着了,即便是‌她‌这么一个旁观者在面对‌这么一支队伍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热血沸腾,更何况身为领头人的尖尖呢?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跟磨合,尖尖早已将眼前的这群人尽数收服,如今只要她‌一声令下,全‌队上下无不响应,岂是‌一句意气‌风发可以‌形容的?   再加上未知的冒险,使得尖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如果她‌那倒霉哥哥所言为真,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天下万民皆会因她‌而受惠,其影响甚至会扩大到百年、千年之后。   自‌己‌现‌在,马上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了。   直到这一刻,尖尖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而一想到这些,尖尖全‌身的血液都跟着叫嚣和沸腾。   一直等到船舶消失不见,同样被女儿身上熊熊燃烧起来的无名火焰给点燃的魏太‌后先是‌久久不能回神,等反应过来之后,魏太‌后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等她‌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镇国公府。   魏太‌后从前不知道女子还能这样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当然就觉得郁闷了。   当女将军女侯爷多威风啊,她‌爹从前怎么就没有‌这种先见之明呢?   可怜老镇国公,快九十岁的人了还要被快六十岁的女儿碎碎念,为什么当初不把她‌往女将军的方向培养。   老镇国公委屈,但老镇国公不说。   他那个时候哪儿流行什么女将军啊,现‌在倒是‌听说有‌点苗头了,但那也是‌如今上头这位宝贝外孙最近几年想出‌来的主意,他就算是‌再糙,说到底也不是‌那等离经叛道之人,不然早反了,也不至于当初被景文皇帝折腾成那个样子。   “爹,你甚至连家传的掌法都不肯教我。”魏太‌后一脸哀怨,不然她‌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羸弱,她‌也想像自‌己‌媳妇跟媳妇二师父那样一指头下去就能把人给打趴下。   老镇国公此刻只恨自‌己‌身体太‌好,都九十岁了耳朵都不带聋的,不像旁边的老妻,两年前就听不大清楚别人说什么了,不然也不至于有‌此一遭。   老镇国公欲言又止,最终小声嘟囔道:“这怎么能怪我呢,小姑娘家家练什么掌法,再把一双手‌给练糙了。”   当年的时候,老镇国公哪儿舍得女儿受这个罪啊!   不过现‌在的话,观念可能确实需要变一变了。   被女儿这么一闹,老镇国公晚上辗转反侧,想了很多,他们家现‌在看起来的确是‌重新恢复了荣光,在何相致仕之后,大孙子魏温如今作为文官之首,自‌然是‌风光无限,只是‌这风光背后,却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   老镇国公一辈子生了好多儿子,儿子又给他生了好多孙子,孙子又生了一大堆重孙子,然而让老镇国公绝望的是‌,将近百人里头,挑不出‌来几个会读书的,就算是‌读的进去,也几乎是‌称不上精通,最后能考个进士出‌来已经顶天了,更别提将来接魏温的班了。   状元之才几万人里头也才出‌一个,他们家也才不过区区上百人,重孙子辈的成不了材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如今身为皇帝的外孙的确待镇国公府不薄,但他毕竟是‌皇帝,出‌于制衡考虑,他也不会再让镇国公府出‌一个勇武的大将军,如今小十八在军中的位置其实已经坐到头了,不然他们魏家在朝中一文一武,最后想不出‌问‌题都难。   虽然外孙不会这么说出‌来,但老镇国公向来知情识趣,且感情从来都是‌双向的,外孙既然不愿生出‌猜忌之心,老镇国公便不会叫他失望。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若是‌有‌朝一日大孙子魏温退了,后面谁还能鼎立门楣啊?   读书这条道眼见是‌走不通了,最后还是‌要回归行伍,但男将军又不成,带入一下自‌己‌,老镇国公都觉得自‌己‌会睡不着觉,但是‌女将军的话,却是‌未必。   老镇国公虽然老迈,但并不糊涂,他心知虽然同样都是‌将军,但这里头却是‌大有‌不同,像是‌他们家的小十八,他背后有‌家族,小十八起点比寻常人高便是‌因为他是‌国公府的子嗣,待到来日,他自‌然是‌以‌家族为重,但是‌女将军……女将军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能依靠的就只有‌圣上,换个人来,哪怕此人是‌她‌的父兄都不成,都不可靠。   就像当年老镇国公那么疼爱幼女,最终也还是‌选择将魏太‌后送入了皇宫。   老镇国公并不在意家中的女儿是‌否一心向着家族,只要家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就行,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广撒网,万一最后能捞上来大鱼呢?   这么想着的老镇国公第二天的时候就把家里头适龄的女儿们给招到了跟前,问‌她‌们要不要跟自‌己‌的兄弟们一道习武,要不要跟父兄们一道投身行伍。   听到这个消息的女孩儿们都惊呆了,除了极少几个一时间‌还没转过来弯儿的,其余人等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踊跃报名。   不管是‌觉得习武有‌趣,还是‌其他什么,总之就目前而言,这些女孩儿们的积极性都挺高的。   随后老镇国公又挑出‌来了两个的确有‌野心、脑子又比较清醒的,紧接着就往宫里头递了消息。   三位公主年纪最小的那个也该读书了,这个时候正好可以‌送过去给公主们当伴读,如此培养出‌来的情谊,自‌然比寻常牢靠很多。   不管圣上将来打算做什么,以‌圣上的性子,三位公主肯定吃不了亏,而只要公主不吃亏,他们家就亏不了。   就连叶朔也没想到自‌己‌外祖父竟然如此精明,并且越老越精明,心情都不由得愉悦了起来。   外祖父如此智慧,实乃他与三位公主之大幸。   而镇国公这么一动,上京的贵人们就彻底坐不住了。   如果说徐老将军家的女侯爷算是‌偶然,那么老镇国公的行为就更像是‌一种信号,即便是‌徐老将军也不如老镇国公与圣上亲近,老镇国公的行为,几乎可以‌反应出‌圣上的意思,再加上半年前邹乌才刚被提了工部尚书,以‌及皇后娘娘身边几位得力‌的女官,圣上的态度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但圣上又没有‌明说,问‌他他也从来不正面回答,这让有‌心提意见的朝臣们都没法开口,毕竟他们总不能去管老镇国公府跟徐老将军府上的女子们习不习武,读不读书吧?就算很多人都猜到了圣上的意图绝不止如此,但明面上这件事就是‌很简单啊。   叶朔又不傻,怎么可能明晃晃的说出‌来竖那么大一个靶子给他们打,而他只要没亮明态度,没明确目标可打的反对‌者就是‌一盘散沙,毕竟那帮人自‌己‌在那里猜来猜去,一会儿坚决一会儿又抱有‌侥幸心理‌在那里犹豫,自‌己‌就把自‌己‌人给解决了。   眼见反对‌是‌反对‌不起来了,圣上不表态他们更是‌没有‌立场反对‌,本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聪明的人已经开始学着老镇国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了,就算最后没有‌收获,这么干他们也不会吃亏。   上京之中,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嗅觉灵敏之人。而跟风一旦形成辐射面积就只会越扩展越大,到最后不跟风的人就融入不了圈子了。   一种香料,一块布料尚且能够掀起一阵风潮,更遑论其他了。   反正叶朔的学生们是‌第一批跟风者,因为他们几乎可以‌肯定,如果现‌在不抓住机会,将来他们肯定要后悔。   一直都有‌让女儿读书的人家自‌是‌不必多说,原本还觉得家中女儿读不读书都无所谓的贵人们也不差这点银钱,干脆就请了先生回家来教了,至于坚决反对‌女儿读书的,其他人家的女儿都读了,他们的女儿要是‌不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而上京的百姓就更容易解决了,贵人们家中女子都去读书习武了,证明读书习武是‌好事,但凡家中有‌余钱的于是‌也就纷纷效仿。   尽管如今大多数人不过是‌取巧,哪怕是‌外祖父也只是‌在选不了家中的男丁所以‌才转头选择了府上的女儿,但叶朔却并不在意。   万事开头难嘛,路要一步步走,饭也要一口口的吃。   如此又过了三年,见时机差不多了,叶朔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一个很平常的早朝,颁布了一道在他看来很正常的圣旨——   自‌即日起,女子名下财产达到一定数额便可立女户,通过科考亦可做官。   此言一出‌,叶朔的学生们纷纷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至于其他人,则是‌当场就惊住了。   他们猜到圣上可能要做些什么,却没想到他们还是‌胆子太‌小,想的太‌少了。   若是‌从前,他们必定要说上一句,女子科举,如何使得?简直倒逆天理‌,大逆不道!   然而如今的现‌实却是‌,他们的妹妹女儿孙女都读书了啊……如果能赶上第一批女子科考,这便宜他们肯定是‌能占得上的。   所以‌现‌在问‌题来了,这便宜他们到底是‌占,还是‌不占?这塞到嘴边的馅饼他们是‌吃,还是‌不吃? 第338章 胜利   如今最‌不担心的就是原本就疼爱家‌中女儿的人, 他们的女儿自小就读书,可谓是所有‌人里头竞争力最‌强的。而既然他们疼爱女儿,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前程。   其次便‌是投机客, 但既然是投机客, 已经下注的他们本身就渴望收获,至于担心家‌族资源外流?没关系, 总归是有‌办法‌解决的。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善茬, 当他们真的做出‌选择的时候,就意味着后续一定会有‌相应的对策。   所有‌人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既不重视族中女子,又‌不曾将女子放在眼中, 连跟风都不愿的那‌波人, 一听到这样一道圣旨,仿佛跟踩了‌尾巴一样立马就跳了‌起来,语气堪称气急败坏,却没有‌注意到应和之声不过寥寥。   圣上‌老早之前就已经放出‌风去了‌,这帮人不懂得抓住机会,又‌能怪谁呢?前头那‌两波人压根不会觉得叶朔不把话说明‌白有‌什么问‌题,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被清除出‌队伍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让他们主动站出‌来表示支持, 却也几乎不可能,毕竟圣上‌的决策堪称前无古人,在前路未明‌的情况下谁都不会轻易就做决定。   叶朔的目的本就不是逼这些‌人表态,他们能够保持观望对叶朔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才是需要被解决的。   只是少‌了‌上‌头聪明‌人的帮忙, 剩下这帮人实在是成不了‌气候, 就连反对的理由都是那‌样的薄弱跟不堪一击,翻来覆去不过就是两句话, 第一是祖宗规矩,第二就是女子生来微贱,天生短视,不堪担当重任,那‌激烈的模样,就好像一旦女子一旦为官,偌大的大周就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了‌一般,更甚至有‌人连“女子为政乃亡国之象”这种昏话都说出‌来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叶朔就抬眸看向了‌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的邹乌。   邹乌不卑不亢,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她本就是当年那‌批学生里面最‌出‌色的一个,尽管蹉跎多年也没能磨掉她身上‌的锐气,如今身居高位,更是气势非凡。   同样顺着圣上‌目光看过去的众人就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一下子就哽住了‌。   邹乌几乎就是为了‌推翻他们刚刚的话而存在的。   这三年以来,邹乌的能力有‌目共睹,大概是心里头清楚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邹乌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行,但幸好,她做到了‌。   反对之人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像是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一般,邹乌恭敬道:“启禀圣上‌,臣有‌物要献。”   邹乌深知此‌事不需要自己插手,她只需哟做自己平常会做的事就已经够了‌。   叶朔早有‌预料,抬了‌抬手:“准。”   当看到宫人们小心翼翼捧着若干物件走入殿内时,反对之人心中蓦然涌现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预感应验。   邹乌掀开覆盖在上‌面的红绸,为叶朔,更是为众人逐一讲解:“此‌物名为马铃薯,因酷似马铃而得名,此‌物名为甘薯……”   “这是胡瓜,这是狼桃,这是落苏……”   所谓胡瓜就是黄瓜,所谓狼桃就是西红柿,至于落苏则就是茄子了‌。   介绍完可以当成是主食的土豆跟红薯之后,邹乌又‌介绍起了‌其他的瓜果‌蔬菜,只是众人的目光早已被那‌酷似马铃的物什给吸引走了‌。   当听到此‌物经过培育跟改良之后易于种植,且产量极高之后,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任由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旦大面积推广,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不必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粮物足,则天下定,天下定,则盛世定。如此‌,就算是旧陈与北庭两国旧部心有‌不甘伺机捣乱亦是无用,这天下想乱都难,自然就不存在乱国之相。   再说眼前这几样东西,最‌初便‌是由尖尖公主出‌海带回,如今又‌在邹乌手上‌几经改良才变成了‌现在能够入口‌的模样,如此‌功绩,朝野上‌下无人能够反驳的了‌。   看样子圣上‌早有‌准备,其他人也终于明‌白这几年工部那‌边折腾出‌来那‌么大动静,究竟是为了‌什么了‌,怪只怪精通此‌道者太少‌,不过幸好,虽然他们对改良育种一事不甚精通,但在政事上‌嗅觉灵敏,不至于如剩下那‌帮人一般,如今只余下傻眼的份。   果‌然,但凡圣上‌决定做一件事,就决计没有‌做不成的,不论‌这件事多么离谱。   看着因为实在找不到理由反对而逐渐开始胡言乱语、方寸大乱的反对者们,其余众人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怜悯之色,同时他们心里也清楚,这场争斗圣上‌已然胜出‌了‌,更是将反对者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自己也是时候要站出‌来表态了‌。   不出‌意料,依旧是叶朔的学生们最‌先响应。   今天这一出‌同样也给他们上‌了‌一课,他们心里明‌白,来日朝堂之上‌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圣上‌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会越来越多,如果‌他们还如现在一般沉溺在过往圣上‌赐予的部分知识上‌面停滞不前,那‌么他们早晚会被更加优秀的后来者所取代。   眼下女子亦可为官之事一成,距离打破世族垄断,推进全民教育一事还会远吗?从前几人觉得圣上‌未必能够有‌如此‌决心,现在他们觉得那‌一天的到来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不等叶朔的学生们继续深想,已经是文官之首的大表哥魏温沉默片刻后,上‌前一步,俯首道:“臣,附议。”   而他这一低头,其余原本就有‌所意动众人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也都纷纷表示同意。   底下定王就算再跟叶朔是一伙儿的,此‌刻也不免皱眉,正待他几经犹豫要不要开口‌表示反对的时候,旁边的七王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皇兄,若是弟弟记得没错的话,几位侄儿前程差不多都安排妥当了‌吧?既如此‌,皇兄又‌何必管淌这趟浑水?”   定王的几个儿子都差不多已经有‌着落了‌,就算是以后要卷也卷不到他跟他儿子头上‌,也就是说小九眼下的决策再离谱也跟他还有‌他一家‌没什么关系,七王觉得这个时候大哥去得罪小九纯属想不开。   定王觉得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毕竟也得为大周的将来考虑不是?   显然,定王明‌显属于觉得女人成不了‌大事儿的那‌类人。   然而下一瞬,定王就见七王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以一种惊奇又‌玩味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没想到大哥你竟然如此‌高风亮节,连亲儿子的前程都不顾了‌也要反对此‌事”,定王忍不住一阵恼怒,但同时他也歇下了‌反对的心思。   老七说的没错,自己要是真贸贸然开口‌了‌,说不得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在大周的未来跟亲儿子的前程之间,定王果‌断的就选择了‌后者。   而他这一缄默,就导致了‌早就被夺去了‌宗室领导权的两位老王爷在一边急的跳脚也是白搭。   五王跟八王对此‌倒是有‌话要说,但还不等两人说出‌口‌,突然之间,大殿之上‌变故陡生,原来是一位老言官见大势已去,圣上‌金口‌玉言,心意已决,断没有‌改口‌的可能,情绪激动、满心绝望之下,脑子一热,直接就往柱子上‌撞。   刹那‌间,鲜血四溅,满堂皆静。   老言官以为自己可以用性命阻止,以为自己才是正确的,直到意识最‌后一瞬都还是大义凛然、铁骨铮铮。   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龙椅上‌坐着的圣上‌,却见圣上‌就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摆摆手让身边的大太监赶忙去叫太医过来救治,其余的半个字都没说,更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五王跟八王立马就闭嘴了‌,他们俩现在的地位也不比那‌言官高多少‌,还是算了‌吧。   其余反对者也算是看明‌白了‌,没有‌一个有‌决定权的大人物站在他们边,今天就算他们全部碰死在这儿也是白搭,说不得他们一死反倒给别人腾了‌位置,这么一想,其他人立马老实了‌。   被老言官这么一闹,这件事反而顺理成章的定下了‌,如果‌老言官不死,后面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不会彻底被气死。   退朝之后,众人缓步而出‌,大约是知道如今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邹乌十分识趣的落后于众人几步,不打算去讨嫌,同样也不想听到某些‌她不愿意听到的议论‌声。   而就是这样慢几拍的动作,叫她走出‌宣政殿时,不经意间瞧见了‌这样一个场景——   见只见早已离去的圣上‌如今正站在角楼一隅,一边拢着袖子正眺望着此‌处,一边唇角开合,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而圣上‌身边,站着的……应该是三位小公主吧?   又‌是三年时间过去,三位公主逐渐长大,身量拔高的同时,眉眼也逐渐长开,尤其是最‌为年长的定宁公主,如今已经颇具圣上‌还有‌皇后娘娘两人的风采了‌。   邹乌看得分明‌,圣上‌虽然主张有‌教无类,择优录取,并不在意对方是男是女,但若是没有‌三位公主的话,圣上‌未必会如此‌果‌决。   邹乌隐约猜到了‌圣上‌的心思,也不介意成为公主们的政治资源,亦或者说,她十分高兴,甚至很荣幸能够成为公主们的手中剑、盘上‌棋,只盼望着,公主们不要叫她失望。   大约是察觉到了‌三位公主投来的视线,邹乌不疾不徐,遥遥朝着角楼的方向行了‌一礼。   除却两个还懵懵懂懂的妹妹,藏在殿后,将今日朝堂之事听了‌个完整的定宁对这位大人同样感激,待邹乌起身之后,定宁很快回了‌一礼。   两人虽未正式见面,却已然将对方牢牢记在了‌心底。   半柱香后,看着邹乌逐渐消失的背影,定宁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父皇苦心儿臣心中明‌了‌,定不会忘记今日之事。”   定不会忘记,有‌人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女子为官。   前路漫漫,道阻且艰。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即便‌他是皇帝也无力改变,不过幸好他的女儿还算聪慧,并非愚钝之人,叶朔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摸了‌摸定宁的脑袋。   如今这只是个开始,来日麻烦还多着呢。   叶朔心中哀叹,这一刻多少‌也体会到了‌当初他爹的心情。   同样看完了‌全程的安宁永宁只觉得心里头闷闷的,要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然而还不等她们琢磨过味儿来,就见大姐含笑望了‌过来,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无情:“今天也玩的差不多了‌,该去读书了‌。”   就算如今有‌邹乌大人,有‌徐小侯爷,有‌何太后,有‌母后,有‌姑姑也还是太少‌了‌,此‌前定宁多少‌有‌点‌跟两个妹妹争宠的心思,今日一见形势严峻,得,还是先解决会要命的问‌题吧,其他的都是小事儿了‌,外头那‌么多问‌题都没解决呢,就先别忙着内讧了‌。   起初安宁跟永宁还有‌点‌受宠若惊,后来在发现自己上‌当了‌之后,再想跑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叶朔的诏令一出‌,再一算下一次科举的时间,整个大周凡学问‌不错的女子们一下子就急眼了‌。   她们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她们清楚朝令夕改非明‌智之举,抱着这次科举可能会是唯一一次机会的想法‌,她们可谓是彻底豁出‌去了‌。   距离上‌京千里之外的某小镇,正躺在高高树冠之上‌闭目养神‌的女子一如往常那‌样,百无聊赖的听着不远处酒肆来往行人的喧嚣之声,当听完朝廷新颁布的政令之后,几乎是瞬间,她就翻身从树上‌一跃而下。   在底下人战战兢兢的表情下,让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他说过的话,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之后,女子忍不住挑眉。   做官么……?   似乎还不错的样子,突然就来了‌兴趣了‌呢。 第339章 恶心   然而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加上准备时间‌又短,故而这次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前十名里头只有两名女子入围, 前三名更是一个‌都没有,不过对于‌这个‌结果, 叶朔已经相当满意了‌。   除此之外, 这次的武举也出‌现了‌不少‌女子的身影啊……   这个‌世界可是有武功的,男女体‌力上的差距远没有内力差距大,只是各家敝帚自珍, 修习方‌法从不外传, 更不在贫民百姓间‌流通,所以整体‌情‌况才会如此,只要打破其中障壁,想要改变现状就不难了‌。   这么一看,未来就更是可期。   待叶朔将这一批的前十名都给安排妥帖之后,便知道自己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了‌。   邹乌如今只管科研,其他人在走上官场之后却是逐渐放弃了‌继续向上探索,既然如此, 那有些事情‌他们就不得不做。   大约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故而在叶朔宣鲁目他们入宫的时候,鲁目等人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大概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故而精神却是不受控制的紧绷。   叶朔见状也不多言, 只是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字排开, 让人一一拿给他们看。   鲁目等人下意识的弯腰双手接住,入手的纸张不似宣纸那般细腻柔软, 但也并不十分粗糙,足够书写之用了‌,再看一旁的……应当是叫做笔的东西吧?   几人顺手一划,看到在纸张上面留下的清晰的痕迹,纸张微微润湿也不会晕染,心里便有数了‌。   要想打破世家对知识的垄断,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纸笔的造价问题,让其不再只属于‌贵族专享才行‌,而如料想的一样,眼前的这几样东西用料廉价,成本‌极低,上京之中即便是普通平民也能够用的起‌,其余地方‌上的百姓虽不如上京百姓富裕,但负担也绝对要比现在小很多。   除此之外就是活字印刷术了‌,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当文‌字不再仅限于‌手抄的时候,世族与‌世族之间‌联手制造出‌来的壁垒自然会随之瓦解。   叶朔适时开口,道:“朕虽有意建立学堂,却也不想与‌世族交恶,你们可能明白‌?”   并非是叶朔对那些人有什么好感,对于‌有时候连皇帝的命令都敢阳奉阴违的地方‌豪强,叶朔自然是生不出‌什么仁慈之心,只是如果他们一旦闹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叶朔也就更愿意用温和一些的手段,如非必要,叶朔亦不愿再起‌兵戈。   只是这话听在鲁目几人的耳朵里,却叫他们有些犯难。   这是要砸世族的饭碗,却不让他们反抗,这……实在是强人所难。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这事儿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定然誓死不从,到时候肯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圣上成不了‌事儿,哪怕刀兵相向、反上天去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直属朝廷管辖的学堂一旦建成,世族的贵族地位势必跌落,这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难受,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   这么一想,他们此次前去,能不能有命回来都还是一回事。   见鲁目等人面色几经变幻,叶朔仿佛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朕的学生,朕自然不会让你们白‌白‌枉送了‌性命。”   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少‌一个‌叶朔都会心疼。   听闻此言,鲁目几个‌稍稍松了‌口气,沉吟过后,凭借着对圣上的了‌解,鲁目大着胆子问道:“圣上可是已有成算?”   “成算谈不上,只是略有小计罢了‌。”既然世族一旦联合起‌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那就想办法把他们打散,让他们自己拆伙,分而治之,逐个‌击破,他们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只是还是那句话,如非必要叶朔并不想用这个‌办法,但眼下,却是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只能先解决垄断的问题,让大部分人都先读上书,到后面再一步步进行‌修整、完善。   叶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分区,分卷。”   短短四‌个‌字,让鲁目四‌人先是一愣,但他们到底不是什么蠢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所谓分区,应当就是教育资源越优厚的地区要求就越苛刻,就像如今的南方‌与‌北方‌,虽说都有世族驻守,但想必没人会觉得北边强于‌南边,一直以来北方‌饱受北庭战乱之苦,受情‌势所扰,北方‌的世族自然要稍逊一筹,其影响下的学子们亦不能独善其身。所谓分卷,不同的情‌况不同对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形势最为严峻的时候也不是没分过南北卷,在此基础上再分细致一些似乎也能说的通。   如此一压一扶的情‌况下,鲁目敢保证,世族与‌世族之间‌绝对团结不起‌来,说不定互相之间‌自己就打起‌来了‌,要知道苏南林家端坐第一世家的宝座已经很久了‌,最辉煌之时殿试前十三个‌都是他们家的,当时的新科状元虽不姓林,后头却也转投林氏门下,压的其他世家甚至都喘不过气来,如此情‌形,怎能不让人眼红?即便是同一阶级,也未必就是铁板一块。   更何况他们有的选吗?活字印刷术等物一出‌,世族大势已去,此时越早投诚说不得还能多捞些好处,这么一想,那帮人想要尽可能保存家族的实力,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圣上的手段看似仁慈,实则极为严酷,压根就没有留给他们选择的余地,他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顺圣上者昌,逆之,则亡。   尽管早就看出‌来他们老师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鲁目等人还是不免心惊,亦是不受控制,顿生恐慌之感。   再加上此前桩桩件件,不免让鲁目等人心中忧虑,担心有朝一日,圣上也会对他们弃之如敝履。   要知道学堂一旦建成,圣上不只是他们的老师,更是天下万千学子的老师,当他们身上的优势彻底消失的那一日,圣上又当如何?   说白‌了‌,其实鲁目他们就是好日子过久了‌,有些沉溺进去了‌,再加上前段时间‌叶朔下令女子亦可参加科举做大官,鲁目等人心里头清楚他们并不占优势,更知道自己并非无可替代,竞争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难免变得急迫跟患得患失起‌来。   叶朔哪儿能猜不到他们几个‌的心思?早在宣政殿那日,叶朔从他们站队不似从前那般速度就已经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隐忧。   即便是老师跟学生之间‌,也有意见相悖的时候,鲁目他们并非是彻头彻尾的应声虫,他们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小心思跟衡量,叶朔要做的,就是要鲁目他们毫无芥蒂的供自己驱使。   不单单是世族,就连眼前这帮新贵们的想法也要考虑进去啊……不然事情‌没败在外人手里,反倒是毁在了‌自己人手上,这就未免太过可笑。   叶朔随后从案几上拿起‌几本‌书,示意他们看过来。   “这是朕最近整理出‌来的学堂教学要用到的课本‌,你们瞧瞧,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鲁目等人本‌以为这应当是跟他们当年拿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岂料翻过了‌几页之后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圣上给他们的这几本‌书内容不是一般的浅显,只是足够识字的程度而已,远达不到要跟他们形成竞争的程度。   鲁目几个‌先是愣怔,接着倏尔抬头看向上头那人。   叶朔叹气,略显无奈道:“饭要一口口吃才行‌啊。”   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发展,揠苗助长的结果就只会是毁灭,科技的发展终归是要结合思想的发展,非叶朔一人之力可为,更何况以如今的生产力,大家都去读书了‌,地里的庄稼谁种?没有饭吃可是会饿死人的!   故而叶朔并非完全照搬现代的那套,就连学堂也只是三年制而已,基本‌只够学生们认个‌字,再学个‌简单的加减乘除就可以毕业了‌。   别小瞧这么点东西,在文‌盲遍地走的古代,学会认字跟基本‌的加减乘除就足够在一般店铺里面当个‌帐房先生,也够找个‌工作养活自己了‌,只有天赋出‌众者才可以参加考试,继续往上深造,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且经过层层筛选,最后能够走进皇城的学子未必就会有现在多,远不到需要焦虑的时候。   把第一批学子培养成材起‌码要十年的时间‌,如果这十年里鲁目几个‌还在原地踏步,那么被淘汰也是应该,这一点哪怕是鲁目几人都觉得无可指摘。   该激进的时候激进,该让步的时候也应该适当让步,事情‌才能进行‌的更加顺利。   叶朔虽然严苛,但永远会留有一丝余地,不喜赶尽杀绝,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鲁目等人才更觉无力,永远都给他们留下一线希望的结果就是他们的心永远都不齐,总有人下不了‌这个‌决心,总有人会心存侥幸,而力不能往一处使的结果就是一盘散沙,只能任由圣上逐个‌击破。   如今的鲁目等人,一如那些世家一般,一如当年的何相等人,被一步步驱赶到圣上所希望他们走上的道路。   鲁目心里头看得再没有这么清楚,可尽管如此,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心中竟生不出‌一丝怨怼。   圣上手腕高杆,他们心悦诚服。   既如此,想必三位公主的事情‌对圣上来说也不算什么难题,他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圣上仁慈,臣等无异议,臣等愿意即刻动身,为圣上分忧。”   此言一出‌,叶朔自然不会不允。   说走就走,半个‌月后,鲁目等人带着东西,陆续抵达各地。   见各个‌世族如今的当家人得知他们的来意之后明面上客客气气,眼中却难掩讥诮,鲁目等人不约而同,心中同样冷笑。   这帮人把控文‌章书籍几十上百年了‌,行‌为极其霸道,非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不拜山头根本‌就混不下去,横行‌无忌这么久了‌,也是时候挨一顿毒打了‌。   只能说,遇到圣上是他们的不幸。   事情‌的发展也如鲁目等人的预料,起‌初几个‌世族压根没把这几个‌京官当回事,他们根基深厚,关系网错综复杂,岂是轻易能够撼动的?朝廷那边想开什么学堂,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在跟鲁目等人交涉完后,几个‌世族的当家人脸都绿了‌,心中唯余一个‌念头——   恶心!皇帝这招真他先人的恶心! 第340章 呛咳   圣上派这些人来看似是要‌跟他们商量, 想要‌在被他们影响之下‌的地方开设学堂,但实际上压根就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等到鲁目离开之后‌,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 压低声音, 道:“欺人太‌甚!”   谁说不是呢?如果这件事真的办成‌了,那么他们如今超然的地位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但……   “事已至此, 你又能如何?人家好‌歹还‌派人过来告知了你一声, 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虽然这中间更多的可‌能是因为如今的这位皇上不愿再起争端,但到底也还‌是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   这么想着的林氏家主却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显讽刺的笑容。   “真是好‌手段。”   见家主大人似乎并不如想象的那般暴怒,或许刚刚鲁目在的时候是挺愤怒的, 但过了这么一会儿之后‌, 家主大人明显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人一个“咯噔”,忍不住揣测,家主大人他……该不会就要‌这么认下‌了吧?   “不然你待如何?”似乎是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林氏家主反问。   “自‌然是联合其他家族的人联合反抗,若是如此,即便是圣上也要‌退避三舍。”这天‌下‌谁人不知, 整个大周起码有六成‌的读书人都与他们几家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圣上是教出了几个不错的学生,但终归势单力薄,无法全然掌控所有的疆土。   那人想也不想, 脱口而出。   林氏家主对‌此只是评价了两个字——   “天‌真。”   真是太‌天‌真了。   随后‌他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跟那人说, 让他把‌族中其他能叫的出名字的人都给‌叫到主院来。   那人还‌想继续询问,但窥见家主冷沉的目光, 到底还‌是没敢再说什么,只是依言动作。   当如此消息被宣告出来之后‌,整个主院不出意外的炸锅了,整个主院一大帮子人你来我往,热闹的跟外头的集市一样‌,其中说什么的都有。   有坚持抵抗到底,觉得他们态度足够强硬,圣上就一定会收回成‌命的,也有觉得大势已去,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捞点好‌处,起码要‌将族中下‌一代给‌安顿妥帖的,还‌有左右摇摆不定,一会儿觉得这个说的有理,一会儿觉得那个说的有理,于是一直变来变去的,更有畏惧圣上威势,觉得自‌己无法与之为敌,干脆放弃,一心保命的……   读书人也是人,只要‌是人便有私欲,便会有取舍,心中所想也各不相同。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中间真正的聪明人,如今已然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接受现实了。   只林氏一族里头便有这么多的声音,可‌想而知,就算几个世家真的碰了面,也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有这个功夫,真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最大限度的保住家族的荣耀。   既然圣上要‌开办学堂,总归是需要‌老师的吧?虽然反抗不过还‌要‌尽量出力让人心中憋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这么回复鲁目等人的家主们心中不约而同都怀了些隐秘的心思,正所谓天‌地君亲师,由他们教导出来的学生,将来未必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为他们所用。   然而叶朔见他们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当即就忍不住哼笑。   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没听说过有几个人能对‌自‌己老师用得上“忠心”二字的,亲近倒是有可‌能,但忠诚……他们怕不是在做梦。   伴随着一茬一茬的秧苗长‌成‌,如果几个世族不能一直保持竞争力的话‌,那么被淘汰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就算几大世家再不甘愿,也必须要‌承认,他们躺着都能吃功的日子即将一去不返了。   再一想到创办学堂一事毕竟才刚刚开始,叶朔也的确缺人手缺老师,而既然他们都送上门来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么想着的叶朔又在其中加了一个条件——评级。   即便是老师也是分等级的,不然把‌有能力有本事的跟故意拖后‌腿的放在一起,岂不是对‌有能力的好‌老师不公平?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着浑水摸鱼,压根没打算好‌好‌教学生的几大家主恨的咬牙切齿。   想评级就得拿出成‌绩,想要‌出成‌绩就得用心教,如果他们家族影响范围内的学生素质不行,便就成‌了他们的无能,而无能之人,又怎么好‌意思添居其位?   就这么与圣上隔空对‌了几招之后‌,几位家主彻底没脾气了,而一步退的结果就是步步退,转眼十几年过去,原本无比煊赫的世家逐渐末落,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中也渐渐有了女官的影子,说起这个,定宁还‌有些恍惚,起初她以为就算学堂招收女学生,恐怕情形也不容乐观,但她没想到的是,女子入学确实不多,但比她想象的要‌好‌太‌多了。   后‌来定宁才发现,原来是百姓们也知道了女子做官的事,最先的一批,也就是邹乌等人就仿佛是道标一样‌,有她们站立在朝堂上,百姓们渐渐发现,原来女儿培养的好‌了,并不输于男儿,至于女子将来嫁人一事,似乎也不是解决不了,没见那位女侯爷到现在已经生下‌两个孩子了,至于孩子的生父……听说是一个有些本事的小郎君,容貌好‌,人也聪明,就是听说身子骨不大好‌,一直不怎么露面,也不怎么见人,前几年的时候生了场病,一不留神‌便去了,惹得侯爷万分悲痛,过了许久才渐渐走出来。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将门之中好‌多都是如此,这么一看,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大不了就招婿,只要‌家中有一个有出息的,这个家就算是跟着翻身了,他们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三年的学费罢了,三年而已,若是有天‌赋,能继续深造不论男女都是祖宗保佑,就算没天‌赋,略识得几个字不管是嫁人生子还‌是养活自‌己都要‌超出旁人太‌多,怎么想都划算,如此一来,入学的女子自‌然是在逐年增加。   果然,跟着上头的贵人们走,贵人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总归是没错的。   而这些落在定宁眼中,便是环环相扣,最终才慢慢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起初只是孩童对‌父母天‌然的崇拜,如今的定宁却越发佩服起了父皇的不急不徐跟游刃有余,在她眼中,父皇跟母后‌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别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要‌有父皇跟母后‌在,这世间便没有谁可‌以威胁到她们姊妹。   如此环境之下‌,定宁自‌然是做什么都有底气,她可‌以尽情尝试未来可‌能会面临的种种威胁而不用担心自‌己真正遇到危险,尝试的次数多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便学会了。   原本还‌因为外头的冷言冷语而束手束脚的定宁公主,经过十几年的磨练,如今早已大有不同,即便是宗室的老顽固们,如今也不敢直视其锋芒,只敢在背后‌嚼舌根子。   没办法,定宁公主毕竟是叶朔跟姚芷亲生的,以叶朔跟姚芷的基因来讲,他们生出来的孩子想不健康都难,再加上从小锻炼,定宁一身功夫自‌然是强横无比。   但其实功夫方面还‌在其次,最让宗室那边忌惮的还‌是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大长‌公主跟邹乌等一干重臣。   原来不知不觉间,几位公主已经扎根如此之深,再一想到十几年前,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女子,与当时还‌是孩童的定宁公主一见如故,对‌方当时虽然科考没能进前三,但后‌来弃文从武,成‌了军中极为罕见的儒将,如今更是成‌了李聿恒的左右手,眼瞅着将来要‌接李聿恒的班,见势不妙的有心之人自‌然是急了眼。   但他们再着急也没用,有圣上坐镇,压根没有人敢说什么。   十几年间,圣上积威愈重,早已不复当年。   如此情形之下‌,定宁公主十六岁及笄那日,圣上将其外放出去历练,宗室那边纵使有心反抗,却也无力,任他们骂破天‌,费尽心机不想让几位公主参与政事也是枉然,只是既然表面上阻止,背地里那帮人却是没少动手脚。   一路上定宁遭遇到刺杀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好‌在叶朔跟姚芷两人早有准备,他们两个做父母的将早就物‌色好‌的几个江湖上与女儿年龄相仿的高手送到女儿身边,数次生死历练,再怎么冷情的人也该培养出感情来了。   定宁品行不差,自‌小身居高位,身上更是有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追随于她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眼见自‌己派出去的人手非但没能将定宁公主给‌除掉,反而让对‌方更添助益,暗中窥伺之人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撇开这些不谈,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经隐约形成‌势力的定宁今天‌是为了另一件事来的。   定宁今年已满二十岁,膝下‌却仍旧未有子嗣,而她若是一直没有继承人,她如今所拥有的权势便是镜中花,水中月,就算有人想要‌投诚,也得掂量掂量是否能够长‌久。   故而今天‌,她便是为了解决此事而来。   待宫人们通传过后‌,定宁抬步走进殿内,无视两位坐在那里奋笔疾书处理政务的妹妹,定宁行完礼之后‌,在母后‌疑惑的目光中紧接着就看向一旁懒懒散散斜靠在躺椅上的父皇。   岁月好‌像格外眷顾于他,纵使十几年过去,叶朔的面容却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五个人里最漂亮的那个,零星的几丝细纹更添了几丝深邃与蛊惑。   怪不得直到现在为止,父皇依旧能把‌母后‌迷的五迷三道的,听说母后‌一开始吃亏就吃在了美色上头,这么多年都没能挣脱出来。   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故而定宁对‌此便格外慎重,万万不敢步母后‌的后‌尘。   定宁见识的多了,便知道世间如父皇这般男子,不过眼前这一个罢了。   注意到大女儿似乎是进来了,叶朔随即睁开眼睛,正捞起眼前的果子正准备润润嗓,然而下‌一瞬,便听定宁开口,说她挑中了一个男子,准备将对‌方娶到公主府上去,争取明年就抱上孩子。   “噗……咳咳咳。”   话‌音未落,叶朔险些呛死。 第341章 博弈   太突然了‌……   不单单是叶朔对‌此感到震惊, 一旁的安宁跟永宁更是猛地‌抬起头来,就连姚芷也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笔。   四人齐刷刷的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面对‌父母/妹妹们的目光, 定宁却是泰然处之。   叶朔总感觉自‌己几个女儿还小, 眼下才恍然惊觉,年纪最小的永宁都已经有十八岁了‌, 就算是放到现代也已经成年了‌, 至于最为年长的定宁,放到寻常人家,如今孩子早就能上街打酱油了‌。   叶朔深知过早生‌育对‌女子的危害, 定宁安宁永宁耳濡目染之下也在刻意‌回避着这些事, 如今她们的年纪陆续都到了‌,却是再也拖不下去了‌。   半晌后,叶朔终于收拾好了‌复杂的心情,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问道:“你可已经考虑好了‌?”   定宁点点头,表示她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   定宁从小跟在姚芷身边,更有师公‌梅英卓倾囊相授, 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按照父皇的说法‌,她跟定宁永宁完美的遗传到了‌父母的好基因,不管是父皇也好, 还是母后也好身量都极为高‌挑, 她的骨架自‌然也不似寻常那般纤细, 先天条件极好,故而深思熟虑之后, 定宁才做了‌如此决定。   不带一丝感情,全然都是理智的衡量。   见她是认真考虑过的,叶朔便没有再劝,只是又问:“那你能告诉爹爹,你选中的人是谁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叶朔脑子里嗖嗖嗖闪过一连串的名单。   大周的大公‌主殿下气质冷艳,容貌非凡,又手握权柄,可谓是风仪万千,京中慕恋者不知凡几,一时之间叶朔还真不知道自‌己大女儿看中的对‌象是谁。   就在叶朔反复思量的时候,就听到定宁口‌中吐露出了‌一个既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的人名。   “怎么会是他……”叶朔素来过目不忘,很快就在记忆里翻找出了‌对‌方的身影。   宣平侯家的小公‌子,之前围猎的时候见过一面,说实话有些弱气,身量也不似习武之人那般魁梧,一看就不怎么锻炼,唯有一张俊秀的脸还算是拿得出手。如果放到现代,有良好的医疗条件的情况下叶朔对‌对‌方自‌然不够满意‌,但‌这是古代,只是为了‌孕育子嗣的话,对‌方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与定宁不同‌,那位小公‌子应当是随了‌宣平侯夫人的小骨架,比之寻常男子要偏清瘦一些,将来定宁若是有孕,想必应该不会太过艰难跟辛苦。   定宁应当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所‌以才选他的。   叶朔张了‌张嘴,道:“我‌以为会是武安侯的……”   说起武安侯就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老武安侯跟夫人去世的早,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虽然降格承袭了‌爵位,但‌却是孤立无援,叶朔见这小孩聪明机敏,若是定宁能够将其收服,将来想必也是一个助力,便让定宁与其相识了‌。   少年男女,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一来二去互生‌情愫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更何况伴随着年龄渐长,武安侯越发潇洒俊朗,即便是刻意‌回避男女之事,定宁也不免被其所‌吸引。   叶朔有注意‌过,定宁看向‌对‌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而感情一事,却是极难控制的,就算竭力掩藏,也还是会从眼角眉梢露出端倪。   从父皇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定宁不免有些怔愣,半晌后,她半是怅然半是遗憾的说:“武安侯虽好,儿臣与他却是不相配。”   在定宁看来,裴琅应当是更喜欢温柔小意‌的女子,此事并非她胡乱揣测,只是前些年的时候她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那个时候朝中就隐隐有人猜出她会如那位定安侯一般招婿,没办法‌,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膝下也只得了‌三位公‌主,其中定宁公‌主最为年长,自‌打及笄之后更是如皇子一般进入了‌朝堂,圣上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放人的样子,又岂会让定宁公‌主正常嫁娶?   此消息一出,定宁明显感觉到那时还不是侯爷的裴琅与她疏远了‌许多,似是要避嫌的样子,定宁自‌小见惯了‌各种伎俩,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不会再有此打算了‌。   比起她而言,裴琅更看重前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为防止篡权,裴琅一旦成为了‌驸马,定宁必然不会放权给他的,不然等来日生‌下了‌孩子,恐有篡位之祸,到时候叶氏江山易主,她就是罪人,更枉费了‌父皇一番心血。   裴琅与大多数男子一样,不愿屈居女人之下,哪怕这个女人是公‌主也是一样,若叫他入赘,他恐怕不会觉得这是荣耀,反而会觉得耻辱,既如此,定宁又岂会强求?遂便克制住了‌心头的悸动,只将他当寻常臣子看待。   反倒是宣平侯家的小公‌子,虽然不如裴琅有能力,更不如裴琅强健,只有一张脸比裴琅长得好看些,还有就是性子活泼开‌朗,人也放的开‌,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定宁的恋慕者不少,但‌因为底下各种流言蜚语以及世人的目光,大多数都是遮遮掩掩,就算爱慕于她也要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以表明自‌己就算动心绝不臣服于女子裙下,不愿为此退让分毫,品行恶劣者更是会在背后酸溜溜的说她的坏话,每一次宣平侯家的小公‌子都会据理力争,吵的面红耳赤也不肯罢休,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还有旁人的嘲笑声‌,看得出来是个极为坚定的人。   凭心而论,小公‌子不算聪明,也不够勇武,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那毫不掩饰的一腔赤忱了‌。   再加上定宁并不讨厌对‌方看向‌自‌己时候仿若小狗一样的亮晶晶的眼神,所‌以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正好就想到了‌他。   想到这里,定宁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叶朔见状,不由得有些咂舌,看得出来就算大女儿并不爱那位小公‌子,但‌心底里也还是有几分喜欢的,这样的话,似乎也不错。   只是在真正下决定之前,叶朔打算见一见他,对‌此定宁并不感觉到意‌外,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不过他们这边没意‌见,却不代表宣平侯那边没意‌见。   到目前为止,女子做官一事也才十来年而已,把儿子,而且还是嫡子送出去入赘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了‌一些,上京但‌凡稍微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选择卖子求荣。   故而等叶朔见到这位小公‌子的时候,对‌方形容颇有些狼狈,衣服像是仓促间换过,从腰间的装饰物便能够看出。   早在之前的时候叶朔就派暗卫从中监视,自‌然知道宣平侯那边得知消息之后特意‌让人给自‌己儿子挑选了‌一件不怎么出挑的衣裳,生‌怕自‌己儿子被叶朔看中招去做女婿被人耻笑,但‌小公‌子早有准备,硬是趁宣平侯不防备,换上了‌衣柜里面做工最精良也最衬他的那件,待宣平侯发现的时候他人就已经在门口‌了‌,险些把宣平侯气到吐血。   这些事情小公‌子统统不知,大约是紧张,他就连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表现不佳,小公‌子最后就差没哭出来了‌,如果不是顾忌着殿前仪态,他恐怕早就顶不住了‌,尽管如此,到了‌后面他的脸也都是白的。   叶朔假装不知,最后还是一旁的姚芷看不过去,在背地‌里偷摸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太过分,叶朔这才意‌犹未尽的放过了‌对‌方。   一开‌始小公‌子觉得自‌己表现的实在太差,这事儿肯定成不了‌了‌,黯然神伤之际,冷不丁就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一个没控制住,小公‌子当即一蹦三尺高‌,全然没有注意‌一旁宣平侯铁青的脸色。   旁人都是女生‌外向‌,怎么到了‌他这里却是反过来了‌?但‌是对‌此宣平侯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喜滋滋的忙前忙后,一副恨不得明天就“嫁”给大公‌主的架势。   那一刻,宣平侯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算了‌。   婚礼那日,定宁跟小公‌子都没有盖盖头,故而小公‌子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十分轻易的就感染到了‌周遭的人,只是这份纯粹,便已足够动人。   纵使武安侯的动作极为隐晦,再在上首的叶朔也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握的发白的指节,叶朔后知后觉,发现对‌方似乎对‌定宁也并不是全无情谊。   也对‌,自‌己女儿那么耀眼,旁人见了‌又岂不心折?   只是这位武安侯太过犹豫,太放不开‌,定宁眼中又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两人一个不留神便就这样错过了‌。   定宁同‌样察觉到了‌武安侯怔然的目光,她下意‌识的便想去看,但‌等感受到手背上骤然收紧的力道,再望进身边人略显忐忑的目光,最后定宁到底没有回头。   安宁跟永宁显然也是知情者,两人见状,皆是在心里不屑的撇嘴。   叶朔失笑,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满饮尽杯中酒。   底下的七王见状,到底还是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恭喜了‌。   以此为界,他与圣上的博弈,也是时候要开‌始了‌。 第342章 保佑   尽管七王的动作极为隐蔽, 但只要有所行动,就必定‌有迹可循,更何况定‌宁本就不是迟钝的人‌, 故而她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半年时间啊……   以古代消息的传递速度来看, 定‌宁的反应也还算是及时了。   并不知‌道父皇此刻心中如今正默默估量着什么,定‌宁皱眉沉思, 神情有些凝重。   按理说宗室那‌边试图将手伸向朝堂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些年来父皇不知‌道收拾了多少批心怀不轨之人‌了,惹得整个宗室战战兢兢,从一开始的嚣张到现在大气都不敢喘, 故而聪明如七皇叔, 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也不该在此刻动作才对。   定‌宁百思不得其解,犹豫着要不要对七皇叔出手,具体又该如何去做,毕竟如今无论怎么看,七皇叔如今在暗处的活动,都实不该是臣子所为。   如果有可能的话,定‌宁也不愿伤了与‌几‌位叔伯之间的感情, 只是对方‌一旦越线,她想‌她应该也是不吝啬于挥刀的。   更遑论此事非比寻常,然‌而定‌宁发现,自己在说完之后, 父皇并未有任何反应, 只是笑笑, 叫她看着就是了。   “你且在旁边看看,你七皇叔是如何做的吧。”看对方‌如何经营、藏匿、笼络人‌心的。   定‌宁欲言又止, 但出于对叶朔长久以来的信任,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   七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动作越发隐蔽,即便是定‌宁竭尽全力,也只是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从前的时候定‌宁只是听人‌口‌头上说过当年几‌位叔伯夺嫡之时如何激烈,如何凶险,如今才算是真正亲眼‌见识到了皇叔的几‌分真本事。   对比起来,定‌宁的手段还是略显稚嫩了一些。   定‌宁记得七皇叔当年似乎并未撑到最后便早早落败了,她简直不敢想‌象作为最后胜利者的泰成皇帝又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   但其实他七哥跟六哥的智商只在伯仲之间,他七哥之所以会输,因素有很‌多,并非是能力跟头脑的问‌题,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不过让这丫头心中多存一分敬畏之心,在对待宗室那‌边多几‌分谨慎,总归是没错的。   一直在旁边默默围观的叶朔这么想‌着便也不打算解释,索性让定‌宁一直这么误会下去了。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七王见自己这位大侄女似是有些奈何不了自己,忍不住挑眉之际,却忘记了自己大侄女与‌他们‌当年的情况大有不同。   七王跟自己的一干兄弟是竞争关系,几‌乎不可能联合,就算是联手也担心相互之间捅刀子,定‌宁姊妹三人‌却是不一样,她们‌虽然‌也竞争,但只能在没有外界威胁之后内部才会出现分歧。   须知‌只有等这天下的归属落定‌之后,才有她们‌瓜分的分啊。   定‌宁并非那‌等死要面子的人‌,见自己拿不下这位皇叔,当即便叫上了自己两个妹妹。   只有自己亲爹妈才会把江山留给自己,亲叔叔可不会这么大方‌。   这么想‌着的安宁跟永宁也不含糊,面对三人‌的围追堵截,即便是七王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   “哎呀哎呀,这下子反倒是合了他的心意了。”   见一连几‌日上朝自己这位弟弟都是眉开眼‌笑的样子,七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决定‌回去之后就加倍教导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   上阵父子兵,几‌位公‌主手足相连,他们‌父子也不能输不是?   就在七王在几‌分争斗中勉强安分下来之际,成亲满一年的定‌宁那‌边随之传来了好消息。   得知‌大公‌主有孕的那‌一刻,包括邹乌在内的女官们‌都跟着紧张了起来,远在边关的徐夔更是派了亲兵过来,准备在定‌宁生产之前都要时时刻刻守卫她的安全。   不怪她们‌如此紧张,只是大公‌主腹中的这个孩子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不能顺利保下,一旦大公‌主出现什么危险,继承人‌一事想‌要确定‌下来就更是困难,毕竟,谁也不会想‌要一个随时会因为生产而丧命的皇帝。   而一旦几‌位公‌主坐不上那‌个位置,如今她们‌所获得的一切也将毁于一旦,用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变回之前的老样子。   此事邹乌她们‌清楚,其他人‌自然‌也能想‌明白‌,故而不出意料,在太‌医离开公‌主府之后,定‌宁就迎来了一波接着一波、比从前不知‌道猛烈了多少倍的刺杀。   时至今日,隐藏在阴暗处的魑魅魍魉也都再也压抑不住,纷纷冒了头。   果然‌,就知‌道之前一批一批清理掉的只是些沉不住气的小喽啰,眼‌下的这些,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也是三位公‌主上位的最大的阻碍。   叶朔与‌姚芷一道,一个个把他们‌的名字都给记了下来。   就在姚芷思索着该怎么动手才不显得突兀的时候,叶朔从中圈出来几‌个名字,伴随着他的动作,姚芷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都是些轻易动不得的人‌物啊……   就算要杀,也总要给出个理由来,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不然‌即便是叶朔也难逃天下人‌的口‌诛笔伐。   就在姚芷犯难的时候,却听叶朔沉声道:“这几‌个人‌暂时先不用理会,将来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姚芷一怔,继而想‌到了什么,随即看向他。   两人‌对视一眼‌,注意到男人‌眼‌中的神色,姚芷确认过后,当即便放下心来。   原来如此,看样子他是早有准备。   “我知‌道了。”姚芷先是叹了口‌气,继而便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再说定‌宁那‌边,早在几‌天前,太‌医前脚刚走,后脚安宁跟永宁就跟着住进了公‌主府,两人‌来时只分别带了两个心腹,其余物件半点未留,身上也只穿着一些简单衣裙,就连一直用的熏香都给弃了。   姊妹三人‌心照不宣,安宁跟永宁一日三餐,从采买到入口‌绝不假手于人‌,也从不让吃食离开自己的视线,而定‌宁则是只吃安宁跟永宁经过手的食物,就连晚上的时候,安宁跟永宁也必有一人‌留在定‌宁房内,以防止意外的发生。   宣平侯家‌的小公‌子这个孩子爹倒是想‌帮忙,但无奈他实力着实不济,在眼‌睁睁看着安宁跟永宁两位公‌主眼‌都不眨就把潜入的刺客一剑扎了个对穿之后,如今的大驸马当即就闭上了嘴巴,心甘情愿的收拾东西暂时搬到偏院去了。   晚上姐妹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背贴着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恍惚间竟有种置身母胎,脐带相绕,血脉相融之感。   在这个世界上,除却父皇跟母后还有祖母之外,她们‌姊妹三个,便是彼此最为亲密之人‌了。   眼‌睁睁的看着自打自己这位大侄女有孕之后,她周遭的女子们‌越发紧密跟团结,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七王忍不住心中慨叹,不妙啊不妙。   照这个趋势下去,真是大大的不妙。   七王在此期间倒是没有动手,并非是他不想‌,也并非是他有多高尚,与‌大哥那‌种刚直之人‌不同,七王倒是不吝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只是万一自己这个大侄女出了什么意外,别看圣上如今只是看着,似乎并不打算伸手的样子,但七王敢保证,圣上绝对时刻严密监控着公‌主府的动向,一旦碰到了几‌位公‌主应付不来的情况,他绝对会出手的,若当真伤到了几‌位公‌主的性命,圣上更是会直接杀穿胆敢动手的那‌些人‌,不论是谁,都绝对逃不脱。   就像是从前放定‌宁公‌主到底下历练时那‌样,定‌宁公‌主遇到的凶险,都是经过圣上筛选过的,圣上判断定‌宁公‌主能应付的才会被放到公‌主面前,公‌主应付不了的,早被圣上一早安排好的人‌手给杀干净了。   在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圣上一点一点的磨练着她们‌,公‌主们‌这才有了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   七王老早就觉得圣上小时候过的未免太‌过顺风顺水,运气也太‌好了一些,如今亲眼‌瞧着他做的那‌些事儿,才发现这人‌暗中控制着一切,一切结果都是他原本就计划好的。   包括如今的自己,亦是逃脱不了他的掌控。   这么想‌着的七王自然‌是知‌道什么东西可以碰,什么东西动不得,也就不敢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故而在自己最得意的儿子按捺不住找上来的时候,七王只是摇头,并未应答。   见对方‌犹有不甘,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七王忍不住蹙眉,神情也不由得冷淡下来。   对方‌虽然‌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但却不是唯一的儿子,他决定‌的事,绝轮不到做儿子的来置喙。   叶宽闻言,当即就是一寒,再不敢多提。   而在众人‌严防死守之下,几‌个月后,定‌宁终于顺利诞下了一个女婴。   早在昨日收到消息时就冷汗津津的叶朔闻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从太‌和殿的蒲团上坐起来,毫不犹豫就往公‌主府上赶去。   尽管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神鬼,但这个节骨眼‌多拜拜总归是没错的,故而一早叶朔就跟姚芷兵分两路,姚芷去公‌主府指挥坐镇,他就来太‌和殿这边请亲爹亲哥还有祖……算了,祖宗就不用了,毕竟没什么感情,说不定‌还跟宗室那‌帮人‌一样顽固,万一帮倒忙就不好了。   但是觉得亲爹亲哥也不一定‌行,这俩人‌也重男轻女的厉害,不一定‌能给他这个面子,这个时候,果然‌还是应该找跟自己关系最好的,最亲近自己,最年轻也最能接受新鲜事物的。   于是,年仅十一岁的孝惠小皇帝叶瑾今夜或成最大赢家‌。   看着孝惠小皇帝牌位前鼎盛的香火,再看看冷冷清清的其他香炉,之后前来收拾残局的小太‌监们‌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343章 即将   伴随着‌郡主一天‌天‌长大, 朝中‌女官的身影也逐渐多了起来,在此期间安宁跟定宁也陆续成‌了家,又‌是‌十几年过去, 叶朔跟姚芷膝下有了七个‌孙女两个‌孙子, 小孩子一多,整个‌皇宫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大约是‌有七王在旁窥伺, 几经磨练, 定宁的手腕也越发的老练了,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与安宁跟永宁之间的斗争更是‌越发激烈。   见原本关系还‌算和‌睦的三位公主如今正势同水火, 本就‌心怀叵测之人自‌是‌欣喜若狂, 暗中‌的小动‌作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一刻不停的想要离间三位公主之间的感情。   对于他们来说,当三位公主捆绑在一起的时候很难对付,但若是‌分开却是‌未必。   大公主定宁谨慎稳重,处事周到,但就‌是‌因为太过周到,所以天‌生便少了股冲劲儿,二公主安宁面热心冷, 城府颇深,只是‌城府愈深,反倒让人不敢靠近,至于三公主永宁, 约莫是‌年纪最小的缘故, 少时更受圣上与皇后娘娘宠爱, 又‌有两位姐姐在前保驾护航,性子便有些‌骄纵易怒, 不过虽然骄纵,三公主却是‌三人之中‌最为聪慧跟敏锐的那个‌,完完全全继承了圣上与皇后娘娘灵活聪慧的头脑。   永宁公主少时得‌志,结果便是‌处事张狂,横行无忌,偏她头脑最为灵活,每每闯祸也能‌次次避开,让人抓不到把柄,若非上头有大公主还‌有二公主压着‌,不然她怕是‌早就‌把天‌给捅破了。   如今永宁公主有了孩子之后,这才逐渐收敛了一些‌。   可以说,三人都并非是‌那等完美无缺之人,三位公主各有缺点,只是‌一旦联起手来,反倒是‌滴水不漏,固若金汤。   定宁她们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叫那帮人得‌逞。   故而让旁人始料未及的是‌,这三位公主平日里看起来势同水火,甚至每每上朝的时候都忍不住一阵夹枪带棒,可一旦旁人插手,三人便会尽弃前嫌,不管之前有再多的不愉快,也会迅速调整,一致对外。   外头的人捣乱的次数多了,反倒叫她们培养出了默契,时间长了,旁人便也逐渐琢磨过味儿来了,合着‌她们三个‌做公主的怎么着‌都行,打破脑袋都没关系,但是‌外人胆敢碰一下都不行是‌吧?   怎么说呢,只看这一点,当真是‌跟圣上年轻的时候一样的蛮不讲理,不愧是‌圣上亲生的。   对比起定宁她们,尖尖却是‌至今都没有成‌婚,魏太后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最严重的时候魏太后就‌差没找根绳子把她绑了,然而尖尖一句话,叫魏太后一下子就‌哑火了。   尖尖表示自‌己又‌不是‌储君,又‌不争这个‌皇位,何苦没事找事儿,捆绑自‌己呢?   如今民风虽然逐渐开放,但毕竟没开放到那个‌份上,且三个‌侄女是‌要争夺那个‌位置的,私德方‌面也要处处留意,自‌然不能‌太过风流,以免有不好的消息流传出去,但她就‌不一样了,自‌古以来风流的公主亦不在少数,多她一个‌也不算多,加上自‌己背有靠山,手握权柄,能‌享齐人之福,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尖尖表示她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人,所以只要不成‌亲,就‌不算辜负。   不成‌亲,不代表尖尖就‌不能‌收获快乐。   为表自‌己所言句句为真,尖尖还‌特意展示给魏太后看。   起初魏太后还‌在想女儿哪儿找的这么些‌俊俏的小太监,即便是‌宫中‌的太监也未曾有如此颜色,当得‌知‌这些‌人只是‌为了入宫才伪装成‌了太监,以及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魏太后先是‌一怔,继而老脸一红,然后没忍住……锤了尖尖一顿。   这死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害臊!   只是‌锤归锤,魏太后却是‌没再提起过让尖尖成‌亲的事儿了。   凭心而论,如果是‌她,她也更愿意过这样潇洒快活的日子。   魏太后自‌认为自‌己年轻的时候已经够过头,够张狂了,岂料对比起一双儿女来说却只是‌小巫见大巫,她这辈子都没能‌迈过的那道坎儿,她一双儿女轻易便迈了过去,如此,也挺好。   后来当得‌知‌太后宫中‌的那场闹剧之后,叶朔先是‌挑眉失笑,等反应过来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等等,话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尖尖现在的日子,才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的日子?   除那一大堆面首之外,尖尖如今的自‌由潇洒,都、是‌、他、的、梦、想、啊!   所以说,尖尖其实才是‌最大赢家对吧!   叶朔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感觉这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直到后来定宁她们一天‌天‌长大,见三位公主可以替他分担工作了,叶朔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就‌把这堆烂摊子想也不想都给甩出去了。   但是‌想想还‌是‌不太甘心,叶朔可见不得‌尖尖这么潇洒,时不时便要委派一些‌事情给她做,惹得‌尖尖天‌天‌在背地里偷着‌骂人。   她虽然有事业心,但也不至于这么有事业心,府上的新人还‌没捂热乎呢就‌又‌被叫走干活儿了,换谁谁不急眼?   就‌在叶朔还‌以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的时候,底下又‌传来了一个‌有关于七王的消息。   起初叶朔并未放在心上,这些‌年来有关于他七哥的消息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了。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的消息是‌太医院那边传过来的,说是‌七王爷生病了,情况有些‌不太妙。   叶朔握着‌笔的手一顿,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发现自‌己虽然长得‌还‌算年轻,但实际年龄也已经满六十了。   而他如今六十岁,七哥岂不是‌……   叶朔恍然惊觉,伴随着‌这样一个‌讯号,一切,似乎都已经快要结束了。 第344章 结局   到底是亲兄弟, 七王如今病重,叶朔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眼。   等他到的时‌候,定宁她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对‌于这位皇叔, 三人的感‌情都‌十分的复杂, 得益于七皇叔的各种小动作,三位公主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三人才越发忌惮对‌方。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父皇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如今七皇叔病重, 定宁三人隐约有种预感‌, 事情应该是要有个答案了。   定宁她们是知道当‌年的时‌候七皇叔欠过父皇许多恩情的,父皇对‌七皇叔甚至有过救命之恩,只是不知这恩情,如今究竟还剩下几何,亦或者,这皇家当‌真还有情分这东西存在吗?   叶朔并未与女儿们过多交流,只是微微颔首之后便径直便走了进去。   圣上驾临,整个王府上下自然‌要一个不落的前来迎接, 路过世子身‌旁的时‌候,叶朔视线略微停留了片刻。   只能‌说不愧是七王最为看重的儿子,的确是仪表堂堂,英武不凡。   再看余下之人, 只从仪容仪态上面就逊色不少, 窥斑见豹, 更遑论其他,叶朔只是随意扫了一眼, 便移开了目光,倒是中间有一两位郡主瞧着‌精气神‌十足,不知道是否是七王故意为之,想想七王的聪明程度,想必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不论世子心‌中如何做想,如今表面却‌是一派恭敬谦和,面对‌叶朔时‌候也不卑不亢,隐约带着‌几分亲近,但又不会失了分寸,距离拿捏的刚刚好,让人难以‌生‌出恶感‌来。   叶朔看得出来,对‌方的确是个极聪慧的人,虽比不上他父王,但也相去不远,只是可‌惜……   叶朔好似浑然‌不知一般,转瞬间,便在世子的引路下来到了王府最中心‌的院落。   当‌叶朔踏步走进屋内时‌,很明显能‌够嗅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药味,这么多年,这样的味道他已经闻过很多次了,同理,这样的场景他也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不管是什么人都‌好,哪怕是皇帝是王爷,濒死‌的时‌候总是丑陋的。   叶朔像是没看到七王蜡黄枯槁的面容一般,衣摆一撩,动作自然‌的便坐到了七王的床前,唤了一声:“皇兄。”   感‌觉到身‌旁的动静,七王眼珠动了动,半晌后才略显艰难的睁开。   看着‌眼前依旧高大的身‌影,恍惚间,七王突然‌就回忆起了当‌年。   当‌年不论是慷慨赠药也好,还是药人谷“卖身‌”救兄也罢,都‌是对‌于彼时‌正处于绝境之中的七王最大的恩惠。   大约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七王与叶朔说了许多。   往事重重,恍若隔世。   而早在两人提及景文皇帝,泰成皇帝,甚至是先太子的时‌候,世子就十分有眼色的遣了仆人出去,包括他自己在内,也为了避嫌只在门外候着‌。   远远看过去,叶朔冷不丁道:“这孩子不错。”   有能‌力,也有手‌腕,在一干宗室子弟中算是佼佼者了。   “是啊。”七王并不否认,毕竟这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同样顺着‌叶朔的目光看过去,半晌后,七王说:“只可‌惜,终是不及三位公主。”   旁人不知道七王口中的不及三位公主是什么意思,若是听到了也只当‌是七王谦虚,但叶朔却‌听的出来,七王在说自己的儿子不如他的女儿那‌般好命。   是啊,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如三位公主这般好运呢?   从三位公主出生‌开始,自己这个弟弟便悉心‌谋划,从一开始让三位公主如皇子一般启蒙读书,到后面太和殿祭祖,再到泰山封禅,科举、女官、入朝、上朝、驸马入赘……转眼几十年过去,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筛选,一层又一层的过滤,直到定宁公主第一个孩子出生‌,被圣上冠以‌“叶”姓的时‌候,圣上的目的几乎是昭然‌若揭,只是到了这个时‌候,敢于反对‌之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天底下又有几个父母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更遑论他还是皇帝。   将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眼里,知道的越多,七王的心‌情就越是复杂,如果有的选,七王真恨不得下辈子做他的儿子,试问天底下又有谁不想当‌他的孩子?就算自己这个弟弟更喜欢女儿一些,让他舍了男儿身‌,投胎当‌个公主也不是不行。   只可‌惜,生‌不逢时‌,摊上了景文皇帝那‌样的爹,于是七王也只能‌捏着‌鼻子,由命运裹挟着‌,一步步走到今日。   七王虽然‌并未说出口,但被他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叶朔尽管不明,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总觉得你在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啊……”叶朔压低声音,仗着‌定宁她们离得远,没人敢听墙角,语气便跟着‌随意了起来。   七王只是含笑望着‌他,毫不在意,同样一脸平静的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将自己的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叶朔:“……”   看着‌一脸褶子的兄长,叶朔猛地一个后仰。   将定宁安宁她们的脸与兄长调换……不!这个还是算了,他真的承受不来。   定宁她们眼睁睁的看着‌七皇叔似乎是说了什么,惹得父皇顿时‌一脸惊恐,如临大敌,就在她们暗自惊骇,准备上前的时‌候,却‌见下一瞬,父皇就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定宁三人脚步一顿,又过了一会儿,见该说的都‌说完了,该回忆的也都‌已经回忆过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之后,叶朔终于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尽管如今的气氛还算是轻松,但两人都‌明白,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圣上,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再送臣最后一程吧。”七王在床榻上斜倚着‌,这么说着‌。   叶朔知晓他如今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只斟了半杯,微微举起到半空。   尽管七皇叔如今重病垂死‌,七皇叔望向父皇时‌眼中的情绪也不似作假,但定宁三人却‌还记得皇叔背后暗暗做下的那‌些事,又如何能‌放心‌王府上的东西入父皇的口?   故而只是略微一个晃神‌,定宁她们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然‌而这个时‌候,叶朔已然‌将杯中茶水饮尽,只听得“咚”的一声轻响,待七王低头望去,就见此刻杯中早已空空。   七王最不希望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自己这个儿子聪明倒是聪明,但,也不过如此。   果然‌还是不行啊……   又见远处看到这一幕的世子几乎按捺不住眼中迸发的惊喜之色,七王深知自己这一局输的彻底,便也不再心‌怀侥幸,深深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臣明白了。”   还不待定宁思考七皇叔究竟明白了什么,就见叶朔抬步走了出去,定宁三人无法,只好赶忙跟上。   等回到宫中,定宁她们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叫母后的叫母后,请太医的请太医,生‌怕叶朔喝掉的那‌杯茶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世子殿下好不容易寻来的药,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被人发现,他也就不敢这么大咧咧的将其放入那‌茶壶之中了,搭配那‌股浓重的药香,二‌者一旦结合,便是神‌仙也难救。   故而又过了几天之后,叶朔忧思过重,继而染上风寒的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圣上本就不年轻了,再加上七王毕竟是圣上的兄长,圣上看到七王如今的模样难免感‌怀,且区区风寒而已,除了定宁她们,几乎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   定宁三人同样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他们,当‌日王府里面绝对‌有什么问题。   而听闻此消息的世子却‌是心‌头一阵激荡——   成了!   不枉费他费尽心‌机找到那‌两味药,他父王更是实打实的病重,任圣上再怎么样,面对‌濒死‌的兄长,亦不免软下心‌肠。   一旁的七王见状却‌是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儿子只想着‌是圣上一时‌松懈,所以‌才被他钻了空子,为何不想想另外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整个王府都‌在圣上的掌控之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眼中,圣上压根无需戒备,所以‌才那‌么痛快的将杯中茶水饮下。   如果说有些事是七王一开始想要去做的,那‌么现在,他就是不得不做。   当‌时‌的那‌半杯茶,是信号,更是警告,圣上相信他能‌看懂,七王也的确不负他所望的懂了。   有那‌么一瞬间,七王真希望自己没有那‌么聪明。   而圣上这么一病,所有的魑魅魍魉全部都‌暴露了出来,尤其是圣上风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凶险,再加上圣上属意于定宁公主做储君,听说圣旨都‌拟好的消息流传出来之后,最后的疯狂也即将到来。   世子深感‌时‌机已到,于是便在自己父王的默许之下,以‌景文皇帝嫡系血脉的身‌份直接就反了。   只是这场叛乱来的快,走的也快,而暴动之下,刀剑无眼,中间死‌一些人也是在所难免,哪怕将军王侯,亦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   整整两日,整个上京风声鹤唳,血流成河。   只是让世子始料未及的是,以‌定宁为首的三位公主竟成功的抵御住了此次反叛,当‌看到徐夔徐侯爷亲自带兵来援之时‌,世子便知道大势已去,只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后亲自动手‌的,竟然‌会是他的亲生‌父亲。   尽管知道父亲素来冷情,但当‌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瘫软在椅子上的时‌候,世子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质问道:“为什么?!”   然‌而七王却‌只是开口,道:“凡有所欲,必有其伤。”   他既想要那‌个位置,就势必要承担失败之后的风险,经历过夺嫡之乱的七王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当‌七王发现自己反被圣上利用之后也并非是全盘接受,之所以‌会顺着‌圣上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要赌一把而已。   圣上有需要他的地方,所以‌会留下他的性命,这便是他们父子的机会。   圣上想要利用他,势必要先投下饵料,所以‌这么多年才会放任他在暗中发展势力,中间圣上但凡出了什么岔子,发生‌了什么万一,圣上一旦撒手‌人寰,大势未成之下,圣上的布局都‌是要落空的,三位公主也决计不可‌能‌如愿。   七王料想圣上留有后手‌,保三位公主出逃不难,但那‌个位置却‌是不太可‌能‌了。   七王赌的就是这个意外,圣上则赌的是他会去赌,只是不曾想,七王等了几十年也没等到意外的降临,故而事到如今,大势已成,便就是他输了。   早些年圣上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便说过,一副好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此言果然‌是金科玉律。   愿赌服输,七王不是输不起的人,如今,也到了该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的七王在世子惊恐的目光与惨烈的哀嚎声中毫不手‌软的割下了他的头颅,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儿子一般。   哪怕是病入膏肓,七王的头脑依旧清明,他深知只有自己动手‌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对‌世子也好,还是对‌其他人也好,都‌不会再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了,也只有这样,世子需要承受的痛苦才最小。   随后在王府所有人恐惧的目光下,七王强撑着‌身‌体走出王府。   彼时‌定宁已然‌带人来到了七王跟前,看到这一幕,饶是性格最为暴烈的永宁也不禁一阵愕然‌,不禁为七皇叔手‌刃亲子的狠辣与果决而感‌到一阵胆寒。   不单单如此,七王更是自刎人前,以‌赎自己教子无方与失察之罪。   今日一遭,圣上与他本就是心‌照不宣,七王相信以‌圣上的性子必不至于赶尽杀绝,而整个王府之中最为优异、平日里压的一众兄弟都‌喘不过来气的世子更是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收场,杀鸡儆猴之下,想必王府其他子嗣经此一役也都‌被吓破了胆子,从此之后再起不能‌,再不敢生‌出不臣之心‌,深知这一点的圣上与几位公主想来也懒得再故意为难,如此,自己的血脉也算是保下了,不枉费自己一番辛苦经营。   七王本就病重,活不了多久了,他付出的代价对‌比于他所图谋之事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   能‌在皇帝心‌知肚明自己有反心‌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结局,七王之手‌腕可‌见一斑。   七王对‌叶朔有情,所以‌愿意做三位公主的磨刀石,将其精心‌打磨,悉心‌教导,亲身‌上阵,毫不藏私,七王对‌叶朔也无情,一旦叶朔有什么好歹,他也必将毫不留情,赶尽杀绝。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纵使身‌处其中,也让人分辨不清。   这便是在毕业之前,叶朔给自己的女儿们上的最后一课。   此所谓帝王之路,为君之道。   不管别人想要做什么,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足够了。   故而当‌得知七王自刎的消息时‌,叶朔并不意外,他这帮兄长,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叶朔了解自己这位兄长的秉性,如今看来,自己这位兄长亦是半点不差的了解他,而既然‌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让定宁登基一事彻底圆满,叶朔自然‌也会顺应七皇兄心‌中所想,保他血脉不断。   伴随着‌此次反叛落下帷幕,障碍尽除,一切都‌已经如计划一般进入了正轨,叶朔终于终于,可‌以‌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这么想着‌的他于是对‌着‌身‌旁的姚芷伸出了手‌——   “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问,阿芷,你还愿意同我一道浪迹江湖吗?”   如今的姚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江湖女子了,她如今贵为皇后,手‌握重权,待来日定宁登基之后她更是太后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如此身‌份,何苦要与叶朔一道餐风露宿?   故而姚芷顿了顿,片刻后,她才玩笑一般的问:“如果我说不愿,你会强迫我吗?”   他所愿,却‌不一定会是她所愿。   姚芷本以‌为叶朔会错愕,会质问,却‌不想他似乎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轻笑着‌摇头:“不会,阿芷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本就是因我才走入这漩涡之中,是我当‌初一厢情愿……”所以‌她才不得不被动接受这一切朝堂争斗,所以‌时‌至今日,叶朔又怎好去怪她贪恋权势?   然‌而叶朔话还未说完,手‌就被姚芷紧紧抓住了。   原本她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适应皇宫之外的风雨,但现在,她突然‌又愿意了。   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怕是也只有姚芷会答应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之后,叶朔先是一怔,继而彻底放松。   他想,掉到古代重来一世,他这辈子简直赚死‌了。有虽然‌一开始不怎么样,但到最后勉强尚可‌的父亲,有至始至终都‌极致疼爱他的母亲,中间有可‌爱的妹妹,如今老去,也有可‌以‌相依的妻子和孝顺争气的女儿。   他这辈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做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幸运的是他从未选择错误,所以‌勉勉强强,他也算是顺顺利利的度过了这一生‌。   真好,就算中间死‌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就算时‌至今日,能‌死‌的都‌死‌光了,就算只有他选对‌了所有的选择……   最后的最后,叶朔将姚芷拥入怀中,掩去眸中纷乱的神‌色,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过往一幕幕袭上心‌头。   又十日,病愈后帝感‌不适,自觉精力不济,遂传位大公主定宁。   次年三月,春光明媚,大公主登基,年号明安。   全文完。 第345章 番外一   又是一年秋,自打皇祖母与几位师公陆续故去之后,父皇跟母后越发的不爱回来了,两人功夫深经验也足,有的时候就连暗卫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接到书信之后,明安帝并不觉得意外,淡淡思念与惆怅过后,明安帝如往常一样处理起了政务。   眼下秋闱刚结束不过月余,殿试名单陆续也都被呈了上来,明安帝大致扫了一眼,原本只是想看个眼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一个名字的出现,不知为何,明安帝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回忆许久,明安帝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太傅玄外孙女,梁文茵的外孙女梁冰。   有关于老太傅,明安帝如今还记得当年对方给她启蒙的场景,虽然不过短短几年的光景,却仿佛昨日一般。   老太傅大概是明安帝遇到的,除父母至亲之外第一个不拿有色眼光看待她的人,尤其是在当时那种情况,更是难能可贵,老太傅当时对她可谓是倾囊相授,起初她不觉得有什么,伴随着年岁渐长,这才渐渐明白,想到这里,明安帝就更是感念。   只是与明安帝印象不同的是,父皇口中的太傅却是个极为古板之人,若非她当时问的仔细,明安帝都以为是两个人了。   至于太傅的外孙女梁文茵,明安帝之所以对她也留有印象,除却父皇年轻时候与对方颇有渊源之外,便就是因为对方曾经的丈夫了。   那人具体名字明安帝早就记不得了,只知道对方被牵扯进地方的一桩大案里,巧合的是早在案发的半年前,也就是父皇才刚把女户、女官的政令颁布出来,梁文茵便赶在那个时候,极为果断的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同那人和离了,在外另立了门户,她与两个女儿及几个外孙外孙女这才没被牵连进去,如此果决的态度以及敏锐的嗅觉,这才使得明安帝对她留有几分记忆。   自梁文茵离开之后,她原本的丈夫自此一落千丈,堂堂正四品的地方大官连出昏招,不过半年的功夫就牵扯进当时的那桩大案里,彻底倒台了。   如今明安帝再一次回想起当年的事,只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只是明安帝并不打算追根究底,在她看来即便里面有文章,但想必也无甚影响,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便就由他去吧。   只是想是这么想,殿试的时候,明安帝还是在梁冰面前多停留了片刻,的确是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不负其身上累累才名,如无意外的话,此次的第一应该就是她了。   只是明安帝不欲徇私,故而等到评比结果出来之后,这才略略同梁冰多说了几句。   梁冰见圣上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外祖母,心下略有动容,只是外祖母之事实在不好与人说,梁冰便只说了外祖母近况,并未提及曾经。   明安帝见状,便也就不去追问了。   等回到家中之时,待激动的情绪逐渐散去之后,梁冰第一时间便冲进了外祖母的院子。   转眼已经是几十年过去,梁文茵如今已经七十多岁了,只是虽然经历了很多,但她在听到明安帝提起自己的时候,还是有一瞬间的愣怔。   永熙皇帝长情,明安皇帝亦如是。   梁文茵莫名觉得眼眶有些热,自打外祖母跟外祖父接连去世之后,这么多年了,早已没什么人还会记挂着她了,至于之前的丈夫…不提也罢。   梁文茵想到了过往种种,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回头望去,尽是失败罢了。   梁文茵当年虽是成功退了婚,但很快又掉入了另外一个陷阱。   梁文茵当时想着,既然一定要嫁人生子,而高门大户靠不住,不如干脆找个出身寒微的,如此便能一劳永逸了。   当时的梁文茵自以为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将来,可谓是信誓旦旦,一意孤行。   起初的时候,事情的确如她所想一般,倚靠着外祖父的关系,在加上自己在背后出谋划策,两人的日子很快就好过了起来。只是好景不长,因着先太子的倒台,泰成皇帝登基,一切就都变了。原本同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丈夫生怕被先太子一事牵连,立刻与她还有她外祖父撇清了关系。   彼时永熙皇帝还只是瑞王,为了躲避争端远远避了出去,再加上当时她成亲已经很久了,即便是堂堂亲王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处处看顾,故而梁文茵很是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最难挨的时候梁文茵甚至想过,与其苦苦煎熬、任人欺凌,不如干脆死了。   若只是为了避嫌便也就罢了,人之常情,梁文茵虽不能原谅,但也勉强能够理解,而对方的故意折辱,却是她万万不能忍受的。   那个时候梁文茵才知道在对方眼中,自己掏心掏肺为他出谋划策,好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在他眼中不过是羞辱罢了。   梁文茵这才明白人心究竟有多不可靠,她妄图另辟蹊径来掌握命运,到头来才发现人能依靠的终究就只有自己,而更让梁文茵惊痛的是,因为她错误的抉择,外祖父外祖母即便一把年纪了,晚年却不得片刻的安稳,最后小皇帝染病驾崩,永熙皇帝登基,情况这才转好,只是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梁文茵已经吃够了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的苦,哪怕情况好转,梁文茵也永远不会忘记选择权在他人之手时任人揉圆搓扁究竟是怎样一番境地。   所以永熙皇帝之后请外祖父回去为定宁公主开蒙,外祖父才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定宁公主倾囊相授,也正是因此,梁文茵才会在叶朔颁布那样两道政令之后那么果决的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梁文茵当时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她在察觉到自己那位丈夫贪婪成性之后,知晓他如此行径早晚会大难临头,而外祖父生前已经足够操劳了,死后外祖父一生清名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毁掉了。   幸好,这一次她选对了。   梁文茵总共生下了两女一男,两个女儿在成亲之后也能毫不犹豫的跟随她离开,如此心性,教导出来的孩子自然也不差,抚育出梁冰这样优秀的女儿便是理所当然。   看着此刻满面春风的外孙女,梁文茵有欣喜有复杂有怅然,但终于,她最后可以彻底释然了。   她大半生都是身不由己,幸好,自己的血脉如今终于不必重蹈覆辙。   离索深秋过后,也终于要迎来新春了。   另一边,同样接到了此消息、正在围着暖炉跟炭火的叶朔与姚芷对视一眼,总算又放下了一桩心事。   果然啊…旁人再如何看顾也只是一时,能彻底将自己拯救出来的,终究只有自己。 第346章 番外二   太子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如今正坐在一艘船上。   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的时候,他分明已经……   此时船只刚好经过一座石桥,当看到上面“奈何”二字的时候,太子先是一怔,继而长叹口气,果然,他果然已经死了啊,眼前的这一切,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地府了吧。   只是即便心中如此想着,在下船的时候太子依旧是有些踌躇,不管从前如何,他对现世终究是心有眷恋的。   然而当看到前头有人同他一样一直磨蹭着不肯下船,结果被鬼差好一顿毒打之后,太子表情一僵,不得不接受现实。   而过了这条忘川河之后,便意味着前尘尽断,再不能回头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如深渊一般的河流,太子只得无奈的跟着鬼差继续前行。好在如今地府拥堵,想要再次投胎估计要等上很久,地府这边又怕这么多滞留在此处的鬼魂会闹事,一一审判过后,便也并不限制他们走亲访友,寻找生前的亲戚朋友,先让他们内部消耗一波,之后管理起来就会容易很多。   太子生前所犯之事不小,故而等他挨完所有刑罚之后,一条鬼命差不多也去了半条了。   这个时候本是最需要家人安慰的,但太子举目四望,发现自己死的太早,周遭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想找个地方落脚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回过神来的太子第一反应是找自己早已故去的母后,尽管母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太子也早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但此刻心中依旧是念念不忘。   然而让太子失望的是,先皇后娘娘生前积德行善,此前早早就投胎去了,他就是想见也见不着。   太子闻言暗叹一声无缘,之后才想起来叶氏皇族的列祖列宗。   虽然做太子的时候他逢年过节没少给他们进香,但如今自己毕竟是被废之身,心中惭愧,太子自然没有脸面去寻求祖宗庇佑,只是好巧不巧,就在太子犹豫着想要放弃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因着附近便是祖先们的落脚处,故而下意识的,太子便看了过去。   再然后,他就瞧见了一个老翁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按在地上暴打的画面。   太子莫名觉得那老翁十分眼熟,又见老翁如今的惨状,不免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只是周遭的鬼们都见怪不怪,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其中似乎是另有隐情,上前制止之前,太子自然是要询问一番。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父亲生前将亲生女儿推出去给别国的使者糟蹋,死后被怨气缠身的女儿死命报复的故事。   “所以说啊,哪儿有什么无辜,都是罪有应得罢了。”旁边的鬼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面前的老翁应当就是自己的祖父,对祖父拳脚相加的女子,便就是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姑了。   看着形容凄惨的祖父,再看看满脸凶戾的姑姑,太子沉默片刻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只当自己没来过,并且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太子突然就觉得在陌生的地府里面自立门户似乎也不算是多么困难的事了,反正总比一不小心被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怨要好的多。   自己这位姑姑连先皇都打,自己这个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又算的了什么?至于再往前头的祖先们,隔了三代往上,亲缘早已淡薄,更何况皇室子嗣众多,生前他们都不一定照顾自己,更遑论是死后了。   这么想着的太子彻底放弃了寻找同族的想法,去跟鬼差申请了块地,手把手给自己搭了个院子住。   地府无日月,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的院子前脚刚刚落成,后脚第一个拜访者就到了。   当看到四皇子的那一刻,太子明晃晃的愣住了。   太子不是没想过自己死后自己的那帮兄弟必然会争斗不休,而储位之争必然是刀刀见血,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下来的竟然会是四皇子。   太子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这个弟弟素来不争不抢,暗地里韬光养晦,对方性格如此谨慎,怎么也不该是他做出头鸟才对。   这么想着的太子自然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乍一见到故去的太子,四皇子原本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听到对方的问话,四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回忆起了十分不美妙的回忆。   对上太子探究的视线,四皇子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无他,丢人啊!实在是太丢人了!   太子再怎么样也是跟一众兄弟斗法的时候,一时不查所以落败的,自己倒好,好不容易发了一次善心,结果就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给捅死了,是的,一个年近三十的壮年男子,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捅、死、了!光是想想,四皇子就觉得没脸,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太子见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先是皱眉,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是太子不好奇,只是他心里清楚,如果四皇子不愿意说,自己再问也没用。   四皇子见他不再追问,忍不住松了口气,就在四皇子觉得自己的秘密应该是保住了的时候,还不等他彻底放松,没过多久,就见鬼差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十三皇子毕竟年少,即便是便成了鬼也还是需要人照顾,但他的母亲已然同他离心,母子情分生前便已断绝,祖上又是那副样子,更是不堪托付,于是鬼差就查到了太子这个做兄长的头上,然后将其送了过来。   勾结外族自然是死罪,哪怕是皇子也一样,只是没想到父皇竟然如此果决。   仅仅只是一眼,四皇子就按捺不住冲了上去。   再然后,太子就知道自己这个正直壮年的弟弟被另一个小弟弟一刀捅死的事了。   太子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对四皇子遭受无妄之灾的愣怔,他也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是以这种堪称乌龙一般的遭遇所以才早早就死了,更多的则是对十三皇子的排斥跟厌恶。   对于自己这个弟弟,太子原本是没什么感觉的,只当他不存在,也从未将他视作对手,只是没想到他后来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太子自然是不喜,也就没有想要收留十三皇子的意向。   正好,十三皇子同样瞧他们不顺眼,太子他们生前就不拿正眼看他,死后自然也没必要再有牵扯,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自然是断的干干净净的才好,生前认识的人,死后他一个都不要再接触了,下辈子就更是如此,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总比从前好上百倍、千倍。   于是十三皇子在闷声不吭的挨了四皇子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出于双方强烈的抗拒,鬼差也没办法,只能把他从哪儿来的又带回到哪儿去,只是临走的时候,十三皇子到底是没忍住,路过太子时,十三皇子飞快的踹了他一脚,正正好踢在太子的小腿上。   还不等太子反应,十三皇子飞快的就跑了。   太子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半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忍不住想,希望以后别再碰到他了,还有,他也再也不要遇到他们了。   等鬼差走后,不知为何,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四皇子觉得与太子比邻而居似乎并不是一个好选择,最后还是太子轻咳了一声,仿若没听到两人刚刚的对话一样,问道:“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呢?”   “…不知道。”四皇子这么说着,心里却咬牙切齿的想着,既然自己的脸已经丢光了,那别人也别想好过,反正死都已经死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二皇子都还没来得及下船,就被蹲守在岸边的四皇子给逮了个正着。   说实话,四皇子对二皇子感官挺一般的,只知道对方心思重为人又阴险,如果是从前,四皇子可不爱跟这种人打交道,但如今他们不都已经死了么,既然都已经死了,那就无所谓了。   而二皇子一听四皇子如今跟太子在一块儿,眼睛一眯,二话不说,立马就跟他走了。   四皇子还纳闷呢,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人这么好说话?结果刚一见到太子的面,四皇子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原来当初太子收到的那封家书,是被二皇子掉包过的,太子误以为父皇已经彻底舍弃他了,为了保全妻妾儿女,试图唤回父皇最后一丝慈爱,所以才会自尽,但其实父皇是想要同太子修复关系的。   温情的家书反而变成催命符,简直狠毒!   四皇子也没料到其中有如此隐情,他不由得猛地回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子浑不在意,好似早就等着这一天一样,脸上的讥笑掩饰都掩饰不住,出口的话则更是尖利——   “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你终究,还是死于我手。”   在地府待了许久,原本已经重新变得淡然的太子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第347章 番外三   果然人一下子变得粗鲁都是有原因的,他也终于明白自己那位姑姑为何会全然不顾什么礼节了。   太子看似文质彬彬,但其实君子六艺一样不落,堪称武德充沛。   四皇子生前从未见过太子动怒,更没见过他动手,眼下也算是长见识了。   二皇子同样不甘示弱,他从小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老早就想要跟太子真刀真枪的比划比划了,如今人都已经死了,那些规矩自然也就不算数了,见太子一拳挥过来,二皇子冷笑一声,立马就迎了上去。   看着拳拳到肉的两人,一旁的四皇子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四皇子原本还有些担心旁边的鬼差会因此心生不满,不料对方面对如此场面却像是没看到一样,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神情虽然有些不耐,但也并未上前阻止。   这样的事情鬼差实在是见多了,不让他们把心里头的火气发泄出来,这帮鬼们还不知道能闹出来什么事儿呢。   四皇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好奇二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怎么死了之后还这么大的火气。   实在是按捺不住,又觉得自己去问的话,自己二哥肯定不会如实回答,遂压低声音,询问一旁的鬼差。   不远处的二皇子听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的就想要阻止,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太子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一拳砸在二皇子脸上,力气之大,锤的二皇子险些又死一次。   鬼差看了四皇子一眼,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秘密,倒也没瞒着:“他是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二皇子被贬为庶人之后七皇子就没想着再动什么手脚了,毕竟对于二皇子这等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被贬为庶人逐出京去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七皇子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从云端跌至尘埃,对二皇子来说便是最大的惩罚。   而事情也如七皇子预料的那般,二皇子被贬之后没多久,因为实在是受不了打击,再加上旁人的奚落,自己心中浓烈的不甘,活生生就把自己给气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皇子的身形猛地一僵。   太子动作也是一停,然后在二皇子阴沉的目光下,丝毫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   “这么一看,你也不过如此。”   二皇子险些被这话气个半死,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你不过就是仗着父皇的宠爱,死也不让人安生。”   太子面上虽然带笑,但袖中拳头却是倏尔紧握。他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父皇他……   而看到太子如此反应,二皇子心中嫉妒的脓疱越发的翻涌,他这辈子都因未能得到父皇的青眼而耿耿于怀,即便是死了,也还是放不下。   只是二皇子心里想是这么想,但等景文皇帝真正到来的时候,此前咄咄逼人的二皇子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全然没有生前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质问景文皇帝的气魄。景文皇帝的威严可谓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二皇子的灵魂身处,叫二皇子半点不敢反抗。   尽管知道人固有一死,但等看到景文皇帝的身影时,四皇子跟二皇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头猛的一颤。尤其是景文皇帝身量瘦削,面带病容,一看便知是病死的,就更是心绪起伏。   “…父皇。”二皇子讷讷的开口,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   景文皇帝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做应答之后,无视二皇子倏尔睁大的眼睛,景文皇帝很快略过两人,走向太子的小院。   太子毕竟是太子,从前没干过什么重活,自己盖的小院自然是简陋无比。隔着薄薄的门板,看着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景文皇帝抬起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他从鬼差口中得知多数人死后都会滞留地府之时其实是有许多话想对太子说的,尤其是很多从前都不能出口的话,只是当真的要见面时,景文皇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份坦诚,来的实在是太晚。   就在景文皇帝踟蹰不前的时候,里面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的便打开了门。   下一瞬,看到熟悉的身影后,太子握着门框的手骤然收紧,几乎要将门口捏碎。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心绪复杂,难以成言,最后还是太子张了张口,喊了声“父皇”,景文皇帝似是红了眼眶,只是转瞬之间,便恢复如常了,他生前习惯了隐藏,死后也还是改不掉,纵然之前心中千言万语,但这一刻,下意识的,他就这么做了。   太子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失望,如生前一般,恭恭敬敬将景文皇帝请了进去。   那日之后,景文皇帝理所当然的就留了下来,他与太子虽然依旧没能做到彻底坦诚,但误会解除之后,两人的关系到底还是缓和了不少,终于有了一些生前不曾有过的纯粹的父子之情。   看到这一幕,别说是本就心怀芥蒂的二皇子了,就连四皇子也忍不住一阵泛酸。   果然,自己果然就不该跟太子他们住一块!   对比起四皇子他们,将江山托付可托付之人后,兢兢业业几十年的景文皇帝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每天看看书,品品茶,日子过的好不快活,简直比他做皇帝的时候都还要潇洒。   “我如今可算是明白当初小九为何会那样了。”坐在藤椅上,景文皇帝忍不住感叹。   一旁太子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这已经是这些日子以来父皇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小九了,担心挂念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只是父皇似乎是感觉不到一般,有些时候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了。   虽说是情有可原,小九也的确是让人放心不下,同为父亲的太子同样十分记挂自己的儿子,但是对比起来的话……太子嘴角一抽,默默抿了口茶水,强自压下上涌的尴尬跟羞愧。   至于一旁的二皇子跟四皇子,注意力则全在继承人身上了。   真是没想到啊,最后竟然让六皇子坐上了那个位置,真是便宜他了。   二皇子虽然看不太起六皇子的出身,一介宫女之子罢了,但对于他的能力,二皇子还是有些服气的,毕竟当初若不是六皇子费尽心机从中周旋,父皇失踪的那段日子,江山说不定早就已经易主了。更何况父皇其实一直对他就不怎么样,他能有今天也全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四皇子如今倒是看开了很多,只是略略惊讶之后,很快就释然了。   “是六弟啊……”四皇子喃喃,随即一笑:“也挺好。”   太子倒是心情有些复杂,毕竟当初一干兄弟步步紧逼,其中老六没少出力,最后逼得他走投无路这才剑走偏锋,但说到底这也正常手段罢了,是他技不如人,纵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几人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并且都一致承认了六皇子是最后的胜利者,觉得叶氏江山交予他手日后必然能够继续延续父皇在位之时的荣光,运气好还能再上一层楼也说不定。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觉得安心的几人甚至已经逐渐不再去关注人间之事,他们毕竟已经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生前各种勾心斗角,死后总算是能够抛却往日身份,好好歇上一歇了。   松懈下来之后,几人发现地府里头也有不输人间的有趣的事务,太子甚至还专程带着景文皇帝去偷摸看了一眼先皇,看到先皇被人当街拳打脚踢,景文皇帝表面皱眉,说如此这般大逆不道、不成体统,心中却是暗自窃喜,该!先皇在世时那般荒唐,给他添了那么多的麻烦,死后合该有此一遭。   至于其他先祖,景文皇帝一生政绩斐然,他在位时官场清明,政通人和,在先祖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自然不似太子那般羞愧踌躇,景文皇帝肃着一张脸,几乎是把所有的祖宗都见了个遍,因着他的好眼光,连着泰成皇帝也得到了不少的夸赞。   如此这般,景文皇帝在地府的生活岂是得意快活可以形容?   正在景文皇帝越发悠闲放松之际,又是一道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   彼时景文皇帝正在葡萄藤下品茗,另一只手执着书卷,一条腿微微翘起,藤椅摇晃间甚至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好心情。   同被这样轻松的氛围感染,即便是太子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看二皇子不顺眼了。察觉到外头的动静,太子二皇子四皇子下意识抬眼望去,紧接着,三人齐刷刷愣住。   没看到来人之前,二皇子还幸灾乐祸的寻思这又是谁,但是现在……二皇子突然就沉默了。   察觉到旁边异常的动静,景文皇帝放下书,待看清来人面貌,景文皇帝一口茶水当即就喷了出去,原本还算平稳的一双手,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他脸上,是一派全然的不可置信。   虽说地府无日月,但景文皇帝敢打包票,眼下距离他驾崩绝对没有很长时间。   所以……   “所以你因何会在此处!?”   顾不得撷去身上水渍,望着形容凄惨、莫名心虚的泰成皇帝,景文皇帝手指着他,几乎是惊怒出声。 第348章 番外四   不好,事情恐怕麻烦了。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原本还十分淡定的几人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哪怕他们几个都已经死了,但那毕竟是大周,是他们叶氏的江山啊!这谁能放得下?   泰成皇帝自知瞒不过,更何况送他到这儿来的鬼差都还没走呢,届时几人一问便知,索性干脆就承认了。   当得知他不过在位短短两年时间就死了,景文皇帝当即眼前一黑。   景文帝曾经设想过无数可能,包括自己这个六儿子上位之后品性大变成了昏君,这样极端的例子都曾被他纳入了考量范围,但无论如何,其中绝对不包括已经好好活到成年的皇子突然死掉这一可能。   因为景文帝深知以自己在位时期的经营,即便六皇子性情大变,也绝对不至于一下子把江山都给糟蹋没了,至于十几二十年,更甚至几十年后,那么久远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但是新皇帝突然死亡,剩余皇子一旦陷入内斗,都不用等十几二十年,斗的厉害的话再厚的底子也能被他们全部给霍霍没了,在这一方面,景文皇帝还是十分相信自己剩下几个儿子的本事的。   想到这里,景文皇帝彻底冷静不下来了,尤其是在得知泰成皇帝临时之前也只得了叶瑾一个皇子的时候,他哪儿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骗了?   从前景文皇帝更关注的是这个儿子治理国家的能力,毕竟在他眼里,世间怎么可能会有生不出来孩子的男子?尤其是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多纳几个妃嫔的事儿,数量多了,总有几个中的。   景文皇帝从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更料想不到自己这个儿子连这个都算计在内了,景文皇帝生前见他子嗣稀少,也只以为是他纳妾少,对自己的王妃感情颇深的缘故,又或者是王妃身份贵重,毕竟他的王妃乃是何相的嫡亲孙女,背后站着一整个相府,六皇子出身又一般,处处都需要依仗何相,如此情形当时的六皇子自然要对王妃多敬重一些,当时景文皇帝还曾担心过他会在得位之后而被何家掣肘,眼下细细想来,自己委实太过天真。   自己这个儿子纳妾少不是因为他有多重感情,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子嗣艰难,害怕暴露所以尽量少纳妾,故意营造出一种他重情重义的假象,自己这是被自己这个儿子明晃晃给摆了一道。   “…混账东西!”景文皇帝险些被他给气笑了,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个傻子,就连一旁的太子他们看泰成皇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二皇子如今只觉得冤枉,其他兄弟觉得他心眼子多,都不爱跟他打交道,眼下看一看,眼前这位才是真正心眼子多的那个。   “真是好心机啊老六。”二皇子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然而面对二皇子他们眼神,泰成皇帝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只能说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脸皮也比一般人要厚。   反正事已至此,父皇他们不仅不能拿他怎么样,还得跟他一起想办法。   是的,景文皇帝他们现在可不能继续悠哉下去,必须要跟泰成皇帝一道想办法了,要知道泰成皇帝留下的是个年仅十岁的继承人,如此情况之下剩下那帮人不可能不从中作梗的,一想到这里,景文皇帝等人能坐的住才怪了。   就这样,原本在一旁还算悠闲的鬼差一下子就被几人给团团围住了,然而无奈的是,送人过来的鬼差毕竟只是地府下级成员,他可做不了这个主。   景文皇帝生前毕竟是皇帝,身负气运,泰成皇帝他们也不是一般的鬼,这群人一旦闹腾起来可比寻常之辈要让阎王他们头疼的多,更何况就算是如了他们的意又如何?他们如今已经魂归地府,就算知晓了人间之事也无力更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罢了。   这么一想,阎王大手一挥,很快就将一种名叫“投影”的东西给送了过来。   此物还是其他世界借的,如今刚好能够看看效果如何。   不过投影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此方地府的鬼差也是一知半解,故而经由对方讲解之后,景文皇帝他们也是一头雾水,只知道这玩意可以投射人间的种种场景罢了,至于具体怎么操作……没关系,既然阎王放心将东西交给他们那么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是多尝试几次罢了。   待鬼差离开之后,原本景文皇帝是这么想的。   结果投影打开之后,景文皇帝等人还未来得及因突然出现在墙壁上的画面感到惊异,紧接着,这个叫投影的东西发出的第一道声音就把他们给镇住了。   【“徒留下你们母子三人…朕…朕实在是……”   “还有,不要…不要怪朕……”   不能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们,不要怪朕。】   景文皇帝倏尔瞪大了眼睛,等等,这个叫投影的东西为什么会把他临死之前的画面给放出来了?不是要看大周如今的现状吗?出来的怎么会是那么久远的东西?   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父皇那句“不要怪朕”是什么意思,泰成皇帝看向自己亲爹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虽然早就知道景文皇帝是个偏心眼,并且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期待过什么了,但如今看到这一幕,泰成皇帝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能将江山交到九弟手中,当真是委屈他了……”沉默片刻,泰成皇帝终于憋不住了,破天荒的幽幽开口。   怎么,选他当继位者就这么不情愿?   别说是泰成皇帝了,就连一旁的太子眼神都不对劲了。不是说好的父皇最疼最爱的是他吗?眼下听着,这话怎么想怎么有水分。   父皇公开承认过偏爱他,结果他落得那样一个下场,父皇从不承认自己喜爱小九,结果临死之前想的却是这些……此刻的太子的脸色隐隐开始发青,至于旁边坐着的二皇子跟四皇子更是如鲠在喉。   这样的场面,即便是景文皇帝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但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庆幸着,幸好是他们死后才知道的,不然小九指定是活不了了。   这么想着的景文皇帝可不敢让他们继续看下去,反正那个叫遥控器的东西在他手里,景文皇帝忙不迭的开始疯狂按快进键,盼望着这段画面赶紧过去。   景文皇帝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他运气似乎不怎么样,当他停手的时候,画面停止的位置比刚刚还要劲爆。   画面上是一处远离上京的野外,瞧着分外荒凉,看到此种情形,景文皇帝预感不妙,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就被察觉到不对劲的太子温声唤了声“父皇”。   景文皇帝还能说什么?即便是不让他们看,从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上他们也能猜到了,自己再想掩饰已经没有意义了。   景文皇帝轻咳一声,只得悻悻的放下按在快进键上的手。   再然后,泰成皇帝他们就看到了一道不甚熟悉,但他们绝对能猜到身份的人。   若是一般暗卫也就罢了,泰成皇帝他们指定是认不出来的,但武一不一样,武一乃是所有暗卫的首领,暗卫之中的第一人,即便是太子他们亦是有所耳闻。   泰成皇帝还记得自己登基的时候身边的那群暗卫已经全部换过了,其中并未有武一的身影,泰成皇帝那时只以为武一是遵循祖制,跟着景文皇帝一道殉葬死了,毕竟即便是他也不觉得自己父皇那样的人会让一个掌握如此之多秘密的暗卫继续活着,但偏偏,景文皇帝就是这么做了。   当真是好一处偷龙转凤!   这一刻,泰成皇帝发自内心的想问一句,父皇你怎么不干脆让小九继位得了?何苦委曲求全选择他呢?   就他们看到的这些情况,这跟直接选小九继位有什么区别吗?   别看景文皇帝只留下了武一一个人,但武一可是暗卫首领啊!留下他就相当于留给了小九一支完整的暗卫队伍,只要小九想,暗卫这种东西还不是想要多少就可以训练出来多少?   泰成皇帝觉得自己手底下那支暗卫小队都不一定有小九训练出来的质量高。   然而对此,景文皇帝却是有话要说,首先,他不是那么任性的人,不会因为偏疼哪个孩子就对叶家的江山置之不顾,其次——   “小九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先招惹他他是绝对不会去招惹你的。”景文皇帝这么说着。   这下子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泰成皇帝了,就连太子他们也都咬紧了牙关。   景文皇帝见势不妙,急忙补充:“再者说,暗卫可不是那么好训练的,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出不来效果。”   除却个人能力之外还需要互相配合才能发挥出暗卫真正的实力,即便有武一在也绝不可能速成。   “若是十年八年你都还没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那么我倒是要怀疑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也就是说,如果十年八年自己都不足以应付一群暗卫,会因此而被推下去也是自己能力不足,是他自己的问题是吧?   泰成皇帝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向内敛的他这才没当众破口大骂。   面前的这人若不是自己的父皇,泰成皇帝当真想要说上一句,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反正泰成皇帝算是看明白了,不论如何,父皇就算是死了,也一定要保小九一命,更要保他余生安康,一生富贵顺遂。   想通之后,二皇子已经开始不顾父子伦常在心里头骂祖宗十八代了,连自己都被骂进去也不在乎了。   好在之后倒是没有更加刺激他们神经的东西了,但是很快,当看到泰成皇帝病重时将小九紧急召回,然后意图封他做摄政王让他帮助自己儿子坐稳皇位时,这下子终于轮到景文皇帝开始暴躁了。 第349章 番外五   “他这个样子,他能当摄政王吗?简直胡闹!”   景文皇帝没说的是,除却觉得小九能力不足不能胜任之外,他最担心的就是小九的将来。   纵观古今,但凡当上摄政王的,又有几个有好下场?小皇帝年幼不得不依附成年的王爷也就罢了,待来日小皇帝渐渐成长,羽翼丰满之时,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小九想要全身而退,简直痴人说梦,这个道理景文皇帝不信聪敏如泰成皇帝会想不明白。   老六这是特意给自己儿子好好挑选了一块踏脚石,当真是只把自己的儿子当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吗?!   景文皇帝的眼神陡然间就沉了下来。   泰成皇帝不为所动,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了,不是么?父皇。”   不管是对瑾儿也好,还是对江山的延续也好,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若非父皇临死之前留下了那样一道圣旨,一定要保老五老七他们一命,或许儿子还未必会如此选择。”然而对方临终之前非要心软那么一下,这又能怪谁?   若是没有五王七王八王他们在旁虎视眈眈,只何相一家就足够了,何相在朝堂之中势力再大,毕竟没有兵权,到时候哪怕就剩下大皇子一个在一旁互相掣肘,小九都不必趟这趟浑水了。   所以这件事都是父皇的错,自己只是根据当时的情况做了最有利的选择而已。   景文皇帝闻言却是无法反驳,若是早知道泰成皇帝会死的这么早,他未必会留下那样一道圣旨,当时他料想自己这个儿子必会事后清算,也只想着要保那老五老七他们一命,不让他们死了就行了,其余随便老六怎么折腾,就这么点要求而已,哪儿能想到那么多?   一旁的太子跟四皇子见泰成皇帝当下这个态度,就知道最后他肯定是如愿了的,但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小九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也肯接下这烫手山芋,换成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叫泰成皇帝如愿的。   摄政王虽好,但左有何相,右有大皇子,后面还有太后跟小皇帝,这不活脱脱就是一火坑么?两人几乎可以打包票,哪怕小九尽心竭力辅佐小皇帝,最后也绝对讨不了好。   太子竟不知,自己死后,自己这个弟弟似是被父皇养的越发的天真了。   原本太子是这么想的,直到看到画面上泰成皇帝临终托孤的那一幕,此时此刻,即便是二皇子也忍不住骂了一句“阴险”。   泰成皇帝就是吃准了小九的性子,料定了他无法做到对眼前的这一切熟视无睹,最后竟然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当看到他那一身的烂肉,小九纵使铁石心肠,怕也无法招架。   事情也的确如几人所想,知道小九吃软不吃硬,就等他用强,泰成皇帝硬是熬到最后一刻也还在使他的攻心之策。   泰成皇帝不仅要让他辅佐小皇帝,还要他心甘情愿辅佐小皇帝。   “这也就是小九了,换成旁人…呵。”太子沉默片刻,罕见的冷笑出声。   泰成皇帝不说话,换成旁人,他同样不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更不会弄个什么摄政王出来。   只是心里这么想,泰成皇帝却也不想看太子好过,很快他便道:“若非小九如此心性,你那儿子跟妻妾同样也保不住。”若非小九当时在前面顶着,叶寻跟太子妃他们如今早就被贬为庶人了,叶寻又岂能像现在一般好好的活着。   同样都是因此而受惠的人,谁又比谁高贵?   早已从四皇子那里知晓自己死后诸多事宜的太子闻言一下子就沉默了。   只是话虽如此,但当再次听到那句“其实二十多年前,假山那次,我知道”时,泰成皇帝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心,这样的话不管再听几次,他心头依旧是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眼中愈沉的愧疚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重新压回了心底。   然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泰成皇帝只盼小九将来能够全身而退。   当看到小九牵着小皇帝的手慢慢的、一步步在文武百官的面前走向那把龙椅,以及后面小九因为小皇帝直接出言警告五王七王他们,若是他们敢从中作梗,定然跟他们不死不休时,泰成皇帝的心情就更是复杂。   无他,小九委实太过尽心竭力,使得向来理智的泰成皇帝都有一瞬的动摇,对比起来,面对一干朝臣在他死后给他拟定的那种谥号,泰成皇帝反而格外冷静,甚至是无动于衷。   早就猜到的事情,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倒是二皇子跟四皇子的心情比泰成皇帝都快要复杂了,看着画面上小九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将小皇帝养的越发康健,小皇帝也终于有了一点小孩子该有的样子,两人不得不承认,父皇独独喜欢小九,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反正若是换成是他们,别说尽力养育了,不夺了小皇帝的皇位就不错了,没直接下手弄死小皇帝就算他们有良心了。   看到这一幕的泰成皇帝更是无比欣慰。   就在众人以为平静的日子会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的时候,一年之后,令人始料未及的瘟疫悄然而至。   当看到画面上呈报上来的卷轴时,泰成皇帝心头陡然一沉,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景文皇帝他们同样不傻,一听到“瘟疫”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们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强如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面对如此天灾尚且束手无策,小皇帝不过年仅十一岁,又如何应付的来?   好在有何相在旁辅助,小九跟着帮忙料理,一时之间情况倒也能称得上好,即便是景文皇帝复生,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人力远不可及,终究还是要看天意。   就在众人忍不住松了口气的时候,画面一转,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联起手来,反了。   饶是沉默寡言如泰成皇帝,看到这一幕亦是脸色铁青,瘦削的双臂青筋暴起,眼中更是杀意弥漫。   一旁的景文皇帝却是毫无顾忌,当即就怒骂出声:“混账东西!简直畜生不如!”   如此紧要关头,几人却不顾黎民百姓死活做出这样的事,使得原本还算良好的局面彻底乱了套,莫说是一向看这帮兄弟不顺眼的泰成皇帝了,即便景文皇帝这个亲爹,如今也只都动了杀心,恨不得将这三个看不清形式之人杀之而后快。   景文皇帝原本对小九之后的儿子们没什么感觉,如今见他们已然威胁到了江山稳固,心中更是痛恨。   自打瘟疫一事开始,泰成皇帝本就心慌不止,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是在看到画面上小九百忙之中还将瑾儿护的水泄不通,他这才没有失态。   当看到画面上小九因为七皇子被伏击,不得不带兵去救援的时候,即便是泰成皇帝也忍不住想,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小九临走之前已经把该安排的都给安排好了,即便是泰成皇帝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然而尽管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小九才刚刚见到七皇子的面,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骤然间听到小皇帝感染瘟疫的噩耗,回头看向皇城方向的那个不可置信的眼神,纵使是画面之外的四皇子肉忍不住心头一跳。   泰成皇帝终于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拳狠狠砸在身侧的扶手上。   至于二皇子,短暂的惊愕过后,眼睛一眯,心思电转之间,心中已然是划过了几个人选。   能让小九不设防的,又能在宫中有如此人脉的可数不出来几个。   很快,二皇子想到了什么,眼神不由得飘向一旁端坐在那里的太子。   注意到二皇子古怪的眼神,原本还没往这边想的太子心头一个咯噔,暗道不会吧,事情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可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寻儿都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在画面里了,足见寻儿的默默无闻,就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都险些将他给忽略过去了,应该……不至于吧?更何况那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啊!   太子突然间有些坐如针毡。   景文皇帝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在说话了,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他并不觉得小叶瑾能够熬过这次疫症。   尽管对方登基这一年里头因着小九的关系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但到底不如正常孩子那般强健,再加上自己父亲谥号的刺激,以及连日以来的辛苦,景文皇帝略有不忍的闭了闭眼,已然是看到了结局,就是不知下一任皇帝又会是谁了,是五王?七王?还是八王?亦或者大皇子的那几个儿子之一,但是仔细想想,似乎都不太可能。   五王上位七王不服,七王上位五王不服,八王上位五王跟八王还有老大都不服,老大的儿子又没什么大的能耐,显然肯定也不行……   完蛋,他的大周,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大周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就在景文皇帝闭目沉思期间,却忽闻旁边传来了抽气声,景文皇帝听到动静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就看到画面里头一脸病容的小皇帝刻意避开太后以及一干伺候自己的宫人,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拿着笔,颤颤巍巍、认认真真的写着什么。   明黄绸布,黄布黑字,字字清晰。   众人这才突然想到,即便小皇帝只有十一岁,即便他还如此年幼,但他身为皇帝,也有立下遗诏的权力。   但是景文帝他们不能理解的是,他现在写的是什么?就问他现在写的究竟是什么啊!? 第350章 番外六   “不行,得想个办法拦住他!”景文皇帝果断发话。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拦?   太子等人的目光不由分说落到一言不发、表情阴郁的泰成皇帝身上。   泰成皇帝心里有愧不假,希望将来瑾儿手下留情也是真,但不是这么个留法啊!   泰成皇帝表情变幻,片刻后,他道:“我试试。”   至于具体是怎么个试法……虽然他们从前从来没有死过,但关于地府的传闻却还是听到过许多的,想要沟通阴阳两界,无外乎就那么一种办法——托梦。   然而阎王既然敢让他们看到现世发生的事,就必然早有准备,不可能让他们有机会扰乱现世的因果。   不论泰成皇帝此刻意愿有多么强烈,他试了几试,终究是不得其法,而就在他额角冒出细汗之时,那厢小皇帝已经落下最后一笔,将黄绸亲手交予了太后,叮嘱太后务必不可宣扬,待九皇叔归来时,亲手交付予他。   完蛋……   看到这一幕的几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有一说一,小九最近这一年里头这摄政王当的还算合格,但也就是负责拿自己的身份去威胁别人,然后就是抚育小皇帝,真正做事的还是何相老镇国公他们,再一想到他从前的行事,景文皇帝可不得绝望吗?   “等等。”景文皇帝觉得自己还不能就这么放弃。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老六媳妇我记得是个稳重的。”   皇帝年幼也就罢了,太后总不可能跟着他一道胡闹吧?   泰成皇帝闻言却是略显沉重的摇了摇头,丝毫不顾及的将父皇心头的那点希冀彻底粉碎。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当下只怕是不成了。”   先是自己驾崩,随后不过短短一年唯一的孩子也要没了,再加上自己并未留下其他子嗣,太后如今无论做什么都再无力回天,更何况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让小九登基是对何家还有她最好的选择了,太后不可能不同意。   果然,接过遗诏的太后连看都没看,便就这样将其收入了袖中,不管上面写的是让摄政王继位也好,还是传位给其他人也好,她都不在乎了,更甚至,太后是故意给摄政王上位的机会的,毕竟她不看,就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就算最后被摄政王改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猜到自己这个儿媳此刻心里头在想什么的景文皇帝一下子就哽住了。   大约是隐隐有所预料,小皇帝活不过今晚,所以在看到他惊厥惨死的时候众人的心情也还算是平静,唯有泰成皇帝这个做父亲的望向太子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样,一寸寸从他身上刮过。   太子无奈,只得苦笑,只希望这事儿可千万别是寻儿做的,不然等寻儿日后来到地府之时,怕是要不好过了。   而画面上风尘仆仆连夜赶回的小九在接到遗诏之后非但面无喜色,反而如丧考妣,那模样,虽然能够感受到他在为小皇帝的死而感到痛不欲生,但除此之外还有对将来的绝望,跟当时死了亲爹好像也没差多少了。   太子等人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虽说小九一直没有夺位的意向,但眼下毕竟是天降馅饼,这下子他总不可能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吧?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的确确一点也不高兴,不光不高兴,他还骂人。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父子俩的,死了都不让人安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小九表情沉痛,字字泣血,一旁听到这话的泰成皇帝好悬没给气笑了。   小九不可能会知道此刻他们正在地府里面看着他,故而他如今的一切表情跟表现都是真实的,他确实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并且十分的不喜。   四皇子跟二皇子表情瞬间扭曲,同样在心里头破口大骂。   但眼下明显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他们想的没错的话,小皇帝死后,怕是很快也要来到这里了。   于是,等小皇帝来到此处院落的时候,还不等他因泰成皇帝的存在而感到欣喜,紧接着就对上了几双火辣辣的目光,有那么一瞬,小皇帝严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自己这群伯伯给拆吞入腹了。   早在船上的时候小皇帝就预感不妙,他也没想到地府居然是真实存在的,眼下……只能说是预感成真了。   “咕咚”一声,小皇帝狠狠的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乖巧而不失仪态的一一打过招呼:“皇爷爷好,各位皇伯好。”   好不好的景文皇帝才不在乎,他如今就想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居然天才到把自己屁股底下的皇位传给了他这位皇叔。   面对这样的疑问,小皇帝干巴巴的笑了,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他也不想的啊!他就以为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传出去的皇位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才不管那么多呢,与其最后落入旁人之手,不如挑个最喜欢的人送给他。   小皇帝跟他爹一样隐忍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放纵了一次,没想到就被抓包了。   当看到不远处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一刻不停的播放着现世的画面时,小皇帝更是直接窒息了。   “皇爷爷,这个……我……”   最后还是泰成皇帝看不过去,咳嗽了一声,将傻乎乎的儿子拉到了跟前,让自己儿子与其他人的视线彻底隔绝开来。   小皇帝感动不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死后的父皇似乎是温和了许多,对待他也不似从前那般严苛了,然而还不等他细想,就看到画面里头的九皇叔等到他尸体焚烧完后,就揣着那卷遗诏,然后出宫去了。   景文皇帝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看到他现在这个表情,就知道此事没完,尤其是对他来说,远没有结束。   太子的面容同样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一颗心也随之提起。   注意到周遭的气氛有些凝滞,小皇帝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为何父皇他们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最后还是二皇子注意到他的茫然,勉为其难,开口解释了一句:“你九皇叔这是去找害你染病的凶手去了。”   小九只是不着调,并不是傻,他们能看出来的东西,没道理小九就看不出来。   “两天时间,遗诏一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就连太后都没亲自过目,这个时候谁对他动手,谁就是幕后指示之人。”唯有对皇宫动向了如指掌之人,才有突破重重阻碍抵达小皇帝身前的能耐。   话音落下,小皇帝当即精神一振,倏尔瞪大了眼睛。   所以说,九皇叔是要去给自己报仇吗……   小皇帝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险些哭了出来,语气之中都带了几分哽咽,“九皇叔呜呜……”   自己年纪轻轻就死掉了,小皇帝不是不遗憾的,只是话虽如此,感动归感动,但九皇叔未免也太过大胆了,竟然连一个护卫都不带,就这样走出了宫门,虽然能理解他这是要以身涉险引出幕后之人,但果然还是觉得担心。   这下子,就连景文皇帝也忍不住蹙起了眉。   眼见小九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自己的亲表兄,踏上了老镇国公家的大门,泰成皇帝先是一怔,继而心头蓦然一软。   不论结果如何,小九这样的举动也足够泰成皇帝释然了。   此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见小九跟魏温几番言语之后,确定魏温并非幕后主使之人后,所有人再看向太子的时候,眼神彻底不加掩饰了。   不是何相,不是五王七王八王,其余王爷更是连近小皇帝身的机会都没有,不是镇国公府,剩下的,也只剩那么一个人了。   太子不由得侧了侧身,不敢再看两位苦主的表情。   太子有想过自己死后整个太子府上上下下势必一落千丈,只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变故会让寻儿变化如此之大,连孩童都能下的去手,一如他当年那般,区别只在于太子终究没能狠下心肠,叶寻却是没有那么多顾虑。   太子这时还以为如此这般已经是寻儿的极限了,却不料在面对小九时,叶寻依旧是不留半分情面。   当看到画面上小九醉倒在桌案上的那一幕,太子心头猛地一跳,景文皇帝更是险些站起身,冲进画面里去,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不过只是幻象,这才硬生生停下,只是他攥着扶手的手却是不受控制的收紧。   景文皇帝甚至都不敢想,若是小九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将来要如何对待太子。   在场算是半个局外人的二皇子跟四皇子却是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直到太子曾经的死士将整个院落团团包围,原本不甚清醒的叶朔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便是一道惊才绝艳的刀光掠影而过。   刹那间寒芒大盛,犹如天光倾斜,即便是二皇子,眼中也忍不住划过一丝惊艳。   震惊之下,景文皇帝“嚯”的一下站了起来。   再然后,魂归地府的叶寻迎来了比叶瑾那时强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注目礼。 第351章 番外七   眼下的叶寻怔怔站在原地,显然还没从被自己九皇叔一刀穿心的惊骇中回过神来。   然而就这短短数息的时间,泰成皇帝与二皇子他们却是仿佛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般,纷纷围了上去,尤其是泰成皇帝紧紧抓着自己儿子的手,表情绷的紧紧的,让人毫不怀疑若不是叶寻已经死了,泰成皇帝一定不介意让他再死上一次。   早知如此,当初自己便不该留他性命,自己辛苦经营一生,如今也算是彻底白费了,眨眼间便尽数毁于他手。   泰成皇帝咬牙切齿。   太子坐在那里,几番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   纵使太子只从只言片语之中知道自己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当初父皇盛怒之下,若非小九一力相护,自己这个儿子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那之后小九更是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抚养,生怕他半路夭折,可谓是用情极深,视若亲子也不为过,最起码太子在世的时候都未曾待他那般悉心,却不料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而这本不该是小九的责任,正所谓人走茶凉,皇族之人更是天性凉薄,他当初乃是代罪之身,最后死的也不干净,换成是旁人只怕不敢沾染分毫,不落井下石都已经是好的了,唯有小九还肯在那个时候帮他说话。   太子心知,自打自己当年举手之劳让小九顺利降生在这个世间之后,他便从未辜负过他,倒是自己亲儿子,而今将小九的心意全部都给糟蹋了。   注意到二皇子陡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太子并未反抗,只是垂眸不语,不动声色避开了自己儿子看过来的目光。   四皇子本身跟太子没什么仇怨,只是叶朔好歹当初也救过四皇子一命,四皇子生前没有机会回报,而今也算是还这个弟弟一点人情了,更何况叶寻所作作为让四皇子一下子就想起了十三皇子,同样是恩将仇报,十三皇子好歹跟他没什么感情,但眼前这个,四皇子觉得骂他一声畜生都不为过。   故而下手的时候,四皇子可谓是半点都没留情面。   泰成皇帝生前身子骨不太好,死后沉疴尽除,反倒是没那么弱了,再加上心头恼火,下手就更是狠辣。   叶寻一对二,加上本身功夫也一般,很快就被打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一旁的景文皇帝冷眼瞧着,此刻心中只庆幸幸好自己小儿子找了个江湖女子做王妃,习得一身武艺,不然恐怕这次就要被这畜生给害死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若是此刻景文皇帝在地府里头看到自己小儿子的身影,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好一通发泄之后,泰成皇帝才觉得自己心口的郁气消散了一些,在心中狠狠给对方记上一笔,泰成皇帝本身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暗暗咬牙,决定日后若是有机会,定然不会叫他好过。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泰成皇帝想弄死他毕竟不现实,再说了他也不知道成了鬼之后还能不能再死一次,想要彻底打击报复,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小皇帝站在一边倒是没动手,只是最后见叶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了时候,冷不丁说了一句:“这下好了,九皇叔就只会喜欢我了,他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不论当初一同长大的情分有多深厚,在对方朝九皇叔动手,尤其是对九皇叔最为珍视之人动手之后,这些情谊也都没有了。   叶寻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这些了,只是这一刻漫上心口的涩意,又是什么呢?   只是阴阳两隔,人鬼殊途,再无回头的路了。   叶寻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太子当下也只有苦笑,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半晌后,叶寻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   将宛若死狗的叶寻抛到一边,泰成皇帝深吸一口气,带着自己儿子回到座位,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播放的画面上。   尽管小九一刀捅穿叶寻胸口的样子十分不同寻常,但想要做皇帝可不是武功高就能够胜任的,尤其是小皇帝遗诏一下,他就是想不当这皇帝都不成了,不然不论接下来的继任者是谁,他都活不了的。   ……虽然但是,怎么感觉这么怪呢?   二皇子就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不上不下,有点反胃,也有点点恶心,有点暴躁,特别想锤点什么东西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周围气氛又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小皇帝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干、干嘛都这副表情?他觉得九皇叔做皇帝挺好的呀。   似乎是察觉到了众人古怪且复杂的心思一样,画面很快又切换到了得知消息的其他人身上。   看到这一幕的景文皇帝是既担心小九登不上这个位置,做不了皇帝他就得死,又担心他真的成了皇帝,那大周岂不是完蛋了?就他那骄奢懒散又不学无术的模样,还能有好?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江山,情感与理智的激烈交锋,一时之间景文皇帝的表情都跟着扭曲了起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景文皇帝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是当局者迷,所以做不到如往常那般冷静思考罢了。   当看到画面里头大皇子正跟自己几个儿子商量要不要再努力一把的时候,景文皇帝一颗心稍稍提起,但见对方转瞬之间就放弃了,景文帝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话说经过断腿之伤后,老大是不是越来越没有志气了?   而其他人在听到叶焱他们觉得小九可怜时,更是十分想要说一句,老大你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这胳膊肘都拐到大腿根去了,觉得一个马上要当皇帝的人可怜,究竟你是他们亲爹,还是小九是他们亲爹?   但是看看小皇帝,四皇子又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老大的儿子们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老六的儿子可是干脆大方的把一整个江山都给送出去了,论败家,还得是老六的独苗苗。   哦,那没事了。   泰成皇帝见状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生前应该多关心关心瑾儿的,不然瑾儿也不至于到处认爹。   紧接着画面又来到肃王跟晋王这边,两人在一块儿时却是比定王那边正经多了,分析的头头是道,虽然表情同样无比狰狞,但也还算是理智。   两个人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绝望的得出了小九如今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画面之外的景文皇帝等人闻言,心中的绝望半点不比肃王跟晋王少,尤其是在听到两人那句【“你觉得,这事儿若是被皇兄知道了……”】时,景文皇帝表情堪称冷漠。   没有“若是”,已经知道了,也确实想皇陵里头爬出来了。   而那句【“往好处想,好歹咱们这位侄子身体极为健壮。”】则是让泰成皇帝成功破防,这让他忍不住想起来小九当初苦口婆心劝告自己的话,说一副好的身体才是根本,让他不要本末倒置。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泰成皇帝急喘了口气,仿佛瞬间回到了重病时候的状态,感觉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再然后就是激烈反对,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的尚书令他们,二皇子跟四皇子见状心里头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看吧,老天爷还不至于偏心成这样,不至于让小九这么顺利就得到了他们拼了命都没得到的东西。   然而……两人都还没来得及高兴上那么一会会儿,也就眨眼的功夫,尚书令他们就被何相还有肃王跟晋王说服了。   泰成皇帝:“……”   二皇子跟四皇子:“……”   泰成皇帝敢发誓,当初即便是他与何相的亲孙女成亲之后,何相对他都没有这么好说话过,更别提一直拿审视跟考量目光看他的肃王跟晋王了。   画面到这里也就罢了,更刺激还在后面。   太子胸口一阵起伏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画面里头似乎是少了点什么,待仔细观察过后,他缓缓的、艰难的开口:“…小九他是不是,还没来?”   一帮子大臣吵了半天,合着正主压根没到是吧?   太子他们一直眼巴巴的等着何相他们商量出结果,果然,事情敲定完了之后,小九这才出现,而对方一出现,就十分不客气的丢了个大麻烦给肃王何相他们。   小九想把造反的主谋十皇子给宰了,肃王他们不同意,不想见到手足相残,想要以和为贵,然后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小九那脾气自是不肯罢休,再然后…他就撂挑子不干了。   撂挑子不干了……   不干了……   了……   辛辛苦苦、委曲求全几十年才登基的景文皇帝:“?”   汲汲营营大半生、倾尽一切才得到认可的泰成皇帝:“?”   步步维艰、最后到底被逼死的太子:“?”   费尽心机却被贬为庶人的二皇子:“?”   还未开始争斗就被一剑穿胸的四皇子:“?”   小皇帝:“呃……”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肃王尚书令他们还真就因此妥协了,非但如此,他们还极尽挽留之态,景文皇帝从来不知道这帮人这么会讲好听话,真是开了眼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九是什么千难一遇的雄韬伟略的圣主呢。   太和殿里头,叶氏皇族各个老祖宗牌位前面肃王他们哭的很大声,地府之中,投影旁边,二皇子他们同样哭的很大声。   即便是最为疼爱叶朔的景文皇帝也忍不住在心中怒吼——   凭什么!就问你们凭什么!?   ……   ……   “……父皇,要不我们还是把这玩意给关了吧。”   半晌后,太子幽幽道。   众所周知,已经死去的鬼是不会再死一次的,故而太子一下子就了悟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知为何,突然就对大周的将来不感兴趣了呢。 第352章 番外八   话是这么说,但关是肯定不能关的。众人不约而同深吸口气,咬着牙继续看了下去。   之后便是登基大典跟皇后的人选了。   看到这里,景文皇帝不禁一阵龇牙咧嘴。   从前他心里想着小九不过就是个王爷,再加上景文皇帝本身就有意让小九避开那些朝堂争斗,再看他又那般喜欢那个叫姚芷的江湖女子,这才答应了下来。   姚芷做王妃也就罢了,反正小九府上也没多少人,贵妃也不会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到时候大不了多拨几个嬷嬷过去帮着管家也就够了,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但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却不能如此草率就决定了。   景文皇帝私心里是想着另选一人,至于姚芷,到时候封个贵妃什么的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反正在景文帝心里,做皇帝的哪儿有不三宫六院的?即便放眼整个历史,他都称得上是一句清心寡欲了,即便如此,景文皇帝后宫之中的妃嫔也有二十之数了。   然而景文皇帝想的挺美,太子却是知道,若是小九能顺着父皇的意,那也就不是小九了,整个皇室里头,就他一身的反骨,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屈从?   果不其然,画面之中的青年硬是顶着文武百官跟宗室那边的压力,封了姚芷作为自己的皇后。   景文皇帝不能理解,泰成皇帝同样也不能理解,小皇帝倒是有些理解,但他人小言轻,想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身玄色龙袍,高高坐在龙椅之上,俯瞰殿内文武百官,景文皇帝只觉得别扭,他穷极一生,想破了脑袋也美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啊。   但是该说不说,小九随了自己跟他母妃,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如今又是皇帝,瞧着还真有那么几分贵气逼人、英武不凡的派头。   ……等等,这还是自己那个不学无术,让自己操碎了心的孩子吗??   景文皇帝突然就觉得临终之前都让自己挂念不已的小皇子似乎是长大了。   然而还不等景文帝感慨完,紧接着陈国跟北庭的使臣团就来了。原本景文皇帝脸上因为小九的成长而感觉到隐隐欣慰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一旁的泰成皇帝他们也都不由得纷纷皱起了眉头。   如今大周瘟疫未消,本就焦头烂额,两国使臣这个时候来,怕是来者不善。   原本因为小九登基而复杂的心情被冲淡了不少,冷静下来之后,发现大周如今的确是内忧外患,小皇帝留给自己九皇叔的也确实是个烂摊子。   只希望能顺利度过去吧,哪怕受些委屈也没关系。   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是这么想的,他们两个毕竟都做过皇帝,懂得取舍,知道眼下并不是好时机,遂选择了忍一时之气,想着不论陈国跟北庭有什么条件,以现在这种情况都可以试着答应,哪怕是割地也……   就在两人胡乱思考着什么的时候,很快,画面上陈国跟北庭分别提出了各自的条件。   陈国选择泰成皇帝的昭成公主,北庭要的则是景文皇帝生前最为疼爱的七公主,也就是尖尖。   “欺人太甚,狼子野心!”这下子,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太子都怒了,当即愤而呵斥出声。   泰成皇帝面沉如水,他这辈子就只得了叶瑾跟昭成两个孩子,昭成虽然只是公主,但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同样是他的血脉,泰成皇帝又岂能不疼?怕自己死后昭成受委屈,遂效仿父皇直接下了明旨,不准昭成和亲,以泰成皇帝的性子来说已然是十分明目张胆的喜爱了,而今他坐在这里,亲耳听到陈国如此言语,当真是活撕了他们心都有了。   二皇子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淡淡评价道:“离间之计,二择其一,不可谓不毒。”   小九刚登基就遇到这种事,若是一个处理不当,他这原本就是临时选择出来的皇帝还有何威信可言?   只是这些都还是小事,更让二皇子在意的还是这两国使臣的态度,同样的要求,是否意味着两家已经联手了呢?若当真如此,小九只怕是危险了。   “以小九的性子不至于将两位公主都许出去,大周而今虽说瘟疫尚未平息,却也不至于如此窝囊。”   问题就在于取谁、舍谁。   泰成皇帝心里头同样清楚,但就是因为太过清楚,他才不忍再看。   亲妹妹跟隔了一层的侄女,傻子都知道选哪个,更遑论是一向将贵妃她们看得极为重要的小九了。   之时尽管如此,但看到画面之中步步紧逼、直言让公主国事为重的何相等人时,泰成皇帝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心头一片悲凉。   尚书令他们取“平”字为自己的谥号时,因为早有预料,所以泰成皇帝心中平静,将小小年纪就夭折的小皇帝抛诸脑后时,因为是人之常情,泰成皇帝依旧平静。   但是此刻,面对惊惧交加的昭成时,他却心中悲愤,只觉人走茶凉,又觉自己无能,连区区一个公主都庇佑不住。   昭成今年还不满十一岁,他们却毫不怜惜步步紧逼,这些人,这些人怎么忍心?!   而看到这一幕的景文皇帝忍不住叹息一声,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疼,这便是皇帝,事到临头之时,即便是至亲也需得舍得下去……   眼见小院气氛低迷,小皇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九皇叔才不是那样的人!他才不会送昭成妹妹出去和亲!”   景文皇帝闻言心里忍不住有些好笑,不可能的,不会有人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清——   【“不论是尖尖也好,还是昭成也好,还是其他公主也好,朕一个都不会送出去。”】   然而景文帝他们听到的,却是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泰成皇帝倏尔抬起头来,望着画面之中的青年,满目震惊。   四皇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玩、玩笑话吧?”   很快,叶朔证明这句话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因为接下来,他派尖尖带着监察司的人十分干脆的把北庭的使臣给杀光了,一个都没有留下,把同在驿馆,只有一墙之隔的陈国使臣吓的涕泪横流,站都站不稳,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上京。   这样强硬的态度,别说是四皇子了,就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景文皇帝都被他给震住了。   “…好魄力。”二皇子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生平头一次,露出了不一样的目光。   景文皇帝以手扶额,心里虽然也觉得痛快,但……但国家不是这么治的啊!   景文帝的心情,差不多跟画面里的何相一样气急败坏了。   总共两百一十八具尸体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这下子,何相他们就算是不想跟北庭开战都不可能了。   泰成皇帝见状却是忍不住思索,原来还有这一招的么……   反正问题已经摆在面前了,何相他们就算是嘴上骂的再狠,终究也还是要出力。   景文皇帝眼神复杂,但很快,更让他复杂的事情发生了。   当听到那句【“他们死,朕死”】,并且决定御驾亲征的时候,景文皇帝已经想要冲进阎王殿里头跟阎王商量重返人间的事儿了,他就不明白了,小九这是逞什么能,虽说小九功夫不错,小时候老镇国公不可能一点真本事没教给他,而后又有江湖顶尖高手的皇后给他做陪练,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个人武功再强,又岂能抵得过千军万马?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行。   虽然景文皇帝他们都不知道兰切斯特方程是个什么东西,但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是真好用,只要知道敌军的数量,根据敌军数量安排应战,己方便可战无不胜。   景文皇帝忍不住猛拍大腿,第一反应就是有这么好的东西小九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随后稍微冷静了一点之后景文皇帝却是苦笑,就算小九早点拿出来,自己也不能相信啊。   事关重大,景文皇帝不可能会听他的,这种没经过实际考验的东西,也只有自己带兵的情况下能不受阻碍的使用出来。   而兰切斯特方程再好用,到底也不如小九/九皇叔的脑子好用。   他就往战场那里一站,夏英还在那里算北庭那边究竟派出了多少人应战,小九/九皇叔眼神扫视几圈,就已经瞬间得出了答案。   【“总共两万八千三百人左右,从左往右,第一个方阵三千四百人,第二个方阵两千七百人,第三个……”】   景文皇帝下意识的按下了暂停键,想要数一数小九算的究竟对不对,然而当他看到画面上面密密麻麻的人时,却只觉得眼晕,努力分辨了几回之后,景文皇帝最终还是放弃了。   人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小九又是怎么知道的?景文皇帝等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珠子就这么转了几圈,紧接着就念出了那么一长串的数字。   暂停画面里头的青年一派风轻云淡,好似这番言论不过随手为止。   在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唯有不远处街上的鬼魂隐隐的吵闹跟喧嚣。   景文皇帝摸着下巴,一个用力将胡子都拔下来几根,看着手中连根拔起的胡须,景文皇帝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泰成皇帝几人同样也在沉思。   众人久久不语,半晌后,还是小皇帝年纪最小最藏不住事儿,举起手来,弱弱的、试探性的说了句:“那个…九皇叔他是不是……有点点太厉害了?感、感觉跟平时……是不是不太一样?”   再然后,小皇帝注意到皇祖父跟父皇他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不好看了。 第353章 番外九   不对劲,这就很不对劲。   这真的是自己那个不学无术、一直让人操心的小儿子吗?   景文皇帝看着画面上那张与印象当中一模一样的脸,却怎么都跟记忆里头的人对不上号。   最后还是二皇子幽幽的说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看样子,咱们的小九,身上也有不少的秘密呢……”   他就说,父皇生出来的儿子、自己的兄弟怎么可能会是蠢材?更何况小九从一开始被父皇和太子双双忌惮,到后面谁都没他活的滋润,更甚至他得到的父皇的宠爱都是所有兄弟里头独一份,即便是太子到后面都难以企及,如此这般,又岂是等闲之辈能够做到的。   这般鹤立鸡群的存在,自己当初是怎么被他给骗过去的?如今细细想来,当真是细思恐极,叫人头皮发麻。   不单单是自己,再看一旁的老刘还有太子他们,二皇子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   半晌后,太子艰难道:“或许…小九只是单纯的不擅长文章罢了。”   小九从小表现出来的都并非是愚蠢,他只是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小九耍起小聪明偷懒的时候,可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如今画面上的这些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小九只是单纯的更为擅长术数罢了。   经由太子这么一解释,众人突然就觉得容易接受多了,毕竟承认小九在某方面要强于常人,总比自己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要容易接受的多……   景文皇帝面沉如水,咬牙切齿,他倒要看看,小九还能再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不远处画面仍在继续——   景文皇帝他们只见己方在飞快的改变阵队之后,北庭那边察觉这是个好时机,便趁着大周这边发号施令的功夫,恶狼似的冲了上来。   北庭的人本就生的健壮,将近万人宛若饿虎扑食便更是凶悍,那杀气腾腾的模样,隔着屏幕四皇子他们就已经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而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小皇帝更是攥紧了衣角,手心也跟着微微渗出了汗,内心则在不断祈祷着,一定要没事啊九皇叔!   景文皇帝的表情更是一下子绷紧,不管怎么说,他终归还是忍不住担心。   就在几人呼吸都微微凝滞的时候,伴随着方将军跟许将军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护驾”,画面里的小九却是飞快的取下旁边的大弓,冷静到极致的表情使得画面之外的景文皇帝都被其感染,目光不受控制的跟着他的动作而转动。   几人虽说都没亲自去过战场,对这张大弓却也并不陌生,无他,此弓实在是太过出名。   此弓足有七石,箭矢差不多有一指那么粗,寻常时候须得四人合力才能拉得动,常做攻城之用,如今小九只是一人,却能将其拉至满月状。   下一瞬,嘹亮的破空声响起,原本还意气风发的北庭大将兰若却像是碰到什么致命的危机一般,飞快的夺过身边士兵的盾牌,只是这坚固无比的盾牌如今却像是纸糊的一般,箭矢穿透而过却余势不减,足足穿透整整四人,直至箭矢再无空余,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景文皇帝等人不知道当年老镇国公是否有这样的气力,但看敌将兰风的表情,想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画面里的小九,身不颤,手不抖,看起来似乎并不吃力,保守估计再连射几发对他而言也并非什么难事。   刹那间,画面里外,二皇子等人的表情与大皇子几乎是如出一辙,同样的不可置信,同样的目瞪口呆。   若说一连斩杀十八个死士是因为跟姚芷成亲之后受其指点功力大涨,之前那一眼扫过便可知数目都尚能找到理由,那么如此精准的一箭,太子他们总不可能再被糊弄过去了。   一次两次是偶然,再多,便就是必然了。   说这小混蛋没藏拙怕不是只有傻子才会信!至于画面上小九说的,之前打猎的之后练出来的,对此,二皇子他们只是冷笑一声,表示这样的解释现在已经骗不过他们了。   自认为已经看穿了小九的真面目之后,如今太子等人只想知道,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们。   景文皇帝拨弄着手边的茶杯,神情几经变幻,最后却是冷笑一声:“呵。”   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这大概是景文皇帝被愚弄的最狠的一次,关键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景文皇帝心里那个气啊,简直别提了。   又气又恼,但更多的还是尴尬跟窘迫,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羞耻。   太子:“……”   总觉得,父皇这是被小九这番表现刺激的不轻啊……   二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凉凉道:“如今小九做了皇帝,从前他的那些事,只怕是都瞒不住了。”   一旦开了道口子,秘密就只会越暴露越多,更何况他们几个都已经死了,小九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二皇子且等着看好戏呢,更甚至,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瞟了旁边的泰成皇帝一眼,就是不知道对方这个做皇帝的,看了之后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   若论戳人心窝子,果然还得是二皇子,死了都不忘挑拨离间。   泰成皇帝深吸了口气,假装没有看见。   小皇帝却是不管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生前九皇叔并没有半分不好的心思,更是倾尽所有来保护他、教养他,死后更是亲手替他报了仇,只这样便足够了,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看出了二皇伯险恶用心,小皇帝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二皇子挑眉,不痛不痒。   再然后,便是小九一连七箭,将兰风带领的两千人的队伍生生冲散,使得兰风不得不狼狈躲闪,其中兰风的得力部下更是被一箭穿心,兰风见势不妙,只得撤退。   【“天佑大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将军跟许将军压下心头狂热,也跟着跪地不起。   “圣上神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良久之后,泰成皇帝长叹口气,眼神复杂难辨,但最终,他还是开了口:“论行兵打仗,我不如他。”   泰成皇帝从前觉得定王才是当世难得的悍将,如今这一幕幕,却是身量匀称、远不及定王健硕的小九更为凶猛。   从前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画面上北庭人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莫说是大周的将士了,就连泰成皇帝都觉得扬眉吐气,然而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画面里头这一仗虽然是赢了,但是很快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小九竟然让兵部把朝廷制造的全部武器都给运送到陈国边境而非此处,这样的命令别说是定王不理解,二皇子他们同样不理解。   按理说北庭这边才是最吃紧的,陈国的实力远不及北庭,若是将武器都送到陈国那边,虽说会使抵御陈国进攻的难度变低不少,但北庭这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边守城守的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二皇子脑海里闪过几个可能,但很快又被他给一一排除了。   “果然,小九应该是还有其他后手。”太子思忖片刻,笃定的开口。   事到如今,太子揣摩小九的行为时,已经不再那么单纯的只从表面看了。   景文皇帝倒要看看,自己的小儿子究竟还有什么惊喜在等着他。   果然,等到了夜半时分,画面里叶朔带着八百兵马就出了营帐,吓的刚睡下不久的定王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拄着拐杖就追了出去。   若是之前,景文皇帝他们还会跟着稍稍紧张一下,如今……呵,小王八蛋可没那么容易就出事。   再然后,景文皇帝等人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九轻而易举的就从凶名赫赫的手里面“抢”到了一大批制作精良可供使用的武器。   说是抢其实都是抬举那群蝗虫了,这分明就是白送!那群人就象征性的抵抗了两下就弃营逃跑了,这跟直接给小九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他们那么点儿人,哪儿用得了这么多兵器?多余的兵器怎么办,丢锅里炖了吃吗?得是多么巧合的巧合,才能使得这些兵器的数量搞好能跟大周这边的将士对上号?   景文皇帝虽未正式跟所谓的蝗虫打过照面,却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头,连北庭都忌惮不已的存在,能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然而这帮劫掠北庭毫不手软的强盗,在碰到小九时却仿佛温柔无害的小绵羊一样,打了半天双方连点血皮都没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我就跟小九姓。”浑然忘记自己跟叶朔是亲兄弟的四皇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虽然但是,定王相信了。   定王不仅信了小九的说辞,还觉得那帮蝗虫随时会回来,生怕被蝗虫缠上,定王捡兵器捡的不亦乐乎,兴奋的跟捡银子似的,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景文皇帝:“……”   他从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竟然这么,呃……憨厚。   再然后,大周的粮草被北庭半路拦截,然后烧了个一干二净,但是没关系,这都是小事,果不其然,蝗虫很快就帮着小九补上了,不光把损失的全部补齐,甚至还比损失的那批粮草还多还好。   北庭学着蝗虫对大周进行疲劳攻击,没事儿,蝗虫这个正主很快就跟北庭那帮子冒牌货对上了。   除此之外,蝗虫的首领更是直接来到小九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小九俯首称臣。   画面停留在定王怀疑自己弟弟其实是蝗虫首领亲爹的表情上,太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泰成皇帝同样抽了抽嘴角,神情古怪,一言难尽。   景文皇帝摇头叹息,不忍直视。   老大他,脑袋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第354章 番外十   看到老大的反应比他们都还要慢半拍,泰成皇帝等人突然就没那么尴尬了。   但好歹老大总算是反应过来了,景文皇帝见状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觉得老大总算没有一蠢到底,还有救。   至于一旁的太子,则是表情微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么几年过去,老大怎么非但没有长进,反而越活越回去了,反应慢也就罢了,结果他竟然还如此直白的问了出来。   一口气都还没松到底,就见老大当场开始跟小九对峙,看到这一幕的景文皇帝瞬间门心梗。   “……他不要命了吧?”景文皇帝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不受控制的将其带入到自己身上,若是有人敢这么质问自己,景文皇帝危险的眯起眼睛,答案不言而喻。   二皇子见状眉头微挑,饶有兴味:“哎呀哎呀,看来老大马上就要下来陪我们了呢。”   窥视帝心,老大纵使有十个脑袋也都不够砍的。   一旁的小皇帝却是不服:“九皇叔才不是那种人呢!”九皇叔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喊打喊杀!   泰成皇帝抿唇,同样觉得小九做不出这样的事,只是……他这突如其来的坦诚,若并非是为了炫耀的话,怕是另有所图。   显而易见,小九若是会为自己的一点成就就沾沾自喜的人,他们这么多人也不至于半点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想到这里,泰成皇帝再看向大皇子的时候,眼神之中隐隐就带上了怜悯。   画面还在继续,当听到大皇子似怨似怒、似委屈又似生气的那句【“圣上,你骗臣骗的好苦……”】时,四皇子忍不住抖了抖肩膀,一脸的不忍直视。   二皇子却是没那么客气,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真恶心!”   太子手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   果不其然,画面里的小九亦是一副有话要说,但到底还是强忍的表情。   【“这…朕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叶朔轻咳了一声。   “你也知道的,从前都是情势所迫,朕也没有办法不是?”   放狗屁!   定王一个激动,险些骂出口。】   这一刻,景文皇帝等人与定王的心音彻底重叠在了一起。   看着几乎将“敷衍”二字刻在脸上的小九,别说是定王了,就连景文皇帝也控制不住,捏紧了拳头。   景文皇帝虽然老了,但一身的武艺可没有丝毫的退步。   随后当小九说出蝗虫出现的时间门是二十年前的时候,景文皇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开口:“不可能!”   二十年前小九才多大?   泰成皇帝同样受到了冲击,彻底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豢养私兵,他究竟想做什么?”二皇子不解,若说是一开始就存了坏心思,为何一直到现在才显露出来,但若是没有坏心思,又为何会养这么多私兵?   聪明如二皇子眼下也搞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这个时候二皇子还有景文皇帝他们再也不嫌弃定王胆大了,毕竟若是定王的胆子没有这么大,敢直接当面问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了,怀揣着这么个问题,二皇子觉得自己到时候投胎都投不下去。   景文皇帝同样坐直了身体,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显然,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极为在意。   很快,众人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朕原本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就联合外祖父跟舅舅们,还有镇国公府的家将、旧部一道杀出重围,等出了上京之后一路西去,再也不回来了。”   起初叶朔养私兵,也不过只是做接应之用,结果没想到就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私兵也越养越多,从一开始的几十几百,到如今的几千一万。   “然后如你所见,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哦,原来是跑路用的。   如今已经身为皇帝的小九没必要再说谎,也就是说这些的的确确就是他的真心话。   一时之间门,心思深沉如泰成皇帝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他未雨绸缪,还是骂他真没志气了,但看的出来,他不管从身到心,乃至于行为都在表达着对皇位的抗拒,泰成皇帝就纳闷了,这皇位究竟哪里不好了,怎么他就这么嫌弃。   景文皇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小九未免太过狠心,说什么再也不回来了……景文皇帝看的出来他说的是实话,但就是因为是实话,他才觉得堵得慌。   “我对他有那么差吗?”景文皇帝不解,景文皇帝委屈,他觉得自己就差没把一颗心都掏给他了,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一片真心被辜负,即便是皇帝,也还是觉得有些伤心。   太子愣了愣,随后蹙起了眉头:“按道理来说是不该如此的。”虽然小九小时候父皇对镇国公一家的确极为戒备,但却没怎么表露出来过,更没有牵连到贵妃以及小九身上,有迹可循的也只是朝堂上的争斗罢了,只明面上的事情不至于让小九如此警惕,除非……   “除非小九还知道了别的什么事,所以才会如此。”太子这么说着。   别的什么事……经太子这么一提醒,景文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反应过来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后,他就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了。   若是自己猜的那样,小九早就知道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他就……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   景文皇帝这么安慰着自己,但脸上的表情却暴露了一切。   不是吧,还真有啊?能让父皇这么在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放心不下的必然不会是小事……   隐约猜到了什么,太子见景文皇帝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更是纠结复杂难以辨别,从未见过父皇有此一面的太子心中酸涩,有那么一瞬间门真想让他们两个一直这么误会下去得了,但最终,太子还是开了口。   “时间门过去这么久了,不论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小九也早就已经放下了,不然他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也不会这般坦然。”   看画面上头的小九表情一派轻松,甚至心情颇好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有些事若是还搁在心里,轻易是说不出口的,能说出口的东西,便是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景文皇帝一怔,冷不丁想到自己死后于尸身旁徘徊时听到的仿若呢喃似的那句“爹”,半晌后他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定王倒是没想那么多,而当他提起那么多人都被小九骗过,包括父皇在内,所以他觉得心里平衡了的时候,泰成皇帝等人表情一下子变得冷漠。   哦,没能在生前发现不对可真是对不起了哈。   话说定王这种脑子,是怎么好意思嘲笑他们的啊!   紧接着小九那句【“你们还好意思说,但凡你们里头有一个争气的,朕也不至于这样!”】以及【“你们一个个打的倒是挺凶,结果最后都是花拳绣腿,净内耗了。”】掷地有声的喊出来之后,一向好脾气的太子突然觉得拳头硬了。   二皇子皮笑肉不笑,与自己这个弟弟隔空对话:“这么说来,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什么人啊!说的是人话吗!?   二皇子只觉得气血翻涌,恨得牙根痒痒,再看泰成皇帝他们,表情同样好看不到哪儿去。   只是还不等众人怒骂出声,当听到定王那句【“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来了来了,他们最在意的小九隐藏起来的秘密马上就要有答案了。   再然后,景文皇帝等人就听到了青年报菜名似的念出了一大堆让他们呼吸困难的东西。   【叶朔见四下无人,自顾自的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当然有啊,漉城如今是朕的,北庭依赖的蒸馏酒也是朕的,李统领是朕的人,曾墨淮是朕请的先生,当年洪灾一事朕也有出力,邹乌是朕的学生,何相等人的门生也是朕的人,还有当今的盐运使。对了大哥,你还记得朕之前叫焱儿他们就地处决的那群知州县衙吗?他们死了之后,上台的也多是朕的人。”】   小九每说一个,景文皇帝的呼吸就急促一分,到了最后,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泰成皇帝:“……”   所以说,自己其实是做了个假皇帝是吧?   幸好没对小九用强的,至于他那句【“让你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朕可打不过六哥,朕才不跟六哥打。”】则被泰成皇帝权当是在放屁。   装,就可劲儿装吧!   至于接下来再听到小九不准定王说出去,不然怕何相他们不尽力的言语时,众人已经彻底麻了。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小皇帝若有所思。   一旁的泰成皇帝猛烈的咳嗽了起来,表情扭曲,就差没把“别什么都学,这办法只适合你九皇叔一点也不适合你”这句话吼出来了。   而太子此刻却是神情怔忪,他没想到自己死后,竟也是小九帮自己收拾的烂摊子。不仅如此,连定王都是他救回来的,不然的话定王就不只是少条腿那么简单了。   小九向来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但是最终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变了,小九的愿望终于还是落了空。   对比起其他人来说,此刻唯一一个受影响最小的四皇子却是再也憋不住了,一言道破了真相:“所以说,他保护自己,保护其他人的方式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里是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四皇子算是彻底搞明白了,小九看似好说话,实则把什么都安排的明明白白,至始至终他都不允许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隐隐看穿了这一点后,四皇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不是,他有病吧?”   感觉精神方面就不是特别正常的样子。   霎时间门,作为被某变态划到考量范围之内的几人沉默了,整个小院随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很快,更不正常的来了。   小九说想要一统天下,让大周再无战乱。   景文皇帝终究是没忍住,死死捂住了心口。 第355章 番外十一   “小九永远都是这么……呃,出人意料呢。”半晌后,太子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永远能在他们好不容易觉得安心之后,马上搞点更离谱的事情出来,太子严重怀疑小九是跟安稳的日子有仇。   不光是太子不能理解,就连景文皇帝他们也都理解不了,他们不懂为什么小九要冒如此大的风险,若是做成了也就罢了,自然是会名垂千古,可若是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至于小九口口声声说眼下的情况不好,景文皇帝等人却不这么觉得,千百年来都这么过来了,有什么不好的呢?   做了皇帝的人,亦不免跟寻常百姓一般更加爱惜自身,敢于冒险的,有如此野望的皇帝,纵观整个历史都不是一般人。   然而景文皇帝再是反对也没用,他压根做不了什么,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而有这么多后手的小九自然是打赢了这场硬仗,他不光赢了,还赢的极为漂亮,尤其是那一手区别对待、挑拨离间之计看的二皇子可谓是叹为观止。   “真阴险啊……”二皇子忍不住感叹。   分明是陈国与北庭两家联手,小九就只追着北庭一家打,陈国那边不论怎么骚扰,他都只叫人守着,绝不反攻,尽管北庭心里头清楚小九肯定是故意的,但是依旧不免会觉得不平衡。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是一个阵营的,凭什么我们损失这么多,你们却毫发无伤?向来蛮横的北庭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恶气?   再加上北庭此次损失惨重,继续打下去他们也讨不了好,眼见情势越发严峻,没过多久,北庭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眼睁睁的看着小九态度强硬的讹了北庭老大一笔银子,关键是北庭还真就应了,景文皇帝可谓是心情复杂。   除却老镇国公最为辉煌的那段日子,即便如此大家也都只是势均力敌罢了。从前他只见大周给北庭送钱,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回头钱。   “早知道小九有如此才能……”景文皇帝情不自禁喃喃了一句,随后反应过来,他又失笑摇头。   早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若是小九早早的展现出来自己的非同寻常,只怕是都长不大,更遑论是带兵打仗了。   若是早知道他也活不到今天,太子他们也不能放任他活到今天,只能说,一切都刚刚好,又或者说是他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过早暴露会遭遇什么,所以才有了这个刚刚好。   这么一想,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聪明的过头了?   景文皇帝陷入了深思,景文皇帝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旁的泰成皇帝则是看到北庭先是赔了一大笔银子,结果被大周占领的城池也没能要回去,之后陈国使臣到来,却被恼羞成怒的北庭杀了个精光,两国联盟至此正是宣告破裂,泰成皇帝忍不住缓缓呼出一口气。   小九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把控人心可谓是一把好手,对于对手心理的拿捏委实太过精妙,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细想从前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关系不错,包括自己在内,哪怕是阴险狡诈如二皇子也从未对他出过手,泰成皇帝是了解自己性格的,从不与人交心,但偏偏小九就做到了,最不可思的是对方暴露之后,按理说自己是应该与他生出隔阂的,毕竟哪个做皇帝的在知道自己亲弟弟在背后做了这么多事之后还能够忍得下的?   但是没有,他对小九依旧生不出恶感,以至于泰成皇帝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早在无形之中就已经落入了他编织出来的陷阱里了。   泰成皇帝沉思,泰成皇帝大惊失色,再看向小九时眼中情不自禁闪过一丝骇然。   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小皇帝:“……”   虽然但是,他总觉得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能够一口气联想这么多的皇祖父跟父皇才是真的恐怖好吗?!   原本众人以为这下子小九总该瞒不下去了,如此赫赫战功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至于说小九让定王顶替的主意,何相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被他给糊弄过去?   而何相等人一旦察觉小九是个“正经”皇帝之后,之前那些压在心底的各自的小心思也会纷纷冒出头来,便不可能再上下一心了,如此情况下,小九想要控制这力气往一处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如此,想要短时间内继续力量一统天下便也就成了奢望。   正待众人摇头叹息之际,画面一转,紧接着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小九再出现时,脸上已然是惨白一片,眼眶周围则是泛着不自然的红,此时他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抚着心口,俨然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模样。   众人:“?”   等等,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这样了?   景文皇帝忍不住倒退回去又看了好几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吓的。   ……等等,吓的?   “……”沉默半晌,二皇子语气幽幽:“若是我没记错,那些俘虏是他亲口下令杀的吧?”   那么些人,就连定王当初都干不出来这事儿,那般果决而残酷的命令,说那时的他是活阎罗在世也不为过,结果一转眼见他又被吓成这个样子,几人顿时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小皇帝就觉得很正常,毕竟九皇叔本身就是极为心软的一个人,若非是情势所迫,他肯定也是不愿的。   而听到小皇帝辩解的众人齐刷刷的“……”了。   心软?这孩子认真的?   听到这话的俘虏们若是没投胎的话怕不是要冲进来摇晃他的肩膀嘶喊,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随后太子不由得看向旁边的泰成皇帝,态度诚恳,语气认真:“虽然如今我们都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但我果然还是觉得……做父亲的应该多带一带,多教一教孩子。”   别跟他似的,才跟自己儿子分离多久啊,原本还算水灵的儿子就长歪了。   注意到太子不经意间瞟过来的目光,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吱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叶寻默默的低下了头。   泰成皇帝一噎,沉默片刻,他点头:“……我会的。”   想了想,泰成皇帝又补充了一句:“多谢提醒。”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看着画面上因为舟车劳顿而越发虚弱的小九,景文皇帝等人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不其然,马车刚一抵达上京,何相他们就选择性的忽略了自己亲手接过,亲眼看过的战报,战报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此次大周能够大获全胜,圣上居功至伟,然而在看到小九这般模样的时候,何相他们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些内容了。   当初的九皇子如今可是皇帝,他手底下的人的功绩,自然要算在他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景文皇帝真想敲开何相他们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平常看着一个个比狐狸都还要精明,怎么一碰到小九脑子就不转了呢?   最后还是四皇子说了句实话:“若非我们亲眼目睹了全程,只怕是也不会相信的吧。”   景文皇帝沉默了。   怪只怪小九不着调的形象深入人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一时之间想要发现点什么还真有些不现实。   但是景文皇帝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小九都亲口承认了,更甚至他在说出了【“实不相瞒,你们说的那些事,都是朕做的,朕不仅亲口下令杀了那帮子北庭人,还亲手杀了大将军兰风,以及兰风身边的副将,也被朕几支箭给穿成了糖葫芦。”】这样的话后,何相他们却还只当是玩笑。   虽然何相他们表面上点头表示肯定,但景文皇帝敢打包票,他们绝对没信。   泰成皇帝心里头则又忍不住冒出了股股酸气,不过不是因为何相他们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何相他们什么时候学会的哄人?最关键的是他们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话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稍微干点活儿都要被狠狠夸奖一下的皇帝啊,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   看看这帮人是怎么对瑾儿这个真正的孩童的,再看看这帮人又是怎么对待马上都快三十岁的小九的,泰成皇帝都替自己儿子觉得委屈。   景文皇帝深吸了口气,还不等他因为小九拿出的玻璃、白糖、香皂这三样东西而感到惊讶,景文皇帝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陈国是否会如小九预料的那般自断一臂时,紧接着就被画面里头出现的粉嘟嘟肉乎乎的小定宁给糊了一脸。   投影上的画面像是察觉到了景文皇帝的心情一般,不禁将镜头拉了过去,还特意给放大了,小定宁粉嫩嫩的小脸蛋一下子就占据了整个屏幕,更显得玉雪可爱,全然继承了父亲跟母亲两人姣好的面容,隐约间还能看到上面几分小九的影子。   景文皇帝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一颗心就先软了一半,就连素来稳重的太子等人也忍不住将头微微前伸,泰成皇帝更是想到了自己临终之前还给定宁准备了嫁妆,虽然那时候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小九替瑾儿卖命故意为之,但是如今看到这一幕,泰成皇帝忽然就觉得自己是给对了。   这就是小九的第一个孩子啊……   感觉到自己略有些加速的心跳,以及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血脉相连的感觉,半晌后,景文皇帝略带矜持的夸了句:“还不错。”   先开花后结果亦不失是件美事。   只是很快,景文皇帝冷静下来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除了皇后之外,小九的后宫里面还有其他女人吗?   等等,小九他有后宫这东西吗?   还有就是,小九今年多大来着? 第356章 番外十二   叶朔在景文皇帝心里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醒悟过来之后,才发现他年纪已经不小了。   旁边的太子算了算,道:“三十了吧。”   即便是不到三十岁,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然而年近三十的小九如今却只得了一位公主,想到这里,众人不禁沉默了,随后纷纷看向于子嗣方面上最为艰难的泰成皇帝。   泰成皇帝表示感觉有被冒犯到。   虽然但是,他在这个年纪还是比小九要多出来一个皇子的,他好歹有一儿一女,再看小九,比他都还差了一大截呢!   二皇子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难不成是贵妃宫中风水不好?”   不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生不出孩子来?   难不成当年父皇在这上面也动了什么手脚?   “若是我没看漏的话,尖尖也没婚配呢吧?”这就有意思了。   同样想到了这里的泰成皇帝似是隐晦,但落在景文皇帝眼中实则明目张胆的打量的目光让景文皇帝一下子就恼了,当初镇国公势大不假,但他也不至于如此下作,两个亲生儿子都在那边他还继续搞小动作吧?   生不出来孩子分明就是他们自个儿的原因,这要是都能赖到他头上他也太冤了些。   在景文皇帝的怒视下,一不留神想多了的泰成皇帝轻咳一声,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心下满意,但随即就连景文皇帝自己也忍不住犯嘀咕,不会真的是风水的问题吧?难道当初占星监选址的时候故意选在那里的么?   这么想着的景文皇帝终于还是犯了愁,这一个两个当皇帝的都没子嗣是怎么回事啊?   此时此刻,景文皇帝这个当爹虽然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却还是忍不住开始操心起了小儿子的传承问题。   在景文皇帝心里,不论小九有再大的功绩,都不及抓紧时间生个皇子出来,让叶氏的江山继续延续下去重要。   话说何相他们怎么回事,怎么不知道着急呢?   这么想着的景文皇帝一抬头就看到了小九将小定宁抱着去上朝的场景,景文皇帝心头当即就是一梗。   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又生的这般好模样,景文皇帝倒是挺能理解小九此刻爱不释手的心情的,就算是他,隔着投影他也心生欢喜,但如此这般,是否太过没规矩了?   这样的场景景文皇帝这个亲爹看了都直皱眉,何相他们却跟瞎了一样,对此堪称熟视无睹。   这还是那帮逮着机会就要说教两句的文臣吗?   不等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两位皇帝发表什么意见,就见小九刚一坐下,紧接着何相他们就马不停蹄的将大周最近遇到的问题都给解决了。   所以他们说正事之前一定要先墨迹两句、以及说话拐弯抹角,每次都要人猜的习惯呢?   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双双深吸口气。   再见何相等人甚至会因为小九将一个小小的眼镜送给了太傅而没送给他们耿耿于怀,甚至还自动反思起了自己最近究竟有没有做什么事惹到了小九头上,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小九御驾亲征留皇后监国时,他们不同意,小九如今猜会区别对待。   如此娴熟的自我管理意识,当真是叫太子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景文帝跟泰成帝觉得自己输就输在之前太给何相他们面子了,所以说皇帝太能干,操心太多的结果就是臣子会变得懒惰竟然是真理吗?   再然后,当听到那句【“还请圣上垂怜天下万民,为大周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是,景文皇帝当即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何相他们可算是开这个口了,他们再不催,他都快急死了。   紧接着,景文皇帝等人就看到了小九勃然大怒,怒斥群臣的一幕。   众人:“……”   “不是,他有病吧?”二皇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这群人均七八个妻妾起步的人里头,只有一位皇后的叶朔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在二皇子他们看来可不就是有病么?   叫小九广纳后宫又不是让他去死,即便他心中惦念自己的皇后,大不了多给些体面也就是了,何必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跟大臣们起争端,反正二皇子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而景文皇帝此刻心里已经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了,毕竟小九这些年出格的事儿干的着实不少,再出格一些景文皇帝都不觉得意外。   见小九脸上的愤怒跟排斥几乎不加掩饰,景文皇帝一颗心当即就凉了半截。   要知道当初他拿到小叶瑾留给他的遗诏时就是这副表情,最后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压根不会妥协,但那回是因为他不当皇帝就会死,但眼下,大臣们总不能因为他不想纳妃就掐死他吧?就算何相他们有这个想法,现在也没这个能力了啊!   经过之前那一战,边境的兵权如今几乎是牢牢的掌握在了小九的手中,他的威望早已超过了身为将军的方、许二人。因为之前的事,方将军跟许将军与定王之间早有心结,两人不可能再投靠别人,只能依附于小九,至于陈国边境的徐老将军,那可是老镇国公的部将,天然就是属于小九这一派的,再加上大统领李聿恒……何相他们想逼婚,就只能等下辈子了,除非自己现在从皇陵里面爬出来,或许还有些许的希望,其他的……只能说不容乐观。   景文皇帝不禁眼前一黑。   “难道这个世上就真的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吗?”   景文皇帝不禁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然而他得到的,却只有满院的寂静。   太子自小就拿这个弟弟没办法,泰成皇帝到最后更是有求于他,二皇子跟四皇子就更不必说了,这么想想,小九活的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也就是说,九皇叔是打算这辈子就只要小定宁一个孩子咯。”小皇帝忍不住总结道。   原本景文皇帝就难看的脸色此刻像是又被人捅了一刀似的黑了个彻底,这样奇葩的事,换成旁人也就罢了,景文皇帝却是相信这是小九能做的出来的。   泰成皇帝见势不妙,赶忙捂住自己儿子的嘴。   小皇帝:“唔唔唔——”   眼前画面还在继续,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何相他们焦头烂额,磕头磕的头都破了也不见小九松口,肃王跟晋王更是两条腿都跑细了。   只见两人先是找上定王,景文皇帝不由得面露希冀,结果定王却是被小九给吓着了,压根不敢应答。   “呸,真没用。”景文皇帝忍不住唾弃。   再然后肃王跟晋王又找上了五王七王八王他们,三个人从小看着小九长大,哪儿能不知道小九什么脾气,根本不搭腔,怕得罪小九。   至于老镇国公……事情刚发生他老人家就称病闭门谢客了,不亏是能从景文皇帝手底下活下来的人,果然嗅觉灵敏,压根不给两位王爷这个机会。   最后就是魏太后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魏太后跟皇后二师父相处的画面,景文皇帝怎么看怎么不得劲,莫名就觉得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很快景文皇帝就没空继续深想下去了,肃王跟晋王跑了这么一大圈,不出意外,半点收获都没有。   如此情况下,可想而知当小九说出那句【“要生也可以,朕就只跟皇后一个人生,而且只再生一个,至于纳妃的事,你们想都别想。”】时,何相他们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画面里的何相等人宛如听到了天籁,画面外的景文皇帝同样激动的不能自已,就连太子等人都微微有些震惊。   要知道,这可是小九生平头一回做出妥协,这难道还不值得庆祝吗?   【“一个就一个。”】生怕小九反悔,画面里的何相等人忙不迭的应下。   果然,小九还是懂事的,不是那种喜欢由着自己性子胡来的人。   看着老泪纵横的何相,又看了看老怀安慰的父皇,再看看其他人略感欣慰的表情,四皇子脑海里忍不住缓缓冒出了一个“?”。   不是,你们这么容易满足的吗?   还有父皇,你说何相他们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啊!   但显然,景文皇帝现在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小九的第二个孩子身上,压根没工夫注意其他。   因着小九跟姚芷都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故而一旦有了打算,很快就有了结果。   而在景文皇帝看来自己儿子不可能生不出儿子,所以这一胎绝对是稳了,压根没注意姚芷请自己师父替自己诊脉时候那微妙的表情。   转眼十个月过去,很快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   景文皇帝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不论如何,一定要是皇子啊!   景文皇帝就差没去找阎王商量让他赶紧投个男胎下去了。   好吧,其实中间景文皇帝是问了的,但鬼差没有给他回复,只是说人间诸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叫他不要太过急切,放平心态,困难便会迎刃而解了。   而这样的言语落在心态已然失衡的景文皇帝耳朵里就是:放心吧没问题,肯定是皇子没跑了。   就连泰成皇帝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最终结果出来,得知又是一位公主后,众人一下子就沉默了。   怎么说呢……小九还真是没有皇子缘啊。   而看到喜气洋洋,半点不觉得失望的小九时,景文皇帝更是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没、没关系,还有以后,他就不信,小九当真能忍得住不成!   景文皇帝拼命安慰着自己。   但是随着画面的播放,小九用事实证明了,他可以,他真的行。   景文皇帝的心,突然就死了。   ……   ……   “不看了不看了,大周已经没有希望了。”景文皇帝摆了摆手,只觉得心灰意懒,鬼生一下子就没有盼头了。 第357章 番外十三   景文皇帝说到做到,立马就把投影给关了。   泰成皇帝等人不敢忤逆,纵使心里头还想继续看下去,但遥控器在父皇手里,他们也无可奈何。   待景文皇帝走到街上,看着行人如织的热闹场面,心里这才好受了一些。   怎么会有皇帝不喜欢妃子,不喜欢孩子的呢?   景文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而伴随着景文皇帝越走越远,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他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   除了极个别是生前的夫妻,死后又重聚在了一起,大多数人都是形单影只,偶有二三好友亦或者兄弟姊妹亲人之间聚在一起,等聚会结束了,便又如生前那般各自散去,能够一直一直住在一起的终究只是少数。   原来有那么多的人生前就已经相看两厌,只是死后才终于实现。   景文皇帝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妃子们,死在他前头的不在少数,但如今找上门来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就连让他念念不忘的自己的皇后都没有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而是早早就投胎去了。   也对,本就不是非彼此不可的关系,死了之后,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牵绊了。   景文皇帝突然就沉默了。   再看自己的祖先们,先皇就不必说了,他的妃子不唾弃他就不错了,再往上面,也就高祖皇帝他老人家的发妻留了下来,如今正跟他住在一起,其余的……只能说不提也罢。   恰在此时,忘川河边又来了一批新鬼,打头的便是一个女子,鬼差见她孤身一人,便问她要不要去找生前的亲人。   女子闻言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必了”,就自顾自的走开了。   女子父母尚在人间,子女也被她教养的极好,唯有早逝的丈夫早几年来到了这里,原本生前的时候两人关系还不错,但女子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回到对方身边,她想着人既然都已经死了,往日种种皆如云雾散,理应尘归尘土归土,再次相聚也不过是重复遗憾罢了。   尘归尘土归土,又…何必再相聚?   围观了全程的景文皇帝一怔,心头猛地一跳。   太子等人见父皇久久不回,原本太子正准备外出去找,一抬头,就见景文皇帝已经闷不做声的回来了。   深吸一口气,景文皇帝重新打开投影,太子等人虽是一头雾水,但将父皇突然就想开了也都没说什么。   再次打开投影的时候,原本还算平静的画面突然就跳转到了半空中,再然后太子等人就看到了一副前所未见的繁荣画面。   画面里上京已然是大变了模样——   平整的街道、络绎不绝的集市,郊外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累累的麦穗虽不至于将麦秆压弯,但明显能够看到比之从前一根麦穗上面零星几粒麦子的场景好上了不知道多少,累累的蔬菜瓜果上因为此前的一场雨水,如今正挂着淋淋的水珠,更显水灵饱满。   上京尚且如此,若是再往南边去恐怕更不得了。   此前景文皇帝等人就只是听说所谓的良种,如今亲眼见到,无不震惊不已。而在粮食如此高产的情况下,大周想不富足都难。再看瘟疫之后的三年里暴增的人口,只是看底下呈报上来的数字都足够令人欣喜,如此景象,怎是一派欣欣向荣可以形容的?   至于让几人一头雾水的嫁接跟扦插技术,虽然不知究竟如何施为,但看眼下的成果,景文皇帝等人心中唯余惊叹。   随后便是小九的皇后再再次有孕的消息。   这已经是小九的第三个孩子了,虽然景文皇帝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万一呢?万一这次是个皇子呢?   虽说一个皇子太过单薄,但独苗苗也总比一个都没有强吧?再加上小九夫妻强健的身体,生出来的孩子也必然是十分的健康,而只要足够健康,这便足够了。   只是还不等答案揭晓,陈国那边就传来了地动的消息。   注意到小九兴奋的目光,画面外的景文皇帝等人却是暗道不妙,他们可没忘了小九的“雄心壮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小九能放过才怪了。   只是何相他们那边却是一大阻碍,要知道何相可是同他们一样,觉得一统天下什么的,不过是痴人说梦。   小九似乎也料到了这点,于是让人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份名为“报表”的东西出来,景文皇帝横看竖看,好半天这才连蒙带猜的看懂了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一旁的泰成皇帝则是忍不住道:“从这份报表来看,大周的胜算还是不小的。”   泰成皇帝虽说身体不好,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身为帝王的雄心壮志,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敢于冒险的人。   故而泰成皇帝在面对这样切实可行的凭证时,还是挺支持拼上一把的。   只是何相他们恐怕不会像他这般想,尤其是何相等人都已经上了年纪,早就没有年轻时候的那股子冲劲儿了。   最为了解自己这位重臣的景文皇帝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不由道:“何相这是怕了。”   何相他们也是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他们也会害怕也会退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在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除了二皇子,也没别人了。   就在二皇子饶有兴味的注视下,画面里的小九果然跟何相他们起了争执,原本何相等人试图跟小九讲道理,但因为实在是讲不过他,很快就开始讲起了人情。   看到这里,四皇子就知道何相他们要倒霉了,毕竟小九这辈子也就因为遗诏的事情妥协过那么一次,其他时候就只有别人让着他的份。   只是四皇子没想到的是,小九这狗性子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当画面里头的小九在殿内说出那句【“在场之人,可有谁愿意追随朕。”】时,眨眼的功夫大殿上就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就连画面之外的四皇子等人都不由得感觉到了一阵热血沸腾。   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鸿胪寺卿等等等等,都是些年轻有为的人物,即便是何相他们撂挑子,这帮人也能迅速将何相他们空缺出来的位置给补上,尤其是其中不少都是何相跟尚书令他们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对何相与尚书令的职责就更是熟悉。   看到这一幕,景文皇帝又有些喘不上来气了,要知道,这里面有好多都是他故意引导着,所以他们才能那么顺利的进入到何相他们的眼中,可以说能有眼前这一幕,景文皇帝功不可没。   这一刻,景文皇帝当真是心情复杂。   见小九不仅对自己的统治造成了威胁,就连父皇他都没放过,泰成皇帝一下子就平静了。   小九从未想过篡位,他只是平等的这么对待每一个人而已。   果然听说跟亲眼看到的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众人久久不能言语,又见小九十分熟练的打了何相他们一棒子之后,很快又给了个甜枣,中间再夹杂一些恐吓跟言之凿凿的危言耸听,即便是何相他们这些老油条也有些顶不住了。   景文皇帝:“……”   不是,他的动作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永远留有余地,让人感觉难受但又不至于把人得罪死了,永远在别人的底线附近徘徊,难道说这样会让他更有成就感吗?   景文皇帝不能理解,景文皇帝大为震撼。   泰成皇帝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若是有小九一半的本事,自己的名声也不至于差成那个样子。   小皇帝若有所思,下意识的想拿纸笔记下来,随后又反应过来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很快小九就带着大军再次出征了,景文皇帝也跟随着他见识到了或惊险或惨烈的种种景象,这对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众人来说不可谓不震撼,尤其是小九手染鲜血,横刀立马的模样,更是深深刻印在了众人心中。   “好、好厉害……”   看着画面里九皇叔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手里握着的长刀都还在不停的往下滴血,脸上更是溅上了不少的血珠,其中有一部分已然凝固,而没有凝固的那些则随着他的动作晕染开来,青年半张脸都是血色一片,远远看着,好似在世修罗一般。   小皇帝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嘴巴张大,一脸崇拜。   泰成皇帝:“……”   见自己儿子一眼不错的看着小九,泰成皇帝欲言又止,但最终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在武学一道,自己差了小九不止一筹。   不过想想在场诸位加起来恐怕也不够小九打的,泰成皇帝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景文皇帝亦是忍不住叫了声好。   叶寻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死的当真不冤,当初的自己怕不是失心疯了才会对九皇叔动手。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大周的军队一步步朝着陈国的王都迈进,而越是接近,众人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原来这真的是可以做到的啊……   注意到小九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两员虎将,景文皇帝爱才之心一起,不由得夸赞道:“这两个人不错。”   尤其是那个叫徐夔的年轻人,有他祖父当年的风范,假以时日待对方成长起来,想必又是一员猛将。   景文皇帝突然间有些欣慰,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小九身边人才济济,是否意味着他而今所作的一切,实乃是天命所归?   就在景文皇帝思量之际,一旁的太子敏锐的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这个徐夔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倒不是徐夔的不对,而是小九对他的态度似是有些奇怪。 第358章 番外十四   不过还不等太子细想,就见迎面一支箭矢袭来,小九闪躲不及,被刺了个正着。   看到这一幕的太子等人不由得捏了把汗,却也心知战场上刀剑无眼,纵使身边一直有人保护,但时常冲锋在前,亦是不能避免。   好在这一箭看起来凶险,但实则并未刺中小九的要害,观察许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景文皇帝又急又气,却又无处发泄,最后只能无奈的说了句:“你这又是何必。”   也不知道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小九如今又是怎样忍下来的。   从小到大小九就没吃过这样的苦,更没受过这样严重的伤,这还是头一回。   从伤口那里流出的血那样多,止都止不住,景文皇帝不免觉得眼晕,以至于定王帮忙拔箭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景文皇帝甚至不敢去看,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将视线挪开的欲/望,仿佛要将这一幕牢牢记住一般。   眼见定王先是将小九注意力给转移走,紧接着毫不留情的将箭矢穿透小九的肩膀,疼的小九呲牙咧嘴,但在底下人面前还是咬牙忍住了,二皇子见状不由得挑眉,果然是定王啊,下手真狠,半点不带犹豫的。   景文皇帝虽然知道这是疗伤的必要流程,但还是心疼的不行,尤其是在听到定王说是因为能够庇护小九的人都死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就只能小九自己解决,更是让景文皇帝心头一颤,这一刻,他当真是恨不得死而复生。   虽然景文皇帝已经极为收敛,但他神色的变化却依旧瞒不过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其他人,原本还不忍细看的太子等人见状,瞬间就冷漠了表情。   呵,父皇。   而接下来在看到洹都久攻不下时,众人不由得纷纷皱紧了眉头,同样也看的出来,不能继续拖下去了,不然人心浮动,怕是要吃败仗。   洹都乃是陈国最后一道防线,洹都不破,陈国不灭,若是不能将其拿下,小九发动的这场战争就算是失败了,下次若想卷土重来,只怕是要更加困难。   好在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当看到镇守洹都的大将霍嵘最后竟是死于自己人手中的时候,即便太子他们身为大周人,亦是不免感到唏嘘。   对于臣子来说,跟对皇帝当真是件无比重要的事。   待洹都一破,大周的将士几乎是长驱直入,再无任何人可以阻拦,更甚至陈国王都沦陷时,众人还跟着看了一场关于人心的大戏,里面投诚的陈国贵族杀起自己人来简直比小九带领的军队下手都还要狠,仿佛生怕被人报复一般,直接斩草除根,绝不手软。   等景文皇帝等人反应过来之后,整个王都已然是小九的囊中之物了。而当大周的铁骑踏入陈国王都的那一刻,景文皇帝等人更是久久难以言语。   此前在他们眼中难如登天的事,眼下就这么……成了?   这一刻,景文皇帝他们好似做梦一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注意到陈国皇宫宫门口的惨状,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两位知情者当即警铃大作,随即脱口而出:“小心,是暗卫!”   然而画面当中的人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的,好在最后关头小九同样察觉到了异常,然而还不等小九后退,铺天盖地的杀机便紧随其后。   剑圣郭通乃当世宗师级别的人物,只他一人便可抵千军,王城之中道路狭窄,不及城外宽阔,将士们不论是转身还是抵挡都要困难虚弱,如此情况下,郭通一旦冲进人群,便犹如饿虎落入羊圈,哪怕是精锐都不是他的对手。   眼见小九不得不但对对上这人,景文皇帝等人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眼见上百暗卫宛如屠鸡崽狗一般,所到之处大周的将士顿时就倒了一片,就连小九的处境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景文皇帝咬牙,深怕小九会在最后关头出什么岔子。   好在景文皇帝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当看到几个起落便已到眼前的武一时,景文皇帝由衷的庆幸着自己当初的决定。至于一旁的二皇子却是冷哼一声,但到底,他还是将不受控制捏紧的茶杯给放下了。   景文皇帝等人不由得跟画面里的其他人一道沉浸在了喜悦当中,只是不同的是景文皇帝他们能看到寻常士兵看不到的东西,故而几人的快乐变得极为短暂,半天时间不到,景文皇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因为自己小儿子做出这么大的功绩而感到骄傲,紧接着小九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的骄傲摔了个粉碎。   庆功宴后,徐老将军单独找到小九,不待小九反应,当即便跪地不起,开始跟小九请罪。   原来勇武过人的老将军的孙子徐夔竟然是女子!太子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就说,若徐夔是男子,小九怎么会在洗澡的时候赶对方出去。   再然后,景文皇帝就知道了小九准备将皇位传给自己女儿的事。   景文皇帝的笑容霎时间僵在脸上,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以至于听错了,他甚至还特意又问了太子他们一声,语气之中隐约还带了点不确定:“他说什么?我没听清。”   太子等人同样是心神巨震,但还是本能一般的回答道:“小九说想让定宁她们当皇帝。”   ……   ……   “简直大逆不道!”   “混账东西,岂有此理!”   景文皇帝沉默,景文皇帝睁眼,景文皇帝怒不可遏。   景文皇帝站起身来,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要颤抖,径直就向着阎王殿的方向走去。   而面对景文帝的请求,不,是要求,阎王客气礼貌,但是拒绝。   都说了人间诸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死去的人就不要操这些心了。   这下子景文皇帝不光是手在抖,他整个人都气的发抖。   虽然小九吞并了陈国一事值得肯定,但是想要将江山传予公主,其罪足以盖过目前以来他所有的功绩,哪怕是小九死后他的皇后登基做了皇帝景文皇帝都不至于如此,但是公主,这如何使得?   然而尚在人间的,能够阻止小九的人一个都没有,但凡有一个能限制的了他,他也不至于如此无法无天。   景文皇帝想到这点,越发的绝望了,可以说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在崩毁当中,感觉天都要塌了。   景文皇帝回去之后刚好看到徐老将军自顾自的嘀咕,说要是让先皇知道了肯定不乐意。   这哪儿是乐不乐意的问题,此刻的景文皇帝手劈亲子的心都有了。   见父皇这回是真生气了,气到恨不得跟小九断绝父子关系,一旁的泰成皇帝反倒是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他的孩子少,并且同样有个公主,若是当初他也有这份奇思妙想……算了,不可能的,泰成皇帝对自己的能力自信归自信,但却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此乃一不留神就会身败名裂以至于送命的事儿,以泰成皇帝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冒如此风险。   所以说四皇子之前说小九就是个疯子一点都不假,就算是疯子,疯成这样的也少见。   至于一旁的小皇帝,思考许久,忍不住问:“若是当初,我在遗诏上写的是皇妹的名字……”   还不等小皇帝说完,泰成皇帝就果断的打断了他:“别想了,不可能的,你若真写了那种东西,到时候你的谥号就不是现在那般简单了。”   没有对应的实力,满朝文武乃至于黎民百姓都只会觉得这皇帝失心疯了。到时候皇位传不了,公主也得死。   想要打破这种固有的传承,只是嘴上说说可是远远不够的。   这么想着的泰成皇帝突然有些好奇,接下来小九又会如何行动,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他说出来的话全部都已经兑现了,也不知道他这回会不会失手。   反正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已经早早到这里陪自己了,泰成皇帝还有什么好在意的,而且是公主的话,以小九现在缺人手缺成这个样子,他自然会想方设法抓紧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想必自己的妻子跟女儿还能跟着沾点光,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的话,他的其他妻妾子女都已经不知去向了,也跟这大周的江山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也不太在意了。   管小九最后是把皇位传给皇子还是公主呢,都无所谓了。   至于四皇子跟二皇子,两个人倒是反而支棱起来了,看起来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有些高兴,尤其是四皇子,他虽然死了,但他死前可没犯什么错,如此,他留下的孩子便就是父皇的嫡系血脉,是标标准准的正统出身,万一中间小九出了什么岔子,说不定他的孩子还有上位的机会呢,到时候不得封他个太上皇当当?这么一想,也算是变相的实现了自己压根没机会实现的愿望了。   而二皇子虽然被贬为了庶人,但将来宗室那边万一没人了,他的孩子同样也有可能重新被人找回去,几率虽然微乎其微,可也未必就没有不是?而且在外头,不受小九监视,将来起兵也方便,说不得他那一众儿子里面出了个天纵奇才,他这边躺着就能把其他人给赢了,何乐而不为呢?   只有傻子才会忽略切实的利益,而选择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传承。   也就只有父皇这个当事人在意这些东西了,他们现在就只想看热闹,看中间有没有好处可捞,想知道将来究竟会如何发展而已。   “………………”   万万没想到他们心里头是这么想的景文皇帝愣住了。   不知为何,景文皇帝莫名就觉得自己被所有人孤立了。   不是,难道他们看小九看多了,所以终于也开始不正常了吗?! 第359章 番外十五   面对景文皇帝惊怒交加之中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的眼神,其余人不由得纷纷移开了目光。   毕竟小九又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唯一没有移开目光的太子亦是满脸的尴尬,再怎么说小九都对他们一家子照顾有加,太子实在是做不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事,所以……   对不住了,父皇!   见最后一个有可能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人也都妥协了,景文皇帝太阳穴突突直跳。被逼无奈,他只能内心祈祷着有人能够发现,然后制止他如此疯狂的想法。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徐老将军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徐老将军几个儿子都战死了,孙子辈的有出息的也就这么一个,天然就站在了与小九同一立场上。   果不其然,虽然徐老将军听到了这样大一个秘密,但却压根不敢跟旁人提起,堪称守口如瓶。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这么讲诚信了吧?   很快,眼睁睁看着小九十分大方的给徐夔封了侯,再看徐老将军感激涕零之中夹杂着庆幸的眼神,景文皇帝当即就明白,这人这下子是彻底倒戈了。   至于徐夔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小九,天底下哪个皇帝会给她如此殊荣?徐夔理所应当会成为小九以及几位公主的拥趸。   景文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情也随着小九晃晃悠悠的回到了上京。   刚一回京,景文皇帝就注意到了同姚芷一道到城门口迎接三军的三个小丫头,若是从前,景文皇帝只会觉得她们可爱,如今知道了小九的打算之后,景文皇帝越看心情就越复杂。   且不说三个小丫头片子能不能撑起诺大的大周,就算她们能够撑的起来,公主做皇帝,这…这不是乱套了吗?再往前数上千年也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虽然但是,即便心里头万般排斥,但等看到宗室那帮人合起伙来欺负几个小丫头,景文皇帝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小九的孩子,自己的亲孙女,堂堂公主,那帮人未免也太不把小九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小九让三位公主进到太和殿里给自己上香,自己这个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他们在这里指手画脚?   说起来,这也的确是三个公主头一回这么整齐的来祭拜自己,就冲这个头一回,景文皇帝思来想去,觉得倒也不是不行,勉强接受了,只是他又忍不住心里想着,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全然没有注意到太子他们略显诡异的目光。   看到这一幕的泰成皇帝大概能够猜到小九要做什么了。   而事情也并未出乎几人的预料,几人眼睁睁的看着小九从太和殿出来之后,紧接着就将刚刚出声制止的人的名单给记了下来,喊的越大声的排的越靠前,泰成皇帝等人觉得,这些人怕不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而将陈国顺利纳入到大周的领土之后,紧接着便就是北庭了。   对此泰成皇帝等人其实并不乐观,虽说与陈国的那一战相当之顺利,但对方的战力与北庭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最重要的是,北庭乃是游牧民族,极擅骑射,即使打败了他们,用不了多久待他们休养生息完毕,便又会卷土重来了,想要使北庭灭亡,简直比登天还难。故而泰成皇帝等人并不看好,就连经验丰富的景文皇帝也忍不住皱眉。   然而打不打的,他们也决定不了,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凭小九的决定,至于小九本人……那还用说么,一目了然的事。   待从陈国贵族及皇室那边搜刮来的金银财宝统统归位之后,与北庭开战的时间便到了。   画面里头小九心里也清楚,想要将北庭彻底驱逐出去,就需要彻底将其压制,打到他们退无可退,打到他们心存畏惧,更要打到他们一看到大周的将士都颤抖恐惧才行。   要说叶朔在军事方面有多天才那还真算不上,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远超这个时代的人的见识跟知识了。   就在泰成皇帝等人暗自思忖小九这次又要如何应对时,却见边关那里突然来了支八人小队,几人又再次数了一遍,真的就只有八个人而已。   见小九的态度如此谨慎,若是泰成皇帝他们没有猜错的话,这便是小九准备的杀手锏了。   泰成皇帝等人横看竖看,愣是没看出这男女混杂的队伍里头究竟有什么秘密,直到其中六人掩去身形,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遁匿而去,再然后,他们就打开了一直背在身后,不敢有片刻示人的匣子——   紧接着,一把漆黑无比的类似精铁制成的武器。   那边泰成皇帝还在想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此前怎么从未见过?下一瞬,一声嘹亮的爆裂声响起,紧接着北庭军队为首的将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这样倒下了。   看到这一幕的景文皇帝等人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也随之微微前倾,眸如鹰隼,好似要将几人手中的武器看穿一般。   然而画面里那六个人压根不给景文皇帝他们机会,射杀敌方将领之后他们的位置也随之彻底暴露,六人丝毫没有留恋,绝不贪恋更多的战功,好似此前已经训练过无数遍一样,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重新背上木匣,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北庭那边的人赶到时,就只看到几人蹲守时留下的些微痕迹而已。   景文皇帝他们被这一幕震慑的久久不能言语,心中更是控制不住升起了浓浓的忌惮,心理素质最差的叶寻眼中甚至漫上了淡淡的惊惧。   幸好九皇叔当初动手的时候使的不是这玩意儿,不然他连个全尸都留不下,非得如那将领一般被炸的血肉模糊不可,这下子,原本叶寻心里最后一点不甘跟复杂也随之散去,唯余庆幸。   从前众人就只知道弓弩威力甚大,一旦射中要害就必死无疑,但眼下这东西更是打破了他们的认知,此物之威力,即便没有顺利射中要害,只凭借着其射入人体内时候炸裂开来的那一瞬的杀伤力,就足够致人死地了,而且比弓箭射程更远,也更加出其不意,即便是想躲,以此物的速度也根本不可能躲开。   景文皇帝忍不住开口:“这样的好东西,小九怎么早不拿出来?”   若是早拿出来,如今恐怕早就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原本景文皇帝是这么想的,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心中则开始庆幸,幸好小九直到现在才把这东西拿出来。   只是那一场牛刀小试尚且看不出什么,但随着战局深入,那匣子里兵器的恐怖之处才真正的显示出来。   但凡被那六人盯上的人,几乎无人可以逃脱,不论是普通士兵也好,还是统领大军的将军也好,在那兵器面前都是一视同仁。   景文皇帝从来不知,人的身体竟然是这样的脆弱,仿佛一截枯枝,随手一折就断了,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不论多么坚固的盾甲,在这东西面前都像是纸糊的一般。   景文皇帝不敢想象若是大周真正拥有了这样东西,并且大规模的运用在战争中去,那又该是怎样一副宛若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到时候战争非但不会消弭,反而会比现在惨痛十倍百倍不止。   景文皇帝可不觉得他们大周能够造出来的东西,北庭就没本事将其复刻出来,若是双方都拥有了此物,景文皇帝不敢想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怪不得虽然只有六人行动,但却有整整两位监督员,起初众人还觉得小九未免太过小心,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如今却是一下子就都明白了,甚至还觉得他派两个人过来也太少了点,不得一人配一个监督员才够啊!   眼见北庭的大将接连被射杀,北庭的军队也被方、许二位将军逐渐逼到了绝境,短短数月的功夫,北庭已然是退无可退,注意到北庭一众兵卒因为疲惫跟绝望反而逐渐酝酿出了凶意,就在景文皇帝等人捏了把汗,不由得跟着提起精神时,他们与北庭的兵卒一道,亲眼目睹了宛若天崩的那一幕。   偌大的山峰崩裂近半,别说北庭的人被吓破了胆,就连泰成皇帝他们也被吓了一跳,后背跟着渗出了汗。   什么东西?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所以发怒了吗?   不过很快,随着北庭左贤王笃定的声音响起,泰成皇帝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同样是小九的手笔。   所以说,自己这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怪物啊?   景文皇帝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么些个玩意儿他究竟是怎么捣鼓出来的,难道小九是天神下凡不成?   原谅景文皇帝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个。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就见第一个北庭的兵卒彻底崩溃之后,开始不要命的向着断山冲去,在他们看来,断山在险恶,断山后面有再多的未知,都不及那周皇带给他们的威胁大,此时若是不逃,他们就真的没命了。   而有了第一个,自然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无数个,就连北庭的左贤王,最后也只能含恨离去。   经此一役,被吓破了胆子的北庭只怕是起码三五十年不敢再回来了,至于更久之后……只能说断山高险,轻易不可翻越。   就这样,曾经辉煌无比的北庭就这样被灭了。   景文皇帝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二皇子以手抵唇,沉思许久,突然来了句:“这下子,将来史书工笔,小九岂不是要拔得头筹?”   如此功绩,三国一统,即便是大周的开国皇帝也是不能比的。不如说因为此前都未有过如此景象,故而即便是继续往上数,把全部的皇帝都集中起来,比起小九,亦是略逊一筹,至于后来者,不论功绩如何,哪怕之后超越了小九,对比起来,便也成了后来者。   二皇子这么说着,眼神却不自觉的开始往景文皇帝那里瞟。   二皇子心想,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父皇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在意的,便就是这个了吧?   但是啊但是,感觉父皇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大半生,最后都是无用功呢……   话音落下,景文皇帝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显然,他也同样想到了这一茬。 第360章 番外十六   若是正常来讲,父皇他老人家不论是能力也好,还是统治时期百姓的生活条件也好,足以在所有皇帝里头名列前茅了,按道理的话,在遥远的将来,父皇自然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问题在于,这不是好巧不巧,出了个小九么。   对比起一统天下的功绩来说,父皇的那些事情一下子就显得不够看了,再加上两人权柄交换中间也就隔了几年时间,小九眼下也不过而立之年,他如今就像是太阳一样光辉闪耀,映衬得父皇一下子就从月亮沦为了星辰。   不是说星辰不好,只是光辉不及日光耀眼,便注定了要被遮盖的命运。   父皇辛苦经营大半生,转头就被人赶超了一大截,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着实是惨烈啊……   二皇子已经想到后人提起父皇的时候,必然会在后面加上一句永熙皇帝之父的画面了。   即便是二皇子,也忍不住心生同情。你说说,这谁又能想到呢?   不过这还不是最惨的,要论惨,那还得是不远处坐着的那对父子。父皇的政绩好歹拿出来还能看,老六跟他那倒霉儿子在史书上就只配给父皇还有小九两人提鞋了。   注意到二皇子调侃之中不无恶意的目光,泰成皇帝跟他的倒霉儿子好似早已感应到了一般,不由得转过头来,一眼不错的凝视着他。   盯——   泰成皇帝敢保证,但凡二皇子敢嘴贱一句,他今天一定要对方好看!   本来夹在父皇跟小九中间他就已经够憋气的了,二皇子当下又火上浇油,纵使是泥捏的性子泰成皇帝也憋不住了,更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一旁的小皇帝更是握紧了拳头,但随后他又想到就连自己的谥号都是九皇叔力排众议给他改的,那帮文武大臣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小皇帝便不由得泄了气。   可恶,真是不甘心!   但是他同样也知道,即便自己安安稳稳的长大了,也不过是重复父皇的老路罢了,决计不可能像九皇叔那样顺顺利利的就将陈国还有北庭收入囊中,这么一想,小皇帝突然就看开了,仔细想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小皇帝大概是所有人里面最纯粹的盼着叶朔好的人了,连景文皇帝这个亲爹有时候都比不了,毕竟景文皇帝直到现在都还在对叶朔想要公主继位的事而如鲠在喉,小皇帝却是接受良好,一来是因为他年纪小,接受度本来就高,二来则是他单纯的觉得只要九皇叔能够如愿就足够了,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   九皇叔那般待他,他自然要回报回去的。   最后还是景文皇帝出声打断了似乎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二皇子:“真是多嘴,快看你的吧!”   显而易见,眼前的父皇心情似乎也不太美妙,毕竟任谁在以为稳操胜券之后紧接着就被人反超了,估计心情都不会好。   但反超自己的又是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儿子,景文皇帝能怎么办呢?作为老父亲就只能含泪将他原谅。   一时之间,景文皇帝眉宇之间竟是怅惘与骄傲并存,依稀还带着几分不甘跟失魂落魄……总而言之,可谓是相当之复杂了。   原本以为北庭被灭,这下子小九总该消停一会儿了吧,谁成想小九倒是消停了,老七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这一天天的,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早知道当初就不生那么多孩子出来了!   景文皇帝分明就注意到了七王隐蔽,但实则陡然间变化的目光,景文皇帝只觉得头疼跟心累,至于在此之前小九突然宣布要让邹乌做工部尚书,景文皇帝甚至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怎么说呢,虽然吃惊归吃惊,但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故而众人的反应还算是平淡。   重头戏还是在小九言语只见偶尔泄露出的“女户”跟“女官”上头,邹乌不过是道开胃菜。   以小九如今的地位,以及他那些拿出来能闪瞎人眼的政绩,即便他下达了这样离谱的政令,最终也都能够顺利实施下去,只能说他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正正好他的声望已至顶峰,纵使有人有心阻拦,也都拗不过小九的铁血手腕。   如今就只等着时机成熟了。   景文皇帝还记得上回陈国灭亡之后小九第一件事就是给小叶瑾改谥号,再看小叶瑾如今看着屏幕亮晶晶的眼神,景文皇帝怀疑他压根就没听清小九究竟说了什么,如今只一味的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即便是他亲爹想拦着只怕都不好使了,索性景文皇帝一开始压根也就没想着指望他帮自己说话,不然看到这一幕,还不得被他给气死啊!   至于老七,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聪慧,并不输其他兄弟,他如今忽然变了个态度,估摸着是像他其他几个兄长一样,看穿了小九的打算,所以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所以暗搓搓的准备伺机而动呢。   故而当听到肃王跟晋王反对小九带三位公主到泰山时,七王立马就出来表示支持,并且代替小九对着肃王跟晋王就是好一顿反驳,景文皇帝他们当真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顺着小九的心意,然后像条潜伏于草丛等待猎物的毒蛇一样,一旦小九露出破绽,就立马下死手是吧?   ……等等,这样的计谋是不是过于眼熟了?   景文皇帝看了看泰成皇帝,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叶寻,不由得深吸了口气。   所以说他们在背地里互相学习是吧?从泰成皇帝对付太子,再到叶寻对付叶瑾,再再便是七王这样对付小九,简直一个路子出身,只能说真不愧是亲兄弟/子侄。   不过仔细想想,以低位谋求高位,赤手空拳想要泼天富贵,似乎也只有耐心等待这一个路子了。这几人可谓是聪明的如出一辙。   至于小九为何能够视而不见,那就更简单了。七王虽说有谋逆之心,但他这不是还没开始真正动手么?更何况小九心里清楚对方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拿捏住七王这一点,小九恐怕又能够扫清不少的障碍。   果然聪明还是有用的,但凡换个人来,比如说五王,小九能这样不闻不问才怪了,第一是性格不合适,五王从小行事就时常不按照逻辑走,委实太过不可控,指不定哪天他自己拿着刀要跟三位公主互砍分出个胜负,第二是脑子不合适,这么一想所有人里头就只有七王可以选择。   七王心里同样一清二楚,所以面对小九的时候便丝毫不加以掩饰。   看着像是在走钢丝上的两人,景文皇帝沉默,所以说这是何必呢?生个皇子出来就能解决的事儿,小九偏不,非得挑战高难度,这辈子就喜欢刺激是吧?   就在景文皇帝沉思期间,小九的封禅大典到底还是十分圆满的落幕了。   看着浩浩荡荡的文武大臣还有百姓,虽说这样的场景已经看过很多了,但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心里头还是忍不住一酸。   真有排场啊……比登基大典都要排场的画面,简直就是所有做皇帝的人的终极梦想。   事情发展到如今,小九可谓是把他做过的事都做过了一遍,他没有做过的事,他也都做完了,想想可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景文皇帝深深地叹口气。   而封禅大典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出海的事宜。   得知此事的景文皇帝第一反应就是:尖尖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够吃的了这份苦?!   然而等再见到尖尖时,景文皇帝不由得“嘶”了一声,嚯,这女子是谁啊,怎么黑的跟冬天用的炭条一样?   毕竟是在水边训练了半年之久,水边日头毒辣,尖尖作为一个正常人,晒黑也很正常。   比麦色还要略深一些的肌肤在尖尖看来是健康强健的象征,但在向来觉得女子皮肤白皙如玉方为美的景文皇帝眼里简直没法看。   怪,真的是太怪了。   见她十分自然的就接受了自己如今的模样,景文皇帝可谓是完全接受不了,注意到尖尖与寻常闺秀不同的大咧咧的笑容,他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自己跟艳冠京华的贵妃结合生下的水灵灵的公主呢?怎么就被她兄长给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尖尖至今都还没婚配呢吧?小九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旁的太子闻言眼神古怪,身为曾经的殿下,他年少时候见识过的东西可比其他兄弟多多了,那个时候不少人曾试图以美色引诱他犯错,故而太子对于情之一事上还是有些敏锐的。   太子一早之前就注意到画面切换到尖尖身上时,画面角落里几个男子有些不对头了,若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太子也只当是巧合,再多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再加上那几个男子不论是脸蛋也好,还是身材也好都属上乘,且又能够近得了尖尖的身,对方是用来做什么的还用明说吗?   父皇他老人家活的岁数虽然比自己长了许多,但他的嗜好向来挺正常的,或许就是因为他嗜好过于正常,以至于底下的人从来不敢让父皇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生怕惹他不喜,尤其是父皇除了尖尖更是鲜少关注其他公主,其他公主便就跟着正常嫁人生子,父皇一时之间猜不透也正常。   只是眼见二皇子似乎快要反应过来了,若是等二皇子反应过来父皇都还不知情,父皇的面子只怕是挂不住。   这么想着的太子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强忍着尴尬低声对着景文皇帝说了些什么。   只见景文皇帝先是一愣,继而睁大了眼睛,再然后……景文皇帝脸上铁青一片。 第361章 番外十七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姑娘家家的,简直、简直......”   景文皇帝的声音里头夹杂着一丝丝震惊,一丝丝羞耻,不过毕竟是自己女儿的私生活,景文皇帝到底没好意思把话说完,只是颤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屏幕。   想之前自己以及先皇两代都没有这样出格的公主,再一回忆起当初可可爱爱的尖尖,景文皇帝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然而话音落下的瞬间,景文皇帝就见其他人非但没有附和他的话,反而用一种相当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最后还是二皇子将手里的点心放下,说就句公道话:“毕竟尖尖如今可是大长公主,小九唯一的胞妹。”   皇帝的嫡亲妹妹,大周最最尊贵的人之一,论远近亲疏,就连定王都要退居一射之地,这样的身份,莫说是养几个面首了,只要她不把天捅个窟窿,只要小九不说话,其他人就算是不满,也得憋着。   更何况历史上风流浪荡的公主并不在少数,以小九手里捏着的权柄以及尖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需要牺牲自己去笼络其他人,这么一看,尖尖平常的生活出格一些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没想到,父皇竟然是这么古板的一个人,此前竟然都没看出来。   注意到他们似乎没有一个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推测表示惊讶,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就连年纪最小的小皇帝也是连连点头,觉得二皇叔此言有理,半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景文皇帝不由得哽住。   同样,景文皇帝也压根没想到自己这群儿女私底下玩儿的这么开。   想想也是,太子自小就被无数目光注视着,想要拉他下马的人多如牛毛,他自己虽然没有这方面的偏好,但见识的也着实不算少,早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这才哪儿到哪儿?对他来说连让他侧目对资格都没有。   至于泰成皇帝,他脑子里就只有无上的权利,至于一个人私底下如何,他压根不怎么在意。   四皇子倒是难得的正经人,不过正经归正经,他却并不古板,从前偶尔也会跟自己的妻妾们玩些情趣,只是自己死的实在是太早,也不知道自己对妻妾儿女如今都怎样了,唉。   四皇子忍不住叹口气。   二皇子的话......二皇子的话那还用说吗?!从他言行举止就知道这货私底下估计也跟他这个人一样不讲究,加上他屡屡在太子那里碰壁,无处发泄的情况下估计他连荤素都不知道忌讳。   见其余人下意识的看向自己,二皇子笑眯眯的反问:“怎么了么?”   对方一脸的困惑,就好像他们听到的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一样。   注意到他此刻的表情,众人想了想,到底没把自己生前听到的那些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尖尖养几个面首父皇都接受不了,至于二皇子私底下那些烂糟事儿,想想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看,所有人里只有景文皇帝最正常。   景文皇帝年轻时候要仰望先皇的鼻息过活,每天如履薄冰,想要活命都难,哪儿有功夫搞这些?再加上先皇从不将自己这个儿子放在眼里,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会将景文皇帝这个太子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在压根没有人教的情况下,景文皇帝反而顺顺利利的躲开了一些东西。   先皇昏聩,喜好美色,景文皇帝深受其害,对此自然是深恶痛绝,在这样排斥心里对作用下,他没染上什么坏习惯,反倒是他这群儿子们,不管他们私底下斗的再厉害,对比起来也要比先皇时期好上许多,而好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就想着找点刺激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   从太子看到老六,景文皇帝微微张开嘴巴。   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已经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二皇子却觉得父皇他老人家应该知足,毕竟到目前为止小九也只是放纵尖尖的一点点小爱好,且魏太后自己没有这个想法,不然的话以小九对自己母亲的感情,父皇只怕是早就被绿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等等,父皇他老人家真的没有变绿吗?   要知道有些事也不一定非得发生在男女直接才叫出格,男男,女女,男女男,女男女......咳,扯远了。   二皇子陷入了沉思。   不过好在二皇子知道轻重,他就算再傻也不可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也幸好景文皇帝不知道自己这个倒霉儿子心里在想什么,不然早气死了。   最终,尖尖还是在其他人并不看好的目光中出海了。   看着没有自己看顾而长成另外一副模样的景文皇帝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原本他还计划着要给尖尖找个如意郎君呢......   泰成皇帝也突然想起来,自己死前送出去的那些嫁妆只怕是也派不上用场了。   不过随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为什么小九那么肯定海外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呢?当初对漉城稻也是,如果不是有把握,他也不会舍下重金让人去找。   看样子,自己这个弟弟身上还有不少秘密的样子。   泰成皇帝眉间一动,若有所思。   很快,太子他们也不约而同的开始摸下巴。   全然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马上就要被某个投影抖落的一干二净的叶朔眼下计划正进行到了关键时刻。   等尖尖走后,上京城中很快就流传出了一些传言,说是大周版图扩大,人才不足,需要吸纳大量新鲜血液填补空缺,如此一来,接下来的科举便至关重要。   原本还游移不定的诸位大臣一下子就变了。聪明的人到现在已经差不多猜到圣上的意图了,自然想要抢占先机。   很快,上京乃至全国范围内,很快掀起了一阵女子读书的热潮。   “啊,看样子大家都被小九牵着鼻子走了呢。”二皇子不由得感叹。   四皇子抿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是自己就会是别人,那帮人精又岂能让自己落于人后?在明显不能仅靠这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干掉小九的情况下,他们就只能或被动或主动的任由小九摆布。   小九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公主而已,所作所为却是与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那天,只怕是为时已晚。   果然呐,想要判断一个人,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都做了什么,语言可以骗人,但行动永远不会。   待上头的这帮人本都已经下足了之后,时机也就差不多了,三年后尖尖回来,与邹乌联手更是给了反对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叫人根本无法辩驳。   果然还是成了啊……   从邹乌从旁辅助彻底击溃北庭成为工部尚书,到尖尖出海归来,小九以二人为由头顺势提出女官制度,层层递进,不可谓不精彩。   眼见画面里定王似乎要阻止,景文皇帝顿生希冀,结果……不过眨眼的功夫,定王就被七王给劝退了,至此女官一事便是板上钉钉。   景文皇帝表情一僵。   不是,这老七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窃取小九的江山的吗?怎么帮忙帮的这么真心实意?   还有老大也是,自己的儿子前途无忧之后就不管别人死活了是吧?还有没有点身为宗室领头人的自觉了?   事实证明,没有,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将来别人如何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能拿到好处就行。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景文皇帝彻底死心了。   除却女官制,见小九似乎还打算对世家出手,即便是泰成皇帝也不禁想要说一句“好胆”,垄断百年的世族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过小九几乎每次都是这么不要命,次数多了,泰成皇帝他们也就习惯了,就是不知道他具体要怎么做。   很快,泰成皇帝等人就看到了小九早已准备好的新的纸和笔,当然最重要的当属那印刷术。   世家之所以能够形成垄断,便是因为纸笔价贵,寻常百姓消耗不起,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书籍流入世家的口袋,被其牢牢捏在手里,想要篡改也好,还是想要故意扭曲、断章取义,以此控制读书人的思想也好,都很容易就能做到,于是世家的势力越发庞大,轻易不可撼动。   但如今,世族对于知识跟学问的垄断终于要结束了。   看到世家几位家主难看的表情,景文皇帝他们只觉得好笑,这帮仗着自己有点学问就拼命奴役读书人的东西,竟然也有今天。   伴随着世家走向末路,知识的壁垒一旦打破,寻常百姓想要读书习字一下子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随着读书习字的成本降低,女学生也越来越多,对于女官的制度而言同样助益颇多,再加上小九特意开设了一门有关于功夫跟内力的课程,男女之间的体力差距也开始逐渐缩小,眨眼之间十几年过去,眼见朝堂上面女子的身影越来越多,景文皇帝就算是不想放弃,但也没辙了。   虽说直到现在十成大臣里头女子只占两成,但明显已然有了小九设想过的未来的雏形,再加上小九眼下身体尚且强健,再等个十年八年的完全不是问题,待十年八年之后,早就不仅于此了。   景文皇帝眼睁睁的看着小九这些年中杀了一批又一批,顺便也撸了不少人下去,就像是修剪一株景观树一样慢慢悠悠难掩狠辣,这颗景观树也终于有了点他想要的样子了。   而今抵抗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见时间差不多了,眼下所有人都似乎翘首企盼着什么,已然成年的定宁便找上了小九,张口便指名了宣平侯家的小公子,准备跟他生几个孩子出来。   而听完了定宁选择的对方的那一大堆理由之后,景文皇帝一口茶水当即就喷了出来。   什么骨架小孩子也会相对比较小,更容易生产,什么听话乖巧懂事……听听,听听,这像是女子该说的话吗? 第362章 番外十八   之后又想到定宁马上都要做皇帝了,这样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了。   景文皇帝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定宁说到做到,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很快便就有结果了。   眼睁睁的看着她从一开始的小小孩童,成长到如今,马上就要成亲生子了,一时之间门太子他们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时间门过的真快啊……”太子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众人恍惚,惊觉眨眼之间门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定宁的昏礼,再看堂前坐着的小九不知何时已然不再年轻了,眼角眉梢也伴随着时间门的流逝增添了些许的细纹,再看看十分年轻的自己,众人愣怔片刻,随后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已知死后成为鬼魂时将一直保持生前的状态,多少岁死的,成为鬼魂就会是多少岁,这岂不是说明若是小九他们活的足够久,等到来日魂归地府时,只怕是比父皇他老人家都还要老了?   泰成皇帝忍不住微微挑眉,饶有兴味。   小皇帝则是咂舌,哇,老爷爷版的九皇叔么?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至于景文皇帝却是忍不住面露嫌弃,比自己还老的儿子,这谁会要啊?   那边画面还在继续——   昏礼过后,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定宁就如一开始计划的那般顺利怀孕了,只能说幸而小九身体足够好,活的足够久,轻而易举的就能够熬过定宁的生产期,但凡少其中任何一样,他想做的事情都成不了,毕竟就算满朝文武同意了公主登基,也绝对不会允许没有继承人的公主登基,否则后面公主一旦遭遇不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故而此种情况之下,定宁腹中的孩子便至关重要,若是孩子顺利产出且母子平安也就罢了,但凡中间门出了点岔子,便是万事皆休,此前小九的所有努力也要跟着功亏一篑。   太子见此,不由得为小九捏了把冷汗。   同样看到这一幕景文皇帝却是冷哼:“就算是出了意外,那也都是他自找的,他活该。”   只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景文皇帝再看向画面时却是眼都不眨,搁在一旁的手指也不停的捻动着,显然他的心情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对于父皇的口是心非,大家伙早就已经习惯了。   如众人所预料的那般,自打定宁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她很快就遭遇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暗杀,与此同时,小九背地里记录的名单也跟着越来越清晰。   与之前含含糊糊的状态不同,事到如今小九表现出来的倾向已经足够明显了,只要不是傻子差不多都能看得出来,紧跟着有异心之人也都逐渐浮出了水面。   纵使是再沉得住气的人,在面对如今的情况时,只怕是都坐不住了。   当看到小九记录里有好几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轻易动不得,泰成皇帝不由得皱眉,不知道小九究竟会如何解决这些人。与之前那些小虾米不同,这几个人一旦处理不好的话,只怕是要酿出大祸来的。   就在泰成皇帝分神想这些的时候,整个公主府就已经被暗卫们悄无声息的团团保卫起来了,期间门并未惊动任何人,但却将公主府围的铁桶一般,带队的更是武一的弟子——如今的暗卫首领,如此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禁嘴角一抽,他们怎么就忘了小九那惊人的控制欲,这个时候他要是不做点什么那才奇怪。   只是他们没想到小九不光对他们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同样如此,这么些年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可见人的某些性格是刻印在骨子里的,这辈子只怕都改不了了。   于是就这样,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定宁等人齐心合力,终于挨到了最后关头,纵使小九再有本事,再此等情况下也使不上力。   事关女子生产,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小九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已。   就在众人想着这回他总该安静一会儿了,却见画面里小九先是绕着大殿好一阵踱步,步伐凌乱,一看就知道此刻他心不静,紧接着,小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深吸了口气,一撩衣袍,大步踏出了殿门。   ……不是吧,他连这都能想到什么好办法不成?   正在众人犹疑不定的时候,就见小九疾步走向了……太和殿?   众人:“……”   懂了,这是实在想不到办法,所以求神拜佛来了。   景文皇帝忍不住冷哼一声:“就他做的这些事,祖宗能保佑他才怪了,真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不过小九如今都急成这样了,他们就不信父皇就一点都不感到动容。   毕竟,那可是父皇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儿子啊!   太子等人的视线不由得转移到了景文皇帝的脸上,惹得景文皇帝的脸皮好一阵抽动,猜到太子他们心里头在想什么的他当即道:“不可能,别想!”   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此事的!   见父皇态度依旧坚决,太子等人虽然并不太相信,但还是将目光又落在了泰成皇帝身上。   太和殿中供奉的是大周历代皇帝的牌位,像他们这样的压根就没资格进,在场所有人里头,也就父皇跟老六的牌位被放了上去,小九能求助的,也只有他们两人了。   一旁被忽略的小皇帝欲言又止,虽然但是,请不要这么自然的就忽略掉他啊!   不过小皇帝也没觉得九皇叔能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自己也就是了,毕竟都已经二十几年过去了,自己这个才做了一年皇帝的人,早被人给遗忘了吧……   尤其是九皇叔还是自己的长辈,如此就更不可能求助自己这个做侄子的了,即便是平日里头宫人跟太监们到太和殿内扫洒,也时常会忘记最角落里自己的存在。   这么想着的小皇帝突然有些丧气。   并未注意到自己儿子异状的泰成皇帝则是压根不想管这事儿,他自己家的事情都是乱七八糟的,哪儿还有功夫操心别人?   那边小九已经走到了一众牌位面前,招来宫人要了一大堆的贡品跟香烛,只见小九的目光先是从最高出的几个牌位一一扫过,大约是觉得压根不熟,他的目光很快向下,紧接着就落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牌位上面。   景文皇帝见他第一个就看向的是自己,心中一动,面上却是冷哼一声。   还不等景文皇帝开口,就听他说:“算了,父皇要是知道我准备做什么,不从皇陵里跳出来就不错了。”   他还挺有自知之明!   景文皇帝险些气笑。   画面里小九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泰成皇帝,泰成皇帝从前竟不知小九对自己竟然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即便是他,此刻也不禁动容。   再然后,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小九将手里捏着的线香插进了……泰成皇帝牌位底下的属于小叶瑾的香炉。   泰成皇帝:“。”   泰成皇帝:“……”   啊,所有人都想错了呢……   注意到小皇帝的双目陡然亮起,太子重新靠回椅子上去,含笑道:“不愧是小九,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这种事情,也就只有小九能够做的出来了。   四皇子同样接话道:“看样子小九还是挺了解你们的。”   知道哪怕世上真有神怪,父皇跟老六也都不会真心实意的保佑他,干脆就另辟蹊径,找上了小叶瑾。而看小叶瑾的模样,自然是极为乐意的。   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就不好看起来了。   小皇帝则是压根不管那么多,见九皇叔从未忘记过自己,眼下出了事更是只找了自己帮忙,虽然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他还是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做祈祷状,那模样,就算是十个景文皇帝跟泰成皇帝加起来都没有他诚心诚意。   眼见画面里头小九把全部的贡品都摆在了那小小的牌位之前,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叶瑾身边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   看着那一大堆一大堆亮闪闪的金元宝,以及各类菜肴糕点,太子等人沉默了。   突然之间门,他们里面最小的孩子一下子就成了所有人中最富有的那个了。   而不知道是不是小皇帝的祈祷起了作用,亦或者是定宁本身就遗传了父母的缘故,定宁的第一个孩子最终还是顺顺利利的来到了人间门。   或许是在自己保佑之下才出生的孩子,小皇帝简直是越看越喜欢,话说,这应该是他第一个子侄吧?这么说来自己如今也总算是做长辈了。   幸而太子等人不知道小皇帝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只怕会忍不住说上一句,真不愧是亲爷孙,双标的也是如出一辙,在父皇眼里小九之后的儿子都不算儿子,在小叶瑾脑子里其他子侄都不算子侄,两人简直绝了!   看着小九将小小的女婴抱在怀中,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之下赐其“叶”姓,不论心里头有再多的不满,景文皇帝的脸色终归是比着之前要好看了一点。   如此又过了许多年,之后安宁跟永宁也陆续成亲了,眼见宫中的孩子越来越多,同样是争夺继承人的位置,但小九至始至终都没碰到过手足相残的残酷景象,更不用担心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惦记,这么一看,公主与皇子之间门的差距不可谓不大。   眼见定宁安宁永宁三位公主不论斗的多么厉害,都永远死守着那道线,景文皇帝等人不由得心情复杂。   再看越发清闲跟安稳的小九,景文皇帝他们一脸冷漠,虽说小九做事永远都这么出格,但从结果来看,他的确是所有人里头活的最好的那个,哪怕是景文皇帝晚年的时候,也是不能比较的。   就在太子等人心生感慨的时候,紧接着七王就造反了。   众人:“…………” 第363章 番外十九   “不是,老七疯了吧?”四皇子脱口而出,但随即他就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了。   二皇子沉吟片刻,目露了然,然后笑了:“原来如此。”   即便是在一干兄弟里面,老七的脑子也是一等一的好使,他不可能看不出时至今日再想要做什么已然是来不及了,除非…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果不其然,很快画面切换到七王府上,注意到老七明显异常的脸色,以及他身边的那碗汤药,众人心中不由得猛地一顿。   原来如此,老七这是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不然他也不能选择现在动手。   算算时间,如今的老七也有六十多岁了,放眼望去也算是高寿了,毕竟父皇当年崩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对比起来那些动辄活到七老八十乃至更高的才是极少数。   看着如今华发横生的七王,再想到尽管年过六旬,但依旧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小九,众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话说小九的生命力是不是太过旺盛了一些?从小就不知疲倦的喜欢折腾,还有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老镇国公当初可是足足活到了九十多岁才寿终正寝的。   原本众人只以为小九口中时不时冒出来的“基因”二字不过是无稽之谈,此前并未有人当真,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难不成当真有这样的说法?   其中就属泰成皇帝眉头皱的最紧,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小九的车辇终于缓缓停靠在了七王府的门口。   也对,七王到底是小九的兄长,如今他病重,小九自然是要来探望一番。   注意到七王世子看到小九时候那一瞬间古怪的表情,再结合之前画面里头一晃而过的假扮成山贼,实则训练有素的兵卒,太子他们不由得咂舌,觉得七王的这个儿子未免太不自量,后面有他的好果子吃。   尤其是太子,终于见到了一个比自己儿子还要离谱的人,他这心里顿时就好受了许多。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大概是七王最优秀的一个儿子了,即便是温和无害的外表都压制不住他勃勃的野心,看到一点希望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足见权势动人心,能够使一个素来理智的人一点点变得疯狂,直到最后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彻底坠落悬崖。   太子他们觉得,这位世子距离第二种可能已经不远了。   话说这位世子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厉害吧?在小九的眼皮子底下跟三位公主斗的有来有回,他当小九是瞎的吗?如此,未免太过大意了。   果然呐,自打他们几个长辈陆续凋零之后,约莫是安稳日子过久了,剩下的皇室子弟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纷纷摇头。   然而画面里头的世子却浑然不觉,恭恭敬敬的将小九请到室内之后,就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相当知礼的守在门外。   从外表跟行为来看,这世子倒也算是合格。   伴随着小九跟缠绵病榻的七王回忆往昔,众人的记忆也不由自主被拉到了几十年前,见两人从父皇说到老六,最后连带着还有太子,也不禁跟着唏嘘起来。   “…都这么久了,难为他们还记得我做过的那些事。”半晌后,太子放下手中的折扇,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泰成皇帝等人则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二皇子脸上更是露出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表情。   他们没说的是,不论太子结局如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太子亦是他们心生向往,但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的高山。   即便是最后如愿做了皇帝,泰成皇帝亦是不能忘怀。   原本众人还只是猜测,但等听到七王那句【“只可惜,终究是不及三位公主。”】时,差不多就能确定下来了。   七王跟小九虽然从未袒露过,但两人的确十分默契的在无声之中达成了某种约定,至于约定的内容,他们差不多已经能够猜到了。   可惜直到现在,那位世子却是一无所知,这就注定了他即将失败的结局。   事关权力更替,原本小院里的气氛随着两人越发默契的谈话而变得有些严肃,但是很快,七王的一句话顿时将这种严肃打破,七王那句【“若是下辈子有机会,真希望能做你的孩子,哪怕不是皇子,是个公主我也认了。”】可谓是掷地有声。   小院刹时间就陷入了一片寂静,哪怕不伸着脖子往前看,几人大概也能猜到父皇如今的表情得有多差。   太子他们原本还觉得十分好笑来着,毕竟七王如今满脸褶子说出这种话委实太过喜感,但等再琢磨琢磨,几人渐渐的就笑不出来了。   突然觉得……老七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啊!   作为外人看来小九可能就是个奇葩,毕竟他时不时就要做出一些惊掉人下巴的事,不可谓不让人头疼。但若是从几位公主的视角出发,小九几乎是倾尽全力在为她们谋划将来,一边一点一点、耐心又细致的打磨着她们,既不会太宽松,也不会太紧张,却足够使她们成长成为一个合格帝王,她们在这几十年里,林林总总学到的所有东西,足够她们在将来抵御绝大部分的风险了。   对比起父皇他老人家的养蛊模式,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这才像是亲生的。   ……糟、糟糕,突然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七王不愧是比他们几个多活了几十年,这双眼睛看的就是透彻。   注意到四皇子他们神情有异,景文皇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们在想什么?”   见父皇看了过来,四皇子等人齐刷刷摇头,一脸正经:“没什么。”   好在后面小九拒绝了,不知为何,太子等人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种好事儿怎么能让老七独占啊!   大约是知道两人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七王最后做出了挽留。   【“圣上,看在昔日的情面上,再送臣最后一程吧。”】   面对七王最后的请求,小九自然不会不应。   而当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小九饮下那杯茶水,几人的反应也是各有不同。   太子跟四皇子下意识的皱眉,觉得小九未免太不谨慎,哪怕七王如今病入膏肓也不该如此不设防,毕竟七王如今还打着别的算盘不是么?   而二皇子跟泰成皇帝则在想,原来如此,当小九将这杯茶水饮下,七王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狠下心来了。   双方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得到的答案却是完全相反,太子跟四皇子一个愣怔,终于也反应了过来。   “小九这是……在提醒老七该动手了?”   不等二皇子跟泰成皇帝回答,四皇子跟太子心里已然有了答案,再然后,两人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嘴角。   怎么说呢,论阴险,果然还得是他们啊!   还有就是小九,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老六他们的做派。又或者说至始至终他都是会的,只是从未用过罢了。   这杯茶水就仿佛是信号一般,表明了七王府的一切都尽在小九掌握之中,怎么说呢,一开始是七王想要搞事情,结果搞着搞着就被小九给玩儿进去了,七王察觉不对想要抽身,已然是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七王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出意料的,七王谋反一事很快就被定宁等人察觉,二皇子严重怀疑这其实也是教学的一环,小九这次并未直接插手,而是在一旁十分冷静的看着定宁等人动作,直到最后,伴随着定宁她们有条不紊的动作,二皇子他们明显看到画面里的小九松了口气,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露出了个前所未有的轻松的笑容。   至于中间莫名其妙死掉的某些人,只能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最后的结局以七王手刃亲子结束,看着画面里极其惨烈的一幕,即便是景文皇帝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真是够狠呐。”即便是二皇子也觉得心头发寒。   泰成皇帝却是知道,如果老七不这么做,最后死的人只怕会更多,既然明摆了得不到那个位置,那就将心生妄念的孩子挑出来除掉,剩下老实本分的孩子才能得以保全。   原本有野心是好事,但有野心却没有那么大能力,不过是负累罢了,就像是草地里头突兀开出来的一朵花,七王要做的,就是主动摘去这朵本不应出现的花。   至于一直旁观的十分兴起的五王还有八王,别看他们现在笑的开心,好像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似的,等几年之后他们陆续故去,若是自己的儿子没有这样的野心也就罢了,其中若是一旦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他们的血脉能不能继续保留下来都还是一回事。   眼下小九这个亲弟弟还在,一切就还好说,等到小九不管事儿了,轮到血脉更为稀薄的定宁她们做主,那就不是死一个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不过五王八王但凡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是如今这副样子了。   就在泰成皇帝摇头叹息之际,原本刚刚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自戕的七王紧接着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看着面前愣怔的老人,景文皇帝似笑非笑:“你倒是跟小九打的一手好配合。”   看着死去了许多年的故人整整齐齐的坐在那里,又看了看他们面前播放的画面,七王哪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该、该不会这些人一直都在注视着人间发生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的七王来不及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扼腕,反应过来之后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若是如此,这岂不是说明自己干的那些事儿他们都已经知道了?   七王僵着脖子抬头,紧接着就听到了太子那句:“定宁最后之所以能够登基,七弟你功不可没呢。”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七王:“……”   伴随着画面那句不知何人说出的【次年三月,春光明媚,大公主登基,号明安】,景文皇帝再也憋不住,抄起旁边的扫把对着七王就是一顿狂抽。   可怜七王一把年纪了,却依旧逃不过被自己亲爹教训的命运。   而就在七王闪躲不及,惨叫连连之际,另一位还算熟悉的鬼差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紧接着对方宛若洪钟一般的声音就这样回荡在了众人耳中——   “数十年过去了,诸位,该去投胎了。”   众人闻言当即心头一紧。   虽说算算日子差不多是时候了,毕竟就算地府滞留的鬼魂再多,几十年过去,轮也该轮到他们了,只是……只是他们一直期待的那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啊!   景文皇帝动作一顿,随后猛地回头看向忘川河的方向——   不出意外,那里依旧是空空如也。   到现在为止,今天应该泅渡的那批鬼魂,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下船了。   而画面当中,小九依然还活得好好的。   来不及了…… 第364章 番外二十   景文皇帝有心想要让阎王通融通融,然而地府规矩不可破,时间到了,滞留于此的人理应离去了。   纵使景文皇帝等人心中并不甘愿,但却也无可奈何。   将投影重新收回之后,阎王却是忍不住想,这玩意儿果然好用,能让一看就不安分的一群人硬是老老实实了几十年,看样子的确可以大力推广下去。   那边景文皇帝等人已经跟随着鬼差的指引来到了孟婆桥上,等待期间,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四皇子不由得问了一句:“各位,有想过下辈子要做什么么?”   他怕是昏了头了,这种事情哪儿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太子怪异的看了四皇子一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原本还默不作声的鬼差还真的回答了。   “本来是不可以的,但也有特例。”   就比如说他们。鬼差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眼前的几个鬼身上,无他,实在是他们有个好弟弟/儿子,永熙皇帝乃异界之人,福缘深厚,功德无量,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咳,虽说眼前这些人并非鸡犬,但他们也能受其荫蔽却是毋庸置疑的,再加上几人本身就不是一般人,故而只要不是同样福缘深厚的人家,寻常家庭还不是任他们挑选?   此界上千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个永熙皇帝,便也就破这一次例罢了。对于福缘未曾耗尽的鬼魂地府向来宽容,加之之后一碗孟婆汤灌下去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故而鬼差并不怎么在意,随口就做了解答。   话音落下的瞬间,泰成皇帝便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儿子的手。   此前其实泰成皇帝并不抱有什么希望,只是现在若是有可能的话,他希望下辈子叶瑾还能投胎做自己的儿子。   这辈子的自己,委实亏欠他良多。   二皇子闻言不由得挑眉:“纵使我们想要生在同一家中,继续做兄弟,这也可以?”   鬼差翻了翻手中的记录本,片刻后,点头:“可以。”   随后鬼差补充:“如果你们想的话。”   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二皇子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见队伍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他突然笑道:“既如此,诸位,那就下辈子见了。”   景文皇帝定了定神,心中不无愧疚,同样忍不住想到,若是下辈子自己不再是皇帝,定会学着寻常人家的父亲那般,好生待他们,必不会重蹈覆辙。   由二皇子打头,率先在意愿簿上写下自己的意向,再然后是太子、四皇子、泰成皇帝和小皇帝。   就在几人准备一人一碗孟婆汤即将饮下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脚底下一阵剧烈的晃动,一旁的鬼差见状脸色更是当即一变,原本惨白的脸色越发的白了。   “不好,有凶兽要出逃了!”   地府本就集天地之阴气,其中关押的恶兽不知凡几,待地府封印松动之时自然要好一阵闹腾。   最后的最后景文皇帝他们就只听到了这句,还不等他们分辨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近在咫尺的轮回之门由于剧烈的摇晃,原本照在别处的光芒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们身上。   景文皇帝等人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就不见了踪影。   鬼差甚至来不及阻止,就见那本意向簿跟着他们一起跌了进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许是地府深处未知的大能出手,地动很快消失,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鬼差额角忍不住渗出些冷汗。   糟糕,他们可还没喝孟婆汤呢!   若是叫他们带着记忆轮回,只怕是要出大乱子。   这么想着的鬼差不敢隐瞒,速速上报给了阎王,阎王起初还有些紧张,随后他赶紧亲自去探查,再然后阎王发现……此事似乎已经不归他管了。   原来是几人本身就跟异界之人接触许久,再加上那投影本就是异世界的产物,几十年下来他们身上也随之沾染了不少异界的气息,如今被那些气息所牵引,混乱之下就顺着连通的轮回之门被另一个世界给接走了。   别界的事情归别界的阎王管,再加上即便是地府也偶尔会有操作失误的时候,今年的容错名额也都还没用完,思来想去,阎王决定这事儿还是让自己的同僚去操心吧,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转眼,又是二十多年过去。   异世界,某酒店门口——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停下,待门童走近时,很快便从车内走出了一个青年,若这还是另一个世界,想必很快便能够发现此青年生了张酷似景文皇帝的脸。   而生了这张脸的青年也的的确确就是景文皇帝本人。   景文皇帝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之所以这么肯定,那还不是因为周遭的摆设他一个都没见过!就算是在投影的末尾,这些东西也从未出现过。   景文皇帝当即就知道自己投胎的时候肯定是出问题了,但是此时再想回去也已然来不及了,景文皇帝就只能一点一点慢慢摸索着在这个世界生活、长大。   虽说一开始的时候景文皇帝还跟这个世界有壁,但从婴儿时期学起,直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再加上他还当过皇帝,算是有过不凡的经历,最后也总算是混出了些名堂。   同样也是因为做过皇帝,尤其是太子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即便景文皇帝想要偷懒都不行,就这样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二十六岁这年大放异彩,积累够了足够让太子等人过上富裕生活的资本。   从上大学开始这几年,可把景文皇帝给累惨了,本以为这样发达的社会会比自己做皇帝那会儿好出头一些,结果……压根就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艰难。   不过看着如今这一切,他觉得值了。   这么想着的景文皇帝下了车后又绕到另外一侧,打开车门之后,很快便扶着一个长相清丽的女人下了车。   以景文皇帝原本的性子是不会屈尊降贵做这些事情的,但是没办法,现代社会实在是太卷了,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是讨不到老婆的,景文皇帝一连碰了好多次壁之后,终于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了,渐渐的的便也就形成了习惯。   女人小腹微微隆起,再加上两人亲密的动作,明眼人一看就能分辨出两人的关系了。   是的,年仅二十六岁的景文皇帝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结婚了,起初他只是为了早点见到上辈子的太子他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倒也对眼前的女人有了感情。   至于女人……原本她一开始是看中了景文皇帝这张脸,后面发现他能力不错,是个潜力股,而如今对方的社会地位也证明了自己当时的确没有看错,两人当时可谓是一拍即合。   虽说女人总觉得自己的丈夫在某些地方奇奇怪怪的,就比如说每次看到古装剧上面的演员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对方总是会下意识的跟着应声,又或者说自己丈夫那超乎寻常的大男子主义,一想到这里,女人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好在他这种大男子主义跟市面上普遍流行的大男子主义不太一样,寻常的大男子主义不过也就停留在表面上,实则是想要处处管束处处约束自己的女朋友/妻子,没有半点实际性的益处,而自己眼前这个青年却是打心底里觉得赚钱养家就该是自己应该做的,吃女人软饭花女人的钱更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   最最最重要的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尤其是跌落谷底的时候,他都只会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从来不会甩锅给别人,还有就是对方花钱十分大方,仿佛觉得给自己的女人花钱是天经地义一般,纵使再昂贵的礼物,只要自己想要,他也向来是眼都不眨一下,以青年的话说就是,我的女人,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虽然每每听到这些中二言论女人都觉得尴尬到头皮发麻,但想想他的行为……似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对方虽然不喜欢做家务,但他同样不会强迫自己的伴侣做家务,恰恰相反,但凡是自己稍微动一动手,他就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紧接着家里保姆司机就请了一大串,就好像只要做了他的女人,理所应当就该被人伺候着似的。   对于暴力跟粗口更是压根不存在,对于青年来说同样是极其可耻的,其中尤其是对女人跟孩子动手,他从心底里觉得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但真遇到事儿了他也从来不带怕的。   其中有一回他们两人正在路上走着走着,刚好碰到有人冲进幼儿园里想要报复社会,青年当即就冲上前去,三两下就将拿着刀的那个男的给制服了,那一刻,女人觉得他就跟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现在这年头,这种傻X……啊不,这种好男人着实不多见了,既然自己碰到了,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这么想着的女人顺着青年的力道,顺势便将自己的手挽了上去。   一个错眼的功夫,景文皇帝似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但等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景文皇帝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太子如今要么在自己妻子的肚子里,要么还在来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外面呢?   这么想着的景文皇帝随着侍者的指引,很快就配合着身边人的步伐,抬步走进了酒店里。 第365章 番外二十一   进到酒店大厅,一股恰到好处的凉气扑面而来,当即就驱散了夏日的炎热。   景文皇帝素来不对自己的妻子有社交方面的要求,毕竟皇帝的女人,哪怕只是个小小充容,在碰到没有品级的臣妻时,臣妻也需对其行礼问安,即便是诰命夫人,也只不过是省去了问安的环节,断没有皇帝的女人讨好他人的道理。   从前也就罢了,身为他的妻子可能偶尔确实需要跟其他老板的伴侣打交道,但如今特殊情况,所以考虑过后还是算了吧。   很快景文皇帝招来了早已等候在会场的助理,注意到妻子才走了这么点路就已经开始有些不适了,便指着助理,示意他去扶自己的妻子赶紧找个地方去休息,顺便让助理帮着问会场的侍者要一些能抑制孕吐的食物跟水果。   ……所以说,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啊!   待青年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看着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男助理脸上闪过尴尬,一时之间站在那里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女人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让一个180+的帅气男助扶她去休息,亏他想得出来!   就算男助理忍得住,她也不一定能控制得住自己啊!   女人一早之前就知道这人有皇帝瘾,话说他该不会真的把身边的女员工都当成宫女,男员工都当成太监了吧?可这些太监压根就不是真太监啊!   这人就那么自信自己不会给他戴绿帽子?又或者说他压根没往这处想过,这样的话,即使自己给他戴了绿帽子,估计他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谢谢,但是不用了。”看在对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的份上,两秒钟后,女人到底还是忍痛拒绝了跟帅气男助的亲密接触,毕竟这要是被有心人拍到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男助理闻言同样松了口气。   四下搜寻哪里的位置比较好,发现几十米外的皮椅之后,男助理忙道:“夫人,这边请。”   今日的宴会俊男美女云集,按理说女人是该担心的,毕竟自己的丈夫年轻帅气又多金,极擅历史,博古通今,写的一手好书法,连著名的书法大家都赞不绝口,古文古言更是信手拈来,不染现代社会的浮华之气,纵使穿着一身西装也不掩古韵的雅调,这种男人放在哪儿都是抢手货,再加上孕中激素的作祟,难免容易疑神疑鬼。   但女人却压根就不担心这些,毕竟以青年的性子,喜欢什么就只会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压根就不会用偷的,这么想着的她十分干脆的就跟着帅气的男助理走了。   浑然不知在这短短半分钟里自己的妻子都想了些什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后,正当景文皇帝端着酒杯正跟人聊着什么的时候,一晃神,他似乎又在会场里面看到了太子的身影。   这一回同样不等景文皇帝反应,紧接着会场的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是荀老板来了!”远处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小的惊呼过后,紧接着景文皇帝就看到有不少人围了上去。   看这架势,来人只怕是身份不凡。   就在景文皇帝在脑海里不停的过滤着各种信息的时候,一旁同样一看就是老板人物的忍不住开了口,算是给出了答案:“竟然是他,没想到今天他也来了。   ”   对于十年前横空出世的这个幸运儿,但凡是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几乎都不陌生。   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做下属的能够获得老板的赠予?而且还是老板临终之前,特意立的遗嘱,那么大的数额,把当时得到此消息的人都给羡慕哭了。   虽然那堆数字对那位当事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放在市面上,足够大部分做老板的感到眼红了。   再加上对方就是依靠着这笔遗嘱所以才能顺利的开办了属于自己的公司,眨眼间十年时间过去,原本的荀秘书摇身一变成了荀大老板,人生之因缘际会,不可谓不让人叹服。   “那位顾少爷可真是大方,我要有个这么大方的上司就好了。”说着说着,该老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眼里的艳羡几乎要溢出来了,浑然没有察觉到身侧青年骤然收紧的手。   原来是这件事,原来这位荀老板便是当初的那位秘书。   至于对方曾经的老板……   景文皇帝压低声音,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顾氏集团的小顾总,顾绍。   要说这二十几年来,最让景文皇帝感觉到震惊的,那自然是自己投胎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但其中最让他耿耿于怀的,却还是几年之前,自己无意间发现的另一件事。   自打决定这辈子经商,去做个商人之后,景文皇帝至始至终都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那位名叫顾绍的青年。   同样年纪轻轻,同样天赋过人,对方当初涉及的领域却比他要广泛的多,医疗、实验、航运等等等等,他都是个中翘楚,这天底下似乎就没有能够难得倒他的东西,即便对方已经死了五六年了,但旁人提及这个名字时却还是满脸的惊艳。对方那副模样,景文皇帝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忘。   除却经商之外,对方在学术方面亦是颇有建树,可谓是天才中的天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却是不到三十岁就因遗传病病发去世了,死的十分蹊跷,按道理来说以他在国外实验室研究出来的那些药物,十个他也该救回来了,没见放眼国际那么多的大人物,同样身患绝症的情况下人家都能活,就他死的快,未免也太离奇了一些。   因着压根没有机会见到真人,原本景文皇帝只将其当成是故事来听,直到说这话的人拿出了自己珍藏许久的照片——   照片上面总共三个人,看样子是偶然间的一张合影,其中最为年轻的青年景文皇帝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却并未见过,但是青年身侧的中年人……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景文皇帝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了更为久远的过去。   景文皇帝是记得自己的小儿子从前有段时间对上京的某户普通人家格外关注的,尤其是那户人家里的父亲,景文皇帝明又的确感受到过自己小儿子对对方表现出来一闪而逝的浓烈的情感,更别提他更是亲口承认过自己之所以对那位父亲另眼相待,便是因为他曾经做梦梦到对方与他有极为亲密的血缘关系。   而今看来,那哪儿是梦?不过是小九借着做梦的由头,将自己与上一世的父亲的关系给说了出来而已。   至于合影里一脸纨绔子弟模样的青年,再对上对方那熟悉的黑白分明的双眼,景文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绍便是小九,小九便是顾绍,对方与自己等人一般,一个不慎所以跌落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此所有的一切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因何他会知道海的另一边有什么,他为什么知道漉城有大周一直渴望的粮食,以及木匣子里装的神秘兵器……如今都终于有了答案。   当最后一块拼图被补齐,景文皇帝非但没有感觉到轻松,心里头反而空落落的。   既然小九是从这个世界穿梭过去的,那么……他还会再回来吗?   景文皇帝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却又不敢继续深想。   而这个时候,当身边的那位老板说出“要是我的儿子女儿也能像那位小顾总一样有本事就好了”时,景文皇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做,失陪了。”   说完不等那位老板反应,紧接着景文皇帝就径直朝着如今已经成了圈内举足轻重的人物的荀总走去。   荀靖本以为眼前这个青年也跟其他人一样,是来跟自己套近乎的,正准备微笑着将对方打发走,却忽听得对方开口,道:“这位先生,能麻烦你讲一讲有关于那位小顾总的事吗?”   不知为何,荀靖隐约从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下意识的便停止了摆手的动作。   当听到那声“小顾总”的时候,纵使这十年间荀靖已经是身经百战,却还是控制不住一阵恍惚,待他再回神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点头了。   “…好。”   反应过来后,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知为何,荀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了句:“你是认识我们小顾总的,对吧。”   虽说这句是疑问句,但男人却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景文皇帝闻言动作一顿,半晌后,他近乎呢喃的回答:“认识么……?或许吧。”   不过是相识一场,直到最后也不曾交心的父子罢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会场外某个极为偏僻的走廊尽头——   当太子转过一道弯后,不出意料,很快就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自己刚刚无意间看到的那一幕果然不是错觉,再加上两人留下的暗号,太子想了想,到底还是来了。   “果然是你们啊。”伴随着太子走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两人面容也逐渐清晰起来,这两人不是四皇子跟二皇子又是谁?   看到太子这张脸,二皇子一怔,忽地笑了起来。   “所以就算是你,也没有选他啊……”   这个他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不等太子回答,又是两道“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几人回头望去,便看到一个面容冷淡、身量颀长的青年牵着一个既熟悉又不熟悉的小女孩就这样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第366章 番外二十二   看到这一幕的太子等人:“……”   二皇子最先反应过来,扑哧一声笑出来,他半蹲下身,玩味道:“哟,这不是小叶瑾么?怎么变成女孩子了?”   然而还不等二皇子伸出的手接触到小姑娘的脸蛋,接着就被牵着小女孩的青年拦在了半路。   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二皇子不由得挑眉,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见,老六的力气倒是大了不少。   再一打量对方如今的个头,二皇子笑得更厉害了:“原来如此,原来你是专门给自己挑了副好身体啊。”   上辈子的泰成皇帝总共也就一米七多,如今的他起码一米八往上,身量虽然依旧不怎么健壮,但肉眼可见的柔韧有力,让人不禁怀疑他当初绝对是参考了小九的那套基因论。   再结合对方手上隐隐的一些薄茧,再加上他身上隐约带着的消毒水的气味,二皇子当即就分析出了他如今的身份:“没想到你竟然去做医生了。”   合着上辈子吃过一次亏的老六就这么怕死?   “家学渊源罢了。”原本泰成皇帝就是栽在养生之事上,故而他特意选择了从事相关行业的家庭,又由于这辈子的父母都是医生,最后泰成皇帝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继承父母的衣钵,事实证明以他冷静理智的性子,也的确适合做这一行。   只除了真正做医生之后发现这一行跟养生没有半毛钱关系之外,其他也算是相当合他的心意了。   见二皇子终于十分识趣的将自己的爪子收回,泰成皇帝这才轻描淡写的撂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不也一样,竟然跑去做了警察。”   话说让二皇子这种人去做警察,他管辖的那个片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以及,这人真的不是什么黑警吗?   原本还在一旁看热闹的太子跟四皇子闻言一怔,接着猛地回头看向二皇子本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惊。   能让他们两个心理素质高于常人的人都这副表现,足见二皇子的职业带给人的震撼。   二皇子表情一僵,当即就明白过来,早在老六顺着暗号寻找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消息给打探清楚了。   知己知彼,即便身处和平社会也没有片刻的放松,如此谨慎,不愧是他。   四皇子先是愣了愣,随后同样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实不相瞒,他的律师证上个月才刚考下来,眼下正热乎着呢,话说也不知道将上辈子的亲兄弟亲手送进监狱是个什么滋味,感觉很有趣,突然好想试试呢。   一旁的二皇子不知为何,莫名就打了个哆嗦。   “喂,我劝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小心我把你抓进去,我现在可是局里的红人。”刨除性格比较扭曲之外,二皇子的脑子可是一等一的好使,上辈子就连皇帝的家书都能被他掉包,可见一斑。论起阴险跟狠毒,一般的犯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故而这两年里头,他在局里可谓是凶名赫赫。   见二皇子的表情不似作伪,再加上太子在一旁已经用手机搜出来了一大堆有关于他的信息,各种犯罪分子被擒的照片还有视频,四皇子终于不得不遗憾放弃上一分钟那诱人无比的想法。   “既然这样,那你可得小心了,可千万别被我抓住小尾巴。”   面对四皇子的威胁,二皇子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显然如今的他十分享受与犯人斗智斗勇的过程,一想到能光明正大的看罪犯痛苦扭曲表情二皇子就高兴。   虽然但是,这辈子的二皇子变了,但又没变,总觉得比之前更变态了……   所以到了现代之后,他反而一点都不掩饰了是吧?   一旁身为根本原因的太子沉默了。   泰成皇帝不经意似的看了他一眼,既然将二皇子的敌细都摸清楚了,太子的事情泰成皇帝自然也不会放过。   太子这辈子的身世倒是简单,一个小康家庭的独子,虽说没有大富大贵,但每个月靠着手里几套房子的租金过活,日子可谓是相当清闲潇洒了,而这辈子父母独一无二的疼爱,也算是终于满足了他的愿望。   这一刻泰成皇帝觉得大家似乎都已经变了,再一深想,又觉得大家似乎又没有变。   得知小叶瑾是因为看到小九的几个女儿之后,突然灵机一动所以这辈子才会投胎做了女孩,二皇子不由得感慨一声,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原本小叶瑾是觉得是女孩的话会受到更多的宠爱,就像定宁她们一样,但真的做了女孩之后他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美好,相反要更加的残酷。   小叶瑾如今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九皇叔会那样做了,该说不说不愧是九皇叔,他真的超级超级超级的厉害,超级超级的好!   “对了,你们有看到叶寻跟老七吗?”聊着聊着,四皇子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环顾四周,他猛地反应过来般问道。   太子动作微顿,随后摇头,他想,既然寻儿这辈子没有成为自己的孩子,那自己现在、以后,大概也都见不到他了吧。   至于七皇子……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没一会儿,随后便走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   话说怎么又是小女孩?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没想到竟然刚好跟小叶瑾一样呢。”半晌后,四皇子强忍着笑意,道。   七皇子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几人,一脸的木然。   所以说……为什么只有他投胎出了差错啊!?   难道就因为他死前多嘴说了句想做小九的女儿?可是为什么这边地府的人听人说话只听一半啊!   七皇子本就刚刚魂归地府不久,马上就被叫去投胎了,他当然反应不过来,于是就一直在空中这么飘着,总觉得看哪个家庭都不太满意,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阎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于十一年前的一天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真的就是一脚踹过来的,他…啊不是她,刚出生那会儿腰后的胎记就是这个形状的,至于是不是阎王本人,那就不知道了。   看着笑的前仰后合的几人,七皇子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悔恨当中,她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该过来!   另一边,景文皇帝很快就知道了小顾总跟老顾总全部的故事。   是全心全意的相信,是全心全意的依赖,是自己永远也达不到的鸿沟与彼岸。   沉默半晌,景文皇帝深吸了口气,道:“我去洗把脸。”   从洗手间出来,景文皇帝便想着去外面透透气,此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小九的脸跟眼睛,一会儿又是小顾总跟老顾总的一张张照片。   只是再拐了一道弯时,他听到不远处有隐隐熟悉的声音传来。   景文皇帝心头莫名一紧,就仿佛预感一般,他下意识的大跨步向声音的来源走去,但等真正看清几人的面容时,景文皇帝却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寒意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全部都在这里了,不单单是老六,还有老四老二以及……太子。   一个都没有剩下。   景文皇帝想要安慰自己,说不定是这边的地府出了什么差错,但看到老六身侧的小叶瑾时,他却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他一直不敢深想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老二在孟婆桥上分明就说过,下辈子还要投胎跟太子等人做兄弟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   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二皇子动作猛地一顿,从青年的表情似乎猜到了此刻他在想些什么,二皇子停了停,最后用从未有过的轻轻的声音回答道:“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等到落笔的时候,二皇子到底还是改变了主意。   如此既是放过他们,也是放过自己。   景文皇帝的视线一直从二皇子身上,滑到六皇子、四皇子,最后终于还是落在了太子身上。在此期间,即便是泰成皇帝,也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眼睛。   最后还是太子沉默着,缓缓开了口:“父皇,都已经过去了。”   景文皇帝忽然就想到了怀孕的妻子,如果那腹中不是他们任何一人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谁也不是,那个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全新的开端。   再加上自己来之前打听过这不过是一场极为普通的商业宴会,如今商业宴会里却出现了这么多本不该出现的人……   仿佛想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一样,景文皇帝猛地回头,下意识的就要看向宴会厅内,自己如今妻子所在的方向。   之前同样已经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推动着这一切的太子尽管心中又几分不忍,亦有些微的不舍,但他还是道:“父皇,你是时候该往前看了。”   一世事,一世了,他们在死亡的的那一刻缘分其实就已经结束了,之后那几十年,不过是强行又将他们捆绑到了一起。   如今绳子散了,缘分自然也就断了。   太子相信这辈子的景文皇帝会比上辈子做的更好,更甚至他上辈子也做的足够好了,只是……只是他们单纯的不想再做他的孩子了而已。   眼下的相聚就仿佛一个信号,当最后的挂念也消失之后,自然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了。   景文皇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隐隐听到太子路过自己时,轻声说了句:“好好珍惜,这辈子可千万不要再搞砸了啊……”   待景文皇帝再回头,整个走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就在青年浑身僵直不能自己的时候,忽地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传来。   其中之一的荀靖的秘书:“景先生是吗?我们老板说刚刚跟您聊天很愉快,觉得您的公司也不错,接下来有单生意想要跟您合作,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而小腹微微隆起的女人则道:“原来你在这里,刚刚一下子找不见人可担心死我了……咦?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女人分明注意到,向来冷静的丈夫在听到荀靖秘书的那句话后,一滴眼泪突然就从他眼眶里落了下来。   荀靖……小顾总……   所以小九是你……对么?   与此同时,或是因为参加同学婚礼、或是为了参加领导的生日宴等等原因但莫名来错地方的太子等人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似乎是想要穿过头顶的云层看清楚什么东西一般,过了一会儿后,众人才纷纷将仰起的视线收回。   今天的事,果然就是小九的手笔吧!   看着酒店门前宽阔的马路,最后还是四皇子率先出声。   “马上我就要迟到了,那么各位,再见了。”   接着是太子,泰成皇帝和小叶瑾,以及七皇子。   走在最后的二皇子深吸口气,闭上眼,喃喃:“……再见。”   口中说着再见,但其实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日后只怕是再也不见了。   五个人,四条路连通四个不同的方向,最后看了身后的酒店一眼,不消片刻,他们的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   ……   伸手将眼前的投影关掉,原本还花花绿绿一片的墙面顿时黑漆漆一片。   将依旧沉浸在过去、唯一一个迟迟不肯走出来的父皇从过往的泥沼拖出,将他重新拉入现实,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过了一会儿,叶朔长呼口气,点头同意了阎王的要求。   若非阎王首肯,自然就没有这最后的告别。   至此,叶朔与姚芷就这样顺利成为了地府的一员。   人间种种,终是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