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她妈是豪门大佬的白月光   作者:林绵绵   文案:   郑晚是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单亲妈妈,虽然生活算不上富裕,但她跟女儿相依为命,日子倒也有滋有味。   直到这一天,她接到了学校班主任的电话,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在学校惹是生非。   匆忙赶过去,却在办公室里碰到了阔别二十年的初恋。   此时的他西装革履,事业有成,成熟稳重,早已不见当年青涩,浑身都散发着威严的气场。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郑晚当他飞黄腾达,早已经忘记了她这么个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当晚,一辆加长林肯停在楼下。   -   郑思韵重生了,回到了中考前夕。   再次见到活着的妈妈,她喜极而泣,痛定思痛,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地活,好好学习,出人头地,要让妈妈享清福过好日子。   只是……   谁能告诉她,上辈子那个令人畏惧胆寒、深不可测的大佬竟妄想成为她继父?   还有,她还没迎来高考,她妈就成为人人艳羡的豪门太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禁止在评论区代入任何三次元的明星以及影视作品中的角色,互相尊重,不胜感激】】   阅读指南:   1.豪门中年爱情故事,很俗很狗血,毕竟是土狗作者写的[哭]   2.开篇男主39岁,女主38岁   3.不是带球跑文学!!文案中女儿跟男主没有血缘关系   4.女主跟女儿是亲母女关系,女主结过婚   5.非二胎文学,请不要对跟人设不符的情节抱有过多期待[抱拳]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郑晚,严均成 ┃ 配角:郑思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初恋重逢,豪门中年爱情故事   立意:爱要等待   vip强推奖章:郑晚是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单亲妈妈,虽然生活算不上富裕,但她跟女儿相依为命,日子倒也有滋有味。这天她意外碰到了阔别二十年的初恋,此时的他事业有成,早已不见当年青涩,浑身都散发着威严的气场……   本文文风酸中带甜,文章情节张弛有度,人物互动温馨自然,值得一读,也让人好奇破镜重圆的他们能否真正的心意相通,携手走向幸福的未来。 第1章   郑晚所在的美容院位于中心地带,到了上午十点时,充沛的阳光从落地窗折射进来,照在她乳白色的办公桌上,令人莫名心情很好。   没那么繁忙时,她会起身,拉开百叶窗帘,看向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她是东城本地人,在十八岁那年去了南方上大学,从那以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年底,考虑到女儿的未来,她独自带着女儿又回到了东城。   郑晚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   甚至,抛开外表不谈,她平凡普通得如同这城市的一颗砂粒。   学生时代成绩马马虎虎,不上不下,上了个末流的民办大学,一次偶然,她认识了当时还在念大学的丈夫。   丈夫实在称得上是潜力股,家境殷实,长相英俊,个人能力更是突出,毕业后入职大公司,积累足够的经验与人合伙创业,然而在郑晚三十二岁那年,他在一起意外事故中丧生。   郑晚今年三十八岁,也只有过两次感情经历。   初恋也是在少不经事的年纪,还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记忆,两人便分道扬镳,如今回忆起来,她甚至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大清楚了。   对她而言,真正完整且宝贵的经历,则是与丈夫那一段长达十二年的感情。   两人感情深厚,水到渠成,她在同学中,算是最早结婚的了,还没拿到毕业证就先领了结婚证。   偶尔也会遗憾,在同学跟朋友在职场中摸爬滚打时,她在家里待产,但丈夫待她极好,十二年如一日,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总是珍惜爱重。   丈夫的去世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平静幸福的生活凿得粉碎。   过去的十二年里,她早已习惯了依赖丈夫,万事都不操心,他的离世几乎抽去了她的生命力,悲痛至极几度想随他而去,可看着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女儿,她咬咬牙,逼着自己坚强起来,硬生生地挺过了丧夫之痛。   “郑姐,这个季度的用料报告发到你邮箱了。”   有人轻敲玻璃门,继而推门而入。   郑晚回头。   孙薇是上个月才入职的前台,美容院的前台身兼数职。   她从一开始的无法适应到了现在的游刃有余,最感谢的还是……   郑晚。   郑晚对她关照有加,在工作上也是经常提点。   “好。”郑晚颔首,将一缕散落的头发,自然地捋在耳后,转身拖过椅子坐下,白皙的手指放在鼠标上,就要开启电脑。   孙薇看着阳光正好照在郑晚的手上,手指几近透明。   她油然感叹:“郑姐,你才是我们美容院的金字招牌呀,说出去谁相信你快四十了啊!我觉得我到二十八岁的时候肯定没你现在看着年轻!”   郑晚莞尔一笑。   她在三十出头的时候很介意年龄的流逝。   父母常算虚岁为年龄,她都会辩驳,丈夫则揽着她的肩膀失笑,温和地哄她。   等真的到了三十八岁,似乎面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从容起来。   “怎么会。”郑晚说话也是轻言细语地,“你是娃娃脸,当初面试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才成年。”   谁不喜欢听这话呢。   郑晚给人一种魔力,当她看着对方说话时,总是温润婉约,也很真诚。   很轻易地便令人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孙薇心花怒放,谁会不喜欢美人的夸赞呢!   郑姐是个几乎看不出年龄的美人,也的确是沐研美容院的金字招牌,她站在那里,便会让客人轻易信服,再加上独家的说话方式待客技巧,不过几个来回,客人心甘情愿地办理会员卡充值。   不过郑姐待人尤为真诚,对客户尽心尽力又负责,大半年下来,她手上的客户对她都赞不绝口,十分信赖,也为她带来了不少客源。   美容顾问,就是为客户提供服务,算得上是业务类。   郑晚也是拿底薪跟提成,每个月算下来工资也还算可观,至少供她跟女儿的日常生活消费没问题,她还能额外攒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对此她已经心满意足。   孙薇见郑晚的办公桌上有一张宣传单,瞥了一眼后,好奇询问:“郑姐,你打算买房呀?”   这是星悦花园的宣传单。   最醒目的是单价。   看一眼人就打个激灵、立即清醒。   郑晚微笑着摇头,“出地铁的时候有人在发传单,就顺手接了过来。”   她现在跟女儿居住的都是父母留下的单位统建房,虽然年代久远,但好歹也是落脚之处。   在她结婚后,父母也跟着去了南方,比起东城,两老更喜欢气候宜人的南城,这次便没跟着一起过来。   郑晚心里清楚,父母是不愿意给她增添负担,毕竟这老房子也只是窄小的两室一厅,四个人难免局促。   东城的房价节节攀升,早已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得上的了。   孙薇也叹了一口气:“星悦花园是成源地产才开发的楼盘,我感觉现在东城好一点的楼盘都是成源地产的,不过听说房子质量确实不错,算啦,好不好也跟我没关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   “说起来,我之前也在新闻上看过成源地产老板的新闻,当时不是网友在排名几个地产大佬嘛,成源地产的老板是里面的一股清流,其他老板……”   孙薇抿唇一笑,“感觉都是地中海啤酒肚,就他与众不同,大家都说这才是我们心目中的霸道总裁。等等,郑姐,我找给你看,真的,特别有味道!”   郑晚恍惚,根本没听清楚孙薇在讲什么。   也许是丈夫的忌日快到了,她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不管什么事都能联想到他。   这也不奇怪,他们共处十二年,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有对方参与,早已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   在他意外去世前,他们曾经商量过,等女儿上初中时,他们就回东城定居,东城这边的教育资源毕竟是全国领先。   孙薇在手机上翻找了几圈,语气略懊恼地说:“那个帖子跟新闻怎么找不到了呢。”   郑晚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没关系。好了,你快回去吧,当心店长等下来了见你又不在,还以为你偷懒。”   孙薇悻悻收起手机,“我的运气应该没那么差吧……”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飞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见没有新客户过来,店长也没来,她才放心大胆地继续拿手机,转念一想,在手机上搜索「成源地产老板」,果然跳出来他的简单资料。   严均成。   算算年纪,今年三十九岁,履历之丰富,让人感慨万千。   顶尖学府毕业,之后去国外名校深造,也是在国外的经历让他认识了后……   来的合伙人跟股东,回国后赶上了时代风向,创办成源地产,一跃成为东城首屈一指的地产大鳄。   再看看照片,的确是打破人们对中年老板的固有印象。   他穿着白色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孙薇忍不住想象,这位严总年轻时恐怕也不会输给以气度出圈的明星,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些都是从青涩到从容的沉淀,也许是久居上位,即便只是一张照片,也透露出不苟言笑的威严气场。   成源地产在东城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仿佛屹立不倒的大树,如同他。   孙薇起身。   她性格也执拗,可不喜欢分享八卦到一半戛然而止。   来到郑晚的办公室前,刚要敲门,门却开了。   只见郑晚提着手提包,一脸神色匆匆,手里还拿着手机在跟那边的人讲话,难得的神情凝重:“好,赵老师,麻烦您了,我马上就过来。”   孙薇也紧跟其后。   郑晚挂了电话后,将手机放进包里,叮嘱道:“小孙,我出去一趟,估计下午回,如果有人来找我,你招待一下,店长那边我会打招呼。”   孙薇赶忙点头,想问些什么,郑晚已经步履匆匆地离开了美容院进了电梯。   她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郑姐在电话里喊的是老师,难道是学校那边出事了?   她知道郑姐有个女儿在读初中,成绩优异,郑姐每次提到女儿,脸上眼里都是藏不住的骄傲跟喜欢。   ……   走出这栋楼,郑晚直接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这个点已经过了早高峰,倒是一路畅通无阻,女儿所在的三中离这边也不算太近,郑晚心里也着急,她处于这个年龄,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也足够从容,唯独在女儿的事情上,难以安心。   女儿从小就聪明伶俐,或许以前还有些调皮,可自从失去父亲后,女儿一夜之间就懂事了许多。   学习上从不让她操心,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原本以为到了东城后,女儿无法适应这边的环境,入学前的考试更是让老师们刮目相看,班主任赵老师也不止一次地跟她谈过,只要女儿能保持下去,中考绝对能取得很不错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电话里赵老师居然说女儿涉嫌考试舞弊?   郑晚抬手,捏了捏眉心,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女儿绝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计程车平稳地行驶在大路上。   郑晚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看到旁边一辆迈巴赫疾驰而过,也没听到计程车司机的一声嘀咕——   “连号车牌号,有钱人啊。” 第2章   郑晚到达三中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   计程车停在校园门口,结了账后她下车,赵老师为人爽利,早就跟门卫打好招呼,她报了名字后,保安为她开了门。   这一路上,她的脑子就没歇下来过。   丈夫还在世时,虽然工作繁忙,但女儿的学习基本上都是他在管,也是他在跟学校老师打交道。   他去世后,郑晚才真正地一点一点的独立起来,可是该怎么跟老师打交道,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依然是道难题。   她在想,她该怎么把握好这个度。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作为母亲,她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孩子。   但最关键的是让老师相信。   她不太清楚现在学校的规章制度,如果不能给女儿洗清舞弊这件事,学校会不会记过?   会不会给女儿的未来带来不好的影响?   等到了教学楼,她的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没敢停下来休息。   等来了赵老师所在的班主任办公室,她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让他长点记性。”   她脚步顿住。   从她的角度往里看,只看得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影。   赵老师在电话里说,女儿跟班上的一个男生传答案,难道这人就是对方的家长吗?   她似乎迟到了。   思及此,出于礼貌,她伸手,轻轻地扣了扣门。   声音传来,赵老师这才看到她,明明焦头烂额,却还是冲她笑道:“思韵妈妈,来了啊,正好,这也要跟你解释今天的事。”   郑晚是快步而来,胸口起伏,心跳也快。   她还没顺过气来,下意识地便道:“赵老师,麻烦您了,我家思韵劳您操心。”   本来背对着她的男人,身形微顿。   她走进办公室,不经意地跟他对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照进办公室里,似乎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灰尘。   这一瞬间,郑晚以为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光。   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可能老天爷也听到了她的独白,她才在心里想时隔太多年,早已经忘记了初恋的模样,结果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视的几秒钟,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时,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挪开了视线。   他依然高大,一身正装更显身姿挺拔,身上早已经没了当年的稚嫩青涩,郑晚常年跟人打交道,看得出来,如今他应该事业有成,这通身强势的气场一定是身居上位养成的。   赵老师弯腰给郑晚倒了一杯热水,“思韵妈妈,麻烦你跑一趟了,我也是听了监考老师的话太气了,打了电话让你来。主要是我问郑思韵,郑思韵一直不吭声,问什么都不肯说,这不是让人误会?   我这心里也急,好在严煜自己坦白,说他是要扔纸条给另一个同学,谁知道纸团扔到了郑思韵脚边,她就捡起来,碰巧被监考老师抓到。”   郑晚面上表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眉头也重新舒展开来。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还有些尴尬,捧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指都在微微收紧。   按道理来说,当初分手了一切都已经释然。郑晚也没有想过还会同他再见,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现在反而羡慕严均成,他应该是没认出她来,毕竟他们已经二十年没见,二十年足够发生好多事情,就比如她,早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结婚生子,现在孩子都十几岁了。   像他这样的人,人生经历应该比她更丰富多彩,忘了她这个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后,郑晚的心情也平静沉淀下来,她轻轻点头,依然含笑道:   “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赵老师,思韵前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本来想替她请假的,但这孩子性格倔强,可能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等回家了,我再好好跟她说说。”   赵老师道:“我就说,这孩子看着就不在状态,不舒服得去看医生,可千万不能自己撑着。”   “好的。”郑晚客气地应下来。   赵老师余光瞥见严均成,一时也犯难了。   都不用主任提醒,她都知道严均成是谁,也知道严家以公益的名义给学校捐赠了不少东西。   这是需要客气招待的人,但问题来了,严均成……的侄子他是实打实的作弊啊!   虽然严均成很客气,嘴上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客套话。   “严先生,严煜其实是个好孩子。”说这话,赵老师完全是昧着良心,却也不得不说,“他很诚实,这次他就主动坦白了事情跟郑思韵同学没有关系,究竟该怎么处理,我们会商量,你们家长在家里也可以跟孩子好好沟通,这马上也要中考了,看看孩子是个什么想法,只要他自己愿意,我们各科老师包括班上的同学都会帮助他。”   郑晚以为那是严均成的孩子。   过了这阵尴尬后,她甚至还在想,可真是不一样。   她认识严均成的时候,他就是年级有名的学霸,是老师寄予厚望的学生。那时候,他就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静了几秒后。   就在赵老师都忍不住复盘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戳家长心窝时,严均成开口了,“好,回去后我会跟他聊,劳烦老师了。”   “应该的应该的。”赵老师干笑,“只要孩子们能好,这些也不算什么。那,严先生,等有了结果后,我是联系你还是?”   严均成低头,扫了一眼腕表,神情淡然,“他妈妈要回来了,打她电话就好,麻烦了。”   赵老师应了。   事情解决了,严均成也没再继续留在这里,跟赵老师道别后,他便往外走去。   步伐沉稳而有力。   不由自主地,赵老师跟郑晚都没开口说话,直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赵老师才彻底放松下来,看向郑晚,“思韵妈妈,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吧?”   郑晚摇摇头,失笑,“没有。”   赵老师这才有空打量郑晚。   也许是一路赶过来,她的发丝有些凌乱。郑晚有一头蓬松而又柔顺的长发,可能出门急,今天倒没平常那般打理,只是用发夹随意将头发抓住,几缕长发散落,气温渐凉,她穿着杏色风衣,纤细的手指提着黑色手提包,难掩柔弱之美。   同身为女人,赵老师深知,郑晚是真正的外柔内刚。   如果当真柔弱不堪,又怎么可能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又怎么能撑起家中生计。   几次她都有心想问问郑晚的   感情生活,但话到嘴边,分寸感迫使她又将话咽回去,身为班主任,她总是跟家长保持着一定距离。   “坐下来缓缓。”   赵老师温声提醒。   郑晚面色实在算不上好,今天来学校太匆忙,早上擦的口红早就淡了,露出本来淡淡的唇色,她身姿纤细窈窕,此时此刻未免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多谢。”   对于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郑晚总是心怀感激。   丈夫还在世时,所有的难题他都一个人扛下,哪怕年过三十她依然无忧无虑。   突如其来的意外带走了她的爱人,她才惊觉他替她挡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可他不在了,她要学会自己撑起一个家来,这六年来,她听过嘲讽,遇到过挫折,但收获最多的还是他人的帮助。   “思韵看起来也不太好,也不是很重要的考试。”赵老师自然在意成绩,但她也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略作思考后有了答案,“等会你带她回家,让她好好休息。”   郑晚点点头,今天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   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该怎么帮女儿正名,来了后,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事情已经解决,她女儿没有舞弊。   忧的是,碰到了故人。   仔细想想,也不能算是忧,他们多年没见,他也不记得她了,她不应该太在意这次的碰面。   那些过往早就过去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又懂什么呢,分手时的确难受过很长时间,彼时以为刻骨铭心,然而等她去大学报到,没多久后就认识了她丈夫,后来回忆起来,不过是过家家的一段过往。   但……   依然尴尬。   他的儿子跟她的女儿在一个班。   “马上中考了。”赵老师语气又忧愁起来,“可真是担心这群孩子。踏踏实实中考上高中考大学多好啊!”   郑晚一听这话,微微出神。   这下心情是真的踏实了。是的,下学期就中考了,他们应该不会有碰面的机会。   虽说他不记得她了,可看到他,她还是会不自在。   ……   严均成下楼。   司机早就在车上等候着了,他是个机灵的,远远地看到严均成,赶紧推开车门,站在一边候着。   他给严均成开车也有四五年了,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   只见严均成越来越近,他心里直打鼓——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严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第3章   到了严均成这个年纪,早已经修炼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司机再定睛一看,严均成依然是那副模样,不由得怀疑刚才那一瞥的皱眉,只是他的幻觉。   “严总。”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   严均成颔首,坐进车内,当车门关上,整个车厢都静谧,仿佛与世界隔绝。   司机快速跑到另一边,坐上车后,才小心地回头问正靠在车背闭目养神的严均成,“严总,现在去哪里?”   他不觉得严总会在这里等候严煜。   虽然严煜是严总的侄子,可叔侄俩并不算亲近。   严煜自小娇生惯养,身上许多坏毛病,严均成这个做叔叔的都看不大惯,不过他也的确是混世魔王严煜唯一害怕的人了。   现在发生考试作弊这种事,谁也不觉得奇怪。   就在司机确定严均成会直接回公司时,他开口了,声音沉沉:“给严煜打电话,让他过来。”   司机瞠目结舌,赶忙应道:“好的。”   有人陆陆续续的来到停车场。   其中最显眼的是严煜,他耷拉着脑袋,随意背着书包,书包是瘪的,根本就没装书。   严煜现在心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倒霉,竟然会将纸团扔到郑思韵脚边。   更没想到的是,监考老师会发现。   本来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写个检讨书也就过去了,谁敢想郑思韵她跟傻了呆了一样闷不吭声,作为老师们心里的宝贝疙瘩,郑思韵摊上舞弊,严重程度瞬间飙升,以致于殃及池鱼,他也被叫家长了。   其实叔叔也从来没打过他、骂过他,但看到叔叔,他就腿肚子发软。   早知道事情是这样的走向,他不如一开始就考零蛋!   最多也就被爸妈念叨一顿,哪像现在,生不如死。   严煜一脸生无可恋来到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瞬间被里面凝滞的气息给惊住了。   于是,他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硬着头皮开口,主动承认错误:   “叔叔,这次是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会作弊了。回家我就写三千字的检讨书,明天交给赵老师!”   “怎么想的。”   严均成语气淡漠地开口。   作弊还能是怎么想的?   严煜沉默几秒。爷爷生了重病,他知道,家里人都不肯告诉他,他偷偷去翻过病历上网搜索,越看越心惊。   爷爷的心愿只有两个。   一是希望叔叔结婚。   二是希望他能有个好前途,就像他叔叔那样。   第一个也就算了。   爷爷生病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也没见叔叔带女朋友回去过。   眼看着爷爷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一时混乱,便想着考个好成绩让爷爷高兴高兴!   谁知道就遇到了这事儿!   想到在病床上备受折磨的爷爷,严煜咬牙,语气哀求,“叔叔,这事儿别让爷爷知道,好吗?”   “严煜。”   严均成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别让我发现你有下一次。”   “我不会再作弊了,我保证。”   听到叔叔那样说,严煜也不觉得轻松,因为他能感觉到叔叔的冷漠。   几乎是漫长的沉寂之后,严均成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严煜愣了一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快一步,回道:“郑思韵。”   严均成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气氛太凝滞,严煜这个人有个习惯,越是犯错的时候话就越多,这会儿将他了解的都托盘而出:“她是去年年底转学过来的,听说以前都在南城。”   郑思韵在三中也有点名气。   不过严煜在此之前都没注意过她。   听说有很多人喜欢她追她,她长得很漂亮,如果一开始是外表吸引了别人的注意,那么之后就是学习成绩了。   刚到三中没多久就迎来了考试,她排名全年级第三,一下子就进入了老师的视线中。   严均成神情淡淡。   即便是生他养他的父母,现在都看不穿他的心思,更别说是严煜这样的毛头小子。   他不愿意透露半分,那么谁也无法从他冷静的面容下,窥探到一丝真实的情绪。   话题就此打住。   严均成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很快地便对此失了兴致,严煜也不敢随意找话题,老老实实地坐着,都不敢靠着车背。   司机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再次感叹:还真的只有严总治得了这小子。   这世间万物,都是一物降一物吧!   ……   郑晚在办公室里等着女儿。   虽然现在成为了家长,但她确实不太喜欢跟老师打交道,或许是学生时代的经历不太美好。   郑晚从小就生得好,上幼儿园时就有小男生给她糖果讨好她,等进入了青春期,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周围都是献殷勤的男生。   刚开始老师们也都挺喜欢她,她虽然成绩算不上优异,但也不会给班级拖后腿。   直到她跟严均成恋爱被发现后,总挨老师白眼,还被老师批评,好似是她带坏了好学生,明明强势的人是他,被动的人是她,那段恋爱中,她就主动过一次。   主动分手。   现在坐在这跟二十年前布局摆设也没什么不同的教师办公室里,她也感到局促。   赵老师同她闲聊,“思韵这孩子是真聪明,一点就通,几个老师都很喜欢她,这孩子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绝对能考好的学校。”   郑晚柔柔笑道:“她随她爸爸,她爸爸念书时脑子就很聪明。”   谈起丈夫陈牧,她的眼里有着温柔的光。   很多人都说她运气不好,年纪轻轻地就丧偶,可只有她知道,她这个人运气实在不错。   相处十二年,陈牧对她无可挑剔。   她知道陈牧放不下她,也放不下他们的女儿,所以,即便生活再艰难,她也要站起来,牵着女儿走过,直到女儿长大成人。   “她爸爸念的什么大学?”赵老师随口问道。   郑晚报了学校的名字。   赵老师失笑,“难怪。”   虽然比不上东城最好的大学,但就全国范围来说,也能排名前列了。   不过「难怪」之后也未免感到「可惜」,可惜郑晚没了爱人,可惜郑思韵那般年幼便失去了父亲。   如果他还在,一定是非常幸福非常温馨的一家三口。   与此同时。   郑思韵的大脑一片空白,走在连通教学楼跟办公室的长廊上,她都没有半点知觉。   像是感受不到阳光晒在身上的温暖,也感受不到其他学生投来的打量目光。   她穿着宽松的校服,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挪动着。   一直到此时此刻,她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从考场上醒来是一个梦,梦到纸团滚到自己脚边也是梦。   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都是梦。   在后来的那些年里,她没少做梦,回到了她最幸福的时候。即便现在感觉逼真了些,那也是梦,她实在不敢相信那样幸运的事情会降临在她身上。   直到她循着记忆来到老师办公室。   还没走近,听到了一阵轻柔的嗓音,她如遭雷击般愣住。   “思韵从小就很懂事,在家里也总是跟我抢着做家务活,家人朋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我带她转回来,其实也是她爸爸的遗愿,她爸爸总觉得东城这边的教育资源更好。”   “我也不想给孩子太大的压力,对于我来说,只要她健康平安也就好了。”   郑思韵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她几乎贪婪的听着。   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妈妈的声音了。   即便在梦中,也没有听过。在失去爸爸时,她还很年幼,一开始也不太清楚爸爸离开意味着什么,反正她有妈妈,她可以抱着妈妈睡觉,可以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直到她失去妈妈,她才知道,什么叫天人永隔。   那些脑海中还记得的细节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逐渐地,很多事情都记得没那么牢固了,仿佛是旧铁盒子,打开一次,便松散一分。   仿佛是铅笔画的书本,翻开一次,笔墨淡一分,直到再也看不见。   每一次回放,都无疑是凌迟。   她会回忆起自己偶尔会不耐烦地回应妈妈。   心烦意乱时还会凶妈妈。   最后悔的是,没有多抱抱妈妈多陪陪她。   那个时候总以为自己有一天会长大,妈妈会变成优雅的老太太,听她絮叨。   赵老师也是当母亲的,她自然能理解郑晚的想法。   刚要附和,抬起头来,却见郑思韵站在门口,阳光太刺眼,她眯了眯眼,笑着唤她,“郑思韵,快进来,你妈妈等着你呢。”   郑晚背对着门口,闻言,转过头去,也看见了女儿。   她微微一笑,依然是郑思韵记忆中的美丽容颜。   郑思韵怔怔地站在原地,其实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地体会到「近乡情更怯」是什么意思,她怕走近了,妈妈就会消失不见。   她开始胆怯,即便这样看着,她都不敢说话,就怕惊扰了妈妈。   她愿意一直活在梦里,一直当妈妈的宝贝! 第4章   母女连心。   郑晚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对劲。   她不止一次庆幸过,在性格方面,女儿并不像她。在陈牧去世之前,她都过得很安逸,骨子里也没什么主见,家中大事小事,全是陈牧一人承担,她这个人,虽然算不上软弱,但也的确没那么坚韧。   兴许是跟家庭氛围有关,她出生于计划生育管得最严格的那个年代,父母只得她一个女儿,在那时的观点里女儿要娇宠,父母对她期望也不高,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因此从小到大她没吃过半点苦,在学业上也是得过且过。   周围的人也都是向她灌输一个观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十来岁的年龄,家中长辈就经常看着她的脸,继而艳羡不已,断定她凭着一张脸就能嫁得很好,未来必定「钱」途无量。   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样的话刺耳,直到有人用同样的话来夸赞她的孩子,她才惊觉:这种话太不好听了。   好在思韵除了长得像她,其他地方没一处像。   思韵聪明果敢,不管什么事都一点就通,在别的父母辅导孩子功课血压飙升时,她会一个人端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写作业看书。   思韵稳重懂事,在很小的年纪便懂得帮她减轻负担,会笨拙地站在洗手台前洗袜子。   多少年都没见过思韵掉眼泪。   郑晚看着女儿,难掩担忧。   郑思韵并不是一个性格多么外向的孩子,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她没有扑进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只是紧紧地牵着妈妈的手,根本不敢松开,一边往外走,一边无声地哭泣。   “思韵,怎么了?”   郑晚忧心忡忡,此时此刻早就将什么阔别二十年的初恋抛到了九霄云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宝贝,“是不是老师他们误会了你,你不开心?”   就连她,在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里也是有些生气的。   在郑思韵的记忆里,从来都没见妈妈发过脾气。   妈妈一直都那样的温柔,不管对谁,说话都是轻言细语,从不与人起纷争,即便再生气也只是一个人默默消化,就连她的朋友们私底下都语气羡慕地说:   “郑思韵,你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没有之一……”   郑思韵闷不吭声地,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她捏了捏妈妈的手,感觉到了温热,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如果这是梦。   就让我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郑晚沉默了几秒,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应该为女儿据理力争,应该表明自己愤怒的态度,这些人凭什么冤枉她的女儿?   凭什么将舞弊这个罪名安在她女儿身上?   如果她硬气一点,今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谁都要掂量一下。   可她做了什么?   她唯唯诺诺,一声不吭,甚至语气谦卑,生怕惹老师有丝毫的不开心。   “思韵,对不起。”   郑晚从不介怀在女儿面前诉说真实情绪。   家长不是无所不能,也不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错了就要向孩子表达歉意、寻求原谅。   郑思韵怔怔地侧过头看向妈妈。   她今年十五岁,在个头方面已经快赶上郑晚了。   “今天接到赵老师的电话时,我就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你是我生的,我比你的老师你的同学都了解你。   这里面绝对是有误会,等我来了学校,你们赵老师就主动告诉我,这是个误会,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郑晚叹了一口气,“我心里也生气,为什么都没有搞清楚是在怎么回事,就断定我孩子舞弊了呢,从她打电话到我过来,也有快一个小时,光是想到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们误会了你,我……”   “思韵,对不起,这件事妈妈不应该轻拿轻放。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谁说什么,我都只相信你说的。如果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妈妈一定会做得比今天好。”   会做得更好……   可是在郑思韵心里,妈妈已经是最好的人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满十岁,很多事情记得没那么清晰,但有那样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午睡起来,光着脚丫从卧室出来。   洒满了阳光的阳台上,妈妈正在浇花,爸爸会从背后抱着妈妈。   爸爸的声音清润,妈妈的声音轻柔。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是最幸福的画面……   她后来有回到老家收拾旧物,也曾经翻到过爸爸的记事本,爸爸在纸上讲述了他的种种心情,即便只是文字,也能让人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爱意。   “我……”   在郑思韵心里,爸爸从来没有离开,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希望她作为他的孩子,能够好好照顾他的爱人。   一开口,她哽咽。   “我没关系。”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答道。   她也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关心,但她希望,哪怕是在梦中,也不愿意让妈妈为她担心。   郑晚看着女儿这样的状态,眉宇间更是染上了一层挥散不开的忧愁。   到底是怎么了?   看来真的要去医院看看了,这太不对劲了。   ……   严煜心虚,虽然知道叔叔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给爷爷奶奶听,但大中午的,他还是偷溜来了医院。   爷爷最近状态不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在现在医学比较发达,叔叔尽可能地让爷爷过得舒服,因此,每次他来的时候,也没在爷爷脸上看到痛苦之色。   这个点,病房的病人都在休息。   严煜放轻了脚步,手里提着爷爷爱吃的桃酥。   病房的门虚掩着,他正准备敲门时,只听到了奶奶低低的劝诫:“老严,很多事情你还是要想开,儿孙自有儿孙福,均成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他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了。孩子长大了,他得有自己的主见,什么都听咱们的,那成什么了?”   严煜停下脚步。   不知道该直接进去还是退到一边。   严父轻哼一声,似乎是对这话不太满意,“谁拦着他不准有自己的主见,他就是太有主见了。成家立业难道不是他的责任吗?你看看,哪个像他一样,都快四十了还没成家?”   听到这里,严煜心想:得了,还是别进去了。   在严煜这样的年纪,对成家立业的话题显然没有共鸣。   他甚至觉得叔叔过得比他爸妈舒服多了,他爸妈虽然结婚,可两人三天两头就吵架,他爸爸没把马桶圈扶上去,他妈妈会从洗手间冲出来训斥,他妈妈打牌晚上没回家,他爸也会跟她吵架。   有什么意思呢?   这些年来,他爸妈闹离婚都闹了那么多次,结果愣是没离。   结婚是为了什么呢?   “我就希望他找个人结婚再生个孩子,这很难?”   严煜侧过身子蹲下来,头靠着墙,腹诽:难。   生孩子做什么呢?   他爸妈倒是生了他,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考试没考好,要请家长。   在课堂上看武侠小说,要请家长。   他爸妈每次都推脱,谁都不愿意去,他们说了,这是丢人的事。   生了他这个儿子,让他们丢人了。   他妈妈抱怨,就是因为生了他,她没了自由。他爸爸也埋怨,说他们运气不好,如果生个女儿该多好。   所以,生孩子有什么好呢?   “他心思不在这上面。”严母苦口婆心地劝,“他是做大事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么大的产业得他做主,我听小王说,他经常几个月都睡不好,儿子有大出息你不高兴啊?”   “我高兴……”严父脸都憋青了,“高兴个屁!我要他一分钱了?他赚多少亿我也不要他的,我退休工资我吃得完吗?早知道他这样,当初我就不该阻止他去南城!”   南城,显然是严家的禁忌。   严母急得去拧老伴,“你提这个做什么,非惹均成不高兴啊?多少年的事了,你提什么!”   “他又不在,怎么提不得?”严父气息粗重,“老方,我是真后悔,不瞒你。”   严母愣住,背过身去,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她总算从丈夫口中听到了后悔这个词。   丈夫这辈子都要强,他们夫妇对小儿子期望太深,容不得有谁拖儿子后腿,哪怕是他们自己都不行。   严煜屏气凝神。   这时候就真不确定要不要溜了,南城?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再回到那时候,你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严母叹息:“能怪得了谁呢,均成当时也没听咱们的,你想想看,他那会儿才十八九岁,听你的吗?听我的吗?   老严,你别再提这事了,再说了,听说那孩子早就结婚,孩子估摸着都跟小煜差不多大了,提这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   严父不吭声了。   倒是门外的严煜傻了眼。   从他记事以来,就没听说过叔叔的私事。   叔叔总是繁忙,有几年除夕夜都没能赶回来,在他看来,叔叔就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可是现在怎么回事?   爷爷奶奶刚刚提到的是叔叔的感情?   必须得划出几个重点来。   叔叔曾经跟人发生过一段感情,对方应该是在南城,已经结婚生子,孩子还跟他差不多大。   叔叔这些年没结婚,很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   电石火光之间,严煜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名字——郑思韵。   郑思韵就是从南城转来的。   她跟他年龄相仿。   今天叔叔还特意问起了她。   严煜目瞪口呆: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第5章   严煜感觉自己摸到了新世界的大门,不过他也不敢冲进去打听。   见爷爷奶奶心情低迷,他思考了几秒钟,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走出住院部后,他坐在前面的花坛边上,迟疑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狐朋狗友发了消息:【问你个事儿呗,你跟郑思韵熟不熟?】   那头秒回:【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煜:【问问,就有点好奇她。】   对方是他多年好友邓莫宁,连幼儿园上的都是同一所,这些年来就没分开过。   邓莫宁:【不熟。】   初中生的社交在这时候便已经泾渭分明,更何况郑思韵还是外地转校过来,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学渣熟悉呢?   严煜:【那她的事,你肯定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吧!】   两人虽然是好友,但性子也不大相同,从幼儿园开始,邓莫宁便是不安分的性子,见着漂亮的小女生就想贴上去,对对方的一切更是如数家珍。   邓莫宁:   邓莫宁懒洋洋地发来语音:“我当你没有审美,怎么着,终于发现你们班上有漂亮女生了?”   严煜:   邓莫宁了解他,知道他耐心所剩无几,发来消息:【我确实不是很清楚。她从南城转来的,单亲家庭,爸爸去世了,就她妈带着她,不过,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现在去照照镜子,人家是学霸,懂?】   严煜:   如果是别的事情,严煜或许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   他在短暂的激动跟好奇之后,想起了叔叔那不怒自威的气场,顿时怂了。如果被叔叔知道,他在打探过去的往事……   算了,做人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   严煜也不傻,连爷爷奶奶都不敢在叔叔面前提起的事跟人,他敢去打听吗?   严煜:【ok,当我没问。】   邓莫宁:【孺子可教。】   ……   这边严煜已经很谨慎地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郑晚牵着郑思韵,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车转道去了最近的医院。   当冰凉的听诊器贴在她胸口时,郑思韵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茫然……   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耳边是妈妈跟医生的交谈——   “烧不烧?”   “不烧,孩子昨天晚上吃饭没吃多少,说没胃口,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先去查个血。”   “嗯……”   郑思韵仿佛跟这周遭格格不入,她双目无神,跟在妈妈身后,看妈妈拿了单子排队缴费,又带着她来了采血区。   医护人员熟练地静脉采血。   疼痛感传来,郑思韵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去寻找妈妈的身影。   一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眼眸,熟悉而又陌生的清香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这是妈妈最钟爱的一款香水,后来许多年里,她买了很多瓶这款香水。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闻到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气息。   “思韵,别怕,妈妈在,很快就好。”   郑晚捂着女儿的眼睛,忽地一怔,垂下头,她能感觉到手心一片湿润。   检查结果出来也没什么问题,医生下了诊断,可能是突然换季不太适应,之后注意休息就好,考虑到还是未成年孩子,医生也没开安神的药物。从医院出来,郑晚带着女儿回了家。   郑家位于老城区,这一块比较老旧,她们住的还是郑晚父母以前年轻时单位分的老房子,墙壁早已斑驳脱落,楼梯间更是光线昏暗,老房子也没有物业服务,好在这里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邻居,平日里即使有纷争也能很快解决。   房子不大,原本只是一室一厅,还是郑晚念初中时,郑父郑母想了办法,改变了格局,隔出了窄窄的次卧。   东城寸土寸金,这样的老破小对于郑晚母女来说已经足够。   “快去睡一觉。”郑晚推着女儿进了次卧,次卧里只摆着一张小床跟书桌便没了空余的地方。   郑思韵呆呆地坐在床沿边。   她看着妈妈。   在郑思韵的记忆中,一直到妈妈意外去世时,妈妈依然有着年轻美丽的容颜。   郑晚走过去,将窗帘拉上,房间暗了很多,她动作麻利地给女儿铺开被子。   “乖,妈妈出去买菜。”   说完后,郑晚没等……   女儿回应,转身走出房间,动作轻轻地带上房门。   几分钟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郑思韵。   她似游魂般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漫无目的,指尖触碰到摆在客厅的老桌子,玻璃隔板下是外公外婆还有妈妈的照片。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张妈妈的单人照。   照片右下角有着年月日。   她也问过妈妈,那是妈妈在念高中时拍的。   妈妈偶尔会用怀念的语气提起那时候:“应该是学校组织秋游,有个……同学带了相机,拍下了很多照片,这是他送给我的。”   她总觉得,这个人应该很有拍照的天赋,因为这是她见过的,将妈妈拍得最美的一张照片。   阳光是那样的柔和。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生正坐在休息,也许是爬山太累,她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发丝贴在白净细腻的脸庞,却不见半分狼狈。   她大概不想让人拍她,可镜头对着,她无意识地嘟嘴,眼神灵动。   这是一张静态照片,少女的娇嗔却跃然于上。   ……   怎么回事。   这个梦也太过逼真,郑思韵坐在客厅好一会儿,将大腿掐紫后,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重生了。   她,居然重生了?   她清晰地记得,随着她的感情一败涂地,她的事业也遭遇了重大影响,高层领导开会要商量该怎么处理她,毕竟她给公司带来了重大损失,她惹怒的那个男人为了给心爱的人出气,要将她从东城撵出去。   她对这一切早已经心灰意冷,根本无所谓会有怎样的灾难降临在她身上。   只是,在公寓里,她接到了上司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没早说你跟那位有交情?】   【思韵,现在事情有转机,你肯定会没事的。】   【不过思韵,既然你跟那位认识,又何必要这样折腾,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现在王总他们知道你有这样的靠山,立马就改变主意。你赶紧整理一下,明天来一趟公司好吗?】   她当时困极了,根本看不懂这些字。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就陷入了昏迷中,再醒来便是在考场。   她想笑,更……   想放声大哭!   -   郑晚来了菜市场。   这会儿的菜已经没早上那样新鲜了,踩过旧市场的坑坑洼洼,她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又买了白萝卜。   念着女儿还没吃午饭,又匆忙赶回家,掏钥匙开门,却见本该在睡觉的女儿坐在客厅。   “怎么没睡觉?”   话音刚落,女儿扑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仿佛要将一生所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郑思韵很坚强,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就没再掉一滴眼泪了,哪怕那个男人说出多么伤人的话,她也不曾红了眼眶,归根到底,不过是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心疼她眼泪的人都不在了。   她不愿意软弱示人。   软弱,对着关心自己的人才有用。   “妈妈!”   郑思韵没有一天不后悔。   如果可以,她多愿意替代妈妈,她马上死掉都没关系,只要她妈妈活着就好。   所有的苦难让她来承受,她只希望她妈妈长命百岁,难道很贪心吗?她妈妈吃了那么多的苦,自从爸爸去世,她妈妈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郑晚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手里装着菜的塑料袋掉在地上。   那条鲫鱼一个打挺,试图挣脱束缚。   她不知道女儿到底怎么了,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但听着女儿的哭声,她心里其实更痛。   ……   一下午,郑思韵像是回到了儿时,撒娇似的非要躺在郑晚的腿上。   郑晚也随了她去,动作小心珍惜地给她掏耳朵。   力道也是软绵绵的。   这一天情绪太激烈了,哭过好几次的郑思韵虽然很想打起精神来,但天刚擦黑,她眼皮就沉重起来,可她舍不得入睡,郑晚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困了就睡,别忍着。”   “那我醒来就能看到您吗?您会不会不见?”   “不会。”   郑晚低下头,见女儿执拗,她莞尔一笑,母女俩还拉了勾。   郑思韵这才闭上眼睛,沉沉入睡。郑晚带上门,将家里都收拾干净后,提着垃圾袋下楼,老旧的统建楼楼梯间的灯都是坏的,借着月光,她走下台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闭着眼睛也能平安下楼。   她习惯性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夜色中一辆车格外的醒目。   那辆车很长,几乎是普通轿车的几倍。   她有些诧异,虽然东城有钱人多如牛毛,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车停在楼下,她一面在脑海里猜测这是谁家亲戚的车,一面平稳地下楼。   秋风瑟瑟。   东城进入秋季后,气温低了很多。   夏季还有邻居会在楼下乘凉聊天,到了这个季节,四周一片寂静。   郑晚下午换了衣服,只穿着单薄的长裙,出门时随意拿了挂在门后的长毛衫外套裹着,一头长发松散在肩头。   她指尖微凉,加快速度,准备绕过这辆车扔垃圾时,车窗缓缓下降,她不经意地往里一瞥,对上了那人幽深的眼眸! 第6章   郑晚难掩诧异。   这么多年,她很多习惯都不曾改变,在惊讶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攥紧手指。   严均成锐利的视线从她的脸庞下滑到她提着垃圾袋的手指上。   垃圾袋很重,她的手指被勒得微微泛白。   不止岁月对她格外偏爱,她身边的人,似乎也都对她倍加珍爱。当年,明明课业如此繁重,他也一定会抽出时间,帮她解决倒垃圾的任务。   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郑晚已经理清了情绪。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这二十年也不是弹指一挥间,她也被生活打磨得更从容。   镇定下来后,她垂下头,露出一截脖颈,如记忆中那般脆弱,“等我一下。”   严均成只是神情淡淡地盯着她。   郑晚往垃圾桶方向走去,秋风吹起了她的裙摆。   其实她也不明白严均成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他是记得她的,那为什么在办公室又一副从未见过她的陌生?   当然这也不重要,她并不觉得以他们的过往,还有见面叙旧的必要。   她了解他,没有无聊到要报复她。   如果愤慨于她的分手,那这二十年如此漫长的时间,也足够他放下那些不成熟的心结。   扔了垃圾后,她心事重重地回来。   车门已经开了。   她却迟疑,站在车旁,“你,有什么事吗?”   车上司机已经不见。   严均成靠着椅背,只是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有事,外面冷,上来坐。”   他一向习惯发号施令。   在那段青涩的恋爱中也是,郑晚柔弱没主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所有人包括严均成都以为,她不会离开他,她在他掌中,如同一株菟丝花,只会攀附于最近的大树。   可人们似乎忘记了,在生物学上,它有着「致命绞索」的绰号。   它依附于寄主植物,继而一点一点地吸取养分和水分,直至完全覆盖。   寄主植物,重则死亡。   郑晚犹豫之后,伸手虚扶着车门,她的确有些冷,昼夜温差大,此刻手指已经被冻得发白,随着她上车……   严均成嗅到了淡淡的清香,这辆林肯空间足够大,郑晚小心地坐在离他稍远的对面。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低温。   郑晚微微垂头,双手无措地搭在膝盖上。   这些年来,她也会跟人打交道,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严均成。   他们分手不算愉快,却断得干净,这二十年来,她都没再见过他,他也不曾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也想不到,他今晚找来是为了什么。   “严煜是我侄子。”严均成开口了,嗓音低沉。   郑晚嗯了一声。   其实是他儿子也好,侄子也罢……   都可以。   “他被长辈惯狠了,有不少坏习惯,这次的事情也是他连累到了你女儿。”   车内,严均成没有摁亮灯控开关。   只有一丝丝微弱的光芒。   郑晚没看他,只是看着洗过碗后略显干燥的手背,她还没来得及擦护手霜。   其实到了她这个年纪,工作忙,生活也忙,早就不像年轻时那样爱美爱俏了,但女儿很执着,每次都提醒她来护手。   严均成年轻时便强势,这么多年身居上位,整个车厢几乎都充斥着他的气息。   这让已经许久没有跟异性独处的郑晚有一些不习惯,她偏过头。   “没事,解释清楚就好。”她轻声道。   “家里会教训他。”严均成倾身,随手从一边抽出支票本,瞥她一眼,“我钢笔在西装口袋,帮我拿下。”   郑晚压根没仔细看他,也没想到他要做什么。   果然他那深色的西装就在她座位旁边,她应下,却及时地想到,自己去搜他的口袋不太合适。   她直接将西装递给他。   她嗅觉灵敏,一丝丝淡淡的烟草气息萦绕在鼻间。   严均成似乎也不在意,接了过来。   拿出钢笔,写下一张支票撕下,递给她,“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了困扰,这是严煜父母的赔礼。”   郑晚怔了一怔,才意识到他递过来的是什么。   也是此刻,她反应过来,他是来道歉的。   只是,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道歉方式,当场愣住,连……   忙摆手婉拒,“不,不用了,他们也都是学生,认真说一声对不起就好,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严均成侧头看向车窗外。   他对这里也不陌生。   在年少时,他就来过这里很多次。   “不需要。”郑晚强调了一句,她笑了一声,“孩子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况且,我也不希望给我女儿做错误示范。”   严均成也没勉强,他将支票揉成团,握在手心,面容冷峻。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去了?”   郑晚不愿意以己度人。   不过严均成的这一行为的确冒犯了她,或许二十年不见,他们早已不在同一阶层,他习惯了用钱解决,她却感到荒谬。   至此,她脸色淡了许多。   严均成没回答。   郑晚弯腰去开车门,昏暗中,她都没注意到她的裙摆正垂在他的皮鞋上。   严均成垂眸,却没拦住她。   低头看着裙摆拂过。   车门开了,一股冷空气迫不及待地侵入。   郑晚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快速下车,在车旁站定,面色如常地跟他挥手,“再见,开车注意安全。”   严均成:“等一下。”   说着他翻出一张名片夹在修长的手指间递给她,“我的名片。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郑晚却听明白了。   如果她后悔今天的婉拒,他日想要支票,他还是会依照承诺给她。   一时之间,她看着严均成只觉得陌生,他们的确不再熟悉,中间隔着二十年,彼此都有不同的际遇,可现在的他,却无端地令她不适。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是要施舍她一般。   哪怕在最年轻气盛的年纪,她也做不出将名片扔在他脸上让他滚这个动作。   更别说,这几年的人情冷暖她也尝遍了,以前不懂的事情,现在都懂了。   他已经不是她能得罪的人了。   严均成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她沉默,看她抿唇,看她抬起头,今晚消失不见的一弯明月仿佛在她眼中,她轻声细语地说:“好。”   她伸手去接名片。   眼里没有一点委屈。   纵使是曾经关系最亲密的闺蜜,如今都已经成家,说话间也得把握好分寸,更别说陌路二十年的旧情人。   她摸不准他现在的性子,才拒绝了他的支票,现在又拒绝他的名片,是否会惹怒他。   这辆车,他通身的气场,以及赵老师同他讲话时小心翼翼的态度,皆表明了他现在地位非凡。   她不想惹怒他,默默地接过,都没看一眼,就放回了口袋。   严均成收回视线,没再多说什么。   郑晚含笑与他道别,转身走进楼里,光线若有似无,暗暗地,她仿佛经过了一对稚嫩的少年少女身边。   “你会永远喜欢我吗?”女生很执着于这个问题,手指揪着他的衬衫衣摆,要得到一个答案。   亲吻之后,男生俯身埋在她脖颈平复着呼吸,带着气息声回她,“不会。”   女生明明生气,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委屈,“我会。”   回到房间,郑晚从口袋摸出那张名片,她很想扔进垃圾桶里,只是几秒钟的犹疑,这几秒钟看似短暂,但也是二十年的沉淀。   她眉目舒展开来,将那张烫金的黑色私人名片小心地夹在了手提包的内层。   -   接下来的几天里,郑思韵几乎有空就黏着郑晚。   其实进入青春期后,郑思韵本来跟郑晚也没那样亲近了,她也羞于向妈妈表达内心的情感,甚至,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并没有把郑晚当成一个女人,郑晚是母亲的标志,因此当她意外得知有人在积极向妈妈介绍对象时,她惊讶不已。   郑晚很头疼。   自从陈牧去世后,身边不乏亲戚朋友给她介绍对象,但她真的没有念头跟想法。   一来,她对陈牧有很深的感情,并不愿意他刚去世没两年就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   二来,她也不愿意委屈了女儿。   带着小孩在生活各个方面都要尤其注意,她不愿意让一个陌生的成年男性进入到她们的生活中。   如果有一天她有再另外找伴的心思,那也是等到女儿成年后。   “小晚,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你我是再清楚不过。”张婶笑眯眯地看着郑晚,“你别担心,这……件事情我是跟你妈开了口的,你爸妈说都听你的。你别一口否决,我跟你说说这人的条件,真是蛮好的一个人,比你小两岁,现在是上市大公司的部门经理,还是有一定的经济实力,房子早就买了呀,听说就在地铁口呢,还买了车,实在称得上年轻有为。小伙子也算得上是我远房表侄,一表人才,人品更没得说!”   郑晚头皮发麻,正酝酿词汇要婉拒。   谁知道在房间写作业的郑思韵站在门口,好奇地追问,“多高啊,长得好吗?还有他有没有孩子?哪里人啊!”   郑晚扭头,“思韵,进屋去写作业,大人的事你不要问。”   实际心理年龄有二十八岁的郑思韵:“……”   在妈妈面前,可以永远没有心理负担的当小孩,她委屈地瘪嘴,“我就是问一下嘛!”   张婶笑逐颜开,“这事确实可以说给孩子听,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了。我表侄不算很高,但也不矮,听说离一米八差点儿,但我寻思着也是高个子。”   郑思韵脱口而出:“别是身高一米六,跳起来有一米八吧?”   “思韵!”   张婶也不生气,“我也不清楚是一米七几,但比我是高一个头的。”   郑思韵来了兴趣,忙问:“还有呢?”   张婶:“他没结过婚,这孩子命苦,很早就没了爹妈,吃百家饭长大的,考到东城来后也没歇,是真没顾上个人感情,好不容易找了对象,谈婚论嫁时女方父母嫌他是孤儿,这就散了。”   ……   送走张婶后,郑晚已经筋疲力尽。   她上了一天班,才回来都没喝口水,张婶就来了。   坐在沙发上,一手扶额,闭眼休息,想让脑子缓缓。   灯光在她头顶氤氲,自成一副画。   郑思韵走过去,半蹲在郑晚面前,伏在她腿上,“妈,您其实不用考虑我,我已经……十五了,很多事情我都清楚,如果您心里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去接触别人,只要您喜欢,我也会接受。”   她没那么自私,虽然希望妈妈能永远在她身边,但她也希望,这辈子妈妈能过得幸福。   “大人的事情你不清楚。”郑晚并不傻,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爸爸,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婚姻也不是避风港,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郑思韵何尝不懂呢。   “也没说让您一定结婚,您就谈谈恋爱,调剂调剂生活,就当是找个乐趣。”   郑晚吃惊地看着女儿。   郑思韵自知失言,慌忙起身,掩饰般说道:“反正您只要知道,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只要您开心就好!”   说完后,落荒而逃。   糟糕,一不小心在妈妈面前说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话……   -   最后,郑晚还是耐不住张婶的软磨硬泡,答应跟那人加了微信。   她都想好了,她工作忙,又要顾着孩子,根本没时间与人接触,没几天,彼此也就心知肚明。   那人却出乎意料的真诚。   才加上微信,竟然就发来了好几张照片,有身份证,有学历证书,还有工作证。   郑晚只是随意看了几眼,也没注意到,他的工作牌上清楚地写着:成源集团。   这四个字笔力千钧、挥洒自如,好像是什么人写好再作为Logo投入使用! 第7章   对于郑思韵来说,郑晚是她的母亲,她还只是胚胎时,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郑晚的爱和温柔。   她当然知道妈妈有着美丽的容颜,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思韵真会长,像你妈妈一样漂亮,像你爸爸一样聪明能干」,最遗憾的莫过于她与妈妈的合照太少,每天都会见到的人,反而合照是最少的。   后来,她的挚友无意间看到她们母女的照片,也在不住地惊呼:“天啊思韵,这是你妈妈吗?她好美!”   挚友还说:“其实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但感觉完全不同……我会觉得你妈妈比你更美,这样说吧,你看过电视剧吗,女主角跟女主角的妈妈明明是同一个人演的,但女主角的妈妈就特别有韵味,也更美丽,我以前也想不通,直到看到你跟你妈妈的合照。”   现代社会也有年龄焦虑,仿佛过了三十岁后青春便不在了。   可只有走过这一段的人才知道,时间也许会在脸上凿出一道道痕迹,但与此同时,只要心态平和,从容面对,它也会给予一定的礼物。   如今的郑晚自然褪去了年少时的天真羞怯,举手投足间反而有令人目光流连忘返的韵味。   陈端目光低垂,看着手机上的照片。   他其实对婚姻嫁娶已经看淡了,甚至都做好了独身的心理准备。这次表姑要给他介绍,相亲也是要讲究条件相当的,一个未婚,一个丧偶带孩子,这本是极不相配,换做其他人可能早就掉头就走,但他没有,仍然听着表姑讲述——   “小晚是我看着长大的,确实没得挑,她之前的丈夫我也见过,说是人中龙凤也不夸张。   如果她丈夫还活着,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六年前她丈夫刚去世时,不知道多少人想跟她介绍对象,听说有个人就很看重她,都放出了话,只要结婚,对她女儿视如己出,她女儿未来要出国留学他也供,还给她女儿置办婚房。”   “她没答应,后来她妈跟我说,她是不想委屈了孩子,她一个人也可以带好孩子。”   “这几年来她过得也很辛苦,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但她一句怨言都没有,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女儿也养得好,以后可是考名牌大学的呢。”   这些话,让陈端脑海里对她有了初步印象,一个……   独自带着孩子独立生活、性格坚韧的坚强妈妈。   他对这样的人是欣赏的,便顺着表姑的话应了下来。   直到表姑后知后觉地、在他都跟对方加了微信后,才发来照片。   照片中的美丽女人端坐,含笑看向镜头,她穿着再简单不过的连衣裙,长发垂在肩头,肌肤雪白,眉目如画,像极了陈端儿时在旧画报上见到的倾城佳人,对他而言,是美的启蒙。   听到脚步声,他将手机翻过来放在办公桌上。   好友正烦躁地拉扯领带,才坐下来,紧皱着眉头道:“天天开会,没完没了。”   陈端没理他,看向电脑屏幕。   “听说你要相亲。”好友一改之前的郁闷,手肘放在桌上,“给你弄来了好东西。”   说着,他递出两张晚餐券。   陈端扫了一眼,还没问,好友拉长音调感慨道:“这可是我想办法弄来的,盛观顶楼餐厅的餐券,市面上可是要花这个数才拿得到。”   他比了个数字。   陈端自然要拒绝,“不用,普通的餐厅就行了。”   “可不行。”好友很执拗,“反正我已经预约了时间,咱们这行忙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下一次靠谱的相亲是什么时候,你就把它当成最后一次认真对待,我老婆给你算过,你这次能碰到正缘,可得把握好机会。”   陈端沉默。   好友顿觉惊讶,像陈端这样节省的人,这次居然没再拒绝?   “看了照片了,合眼缘?”   陈端心情莫名,掩饰般地去拿文件,撵他:“快走,我还有事。”   “行吧,反正认真一点总是没错的,盛观是严总的产业,听说花了不少钱建成的,顶楼就更别说了,景色是整个东城头一份,这晚餐券也就咱们公司内部能拿到。”   严均成作为成源集团的老板,平日里离他们远之又远,即便陈端现在已经升为了工程管理部的经理,但见他的机会还是特别少。   每年成源总部的年会都在盛观举办。   陈端也没去过顶楼,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也没什么兴趣,不过……   他只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将晚餐券收下。   -   郑晚早上出门前,又多给了郑思韵一百块,让她跟同学晚上出去吃饭。   郑晚并不是很缺钱,陈牧很有能力,在他去世前,他们家也有不少存款,除此之外,她的父母都有退休金,还时常想要接济她,她拗不过,感慨父母的一片心意,便将这些钱都存了起来——陈牧留下来的钱她基本没动。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陈牧还在的话,女儿的未来会更好。   她没什么能力,学历也不太拿得出手,又是这个年纪了,根本没可能赚到什么大钱,可她也不愿意拖了女儿后腿,所以那些钱她都没动。   不止如此,她也在努力存钱。   女儿成绩这样好,如果以后要去国外深造,这也是一笔大开支。   即便日后没有出国的打算,她也将尽自己所能,帮着女儿在东城安家。   不过在日常生活中,她还是延续了部分习惯,在吃和穿方面,她不愿意亏待了孩子,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既然如此,自然不会让女儿在面对同龄同学时而窘迫。   郑思韵接过钱的时候,再次犯难。   重生回来也有一个多星期了,她要适应初中课本知识,好在上辈子她虽然进社会好几年了,但学过的东西还是在脑海里,相信只要这个学期她能沉下心来进入到学生的角色中,中考也不是什么难关。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回到过去,她也不能免俗地想要凭借先机富裕一把。   上辈子争过也抢过,她对身外之物倒没那么在意,但看着妈妈每天早起上班、在这窄小的屋子里忙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不能让妈妈长命百岁、衣食无忧,那她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够?”   郑晚见女儿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又低头,从钱包里又拿出一百。   郑思韵赶忙摆手:“够了够了,不,是您给太多啦!”   她倒是想再跟妈妈说几句相亲注意事项,话到嘴边,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她不能表现得太反常,这样妈妈会怀疑的。   但她又担心妈妈会遇到传说中的极品,很怕妈妈会受委屈。   光是想想有不知道尊重为何物的猥琐男会挑剔她妈妈……   她深吸一   口气,下楼时,狠狠地将脚边的石头给踢了出去。   还是要快点长大啊!   她好想快点独当一面,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她妈妈!!   哪怕郑思韵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可郑晚从第一天开始,就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她能感觉到,女儿变了,有些古怪,刚开始她以为女儿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   校园暴力这种事,郑晚尤其上心。   因为郑思韵在上小学时,曾经就被人骂过是没有爸爸的孩子。   这一次,郑晚私底下又联系了赵老师,她没让郑思韵发现,前两天她还偷偷跟在她身后观察了的,确定没人欺负女儿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谈恋爱了吗?   郑晚出门,带好门。   不经意地瞥见楼上的楼梯,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她也曾经早恋过。   那时候,那个人倒是张扬,不怕被人发现,她却胆小,他只好低头妥协,不再在楼下等她,而是在楼顶等她。   楼顶平常都没什么人会上去。   她趁着父母没注意,偷偷出门,提着裙摆上楼,推开厚重的铁门,看到他扶着栏杆背对着她,风将他的白色衬衫吹得鼓鼓地。   听到声音,他回头,说出来的话却与脸上淡漠的表情千差万别,“试卷帮你写完了,下次早点说。”   她其实没想让他写。   她想自己做来着,但前天晚上熬夜也没赶完,顶着眼底下的青色去见他,在他的逼问下,她只好垂头老实承认。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他了。   刚认识陈牧时,陈牧偶然得知她谈过恋爱,他倒不是介意,而是吃醋。   那时候的陈牧还没毕业,那样温和的人也会小心眼,会患得患失地打听——   他对你好吗?   你们吵过架吗?   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郑晚忍不住笑了声。   后来陈牧就不问了,大概是觉得这样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毕竟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他不问,她的身边也就没人会提起那个人,时间长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在触碰到独特的记忆时,才会迷迷糊糊地想起,桌板下的照片是他拍的,楼顶断掉的晾衣绳是他重新接起来的,但如今早已变了样。   即便现在早已物是人非,但她也不觉得当年的那段感情是错的。   它也许时机不对,它也许太过青涩,但它并不是不应该存在的。   郑晚以此及彼,决定再观望观望,如果女儿真的情窦初开,她也不应该太过慌张。   身为家长,只需要正确引导、保护她以及教她自保就好。   那些酸甜苦辣的感受,女儿可以安心享受! 第8章   郑晚到了美容院后就开始了繁忙的工作,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午休刚过,又有新客户过来,女人戴着口罩,似乎不太自在,只坐在椅子边缘。孙薇送来茶水后,郑晚冲她轻轻点头,她离开时带上了门。   郑晚也起身,拉下百叶窗窗帘。   至少在她三十二岁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从事「销售」「业务」类的工作。   现在也算是突破了自我,她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朋友也不多,现在还能经常联系的也就那么一两个。   她早婚早育,等女儿一岁后才开始找工作,一直平凡普通地坐办公室,待的也都是人员简单的小型公司,每天接触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陈牧还在世时,一切都那样妥帖,她上班更像是打发时间。   他不在了,她便不能像过去一样,那份工作的工资实在不算什么,没办法覆盖她跟女儿的生活开销。   下了好几次决心,她才选择辞职。可那时她已经三十三岁,求职也变得异常艰难,还是经过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时,店主认出了她——   在陈牧去世之前,她无忧无虑,又爱美爱俏,一个月总有几天会去美容院做脸。   聊过以后,店主说美容院正好缺人,如果她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   她进这行差不多也有五年了。   郑晚对人耐心又温柔。   没一会儿,女人就放下了防备,说明了来意,“我是几年前在别人那里打的玻尿酸,他们跟我说这就是宣传的玻尿酸!刚开始效果真的很好,我后来又打了几次,谁知道现在脸就变成这样了,我感觉——”她眼睛里渗出泪水,“我感觉我的脸都空了。”   郑晚仔细端量。   她轻声道:“是奥美定吗?”   女人捂脸哭泣。   郑晚为了缓解气氛,语气柔缓地说:“我上大学时有一阵也被人塞了宣传单,上面说得很神奇,也有学姐打了效果很好。”   女人抬起头来,哽咽着问道:“那你也打了吗?”   郑晚也不想骗她,摇了下头,“我当时的男朋友也就是我丈夫不太放心,查了很多资料,我也害怕,就没去打。我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在国内还没有全面禁止使用时,很多美容院私人机构都在销售,现在也有手术可以取出奥美定,你不用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们这里可以取吗?”   “我建议你还是去三甲医院,毕竟它也是个手术,还是谨慎些。如果你以后还有兴趣,可以再过来看看。”   女人显然将这话听进去了,其实——就算郑晚不说,等回过神来后,她也不太放心,但郑晚说了,她突然感到安心,还是跟郑晚互留了联系方式,临走前,她抽抽噎噎地说:“等我彻底好了,我就过来找你呀。”   郑晚含笑挥手,直到送她进了电梯、门又合上后,她才转身又进了美容院。   下午又来了几波在网上预约的客人。   等到郑晚有空看手机时,已经是六点半。   陈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消息,询问要不要接她。   他们工作都忙,虽然加上了微信,但聊天并不多。   半个小时前……   郑晚微微歪头,本来在编辑消息的,又回到主页面,拨通了陈端的号码,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话。   郑晚客气地问,“是陈先生吗?我是郑晚。”   陈端正坐在车上。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该等她,还是直接去盛观。总想着她可能马上就会回消息,于是就坐在车上等着,结果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   “郑小姐,你好,我是陈端。”   也许是在车里这样呆坐了半个多小时,他难得的不自在,就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   郑晚语带歉意回:“不好意思,我今天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去看手机。刚才才看到你的消息,陈先生,你不用过来接我,将餐厅的地址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她本来也想改时间,但这件事总要结束,她宁愿早点解决。   陈端:“好,我就在楼下等你,我们再一起进去。”   他没点明盛观顶楼是一定要有入场券才能进去。   郑晚:“那好,等会儿见。”   从美容院出来,她也没打车,而是点开他在微信里发的地址,又在地图上搜索。   离她这里不算远,现在是下班高峰期,打车会更慢。   郑晚去年年底才回东城,这大半年来她也很忙,也没时间四处溜达,对新建的大厦也不了解,当她从地铁口出来,看着地图,抬头仰望伫立在繁华地带的摩天大楼时,都忘记了继续前行。   ……   陈端在盛观一楼等候着。   正第十次起身要往门口走,看看他要等的人来了没时,一辆迈巴赫停在了门口,这辆车在驶入进来时,保安亭便通知下去,早就有穿着工作装的侍者侯在一旁,在车停稳后,快步过去,弯腰开门,态度恭敬地喊:“严总,您好。”   陈端也认出了这是谁的车。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贸然上前去打招呼。   这属于越级。   成源集团分公司遍布全国,他虽是总部员工,但也只是其中一个部门的经理。   况且他这个人也不爱钻营,总觉得这会儿过去,未免显得太过谄媚。   严均成身着剪裁得体的衬衫西裤,他年近四十,却不见一丝臃肿。这里的工作人员经过培训,场面并不仓促慌张,这得体的一幕并没有过他的眼。   陈端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只比严总小三岁,机遇却截然不同,或者说不是机遇,而是与生俱来的能力。   严总也算白手起家,虽然在他如传奇般三十多年的人生中,遇到过的人都鼎力相助,但这未尝不是一种人格魅力。   就如同现在的话,千里马常见,伯乐却罕见,被伯乐相中的,那必定不是常人,伯乐也并非慈善家,他们往往都有一双如鹰般的锐利慧眼。   严均成匆忙而过。   他有专属电梯,几分钟后,他虽然乘坐电梯上去,但大堂依然安静得掉一根针也清晰可闻。   陈端回过神来,想着自己还与人有约,抬起步伐,往外走去。   正好经过了保安亭,两个保安在闲聊——   “是严总来了吗?”   “肯定啊,那辆车严总今年常坐。”   “说起来,严总有大半年没来了吧,今天是有什么大事?”   “那也不是咱哥俩这种人能知道的。”   陈端为人沉稳内敛,对大老板的私事从不试图打听。   就连在食堂时,有几个性子轻佻的员工低声讨论几个高层领导的是是非非,他也从不参与其中,那些话更是不会入耳。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看到照片中的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她穿着浅灰色风衣,站立在风中,自成一副画卷。   这里距离地铁口很近,又是下班的点,周围都是来去匆匆的上班族。   只有她正仰头欣赏这眼前的建筑物。   这一幕彻底覆盖掉了陈端童年脑海中的那副旧画。   他略作迟疑,走上前去,只在她身后,正要开口时,才发现自己这一举动太过唐突。他似乎也轻佻,三十多岁的人怎么做出这般行为来?   郑晚回头。   风拂过,几缕发丝垂落在肩头,她似是惊讶了几秒,继而莞尔一笑,“是陈先生吗?”   “是。”   可能是这秋风太凉。   陈端都没发现,他耳根微红。   寒暄过后,陈端跟她并排走,却隔着一些距离,带她往盛观的大堂入口走。   郑晚垂眸,很礼貌地开口,“餐厅在这里?”   她觉得不太合适。   她以为陈端会选择在商场的餐厅,比如烤肉店火锅店。   陈端准备好说辞:“这里也是我们老板的产业,正好我有两张晚餐券,不用的话就过期了。郑小姐,你不介意吧?”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他拿出了那两张晚餐券。   郑晚看着晚餐券上还盖着章。   “不介意。”她微笑摇头。   两人继续往里走。   还没走到旋转大门口,空气中仿佛都有芬芳味道。   陈端主动寻找话题:“刚才见你在看大楼,之前没来过这里吗?”   郑晚脚步不快不慢,她来得匆忙,也没打算能有什么发展,只涂了淡淡一层口红。   “没有。”她回。   陈端很绅士。   等她进了电梯后,他才进来,直接摁了顶楼。   陈端,一如其名。   他五官端正,温和内敛,外表气度虽没有优越到让人眼前一亮,但他礼貌又有分寸。   虽然他没有父母,但以他个人的条件,在相亲市场上应该也不缺人喜欢。   陈端有自知之明,他没有趁着电梯四面都是镜面而偷偷打量她。   他在想,如果不是她丧偶带着孩子,像她这样的人,恐怕他不会有机会同她吃顿晚餐。   还好,还好。   他脑子里没由来地这样想! 第9章   郑思韵在初中没有好朋友。   她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能交到什么知心朋友,今天没有晚自习,下课后,简单收拾了课桌上的书本,便往教室外走去。   严煜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好奇心。   猜测到叔叔可能跟郑思韵的妈妈是旧相识后,他不由自主地对郑思韵开始关注起来。   不过他还没跟她讲话。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连她都不知道她妈妈过去的事呢?   就比如他,他也不清楚他爸妈在结婚之前各自有没有过前任。   大人一般都不爱讲这种事说给他们听。   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站满了人。   郑思韵实在不想成为沙丁鱼罐头中的一员,不假思索地抬脚,往另一边走去。   严煜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等郑思韵发现他时,他已经跟了一段了,郑思韵皱眉狐疑地看着他。   其实她对严煜并不陌生,后来她跟那个男人去过一次晚宴,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平等,处处都有阶级。她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却还要礼貌谦卑地同严煜寒暄。   “成源集团你知道的吧?上课时教授肯定有将它作为课题分析。成源集团的老板就是严煜的叔叔。”   “虽然是侄子,但业内都知道,严煜应该就是继承人。”   “那位严总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   她后来才想起来,她跟这位人人巴结的小严总是初中同学,不过她转校而来,只跟他同学了一年不到,记忆中都没有说过话。中考后,她上了市重点,听说严煜被他叔叔送到国外去了。   “你跟着我?”郑思韵警惕地问。   严煜发誓,他活十五年来,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   他疯狂摇头。   没有没有,他又不是跟踪狂!   不过,他确实没办法解释他现在的行为。   还好他一向聪明机智,很快地就找到了理由,语气不甚自在地说:“就……想跟你道个歉。”   郑思韵:“你是说考试?”   她又补充:“没什么,本来你也没对不起我,是我自己当时脑子懵了才让老师误会的。”   面对这样一个未来行业大佬,尽管她没想着厚脸皮巴上去,但也想给对方尽量留下还算和善的印象。   至少不能结梁子。   严煜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在叔叔面前胆小如鼠,在叔叔以外的人面前那就是舌灿莲花。   他不敢试探叔叔,但不代表他不敢试探郑思韵。   “哎,我也是倒霉,不过听说老师还把你家长叫来了。”严煜装模作样地叹气,眼神却一直盯着她,“我叔叔也来了,也不怪老师,我妈去国外度假,我爸被我叔叔派到了南非,我爷爷奶奶也没时间过来。”   郑思韵:“?”   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他们……好像不太熟吧?   严煜继续说:“我叔叔这个人挺吓人的,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你妈,我跟你说,我爷爷那么不好伺候的一个人,也只敢背地里说我叔叔,我叔叔来了,他就一声不吭了。你看我长得挺高的吧,我叔叔比我还高,快一米九呢,他也不爱笑,总是板着脸。”   郑思韵:“??”   “阿姨回去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叔叔?”严煜问,“我是真怕我叔叔跟你妈起冲突,但我又不敢问他。”   郑思韵虽然觉得他们的对话非常诡异,却还是回忆了一番,摇了下头,“我妈没提也没说,应该没有。”   她如果不知道他叔叔是谁,恐怕也会误会那是什么社会不良分子。   严煜难掩失望:“啊?”   难道是他猜错了。   他还想问,那你妈有没有表现出不对来?   有没有心神不宁?有没有坐立难安,有没有茫然仓皇?   但看着郑思韵看向他时疑惑又打量的视线,他果断点到即止,“没有就好没有就好,那天真是对不住了啊!”   最后,他在郑思韵奇怪的眼神中,假装潇洒地大步离开。   郑思韵:“……”   什么跟什么。   真的莫名其妙。   难道是因为严煜今年才十五岁吗?她怎么觉得他……   嗯,不太符合后来的传闻。   -   郑晚跟在陈端身旁,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入座。   盛观顶楼视野绝佳,他们的位置在落地窗前……   整个大厅都流淌着大提琴乐曲,橘色的夕阳光芒照射在光滑可鉴的地面,这的确称得上约会胜地。   宾客可以一边优雅地用晚餐一边俯瞰这座城市,远处的立交桥上堵成了一条看不见的黑线,也许那些坐在车上的人们疲倦到想打瞌睡,而位于城市高空的他们却可以将这一幕当成风景。   陈端不太擅长跟异性打交道。   上一段恋情距离现在也有好几年了,他只能从一些比较浅显的小事上入手,“听说,你是去年才回东城的,还习惯吗?”   郑晚微笑:“还好。”   “那你在南城呆了多久?”   “快二十年。”   “在那里读的大学吗?”陈端温文尔雅一笑,“南城是个好地方。”   简单地聊下来,陈端感觉更好。   或许在他的内心深处,比起坚强坚韧,他更会为婉约而折服。   郑晚说话语速并不快,刚刚好,听者却感到舒适。   她伸手拿起杯子,杯壁透明,仿佛水从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流过。   ……   严均成在盛观有自己的办公室。   暮色笼罩,跟随他多年的王特助敲门,听到回应后才推门进来,小心地问道:   “严总,到饭点了,是让澜亭的厨师做了送来,还是让楼上餐厅按照您过去定下的菜单做一份?”   严均成没回答。   王特助才抬头看过去。   他发现严总正盯着摆放在一边的手机。   难道是在等谁的电话?   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最近没有什么值得严总过分上心的公事。   “严总,老太太打来电话问过。”王特助把握好分寸,慢慢说道:“她叮嘱您,工作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严均成神情依然不变,下一秒,他拿起手机,淡声道:“晚餐送到包厢就好。”   王特助顿时松了口气。   特助这职业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他既要操心老板的公事,也要关心老板的身体健康。   严总在盛观顶楼有专属包厢,一年可能都来不了一两次,可即便如此,包厢也依然保留,从不对外。   王特助跟在严均成身后,给楼上餐……   厅的经理发了消息。   那头秒回。从严均成踏入这里开始,餐厅就一直在等候着了,不敢懈怠。   郑晚跟陈端毫无知觉,谁都没察觉到,餐厅大堂开始「动」起来了,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   “严总进电梯了,应该马上就到,服务生准备好。”   “包厢再检查一遍,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主厨开始准备。”   在郑晚看来,陈端这个人其实很不错。   不过她确实没有那种心思,再抬头看一眼神情温和的陈端,她也拿不准他的意思。   到了她这个年纪,也不太相信相亲不成当朋友这一套。   她也不需要异性朋友。   “我们集团每年年会都是在这里举办。”陈端微笑看她,“也挺巧的,我第一年进来的时候,盛观正好竣工,同事们都以为这里会是新的办公楼,但老板没有这意思,它更像……我们老板的私人会所。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来顶楼餐厅。”   郑晚也适当地侧头打量这里的环境。   跟外观的风格不同,餐厅的装潢偏向复古,她看着看着,只莫名感到眼熟。   这里更像她以前去过的西餐厅。   只不过水晶灯更华丽,餐具更精致。   可她去过不少西餐厅,一时半会儿也没想起来。   可能西餐厅都是这样的装修风格,大同小异罢了。   严均成的包厢有一条专属通道,他也不用穿过大厅,他正准备去往通道时,不经意地一瞥,瞥见了熟悉的背影。   正如不管多么独特的笔迹,在时间的长河里,会被冲淡,故人即便再见,也不会记起来那是曾经在她的试卷上在她的本子上留下过的痕迹。   背影也一样。   觉得熟悉,并不是还记得,而是一种内心的感受。   王特助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严总步伐一转,竟然往餐厅大堂走去。   有服务生在通道等候着。   主厨也在包厢门口等着,照惯例介绍今天的食材。   所有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王特助自问跟在严均成身边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想通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步子沉稳而有力。   一下一下地,越来越近。   郑晚却没感觉到,依然在回答陈端抛出来的话题,“以后我还是会回南城,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比起东城,南城似乎更像我的家乡。”   她这是一种婉拒。   陈端还来不及对这话有任何的情绪,他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   他抬头看过去,眼中难掩惊讶之色。   他很少这般慌乱,此刻短暂的震惊后,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起身,语气中带了面对老板的紧张以及谦卑,“严总,您好。”   虽然知道严总来了盛观,但确实没想到会跟严总打照面。   郑晚回头,与他仓促对视,忽地,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刀叉。   严均成的目光锐利地从她白净的面庞上扫过! 第10章   郑晚没想到还会碰到严均成。   她没有将那张名片扔掉,想法其实更趋于现实因素。这几年来她尝尽了人情冷暖,如果她是孤身一人,哪怕经历再大的困难,她也不会跟严均成开口,可她有了最大的软肋,为了女儿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即便名片上的电话号码她永远都不会拨出去,但——万一呢?   彼时那样不掺杂一丝丝杂质的感情,在二十年前断了,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也终于变质。   陈端依然紧张不已。   他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尤其还是面对顶头大老板时,嘴拙。   正在他要抬头看向严均成时,跟在一旁的王特助似乎看出了什么苗头来,迅速地跟他好似寒暄般闲聊:“这个位置的风景还好吗?”   实际上,这是不太恰当的行为。   但凡情况没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王特助永远也不会在严均成没开口前抢先说话。   想想看,眼前这个男人,连他作为特助都没认出是谁,更别说是严总。   他跟在严总身边也有这么久,隐约能猜得到,严总今天的失态,是因为——   王特助看向坐在一边,垂眸无言的女人。   女人纤细的手指正攥着刀叉。   她垂着眼眸,眼睫忽地颤了几下,仿佛也受了惊。   奇怪。   当真奇怪。王特助心想,在业界那些人眼中,严总是深不可测的,同时也是令人难以捉摸的,他似乎没有弱点。   但严总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禁忌。   这些年来,成源地产逐渐遍布全国,连三四线城市都开发了不少项目,唯独南城,仿佛成为了一个禁地,严总从不踏足。   随着王特助一句带笑的话语,陈端回过神来,小心地回道:“风景特别好,我们都很喜欢。”   一句「我们」,严均成终于看向了陈端,眼神平静无波,似是深不见底的暗河。   陈端再次鼓起勇气说道:“虽然是第一次来盛观顶楼,但感觉比我去过的所有餐厅都高档。”   这句话倒是实话。   王特助微笑颔首:“可以好好品尝这里的饭后甜点,确实还不错。”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严总跟沉默端坐的女人身上徘徊。   细致地观察到严总的下颚紧绷,心里一惊,却是不慌不忙地说:“严总,包厢在候着了。”   严均成淡淡地应了一声。   王特助连忙退到一边,似乎是给他指路。   作为一个称职的特助,哪怕面对再突如其来的状况,也能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就如同此刻,他的这一举动,为严均成突然来到这一桌的古怪行为做了无声的解释——这里是通往包厢的必经之路,他并不是特意过来的。   严均成走过来,看到自己的员工,停下来驻足,似乎、大概、可能也就没那么突兀了。   一切都变得那样的寂静。   郑晚也能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   她感到一丝难堪。如果她知道陈端跟严均成认识,并且两人还是上司下属的关系,那任凭张婶如何的软磨硬泡,她也不会松口,更不会来见陈端。   严均成的视线裹挟而来。   她几乎都快喘不过气。   直到那沉稳有力的皮鞋声逐渐远去,她的气息才舒缓平静下来。   陈端目送着严均成拐弯,再也看不到背影后,他坐下来。整个过程并不漫长,可能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分钟,他的心情也犹如过山车般,在震惊茫然过后,便是受宠若惊——   严总跟王特助居然认识他?   至少这一刻来说,陈端内心的雀跃远远胜过了面对郑晚的心动。   他就像任何一个炫耀自己长处的普通男人,语气甚至有些兴奋地同郑晚说道:   “那是我们严总,成源集团的成是他的名字,没想到严总居然还记得我。”   “上一次见严总还是在会议上,那天会议是副总开的,可能严总也是正好来了。”   “说起来那时候我正在台上,可能就是那次给严总留下了印象。”   他正在委婉地向他有好感的女人表示他的个人能力。   毕竟没有过人的能力,他这样一个部门的副经理罢了,怎么会让集团大老板记得他?   郑晚却意兴阑珊。   压根就没听清楚陈端在说什么。   明明他都已经走了,为什么她还是感觉浑身不……   自在,她希望这顿饭早点结束。   她以去洗手间为由,匆忙起身,这里的店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不会多说一句话,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路走过去,都有店员礼貌地为她指路。   洗手间也有专人等候着。   郑晚机械般地站在洗手台前,看着脸色苍白的自己。   店员微笑着递上毛巾,“女士,是不是我们的冷气开得太足?我们这边备有羊毛披肩,您需要的话,我给您去拿,您也可以带回家,我们这里的羊毛披肩并不是循环使用,请您放心。”   郑晚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不用,谢谢。”   她走出洗手间,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有回到二十年前的错觉。   也是此时此刻她才记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里眼熟。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这里好像是她跟他去过的那家西餐厅。   那时候他们一群同学都还是跟父母伸手要零花钱的学生,他就跟他们不太相同,他的零花钱很多,而且也花不完。   他随手给她的护手霜,她那会儿不太认识品牌,等后来才知道,那一支小小的护手霜居然要两三百块。   他给她买的光圈戒指,上面还镶着小颗的钻石。   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他带她来了西餐厅。   她很不安。   不明白同样是工薪家庭,为什么他总是有那样多的钱,那顿西餐,她也没认真吃,总是欲言又止。她听父母闲聊时说过,谁家的小子打游戏居然偷拿父母的钱……   他该不会是拿了家里的钱吧?   他有很强的自尊心,如果她直接问出口,他恐怕不能接受,于是,她晚上回家后,打开了自己的存钱罐,将夹在日记本里的钱通通拿了出来。再次碰面,趁他不注意,她将那些钱都放进了他的书包里。   一路回到座位,郑晚心惊不已,也更没心思去听陈端在说什么。   陈端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关心问道:“是不是这里冷气开得太足,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郑晚忙顺着他的话点头,“是有点不太舒服,可能今天太累了。”   陈端一顿。   他刚才在她去洗手间时又在网上购买了两张电影票。   他不是不讲理的人,更何况相亲,她已经说了不太舒服,他也不会再邀约。   晚餐之后,郑晚步履匆匆,这里令她不太自在,她很想快点离开,等进了电梯,电梯下行时,她才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陈端又道:“我的车就停在停车场,我送你回去吧?这个点也不好打车。”   郑晚笑着摇头,“不用了,我女儿今天没有晚自习,她一个人在家里我本来就不太放心。我坐地铁回去会快一点,就不麻烦你了。”   陈端感到失望。   他分辨不出她是客气还是真的拒绝,沉默了几秒,还是没开口再次邀约。   沉默无言。   停车场在负二楼,郑晚在一楼要走出电梯。   陈端也跟着她一起出来。   郑晚回头看他。   他笑着解释道:“我送你到地铁站再回来开车,今天是我招待不周,本来应该送你回去的。”   郑晚也不好再拒绝。走出盛观大楼时,她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才克制着没有仰头看顶楼。   岁月如梭,有些目光依然如有实质般如影随形。   但愿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   专属包厢里,有着高观景阳台。   严均成手指间夹着一根烟,他漫不经心地低头俯视着这一切。   说不清,也看不清。   站在这高处,楼下的一切都渺小得如同蚂蚁。   ……   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地铁车厢也没那样挤,坐了几站后,郑晚也有了位置。   地铁穿过,有呼啸而过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郑晚头靠着挡板,攥在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以为是女儿发来的消息,打起精神来,解锁手机屏幕,却是陈端发来的消息,言辞恳切:   【郑小姐,我回想了一下,今天是我没考虑周到,都没提前问过你的口味,擅自决定带你来这边吃西餐,我见你不太爱吃。   要不我们下次去吃别的?我知道有几家口碑很不错的南城餐厅,听说做得很正宗地道。】   突然的疲倦席卷而来。   郑晚发现,其实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就拒绝得很彻底,或许还没那样得罪人。   现在加了微信,见了面吃了饭,有些话反而不太好说出口。   以她的性子,如果今天没见过严均成,或许还要委婉再委婉,那股说不上来的郁气,此刻都化为了勇气。   她低头,斟酌着回复了消息:【陈先生,谢谢你今天的安排,下次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吃顿饭。有的话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我觉得以你的条件,你其实能找到跟你目标相同的人,我女儿明年就要中考,之后还要高考,我很难把心思再放在别人身上。】   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现阶段,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跟什么人开始一段感情。   她也不需要婚姻的庇护,甚至可以说,她的婚姻,也许对女儿来说是一场变故。   她希望陈端能明白她的意思,不要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   陈端收到消息时愣住。   他以为他们聊得还挺愉快,一顿饭下来,他都想好了下次要带她去哪家餐厅,下次要去看什么电影。   久违地,竟然找到了很陌生的冲动跟喜悦。   他以为她也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发了邀请的消息。   听说这是相亲的流程。如果满意的话,就尽快向对方释放出要约下一次的意思。   陈端失魂落魄回到家,才坐下没多久,有人来敲门。   是好友夫妇。   他在郑晚表示出不舒服后,为了避免浪费,将电影票的网络票根发给了好友杨茂。   陈端打起精神来,给他们倒水。   杨茂坐下来后往茶几上一瞥,正好陈端的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就那么一秒钟,他扫到了手机上的照片,顿时来了劲,陈端的手机密码很好猜,三下两下,趁着陈端还在倒水,他解锁。   妻子也凑了过来,夫妻俩看着手机上的照片,都惊讶地对视一眼。   “好美哎!”   “这么漂亮怎么会相亲?”   陈端过来,见他们看自己的手机,赶忙冲过来,抢过手机放回口袋,面色不自在地问,“怎么没去看电影?”   杨茂说:“这是我们想问你的问题。怎么回事,不顺利吗?”   陈端一开始不肯说,经不住杨茂跟他妻子的围追……   堵截,只要语气挫败地说:“她结过婚,不过丈夫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带着她女儿在过。她跟我说,现在没那心思,祝福我找一个条件相当的。”   “难怪。”   杨茂嘀咕,“不然解释不通这种人会出来相亲。”   他又扬声道:“不对啊,既然她都跟你见面了,又怎么会没有那心思呢?你今天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记得的都说给我们听,我们帮你分析。”   陈端想了想,他确实不太清楚郑晚心里是怎么想的,多两个人帮他分析也不错。   于是,一五一十的将今天发生过的事都说了出来。   杨茂妻子思忖了片刻,“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能她确实不太想相亲。”   “不想相亲,那干嘛要加微信见面?”   杨茂妻子叹气,“盛情难却吧,我表姐就是啊,相亲相到都要吐了,有的推脱不开。就想着见一面呗,也好有个交待。”   见陈端神情郁郁,杨茂安慰道:“别听她的。陈端,我觉得,她一开始态度是很积极的,后来应该是你带她去了盛观顶楼,又看到严总还记得你,大概有些自卑,你想想看,她丧偶又带着孩子,还比你大两岁,你未婚,有房有车,工作也好,真算起来,你跟她成了,都是她在高攀。可能就是那样的环境让她有压力了,不过……”   陈端问:“不过什么?”   杨茂叹了一口气,“我猜她在试探你,看你能不能接受她女儿。”   与此同时。   王特助推开门,他态度恭敬地将一沓资料放在办公桌上。   严均成抬头瞥他一眼。   王特助回:“严总,这是明天开会要用到的资料,秘书部那边整理好了。”   有一份文件纸袋压在了最下面。   那是陈端的个人资料信息! 第11章   “试探?怎么会?”   陈端不解。   杨茂摇了摇头,“她也是在看你的诚意。其实她的话你可以拆开来听……她一开始说她女儿要中考高考,这意味着什么?   她是在说她压力大,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要花钱还要花时间。之后又说,她很难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因为她忙啊,又要赚钱又要带孩子,怎么样才能有心思呢?那肯定是闲下来的时候。”   “大家都是打工的,要想闲下来,那只能依靠另一个人。陈端,她的意思很简单,如果你愿意接受她女儿,并且承担起大部分的生活支出,养她还要养她女儿,她就有心思跟你开始。”   “所以,现在关键是看你怎么想,你要是愿意,这事就能成,你要是不愿意,那正好顺着她的话结束,再开始下一次的相亲。”   陈端愣了愣,沉默了十几秒后,他说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情况。既然都加了微信见面,我心里都有数,以后真组成了一个家庭,那还分什么你我,我能帮的肯定会帮。”   杨茂跟妻子对视一眼,都明白了陈端的意思。   杨茂思考几秒后,替他出主意,“要不这样,你先别回她消息,过几天再约她见面吃饭。到时候你态度真诚一点,这事啊,多半就成了。”   说着,他又调侃陈端,“行啊,真要成了,你就直接给人当爸爸,凭空多了个女儿。我也给人当叔叔了。”   陈端听到杨茂的分析之后,再看看郑晚发的消息,心想,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不确定,却下意识地想要相信。   等杨茂夫妻离开时,都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陈端也不是夫妻俩的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将他了解的跟郑晚有关的事通通都说了出来。   从公寓楼出来,杨茂心事重重地说:“老婆,你帮我个忙呗,你之前不是说想去做美容嘛,正好也知道陈端相亲对象在哪家店,你就过去,你也见过照片,到时候你观察她一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也帮陈端把把关,说实话,我真担心他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   杨茂妻子诧异地看他,“这不太合适吧?”   “我也知道不合适,但没办法,陈端人太简单,太单纯。”杨茂说,“我是怕那人欲擒故纵,刚认识的时候就耍这种心眼,以后不是把陈端捏在手里玩?”   -   郑晚回家时,郑思韵正在写作业。她得承认,一个毕业好几年的人再回到初中,对这些题目也并没有驾轻就熟,相反,她得付出很多精力才能跟上老师的进度。   听到开门声,郑思韵看了眼时间。   居然八点不到。   吃了顿饭就直接回来啦?   她趿拉着拖鞋从房间出来,见妈妈一脸倦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郑晚见女儿睁圆了眼睛看自己,心里暖暖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女儿,就感觉那些不好的情绪被宝贝拿着扫帚一扫而空了。   “晚饭吃的什么?”她边换鞋边柔声问道。   郑思韵老老实实回答:“牛肉面。”   郑晚失笑,“泡面?”   “妈,您别听到泡面就不高兴。”郑思韵接过她的包,仔细科普,“泡面只是没那么有营养,但也不是什么有害食物,偶尔吃一次我觉得很香。”   “好。”郑晚也不反驳,只是笑着问她,“那现在肚子饿吗?”   没等郑思韵回答,她已经卷起了袖子,“给你煎点饺子怎么样?”   郑思韵:“好!”   出乎一些人的意料,郑晚将自己跟女儿都照顾得很好。她厨艺虽然不大好,但也会做几道家常菜。   落在郑思韵眼中,她看着妈妈围着围裙在忙活。   怎么会有人这样好啊!   她觉得,她的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十来分钟的时间。   郑晚煎了一盘饺子,还给女儿煎了鸡蛋,又冲了一杯热牛奶。   郑思韵又拿了双筷子,撒娇道:“您也一起吃。”   “不了。”郑晚摇头笑道,“下午吃得很饱,这会儿还有点撑。”   她确实没有胃口。   母女俩坐在小小的饭桌前,郑晚看着郑思韵吃得很香,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   直到郑思韵没忍住好奇,开口问道:“妈,您跟那个人聊得还好吗?”   郑晚恍惚了几秒。   因为她脑内一下子混乱,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严均成。   “还可以。”郑晚温声说,“是个很有礼貌的先生,不过我跟他不太合适,已经跟他说清楚了。”   “为什么呢?”郑思韵问。   “一开始就想拒绝的。不过张婶来了几次,说了让我去见一面就好。思韵……”   郑晚放轻了声音,“经营一段感情需要付出很多时间跟心力,妈妈很懒,不太愿意去花费时间在这种事上了。”   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没多少兴致跟一个陌生人开始一段感情。   因为这意味着,要互相认识、再度过漫长的磨合期。   在陈端之前,也有一些人对她表示过心意,其中也不乏条件比陈端更优越的,他们言辞更恳切,行为也更热烈。   可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面对这些或温和或执着或更年轻的男人,她心绪平静。   如果是十五岁的郑思韵,她兴许真的听不懂这话深层次的意思。   可她的身体里是二十多岁的灵魂,对于这话她深有同感。   郑思韵一手托腮,幽幽地说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全心全意死心塌地对您好,又不求什么回报,不需要您付出什么,只要您愿意多看他一眼就行、你也喜欢的人了吗?”   郑晚也学着她的语气说,“有。”   “他在南城墓园。”   郑思韵扑哧笑出声。   笑过之后又觉得伤感,“妈妈,您忘记还有我呢。”   郑晚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是的,还有你呢。”   就这样。   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就好。   -   郑晚的工作性质也就决定了别人双休日时,她都要照常上班。   越是节假日,美容院的生意也就越好。   星期六一上午,她都没歇下来。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值得开心的是,今天又有好几个新客户开了单,她每个月最后的工资也跟绩效挂钩,喝水的空档,她抽空在脑子里算了一下,唇角扬起。   马上要换季了,商场的冬款也上市,她想给自己还有女儿添置一些新衣服。   短短十来分钟,她将自己一个月的薪水安排得明明白白,最后还能剩一两千……   作为旅游经费存下来。她想着,等女儿中考后,她积攒了很久的年假也一起休,到时候带上女儿还有父母出去旅游。   生活还是有盼头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再想起陈牧刚离世时她浑浑噩噩的那段时光,也已经很远很远了。   她还是开始了新的生活,也从那段伤痛中彻底走了出来,如今离丈夫的忌日不过一个星期,那已经不再是令她神伤的日子。   “郑姐,有个新客户过来了。卢姐没空,说让您招待。”   孙薇走进办公室说道。   郑晚放下马克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脸上挂着和善热情的笑容走出来。   方子雨坐在一边,手捧着一次性纸杯,怔怔地看着郑晚朝她而来。   她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声。   她现在充分能明白为什么陈端失魂落魄,为什么他还想继续。郑晚比照片中还要美丽,今天的她只穿了简单的宽松毛衣,下面是牛仔裤,一头长发随意挽起,脸上的妆容也很清淡,但就是令人目不转睛。   郑晚身上的气质很独特。   她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妈妈,其实母性气息并不浓重,但一切都恰到好处。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过来,美容院的前台说她是最受欢迎的顾问是什么意思。   一个母亲,是会让人放低戒心的。   所以,那些拒绝陈端的那些话,也都是出自真心。   她明明都没跟郑晚说上话,却笃定,郑晚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郑晚的声音轻盈,她说话时,会看向方子雨的眼睛,真诚地同她对视,“您今天过来是想了解一下,还是直接体验?”   方子雨失神几秒,低下头掩饰般说道:“我……不知道。”   她有些不自在。   本来她就不太喜欢这样的行为,可她也理解老公对陈端的愧疚。   “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先做一个皮肤测试。”郑晚说,“我们再根据您的需求给您一些建议。今天客人比较多,美容师也都忙着,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留个联系方式,等这边空了,我再给您约时间。”   方子雨愣愣地,“好的。”   郑   晚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   方子雨心虚,还以为她看出什么来了,脸也跟着红起来。   “您应该也是上班族,周一到周五不一定有空吧?要不,现在我给您预约下周六?不过我下周六不在店里,我可以给您介绍卢顾问,她比我更有经验,应该能给您更好的建议。”   “可以的。”   方子雨离开美容院后,又在附近转悠。   等快六点时,她才准备坐地铁回家。美容院离地铁口并不远,她正好路过。   隔着一段距离,她看着郑晚下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   片刻后,她看着郑晚走了过去,弯腰,黑色轿车的车窗开了。   郑晚不知道同车内的人说了什么。   她看不大清楚郑晚的神情,只见车门被打开,郑晚上了车。   车子重新行驶。   她看着这辆车从她身边经过,看清楚了车标跟车牌号,她感觉到熟悉,正好手机响了,是老公打来的,接通后,听着那边的问话,她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老公,你有没有见过一辆迈巴赫,车牌号是……” 第12章   昨天在盛观见过严均成后,郑晚心里便有些不得劲。   阔别二十年,他们早已在彼此心目中变得陌生。就连她自己,也没办法将现在事业有成的严总,当成是她过去认识的严均成。   今天她跟往常一样下班,正盘算着回家后,如果女儿写完了作业,母女俩就出去下馆子。   谁知道刚下楼,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她正准备绕过时,车窗从内打开,坐在里面的人竟然是昨天跟在严均成身边的助理。   她自然不太愿意跟严均成有过多的牵扯。   可那位助理极客气,三言两语便让她婉拒的话卡在喉咙,就在对方要下车时,她无奈应下。   宽敞的车内。   王特助带着面对严均成时的恭敬,语气谨慎地说:“郑小姐,没有提前跟您约好,就贸然前来,实在是唐突。”   伸手不打笑脸人。   王特助本来就长着一张和善易亲近的脸,声音温和,语气谦卑。   郑晚很难对这样的人产生恶感,在社交中,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她并非无知无觉,昨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如果不是这位特助打圆场,只怕场面会更尴尬。   郑晚也客气地摇头说道:“没有关系。”   她一顿,又看向王特助,“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特助反而一惊。   您。   “郑小姐,您不用这样客气。”他说,“我是严总的特助,您是严总的朋友。”   他点到即止,知道再在这个称呼上过多的纠缠,只怕会让她不自在,话锋一转,他从公文包里抽出文件袋,双手交给她,微笑道:“您过目。”   郑晚不解,接了过来,在王特助的目光中,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是一沓纸,她神情略疑惑地抽出,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陈端的一寸照片,旁边则是陈端的简单信息。   她生怕多看一眼,立即又放了回去,抿唇将文件袋的绳子缠好递给了王特助,语气生疏了许多,“这是什么意思。”   王特助心里也犯嘀咕。   他跟在严总身边这么多年,自问在公事上相当了解自己老板,所以不需要严总提醒,他昨天就将陈端的个……   人资料递了上去,谁知道严总也了解他,竟然连文件袋都没打开,只是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严总开了口:“不相干的资料值得送过来?”   他摸不准严总的意思。   严总下一秒将仿佛是什么垃圾的文件袋往他这边一推。   电石火光之间,他明白了严总的心思,笑道:“严总,是我糊涂了,我送到别处去?”   严均成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否定。   王特助回过神来,“郑小姐,我在来的路上心里也嘀咕。这一切都是碰巧,碰巧您昨天去了盛观,碰巧陈端也是成源集团的员工,您又是严总的朋友。”   郑晚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这句话缓和,她也没有再看那文件袋一眼,“跟我不相干的人,我也没必要知道他的事。”   王特助看向她。   “我跟陈先生也没什么关系,昨天是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对别人的隐私也不感兴趣。”   郑晚现在对严均成的种种行为,不止感到陌生,甚至内心生厌。   第一次,他拿支票给她。   之后又给了名片。   她不予置评,他现在有钱有势,或许已经习惯了这般待人,习惯了用钱来解决一切。   可她跟陈端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郑晚攥紧了手提包的包带,“我跟你们严总,不是朋友。”   王特助可不想把事情办砸,他已经为昨天的自作聪明感到后悔,可现在骑虎难下。   他脑子转得很快——无论如何,严总得在这件事里隐身。   “郑小姐,对不起。”王特助真诚地道歉,后又叹了一口气,好像跟老朋友吐槽一般开口,“您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工作性质,接下来的话,我就那么一说,您就那么一听。”   “我今年也快三十五岁了,年前还病过一场,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多少工作进度都没跟上。前不久我的工作出了纰漏,我也担心自己三十五岁会面临失业。”   王特助陪着笑,脸上满是疲倦,“多少人盯着特助这个位置。严总虽然严厉,但跟在他身边,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对我们这些下属也没得说,昨天我也是……”   他浑身写满   了社畜的无奈,“郑小姐,您就当我是投机取巧。我昨天观察过,您跟陈端不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这才想着从您这边入手,想向您卖个好,您要是能在严总面前夸我一句,我这也就值得了。”   郑晚沉默。   王特助再接再厉,他絮絮叨叨提起了自己的困境,半真半假,这样的人精想对付郑晚,那是再简单不过。   他吐露的也的确是他的烦心事,即便处在这样的位置,每年的年薪更是可观,可他也是个打工的,上有老下有小——   其实王特助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他入了戏,将郑晚当成老友般倾诉。   郑晚身上便有这样的气质,她看起来太值得信赖,看起来一丝攻击性都没有,很轻易地让人放松警惕。   “郑小姐,我现在是真的难,老大还在念国际学校,每年学费这个数。”王特助比了个数字。   郑晚也有些惊讶。   “钱只要花出去了,就没有白花的。”王特助叹息,“我家老二还在我老婆肚子里,明年三月份的预产期,现在都说孩子是碎钞机,那确实没错,为了不影响老大的生活质量,我们又准备置换房子,前段时间去看了,有一套房子挺好的,好是好,那也是真的贵。”   不知不觉地,二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   王特助越说越心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哪怕是严总,不也有吗?   昨天严总的失态他都看在眼里。   且不说撤掉了主厨送来的菜、让那边又做了一份郑小姐点的晚餐。   甚至连平日里最不喜的甜品,都一口一口地吃掉。   最令人惊愕的是,晚上签文件时,严总竟然写了一个「郑」后才发觉自己写错。   他不懂,如严总这般说一不二的人,在犹豫什么?   或者说,严总在害怕什么?   他看向坐在对面耐心倾听的郑晚,心下诧异后又明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会令严总害怕到不敢轻易靠近。   随着王特助将自己家底交待得一清二楚,郑晚也想明白了,这事搞不好还真是王特助擅作主张。   这半个多小时的倾诉过去,郑晚心……   里那点气也没了。   “其实没必要,我跟陈先生一点都不熟,如果因为我影响了他在你们集团的工作……”   郑晚缓缓说道,“那我真的是很不安了,王特助,下次不要这样了。”   王特助连忙点头,“就是这件事儿,您别说给严总听,严总他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连夜去了隔壁市出差。”   郑晚嗯了声。   这事总算过去了。   王特助突然想起,成源集团的「成」是严总的名字,「源」则是另一个老板的名字,何总身边的李特助那才是全能,还能给何总跟何总太太吵架时当和事佬、丘比特,那时候他还感慨,自己倒是闲,毕竟严总身边连女伴都没有。   现在好了。   他有预感,这位郑小姐以后搞不好是他的救命菩萨。   “郑小姐,您觉得盛观顶楼餐厅怎么样?”王特助又道,“您要是喜欢那里,我通知那边给您预留包厢,您什么时候想过去了,直接报您的名字。”   “不用了。”郑晚摆手婉拒。   那地方,她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太渗人。   王特助又改了口,拿出手机来,“郑小姐,我们留个联系方式,这次当我欠您天大的人情,如果您下次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只管联系我,我能办到的一定给您办好。”   ……   十分钟后,王特助送郑晚下车,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后,这才回了车上。   他有些口渴。   不过今天也有意外的收获,该打听到的都打听到了,比如郑小姐对陈端的态度。   比如。   他看向手机,通讯录里多了一位重量级的联系人。   毫不夸张地说,仿佛是什么尚方宝剑。   与此同时。   方子雨回到了家里,她看着丈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不得停歇。   他们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也幸好现在刚过傍晚,如果是深夜,恐怕楼下邻居又要在群里破口大骂。   接近深秋,杨茂额头上出了一层汗,后背也是。   他第一百次扭头问坐在沙发上的妻子,“你真的没有看错,是不是车牌号记错了?”   方子雨也很烦躁,“怎么可能看错,那是连号,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车牌,一眼就能记住!”   “怎么会呢?”   杨茂百思不得其解。   跟陈端相亲的郑晚,一个单亲妈妈,怎么就跟他们严总扯上关系了?   “那是你们严总的车吧?”方子雨自言自语,“我就说很眼熟啊,见过一次还是有印象的。”   这还是今年年初成源集团开年会。   她作为杨茂的家属去蹭了顿年饭,当时他们在停车场找车位时,就见一辆车从他们面前经过。   停车场的保安弯腰在前面开路,领着那辆车进了专属车位。   “你肯定是看错了!”   杨茂越分析越肯定,“怎么可能,真要是跟严总认识,那昨天……”   话到此处,他顿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方子雨幽幽地说:“你们老板根本不是因为记得陈端才过去的。他是看到了郑小姐。”   “陈端误会了,你也误会了。” 第13章   郑晚下车后又去了一趟小区附近的超市。   这个点也没有新鲜的菜,挑了根黄瓜买了鸡蛋后,又去常光临的小店买了半边烤鸭。   天色已晚,她快步走在路上,来来往往也碰见了一些邻居,快走到楼下时,习惯性地抬头看去,家里房间的灯是开着的,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整天的疲倦全都不见。   郑思韵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   完成了老师布置的试卷后,她将心思放在了电脑屏幕上。   一个从过去重生回来的人,想到现在还有那么多没被人发现的商机,逼着自己无视真的很难。   她首先考虑的是后来大火的数字货币。   上辈子她接触过的一个前辈便是靠数字货币实现财务自由。   跟专业挂钩,她曾经也去了解过,不过在她知道并且有判断能力时,数字货币的巅峰时代已经悄然无声地过去。   任何一个行业,在大部分人知道它大赚特赚时,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吃不上这碗饭了。   人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财。   郑思韵研究得太过认真,以致于都没听到开门的声音,郑晚给了她足够的隐私空间,只站在门口,温声提醒她,“思韵,不要离电脑太近,当心眼睛疲劳。”   郑思韵心下大乱。   背着妈妈做一些不符合这个年龄做的事就是这样,莫名心虚,她脊背僵硬,慌乱地去点鼠标,想退出页面。   她其实根本不用担心的,因为她妈妈看不懂这些。   郑晚自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过她没有拆穿女儿,在简单炒了道黄瓜炒鸡蛋后,母女俩坐在饭桌前吃饭,也因为刚才那一出,郑思韵心虚,显得意外的沉默,她埋头吃饭。   郑晚看着她发顶的旋儿,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思韵,你是不是……”   郑思韵的心怦怦乱跳。   妈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她要承认吗?要怎么说?   直接说给妈妈听,她能接受吗?   “你是不是恋爱了?”   “哎?!”郑思韵抬起头来,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妈妈。   见她这般神情,郑晚在心里叹息,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神情,柔……   声道:“妈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如果有了喜欢的男生,这也不是多么不好的事。”   郑思韵:“……”   她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仿佛有坦克压过,轰隆隆地。   等等。   所以妈妈是怀疑她偷偷摸摸早恋。   郑晚并不是说教类型的妈妈,她知道自己的脑子并不算聪明,同样在十五岁,她绝对没有女儿聪明冷静懂事,她的人生阅历也没有丰富到可以去当女儿的导师。   她的人生经验不一定是对的。   她认为是对的道理,也不一定适用于她的孩子。   “思韵,如果你有任何的苦恼,都可以跟我说。”郑晚看向她,目光里盛满了爱意,“或许妈妈给不了你正确答案,但是可以听你分享你的开心,你的不开心,只要你愿意说。”   郑思韵想笑,又想哭。   最后只能闷闷点头,还是解释了一句——   “哎呀!我没有喜欢的人啦!”   郑晚看着她躲闪的目光,看着她微红的耳根,轻笑着点头,回应道:“好,知道了。”   郑思韵很无奈。   她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会喜欢学校那群男生啊?!   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好好学习,考个比前世更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学,以后赚大钱,让妈妈享清福!   什么早恋,什么男生……   谁要啊。   -   王特助在送走郑晚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琢磨了会儿拨通了严均成的号码。   那头过了几秒后才接通,声音沉沉,“喂……”   王特助像往常一样,交待了工作上一些重要事项,提醒了他明天上午的行程。   “对了,严总。”王特助斟酌着开口,“今天正巧在街边碰到了郑小姐,那个地段打车难,我送了她一程。”   身为特助,即便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但话也要说漂亮。   从郑晚表达不快的那一刻开始,整件事就确实跟严总没有半点关系,这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是他背着严总做的。   即便面对严总,他也得是这个态度。   “严总,不好意思,我说话没有分寸,惹到了您的朋友。”王特助真诚地道歉,“也是我自作聪明,非去问陈端的事。郑小姐一开始有些生气,因为她跟陈端也不算是朋友,只是头一回见面,也只打算见一次,我这样的行为冒犯了她,后来我有跟她解释,郑小姐很大度,原谅了我。”   严均成沉声道:“不要对工作以外的事情过分上心。”   王特助连忙应下:“是。”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王特助:“是,已经解释清楚了。”   严均成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好像对他来说,是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事。   很快地挂了电话。   ……   另一边,陈端听了杨茂说的话,一脸愕然。   郑晚跟严总认识?   怎么可能。   他根本就不相信。   送走杨茂后,陈端很想联系郑晚,几次内容都编辑好了,就是没勇气发送出去。   他憋得不行——   郑晚出乎意料的拒绝。   让他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忽上忽下。   他考虑了许多,他觉得郑晚的女儿根本不是问题。   等他下定了决心,恨不得像毛头小子一样过去告诉她:我不会介意你女儿,我会跟你一起负担起照顾你女儿的责任。   结果杨茂来了,告诉了他这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怎么可能?   这小小的公寓几乎让他窒息,他受不了了,拿起钥匙出门,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在郑晚家小区的外面。   她跟表姑是一个小区的,他也来过这里几次,还算记得。   正在徘徊、犹豫不决时,轿车的喇叭声将他拉回现实。   暮色笼罩,黑色的轿车开了近光灯。   司机按了几声喇叭,是在提醒小区的保安。   保安过来——   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司机打开车窗,递给一张纸币给保安,“上次来过,知道你们外部车进去要收费。”   保安笑逐颜开,接过,“谢了,这就给您开。”   这样老旧的小区都没正规的物业。   停车费也是他们保安各凭本事来收,碰上不讲理的……   根本一毛钱停车费都收不到。   但碰到了,那就是他赚到了。   司机开了车窗,站在陈端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后座。   暗沉的光线中,男人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目光似利剑凌厉,令人遍体生寒。   车窗已经缓缓上升,陈端呆若木鸡,那辆车从他面前强势地行驶进去。   -   老旧的小区里只有年久失修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严均成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地,司机也跟在他身边多年,早已习惯,此时此刻,只当自己跟空气融为一体。   周围静得可怕。   司机盯着那栋居民楼的入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严均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去处理一下。”   这一切都如同默片电影,司机也时刻警醒着,自然而然地也注意到了严均成的目光所到之处。   老旧小区没有正规物业,很多建筑垃圾也处理不及时。   这栋楼外面就有一堆杂物。东城进入深秋后,天黑得早,六七点钟已经一片漆黑,这里的路灯光线又不够明亮,如果没注意到脚下,很可能会被杂物绊倒。   “是。”   司机赶忙应下,很快下车。   这一堆杂物很危险,里面有几块木板,木板上还扎着几根生锈的铁钉。   他手边又没有趁手的工具,只略一思索,又跑到车旁,车窗缓缓下移,他说:“严总,我去找保安看看有没有扫帚。”   严均成点了下头。   等司机走远后,严均成也没关上车窗,任由这带着凉意的秋风钻入车内。   偶尔抬头,也能看到那扇窗户的灯是亮着的。   郑晚收拾了之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认真地翻着自己的记事本。她脑子不聪明,记性也不太好,只能将很多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这个记事本上,记载了她这些年来的客户的生日以及喜好。   挂在墙上的日历上也会用彩色的笔画圈。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有时候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记。从业这几年来,却没有漏掉任何一个客户,逢年过节她都会特意编辑短信,送上一些并不算贵重却还算实用的礼物。   时间长了,客户就这样积累下来。   郑思韵很懂事,她知道妈妈每天都有忙,只要是她能做的事,她都会去做,就如同此刻,她不想妈妈明天早上起来还要拖地,这会儿正拿着拖把吭哧吭哧地将地板拖得光亮。   “快去睡觉吧,这些事等下我来做。”郑晚说。   “我现在躺床上又睡不着嘛!”郑思韵呲牙一笑,“而且写了好几个小时的试卷了,脑子都木了,正好找点事来做。”   郑晚没再拒绝。   屋内的气氛静谧而又温馨。   郑思韵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灯下的妈妈。   想起了今天跟妈妈那番谈话,她顿生好奇心,将拖把洗干净挂好后,坐在沙发上,八卦问道:   “妈,您刚刚说,您说也是从我这个年纪过来的……那您十五六岁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郑晚盖上笔帽,失笑,“怎么说呢。”   “十五六岁的时候应该没有。”   “应该?”郑思韵不相信,“妈妈不要糊弄我。”   “不是糊弄,因为对妈妈来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记不大清楚了。”   “那您就说记得清楚的。”郑思韵想了想,又郑重地补充一点,“不要讲跟爸爸的事,你俩的恋爱过程我都听了多少遍,我想听有新意的啦。”   郑晚怔了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那你要听什么?”   “妈妈第一次喜欢的人。”   郑晚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没有跟严均成重逢,她想,她应该会以很轻松的心情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   她的胆怯。   她的勇敢,以及她的懦弱,她的自私。   可严均成如今威严的面孔就印在她的脑海里,她记起他的时候,已经不再是被岁月那层纱蒙住的模糊,他的面容这样清晰,她还记得那一下一下逐渐远去又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那层纱被揭开,连回忆都变得复杂。   郑思韵见妈妈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便语气俏皮地说:“妈妈是不是担心爸爸会偷听?”   不等郑晚回答,她又对空气说了一句,“爸爸,我跟妈妈要说悄悄话,请您暂时回避。”   “好啦。”郑思韵拉着郑晚的手晃了晃,撒娇道:“这下爸爸不会偷听了,妈妈可以放心地说,我的嘴巴特别严实,绝不会告诉别人。”   郑晚哑然失笑。   最近这段时间,女儿的性格都变得更加活泼了一些,令她觉得,不远千里来到东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哪里说起呢?”她试着改变了一下心态,思绪也回到了那个时候,“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比爸爸还要聪明吗?”郑思韵问。   这个问题让郑晚犯难。   她纠结了一会儿,“应该。”   郑思韵:“?”   “真的假的啊?”郑思韵来了劲,“也是学霸吗?”   “嗯……”郑晚轻轻点头,“我还没上高中时,就听说过他,他中考也是以全市第一名上的高中。”   “哇……”   “高一上学期时,我们不在一个班,每次他经过我们班的时候,大家都会看走廊。”   郑思韵想了想,“那他长得很帅对不对?”   长相普通平凡的学霸自然也有一番魅力,但只是经过走廊就能吸引别班注意力的,一定长相气度不俗。   郑晚含笑点头。   “那跟爸爸比呢?”郑思韵的目光转移到了贴在墙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   外公外婆抱着才满月的她坐在前面。   一对外形出色的年轻男女站在他们身后,气质温润的男人揽着明眸皓齿的女人。   郑晚失神地看着那照片。   “不好比较。”她说。   本就是不同类型的人,一个温和,一个凛冽。   楼下。   严均成正靠着车门,手指间夹着一根烟,那猩红的一点忽明忽灭,燃起的烟雾怕极了这寒冷的晚上,很快消散。   “那时候?”   “那时候他总是等在楼下。”郑晚笑了一声,“别人谈恋爱肯定是要藏着,不想被老师跟家长发现,他好像没有这个顾虑。”   郑思韵说:“可能很聪明的人,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的,自然也就随心所欲。所以,别人说智商高的学霸情商低,这话是谬论,他只是不稀得搭理别人罢了。”   “是啊,但我其实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郑晚叹气,“老师前脚把我叫到办公室去,他后脚就跟过来在门口等我,老师都拿他没办法。”   郑思韵如此评价:“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这样傲慢。”   “但这样是不对的。”郑晚看向女儿,“作为学生应该尊重老师,是,哪怕再聪明又怎么样,只要在学校里,那就是学生跟老师的关系,只要没发生过过分的事情,即便日后事业有成、功成名就,走在路上是不是也得称呼一声老师。不管初衷怎么样,挑衅老师,我觉得不对。”   郑思韵扑哧笑起来,“是是是——那,尊师重道的妈妈,您又为什么挑衅老师,跟傲慢的人早恋呢?”   郑晚被女儿这样调侃,卡壳词穷。   最后垂下头来,“所以我也有很大的问题。”   司机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旁来,“严总,已经处理好了。”   严均成仿佛没有听见,过了会儿,香烟燃尽,都快烫到,他才回过神来,看向司机,淡声道:“辛苦了。”   司机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   严总对他们并不苛刻,相反,尽管他嘴上不说,但该给他们的福利待遇通通都不会少。   这也是但凡跟在他身边为他工作的人,一个比一个呆得长久的原因。   “他不是傲慢。”郑晚回忆,“这个词不太准确。”   “那他是热心肠的人?”   郑晚也被逗笑,这个词放在严均成身上实在违和。   “那为什么分手呢?”郑思韵终于问道。   郑晚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似是有些无措,她的手指搭在膝盖上。   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说谎。   即便是面对丈夫,同样的问题陈牧也问过,但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她不愿意类似「绝情」「冷漠」的词贴在她身上。   从来都没有什么苦衷,也没有什么误会。   不是因为严均成的家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也并非是因为他那在旁人看来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她好像很习惯。   她没什么主见,总是依赖亲近的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能是……”她停顿了一下,眼眸澄如秋水,“没那么喜欢他了吧。”   严均成上了车。   车内跟车外是两个世界。   他收回了视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隐约看到,有裙摆拂过他的皮鞋! 第14章   星期天。   郑晚也要去美容院上班,她跟客户也约好了时间。   东城交通很堵,郑晚总是起得很早,等郑思韵起床时,她已经离开,汇入了人群中,为了生活而奔波。   如果生活是在大海中航行的旅程,那她从来都不是那个掌舵人,一开始是严均成,后来是陈牧,他们都是优秀的舵手,海面是风和日丽也好,是狂风骤雨也罢,她只需要坐在船舱里,安稳地坐着。   可现在,她成为了舵手。   也许她没那么厉害,但她绝不会让这艘船沉下去,只因为她,还有她的孩子在船上。   锅里有煮好的鸡蛋,桌子上也有切好的水果。   郑思韵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在阳光中吃完了早餐后,又在楼上的摔摔打打的声音中洗好衣服,抱着盆,穿着拖鞋出门上楼。   已经有邻居来了楼顶晒床单被套。   她们看到郑思韵都笑眯眯地,“思韵又帮妈妈洗衣服啊,真是乖孩子!”   郑思韵也笑,“洗衣服也不是我妈妈一个人的事啦,这也不是帮。”   “真孝顺!”楼下的婶婶又骂,“哪像我家的臭小子,连自己的袜子都没洗过一只!”   郑思韵笑而不语,心想,能怪得了谁呢?光骂不打嘴把式。   “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样。”老奶奶正吃力地晒被套,“女孩子细心,男孩子就粗糙嘛,所以啊,还是小晚有福气。”   郑思韵背过身,动作麻利地晒衣服。   我妈肯定是有福气的。   你们也会有粗糙的「福气」的。   大家都有很好的未来。   等郑思韵将所有的衣服都晾晒好,在婶婶奶奶一片称赞声中淡定下楼,直到快到家门口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   家里那晾衣绳什么时候弄好的?   她也是前几天发现晾衣绳断了,本来想着早上出门去店里买绳子重新拉好。   可洗衣服的时候没想起这一出……   应该是妈妈买了新的拉上的吧。   还挺结实的呢。   妈妈真厉害。不过,她应该更细心一点,下次要在妈妈解决事情之前……   她就已经办好,尽量不让妈妈劳累。   -   盛观顶楼。   何清源从电梯出来,下意识地往专属通道方向走去。   他今天跟严均成约好谈事。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谈事也就来了这会所。   谁知道他刚抬脚,餐厅经理就过来,陪着笑脸说:“何总,严总没在包厢,我领您过去?”   何清源面露疑惑。   跟着经理往大堂方向走去,边走边纳闷问道:“他没在包厢在哪?”   经理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关严总的隐私,即便是何总开口询问,他也不该透露半句。   等何清源看到严均成坐在靠窗位置慢条斯理地切牛排时,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快步走过去,站在桌旁,啧了一声,“今天怎么回事,不在包厢,在大堂?”   他环顾四周,狐疑道:“这里风景也没多好?老严,你有点反常。等等,你在吃什么,慕斯蛋糕?”   多稀奇!   最不喜甜食的老严,竟然吃慕斯蛋糕?   严均成瞥他一眼,声音平缓:“坐下,说正事。”   何清源早就放弃研究严均成的心思了。   见严均成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只当这人一时兴起。   他很快入座。   陆陆续续的,侍应生送上符合他口味的餐汤、前菜与主菜。   何清源跟严均成是在国外留学时意外相识,与严均成普通的家境不一样,何清源出生于书香门第,他的爷爷作为教授,桃李遍布天下,积攒了能量非凡的人脉。   成源集团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严均成卓绝的能力跟创业之初何清源家里那千丝万缕的各界关系,可谓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多少合伙人能共苦却不能同甘,越是成功,双方也就越容易发生龃龉。   然而何清源跟严均成十几年如一日,归根到底,是他们同样的理智清醒,更有同样的目标。   任何一段感情,能够维持十几年都不算容易。   现在也只有何清源能毫无顾忌地在严均成面前说话。   其实,何清源心里也在打鼓:前些年老严的情绪跟心思他还能猜得到,现如今他也看不……   太懂。   “老严,江开盛前几天又来了东城。”何清源斟酌着开口,“他还是那个意思,南城有一块地一直空着,他迷信,找了师傅去看过,绝对的风水宝地,这次项目要招标,他吃不下,想问问看,我们有没有意向。”   何清源也是个传话的中间人。   谁都猜得到,严均成不会点头。   有钱不赚王八蛋,可架不住老严有自己的忌讳。他倒无所谓,毕竟成源集团的主场还是在北边。   反正他话是传到了,也算是帮了忙。   接着他继续吃菜。   过了几分钟之后,他骤然回味过来,诧异地看向陷入了沉默中的严均成。   “?”   “老严?”何清源简直震撼,“你别告诉我,你是在考虑?”   严均成偏头,看向窗外,“这事让江开盛来跟我聊。”   何清源:“??”   两人毕竟是多年好友,对严均成的忌讳,他也隐约知道一点内情。   怎么着?彻底放下了?   他也不知不觉地松口气。   也对,都十几二十年了,陈年烂谷子的事早该埋进土里。   想当初,他们二人也是不打不相识。   还记得那一天,他因为一些小事去小酒馆喝酒解愁。刚进去,便看到跟他年龄相仿的亚洲人趴在桌上,旁边堆满了玻璃酒瓶,都是烈酒。   即便是老酒鬼也不敢这样喝。   这是在玩命。   他收回视线,在一旁坐下,点了几瓶啤酒意思意思。   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发生的争执,时隔多年,何清源也不太记得。   那天他们打架。   严均成出拳又重又狠,仿佛他是生死仇敌,他几乎招架不住。   更令人无奈的是,这个满身冷肃的男人之后安静下来,竟然沉默无声地流了泪。   这也是相识多年以来,他唯一一次见到严均成这样脆弱。   他刚拨出去的报警电话也只能掐断。   后来两人经过这一出反而莫名其妙相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才得知——那一天是严均成的初恋结婚的日子。   回过神来。   他心里有点数了,有件更难为人的事也就没那么不好开口试探,“行啊,江开盛巴不得,他怕你把他撅回去,愣是没敢过来找。老严,南城那点利润我知道你看不上,不过蚊子肉它也是肉,这下好了,我让江开盛到时候给我留几套观景好的,我老婆可喜欢南城。”   “说起来,南城也适合养病。”他又道,“严叔身体怎么样?”   严均成收回视线,“下个月那边过来,针对下一步治疗再研讨。”   何清源神情凝重地点头。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父母的身体逐渐衰老,可以预想到生离死别也不太遥远。   如果长辈骤然离开,那肯定无法接受,可严父从发现病情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所有最坏最好的可能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沉默之后。   何清源幽幽叹了一口气,“场面话你听多了,我也懒得说。严叔今年也有七十,能挺得过去自然最好,挺不过去,你也早点做好准备。   以前我最烦我家老头子,可现在想想,都是一家人何必呢。他催你结婚,一半是放心不下,想让你有个伴有个家,另一半呢,他不想带着后悔跟愧疚,这两种情绪最折磨人。”   严均成只是神色淡漠地扯了扯嘴角。   何清源也知道,冷硬如严均成,根本不耐烦听这种话。   他日,哪怕严父在生命的尽头拽着他不放,非逼他给一个结婚生子的承诺,他会平淡地拒绝,严父即便死不瞑目,他也会伸出手,强势地为老父合上双眼。   威逼利诱这一套,对严均成来说没用。   严均成永远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即便是他的父母血亲。   “难不成你就真打算这辈子一个人过了?”何清源说,“现在倒无所谓,等你六十岁、七十岁的时候,其他人儿孙绕膝,你孤苦伶仃。别说严叔,我都替你心酸。”   严均成那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不会。”   他说。   何清源一顿,还想再问些什么,严均成却已经偏头看向了外面。   天空万里无云。   是个好天气! 第15章   很快地到了工作日,美容院的客人肉眼可见地少了一些,郑晚跟店长交待一声后,请了三天假买了回南城的车票。   过两天就是陈牧的忌日。   父母也在南城,她该回去探望顺便带他们去医院进行例行体检。   即便父母气色红润,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失去陈牧后,她越发地在乎她身边所剩不多的亲人。   她也无法再承受失去了。   傍晚,吃过饭后,郑晚正对着南城的天气预报收拾衣服。   东城跟南城的气候截然不同。入秋后,在东城已经穿上了厚外套,而南城仿佛还在夏天,依然是接近三十度的高温。   “真的不跟妈妈一起回去吗?”郑晚看向正帮自己收拾行李的女儿,又一次问道。   郑思韵摇了摇头,“没时间,上次考试成绩出来,我都快掉出年级前十,赵老师肯定也不想我请假,耽误了课程进度。”   “那好吧。”郑晚闻言,也不勉强,“我给你一张卡吧?”   她以前出差学习的时候,也跟女儿分开过几天。   不过那时候在南城,她不在,她父母也能帮忙照顾女儿。   她确实也不太放心,可南城也不能不回。   郑思韵无奈地说:“妈,我的零花钱已经很多啦,根本用不完,而且这几天我住学校宿舍,学校食堂吃饭很便宜的。”   “其实你们赵老师跟我聊过,说你的底子很扎实。”郑晚迟疑了几秒,扭头问,“真的真的不跟妈妈一起回去吗?你简姨很想你,方礼也是,昨天打电话还问起你,问你怎么没回他留言。”   也幸好郑晚在叠衣服,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郑思韵,脸上已然露出不合年龄的阴郁。   “思韵?”   郑晚见女儿没说话,她回头。   在她回头的前一秒,郑思韵已经收敛好神情,她撅了噘嘴,“我哪有时间上网给他回留言啊,还有,妈妈,您真的是家长吗?我看别的同学的爸妈,那是恨不得学校连双休日节假日都取消掉,最好一个小时的假都别放,您倒好,还鼓励我请假,赵老师听到您这样说都要生气啦!”   郑晚失笑,将头发捋在耳后,“我是怕你太累。”   “那我就更不应该松懈咯。我要考个好的高中,还要上最好的大学!”郑思韵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声音清扬,“妈,我去看书啦。您也早点休息……”   “你别看太晚,当心眼睛。”   郑思韵扒在门框上,吐了吐舌头,狡黠一笑,“您跟爸爸都不是近视眼,那我肯定也不会是。”   关上门后。   郑思韵面无表情地靠着门,仰头看着已经有了裂缝的天花板。   那一条裂缝,如同刀疤。   如果让她重生回高中的时候,她可能会心理扭曲,变成只知道发泄内心情绪的怪物。   她会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通通付出代价。   即便螳臂当车,即便以卵击石,也在所不惜。   可现在她回到了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啊。   她妈妈还在啊,她怎么可以将自己宝贵的时间跟生命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季方礼跟她没关系。   她就祝他跟他爱的人,百年好合。   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第二天早上,母女俩在公交站台分开。   郑晚去了车站,郑思韵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三中的住读生并不算多,大部分都是走读生,郑晚跟赵老师说明了情况后,赵老师给宿舍那边打了招呼,空出来的铺位可以临时让郑思韵睡觉。   宿舍楼也是必经之路,严煜还是第二天早上意外看到郑思韵从女生宿舍楼出来。   他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回到教室,猛然一愣,郑思韵不是走读吗,她们家不是就在东城吗,怎么现在她来学校宿舍住了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要是放在从前,就算赵老师去住宿舍,他都不会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他抓耳挠腮,他百爪挠心,他坐立不安。   思来想去,他下课时架着邓莫宁来到安静的角落,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那什么,你帮我个忙。”   邓莫宁还觉得他稀奇,“借钱啊?”   “我借你爹。”严煜骂了一声。   “好啊。”邓莫宁懒散地说,“我爹借你,你把你叔叔借我。我就缺个富可敌国的叔叔。”   严煜:“……”   “不跟你瞎掰。”他压低了声音,“你帮我去打听打听,郑思韵怎么在住校。”   邓莫宁总算正眼看他,站直了身体,上下打量,“你怎么回事。”   “还没放弃啊?”他问。   严煜还没听懂,等回过神来,是有苦说不出。   误会他,总比把叔叔牵扯进来好。   他梗着脖子,认下了,“我倒是想,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说的可是实话。   理智告诉他,不该管的事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去打听。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啊。   邓莫宁:“?”   他稍稍退开,离严煜远了点,“你铁树开花啊?”   “我在走一条不归路。”   他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这条不归路的尽头是凝视着他的叔叔,他只要想想,腿肚子就发软。   可怎么办呢!   “怪只怪我今年十五岁。”他语气深沉地说,“处于非常欠揍的年纪,明知道不该去做,非要去做,我跟你说,我一点儿都不想关注郑思韵,更不想打听她的事,我想当她是空气,可我越是这样想,我就越好奇。”   邓莫宁又后退了几步。   “离我远点,我怕你跳爱河的时候溅湿了我。”   “那你帮我打听吗?”   邓莫宁:“看到没。”   他撸起袖子,“我这层鸡皮疙瘩可不能白白冒出来。”   严煜:“……”   -   郑晚回到了南城,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城市。   父母从很早前就搬来了南城跟她一起住。   回家看到二老生活有滋有味,她才彻底放心下来。的确,比起东城,南城更适合养老居住。   她只请了三天假,花在路上就得一两天。   回来后稍作休整,去花店买了束花,怀着平静的心情来到了墓园,陈牧长眠之处。   墓碑照片上的男人还是一如她记忆中,温文尔雅。   她凝视着他。   她还记得他出事那天,天气也像今天这样好,她帮他打领带,他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温和地说:“等我忙完了这阵,就带你跟思韵出去玩一趟。海岛怎么样?”   “会晒黑。”   他失笑。出门前,还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一转眼,已经六年了。   她看向了旁边空着的墓穴。   等她走后,她也会葬在这里,也算是全了当年的承诺。   死同穴。   “思韵一切都好。”   “你放心,我也有照顾好自己。”   “我明年再来。”   她在心里对他说。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墓园。   还没回南城时,她就忙得脚不沾地,为了不给同事添麻烦,她将工作上的事情能处理得都处理了,那几天加班到深夜,又拖着疲倦的身躯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回来后更是不得停歇。   等她感觉到脑袋晕晕沉沉的时候,体温计上显示她的体温已经飙升到了三十九度。   她安慰着父母,冷静地拦车去了医院。   这几年,她做的很多事情都如此寻常,可她偶尔也感觉到累。   脚步虚浮,她被护士扶着睡在床上准备打点滴。   闭上眼睛,耳边还是父母的嘀咕声——   “你回去,我在这里陪床就好。”   “说什么胡话,小晚不舒服,你是能帮她擦身体还是能扶她去洗手间,你赶快回去煨汤,明天给她补补身体。”   “孩子几年没病过了,这次恐怕有点严重,要不要告诉思韵?”   “还是说吧,小晚明天肯定赶不回去,她不回去,我们又不说原因,思韵肯定更着急,这孩子聪明着呢,我们也骗不到她,还不如实话实说。”   郑晚心想:快点好起来。   她得尽快回东城。   不能再多请假耽误了工作,也不能让思韵着急担心。   思绪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很快她陷入了沉睡中。   她做了一个梦。   一帧一帧的画面都印在她的脑海里,犹如看了一部连续剧。   看着她的孩子在殡仪馆嚎啕大哭,扑在冰棺前,哭得几乎失声晕厥——   “不要不要!妈妈!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烧我的妈妈!!”   “我妈妈会痛,不要不要!妈妈!”   看着她的孩子爱上有身世之谜、又被接回豪门的竹马。   看着她的孩子被男方家族刁难挑剔,看着她的孩子努力振作、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想要成为更好的人。   看着她的孩子被昔日口口声声说爱的竹马冷漠地推开——   “我只是把你当妹妹,思韵,过去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可现在我明白了,我爱的人是她。”   他们作为男女主角历经考验,终于心意相通,而她的孩子作为绊脚石下场凄惨,生不如死。   他们也许没有想过要去「惩罚」她,可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豪门,只是透露出一丝不喜,都是能压倒家世普通的孤女的一座山。   当天崩地裂之时,她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郑晚看着女儿绝望挣扎,看着其他人如何落井下石,她心里着急难过,身体却软绵绵的提不起劲,生病眼眶也热得很,她紧闭着眼睛,酸涩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成串滑落,渗进了枕头。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她! 第16章   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   对于初三的学生来说,早就忘记了上体育课是什么滋味。不出意外地,这一节课又被迫改成了自习,严煜呆不住,抱着篮球大喇喇地走出教室,他脚步轻快下楼,却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外婆,究竟怎么回事,妈妈怎么在医院?”   他的脚步顿住。   只因为他听出了这是郑思韵的声音。   郑思韵满心期待妈妈明天就会回来,谁知道收到了外公发来的消息,短信中让她好好上课,她妈妈要过两天才能回东城。   她感到不对劲。   也顾不上还在自习,跟老师说了声后,跑到教室外拨通了外婆的号码。   外婆却告诉她,她妈妈在医院。   郑母来到走廊,尽量压低了声音,哄道:“思韵,不是什么大事,你妈妈只是有点发烧,现在正在输液。等她好了她就回去了,现在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多想。”   “那我妈呢,她现在好点没?”   郑思韵语速有些快,她太担心。   “你妈妈还好,刚睡着没多久,等她醒来了,我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外婆,真的没事吗?妈妈怎么会发烧?不会啊,南城的天气那么好,怎么会发烧?”   无意偷听的严煜明白了。   他上节课才从邓莫宁那里知道,郑思韵的妈妈有事回了南城,所以这几天她暂住在学校宿舍。   可现在怎么回事?   郑思韵的妈妈生病又住院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拐角处没了声音。他试探着下楼,还没往下走几步,不经意地一瞥,见郑思韵扶着栏杆,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顿时严煜头都大了——   她该不会是在哭吧?   这……   他可以不理会直接走人吗?   严煜还没想好下一步,郑思韵听到脚步声,收住了眼泪,扭头看去。   落在严煜眼中,只觉得她看起来好可怜。   郑思韵收回视线,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是从二十八岁重生回来的,也不太记得十几年前的细节,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上辈子这时候……   妈妈是不是晚了几天回来——   那个时候,她只顾着埋头学习。   她不应该太慌张。   可想到妈妈生病,她有点担心,甚至在后悔,为什么没有陪着妈妈一起回去,就算她做不了什么,至少在妈妈生病的时候,她能守在一边。   在郑思韵的人生中,没有任何人比她的妈妈更重要,哪怕是她自己。   她能这样快地进入初中生的角色,能够沉心静气地学习,全部全部都是为了一个执念。   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严煜举起手做投降状。   郑思韵闷闷地嗯了一声。   严煜慢吞吞地挪到她旁边后,才问道:“你妈妈生病了吗?”   郑思韵根本不想说话,她偏过头去看别处。   严煜不会安慰人,他几乎高出郑思韵一个头,此时此刻他拘谨,搜肠刮肚,也只能干巴巴地说:“现在换季,生病也很正常。”   郑思韵需要在心里不停地提醒自己:这是成源集团未来的继承人,这是未来的小严总,他叔叔是人人惧怕的严总。   她才能克制住瞪他的冲动。   她也不是分不清好赖,知道这个男生是在安慰她,只是可能不大会说话,她不用错怪他的好意。   严煜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退一步,“那我先走了。”   郑思韵:“嗯……”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谢谢你。”   她这样说,严煜反而不好意思。   几乎所有的严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严煜下楼时又抬头看了一眼,郑思韵已经上楼回教室。   -   南城医院。   郑晚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她怔怔地看向窗外,大脑乱成一团。病房的门虚掩着,逐渐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她心下惘然,起身,机械般地走到病房的洗手间里。   洗手间狭窄,她连灯都忘记开了,只手撑着洗手台,神色木然地看向镜子。   身为母亲,只要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她就心痛……   难忍,她甚至下意识地忘记了,在那本书中,那个名为郑思韵的女配的母亲也意外去世。   她想不到自己在梦中的处境,想不到自己的寿命太过短暂,她满脑子里都是女儿那绝望的脸。   郑晚死死地抠住洗手台的边缘。   明明纤细的手指,这一刻仿佛汇聚了无穷的力量,可以抵挡住所有的灾难。   她心乱如麻,感到恐慌。   连带着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直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传来了也能一秒轻抚她所有不安情绪的慈祥声音,“小晚,怎么不开灯?有没有舒服一点,我让护士过来再给你测测体温好不好?”   郑晚的目光从仓皇逐渐平静,她伸手,胡乱地摸索着,终于摸到了开关。   驱散了这窄小空间的黑暗。   “妈,我马上……出来。”   她手抖着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洗着,她才一点一点地恢复清醒。   郑母担忧地侯在门口。   郑晚开了门,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母女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   郑母一眼就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劲,脸色苍白得吓人,整个人如落叶般摇摇欲坠,她赶忙上前,牢牢地扶住了女儿,“这怎么了?小晚,你快去躺着,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没、没事。”郑晚明明也六神无主,这一刻,却抚上了母亲布满皱纹的手,微微一笑,眼中也有微弱的光芒,“真的没事,就是做了个梦,被吓到了。”   郑母笑了声。   即便女儿现在三十多岁了,可在她眼中,还是当年那个做了噩梦会抱着娃娃来寻求安慰的小女孩。   她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胳膊,哄道:“梦都是假的,是反的。”   郑晚却一秒安心,“嗯,梦是假的,永远都不会发生。”   她躺回到床上,郑母坐在床边。   “乖孩子,再睡一下,你爸爸回去做饭了,等下才到。”   她苍老的手,也带着力量,一下一下地轻抚女儿瘦弱的背。   郑晚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即便睡着了,她也握住了妈妈的手。   她从妈妈这里获取的力量,最后也会变成她的,她会像妈妈保护她一样,竭尽全力……   地保护她的女儿。   -   严煜几乎不上晚自习,他在学校呆了一整个白天早就腻了,放学铃响,第一个冲出教室。   司机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了,他跟司机杨叔的关系很好,上车后也没多想便问道:“杨叔,你说我们这里去南城开车得多长时间啊?”   杨叔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神色如常地回:“问这个做什么?开车过去少说十个小时。”   严煜也就随口一问。   他嗯了声,又靠回座位,“我就是问问,南城这么远啊。”   只是觉得郑思韵在电话里哀求着要回南城的语气太可怜。   可这件事他也没立场去帮她。   如果被叔叔发现,恐怕会更麻烦。   严煜今年十五岁,他生活太简单,也许他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有什么办法在面对叔叔时不腿软」而已。   他不了解这个社会规则,即便是跟他如此亲近的杨叔,在送他回家后,也没有迟疑地拨通了王特助的号码。   王特助听清了司机杨叔的话后,也有些疑惑:“严煜问去南城开车要多久?”   杨叔也很纳闷,“他突然提起来。也就说了一两句。”   王特助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他沉思几秒。   严总的家事按理来说他不该过多的掺和,可严煜提到了南城,看样子还想去南城。   为了避免多余的事情发生,耽误了严总的工作进度,王特助没有过多犹豫,将这一事情又原原本本的汇报给了严均成。   ……   严煜看到严均成回了老宅时,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半年都不会回来一趟的叔叔怎么出现在家里了?   严均成轻描淡写扫他一眼。   他已经吓得不吭声了,还以为自己的那点心思被叔叔发现了,悄悄地将背挺得更直。   严均成随意坐在沙发上,他目光如炬,漫长的几秒打量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你想去南城?”   严煜:“?”   他一脸懵。   搞没搞错,他不过是一个小时前随口跟杨叔说的,这么快就传到了叔叔耳朵里。   还让不让人有   隐私?   腹诽归腹诽,面对叔叔时胆小如鹌鹑的严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就是随便一问。”   “随便?”严均成淡淡地说出这两个字。   明明没有半点情绪,但严煜一下子警醒,立马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叔叔,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说来听听。”   严煜迟疑了一秒,丝毫没心理负担地全盘托出:“我们班的郑思韵,就是那个考试被我连累的女生,她妈妈回南城办事,听说生病住院一时回不来,我看她在哭,就问了杨叔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   严均成神情不变。   他只瞥了严煜一眼,又收回视线,沉声道:“没事不要麻烦他们。”   严煜才感到委屈呢。   杨叔为什么这样,一点保守秘密的精神都没有。   严均成起身,经过严煜身边时,神色如常,表情一丝波动都没有,似乎郑思韵妈妈生病住院这件事,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半分涟漪,她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严煜反而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对的,叔叔听了这件事,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脑洞大开、胡乱脑补吧?   郁闷。   还被叔叔训了一顿。   -   更深露重。   一辆黑色轿车,在黑暗中如猎豹般疾驰而过。   司机专注地注意着高速路况。   车内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威严的男人正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第17章   等郑晚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   病房里,郑父正在用拖把拖地,郑母小心地拧开保温桶盖,听到声响,她扭头看向病床,笑逐颜开,“醒了?那挺好,你爸爸做了你喜欢吃的瘦肉粥。”   郑晚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看了眼窗外,估摸着时间还早,轻声道:“爸,您别是一晚上又没睡吧?”   “老了哪有那么多觉。”   郑父摆了摆手,“好了,小晚她妈,小晚醒了,咱们也收拾收拾,把床位让出来。”   郑母见护士没来,走到床边,伸手抚上女儿的额头。   “谢天谢地,烧退了。”郑母直念阿弥陀佛,后又说道:“我们早上过来的时候,值班的护士通知我们,说可以转到别的住院楼,你爸答应人家了。”   郑晚疑惑:“转到别的住院楼?”   她摇头,“还是算了,我今天都可以出院,不用那样麻烦。”   “护士说,那是前两年才建起来的住院楼,收费按普通病房来算。”郑母说,“你几年都没病一次,这一次吓到我跟你爸了,你看,你瘦得跟什么似的,还是在医院再观察两天。”   郑晚细想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也是当妈妈的,更能明白父母的心情。如果她在这里住两天,会让爸妈放心,她也愿意。   更何况……   她的手搭在白色的被子上,垂眸道:“既然都住院了,那我就顺便做个全面检查。”   说不清楚究竟她是父母以及女儿的依靠,还是他们是她的支柱。   总之,在这个家里,她不能倒下,也不能出事。   没有人会随便把梦当真,可她也会害怕。她是家中独女,哪怕她只是发烧住院,父母都忧心忡忡,如果……只怕会要了父母的半条命。   思韵已经失去了父亲,她不能让孩子也失去母亲。   她会比任何人都珍惜她的生命。   郑父赞同:“就该这样,你总催着我跟你妈体检,你也该多注意你的身体。”   郑晚笑着点头,“是,我听您跟妈妈的话。”   虽然是别的住院楼,可也在同一个医院。他们的东西也不   多,在护士的指引下,来到了新的病房。   郑母里里外外看了遍后,不放心地问护士,“真的跟普通病房一样的收费?”   护士微笑点头,“这边离门诊部急诊部远一点。”   “不会有别的收费?”郑母又追问。   郑父拉过她,“别啰嗦,就是贵我们也住!”   护士依然笑着回道:“如果到时候您有任何费用上的疑问,都可以联系服务台。”   等护士走后,郑母又打量这病房,“我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有多少病人,可能就像护士说的,离门诊急诊有些远,不是那样方便。只要收费一样,那还是我们赚到。看,这里多舒服。”   还是单人间,一切设备都是新的。   郑晚毕竟还在病中,一路过来,已经感到疲倦。   她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妈,您昨天晚上没睡好,去床上躺一下。”   郑母哪里肯。   跟丈夫两人忙活起来,一人去打热水,一人去打听这边住院楼的食堂。   上午九点多钟,一位已然白发苍苍的医生过来查房,他温和慈祥,耐心地询问郑晚,又仔细地看了昨天的检查单以及输液单,合上病历本,笑道:   “一切都好,这两天注意休息。下午我再过来看看,有什么不舒服及时跟护士说。”   郑晚:“谢谢医生。”   “不客气,应该的。”   “对了,医生,我女儿想做个全面检查。”郑父忙道,“您看看要开哪些检查单子?”   “好。”医生从白大褂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记下,“我会跟那边说一声,看是今天下午还是明天安排病人检查。”   郑父郑母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   医生很耐心地解答。   等医生离开后,郑母坐在病床边,拉着女儿的手感慨道:“上一次过来还是几年前,瞧,这里多好,什么都给安排好。”   ……   住院楼护士台。   某个护士看到医生进了电梯离开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刘主任怎么过来了?没听说今天刘主任会大查房。”   “不知道啊,我也纳闷呢!”   -   江开盛闻风而至。   今天天还没亮就接到了消息,严均成竟然不声不响地来了南城。多亏严均成也没严密地封锁行踪,他才能打听到。   从车上下来,江开盛一边扣好西装一边纳罕:严均成这次来南城是做什么?   他担心南城其他几家闻到了肉味,背地里在跟严均成打交道。几方都盯上了那一块地,现在端看对方手里都有哪些牌。   那严均成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呢?   一时间,江开盛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   什么事会这样着急,都没坐飞机,也没提前申请预定航班路线,竟然连夜坐车来南城。   恐怕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江开盛为人圆滑,他知道严均成是什么性子,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想面谈叙旧的请求。   好在严均成没拒绝。   刚进包厢,江开盛便笑道:“严总,怎么下榻这家酒店?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交给我来安排。好不容易来一次南城,绝对让你宾至如归。”   他来的路上还特意查过。   这家酒店究竟是哪家的产业。   虽然也是五星级,但颇有年代,近年来也没整体翻修,口碑早就不如从前,也就是地段还行,不过附近有家医院,早晚交通也有些拥堵。   严均成婉拒:“不用麻烦,等事情处理好就回东城。”   江开盛眉心一跳。   事情处理好?   是什么事?   他心里焦急,面上却不显,还笑容满面地道:“严总的事肯定重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严均成颔首:“私事而已。江总客气。”   私事……   私事?   江开盛点到即止。   总觉得何清源这老狐狸瞒着他,话就说一半。   严均成多年都没来过南城,嘴上说是私事,能有什么私事值得他连夜赶来?   他也不便打听严均成在南城的动静。   尤其是已经点明了是私事的情况下,他再贸然探听,只怕到时候合作不成,反倒惹怒了这位阎王。   -   烧退了以后,郑晚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中午时分,阳光正……   好,她催促爸妈回家休息后,这才下楼,在医院内部散步。   这个点,学校也是午休时间。   她坐在一边的长廊上,跟女儿通着电话。   “真的没事。”郑晚安慰手机那头的女儿,“医生说烧已经退了,妈妈是怕你外公外婆担心,也就想着在医院多住两天,顺便做个身体检查。”   经过一天一夜的缓冲,郑思韵也没先前那样焦灼。   她站在宿舍楼下,这个点住读生都在休息,更显学校空旷安静,她抿了抿唇,“那您要把检查结果发给我看。”   “知道啦。”郑晚温和地应下,“别担心,过两天就回来,你呢,在学校住着还习惯吗?”   “还行。都是一个班的,晚上十点就熄灯睡觉,也没人打呼噜。您在医院睡得好吗?”   郑思韵顿了顿,又说,“肯定睡不好,您喜欢清静,环境稍微吵一点您就睡不着。”   “正好错了。”郑晚失笑,“今天换了病房,单人间,特别安静。”   郑思韵惊讶,“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外婆。”   “信啦信啦。”   “钱够用吗?要是不够,我让……”   “妈——您不知道我们学校食堂物美价廉嘛。根本花不完,您就算再在南城呆一个月,我都够用,不过……”郑思韵轻声说,“不过还是希望您能早点回来。”   母女俩闲聊了一会儿。   无外乎都是那些话题——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不过郑晚开心,郑思韵也开心。   -   郑晚在南城也有朋友。   简静华是其中之一,两人境遇相同,都是带着孩子生活的单亲妈妈,孩子年龄相仿,平日里共同话题也更多。听说郑晚住院,下班后就带着儿子来医院探望。   她在医院停车场找了一圈,终于在靠近角落的地方发现了空着的停车位。   刚停好下车,不远处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去拉儿子的手退让。   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面前行驶而过。   是东城的车牌。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即便已经过去十几年,她听到看到跟东城有关的事物都会忍不……   住心慌。   明明害怕,视线却追逐着那辆车,那辆车在前面停下。   有人先推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下来。   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动作迅速地站在一旁,弯腰打开后座车门。   出现在简静华视野中的是一双皮鞋,下一秒,身材高大的男人下来。   她只能看到侧脸,一闪而过。   宽阔的背影越来越远,她也松了一口气。都没发现,她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看得出来这陌生男人身姿挺拔。   跟她见过几面的那个人不太相同。   这个陌生男人明显更高大。   季方礼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母亲,“妈,您怎么了?”   简静华不自在地摇头一笑,“没事,我们快上去吧,你晚姨应该在等着了。”   季方礼点头应了一声。   晚姨对他极好,很多连他妈疏忽的事情,晚姨都会留心。   他妈几乎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他爸爸,小时候不懂事,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他却没有。他跟妈妈闹,那是他记忆中,妈妈几乎崩溃的时刻。   他妈像疯了一样嘶吼,还会伸手推他打他。   他害怕极了,他越哭,妈妈就打得越狠。那一次他也终于被打怕,从此以后再也不提爸爸。   偶尔他会觉得,他妈妈并不爱他,相反,她恨他。   大人以为小孩子不懂,很多真实的情绪都不会在孩子面前掩饰,她的厌恶,她的恨,反复交织,成为了他童年时的噩梦。   在晚姨出现在他们生活之前,他从未过过生日。每年这一天,无论他是三岁还是十岁,他妈妈都会消失不见。   他第一个生日蛋糕,是他九岁那一年,晚姨给他买的。   他还记得,晚姨给他戴上生日帽,在烛光中,目光温柔地给他唱生日歌,会耐心地看他笨拙许愿,还会将用果酱写着快乐的那一块蛋糕分给他。   之后,他妈好像跟晚姨有了一种默契。   每年的生日,都是晚姨陪着他过。   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在九岁生日那一年许下的愿望——   如果,如果晚姨是我妈妈就好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羡慕的人就是郑思韵! 第18章   通亮的办公室里,刘院长给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倒了一杯茶。   严均成双手接过。   刘院长心下顿生好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严均成,今早天还未亮,他接到了医院董事的来电,尽管不知道缘由,但他也都一一安排妥当。   “严先生,是这样的,有一件事还是需要跟您讲清楚。”刘院长斟酌再斟酌,打好了腹稿才开口,“我们虽然不是公立三甲,但也是符合国际标准的综合医院,我们要维护病人的隐私,未经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同意,病历相关资料不能外传。”   严均成微微颔首。   刘院长也就舒了口气。   “我只想问问。”他停顿了片刻,沉默下来。   刘院长看向他,耐心地等待着下文——即便没有刻意打听,可都是男人,他或多或少也能看得出来,那位郑女士对严均成意义非凡。   “她还好吗?”他声音低沉。   不远千里、连夜赶来。   抛开他在背地里做的不说,他似乎只想知道这件事。   刘院长沉吟道:“有的检查结果要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不过目前来看,一切都好。”   严均成的目光放在了茶几上,过了几秒,他客气地说:“多谢。”   他起身,遮住了从窗户照进来的大片光线。   刘院长这才发现,严均成一直在收敛着气场。这个人尽管话不多,可也给人一种压迫感,令人无所适从。   他很客气。   客气中也有淡淡的疏离。   唯独在提到「她」时,情绪才有真正的波动。   “严先生客气。”刘院长见他要走,也不再挽留。   从他进来,到现在他起身,总共也就五分钟不到,他过来,只是为了问那一句话。   刘院长记得董事的叮嘱,一路送严均成进了电梯。   刚进去,他们没按电梯键,电梯静止不动。   刘院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乎对方也在犹豫。   犹豫这个词,出现在这样一个手段老练、喜怒皆不形于色的商人身上,未免太过违和。   刘院长摸不准对方是不是需要一个台阶,一个梯子。   “严先生,要不要过去看看?”他问。   严均成收回视线,目光变得淡然,“不用,还有事。”   跟在身后的司机听到了老板的指令,伸手按了电梯键。   负一楼停车场。   刘院长:“……”   严均成侧身,递出一张名片,“时间太匆忙,刘院长,下次有机会再好好感谢你。”   刘院长一惊,反应过来,连忙接过。   他当然明白严均成的意思。   严均成竟然认了这个「人情」。   只要是人情,就需要还,一时之间,他这心里忽上忽下,终究还是高兴,“严先生太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司机站立在一旁。   很快地电梯顺畅下行直至停车场,刘院长看着严均成上车离开后,这才折返回去,在电梯里,没忍住从口袋摸出那张烫金名片。上面没有公司名没有职位,只有简单的一个名字以及电话号码。   毫无疑问,这是私人名片。   刘院长顿感好奇。   那位住院的郑女士跟严均成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好奇归好奇,有些事情不去探听更好。   -   郑晚再见到好友简静华以及她的儿子季方礼,心情有些微妙。   很快地她神色又恢复寻常,招待他们坐下。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她回来得匆忙,也没特意跟这边的朋友联络。   “方礼怎么没去上学?”   郑晚将视线挪到了身形清瘦的男生身上,微笑着问道。   她不会将一个梦当成是现实。   这样离奇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简静华面色微微一变,以抱怨的语气说道:“这孩子越大就越不听话,非要去参加什么物理竞赛,还是老师告诉我,我才知道他进了决赛。这几天在做准备工作。”   季方礼只是沉默。   “这是喜事。”郑晚笑,“能进决赛多厉害,其他人想都想不来。”   简静华却不这样想,“他都没跟我商量一下,自作主张,要不是老师打电话来恭喜我,我都不知道这事!”   对于这对母子,郑晚也不愿意过多干涉……   毕竟是别人的家事。   季方礼打断了简静华的诉说,来到床尾,拿起挂在上面的输液单,关心问道:“晚姨,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退烧了。”郑晚回,“你马上要参加决赛,还是早点回去。”   “没事,我有把握。”季方礼心情轻松,“对了,晚姨,我要去东城参加决赛,我跟带队老师说一声,到时候去看您跟思韵。”   简静华的脸色更加难看。   季方礼仿佛浑然不觉。   郑晚反而尴尬,却还是点头笑道:“那好,你还没去过东城吧,要是得空,我跟思韵带你去转转,她现在对东城比我还熟。”   “好,思韵最近是不是很忙,我给她留言,她都没回我。”季方礼又问。   “他们学校抓学习抓得很严,下学期又要中考了,可能也没时间上网。”   季方礼笑,“那她学习成绩肯定突飞猛进,连我们老师都说,这次去东城见识见识,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   他很羡慕郑思韵。   晚姨全心全意为了思韵考虑,可以放下生活了二十年的南城,带着思韵去东城求学。   而他的妈妈,即便他进了物理竞赛决赛,她也不开心。   “好了。”简静华出声,“方礼,你不是说要去买资料书吗?医院对面那条街就有书店,你过去,我跟你晚姨说会儿话。”   “行。”季方礼没看妈妈一眼,只对着郑晚笑,“晚姨,我先过去了,等我去东城了再跟您联系。”   “好。”   郑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好好考,你可以的,考完了我跟思韵提前为你庆祝。”   季方礼闻言,摸了摸鼻子,眼里却都是笑意。   这时候他看起来才像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   有些腼腆,有些骄傲,也有些害羞。   “谢谢晚姨。”   他往病房外走去,想到什么,又开口说:“晚姨,谢谢您给我买的鞋子,很好穿。”   “喜欢就好。”郑晚笑着点头。   等季方礼走出病房后,郑晚才收回视线,却是一怔,因为简静华正偏过头在无声地流泪。   “静华,怎么了?”   “我就当是我欠了他的,可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简静华哽咽不已,“我说的话他不听,他心里想的也不跟我说,我白养他这么多年了!为了他我付出了多少,别人不知道,小晚,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不是?   我为了他,一个人来到南城,这些年多难啊,别人给我介绍合适的对象,我为了他也都拒绝了。”   “他生病,我抱着他去医院,彻夜不睡的照顾他。”   “为了养他,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你看我这手——”简静华捂着脸,“我今年才三十八岁!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   郑晚有些吃惊。   她跟简静华相识六七年,还从来没见她这般失态过。   她知道简静华的性子,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苦楚她都一一尝过,那是外人无法理解的疲倦。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六年,而简静华过了十六年。   也许是经年累月的折磨,简静华对季方礼的感情很复杂,她爱他,也讨厌他,更讨厌自己。   这对母子,甚至不像母子。   郑晚忽地怔住。   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脑海中。   不是亲母子。   她猛地看向简静华。   简静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中,抽抽噎噎地哭诉,“他为什么非要去东城,我这一生就没做错过什么事,为什么我的命会这样糟糕!我只想让他听我的话,就一辈子呆在南城不好吗?   他讨厌我,他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可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欠谁的啊要用我的一生来偿还?!”   郑晚失神。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抱抱好友,尽力地安慰她。   可她脑子一片混乱,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简静华本意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个人不可以是别人,只能是她最信任的朋友郑晚。   她将内心最糟糕的情绪全都一一倾吐。   终于,心情平复下来。   见郑晚正坐在床上。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病房里的光线都暗沉下来。在简静华看来,好友正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这一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无论生活多么糟糕,她还有小晚……   她笑出声来,眼眶红肿不已,声音因为刚才漫长的哭诉已然沙哑,“小晚,对不起啊,你生着病还要听我说这么多,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   郑晚垂着眼眸,“没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她的性格如此,很少表露出激烈的情绪来,所以简静华都没有察觉出,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手藏在被子下,需要攥住床单,才能勉强压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试探跟质问——   简静华,你究竟是谁。   ……   等简静华离开病房后,郑晚飞快地拿起手机,她还记得梦中的细节。   她翻出手机相册,一年前,他们两家有合照。她皱着眉头,比对着简静华跟季方礼的相貌。   内心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哪怕用尽全力去遏制,也会悄然无声地长成参天大树。   她要怎么做。   她要怎么去证实她的猜想?   还没等她想到更好的办法,手机振动,是简静华的来电。   “小晚,方礼不见了!!”   她接通,那头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声。   十分钟后。   郑晚换上了衣服,脚步急促、神色匆匆地走出医院,这一刻,所有的猜忌全都抛到一边,那是她多年的好友,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他更重要。   这个点在医院门口根本拦不到车。   郑晚站在街边,一边要在电话里安抚已经崩溃的简静华,一边焦急等车。   天边越来越暗。   天气预报显示南城今明两天有大暴雨。   此刻,雷声不断在大地跟云层来回穿梭。   她出来得太急,都没带伞。   就在第一滴雨落在了郑晚的脸庞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过来,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下移。   车内的人直直地望向她,面容冷峻,眼神幽暗,视线犹如一张网,朝她扑面而来。   她后退一步。   骤然在这里见到他,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好像回到了那个晚上。   “上车。”   他眉心皱了下,淡声说道。   语气虽然平淡,可一开口便是不容拒绝,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在他掌中,依恋地听他发号施令! 第19章   在严均成的神情接近于不耐烦之前,郑晚上了车。   她向来不爱与人争执,也自知目前处境。   在这个月份,南城的天气也不算好。尤其是大雨将至,无比闷热,她又心急,后背出了层黏腻薄汗。   上车后,清爽干燥的凉风吹在身上,她舒服得逐渐放缓了呼吸节奏。   后座宽敞。   严均成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司机还未发动引擎,似乎是在等他命令。   “去哪。”他语调低沉,如同这暴雨倾至的沉闷天气。   郑晚正襟危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客气地问:“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去哪。”他再次问。   郑晚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手里攥着手机,斟酌了几秒,放松下来,“明嘉中学,在大桥路上。”   司机应了一声,极快地导航地图。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   顿时间,车内又恢复了沉寂。   郑晚专注地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明明才离开南城不过大半年,再次回来,竟然也感到陌生。   下一秒,雨点打在玻璃上。   这场雨来得快而急,路上有行人在奔跑着。   郑晚原本浮躁的心情,奇异地逐渐平静下来。她想起了第一次开车上路时的情景,她慌张不安,全身神经紧绷,可当有人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所有的不安都一扫而空。   她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去侧头看向闭目养神的严均成。   车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暗到她也看不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又放开。   一串悦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样沉默的气氛。   她像是做错事一样,生怕晚了一秒打扰了他,手忙脚乱地按了接通键,匆忙贴在耳边,她不自觉地将声音压到最低,“妈,是,我没在医院,跟护士台打了招呼。”   “没什么事,您今晚就回家睡。”   “我去静华那里一趟,她情绪不太好,放心,护士给我量过体温,早就稳定了。”   严均成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听她跟那头的母亲说话,像是安慰,又更像是撒娇。   无论多大年纪的人,在母亲面前,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等挂了电话后,郑晚也终于不能再忽视车内的人,她几乎是逼迫着自己侧过头看向他。   严均成笼罩在昏暗中。   这一刻的雨声也成为了背景音。   其实,她是有些怕他的。   她从未对另一个人有过这样复杂的感情,即便是丈夫陈牧,也都是正面的情绪,她爱陈牧,也怜惜陈牧。   想起他的时候,满心都是欢喜,哪怕度过了十二年的时光,在他出差晚归时,她也会想念。   跟严均成的那段感情中,她喜欢他,也害怕他。   怕他面无表情地看她,怕他严肃地皱眉。   对他的惧怕达到顶点是什么时刻呢。   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她几乎窒息,头发汗湿贴在额际,像搁浅在岸边的鱼。   她哀求,他却居高临下。   到后来,她开始恐慌,恐慌自己在十八岁这一年,就被他轻易地预订了终身。   他会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许下承诺,他会陪她一起去她向往多年的南城,等她二十一岁,他二十二岁时,他们就领证结婚。   他的安排那样的详细。   他说话时语气那样的笃定。   她却没由来地抗拒。   之后种种,不过是给了她逃离的借口。那时候想逃离的心情,很像迫不及待地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东城以及父母一般雀跃。   而他突如其来的反悔,要陪她去南城的决定,瞬间让她不知所措。   那是抗拒,那是……厌烦。   “怎么来南城了?”郑晚轻声问他。   雨点拍打着窗户,严均成淡淡回道:“有公事,过来出差。”   郑晚嗯了声,又道:“今天谢谢你了。”   严均成似乎充耳未闻,车内又陷入了沉默中。郑晚感觉他不想说话,也就松了口气。   不以业绩为目的,她本身并不是一个擅长打交道的人,尤其对方还是他。   南城不如东城交通那样拥堵。   不过下雨天,大路上的车都有意识地减速,等到他们到明嘉中学时,已经是七点半。   大雨倾盆而下。   司机先冒雨下车,去拿了两把长柄伞。他先绕到一边,给严均成开门。   严均成扫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拿把伞。   在司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打着伞,走到另一边。   司机微微诧异,又很快低头,掩去了不该有的情绪。   郑晚开门,严均成如松柏般立在外面,他打着伞,为她隔绝了雨幕。她心下微动,自然是不习惯,可也知道,这时候不容她挑剔,她拿起包,弯腰从车里出来,跟他共躲一把伞。   两人走进明嘉中学。   那一刹那,走在通往教学楼的柏油路上,仿佛穿越了二十年,回到了过去的青葱岁月。   严均成的半边肩膀都在外面,早已淋湿。   司机跟在后面,偶尔抬头一看,更是震惊。   下着暴雨的南城,郑晚的发丝上都沾上了湿气,她却浑然未觉。这一路,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明明路程这样短,却好像漫长得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几次她的手臂都不小心碰到他。   她又小心地避让。   几次往外避让,她身上都没淋湿。   终于到了教学楼,郑晚的鞋子早就湿了,裙摆湿哒哒地贴着小腿。她顾不上这许多,匆忙上楼,来到办公室,严均成的皮鞋声也在后面越来越近。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六神无主的简静华看到郑晚过来,眼睛迸发出光彩,她朝她扑过来。   郑晚没想着躲,却被简静华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正好抵上了那宽阔而又坚硬的胸膛。   严均成顿住。   他突然伸手,从她身后,牢牢地扶住她的肩膀。   她这一路过来,虽然没淋了雨,可空气微凉,她也感觉到有些冷,而他的手掌宽大又燥热。   郑晚措手不及,类似尴尬的情绪还来不及升起,简静华崩溃的哭诉便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方礼他到底去哪儿了啊!小晚,你说他要是……”   简静华都快说不出话来。   郑晚的脸色也很不好。   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要出什么事,也实在揪心。   严均成扫了她一眼。   他面露不耐,这神情自然不是因为她,他只是有些厌烦这聒噪的环境。   还是老师上前来,口干舌燥地继续安慰简静华,“您现在冷静下来,现在谁也不知道季方礼在哪,我们可不能乱了阵脚。”   简静华猛地回头,“说得轻松,那也不是你家的孩子!”   郑晚拉了一下简静华的手,冲她轻轻摇头,这一次她挡在了简静华前面,“老师,不好意思,她就是太着急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下这么大的雨,也没找到孩子,她自己完全乱了。”   老师尽管脸色难看,但也知道事情重大,只点了下头,“没关系,我们已经跟派出所报案了,只是现在才失踪两个小时,季方礼又是十六岁的高中生,暂时还不能受理立案。要不,我们都好好想想,季方礼现在能去哪里,大家分头去找。”   “他就是失踪!”简静华死死地抓着郑晚的手,“小晚,他们不了解,你肯定知道我家方礼是什么样的孩子,他就不可能到处乱跑,更不可能让我担心,他一定是……”   她溃不成军,连那个猜测都说不出口。   严均成的视线挪到了郑晚的手上。   她的肤色很白,一点点抓痕就很骇人。   此刻,她的手被别人抓着,挣脱不开。   郑晚跟老师们都在尽力让简静华平静下来,可也于事无补,除非季方礼现在就出现在简静华面前。   不管谁烦简静华,郑晚也不会烦她。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会比简静华更崩溃,她能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即便简静华将她的手背都抓破,她也都面不改色地忍着。   现在他们能做的事情都很有限。   要跟派出所那边沟通,但别人也有规章流程,季方礼并不是懵懂的孩童,他有一定的分辨是非以及自保的能力。   天气这样的糟糕,他们能找的地方也有限。   郑晚感觉头有些晕。   本来她也还在病中,还没完全痊愈,这一两天又梦到了那样离奇的梦,刚才又坐车来到学校,一路奔波。   她都忍着。   简静华没多少朋友,她也许帮不到什么,但这会儿也想尽可能地给她多点心理支持。   严均   成注意到了她苍白的脸色。   被雨水溅湿的裙摆还贴着她的小腿,她头发也有几分湿润。   她还是从医院出来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而耳边,依然是聒噪的环境。   简静华歇斯底里。   严均成抬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下一秒,他不再隐忍,对司机沉声道:“你留在这里,必要的情况,联系江开盛。”   司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好的。”   严均成迟疑了几秒,伸手。   郑晚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攥住,诧异地抬头一看。   是他。   “你留在这里也没用。”严均成不容置喙地说,“跟我回医院。”   郑晚怔住。   严均成的耐心却在这令人烦躁的办公室里所剩无几。   他都没理会旁人的反应,也包括她。   拉着她的手,强势地离开。   简静华呆住。   她视郑晚为亲人,所以她会在郑晚面前发疯。这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冲过去。   司机却面无表情地挡在了她前面,不让她追上去。   严均成一直没放手。   他攥着她的手腕,如记忆般,脆弱易折。   郑晚根本挣脱不开。   或者说,她也忘记了挣脱。   眼前这个沉默威严的男人,跟她记忆中青涩却也强势的男生,一点一点地重合。   严均成为她打开车门,她坐上了副驾驶座,他又绕到另一边。   这虽然是他的车,可他对内部并不算熟悉,皱眉,终于找到了干毛巾,递给她。   郑晚终于感觉到有些冷。   冷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发抖。   严均成都没看她,摁开了暖气按钮。   她如同他记忆中那样柔顺安静。如果是旁人,早就质问。她却没有,只是沉默地用干毛巾一下一下擦拭头发,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   她就是这样,习惯了接受安排。   也从来不会提出质疑,她比任何人都会承受。   严均成的神情也不再紧绷。   他发动引擎,轻松……   地掌控着方向盘。   郑晚一声不吭。   这样的氛围跟来时也不太一样。她并不傻,也不再是像十七八岁时那样的一张白纸,她经历过情与爱。   她不是过去那个她。   现在的她,什么都懂,也懂男人。   严均成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医院停车场。   郑晚垂眼,在他开门后下车,跟他并肩来到电梯,看他按了楼层。   还好今天她父母都不在,单人病房里也只有她,在护士的催促下,她拿起病号服进了洗手间。   她没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心思。   等她带着水汽从洗手间出来时,病房里已经没人。   她小心地扭开把手,往外看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上落针可闻。   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不是轻松。   她又轻轻关上门,回到病床边,看着手机。   现在依然没有消息。   季方礼能去哪里呢?她也想冒雨去找,但她也没忘记自己还病着,更没忘记,在东城她的宝贝等着她健康回家。   这一天下来,她确实疲惫。   躺在床上,给她认识的所有南城朋友都发了信息,让别人帮忙留意下今天有没有见过季方礼。   等待着回信时,她终于撑不住,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入睡。   住院部一楼,严均成坐在长椅上。   司机打来电话汇报情况。   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垂眸听了几句后,冷声道:“医院没有警察。”   电话那头的司机心领神会。   明白了严均成的意思。   医院里没有警察,有的也是病人,需要休息的病人。   天大的事。   也别打扰了她! 第20章   深夜。   简静华已然从歇斯底里到了麻木。   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什么后果都想过了。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她爱季方礼。   无论他是不是她生的,但他第一口牛奶是她冲的,是她喂的,他的尿片也是她换的。   他学会的第一个读音是妈妈。   他是她的孩子。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十七岁的生日,她要陪他一起过。   她再也不会对他有任何的责怪和不满。   只要他能回来。   明白这件事后,她慌了,想要寻求安慰,她手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在这样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最信任也最依赖的郑晚,电话还没拨出去,司机就夺过了她的手机。   司机只在严均成面前恭敬。   他面无表情地提醒简静华,“严总已经打了招呼。郑小姐在医院,直到明天早上八点之前,都不要打扰她休息。”   简静华都快疯了,“把手机还给我!”   司机继续提醒,“这是严总的命令。如果你做不到,我们也会撤回对你的帮助。”   简静华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   从方礼失踪开始,她就陷入了混乱中。   怎么能不让她联系小晚?不对。   小晚身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司机瞥了简静华一眼,又在门口继续候着,很快地,一辆路虎从夜色中疾驰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江开盛下车,他特意打量简静华,还有些纳闷严均成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时,司机过来,压低声音解释:   “江总,这位是郑小姐的朋友,她儿子可能失踪,严总的意思让您看着帮忙,之后他再感谢您。”   “小事。”   江开盛满不在乎地摆手,“之前英国那个项目,也多亏了你们严总提醒。我欠他不少人情。”   他心里却想,郑小姐?   看来这位郑小姐才是大有来头。   “严总呢?”他又问。   司机微笑,“严总还有正事。”   江开盛挑眉,懂了。   那位郑小   姐不在这里,严均成也不在这里。   有猫腻。   江开盛在南城如鱼得水,想查点什么自然有他的手段。没过多久,有人送来监控录像,画质清晰,可以清楚地看到季方礼在路边等车,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他面前,他跟车内的人大概交流了近五分钟后,自己主动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牌号看到了吗?”   江开盛的助理按下暂停键,放大屏幕,最后车牌号清晰可见。   是东城的车牌。   简静华如遭雷击般愣住,她面色白得吓人,似乎是猜测到了什么,嘴唇翕动着,却还是一言不发。   江开盛跟司机都看得出来,她隐瞒了什么,不过这也不重要。   查个车牌号而已。   再简单不过的事。   都不需要江开盛出面,严均成的司机自己就能办到,他匆忙走出房间,跟东城那边打了电话,再回来时,江开盛正玩味的看着简静华。   司机过来,“江总,今天的事麻烦您了。现在也不早了,您要有事先回去休息吧?”   江开盛笑了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两人都明白。   杀鸡焉用牛刀。   司机回:“已经跟东城那边联系上了,半个小时回电。”   江开盛往椅背一靠,“反正也这个点了,我留下来看看,到底是谁的手那么长,竟然从东城伸到了南城来。”   简静华面白如纸。   她已经有答案了,却不敢说,这件事她连最好的朋友都没提过一句,这时候,又怎么可能对两个压根不知道深浅的外人倾吐?   半个小时后。   司机接到电话,听了那头的消息后,略吃惊地看着简静华。   简静华像雕塑般坐在一旁。   跟傍晚时分歇斯底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司机在江开盛耳边低语一番。   江开盛啧了一声,“季柏轩?那不着急了,这季柏轩现在做事可越来越偏门了,怎么,就算找儿子,能不能遵纪守法,都没跟孩子妈说一声,像话吗?他要是知道严总在这边,自己会来解释。”   他拿起外套,“水落石出,我先走了,这还困着呢。”   简静华终   于没能忍住,呜咽着伸手捂住了脸。   -   郑晚清早起来。   一夜好眠,清醒后也是后悔自责,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拨通了简静华的号码,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郑晚忙问道:“找到方礼了吗?孩子没事吧?”   简静华沉默。   过了近半分钟之久,郑晚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试探着喊她,“静华,你怎么了?”   她心里一紧。   该不会是方礼出了什么事吧?   简静华哭出声来,声音沙哑,“小晚,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方礼。”她抽噎着开口,“我有想过,等他十八岁时就告诉他实情,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找来。现在方礼肯定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再喊我了……”   郑晚猛地一惊,“静华,你在说什么?”   简静华嚎啕大哭,“小晚,方礼不是我亲生儿子,现在他爸爸找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故事。   简静华从小跟姐姐一起长大,姐妹俩感情深厚,后来,姐姐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国留学,认识了同时留学生的季柏轩,两人坠入爱河,瞒着父母在国外结婚。   只是好景不长,季柏轩在婚后并不安分,依然拈花惹草,姐姐哭过也闹过,还是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   姐姐心力交瘁,选择离开,却在这时候发现怀有身孕。   怀孕的过程很艰辛,姐姐本就身体虚弱,难产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郑晚安静地听着,这个足够戏剧化的故事。   过了会儿,简静华还在那头悲愤地控诉着季柏轩的花心,季家的冷血无情。   ……   郑晚的手臂垂下,手机也落在了被子上,她无声地看向窗外,面容沉静。   即便气候再温暖,整个国度也即将进入寒冬。   南城的树叶也黄了啊。   正在她发呆时,有人敲门而入。   “郑小姐,您好,我是贝曼餐厅的员工。”   “这是您今天的早餐。”   “午餐跟晚餐也会由我们送来,如果您有什么喜好,也可以提前告诉我们。”   即便是打包好的餐点,也足够精致。   来人一盘一盘地摆好。   有表皮剔透的虾饺,有喷香四溢的水蟹粥,还有一盅花胶炖鸡汤。   甜品也有好几种。   就连水果也都切成了样式别致的果盘摆在一旁。   郑晚发怔。   等那人走后,她看着这早餐,拿起汤匙,低垂着眉眼,尝了一口鸡汤,清淡却十分鲜美。   一点一点地暖了她的胃。   就好像有什么人,坐在了她的副驾驶座上。   即便前方的路她看不清,即便她是新手,她也逐渐平静下来。   一场暴雨过后,经历过洗礼,连空气都变得清新。郑晚用过早餐后,经过护士的允许,披上了开衫,下楼透气。   医院的花园里,满是被雨拍打下来的枝桠。   清洁工正在收拾残局。   空气微凉,清透心脾,郑晚慢吞吞地走着。   这家医院的儿科很有名气。一路走过去,看到了不少陪着孩子的家长,她也想起,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崩溃,似乎都跟女儿思韵有关。   小孩抵抗力不足,上了幼儿园后更是天两头的生病。   那几乎是最不愿意回顾的时光。   一转眼,连自己不舒服都不知道表述的小孩,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孩。   她有了自己的喜好、秘密,以后也会有偷偷喜欢的男生。   郑晚多么渴望。   这世界所有的暴风雨都不要淋湿她的孩子。   她太弱了,弱到不知道该如何扭转命运,弱到没有任何能力变成一把伞,替女儿遮风挡雨。   走过亭子。   还能听到推着推车的妈妈,正跟孩子讲述着故事。   “有一天,鹌鹑妈妈生了几只小鹌鹑,她出去觅食,回来时却发现狡猾的狐狸盯上了小鹌鹑。”   “狐狸要吃掉小鹌鹑,鹌鹑妈妈慌张极了。”   “但鹌鹑妈妈一点儿不怕,它引开了狐狸,保护了它的孩子们。”   看。   就连讲故事,妈妈都要杜撰美……   好的结局。   即便那个故事的结局是,鹌鹑妈妈引开狐狸,它被吃掉。   “哇,鹌鹑妈妈好勇敢!”   “是呢,因为它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呀。”   郑晚在外面呆了快半个多小时,想起护士的叮嘱,她没再眷念这外面湿润的空气,往住院部方向走着。   还没走到门口。   在这秋意渐浓的时候,男人穿着白色衬衫跟黑色裤子,笔直地站在一旁。   见她来了。   他神情从容地走下台阶。   也许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他轻而易举地就以这样的姿态再次闯入到了她的视线。   哪怕他们昨天到今天,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她脸上浮现出婉约的笑意。   似乎是嫌这秋风太凉,她裹紧了开衫,走上前来。   他没站在台阶上,却依然这样高大,她也需要仰头看他,轻声道:“来了。”   没等他回答,她低头,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捋在耳后,“正好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在忙公事。昨天真的谢谢你。”   她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件开衫,却也显得瘦弱单薄。   严均成嗯了声,朝她走了两步,距离更近,近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烟草味跟薄荷水混杂在一起的清冽味道,她都能闻得到。   他将随意挽在手臂上的西装,为她披上,挡去了呼啸而来的风声。   她没拒绝,低头垂眸。   任由他的气息将她严密包裹! 第21章   严均成牵着郑晚回到了病房。   一路上,郑晚都没有试图挣脱过他的手掌。他握着她的手,似乎也在用力。   尽管室内暖和,可她还是披着他的西装。   她需要这样厚重的感觉,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踏实,抬起眼眸,见严均成正看向餐桌上的水果跟甜品,她低声道:“太多了,没吃完。”   严均成有洁癖。   此刻,却神情自然地将那一盅还剩一半的花胶鸡汤喝下。   郑晚问:“凉了吧?”   严均成放下汤盅,视线落在她身上,“还可以。”   郑晚不说话了,她坐在病床上,低头看着被子上绣着的医院名,仿佛在出神。   病房里的窗户开了一扇,微风钻了进来,也吹乱了她的发丝。   二十年的时光,一下子也被吹散。   严均成专注地凝视着她。   这样的场景又一次上演,谁也没有不习惯。直到有敲门声响起,郑晚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寻找严均成的身影,他起身,与她对视,他眼中有安抚之意,她才又安静地垂下头。   严均成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口是刘院长。   刘院长与他寒暄,“严先生,我在停车场看到了你的车,想着你应该来探病这就过来看看。”   严均成微笑颔首,“昨天下过暴雨,我的确是有些担心。”   “严先生应该很少来南城,南城就需要这样的暴雨,不然就一直入不了秋。”严均成偏身,刘院长进来后,边说笑边看向坐在病床上的女人。   郑晚不自在地从病床上下来。   严均成大步过去,见披在她身上的西装滑落,又一次为她披上,“坐下休息。”   刘院长也附和道:“是应该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尽快好起来。我就是过来看看,也没什么事,别担心。”   郑晚点头,“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刘院长在升为院长之前,也是一名医生,他走到床尾,拿起病历本翻了翻,“也确实没什么事,不过之后出院了回去也要注意休息。”   “好的。”郑晚应下。   刘院长又将病历本放了   回去,扫过一旁桌子上的摆盘,若无其事地又收回视线。   “严先生,郑小姐的身体没多大问题了。”他说,“只是最近换季,南城的气候不好说的,白天热,晚上降温,多多注意就好。”   严均成嗯了声,客气地说:“劳院长操心。”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刘院长也是极有眼色的人,很快找了开会的理由离开。   将这一室的安静又还给了他们,还很贴心地带上了房门。   他走后,严均成忽然问道:“订了票吗?”   郑晚一愣,点了下头,“订了明天的车票。不过……”她停顿几秒,看向他,“我朋友她应该还需要我帮忙,我在想,要不要把票退掉。”   她有些为难。   她自然是想留在这里,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女儿又远在东城,她实在也放心不下。   “票退掉也好。”他说,“后天上午怎么样,我让秘书订两张机票,一起回去。”   她才痊愈,不适合坐车回去。   “至于你朋友的事。”严均成眼里掠过一丝厌恶,语调也淡淡地,“放心,都会解决的。”   她沉默几秒,轻轻地嗯了声,“好。那,我能出院了吧?”   无论如何,她也得将事情说给父母听。   毕竟以严均成如今的行事作风,她想,他跟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特意宣扬让满世界都知道,但更不会委屈他自己。   在这些事上,他向来我行我素。   严均成似乎是笑了声,走到她面前。她坐在床上,他站着,本就是俯视,这会儿压迫的笼罩扑面而来,她却还是那样低着头,任由自己在这样的气场中沉溺。   突然,他抬手,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他的手掌明明是燥热的,她却没由来地冷颤,瑟缩一下。   但还是没有躲开。   严均成低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至她的耳膜:“确实不烧了。想出院,那就出院吧。”   郑晚垂眸,应了。   她的身体没有躲开,手却无措,只能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西装。他的西装是近乎于黑的深蓝,她的手又这样的白,如此相映,更是明显。   更明显的是,她手背上还有着被指甲抓破的痕迹。   一瞬间,严均成那都能称得上喜悦的面部神情,逐渐收敛。   他本身气场就强硬。   郑晚察觉到一丝凛冽气息,他又没说话,便抬眸看向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严均成收回了手,收了力度,按在她肩膀上,手指掠过柔软的发丝,他微笑摇头,“没事。”   -   严均成走出病房,任由手机振动。   等离病房有一定距离、而里面的人也不会被吵到后,他才接通了电话。   王特助在电话里谨慎地汇报:“严总,今早博兆季总的助理打来电话,想跟您预约时间。那边的意思是说他们季总现在在南城,与您有一些误会,季总想向您当面解释清楚。”   严均成眼底一片漠然。   成源集团跟博兆集团即便在不同的领域,可都是大集团,难免会在一些项目上会打照面。   博兆算得上是老牌企业,在东城也有一定的地位。   可老牌,也就意味着内部早已混乱。   成源集团的两位老总,一个手段柔和,却是绵里藏针,一个手段狠厉,行事作风更是令人难以捉摸。博兆也是避其锋芒,只想交好,不想交恶。   严均成本就不耐烦跟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的温度好像还停留着。   “看着安排。”   他改变了主意。   王特助回:“好的,严总,博兆那边的意思是看您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   严均成略一思索,“晚上八点之后。”   “好的,严总,我去安排。”   下午时分。   南城的酒店套房里,季柏轩接到了秘书打来的电话。他看了一眼儿子,无声地给了门口守着的人一个眼神,这才走出房间,接通了电话。   事情比他想象得要棘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件事,竟然跟严均成扯上了关系。   他自然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面对严均成,他也得掂量。   约好了时间,他不想迟到,既然是解释是道歉,自然要放低了姿态。   回到房间,看向还处于茫然的儿子……   他走过去,缓和了语气,“方礼,爸爸有正事,要出去一趟,昨天南城这边有暴风雨,爸爸担心你的安全,你就呆在这里别出去了,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他们说一声就好。当然,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打电话让你小姨来陪你。”   季方礼今年才十六岁。   尽管他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成熟稳重聪明,可他也是个未成年的学生。   面对生活的变故,他还做不到理智镇定地全然接受。   他喊了十六年的妈妈,怎么就变成了他的小姨?   他不是没有爸爸吗?怎么眼前这个男人又说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   季柏轩最后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离开了酒店套房。   电梯下行,酒店的大厅里坐着一位无助的女人。   女人见了季柏轩就想冲上前来,可她都近不了身,旁边就有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季柏轩压低了声音,吩咐一旁的保镖:“想办法赶她走,别让季方礼见到她。”   他简直烦透了简静华。   从来没见过这样愚蠢的女人。是有多蠢,才会把他的儿子带走?   当一个普通人,能比当季家的继承人好?   这种压根就没有脑子的女人,看一眼都是多余。他也庆幸,幸好现在还早,他有足够的时间重新规划儿子的前程。   但凡现在季方礼二三十岁、只是平凡普通的上班族,他即便知道这是他的种,他也懒得多费心思。   只希望他儿子没有被这样的蠢货教坏。   ……   季柏轩订好了会所。   他早早地就在包厢等候着,八点过十分,严均成才过来。   “严总。”季柏轩主动起身去迎严均成,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太突然也太仓促,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地儿,咱们就在这里将就将就,不知道严总有什么喜好,太平猴魁还是毛峰?”   “随意。”严均成拉过椅子,坐下。   季柏轩笑,“那就毛峰?我家老爷子爱茶,南城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能入口的茶叶。这毛峰还是今天下午让我司机从东城带来的,极品毛峰,我家也就还有这么一小罐。”   严均成面容冷峻,并没有回应太多。   季柏轩早就听闻他阎王的绰号,再加上这件事儿本就是他理亏,这会儿也不在意严均成的冷淡。   “这件事真的有误会。”   言归正传,季柏轩知道严均成过来不是听他讲茶叶,跟着坐下后,亲自给严均成倒了杯茶后,苦笑道:   “也是让严总看了笑话,我是爱子心切,听说我儿子在南城,手上的所有事情都放下。就想来接他回东城,这也没想到,这件事惊动了严总……”他端起茶杯,“严总海涵。”   严均成波澜不惊地点了下头。   他对别人的事,尤其是家事,没有半分兴趣。   季柏轩也摸不准严均成的态度。   或许也没人能摸得到严均成的脾气。他早就听说过,这位严总难以捉摸,几乎没有弱点,但凡名利场上的人,总归有特别的嗜好,比如成源的那位何总,就极爱高尔夫,有人要走何总的门道,投其所好自然成功几率更大。   可严总,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嗜好。   知道内情的,更不会随意往外透露。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同这位严总说笑。   几个来回之后,严均成终于松了口,只是低头看了眼腕表,漫不经心地说:“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季柏轩还未来得及附和。   紧接着,严均成又似不经意地补充,“这件事本来也是季总太客气。我太太比较热心肠,难免在意朋友情谊,既然是误会,我跟她解释一下也就过去了。”   季柏轩态度谦卑点头。   点着点着,总算回味过来,惊诧不已地看向严均成。   什么?   太太?   即便他们不怎么打交道,却也知道严均成根本没结婚。   严均成从容地回他:“婚期未定,季总,届时会送请柬到你府上。”   季柏轩终于正视。   心里已然是惊涛骇浪。   严均成端起茶杯,只微微沾了沾,算是礼貌,又放下。   他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语调低沉,却意味深长:“南城太过聒噪,一场暴雨更是惹人心烦。如果没完没了,也未免太不识趣。季总,你说呢?” 第22章   季柏轩反应不及,杯中的茶水差点烫到了他。   都是混迹于商场的角色,严均成这一番话并不算隐晦。   他很快明白过来,勉强镇定心神,若无其事地应道:“的确,都说东城气候不好,我却是呆惯了,不说严总你,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我都不怎么愿意再来这里。”   “南城人杰地灵。”严均成说,“这是个好地方,我太太很喜欢这里,我却不愿意她睹物思人、劳费心神。”   季柏轩一颗心下沉,面上却丝毫不显,“应该的。这次也是惊扰到了严太太,下次有机会,我必定登门拜访道歉,还请严太太放心,方礼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心疼都来不及,对他也一定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那是季总家事。相信一定能处理妥当。”   严均成起身。   “不早了,多谢季总款待。”他又道,“昨天我太太淋了雨受了惊,现在还在医院,我放心不下,还是要回去看看,季总担待。”   季柏轩也忙起身相送。   “严总太客气……”他语气自责,“都是我的家事惊扰了严总跟你太太。可惜这次太匆忙,不然一定过去赔礼。”   “赔礼倒不必。”   严均成停下脚步,看向了季柏轩。   脸上已经没了客套的笑意,竟然有几分肃然。   季柏轩心生凛然。   “季总,家事最麻烦的莫过于将外人牵扯进来。”严均成匆忙看了眼腕表,“当然,我相信以季总的能力,一定能平息所有的风波。南城的雨,别飘到了东城。”   “一定。”季柏轩一扫之前的笑容满面,竟也认真作答。   等目送着严均成离开后,季柏轩转身回了包厢,满面阴沉。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到了他这样的年纪,还要被外人这样冷声提醒,滋味自然不好过。   他没想到,简静华竟然惹怒了严均成这尊大佛。   原本还以为能趁着这个机会,跟严均成熟络。谁能想到,严均成如此反感,他都不用去查,想也知道是昨天简静华找不见方礼四处发疯,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人,严均成也动怒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儿子带回东城。   而且是没有仇恨地带回去。   他不会要一个对他充满了恨意的儿子。   人生实在不必自讨苦吃。   -   第二天一大清早。   严均成跟贝曼餐厅的员工几乎同时出现在病房。   严均成自然地将西装放置在一旁,郑晚接过,转身又将这西装挂好,见袖口边有褶皱,伸手想将它抚平——   她好像习惯了这样温情的动作。严均成含笑注视,却及时地想到什么,收敛了面部表情,仿佛那一瞬间的笑容,只是一种错觉。   餐厅员工不知所措,“不好意思,经理没通知有两个人用餐……”   郑晚转身,看向严均成。   严均成不习惯跟任何人解释他的行为。   郑晚却心里不安,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为了她为难,她这几年尝尽人情冷暖,又见这员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下一软,露出笑意道:“没关系,他也没讲,早点也太多,我们两个人正好够吃。”   员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年轻,可也在贝曼餐厅工作了两三年。   在来的路上,经理就给他叮嘱过,一定不能慢待了客人。   这位就连他们老板都不敢得罪。   郑晚走过来,昨晚在心头已经上演了数百遍的动作,现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他。   严均成身形微顿,半分心神也没落在别人身上。   他的视线缓缓下挪,挪到了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   任由她拉着他,到了一旁的矮桌旁。   哪怕这是环境极好的综合医院,这也算得上最好的单人病房,可设施比起自家比起酒店,还是稍显简陋。   贝曼餐厅的员工也有眼色,很快地离开病房。   严均成跟郑晚坐在一旁。   他看她动作细致地打开木质饭盒,一个一个的摆开。   跟昨天的早餐品质一样,只是餐点稍作改变。   也只有一盏汤盅,郑晚将汤盅往他那边推去,含笑道:“汤要趁热喝才足够鲜美。”   “你喝。”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郑晚没有再坚持,接过他递过来的白瓷汤匙,低头喝了一口,鲜美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经过昨天的休   息,她的气色好了些,她一口一口地喝着,实在喝不下了,随着放下汤匙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声响。   严均成撩起眼眸,伸手,端过汤盅,就着她用过的汤匙喝汤。   郑晚神情凝住,却又很快恢复寻常。严均成不习惯吃东西时与人闲聊,郑晚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什么,目前他们也都处于试探的阶段,很多话题都不知道该如何谈起,只能逐步摸索。   用过早餐后,严均成才开口道:“我已经跟刘院长说过,今天就能出院。”   郑晚点头说好。   医院不管怎么舒服,也比不上家里的那张床。   在这里,始终睡不太安心。   “秘书也订好了机票,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中午就能到东城。”   “好。”   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那今晚呢。   郑晚略一思忖,抬眸看他,“我爸妈也在南城。我想陪他们吃顿饭再回东城。”   严均成沉默几秒,点了下头,却又问道:“二老怎么没跟着一起回东城?”   “他们在这边住习惯了。”郑晚回,“暂时也不想回东城,那边又挤,他们也习惯了这边的气候,回东城反而难受。”   “他们愿意留在这也可以。在南城我也有认识的朋友,能照应一把。”   郑晚没回答,而是问他:“吃苹果吗?”   没等他回复,她已经拿了在一旁的水果刀,低眉顺眼地削苹果,继续同他闲聊,“隔得也不远,真有什么事,坐个车我也能回来,就不要麻烦别人了。欠人人情的事,怪不习惯。”   “不用不习惯。很多事情没你想象的那样复杂,总之,交给我就好,别担心。”   他边说着边看她熟练地削苹果。   苹果那淡淡的清香在她指尖翻飞,如有实质般萦绕在他鼻间,挥之不去。   “好。”她看向他,笑着点头。   她知道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很多为难的事情,在他这里甚至连小事都算不上。   阔别二十年。   那久违的放松又涌上心头。   严均成感到惬意,就连看她削苹果,竟然也怡然自得。   他们仿佛从未   分别。   她依然是她,他也还是他,从未改变过。   这样的清晨,明明稀松寻常,他却已然等待了许多年才再次拥有。   “削好了,这个苹果很甜很脆。”   在她的青葱岁月,有这样一个传闻,削苹果的皮如果完整不断,可以许愿。   她许愿,她的父母、孩子平安健康快乐。   她将苹果递给他。   犹如带着虔诚的心愿献给了神明。   -   也许在严均成看来,郑晚在南城的家,是禁地,是避讳。   他并没有亲自送她,而是让司机将她送到楼下。   郑父郑母昨天收到了郑晚的嘱咐,今天一天都没去医院,再看着女儿从一辆车上下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搭把手,体型壮硕的司机就下来,拎着所有的行李,毕恭毕敬站在郑晚身旁。   郑父郑母面面相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二老默默跟在身后,进了电梯。   司机将所有的行李放好,顺便还提着他们放在门口的垃圾,这才恭敬地说道:“郑小姐,我先走了。”   “好,再见。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   司机提着垃圾离开。   等电梯下行,郑父一边关门,一边严肃问道:“小晚,刚才那个人是谁?这两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郑晚早已筋疲力尽。   一脸倦怠地坐在沙发上,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郑母看出女儿的疲惫,不忍心丈夫再过多逼迫,使了个眼色,催促他,“赶紧去菜市场,再多等一会儿,这菜也就不新鲜了。”   “我……”   “快去!”   郑母加重了语调。   郑父只好无奈拿起钥匙离开家门。   整个屋子只剩下母女俩,郑母走过去,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叹息道:   “你昨天不让我们去医院,我就猜到了。也是我们傻,怎么就相信医院说的,你转病房是那个人安排的吧?”   郑晚沉默。   沉默也是默认。   “刚才那个应该是司机,不像是有那么大能耐的人。”郑母思忖,“小晚,是不是骆恒又来找你了?”   郑母还记得骆恒。   是陈牧去世后,追郑晚追得最认真也最长久的男人。   骆恒当时也许下了承诺,只要郑晚跟他在一起,他对郑思韵视如己出,未来她想出国留学,他供,她想在哪里安家,他都给予物质上绝对的支持。   可是郑晚不愿意,时间长了,骆恒也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只好也淡了心思。   郑晚摇了摇头,“不是他。我们早就没了联系。”   郑母自言自语,“也对,骆恒也不像……”   “是严均成。”郑晚压低了声音,双手交错,“您还记得他吗?”   “谁?”   郑母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变,“他?怎么是他?”   对严均成,郑母有很深的印象。   身为父母,没有谁会对拉着自己孩子早恋的坏小子有好脸色。   这个坏小子目中无人,早恋竟然也轰轰烈烈,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三天两头就在楼下等着——生怕谁不知道女儿在跟他谈恋爱似的。   她有一回撞见他在楼下等着,走过去板着脸。   这小子还喊了她一声阿姨。   她脸色还没和缓,他居然开口问,“郑晚在家吗?”   ……   然而,他们分手了。   具体的情况她也不了解,问女儿,女儿也不肯说。但有一年冬天下了雪,她回家,看到有人浑身落满了雪站在楼下。   走过去才发现是他。   她还没问,他掉头就走。   雪下得也不大,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你们怎么又联系上了?”郑母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侄子跟思韵一个班……反正就那样碰上了。”   “他离婚了?”郑母想通了关键,追问道。   郑晚怔忡,缓缓摇了下头,“他一直没结婚。”   郑母也愣住,母女俩陷入了沉默中,过了片刻,郑晚才低头,“妈,我今年三十八,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很多事情早就看淡,他有那样的心思,那,我就再试一次,试对了是我运气好,试错了也不可惜。”   “冤孽。”郑母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女儿,“你还是喜欢他?”   “嗯……”   就当作是喜欢吧! 第23章   傍晚时分。   郑晚在房间抽屉里找到了之前购买的保险合同。   她之前对这一块了解并不多,只是有个大学同学在做保险销售,盛情难却,她便在推荐之下,购置了意外险跟重疾险。   现在很多新闻都在说保险不靠谱。   她的大学同学苦口婆心地说,保险是靠谱的,不靠谱的往往都是推销员。   好在,她这位同学很靠谱。每一条都跟她讲述清楚,她自己也研究过合同,这才同意购买。   每年的保费都不便宜,她的同学也已经被迫转行。   有好几次她都想断了保险。   可是想到丈夫陈牧的事故,她又每一年继续续交。   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也是孩子的妈妈。明天跟意外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她作为这个家庭里的主心骨,她不想哪天有意外降临时,家人们束手无策。   这个傍晚,她又一次逐字逐句地研究,又特意询问过那位同学。   确定无论她是患上重病,还是遭遇意外,她保险的受益人都会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赔偿。   如此,她才彻底安心,甚至脸上还挂上了安慰的笑容。   她不知道自己的寿命还有多长,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何而去世。可她要保证,哪一天事情如梦中那般应验,至少她的父母跟孩子能够衣食无忧。   顺便,她也整理了自己的存折还有卡。   晚上唤来母亲来到房间,她细细交待:“这是定期存折。密码是我的生日,里面的钱都是陈牧留下来的,我想,以后思韵如果出国留学的话,这笔钱也能派上用场,不过,可能不太够……”   她皱起眉头。   陈牧当时处于创业阶段,很多钱都投在了项目里,还没到回本分红时,他就出了意外,那个公司也成了一盘散沙。   他们小家的存款也不算太多。   “这是我的卡。”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唇角带了些笑意,“妈,您别小看我,是零存整取业务,我每个月都在往里打钱,这个卡也是留给思韵的。应该差不多够了。”   她自言自语:“如果思韵不想去国外,这个钱就留给她买房子,可现在东城房价这样高,也买不到什么好地段。反正,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还有这张卡,是我现在的工资卡。”她说,“这卡我就自己拿着,我平日里还要取钱开销,不过您要记得我有这张卡……”   郑母回过神来,一脸疑虑地问:“这是做什么,你这卡跟存折放我这?”   郑晚拉了拉母亲的手,似是撒娇地抱怨,“我也怕自己乱花,反正这存折跟卡里的钱,都是给您还有思韵的。我怕放我这,我忍不住给花了。”   “胡说,你这些年,哪有乱花一分钱!”   郑母提起这件事,心里就疼得厉害。   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这六年来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陈牧留下的钱,女儿就没有花过一分,全都给孩子攒着。   “那我也没有挣多少钱。”郑晚想起女儿,叹息一声,“我感觉挺难受,她爸爸还在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缺,吃穿用的,都是好的。现在她也节省,同学喊她出去玩,她也不出去,我知道她怕花钱。   上次带她去商场,我想给她买双好的鞋子,她也嫌贵,非说不喜欢。她跟着我,挺苦的。”   “那是孩子心疼你。”郑母将存折跟卡往外一推,“这个你自己保管。我跟你爸的退休工资卡也给你,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节约,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对自己好点。”   “妈!”   郑晚依恋地伏在母亲腿上,眨了眨眼,努力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您就帮我保管,我现在跟思韵住在东城,那小区又没物业,要是被人偷了才麻烦,我要是要用钱,肯定会跟你们说的。”   她多希望,能陪着父母到老,陪着孩子长大。   可如果不能,她也希望,能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将他们未来的路都安排好。   郑母听她这样说,寻思也是这个道理,没再拒绝,伸手苍老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女儿的长发。   -   远在东城的郑思韵,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了季方礼回归季家的事。   她的反应很平淡。   只是有些焦心妈妈的身体,在得知妈妈已经出院后,她的心情也重新轻松起来。   一头扎进了学海中汲取知识,那些与她们母女无关的人和事,她也会想办法远离。   妈妈今天就会回东城!   郑思韵心情雀跃,写作业的时候,手指也不自觉地开始转动圆珠笔。   哼着校园广播里的流行歌曲。   反正她今天晚上就要跟妈妈一起睡。   妈妈身上香香的,抱着特别暖和。   她的好心情戛然而止,只因为放在口袋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季方礼发来的消息:【思韵,你现在有空吗?我想找你说说话。】   从她重生以来,她没再像前世这时候一样跟季方礼频繁联系。   上辈子她才来东城,不是她熟悉的环境,也没有她熟悉的同学朋友。   有些事情,有些心情,她没办法对妈妈倾吐。   她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好,才千辛万苦带她来到东城。   她只能对季方礼说。季方礼跟她有同样的处境,他们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有更多共同话题。   季方礼比她更成熟。   她觉得的难题,在他手中都迎刃而解。   他会耐心地听她诉说心事,会给她出主意,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他都帮她一一化解。   ——思韵,对不起。我想我误会了,我一直以为我对你是爱情。   ——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把你当妹妹,你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希望晚姨是我妈妈。   ——晚姨不在了,我想好好照顾你。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我当哥哥。   ——但我也有我的底线,我不想伤害……她。   郑思韵的笔尖在纸上一顿。   留下了一个墨点。   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他,还不是上辈子的他。   她记得这个时候,她一直安慰他。   可是,季家的继承人,又需要别人什么安慰呢?   她回过神来,删除了这条消息,就当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郑思韵。”   后桌的女生停下来,将一瓶饮料放在她的课桌上,“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打热水好不好?我有一点学习上的事情想请教你。”   郑思韵笑容过分灿烂:“我今天就不住宿舍啦,我妈妈要回来了……”   “不过,下午应该有空,到时候我们聊?”   “啊那太好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   -   郑父郑母不太自在去见女儿的新男友。   更为准确地描述,不算新的男友。   严均成还没有特地登门拜访,二老也不可能去见他。   即便他们在二十年前已经见过无数次。   在女儿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都没能阻止,现在女儿三十八岁,他们又有什么立场呢。   身为父母,也只希望女儿能过得平安幸福,既然女儿又一次认定了严均成,他们也只能默默接受。   去机场的路上。   严均成音调低沉地同她解释:“我不太确定二老愿不愿意看到我。没有提前说明,贸然上门过去拜访,怕吓到了他们。今年看二老是回东城过年,还是我们来南城陪他们,到时候再见面。”   郑晚没有意见,慢慢点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也许到了这个年纪,很多步骤都可以一一省略。   不需要口头上的表白,也不需要心如小鹿乱撞的揣测跟试探。   他没说什么。   她也没说什么。   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他们又一次在一起。   严均成看向了她。   今天南城天气很好,阳光冲破云层洒满整片大地,生机勃勃。   阳关穿过车玻璃,照在她身上,珍珠白的毛衣仿佛都镀了一层柔光,如梦如幻。   她特意打扮过,一头蓬松的长发柔软地松散在肩头,不见一丝毛躁跟凌乱。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样静静地坐在他身旁。   那时候他们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亲昵相拥。   他最喜欢的,是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突然,他伸手。   她微微抬头,看着那只手。记忆已经太久远,时间早就冲淡了她对于他的熟悉感。   牵手、相拥、亲吻、缠绵。   这些事情,都曾经被另一种温度覆盖。   她已经不再熟悉。   下一秒,她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包住。   她也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否曲折,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可她骤然记起,曾经被他牵着的那份安稳! 第24章   等飞机降落在东城机场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郑晚也不确定严均成还有没有公事。   不过她了解他的行事作风,他总是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果然他们刚下飞机,他牵着她来到停车场,已经有司机在等候着了。   他为她打开车门。   等上车后,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司机,低声问坐在身旁的他,“你是回公司吗?”   “不了。”   严均成握着她的手,随意地往车背一靠。   司机安静地等候着。   郑晚见严均成也不说去哪,只是看她。   她茫然了一会儿,明白过来,试探着开口问他:“要不去我那儿吃饭?”   严均成面色如常,嗯了一声。   令郑晚心惊的事发生了。她都没有说自己家的地址,严均成也没说,司机仿佛了然,车辆行驶在通往她家方向的大路上。   很快地她又恢复镇定,在他们重逢的那天晚上他去找过她一次,她虽然没见过那天的司机,但应该也是车上这一位。   从机场到她家,开了近一个钟才到。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这个时间点,从车上下来,竟然也没碰到一个街坊邻居。   楼道狭窄,台阶又陡。郑晚走过无数次,严均成也是。   来到门口,郑晚打开手提包,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钥匙。   郑家本就窄小,严均成身材高大,他一进来,更显逼仄。   屋内的摆设几乎没有改变。他曾经也进过这间屋子,那时候他们刚刚结束高考,天气炎热,她又懒散不爱出门,郑父郑母不在家时,他会过来。   严均成无意打量。   原本平静的视线在掠过那张合影时,又折返回来。   他眼眸微眯,死死地盯着合照上的年轻男人。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严均成的眸光中仍然有一丝寒光。   这个他恨不能活剐了的男人哪怕化成了一捧黄土。   哪怕在照片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拥有她。   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快意。   郑晚从洗手间出来,拿了块灰色毛巾,温声道:“家里有干净的毛巾,过来擦擦脸。”   严均成这才收回视线,从容镇定地朝她走来。   他没伸手接过毛巾。   郑晚面上有着无奈的笑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两人进了更狭窄的洗手间,她拧开水龙头,接了盆清水,打湿毛巾又拧干。   他高出她太多,没法平视。   他懂了她的为难,顺势俯身,离她更近。她动作细致地给他擦脸,他与年少时也不大相同,学生时代的他更具清冷疏离之感,也许是多年经历了风雨,也在商场挥斥方遒,现在的他威严硬朗。   从凌厉的眉峰,到高挺的鼻子,到紧绷的下颚。   他或许不懂。   他或许也没习惯如何在她面前收放自如。   他那强悍的气场笼罩着她,她几乎快不能顺畅呼吸。   哪有什么试对了是运气好,试错了也不可惜。即便是二十年前的他,也常常令她惶然,现在的他今非昔比,又怎么可能她一句「试错了」就可以全身而退。   她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   除非他放手,否则她不可能再有离开他的机会。   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可以再退缩,她更不希望这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她沉住气,平稳了呼吸。   让自己习惯他的一切。   严均成注视着她精致的眉眼。岁月格外偏爱于她,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突然伸手,手掌抚上她的腰肢,顺势往怀里一带。   郑晚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后,仰头看他,微微笑道:“下午还去上班吗?”   “明天去。”   “那,要不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下?”郑晚轻声同他商量。   对此严均成也没有什么意见。   郑晚这才退出他的怀抱,带着他进了主卧,边打开衣柜边说:“有几天没回了,可能床单也落了灰,我给换套干净的铺上。”   床单被套都被她叠得整齐放在衣柜上方。   她需要垫脚才能够住。   严均成伸手,帮她拿了那套被套,沉声问:“是这套?”   “嗯……”   她以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却没想到在她换枕套时,他也在一旁帮忙……   动作却不如她麻利。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她忍不住笑:“你还会做这个?”   严均成给她换了干净的枕套,又跟她合作换下床单。   “我也是人。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他语气淡淡,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克制的得意。   郑晚失笑,故意问他:“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自己换被套?”   她不相信。   别说是他这样的大忙人,她接触的一些客户,工作繁忙些的上班族也会请钟点工阿姨处理生活琐碎家务。   “现在正在换。”他坦然回她。   郑晚一愣,反应过来后,扑哧笑出了声。   有他帮忙,很快就换好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她才洗好晒过,带有洗衣液的淡淡清香。   将枕头拍了又拍。   她终于看向了背对窗户站立的他,“你累了就睡一下。我出去买菜,等做好饭再叫你起来。”   他现在通身贵气。   穿着私人设计订制的正装,剪裁得体,衬得他身形笔挺。   与这窄小又墙壁斑驳的屋子格格不入。   好像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了解男人的欲,却看不懂他的心。她本来就不聪明,除非那人愿意敞开了让她看。   这个年纪的情意,譬如朝露般短促。   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承诺,分开也不过是转眼之间。   严均成却皱眉道:“时间还早,出去吃,或者我让人送来。”   “不了。”她缓缓摇头,“这样太麻烦,不如你试试我的手艺。”   她有好几天没回。   思韵都是在食堂吃的饭,女儿懂事,在电话里也说食堂的饭菜如何如何美味。   她却不敢信,她也是读过书吃过食堂的,味道美味的还是少之又少。今天回来了,她还是想亲自下厨给女儿做点她爱吃的菜。   严均成似是在思忖什么。   过了几秒,他淡然颔首:“也好。”   他还没尝过她做的饭菜。   他如此的平静镇定,郑晚这样的人自然也看不穿他此刻内心的晦暗。   除了她,严均成从未在别人身……   上领略过无能为力的滋味。   郑晚又担心他要陪她同去菜市场。   她倒是不介意被外人知道。可她希望,是由她亲口说给女儿听,而不是女儿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母亲有了新欢。   严均成似乎是累了。   他也没提要跟她一起出去,在她温情的注视中,他脱了外套、解了金属扣皮带上床。   郑晚微微怔住。   那咔哒的声音,犹如神来之手,轻易地拨动了她的心弦,也让她记起了当年同他混乱放纵的种种。   如今他躺着的是她特意换的铁架床。   曾经这主卧是她父母的房间,但里面的家具年代都太久,尤其是床,只稍微翻身便咯吱咯吱作响,惹人心烦。考虑到只有她一个人睡,也就在市场买了这张一米五的床。   平日里她一个人睡足够宽敞。   可严均成本就高大,他躺在这张床上,长腿似乎都无处可放。   郑晚没忍住,似乎这一幕有些滑稽,她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严均成双手背在脑后,侧头,看她在笑,也很无奈。   她走到窗前,伸手拉上窗帘。   顿时室内光线暗沉了许多。   “你好好睡一觉,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她要往外走,一股力道却阻拦了她,她垂头一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圈住了她的手腕。   “早点回。”   “好。”   郑晚在他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又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   郑晚拿着钱包跟钥匙出门。   东城已经进入了初冬,穿着外套也抵挡不住寒风。   这附近一带生活还算便利,一公里以内有超市也有菜市场。匆忙赶到菜市场,挑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又买了品质不错的牛里脊肉跟甜椒。   她也是这几年才学会下厨做饭。   一开始也闹过笑话,做的菜不是极淡就是齁咸,时间长了才练就了如今的手艺——   其实也算不上手艺。   只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准,味道算不上很好,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她的拿手好菜也就是鲫鱼豆腐汤跟甜   椒牛柳。   这也是女儿思韵的最爱。   严均成喜欢什么呢?   这对她算是难题。年代太久远,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好在他现在就在她身边。   郑晚回到家时刻意放轻了动作,围上围裙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   太过投入专注,也没察觉到严均成已经从主卧出来,正在她身后不远处专注地凝视着她。   秋高气爽。   她仿佛置身于光与影的虚幻世界。   很轻易地便令人误会这是一场梦境。   郑晚正在掰开甜椒,忽地,她被人从背后拥住,她下意识地瑟缩。六年过去,她已经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身后的人却不允许她退缩。   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她身躯逐渐柔软,不再抗拒他的拥抱,手上动作不停,温声提醒他:“你当心,我要切菜了。”   “随便。”   他轻笑,竟然伸出手掌给她,“来切。”   即便这是一场梦境。   他要它真。   它就假不了! 第25章   半个小时后。   郑晚端菜,小小的四方饭桌上有一道正飘散着鲜味的鱼汤、甜椒牛柳以及清炒白菜。   她解开围裙,又去洗了手,这才入座,给严均成盛了一碗鱼汤。   “吃饭先喝汤。”   严均成接过。   “当心烫。”   听她这般说,他放慢了喝汤速度。他是个讲究的人,在还年少时,吃饭就不轻易发出声响。   郑晚习惯了在饭桌上照顾女儿。   此刻也夹了一筷子牛肉,却及时地想起,对面的人是严均成。   他有洁癖。   这一举动似乎不太合适。   才这样想着,他已经淡然地端着碗接过。   郑晚莞尔:“味道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吗?”   “味道很好。”   严均成讲究,却也不讲究,对吃食从不挑剔。对他而言,他没有口腹之欲,吃饭只是填饱肚子。   是甘甜还是苦涩。   是辛辣还是清淡。   他仿佛失去了品尝感受滋味的能力。   如今味觉才慢慢回来。   “你喜欢吃什么菜?”郑晚说,“可以说给我听,我试着做做。”   “喜欢做饭?”他似是不经意地问她。   郑晚一顿,笑着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担心外面的不太卫生。”   她在年少时,也很喜欢吃外面的食物,无论是小吃摊的炸物,还是美食街的馄饨,她都喜欢。   岁月是漫不经心地从身边流走。   直到她带着女儿去景区,女儿吵着要吃烤肠,她会下意识地蹙眉,首先考虑的却是卫生品质。   在这个时候,青春就彻底不再属于她。   严均成又盛了半碗鱼汤,“不喜欢的话,以后就别做了。”   他又看向她,“做饭,打扫卫生,这些杂事都可以让别人来做。”   郑晚夹菜的动作一滞。   严均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这里如此狭窄,根本容纳不下别的人。   “不用顾虑什么。”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大概心情实……   在称得上极好,竟然微笑同她商量琐碎小事,“是喜欢清静的独栋,还是喜欢视野好的高层?”   郑晚微怔,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   “我都可以,看你的喜好。”他姿态放松,“如果暂时无法决定,你不嫌麻烦,也可以两边都住。都住过,你就知道自己更喜欢住哪边。”   “可是……”   郑晚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只是觉得……太快了。   快到他提起来时,她都措手不及。   “没有可是。”他伸手,抚在她的手背,稍稍用了力,“你不用顾虑什么,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喜欢或者不喜欢。”   他的气势,让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这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或许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可骨子里依然强势。   他要安排好一切。就像是航行在海上,去哪里、天气如何、是否有风浪,她都不要管,她只需要坐在船舱跟着他走就好。   “好。”   她点了下头。   他微微一笑,视线从她白净的面庞下挪,定格在她右手无名指上。   很快。   这里会戴上婚戒。   两人吃完饭,严均成起身,收拾了碗筷。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做什么事从来都不会跟人解释,郑晚跟着进了厨房,沉默地看他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坚硬的手臂线条,看他拿起那块海绵擦碗,丰富的洗洁精泡沫沾满了他修长的手指。   正在她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时,放在开衫口袋的手机伴随着铃声振动。   他偏头,看她一眼。   她好似二十年前的郑晚再次附身,拿手机屏幕对他晃了一眼,“我朋友静华,你见过。”   他眉梢有淡淡的笑意。   她才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从那天之后,她跟简静华也没再通电话,只简单发了几条信息。   “喂……”   那头的简静华语气疲倦:“小晚,我听你妈说你回东城了?”   “才到家没多久。静华,你还好吗?跟方礼聊过没?”郑晚小声问她。   “他突然变得很沉默。”简静华哽咽,“虽然以前话也不多,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天说不了几句话。”   郑晚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成年人的友情没有想象中那样牢固。   在做了那个梦、季方礼的身世也得到了验证后,再想起好友跟方礼,她如鲠在喉。   她是不讲道理的母亲。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永远只会站在自己孩子这一边。   彼此静默了几秒。简静华打起精神来,“等处理好这边的事,我也要跟方礼一起来东城。我不放心,也不能让方礼变成跟他爸爸一样的畜生怪物,小晚,之前谢谢你了,我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更多的,等我们见面了再聊。”   “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郑晚即便对季方礼有了隔阂,可过去跟简静华的情谊也不是假的。   挂了电话后,她垂眸思索了片刻。   只要别人不来伤害她的孩子,她也绝不可能主动去伤害谁。   可心里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这种情谊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还是慢慢跟他们断了来往,这样对彼此都好。   谁也不会比她的孩子更重要。尽管思绪混乱,她也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了对她女儿最好的一条路。   如果她能阻止思韵对方礼的心思,那自然最好。   如果她没了时间……   郑晚抬眸看向了朝她走来的严均成。   她弯腰,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静华说她马上也要来东城,我没好问,季家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严均成慢条斯理地地擦手上的水,“你说季柏轩?他现在有妻有女,妻家也不是吃素的,季柏轩不缺孩子,现在不过是想收回所有的权利。你朋友跟她外甥来东城,是福是祸全看他们自己,不过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决定。”   郑晚心事重重地问:“那你呢?”   严均成看她。   她如画的眉眼又染上一丝忧愁,“你的公司,跟季家有往来吗?我对这些事也不太懂,不过,如果我跟他们走得太近,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   “如果被有心人误解,会给你带来麻烦吧。”她轻声说,“我也不懂这些事。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严均成怔忪。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刻,思绪仿佛云游太空,飘飘忽忽。   她靠近了他,低垂着眉眼,伸手,帮他拉下卷起来的衣袖,又细致地扣好袖扣。   她的声音、气息包围着他。   “你可以跟我说,我听你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喉结滚动了一下,语调略显喑哑,“不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继续跟他们来往。”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怕麻烦,更怕给你带来麻烦。”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背,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莹白无暇。   心底的那点郁气,也消散得所剩无几。   “好。”   他不想拘束她。   在他身边,她只需要考虑一件事,喜欢或者不喜欢。   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   不管她想要的是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可他也不愿意,那些纷扰惊动了她,更不愿意,她为了不必要的人心烦神伤。   季家情况特殊又麻烦,岂止是认亲这样简单,还牵扯到了争权夺利,那些人那些事都是不安定因素。   他没忍住,伸手,将她带入怀中,粗粝的手掌触摸着她的乌发,他闭眼,声音沉沉,“鱼汤很好喝,我很喜欢。”   她也抱着他的腰,靠着他的胸膛,回他,“好,下次再给你做。”   -   郑晚明天才销假上班。   几天没见女儿,她也想念,今天早上便通过班主任赵老师跟女儿通了话,晚上会去学校接她一同回家。   入了夜,她跟严均成才出门。   她拗不过他。   司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钥匙却在他这里。   他为她打开车门,她略显踟蹰,他像是看懂了她的犹豫,低声道:“放心,时间还早,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就走。”   她摇头叹息:“我还是想先跟她说。孩子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想给她一点时间接受、适应。”   “放心。”他弯腰,为她系好安全带,确定她坐好后,只是站在车旁,手臂随意搭着一边车门,“你们谈好了,通知我就好,剩下的我来安排。”   “嗯……”   他这才关上车门,绕到一边,上车,发动引擎。   郑晚笑了笑,“她很懂事,也才十五岁就很心疼我,前段时间还跟我说过这事。”   提起女儿,她的心情也变得很柔软。   前段时间。   严均成神色如常,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似是专注地注意前方路况,并没有对这个话题回应什么。   郑晚只当他一时也没习惯。   她也不再开口提女儿。   一路沉默,越靠近学校,路越宽敞,车辆却没走直行车道,而是进入了右转车道。   她才反应过来,出声提醒他,“好像走错车道了。”   “不过没关系,那边也可以到,只是会远一点。”她又道。   严均成低低地嗯了声。   这一条路更偏僻,他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郑晚不明所以,诧异地看他,“你……”   他解开了安全带,在她吃惊的目光下,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带着汹涌的情绪,堵住了她的嘴唇。   她根本抵挡不住,轻启牙关。   他向来都是最果决的猎手,逼得她一寸一寸地退让,她双手无力地,本来是想推他肩,手却软了,终于是接受了,白皙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她几乎不能承受。   可她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克制的一个吻! 第26章   等到呼吸平稳,严均成重新发动引擎上路,郑晚整理乱了的头发,忽地,动作一顿。   她看向他。   他似是一脸餍足地开车。   她后知后觉,才回味过来,他大概是在介意那件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介意什么厌恶什么,从来都不会说,只会让旁人来领悟。   “我没想相亲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他们之间本就麻烦,实在不必再放任误会丛生,“盛情难却,想有个交待才去见面。吃过饭后我就发了消息跟他说清楚了,只是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你,更没想到,他是你的员工。”   严均成半天没吭声。   在车辆滑入主干道路时,才问她:“喜欢那里吗?”   他不会问她跟别的男人有关的任何事。   似乎对此也不关心。   “什么?”   “喜欢盛观吗?”   “嗯,挺漂亮的。”   “那就给你。”他语气寻常得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风景确实还不错。”   郑晚失笑,“我要那个做什么。”   “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回,“过两天去看看?”   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相反还很认真,郑晚静了几秒,无奈道:“别吓我。我也不要。”   “去看看。”他说,“有个位置看楼下风景很好。”   “除非只是过去吃饭看风景。”   “行。”   很快地就到了学校门口,已经有积极的学生冲出校园大门。   郑晚下车,手腕又被攥住,回头看他。   她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手背,“回去吧,已经不早了。”   他才放开她。大概也是不愿意她催促他,在目送着她走出几步后,他也缓缓行驶车辆离开。   郑思韵知道妈妈来接自己放学,晚自习的铃声一响,她就提着书包跑出教室,惹得周围的人都有些好奇。从教学楼到大门口,这一路上,她脚步轻盈,快乐得想飞起来。   严煜跟邓莫宁也是放学积极分子,绝不在学校多呆一秒。   郑思韵却比他们还要早。   邓莫宁跟严煜勾肩搭   背,看着郑思韵在前面脚步轻快地走着,压低了声音,“放手没。”   严煜才在教室睡觉醒来,脑子都是懵的,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莫宁努了努嘴,“郑思韵啊。”   严煜迷茫地左右环顾,终于看到了前方的郑思韵。   “别怪哥们儿没给你敲过警钟,上次那事儿没忘记吧?你们班赵老师跟什么似的,要是被她发现你暗恋郑思韵,还不放手,试图拉人家好学生下水,她能生吃了你。”   “智障吧你。”严煜翻了个白眼。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实在,不是哥们儿打击你的士气,没戏,真的没戏。上回她经过篮球场,哥们儿运了个漂亮的三分球,她愣是没往这边多看一眼。她连我都没关注,更不会看你。”   严煜:“……”   他面无表情地撸起袖子,“你爹我三天没打你,你就皮痒了是吧?”   两个人打打闹闹。   等到了门口,邓莫宁忽然挡了一下,呆呆地看向不远处。   严煜趁机了轮了他几拳,见他居然没还手,还纳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树下站着一对母女。   做母亲的想给女儿提书包。   女儿却怎么都不肯。   “那是……”严煜眯了眯眼睛,已经有了定论,“郑思韵的妈妈?!”   “姐姐才差不多吧……”邓莫宁回过神来,“你要不要去刷刷存在感?”   严煜伸手,挡住了邓莫宁的视线,“别看了。”   “你忘记了,你见到我叔叔就跟耗子见了猫。”   邓莫宁侧头看他,皱眉,“什么意思。”   严煜没所谓地耸肩,“当心你的狗眼。别怪爸爸没提醒你。”   说着,他刻意走了另一边,绕过了那对温情的母女。   现在他也琢磨过来了。   差点被叔叔骗过去。试想,他就算问司机去南城的事儿?   叔叔用得着特意回来老宅教训他啊?   要是没猫腻,他就不姓严!   做人还是要有自信,首先要相信的就是他那敏锐的直觉。   邓莫宁还是云里雾里:“……”   ……   母女才见面,十分亲昵。   郑思韵挽着郑晚的手,头靠着她的肩膀,依恋地说:“妈,您身上好香啊……”   “是吗?”郑晚笑了笑,“可能是香包的气味沾到衣服上了吧。”   沉浸在喜悦中的郑思韵,也没及时地察觉到郑晚的迟疑跟反常。   一路上,郑晚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她又出于某种类似尴尬窘迫的心情咽了回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要说了。   一天拖一天,也不是个事儿。   还没等郑晚再次鼓起勇气,郑思韵却已经提前一步发现。开了门,她先进客厅打开灯,一眼就瞥见了放置在茶几上的男士腕表。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否则这样一支售价一千五百多万的腕表,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家里?   积家的这款腕表是真正的腕表之冠,才一问世,吸引了不少收藏家的注意。   她对此有印象,也是因为季方礼,季方礼的父亲喜爱钟表,曾经还四处托人寻过,她也听季方礼用无奈的语气提过好几次。   而现在这款腕表就被人这样随意地放在她家桌上。   不可思议!   郑晚尴尬不已,快步上前,拿起那块手表随意放进口袋,她偏过头,神情不自在到了极点——   她记起来了,下午时分,她依偎在严均成怀里,而他的手表总是不经意地硌到她。   他注意到她轻轻地皱眉,随手就摘了腕表扔在一边。   郑思韵的视线挪到了她身上,凑上前去,狐疑问道:“妈妈,这是什么?”   “……”郑晚闭了闭眼,轻声说,“是妈妈一个朋友不小心落下的。他可能也忘记了。”   郑思韵愣住。   再看看妈妈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所以,是妈妈的男朋友对不对?!”   “是不是之前跟妈妈相亲的那个叔叔?”   郑晚还没来得及回答,郑思韵就自顾自地摇头否定,沉静地分析:“不,应该不是。”   她知道跟妈妈相亲那个人的条件,绝对不可能买得起这款腕表。   不过,她也只是在图片上见过,说不定这是一款仿制手表呢?   “确实不是。”   挺过这阵窘迫后,郑晚也恢复寻常,脸上也带了些温柔的笑意,“是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前不久我们碰到……就想着再试一试。”   郑思韵茫然几秒。   突然记起来,一脸震惊地问:“是妈妈第一次喜欢的人,初恋男朋友?”   郑晚嗯了一声。   “他还没结婚。”她慢慢说,“回南城的时候帮了我一些忙,接触下来,感觉还可以。”   她本来也想说给女儿听,他是严煜的叔叔。   可又及时地想到,女儿之前跟严煜那场舞弊风波。还是等跟严均成见过面了,她再介绍吧?   今天就只是让女儿知道她有了男朋友。   郑思韵没想到这样的故事竟然也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小说也不敢这样写,妈妈居然跟她的初恋重逢!   她喜形于色。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高兴的并不是妈妈有了别的可能,她只是在高兴,这一点点跟上辈子的不同。   只要有这样一点不同,那她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这辈子跟上辈子一定会不一样的。   那些糟糕的事情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   真的是……   太好了!!   郑晚没想到她恋爱的这件事会让女儿这样开心,原本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落地。   “你想见他吗?”   郑晚在这件事上,充分尊重女儿。   思韵说要见,那就见。   思韵如果不想见,她也绝不勉强。   很多孩子在这个年纪,也不会比思韵更懂事。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即便是她生下来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思想。她不可以勉强。   郑思韵立即点头:“见!当然要见!!”   “我要替您把关!”她咧嘴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有一双慧眼……”   “好。”   “妈,如果我不喜欢他怎么办?”   郑思韵又开始为难。   “嗯……你会因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他对您不好,我就不喜欢他!”   郑晚哑然失笑,“那我想,你应该不会不喜欢他。”   郑思韵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追问道:“您的意思是,他对您很好?”   郑晚只是低头,笑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而郑思韵看呆了。   她想,这个问题好像也不需要多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妈妈的确不一样了,仿佛被爱意浇灌,眉眼皆是说不上来的温柔缱眷。   这个模样她见过,在爸爸还在世的时候。   想起爸爸,她的心情也很复杂,趁妈妈没注意,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墙上照片中的温和男人。   对她而言,爸爸去世,其实已经是接近二十年的事。   隐隐约约地,也只留下那几个画面。   傍晚时分,爸爸妈妈带着年幼的她散步,她骑着滑板车在前面嗖嗖嗖地,偶尔停下来,扭头催促手牵着手的父母,快一点快一点,快跟上来!   作为爸爸的女儿,他活在她心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   可她也是妈妈的女儿,她只要她的妈妈开心、幸福。   -   在郑思韵去洗澡时,郑晚回到房间。   从口袋摸出那块造型别致复杂的腕表,她思忖片刻,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   他很快接起,语调低沉,仔细听,却有一丝笑意,“还没睡?”   郑晚无可奈何地说:“你手表落在我家了。”   “是吗?”他浑不在意,“可能忘了吧。”   “我已经跟思韵说了。”   “她想见我吗?”   “恩,可能还是有点好奇。”   他沉吟道:“那我来安排。她有什么喜好?”   “什么?”   “还是要准备一些礼物。我不太懂,明天我们一起去挑。”   “可我明天要上班。”   “下班我去接你。” 第27章   翌日。   郑晚提前来到美容院上班,在店长问她要不要按年假销掉时,她狠了狠心,摇头拒绝。   她还是想把年假留到思韵中考以后。   陈牧还在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带着女儿还有她爸妈出去旅游几次,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走了以后,她忙着工作,现在想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带爸妈还有思韵出去玩了。   才销假回来,郑晚的很多客户都等着她,一上午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严均成也准时来了公司。   身处他这个位置,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样自在,相反每天睁眼醒来,等着他的都有很多个需要他决策的会议。   开不完的会,跟永远都在启动的项目。   他甚至比大部分上班族还要忙碌,他能白手起家,一路风风雨雨走到如今,有运气,更有过人的能力。   在别人看来很难的事情,他几乎都不用皱眉,顷刻之间就能找到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王特助捧着整理好的文件资料敲门进来。   跟往常一般,汇报了情况后,他就该悄无声息地出去、不打扰严总的工作。   谁知,他刚后退一步,那一句「严总,我先出去了」还没说出口,严均成竟然叫住了他,问了一件跟工作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事,“最近,有什么不错的餐厅吗?”   王特助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后,忙低头道:“都有,严总,不知道您是想去中餐厅还是西餐厅?”   “中餐吧。”他回。   “严总您比较倾向于哪个菜系?”   严均成大概也没想到会这样麻烦。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约会安排,早已经对一切都生疏。那时他们还是学生,选择的也不过是种类繁多的美食街。   王特助也是精明,自然猜得到跟郑晚有关。   见严均成没出声,好似在思考,他在脑子里过了遍后给了建议:“严总,现在入了冬,天气也寒冷,可能吃火锅会比较好一点。听说有口味清淡的粥底火锅,味道还不错。”   严均成徐徐点头:“安排吧,订个清静的包厢。”   王特助想了想,又问:“几个人呢?”   “两个。”   “好的,严总。”   见严均成还没让他出去,王特助也就站立在一旁,等候着他的吩咐。   果然,严均成心里也有别的事,思忖片刻后道:“还有件事交给你办。”   “您说。”   “去留意下有没有好的钻石。拍卖会或者收藏家那里都去问问,再去联系设计师,日常佩戴的戒指,求婚戒指跟婚戒都得有。”   王特助吃惊不已。   他猜得到严总跟郑小姐关系匪浅,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去南城几天,就已经进展迅速到要确定婚期了吗?   “好的,严总。”他掩饰了自己的震惊,尽量语气平静地回,“那严总,拍卖前需要知会您吗?”   “不用。”严均成淡声回,“有品质不错的就买下来,戒指用不上,总归还有别的首饰用得上。”   王特助:“……”   他神色平静地走出办公室。   四周无人,他从西装裤袋摸出手机,看到通讯录上郑晚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   果然是尚方宝剑、丹书铁券。   -   一直到快一点钟,郑晚才吃上午饭。   饭已经冷了,她又拿去微波炉加热。   微波炉叮的一声,跟她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电话接通。   那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吃饭了吗?”   明明茶水间也没人,她还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诚实回道:“正准备吃,今天有点忙,可能是换季了,天气又干又冷。很多客户都来做保养。”   他问:“吃的什么?”   她低头一看,玻璃饭盒里的菜都混在一起,用叉子扒了一下,边辨认边回他:“今天有西红柿炒鸡蛋,素炒千张还有肉丸子。”   “自己做的?”   “没有,我哪有空。”她笑,“店长请了煮饭阿姨,每天给我们做饭,我们这里的人不算多,如果下班晚,还有晚饭吃。你们公司有食堂吗?”   严均成回忆了一下,“有。”   “那伙食肯定比我们这里好。”她又问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   虽然   重逢以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他,自然也猜得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不用特意给我送饭。”她坐下来,忙碌了这么久,小腿也有些肿,她侧身,一下一下地捏着小腿按摩,“太麻烦了,而且同事们可能也会觉得奇怪,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轻言细语地说着同事们平日里对她如何关照。   店长给了她很好的待遇。   同样工作性质的卢顾问经常顺路送她回家。   初冬的午后。   严均成坐在肃穆的办公室里,目光宽和地听着电话那头她如涓涓流水般的柔声诉说,他无比放松地靠着椅背。   他这个人最厌倦的是旁人对他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讨厌絮叨,讨厌啰嗦,可现在,听她讲着一些琐碎小事,竟然也听得专注,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你,懂了我的意思吗?”她以这句话结尾。   他低笑一声,“放心,我说过,你只需要考虑喜欢或者不喜欢。”   既然是喜欢做的事,那就去做吧。   郑晚打从心底里感到放松。她以为他会像昨天一样,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让她辞职。   她虽然做了决定,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知道自己软弱,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只会依赖别人,可她还是会希望,她的女儿不要像她,也不要学她。   不要像她这样……遇到了铺天盖地的难题时,却只能想到去攀附巍然挺立的大树。   “嗯……”明明他也没有在她对面,她还是点了下头,“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郑晚下班时天已经黑了,一辆跟夜色几乎快融为一体的轿车在街边等候着。   她还在迟疑。   不确定是不是严均成,因为车标是路上随处可见的大众。   她对车的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之前他开的车都是价值不菲的豪车。   她停下脚步,没有上前,皱眉望着。   坐在车内的人已经推开车门,严均成身着黑色的正装,勾勒出他高大的身躯。   她见了他,不由自主地放松,浅笑一下,快步过去,他已经走到……   车旁,为她打开车门,“刚才怎么发呆。”   她抿了抿唇,“没见过这辆车。”   严均成当她是需要特意照顾的孩童,等她坐好后,又弯腰帮她系好安全带,这才控制力度关上车门。   再次回到车上后,他才回答她的问题,“不是说担心同事会觉得奇怪?”   她侧头看他。   路灯流光溢彩,照在车内,似乎也模糊了他强悍的气势。   “谢谢。”   她心情很好地回他。   “什么时候放学?”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她。   “你说思韵?晚自习是七点半到九点半,她回到家差不多要十点了。”   她虽然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可现在看着孩子每天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也还是会心疼。   “我们先去吃个饭。”   “好。”   一顿粥底火锅,郑晚脸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脸颊绯红。   严均成盯着她,只在离开餐厅时,搂着她腰肢的手收得更紧,她也顺势靠在他怀中。   其实还是有些不习惯,总感觉这样亲昵的动作,已经不适合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做的了。   直到严均成带她行驶进百货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她看着标志,不太确定,又问了他,得到了准确答案后,跟他商量,“换个百货商场吧,这个不太适合。”   “怎么?”   “这里卖的东西,不适合思韵这个年纪的中学生。”   严均成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拉扯,他没继续追问原因,点了下头,重新开车驶出停车场,“去哪里?”   郑晚搜索地图。   选了离这边比较近的商场。   虽然是严均成买礼物,但他显然对这种事情没什么经验。   停好车后,他牢牢地牵着她往电梯方向走去,一路步伐沉稳,他不管做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好像都有非常明确的目标。   工作日的下班时间,商场人流量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直到电梯提醒超载,外面的人才一脸不甘地退出,没再继续往里挤。   严均成眉头紧皱。   他本就不好招惹,如今露出这样的神情,周围的……   人也尽量缩着。   郑晚被他护着,她一抬头,额头就会碰到他的下巴。   他顺势低头,两人皆是一怔。   哪怕对彼此现在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哪怕又一次拥抱亲吻过,可重逢以来,他们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过。   他一低头,便跟她呼吸缠绕。这样方寸之间,她躲不开,他却也没有步步紧逼,只是目光沉静地锁定她。   兴许是电梯里挤满了人,那一点点氧气也被瓜分。   她的呼吸是平缓的,心跳却加剧。   电梯上升速度很快,到达一楼时,身旁的人一个挨着一个陆续而出。   “走。”   他收回视线,带着她走出电梯。   商场热闹,四处都是人。   空气中也飘散着芬芳气息。   郑晚自然地挽上他的臂弯,与他商量:“我想了一下,不然就去给思韵买一双运动鞋吧?现在的中学生好像都爱穿运动鞋。”   “你说了算。”   这个商场一层到四层都是商铺,五层跟六层则是餐厅和影院。   他们要去楼的运动品牌店。   直行电梯口很多人等候着,速度比较慢,他们便乘坐扶手电梯上楼。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她现在喜欢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秘密,不过她乖,不管给她买什么衣服鞋子,她都不挑。”   “嗯。时间还早,买了后我们再逛逛。”   “好。”   还没逛多久,迎面而来一群人。   一开始郑晚还没有注意,她正抬头看向这一层的店铺。   直到——   “严总好。”   “严总……”   她才循着声源看去,是几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   这一看,恍惚几秒,竟然看到了前不久才同她见面吃饭的陈端。   陈端消瘦了许多,正神色疲倦地跟着同事朋友闲逛。杨茂看他近日精神不佳,非要拉他出来吃饭聚餐,几个男人吃完饭也不愿意看电影,其中一个同事想买运动服健身,也就一同来了楼。   还是另一个同事眼尖。   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等严均成朝着这边走来,他也心跳……   如雷:“那是不是严总?!”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落入他们视线中的是这样一幕——严均成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女人,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嘴角勾起笑意。   他们这样的普通员工——不,即便是他们的上层领导,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跟严均成走得太近。   如果离得稍微远一点,当然可以装作没看到四下散开。   还没来得及考虑再考虑,他们就上前一步主动问了好。   一行人中,唯有陈端跟杨茂如同被人点了穴愣在原地。   陈端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杨茂的脸色煞白。   他本来都已经快放下这件事如往常投入到了工作生活中,骤然亲眼见到这一幕,不可思议有,更多的是说不上来的后怕。   究竟怕什么,他也不知道。   严均成目光平淡地扫过他们,颔首。   算是回应了他们。   郑晚的视线只在陈端身上停留了一秒钟,她继续挽着严均成的臂弯,平静地从他们几个人身边走过。   他们甚至还能听到那传闻中不苟言笑的严总正低声询问她:“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点喝的?” 第28章   擦身而过。   郑晚抬眸,看了严均成一眼,微笑道:“还不渴。还是先去买鞋子吧。”   她似乎没有看到失魂落魄的陈端,也没有感受到他的视线。   在她这个年纪,其实很难对什么人感到愧疚。   这类的情绪太过奢侈,而经年为了生活奔波所遇到的种种,早就一点一点地将她的心变得更硬。   她从来就不是心软的人。   当年她爱过的人挽留她、抱着她不肯让她走,她也打碎了他的傲骨。   她对陈端没有多余的情绪。   她想,严均成也不允许她有。提到过一次是她的极限,也是他的极限,他不会愿意再从她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事。   他并不是一个脾气多好的人。   那时还在念书,尽管他们已经在恋爱了,可她还是会在桌肚里发现匿名的情书以及爱心铁盒的巧克力。   他每次都是漠然地将书信揉成团扔进混着汤汁的垃圾桶里,也会抬脚将巧克力碾碎。   他几乎不允许她身边有除了他以外的异性靠近。   在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会为了她在暗巷里跟人动手,拳拳见血。   只为了听别人求饶说一句再也不会缠着她,他才松开。   郑晚抿了抿唇。   她在想,重逢以来,她没有提过,他也不提的禁区,哪天会不经意地踩过呢。   连陈端,连从前只是偷偷看她几眼的男学生,他都介意得要命。   那……   那个她深爱过、她嫁过的、她为之孕育生命的人呢。   她侧过头,看到的是他紧绷的下颚。   她抱紧了他的手臂,似乎是要取暖,紧紧地依偎着,低声一句:“今天好多人。”   严均成缓声道:“下次就不来了。总会有清静的商场。”   “太清静,也就不适合逛。”她仰头,冲他笑,“辛苦你,还要百忙之中抽出空挑选礼物。”   正说着,两人被站在门口的店员领着进了店面。   严均成侯在一边,跟他威严形象不符的是他手中的女士手提包。   郑晚不为难他,在店员的指引下来到女士区,走过去……   走过来,认真挑选送给女儿的运动鞋。店里的灯光倾泻在她身上,她周身都散发着朦胧的光,她眉眼细致认真地检查鞋子的底部,连最细节的穿针走线都不放过。   这个时候,她是一个母亲。   她关心的是,这双鞋子女儿喜不喜欢,适不适合。   她还柔声问店员:“我鞋码比我女儿大一码,能不能拿一双,我想试试穿在脚上的感觉。”   店员欣然答应。   是个活泼的小姑娘,脚步轻快地去了一边,很快地拿着鞋盒过来。   “你女儿多大了呢?”   “十五了。”   “看不出来!你看起来真年轻!”   郑晚莞尔。   她换上了这双运动鞋,走动几步,蹙眉,认真感受穿这双鞋子走路的感觉。   她不希望女儿穿磨脚的鞋子,这样不舒服。   严均成沉静地望着她。   她又步伐轻盈地来他面前,笑了笑,“怎么样?”   他低头,看向她脚上的鞋子,嗯了声,“还可以。”   “我再走走。”   她又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时轻时重,似乎是想试试不同力度的感受。   其实,郑晚并不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她对吃穿并不讲究,也不爱跟人争,脸皮又薄,不好意思跟人讨价还价、店员太热情她即便没有看中也总会挑一件东西买下。   她这三十八年的人生中,从未为自己据理力争过什么。   唯独在女儿的事情上尤其较真挑剔。   女儿出湿疹,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在网上查资料,会查药膏的成分是否适合婴幼儿。   女儿来初潮,就连卫生巾的品牌她都要挑了又挑,不想让她的孩子有任何的不适。   “好了。”她换下自己的鞋子,仰头看他,“就这双?”   “嗯……”   等买下这双鞋子,郑晚也没了逛的兴致,这商场人太多了,她也不愿意再跟陈端他们打照面。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这里人太多。”   “行。”   回到停车场,坐上车,郑晚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好在严均成有自己的主意,将车驶出停车场后汇入主车道,郑晚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八点。   她累了一天,控制不住睡意。   在他的沉沉声中,闭上眼睛休息,再醒来时,发现他竟然开车来了半山腰。   四周无人,只有漫天的星空,站在这个位置,也能俯瞰到不远处老城区的夜景,犹如一条银线。   可现在东城已经进入了冬季,在山上气温更低。   她有些冷,又被严均成裹着回了车上。   他没有在驾驶座,她也没在副驾驶座,他嫌弃隔着中控台,没办法靠她太近。   两人在后座,他帮她脱了鞋子。   刚才她在试鞋子的时候,他有看到她脚后跟的痕迹。   他的手掌宽大也温热,他弯腰,托着她的脚,本来车内光线就昏暗,她只能看到他的头发。   气温太低,她的脚有些冰凉。   这也不奇怪,每到寒冷的季节,她几乎要到第二天清晨脚才会睡暖和。   “这里——怎么回事。”   他的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脚后跟,带起一阵酥麻。   她感觉有些痒,瑟缩一下,他却不容许她退开,竟然用力攥住了她的脚背。   “怎么弄的。”他语气如此的平静。   “很多人都有。”她强忍着,“有些好看的单鞋、高跟鞋都磨脚,时间长了,脚后跟就有了痕迹。”   他不再询问。   稍稍使力,却很有技巧,揉了揉,好似是要将那经年累月的磨痕都揉开。   一如他想将她这些年来所有的经历全都抹开。   郑晚知道拗不过他,也渐渐习惯。车内一片沉默,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他们似乎触碰到了话题禁区的边缘。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青涩的学生,穿的也都是运动鞋帆布鞋,在她穿高跟鞋的那些年里,她身边是别人。   突然。   她低头,还没反应过来。他略粗粝的指腹已经攀附上来。   四季在更迭。   花园里的花却不受气温影响,吐蕊绽放。   郑晚伸手,怕了也慌了,忙想去捉他的手,却只能抓住他短短的头发。   她也记起,他也有过极少年气的时候。   为了吓她,他会在骑单车……   时,突然放手,或者从高高的坡上冲下去,她没办法,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可是,他没有一次让她摔跤。   ……   郑思韵回到家的时候,正好十点钟。   她知道妈妈还没睡,也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热牛奶。   见妈妈站在阳台上,她边喝牛奶边走过去,歪着头,奇怪地问,“怎么这个时候洗衣服?”   郑晚正在晾晒她的裙子。   她没回头,仿佛在认真地拉扯裙子洗过之后的褶皱,声音低弱地回:“顺手就洗了,反正也没事。”   郑思韵不知道妈妈的窘迫。   这个事情太小太轻微,她很快地就忘记。   阳台的窗是开着的,挂在一旁的裙子被风吹起,如蝴蝶翩飞。   -   隔天,三中没有晚自习。   郑晚也就跟严均成约了时间见面。她忙,没时间去学校接女儿再赴宴。   严均成不愿意她操心,跟她商量后,派了司机去接郑思韵,这样她也好放心。   郑晚答应,将车牌号发给了女儿。   下午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在商量着要去哪里玩,他们初三虽然比不上高三那般课业繁重,可下学期就中考,学校对他们也抓得严格,只有星期五跟星期六不用上晚自习,即便只有晚上几个小时,也足够他们松口气。   郑思韵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陌生又有点紧张。   她上辈子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在想,要怎么样表现呢?   如果只有几岁,还能理所当然的卖萌,可现在她都十几岁了。   等等?   她该怎么称呼妈妈的男友?   哦应该是叔叔。   她猜对方应该会给她准备一份礼物。她猜应该是一双运动鞋。   那双鞋子还是她妈妈挑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摆正位置,她不是作为妈妈的女儿被那位叔叔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她管他喜不喜欢她这个——对,人们口中的拖油瓶!   应该是她作为妈妈的女儿、妈妈的亲属,去考察那位叔叔够不够格当妈妈的男友才对。   郑思韵找到了久违的振奋感。   她背着书包昂头走出学校,四处张望。   最后看到了妈妈说的那辆车,车牌号也对。   妈妈说,是那位叔叔的司机来接她。   嗯……从那款腕表就能看出,妈妈的新男友、旧初恋现在混得很好。   不过这也不能代表什么,无论他多有钱有势,只要他对妈妈不好,她也不会认同他。   郑思韵走过去。   严均成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她。   他笑了一下,也不需要再比对照片,他就认出了这位是郑小姐的女儿。   他推开车门下车,等候在一旁,为这位未来的严家大小姐开门。   郑思韵走近了,才看清楚司机的脸。她怔忡,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见过这个人,在上辈子。   只不过他现在看起来比上辈子要年轻一些。   那时候,季方礼跟她摊牌,她不能接受,过去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恨不能为了她与整个季家与他的父亲对抗的人,转头却一脸歉意地告诉她,他不爱她,他只把她当妹妹。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连什么时候下雨都不知道。   直到一辆车停在街边。   司机下车,递给了她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她不解又茫然地看着他。   他微微侧头,“是我们老板送你的伞。”   这把伞很大很结实,足可以遮挡住一切暴风雨。   车窗缓缓关上,她来不及去窥探打量,只透过那一条缝,隐约看到坐在车内里的人似乎是位老者。   黑发中夹杂着数半银丝。   “思韵小姐?”司机见郑思韵在出神发呆,他上前一步,试探着喊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郑小姐这样的称呼不适合用在一个十五岁的小女生身上。   郑思韵这才回过神来,她站在风中,目光顿了顿,突然仰头,面朝天空。   伞。那把伞。   原来不是偶然,不是偶遇。   那位究竟是谁?! 第29章   见面的餐厅定在郑晚工作的美容院附近。   不算多么高档,但胜在温馨。   这是一家偏向亲子类的餐厅,口味都会照顾小朋友。在司机去接郑思韵的时候,严均成跟郑晚已经到了包厢。   点菜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郑晚身上。   她攥着铅笔,眉头轻蹙,目光从菜单上流连。严均成坐在她旁边的座位,在她身旁,似乎时间也过得这样的缓慢。   “一二三四……”   郑晚自言自语地数着,“五个菜一个汤,差不多够了吧?”   “你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菜?”她将那薄薄的一张菜单纸往他手边一推。   严均成目光一扫,“都可以。”   郑晚拉长音调,“你对吃的好像都不挑,什么都可以。那,你要喝酒吗?”   “不了。”   严均成并非滴酒不沾,哪怕他厌烦应酬,可有些场合他也得去,去了也得喝酒。   平日里,他都尽量不碰酒精。   他年近四十,这些年的历练,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碰了点酒就失控的毛头小子。   “等下我开车。”他言简意赅地说。   郑晚反而惊讶:“你开车?”   “等下我送你们回去。”他说。   “好。”她没什么异议,“那喝果汁吧。”   笔尖在水蜜桃汁后面的正方形空格停留一秒。   她莫名不自在。   严均成对水蜜桃过敏。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天,他们班上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吃饭,正值水蜜桃季节,有人买来了桃汁,他也没注意,喝了几口身上就起了红疹子。   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参与之后的活动。   他不肯去医院,只好去药店买了治过敏的药膏。   六月份的东城已经提前进入盛夏,走在路上没一会儿,身上就会有黏糊糊的汗。   他们去了酒店。   进了房间后,她不自在,他却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自然地脱了短袖,露出精瘦的上身,趴在床上,语气淡定地让她帮他涂抹药膏。   现在想想。   那时候大概是故意的。即便一开始   不知道那是桃汁,刚入口时也该有所反应,可他依然面不改色地喝了半杯。   她以为这二十年来,他都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其实不然。   有些反应刻在骨子里。   偶尔见到与之相关的事物,那如同被人凿开的痛感还停留在记忆中。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那大概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失控。   她笔尖下移。   在苹果汁后面化了勾。   点好菜后,包厢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当传来敲门声时,郑晚如被人当场抓住般,心虚地去拂开他抚在她腰间的手掌,她偏头看他,目光隐隐含着警告。可她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哪怕是警告,也没有半点震慑力。   郑晚起身去迎。   包厢的门被打开,郑思韵脚步虚浮、灵魂早就遨游太空,郑晚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温热,郑思韵才回过神来,看向了坐在包厢里那不苟言笑的男人。   只是一眼,她似有一秒的惊愕,大脑一片空白,找不到可以降落的点,只能任由妈妈牵着她入座,她仿佛是被人控制肢体动作的木偶。   “思韵……”郑晚温柔地给她介绍,“这是你同学严煜的叔叔。”   郑思韵条件反射。   竟然猛地站了起来,只怕恨不得要鞠一躬,语气尊敬地喊:“叔叔好。”   这不怪她。   她从大一入学开始,教授就经常将成源集团的两位老板作为例子来跟他们分析。   这位严总露面的机会很少,就连神通广大的互联网上也没多少他的照片。   为数不多的照片也都是三十到四十岁这个年龄段。   四十以后,他深居简出,再没有任何的照片流出。   她还记得,这位严总的照片出现在教室屏幕上时,周围的人都或讶异或震惊。   怎么会不惊讶。谁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商界传奇,竟然如此威严、冷峻,也如此英俊,就好像黑白照片中令人难忘的端方贵公子。   后来,她陪季方礼参加宴会时,偶然听见几人闲聊,提起了这位严总。   彼时,他已经年逾半百,却一生未婚,也没有孩……   子。   “小严总虽然也有能力,但没继承他叔叔的半点雷厉风行。”   “继承?侄子又不是亲子。”   “严总怎么没结婚,连孩子都没有?”   “我也是听我家老头子喝醉了提起过,听说他曾经的爱人很早就去世了,估计也没了心思吧。”   郑晚见女儿呆呆的,又这样鞠躬喊人,不免怔住。   严均成却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恭敬对他。   他颔首,语调平缓:“你好,思韵。”   郑思韵又被郑晚拉着入座。   郑晚见她这般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又不放心,抬手贴在她额头。   “妈,我没事。”郑思韵这才从乱糟糟中回过神来,略尴尬地低头。   她跟今天放学时判若两人,那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就像是要为了母亲战斗的小鸡仔,什么都不怕,可从学校门口看到那位司机,又在包厢看到从前只在影像上见过的严均成,她就傻了眼。   任她想破脑袋,也绝不会将自己的妈妈跟这样一位商界传奇联系在一起。   “那你脸怎么这么白?”郑晚担心地看她,如果不是严均成还在场,她恐怕又要上上下下的检查一遍。   “晕车。”   郑思韵说了个蹩脚的借口。   “现在好点没?要不我去买药?”   说着郑晚焦急起身,就要出去。   严均成伸手拉住了她,他起身,原本并不宽敞的包厢,充斥着他的气势,他声音低沉,却隐含着安抚,“你坐着,我去买。”   他说这话时,视线在郑思韵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是要记住她此刻的脸色,方便跟店员描述情况。   郑思韵身体紧绷。   又是起身,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妈,您看我现在特别好。”   她怀疑自己返祖。   不然怎么解释她二十八岁的人了,竟然在妈妈面前转起圈圈来,以此来证明她很好,完全、完全不需要严总出去给她买药。   一顿饭下来。   严均成没怎么说话。他本来就话少,也并不擅长跟这么大的孩子打交道。   就连他的亲侄子严煜,天不怕地不怕的严煜,见了他都腿……   发软。   都是郑晚在活跃气氛。   严均成在旁人面前话少,她是知道的,也习惯了,可思韵怎么回事?平常一张巧嘴,今天竟然意外地沉默。   等一顿饭结束,郑晚去洗手间时,包厢里只剩下郑思韵跟严均成。   郑思韵不自觉地正襟危坐。   她想,她的确感受到了,为什么严总会有阎王这样的戏称绰号。   长达近一分钟的死寂之后,严均成不疾不徐地开口,“吃饱了吗?”   这是他今天对她说的第二句话。   “吃饱了。”   到此话题又结束。   郑晚回来,他们也就准备离开,郑思韵鼓起勇气往这边看了一眼,却愣住。   严均成拿起郑晚挂在一边的大衣为她披上,这个动作好像做了无数次。沉默的男人,目光专注,又帮她将缠住项链的头发梳解开来。   这样的目不转睛,这样的珍爱。   她想,她曾经是见过的。   爸爸对妈妈就是这样。   其实不需要试探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这个男人,深爱她的妈妈。   ……   严均成开车。   郑晚也就不太方便陪着女儿坐后座。   从这里开车回家,即便不堵车也要开半个多小时。   郑思韵一上车后,便靠着车窗假装睡觉。   郑晚不放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压低了声音对严均成说:“你在前面停一下,我给她盖衣服。这样睡着很容易感冒。”   严均成没说话,车速慢下来,在路边停车位停好。   郑思韵听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带着她妈妈气息的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冷。   闭着眼睛——她不敢睁开,就算车内光线昏暗,她也担心自己睁开一条缝会被严均成发现。   在妈妈面前,演技拙劣自然可以,但在这样陌生的严均成面前,她只怕自己的眼睛闭得不够紧、呼吸不够轻。   这时候,她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妈妈的声音很轻:“别。”   “你别感冒。”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   又是一阵声音。   妈妈无奈地说:“你把衣服给我穿,你感冒怎么办。”   “再给你一件都不会。”   “还是当心点,我看最近好多人生病,小孙,嗯,就是我跟你说的前台,她就病了。”   “会传染给你吗?”   “她都请假了。”   “那就好。”   郑晚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女儿睡得正香,又放轻了声音,“思韵其实挺外向的,平常话也多,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她好像有点怕你。”   这个问题,严均成回答不了。   他也感觉到,孩子怕他,可他也没办法。   “算了,我回去跟她聊聊。”   郑晚担心的是,女儿也许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思韵那时候说可以接受,是因为她还没见过严均成。   可当她真的见到严均成时,这件事就变得具体,她可能也无法适应自己的妈妈有除了爸爸以外的男人。   她忧心忡忡。   严均成伸手,扣住了她的。   他什么都没说,郑晚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回握他,用指腹摩挲了下他的手背,浅笑,“放心。”   郑思韵眼眶微热。   她的确有些不适应。   作为女儿,自然更希望父母能够在一起。可爸爸已经不在了,她怎么可以以血缘之名困住她的妈妈。   就像她上辈子也曾经劝过好友,不要为了孩子勉强维持一段不堪的婚姻。   你不只是某个人的妈妈,你更是你自己。   比孩子的人生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啊。   她逼回眼泪。   她只要妈妈幸福就好。   这就是她重生的意义。   见女儿实在困倦,回家后,郑晚并没有坚持要在这个晚上深聊。   给女儿冲了杯热牛奶,看着她闭上眼睛,郑晚弯腰,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一下。   晚安,我的宝贝。   等她离开房间,房门关上后,郑思韵睁开眼睛,眼泪成串滚落,她怕自己哭出声,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身体微微抽动。   她能感觉到妈妈的意思。   就算,就算我有了别的爱人,可我永远、永远都会爱你,我的宝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把伞,是严均成给她的。   名为保护。   就连上司在消息中说的「那位」想必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保护她?   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爱的人唯一的孩子。   妈妈是什么呢?   是就算去世了,还是在保护她的人啊! 第30章   第二天是周六。   郑晚比平日要提前半个小时起床。   她工作忙,没时间准备早餐,每天她也是在出地铁后匆忙在便利店买包子跟豆浆解决。   窄小的厨房里,她怕吵到了女儿,刻意地放轻了动作。   郑思韵起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折返回来,看着饭桌上的早餐,又抬头看了眼在晨光熹微中忙活的妈妈。   她倚在门边,问道:“妈,您在做什么呢?”   郑晚回头安抚她,“很快就好,快去刷牙洗脸吃早餐。”   “噢!”   郑思韵去洗手间快速洗漱好,回到餐桌前。   郑晚端了盘子出来,温声道:“喝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   “恩,鲜榨豆浆。”   郑思韵吃惊:“您什么时候起来的啊。”   “没有很早。”   说着,郑晚已经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出来,她平稳地端着,一滴都没有撒出来。   就连她自己都惊讶,她如今竟然也练就了这样的本领。   明明那时候什么都不会。   郑思韵忙接过,母女俩终于坐下来吃早餐。   时间有限,早餐也比较简单,豆浆、煎饺还有鸡蛋。   郑晚低头,白皙的手指剥着鸡蛋壳。   她难免心事重重,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郑思韵喝了口豆浆,豆浆浮沫在她嘴角边,她也顾不上擦,“好喝!”   “喜欢喝就好。”郑晚微笑,又将剥好的鸡蛋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妈,您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郑思韵也看不下去了。妈妈一脸欲言又止,又蹙着眉头,百转千回,但就是没开口,她都替她着急,干脆主动问出了口。   郑晚反而不好意思。   母女虽然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可有的事情她实在开不了口。   她垂下眼睫,轻声问:“思韵,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不等郑思韵回答,她又说,“他这个人话不多,但其实……”   话到此处,她又沉默。她突然发现,她不应该……   跟思韵说这些,似乎是在逼孩子一定要接受严均成。   可,这样想的话会不会太自私。   在思韵的心里,她有自己的爸爸,她不愿意接受,也不能怪她。   “没有啦!”郑思韵几乎调动了身体所有的细胞,让自己看起来很雀跃,“您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不喜欢严叔叔,我只是昨天没有反应过来!”   她只是……   很震撼。   一旦将所有的事情跟细节都串联起来,她感到震撼。   “真的?”   郑思韵用力点头,“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他,还是那句话,只要是您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她说的是实话。   她怎么可能讨厌严均成。   郑晚也从她的表情中辨认出了真心,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妈……”郑思韵干脆放下手中的碗,挪到了她旁边,笑嘻嘻地说,“所以您一大清早起来做早餐就是想贿赂我?不用啦!妈,您听好,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管他是高是矮,有钱还是贫穷,只要他对您好,我就开心。”   “当然啦,他如果又高又帅,又有一定的经济条件,我就更开心!”   郑晚莞尔。   郑思韵顺势靠着她的肩膀,眷念地说:“妈妈,您不知道。”   您不知道我多么欢喜。   欢喜您重新拥有了爱情、爱人。   “什么?”郑晚问。   “没什么。”郑思韵又重新坐直身体,胃口大开,吃着煎饺。   郑晚还当她是小孩,抽出纸巾忙给她擦嘴巴。   想起什么,她又说道:“下个月你简姨跟方礼也要来东城了。”   郑思韵反应平平,只哦了一声。   郑晚一边小口吃着鸡蛋,艰难地吞咽下去后,才笑盈盈地问,“你高不高兴。”   “高兴!”郑思韵只觉得豆浆里的红枣渣都在硌喉咙,“好久没看到简姨了呢。”   简姨对她好,她知道,简姨也一直护着她。   可是关系再亲近,也终究比不上季方礼在简姨心目中的位置。   她没办法阻止妈妈跟简姨的友情,她对季方礼没了爱,也没了恨,这辈子她跟他也不……   可能再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扯。   所以,一切都可以保持原样。   郑晚见女儿不提季方礼,也在心里叹息一声。她虽然曾经也是十五六岁,可她距离这个年龄段已经太多年,久到她不太懂现在的孩子心里都在想什么。   可作为母亲,她不会去试探女儿,她也担心,过多的阻拦会起到负面效果。   不过,无论如何,她还是不能再让季方礼还有简静华再靠近她们的生活。   “好。”郑晚微笑。   等吃过早餐后,郑思韵要上学,郑晚也要上班。   出门前,郑思韵突然叫了她一声,“妈!”   郑晚回头。   郑思韵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如果您跟严叔叔提起了我,就说我其实特别特别感谢他,没有不喜欢他。”   “感谢?”郑晚不解。   郑思韵扯了扯书包带子,扬唇一笑,“是的,感谢他!”   郑晚目光下移,挪到了鞋柜上的鞋盒,明白过来,“你是感谢他送的礼物?”   她失笑,“你喜欢就好。”   -   双休日,郑晚都在忙。   她一周有两天假期,但基本上也只能在周一到周五休。   星期二,她迎来了休息。临近中午,严均成派了司机来接她。   车辆缓缓驶进了成源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这个点也到了午休时间,一些有兴致的员工也会开车出去觅食,在看到迈巴赫行驶进来时,几辆车都很默契地暂缓了行驶,等这辆车开过去后,几辆车才从停车位行驶出来。   严均成有专梯。   郑晚下车后,没想到王特助竟然在一旁等候着了。   王特助快步迎上来:“郑小姐,来,这边请,严总已经在等您了。”   王特助满脸喜色,对郑晚极亲近,领着她进了电梯后,依然热情地寒暄:   “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让澜亭那边的厨师送了饭菜来,您要是觉得不合胃口,下次再换别的。”   郑晚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   可想到王特助之前的诉苦,略一思索后应道:“我都可以。”   “盛观的甜点做得不错,要不让他们送一些过来?”他说,“您要是喜欢,我通知那边聘请一些南城的厨师。”   郑晚连忙摆手婉拒,“不了不了,不用这样麻烦。”   王特助笑,“您太客气,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重要的是您吃得开心、吃得舒心。”   郑晚淡淡的笑,没再接过话茬。   王特助也点到即止。   电梯一路顺畅上行。   终于在二十五楼停下,王特助先出来,为她领路,边走边介绍:“这是待客室,一般都是何总在用,何总的办公室在那边,他不怎么来……”   去严均成的办公室也会经过秘书室。   几个秘书隔着磨砂门,看着王特助无比殷勤地领着位长发美人而过。   他们面面相觑。   几位也都是人精,趁着还没完全走过,身体比意识更快,已经起身。   等王特助的声音越来越远后,几位秘书才回味过来,最年长的一位淡定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用问我,我没见过。”   问题是……   在座的各位谁见过这阵仗啊!!   哪怕是经验最浅的一位,也入职两三年了。   谁都没见过有除了合作伙伴以外的女人过来找严总啊,最奇怪的是王特助这一副狗腿模样!   王特助也傲。   他名校毕业,能力卓绝,即便是别的集团的副总,他也是公事公办,从不轻易跟人亲近。   嘴巴也很严实,不管公事私事,只要是跟严总有关的,谁也别想从他口中打听到。   “该不会……”   另一个秘书脱口而出:“老板娘??”   这边还在猜测。   郑晚已经被王特助带着进了严均成的办公室。   严均成还在处理工作,只抬头克制地看了她一眼,对王特助淡淡地嗯了声后,王特助心领神会,退出去。   郑晚不想打搅他的工作进度。   即便这是严均成的工作区域,她也不愿意四处张望探寻,想了会儿,起身来到落地窗前,出神地看着楼下的风景。   这里很高,玻璃却一尘不染。   忽地,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   还没回头,熟……   悉的气息侵袭而来。   她低头看,腰间是他的手。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抱着。   “这里好高。”她轻声说。   严均成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收紧了力度,他低笑一声,胸膛振动,“但这里很安静。”   “我刚才在想一件很不吉利的事。”   严均成用下巴点了点她,“地震?”   她不说话,但也是默认。   “不太可能。”他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跟他做假设,此刻也耐心地跟她讲解,“所以,不同时代的地震活动水平不同,近期发生4级以上地震可能性不大。1……”   郑晚笑语盈盈:“好复杂,我有点听不明白。”   “之后我再查阅资料跟你解释?”   “我就是这样想想。”   “嗯,不用担心,不会发生。”   “好。”   “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嗯……”   她跟二十年前一样,也不问什么,只跟着他走。   给予全心全意的信赖,仿佛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哪里她都愿意去。   车辆行驶在主干路上,等红灯时,严均成才说:“今天先带你去澜亭看看,我一个月在那里住的次数多一点。你看看喜不喜欢。”   郑晚微怔。   几分钟后,她看着倒退的风景,偏头跟他商量:“那要不要去一趟超市,我想晚饭就不用那样麻烦在外面吃,就在家里吃,怎么样。”   “好。”   他也就没提醒她,澜亭有厨师,不缺食材,更不缺做饭的人。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超市。   工作日又是这个时间点,超市几乎都没什么人,完全没了假期时的拥挤。   严均成推着购物车,跟在她后面。   看她驻足,看她认真细致地挑选蔬菜。   超市明亮的灯光在她头顶氤氲。   他凝视着她。   等她回头。   他在原地等她回头,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夏天,不愿走出来,也走不出来。直到她再次回到他的身边,牵着他,他才踏出这一步。   “怎么了?”   郑晚拿着包装好的蔬果回来,见他在看自己,略疑惑地问他,“是不爱吃这个吗?”   “没有。”   他去接她手中的东西。   她眉眼带笑,跟他挽手,惬意地与他聊家常:“很久没有这样慢悠悠逛超市了,这种感觉真好。”   “下次再来。”   “我看你好像也很忙。”她微笑,“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会。”   “嗯……”   两人往收银台走去。   收银台上也摆放着物品售卖,很难忽视。郑晚视线掠过,平静地站在他身旁,他的手掌牢牢地包住她,即便他弯腰去拿东西时,也不曾放开她。   他从容地拿了两盒放进了购物车里! 第31章   此刻,澜亭除了外面的保安,主楼跟副楼空无一人。   在进超市前,严均成已经通知了家里的管家。   管家办事效率也很高,当严均成牵着郑晚从地下车库乘坐电梯直达三楼时,整个澜亭成为了他的世外桃源。   郑晚也没想到,在东城竟然还有这样的地界。   它明明离市区并不算太远,却闹中取静,隔绝了一切纷扰。   最近的天气不太好,仰头看天空都是阴沉沉,可这里的空气清新,站在三楼露台,还能眺望到不远处的湖泊,散发着雾气,宛如仙境一角。   严均成搂着她的腰,他兴致很高,音色低沉地跟她介绍。   这样的他,有点熟悉,并不陌生。   他可能都不太明白,其实他跟二十年前,差别也并不大。   高兴的时候,唇角会上扬,话也会平常多一些。   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也会收紧。   “喜欢这里吗?”他问,“如果你觉得这里的风格太过沉闷,也可以找设计师重新整改,我们可以暂时住在别的地方。”   他又提起了这件事。   郑晚心里为难。   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并非是矫情,她已经三十多岁,即便在最胆怯的少女时期,那般荒唐的事情她也和他一起做过。   从她默许他为她披上外套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管怎么,都可以。   不过是重温旧梦。   严均成见郑晚没说话,低头看她,她正垂下眼睫,抿了唇角。   这是她表达「不愿意」的一种微表情。   他收紧了手,耐心询问:“不喜欢?”   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可以找到她喜欢的地方。   “不是。”郑晚摇头,手指逐渐上移,抚上了他的手背,语调轻轻,“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思韵下学期就中考了。”   她说话的语速永远都是这样不快也不慢。   激动的时候,是这样。   难过的时候,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太熟悉她的人,很难从语气或者语速中分辨出她的真实情绪。   “中考很重要,我不想让她分心,也怪我没多大本事,不然早就带她回了东城,她才转学,好不容易适应了老师的节奏,也适应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如果现在搬过来,我担心她没办法适应,会影响了学习。她现在大了,心里有别的想法也不想跟我说,她很心疼我,不愿意让我为难。”   “所以,等她中考后,好不好?”   严均成沉默片刻。   “可以。”   虽然嘴上答应了,可大概还是有些难耐。   像是要惩罚谁似的,稍稍用力亲吻了下她的发顶。   “要多久。”他又问。   郑晚没想到他现在这样好说话。他是这样的人,只要是答应了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这会儿他答应,就不会反悔。   思及此,她眉目完全舒展开来,心情轻快,竟也跟他开起玩笑,“都说了,中考以后。”   “什么时候中考。”   “严煜不是你的侄子吗?你又不是没中考过,忘了?”   严煜跟思韵是一个班,都是下学期中考,他作为叔叔,难道不知道?   她轻笑。   “也不是我儿子。”   “六月份,考三天,二十六号考完。”   严均成:“……”   “你答应了的,不要反悔。”她说。   “也够时间筹备了,这里再重新整修,中考后就可以搬来。”   “我看这里挺好的。”   “要你喜欢。”   “没有不喜欢。”   “要喜欢。”   郑晚无可奈何:“之后再聊这件事。”   她又似是无奈,压低了声音,“总之,在思韵中考前,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变动。我不想她分心,说起来,也是我不对,我太自私,都没考虑过她,就……”   是啊,就算是感情不好的夫妻,决定离婚也会尽量考虑到要迎来中考或者高考的孩子。   在那之前,忍耐再忍耐。   如果忍耐不了,多半是对对方、对婚姻生活已经厌倦到多呆一天一秒都无法忍受。   同样地,她在孩子中考前夕,就这般迫不及待跟旧情人再续前缘。   不是爱,不是真的喜欢,又是什么呢?   她面露自责跟愧疚。   严均成拥她入怀,抱得更紧,鼻间都是她的气息,他低声说:“以后好好补偿她。”   郑晚闭着眼睛,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得到了多宝贵的承诺,她满足地抱着他的腰:“嗯……”   ……   三楼几乎都是严均成的卧室。   卧室跟书房以及衣帽间相连。郑晚看着一整面墙壁的书籍,回头看他,“这么多书看得完吗?”   “有的是别人送的孤本,算是收藏。”   “这本——我能看吗?”她抽出一本书,问他。   他正在为她倒茶,头都没抬,“都是你的。撕了都行。”   她扑哧而笑:“我没有这个癖好。”   说着她翻开了书。在她这个年纪,几乎没有看书的时间,每天忙着工作忙着照顾自己跟孩子,偶尔休息,也没了闲情逸致捧着一本书研读。   可能是足够静谧。   可能是这本书内容丰富,她看了进去,翻了几页,看得认真,正准备再翻页时。   被人拥入了怀中。   “看什么?”   “感觉挺有意思的。”   “这本——”   她合上书本重新放回书架,转身,制止了他,“我不看了。”   两人这一瞬间都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她喜欢看小说,情节引人入胜,她顾不上他,一颗心都沉浸在小说中,他会「纡尊降贵」地从她手中拿过书,随意扫视几行,皱紧眉头。   他好像不知道他这张嘴有时候挺毒。   一个脏字都不带,却能让人面色惨白。   当然他不会对她行使这项本领。   可他会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复述书中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她窘迫到伸手去捂他的嘴,他才罢休。   他也想起了这一遭,笑了声,心情愉悦。   成年人的爱与冲动,似乎是可以分开的,这句话绝不适用于严均成,有爱才会有其他,才想靠近,才想与她长相厮守。   他的亲吻由上而下。   从眉到眼睛、到鼻梁。   最后撬开牙关。她从无所适从到放松,再到接受……   环住了他的脖颈,被他抱起来。   炙热的吻跟灼热的呼吸同时落在她的面颊、耳边、脖颈。   她无处可逃,也没想过要逃,从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除非世事无常,大概,她这辈子就只能跟着他了。   她顺从地迎合他的探索。   随着咔哒一声金属扣清响,他用手肘支起身子,手臂上青筋尽显无疑。   也许聪明的人都会一心两用,还能做得很好,他边用吻哄她,边能挣脱最后的桎梏。   贪婪而直白的偷花人终于闯进了花园。   花蕊的露珠也被惊扰。   他霸道地要抹去曾经别人踏入过这片花园的痕迹,一丝不留。   最后刻下他的名字、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他也是辛勤的园丁,将灌溉每一方、每一寸。   郑晚气若游丝。   她甚至都抬不起手来,几缕乌发狼狈地贴在面颊,浑身汗涔涔。   见她都无法自调呼吸,他伸出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瘦弱白皙的背,帮她顺气。   实在是怜爱,俯身,又吻了吻她颤抖的嘴唇。   整个房间的窗帘都被拉上,宛如黑夜,时间在这里都停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那余韵中平缓过来,微凉的指腹触碰到他的腿,哑声道:“你这里……怎么有疤?”   长长的一道疤,让人无法忽视。   她记得曾经是没有的。   他捉住她的手,也怕吓到了她,静默几秒,语气沉静地回:“一点小伤,没什么。”   不愿意她再追问,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分散她多余的注意力。   她自然是无力应付,却还是躲不开。   这一场疾风骤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如雨打芭蕉,不得停歇。   ……   郑晚再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找手机,摁亮屏幕一看,竟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太累了。   累到连抬起手指都困难。   屏幕微弱的光芒,照着她的手,她才看到,她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她怔了一怔,口渴,喉咙也略嘶哑,几乎都快说不出……   话来,才注意到他不在床上。起床,勉强穿上拖鞋,扶着墙,终于摸到了开关。   来到洗手间,头脑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最后的记忆是被他抱着来了洗手间。   身上也被他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她睡觉不太安稳,睡衣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道何时蹭开,露出肩部跟锁骨。   全都是斑斑痕迹。   她抬手,扣好扣子。   还好是冬天,可以穿高领毛衣,否则真不知道该怎样遮掩。   洗了把脸清醒了之后才下楼寻他,听到厨房传来声响,迟疑着过去。   落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隔绝了所有呼啸而来的凛冽寒风,整个屋子里如春天般温暖舒适。   她脚踩在地毯上扶梯而下,隔着一些距离,她看到了他。   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正背对着她在做饭,偶尔传来一些声响。   灯光氤氲成光圈,这一幕模糊得好像是记忆中的旧时光,郑晚怔怔地看着他宽阔的背影,重逢以来,有过试探,也有过算计,好像都没有好好看过他。   她曾经爱过的人。   他这样的高大,强悍而冷硬的力量裹挟而来,逼得人不能动弹。   他现在事业有成,地位、金钱,他通通不缺。   可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能看出他的孤寂。   手指戒指上的钻石依然跟当年一样耀眼。   这一枚被她退回去的戒指,被他留了二十年,再次又回到了她的无名指上! 第32章   严均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两人都清理过,用的也都是同一种沐浴露。郑晚缓缓走近他,同样的薄荷水清冽气息,逐渐交织、融为一体。   “你在做饭?”   她原本的声音是轻柔的,咬字也清晰。   可这一刻,她的喉咙艰涩,说出来的话竟然也染上了他的低沉。   有着事后的慵懒,以及筋疲力尽。   严均成伸手,揽她过来。   “饿了没?”他问,“很快就好。”   旁边的流理台上还放着散发着热气的几盘菜。   一道清炒荷兰豆。   一道青椒牛肉丝。   以及还在锅里翻腾着的蛋花汤。   她实在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下厨做饭。她还记得,他是他父母年过三十才生下的小儿子,家中对他期望极高,任何耽误学习的琐碎小事都不让他做。   后来高考后,他来到她家,她让他去切西瓜。   他都不知道该用水果刀,连西瓜都切得不太好。   这些年来他们没有联系过,没有见过面,可看他如此辉煌的人生履历,也该明白:他不缺身外之物,更不缺保姆阿姨。   她并不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   尽管对此感到疑惑,可依然什么都没问。   那二十年,她不在他身边的二十年,并不能轻易地提起。   不去好奇,他为什么会做饭。   不去好奇,他这二十年来有着怎样的经历。   郑晚帮他将要垂下来的袖子又细致地卷高,白皙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臂,她垂眸,低声回他:“不算很饿。你应该叫醒我的。”   他关掉燃气灶的开关,将汤盛好。   郑晚要去端菜,他沉声阻止:“我来,还很烫。”   他端着菜到饭厅。   两人入座。郑晚笑着给他盛汤,“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只记得,他最后抱着她到洗手间。   她当时疲倦极了,被他抱进浴缸,温热的水还有他的身躯托着她,惬意的感觉传至四肢百骸,她睡着了。   “我没睡。”严均成回。   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看着重新在他怀中的人,根本不会闭眼休息。   就算手臂都麻了,他也不在意。   他感到满足。   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郑晚微怔,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菜,她吃饭很斯文,几乎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东城已经进入了寒冬,她才回来时,不太适应,被冻到害怕这样的寒冷。   可她在东城也生活了十八年。   再多的不适应,再想念南城舒适宜人的气候,她最后也还是回到这片土地。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个词,落叶归根。   她这片落叶,摇摇欲坠,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严均成一直注意着她,给她夹菜,给她倒水。视线自然也落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他们有着这样的默契,绕过这二十年相拥。   她没有问他,怎么还留着这枚戒指,怎么又给了她。   他也不解释。   “对了。”她放下筷子,对他笑,“你明天有空吗?我明天还休息,要是得闲,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严均成没有一秒的犹疑。   脑子里压根就没想明天的行程,就已经点了下头,“好。”   “那好,我明天去买菜,想吃什么?”她话到此处,略一停顿,笑着揶揄,“知道了,你肯定说,什么都可以。”   “的确,什么都可以。”他慢条斯理地拉过她的手,用热毛巾给她擦着手,“或许也不用那样麻烦,我让人送过去。”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她任由他用毛巾擦拭着她的手指。   一下一下地。   不放过她手上的任何一个位置。   饭后,严均成收拾碗筷——他本来也不需要做什么,之后自然有人会来收拾这残局。   可他还是耐心地站在洗手台前洗碗,不过是为了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即便只有短短的十来分钟也可以。   郑晚插不了手。   她想洗碗,他却不让她碰,她只能坐在一边,边看他洗碗边跟他闲聊。   突然兴起,可能也是为了刚才那孤寂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她起身,她脚步很轻,地面上还铺着……   地毯,几乎听不到半点声音。   严均成却很敏锐。   早在她起身时,他就感觉到了。   他虽然背对着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靠近他。   突然,一双纤纤素手抱住他,就贴在他的腰腹。   郑晚从背后拥住他,侧脸轻轻地贴着他的脊背。她没有什么本领,现在所持有的武器,也是他塞给她的,她随时可以握着那把刀对准他,他也只是静静地看她,即便他鲜血淋漓,他也不会皱眉头。   -   严均成开车送郑晚回家。   一整个下午都在胡闹,时间就这样流逝。等到楼下时,正好十点,也碰到了才下晚自习归家的郑思韵。   郑思韵知道妈妈今天休息,也知道妈妈会跟严叔叔约会。   可真的这样看到,她也感到尴尬。就算知道了严叔叔对妈妈的情意,再看到他,她还是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她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该有的礼貌也不能少。   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沉默,还能以「不适应」为借口忽悠过去。   现在再见面,如果还是那样寡言,妈妈恐怕也会担心。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在车旁的高大男人一眼,说道:“严叔叔,谢谢您送给我的礼物,我特别喜欢。”   她今天就穿上了这双鞋子。   妈妈总是特别细心,给她买的鞋子都是最适合她的。   严均成可能都忘记了给她买的是什么礼物,他沉默几秒后,转身,弯腰,从车内摸索了几下,再直起身子时,修长的手指间夹了一张卡递给她,“拿着。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   郑思韵愣了。   严均成不会跟孩子打交道。   他身边能接触到的这么大的孩子也只有自己的侄子严煜。   他对严煜也是这一套,要么沉声斥责,要么逢年过节给卡或者钱。   郑晚哑然失笑,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她还是孩子,你给她这个做什么,不能给孩子太多钱。”   严均成回:“没多少钱。”   郑思韵心想:大佬的没多少钱通常都是多少呢?   给一个初三学生这样金额的卡,果然也就是这位严总的手笔了。   “是我的心意。让她买点她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他又说。   他本久居上位,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有分量,“明天让小王把号码改成你的,她用了多少,在哪里用的,你都看得到,放心了吧?”   郑思韵求助般看向妈妈。   郑晚跟严均成对视一眼,她也无奈地应下。   于是,这张颇具分量的卡,到了郑思韵的手里。   她眨了眨眼,这体验还挺陌生,她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红包,就是没收到过卡。   当然曾经也不是没有叔叔试图通过她曲线救国。   尤其是骆叔叔,对她极尽溺爱,总是会给她带很多的巧克力,世界各国的都有,只要他出差回来,总会给她带几盒。   但妈妈会蹙眉,在灯下查询着巧克力的价格,再客客气气地还回去。   那时她还小,也偷偷不安,问妈妈「骆叔叔会不会当我爸爸」,问妈妈「如果你跟骆叔叔结婚了我还是你的宝贝吗」。   妈妈红了眼眶,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   “思韵,爸爸只有一个,你有自己的爸爸,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可以当你的爸爸。”   “妈妈不会跟骆叔叔在一起,也不会跟他结婚。”   “为什么呢?”她问,“大家都说骆叔叔好好哦!”   妈妈落下泪来,抱紧了她,“因为妈妈不爱他,妈妈只爱你爸爸。”   郑思韵再看向冷风中跟严均成挥手道别、温柔提醒他开车小心到家给她发消息的郑晚。   她想,妈妈应该爱严叔叔吧。   郑晚笑意盈盈地目送着严均成开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后,才带着女儿上楼回家。   回了家,室内的暖气袭来。   她才小心地要脱掉大衣,还习惯性地要取下围巾时,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郑思韵乖乖地将那张卡交出来,“妈,这个给您保管。”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郑晚回头笑。   郑思韵只觉得好稀奇,好特别。   以前除了外公外婆还有长辈给的红包,剩下的,不管是谁给她买礼物,妈妈总会想办法还回去。   这次,严叔叔给这样大金……   额的卡,妈妈居然就让她收下了。   “妈,您是不是要嫁给严叔叔?”郑思韵亦步亦趋跟在郑晚后面,满脸好奇地追问。   郑晚喝了口水。   艰难地咽下,喉咙还是有些沙哑,却还是对女儿温和地说:“你怎么想的呢?”   她想起女儿曾经问过的话。   她又眉眼温柔地补充:“思韵,不管我跟谁在一起,我跟谁结婚,有两件事是永远不会变的,你爸爸叫陈牧,你还记得他对不对,他是这个世界上跟妈妈一样爱你的人。除了他,你不用称呼任何人为爸爸,也没有人可以当你的爸爸。”   “第二,还是那一句话,我跟谁在一起,我也是你的妈妈,你也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们过去是怎么样的,现在未来还是怎么样。”   郑思韵鼻子一酸。   她当然知道妈妈是在告诉她,她永远都是她最最宝贝的宝贝。   她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努力笑嘻嘻地说:“我知道呀!”   担心自己的情绪会控制不住,担心会让妈妈以为她不愿意,她又转移话题,“那妈妈,这张卡我能用吗?”   郑晚伸出手,爱怜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可以。”   下一秒,她又拉长音调补充,“不过一个月只有三百块的额度,如果给你的零花钱不够花,跟妈妈说。”   郑思韵被逗笑。   过去眷念地圈住她,去蹭妈妈的肩膀,“好耶好耶……”   ……   等郑思韵睡下后,郑晚才进了洗手间。   她迟疑着取下围巾。   白皙的脖子锁骨处都是痕迹,宛如落在皑皑白雪上的梅花,逐渐往下蔓延至看不到的地方。   她站在花洒下。   又洗了个澡后,谨慎地换上了能遮住脖子的睡衣。   回到床上,她深吸一口气,摘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戒指内圈上刻着,Z&Y。   重新戴上,抬手,迎着光看过去——   “这是什么?”少女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无名指上被人戴上了戒指。   少年反扣住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眼睛,语气低沉却坚定,“以后给你买更好更贵的戒指。以后,我们结婚。”   屋外寒风而过。   吹动了外面的枝桠。   郑晚伸手用指腹触碰了下戒指,闭上眼睛,沉沉入睡。   梦中一切安好! 第33章   在郑思韵看来,东城的冬天不仅寒冷,还很干燥,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以为自己是沙漠中的一条鱼。   她几乎每节课都要喝整整一保温杯的水。   第一节课下课铃响了,她拿起空了的保温杯去接水。教学楼每一层都有热水供应,排队的人也有不少,郑思韵边排队边在脑子里过英文单词,等她察觉到时,前面已经有男生旁若无人地插队。   下课十分钟,对学生来说都很宝贵。   既要结伴上厕所,又要排队接热水。   他这样插队,很有可能排到她的时候上课铃就响了。   郑思韵气沉丹田,正要开口教插队的男生做人时,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从身侧传来:“你哪个班的啊,素质被狗吃了?”   排队的人齐齐往后看去。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严煜大概才睡醒,头发也略显凌乱。   他盯着那两个插队的男生,伸手勾了勾,“好好排队。”   严煜在三中初三年级也算小有名气。   一,他长得不错。长相帅气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人注目。   二,他家有钱。   虽然东城有钱人多如牛毛,可真正极有钱的也只是那么一小撮。严煜的叔叔是成源集团的老总,知道的人也不少。   插队这种事本来就没有道理,两个男生哪怕心里不甘,这么多人看过来,队伍里其他的学生也嘀咕「是啊都在打热水插什么队啊」「谁不赶时间啊」,顿时,两个男生也自知无理,都顾不上打热水,直接拎着水壶灰溜溜地离开。   郑思韵回过神来。   跟严煜对视一眼,对方反而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   事到如今,郑思韵也回味过来,她想,严煜应该比她要早一点知道她妈跟他叔叔的关系,所以那时候,他才那样莫名其妙地跟她搭话。   两人都有些尴尬。   等郑思韵打好水后,严煜也往教室方向走去。   郑思韵想了想,还是扬声道:“刚才谢谢了啊。”   虽然不确定严煜刚才是不是因为队伍里有她才插手处理,但无论如何,谢谢也是她应该说的。   严煜不自在地摸了摸   鼻子,“客气了啊。”   有些话开了头就没那么难以启齿。   严煜按捺不住好奇心,偏头问她,“上个星期五,我看到你上了一辆车。”   他迟疑着:“好像有点眼熟。”   郑思韵知道,妈妈跟严叔叔的关系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她虽然也不是很了解严叔叔的为人,可根据上辈子的一些线索也能猜得到,严叔叔不会瞒着,而且他会很快跟她妈妈结婚。   严家的人也会陆陆续续知道。   她实在没必要对着严煜扯谎。   “是严叔叔的车。”她小声回,“我妈妈跟你叔叔在谈恋爱,那天我们一起吃饭,严叔叔让司机来接我的。”   严煜反而愣住。他没想到郑思韵会这样坦白地告诉他。   有了郑思韵透露的消息,他更加确定,他之前的猜测都不是空穴来风,基本上都猜准了。   他不由得侧头跟郑思韵开玩笑:“果然,你说我俩算不算鹊桥?”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他将纸团扔到郑思韵的脚边,如果不是郑思韵突然傻了呆了惹得老师重视,他叔叔跟郑思韵的妈妈也就没可能碰上。   郑思韵没吭声。   她也在想,上辈子的确没有这件事,或许也有纸团到她的脚边,但她应该解释清楚了。   赵老师他们都相信她,自然也不会打电话给她妈妈。   所以,是她跟严煜不经意地改变了上辈子的走向。   严煜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这话冒犯到了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挺巧的。”   郑思韵笑:“没事没事,的确很巧。”   严煜转移话题,问她,“你几月份的?”   他们是同龄的,但她是几月份的他还不知道。   郑思韵不解,却还是回道:“五月份的。”   严煜舒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咧开嘴,一本满足地说道:“我二月份的,以后都是亲戚,说不定你就是我妹妹了。”   可不是。   郑思韵的妈妈跟他叔叔结婚了,那他也算得上郑思韵的哥哥。   郑思韵:“?”   所以才问她是几月   份的吗?   “其实我特别高兴。”严煜真心地说,“这话我就跟你说,我挺心疼我叔叔的,他一直都很孤单,总是一个人,我想,大概是在等你妈妈。不骗你,我叔叔真的很好,我爷爷……不是病了么,老人家固执得很,逼他结婚,一年多了,我叔叔也没听。”   他怕叔叔,很怕很怕。   可他也心疼叔叔,尤其意外得知了过去的一些往事后。   现在叔叔能够重新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以后脸上也会有笑容吧。   他想看到叔叔笑。   郑思韵停下脚步,看向严煜,也真心地回他:“我也很心疼我妈妈,我妈妈是我最在意的人,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当然,我也很感谢严叔叔。”   严煜笑了,“懂了。那什么,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直接说,别客气。”   他们肯定会是亲戚。   既然是亲戚,他又比她大,都不用叔叔用眼神提醒他,他也知道要多多帮助未来婶婶的女儿。   郑思韵若有所思,不客气地跟他开口,“眼下就有个忙要你帮。”   严煜顿时来了精神,“什么?只管说。”   他做哥哥的,能不办吗?   “英语周记,能交吗?”郑思韵问。   严煜:“……”   郑思韵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每周都要收英语周记,无奈班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从来不交。   其中一个就是严煜。   “能吗?”   严煜咬牙,“能。”   他做哥哥的,能言而无信吗?   叔叔知道都得办了他。   -   郑晚昨天睡得比较晚,她确实也很累,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疲惫感竟然压过了生物钟,以往就算她休息,最晚也不会超过八点起床,她躺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从床头柜摸到手机,摁亮一看,已经九点半了。   想到昨天还邀请了严均成今天来家里吃饭,她不再赖床,一番梳洗后,习惯性地来到阳台收衣服。不经意地往楼下一看,正好看到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一旁。   她有些诧异,看了眼手机,也没有来电跟消息。   推门出去,也没在门口看到人。   正准备下楼看看他有没有在车上时,视线掠过了上楼的台阶。   她犹豫了两秒,还是往楼上走去。   现在天气这样寒冷,就算白天有阳光照耀,在车上也肯定比在外面要舒服温暖。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在,也不确定他是否还保留了当年的习惯……   抱着这样的猜测,她上楼,来了楼顶,伸手推开了厚重的铁门。   今天阳光明媚,甚至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这里的天台比起二十年前要老旧许多,墙皮早已脱落,地面上随处可见青苔。   比起夏天,冬天上楼顶来晒衣服的邻居都少了许多,这样一来显得天台很空旷,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栏杆那里的严均成。   身影重叠。   她几乎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十几岁的他穿着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鼓地,年近四十的他穿着深灰色的大衣。   他的脊背挺得跟以前一样直、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压垮他的脊梁。   听到声响,他回过头来,不再是从前青涩清冷的面容,现在的他比以前高大沉稳,眉宇间冷峻且威严。   曾经的他,也不太爱理会旁人。   那时候也许是清高,也许是傲慢,而现在,是经年累月的漠然。   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心里。   他就像一块冷而硬的冰块。   那二十年的过往,将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他睥睨一切,目光冷漠,唯有在看到她的时候,神色才会逐渐和缓。   他步伐沉稳有力地朝她走来。   “醒了?”   郑晚伸手去牵住他的,想试试他的体温,竟然比她想象的要暖和。   她如果站在外面这样久,肯定手脚冰凉。   他却还是这样干燥温暖。   看着像冰,实则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   “来多久了?”   “没多久。”   她却不相信他这话,看他停在楼下的车盖上都有很多飘落的落叶,可想而知,他来了一段时间了。   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只对他在意的事如此。   在心性不定的少年时期,他经常能在烈日暴晒过后的楼顶等她好久好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怎么不敲门把我叫醒?”   他见她穿得单薄,从容地将大衣脱下,为她披上,搂着她往楼下走,声音沉沉:“你累了,多睡一会儿。” 第34章   “别,你不冷吗?”   “不冷。”   两人依偎着下楼回了屋子。   郑晚脱掉他的大衣,为他挂在一边,又仔细检查了衣服上有没有褶皱。   “吃过早餐了吗?”她回头问他,顺手拂去了大衣下摆沾上的灰尘。   他本就高大,这大衣穿在他身上,也是垂至膝盖,这灰尘大约也是披在她下楼时不小心沾上的。   严均成自在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她一眼,回她:“吃过了。”   郑晚笑,“也对,现在都九点多快十点了。那你等我一下。”   说着她又去了厨房,再出来时,也给严均成倒了杯热茶。玻璃杯是崭新的,她前几天才洗出来,知道他以后来的次数不会少,又特意泡了些能入口的茶叶。   碧绿的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   她将杯子小心地递给他。   “不是什么好茶叶。以前南城美容院的店长送我的,是自家茶园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严均成接过,另一只手捉住她,摩挲几下。   “不冷的。”她知道他的意思,含笑摇头,“屋子里很暖和,再说你刚才都把衣服给我披上,我没被冻到。”   他试过她的手还算暖和后,这才放开她。   她坐在饭桌前慢慢地吃着早餐,偶尔会跟他聊几句,“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还以为他最快也要中午才能过来,没想到一大清早就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他言简意赅地回。   “喔……”   她也不拆穿他。   这样一个集团的老板,怎么可能闲成这样。   不过没关系,他向来都有主意,必定都安排妥当不会耽搁正事。   “那等下陪我去买菜,好吗?”   她坐在小小的饭桌前,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照得她脸颊剔透。   严均成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喉结滚动。   他平静地回:“好。”   “那我得快点了。”说着,她又抓紧时间,匆忙喝了口热牛奶。   其实他们这个年纪,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将「喜欢」「爱」放在嘴上了,她也说不出口。   但是像现在这样也很好,他们只谈一年四季,只谈一日三餐。   “不着急,等下我让人送来午餐也可以。你慢慢吃。”   笃笃笃——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郑晚面露疑惑,跟严均成对视一眼。   她也想不到这个时间点还有谁能找上门来。   “你吃早餐,我去开门。”   严均成比她更快,仿佛自己是男主人一般走过去要开门。   郑晚见他起身,又坐了回去。   张婶也是过来碰碰运气,看看郑晚在没在家。作为媒人,自然要关心相亲后续,她还特意打电话问过表侄,谁知道表侄失魂落魄,她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干脆过来问问郑晚有没有看上她表侄。   门开了,她心一喜,正要问,一抬头,只见这高大身影,她愣住了。   “找谁?”严均成只是神色平淡地看着张婶。   张婶后退一步,左右环顾,确定自己没敲错门找错人,那这位是谁?   僵持两秒,一道柔和的女声越来越近,“张婶,您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身穿浅色宽松毛衣的郑晚缓步而来,站在严均成身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对张婶笑了一下,“来,快进来。”   张婶迟疑。   只觉得这男人……看起来不太好招惹。   她满肚子的疑惑,但被这样的人盯着,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说。   她直愣愣地进来。   郑晚放开了严均成的手,只小声地解释了一句:“是我爸妈以前的同事,也住这里。”   严均成不置可否点头。   郑晚热情地招呼张婶坐下,边去拿一次性纸杯边道:“张婶,今天来有什么事?”   还没等张婶回答,她似是才想起,又对张婶笑着介绍,“差点忘记跟您介绍了,这是我对象,他姓严。”   “均成,这是张婶,我妈以前的同事。”   严均成沉静地颔首,算是跟张婶问了好。   张婶惊疑不定。她毕竟跟郑晚父母年龄相仿,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只见严均成这通身非凡的气度,便能猜得到此人……   非富即贵,绝对不是自家表侄能比拟的。   小晚这般寻常地提起来,大概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再提及相亲的那桩旧事。   表侄毕竟也只是表侄,张婶更不愿意去为难郑晚,略一思忖,镇定下来,笑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思韵放寒假有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帮忙给我孙女补补课,放心,肯定给她算家教费。”   郑晚倒好茶,将杯子双手递给张婶,语气抱歉地回:“她才读初三,自己复习功课的时间都不太够,肯定是没时间的。”   张婶本就是随意找个理由,一听这话也不勉强,“那我再去问问别家的。小晚,你爸妈什么时候回啊?”   郑晚却是看向严均成,笑道:“这得看我爸妈怎么说,要么他们今年回来过年,要么我跟他带着孩子回南城。”   “也是。南城那边还是舒服些。”张婶喝了口水,又将纸杯放在桌上,这才起身,只粗略看了严均成一眼,“小晚,我这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来婶家吃饭。”   郑晚笑着点头:“好。”   她礼貌地送张婶到门口,严均成也跟在她身侧。   等目送着张婶下楼后,郑晚才关上门。   张婶走出这栋居民楼后,才猛然想起来,她刚才就觉得那个男人眼熟,这不、这不就是曾经小晚的男朋友吗?   这一块的街坊邻居对他不算陌生。   毕竟他那时候就经常骑着车送小晚上学、放学,两人恋爱的事谁不知道,郑父郑母也没法子,看女儿是真心喜欢,对方又是成绩好的孩子,只能叹一口气随她去了——   那时候不敢逼得太狠,也不敢逼他们分手,就怕孩子难过伤心改了性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张婶这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没戏了,自家表侄是彻底没戏了!   这以前的男女朋友复合,还有别人什么事呢?   她就知道,像小晚这样标致性情又好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缺对象呢?   屋子里,郑晚收拾好杯子,这才跟严均成闲聊:“我跟思韵才回来没多久,这些伯伯婶婶对我们都很关照,你也知道,这一块的老邻居基本上都是我爸妈的同事。”   严均成走过去,制止了她的动作,不让她碰冷水,他给她冲洗杯子跟碗筷。   郑晚笑,“那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她只披上了大衣,又围上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挽着严均成出门。   她不确定,以他洁癖的程度,能不能接受去菜市场,便只说去超市,超市离这边有一定的距离,严均成自然选择开车,这个点东城的交通也顺畅了许多,等车停好进超市时,正好十点半。   郑晚知道,不用问严均成想吃什么。   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种:都可以。   还好她昨天就有了主意,却还是征求他的意见,“吃饺子可以吗?”   严均成:“都可以。”   郑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她又被逗笑。   他平静地看她。   她小声回道:“这是你的口头禅了吗?”   他一顿,脸上也有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包饺子,既简单又麻烦,简单的是,等一切都准备好,煎或者煮都可以。   麻烦的是,前面准备工作不少。   要和面擀面皮,还要调肉馅。   不过,可以多包一点,剩下没吃完的还可以冰冻起来当早餐。   买好了食材跟水果后,排队结账买单,郑晚见严均成盯着收银台的货架,似有去拿的动作迹象,其心思不言而喻。她伸手按住了他,冲他摇头,严肃地无声警告。   别说她还肿着、难受,就算她可以应付,在她家里是绝对不行的,老房子隔音效果差,以他的动静只怕整栋楼都能听见,他不要脸,她要脸,还要在这里住大半年。   严均成自然也懂她的意思,反扣住她的手,捏了捏,但还是没说什么,也没去拿。   她的话,他肯定是听的。   开车回来的时候,小区外面站着一些人,靠近了些才发现原来是门口的升降杆被人撞断了。   一时他们也进不去,便将车停在了离小区几乎有几百米远的停车位。   回了家,郑晚见已经过了十一点,不再耽误时间,匆忙换下衣服,围上围裙开始和面揉面。   严均成从小就是领悟力惊人的学霸,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后,接过她的位置,洗了手,利落地摘了腕表,伸手到她面前,示意她帮他卷袖……   子。   她失笑,手搭在他手臂上,“你要揉面吗?”   “你没什么力气,省着点用。”   “你小看了我,我很会揉面。”   “我来。”   她的手臂跟他的挨在一起,形成了视觉上的冲击与对比。   肤色。   力量。   截然不同。   她虽然这样说,却还是将面团交给了他。   他的确是聪明的学生,一开始或许有些生疏,之后越来越熟练。这面团在他手掌之下,如此的容易揉搓。   有他帮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简单,效率也更高。   郑晚看他的西裤上都沾上了面粉,她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她觉得好笑。   笑声也引来了他的侧目。   看着这张严肃的脸,郑晚也有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沾了点面粉,笑盈盈地在他高挺的鼻子上点了一下,顿时他看起来也滑稽了许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在他脸上作乱,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生动。   严均成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两人贴得更近。   她低低地喊:“把我毛衣弄脏了。”   他却不放,脸上、眼里都是淡淡的笑意,郑晚挣脱不开,也随了他,低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害我。”她说,“才买的毛衣。”   突然。   门口传来嘎吱一声,惊动了相拥中的二人。   老房子的结构便是这样,站在门口能直接看到厨房。   猝不及防,郑晚偏过头抬眸看过去。   郑思韵跟严煜站在门外,两个孩子都瞪圆了眼睛,跟傻了呆了一样看着这样一幕——   阳光正好。   穿着衬衫西裤的男人搂着怀中的女人,女人依恋地靠着他的肩膀,亲密无间。   严煜一手提着郑思韵的书包,整个人跟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为什么他看到了……叔叔在笑??   等等,叔叔鼻子上是什么,面粉?谁这样胆大包天?   叔叔的手搂着谁?   严煜条件反射,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瞎了,失明了,他什么都没看到!! 第35章   郑思韵虽然是走读生,可她中午也不会特意赶回家吃饭。   今天纯属偶然。   她们初三在四楼,下楼时学生太多,她一不小心崴了脚,赶忙去了医务室,还好校医没下班,简单帮她看了下,问题不大,只是有些红肿,这两天要注意休息,也要涂抹药油。   她只能一瘸一拐地往校门口走去。   这也没赶上回家的公交车。   正当她认命,准备蹲在花坛边等下一趟公交来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她身旁。   严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赶忙扶着她上了车。   如果不是知道严煜是严叔叔的侄子,郑思韵说什么都不会上他的车,更不会让他帮忙拿书包扶她上楼。   她想,严煜说得对。   她妈妈肯定是会嫁给严叔叔的,以后就都是亲戚,少不得会走动会来往。   谁知道,就撞上了这一幕。   郑思韵完全呆怔了。   实际上,郑晚跟严均成并没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他只是搂着她,她也只是靠着他的肩膀。   只是相拥而已。   可对于郑思韵来说,她只见过爸爸这样抱过妈妈,也只见过妈妈在爸爸面前露出这样满足幸福的笑容。   也是这一刻,她才无比清晰地、真正地体会到。   她的妈妈永远还是她的妈妈。   可她的妈妈也会成为别人的爱人。   郑晚愣了几秒。她很快回过神来,从严均成怀中退开,神色如常地快步走到门口,语气一如之前的温和关切,“思韵,中午回来怎么没跟妈妈说一声?”   她注意到了女儿不自然的站姿,心里一紧,顾不得其他,蹲下来,仰头焦急地问,“思韵,你怎么了?”   “没事啦妈。”郑思韵弯腰要扶起妈妈,“就是崴了一下,没什么事,校医阿姨给我开了药油,一日三次涂抹,过两天就好,阿姨说没伤到骨头,您别担心啦!”   严均成走过来,扶住了郑晚,低头扫了一眼,沉声道:“去一趟医院吧。”   郑晚也是这个意思,忙点头,“对,还是要去医院,去拍个片子。”   郑思韵很无奈:“真的不用啦。”   “不行。”   郑晚只恨不得现在就拿钱包带女儿去医院。   严均成阻止了她,提醒:“孩子还没吃午饭,吃饱了再去也不迟。”   郑晚这才看到已经沦为了优秀背景板的严煜,只几秒钟,她就反应过来:是严煜送女儿回来的,他还拿着女儿的书包。   她略懊恼,面上却不显,温声道:“是严煜吧?快进来,别冻着了。”   严煜定住。   他不敢动,嘴唇嗫嚅,“您、您好,叔叔,我先走了。”   郑思韵微微诧异。   严煜用实际行动阐述了一件事——他真的怕他的叔叔,怕到见了就腿软,怕到就像老鼠见了猫。   郑晚失笑,“都已经这个点了,要不,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也谢谢你送思韵回来。”   严煜哪里敢踏进来,知道叔叔谈恋爱了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叔叔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又是另一回事。   严煜还琢磨着该怎么回答。   严均成终于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皱了下眉头,语气却是比起刚才要严厉许多,“还不快进来把门带上。”   下一秒,严煜麻利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一秒卡顿。   他……真的习惯了。   郑晚低声说:“我先带思韵回房间看看。”   严均成点头:“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   严煜像是犯错了学生面对教导主任一样,平常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一个人,这会儿就跟站军姿一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这一幕同样地也被郑晚看在眼里。   她小心地扶着女儿进了次卧,又轻轻地掩上房门。   郑思韵坐在床上,还在发呆,正默默消化刚才见到的那一幕。   疼痛感传来,她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去。   郑晚正蹲着,动作温柔珍惜地替女儿脱鞋、脱下棉袜,看着红肿的脚背,她心疼得不行,“这怎么弄的?怎么肿成这样?”   “没事啦妈妈,就是下楼时没注意崴了脚。”郑思韵安慰她,“真的没事,校医阿姨很厉害,她帮我摸过骨头,确实没什么事,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等下吃了饭我跟您去医院看看。”   “很痛吧?”   郑晚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   “真的没事啦。”   “哎……”   郑晚拆开药油盒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说明书,任何禁忌都不错过,在孩子的事情上,她总是这样认真。   等看完了说明书后,她才倒了药油在掌心,一边揉热一边说:“是不是下楼的时候在想学习的事,你们学校这么多学生,下课放学都是一窝蜂冲出来,宁愿晚一点都不要去赶时间。”   郑思韵听着妈妈的絮叨。   妈妈很温柔,但有时候也会唠叨。   她不会唠叨她的学习,就算她偶尔考得没那么好,妈妈也会笑着夸她,真的非常厉害,比妈妈厉害多了,宝贝真的很棒。   但是,如果她生病了或者哪里刮到伤到,妈妈就会心疼的碎碎念。   “好啦。”郑思韵压低了声音揶揄她,“妈妈,您再这样唠叨,会被严叔叔听到。”   郑晚似是这会儿才尴尬起来,她低头,“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想,那我千万千万要注意,不能惹到了……”郑思韵凑过来,“严叔叔私底下怎么喊您?”   郑晚轻轻拍了拍她的脚背,“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打听。”   郑思韵:“……”   谢谢妈妈,没有说她是小宝宝。   几分钟后,母女俩出来。   严均成正坐在沙发上,而严煜跟门神一般站在一旁。   郑晚愣了一下,看着严煜,微笑问道:“严煜,中午吃饺子怎么样?或者你想吃点别的,让你叔叔出去买?”   严煜怔了几秒。   等等,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连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让叔叔给他去买吃的?   他回过神来,疯狂摇头,“不不不——”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太激动,他又放缓了声音,诚恳地回:“我只想吃饺子,只爱吃饺子。谢谢您。”   郑晚莞尔,“不客气,那你跟思韵看会儿电视,饺子马上就好。”   她给了严均成一个眼神。   后者就跟身上安了开关似的,下一秒起身,跟在她身后进了……   厨房。   谨慎地,他关上了厨房的门。   严煜如释重负。   郑思韵斜看他,扑哧笑出了声。   就算厨房的门关上了,严煜也很小心,他夸张地用嘴型无声问她,“你,笑,什,么?”   郑思韵也压低了声音,回他,“你这么怕他啊?”   严煜心想,你懂什么。   还没来得及回她,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动静,他又挺直了腰背——几个月以前,叔叔来医院看到他,又是斥责他跟没骨头一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不像个人,倒像路边的狗。   郑思韵没他反应灵敏。   等严均成过来后,她才警醒,立即正襟危坐。   严均成又看了她的脚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拿了摆在桌子上的小碟,又回了厨房。   郑思韵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严煜憋得不行,心里都快笑死了,他又用嘴型说:“还说我,你不也是。”   见厨房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他才壮着胆子跟她传授经验:“你别怕,我叔叔喜欢你妈妈,他肯定对你好,你在他面前最好挺直了腰背,他不喜欢驼背的人,不过,也不一定,我叔叔一般只骂我,肯定不会说你。”   郑思韵:“……”   厨房里。   郑晚正在用铲子轻轻拨动锅里翻滚着的饺子避免粘锅。   严均成听着她的吩咐正往碗碟里倒醋。   郑晚说:“你侄子好像很怕你。”   “够不够?”严均成将碗端到她面前,给她检查,“要不要多倒一点?”   “够了够了,我不爱吃醋。思韵也不怎么喜欢。”   “他在家里得怕个人。”严均成这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哥你见过,他没什么主见,也不管事,严煜不服他。严煜调皮又闹腾,他父母都管不住他,他又被爷爷奶奶惯得太狠,如果他不怕个人,以后更是不知天高地厚,无法无天。”   郑晚:“好像没你说得那样调皮闹腾,看着挺有礼貌的一个孩子。”   “严煜本质不坏,不过,人的性格跟环境也有关系,他是我的侄子,以后接触的人越多,他越听不到半句真话。”严均成说,“我只能压着他,不指望成材,至少不能成为祸害。”   郑晚抿唇笑。   “你教出来的孩子,一定跟你一样有本事。”她说。   严均成偏头看她。   眼眸幽深,终究是因为她这句话有了反应。   重逢以来,她从未说过什么,这还是她第一次说他有本事。   这些年来,比这动听一百倍的话他听过不少,可一句也进不了他的心里。   “对了。”她也怕客厅里的两个孩子听见,关了火,靠近了他,语调轻缓,“严煜是你侄子,他第一次来我家,我应该给他包个红包。”   “不用。”   严均成抬手,她的头发有些松散,他为她捋在耳后。   “不行的。可我又没什么经验。”她苦恼地说,“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我去问问别人,看包多少才是礼数。”   她不管严均成了,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进入微信界面。   问了美容院的同事卢顾问。   她编辑消息的时候也没避开他,他也可以看到。   【卢姐,问你个事,就是小辈第一次来家里,包多少红包合适?】   那头回:【什么关系的小辈?】   郑晚白皙的手指在手机上编辑着:【我男友的侄子。】   那头:【就知道你有男友了!看你吧,五百可以,一千也行。】   严均成看她与人聊这件事。   目光停留在某个字眼上。   ……   几分钟后。   饺子也端上了饭桌。   郑晚准备了三种不同的饺子馅,郑思韵跟严煜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上午上了四节课,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   严煜刚要敞开了、准备不讲形象地暴风狂吃。   突然听到叔叔的一声轻咳。   他立马放慢了进食速度。   郑思韵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严均成看着两个孩子坐姿端正,微微感到满意。   饭后,郑晚去了房中,手里拿着封好的红包,递给严煜,温和地说:“严煜,你第一次来,我也没准备什么好吃的,别介意。”   严煜傻了眼。   没想到还有收红包这个细节。   那他能收吗?收了会不会被叔叔打残?   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端坐在一旁喝茶的叔叔。   严均成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严煜这才敢应下,生怕慢了一秒让她酸了手惹得叔叔生气,边接过边道:“谢谢,谢谢婶婶,婶婶您包的饺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   郑晚因为这个称呼愣了几秒,随即笑着望向严均成。   严均成眼里也有了笑意,看着侄子的神情,甚至能称得上和颜悦色。   严煜受宠若惊,整个人晕乎乎。   郑思韵瞥他一眼,心想,传闻中的小严总还有一个并不为外人所知的本领——超会拍马屁的! 第36章   在严煜的生活中,还没有如同郑晚这般温婉的女性长辈。   他的妈妈对他总是不耐烦,或许,偶尔她也会对他温和,但很快地,她又会轻易地被他惹怒。   他的奶奶对他百般疼爱,只要是他喜欢的、他想要的,奶奶总会想办法给他。   所以,他不太习惯。   更别说,在她的身旁还有着在这世界上他最害怕的叔叔。   吃过饺子、拿了红包后,严煜飞快地溜了。   这还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如此积极地赶去学校。   严煜走后,严均成跟郑晚也不再耽误时间,带着郑思韵来了医院。   其实这些年,很多事情郑晚也能独自一人去做,也能做得很好。   严均成却还是当她是需要照顾的那一方,到了医院后,他让郑晚陪着郑思韵坐在一旁,他去排队挂号——   实际上,这些事情他也不太熟悉。   这些年来,他很少生病。即便病了,他也有专门的家庭医生,如果需要住院,所有的琐碎小事都会有人安排好。他的时间太过宝贵,宝贵到不会浪费一分一秒在杂事上。   郑晚担心女儿太累。   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边哄她、边时不时摸摸她的手跟脸。   “还疼不疼?”   郑思韵安心地靠在妈妈怀里,嗅着妈妈的气息,摇了摇头,眷念地说:“不疼啦。”   “希望没伤到骨头。”   “没有啦,我自己感觉得到。”   郑思韵注意到不远处站在队伍中、异常显眼的严均成。   严叔叔真的很高,一眼就能看到他,他这样的年纪,身上却不见一丝懒怠,如松柏般挺拔。   “妈妈,严叔叔是不是很让您安心?”郑思韵放轻了声音问,“以前我生病的时候,都是您带着我来医院,看您忙前忙后。”   郑晚闻言这才抬眸看向严均成。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竟然也偏过头来,与她对视,他明明也没有笑,可神情就是瞬时温和了许多,似乎是在安抚她:没事,一切都有我。   郑晚也温柔地对他笑,低声回女儿:“安心是安心,不过,思韵,我这样其实……不太好。”   在陈牧去世后,她也孤苦无依,她也彷徨,偶尔也希望能喘口气,可当她低头看向年幼懵懂的女儿时,她在想,不可以。   她不想给女儿错误的示范。   不想带着女儿去依靠除了父母丈夫以外的人。   她不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即便是陈牧,对她也并非是没有所求。   得到什么,可能就要付出更多。   哪有什么不求回报的付出呢?   真正爱她、也付出爱的人,譬如陈牧,譬如严均成,他们都不是别无所求,他们也要她的爱。   郑思韵呆了一秒。   十五岁的她肯定听不懂妈妈的话,骨子里二十八岁的她却能看懂妈妈的无奈以及舍不得对她说出口的「期盼」。   妈妈是花,却希望她能成为不需要依附任何事物的参天大树。   郑思韵抱紧了她的手臂,“才没有!妈妈在我心里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最厉害的人,以后您就有两根趁手的拐杖,一根是严叔叔,一根是我,你拄着两根,怎么样都不会摔倒!”   就算没有严叔叔,也还有她。   郑晚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着点头:“好。”   严均成成功挂号后,这才带着她们又去了骨科。医院无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少,他们坐在一旁等着叫号。   隔着几个位子,有年轻的女生脚上打着石膏,手上却不停,旁若无人地在织毛线,她太惹人注意。   郑晚注意到,严均成的目光也匆忙扫过。   过了近半个小时才叫他们的号,骨科医生开了拍片单,结果很快出来,如同校医推测的,并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也需要注意休息。   严均成一锤定音:“这几天还是照常上学,别耽误了学习进度。我会安排司机来接她上学放学。”   他想了想又说:“医生也说了尽量别爬楼梯,这样吧——”   郑晚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抬眸看了他一眼,隐隐透露出拒绝之意。   他停顿几秒,明显妥协:“这几天就住酒店吧。总不能她下楼上楼都要你搀扶,楼梯太窄,不方便。我在酒店有固定的套房,好不好?”   郑思韵屏气凝神。   虽然早   就猜到严叔叔对妈妈念念不忘几十年,可真的直面他跟妈妈的相处方式,她依然感到惊诧。   这样一个说一不二、手段雷霆万钧的传奇人物,好像面对她妈妈时,总是小心翼翼。   郑晚迟疑:“也好。会不会……”   他也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神色平静地说:“不会麻烦。”   郑晚含笑点头、接受。   ……   母女俩跟着严均成来了酒店。   这酒店地处CBD地区,出门不远就是地铁站,几乎位于交通最便利的地段。   严均成的套房面积就有两百多平,屋内挂着的更是顶级艺术家的真迹,位于顶楼,有能够俯瞰大半个东城夜景的露台,夜晚来临之时,仿佛伸手就能够到夜空的繁星。   “度假山庄空气更新鲜。”严均成微微俯身,跟郑晚低声解释,“不过你要上班,她要上学,那边交通不太方便,就暂时在这里住几天。”   “已经很好了。”   郑晚过去将行李放下。   郑思韵表现得跟十五岁的初中生一般,四处张望。   两百多平的套房,一应设施都具备,郑思韵一时兴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转动办公椅,正开心时,突然看到严均成过来,赶忙拘谨地坐好。   严均成这些年来不知道接触多少人。   即便郑思韵重活一世,她在严均成眼中都太简单。   他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孩子。   比严煜沉稳成熟也懂事,也有自己的心思。她怕他,但只是怕,不是讨厌。   她也很好奇,所以偶尔会偷偷地打量他。   但她很好,她爱她的妈妈,心思纯净。   即便……   即便她是陈牧的女儿,但,她更是她历经辛苦生下的孩子。   这一点他不会忘记。   这个孩子是她的心头至宝。   严均成神色自若地问她:“喜欢这里吗?”   郑思韵连忙答:“喜欢。”   严均成颔首,“喜欢就好,这几天司机会送你上学放学,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说。”   “嗯嗯……”郑思韵小心地回,“谢谢叔叔。”   严均成平和地点头……   郑思韵现在在严均成面前也自在了许多。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不是教授课堂上的分析案例,不是人们口中深不可测的严总,她看到了他的小心翼翼,看到了他对妈妈的珍爱,令他有了温度,也有了色彩。   褪下这层层光环,这只是一个深爱妈妈的男人。   严均成自知以他的身份不太适合在这里久待,低声跟郑晚说了几句后便离开,将这个套房都留给了她们母女。   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郑晚见女儿恹恹,简单地擦脸过后,便让女儿躺下休息,她则靠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郑思韵上辈子这时候不太喜欢妈妈总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   现在却很享受。   安心地在妈妈怀里睡着,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刻。   等郑思韵睡熟了以后,郑晚才小心地下床,担心女儿醒来没见着自己,又留下纸条,这才轻手轻脚往门口走去。明明房间在里面,她也怕吵醒了孩子,开门时轻了又轻。   谁想到,一开门,严均成正神色倦怠地倚着墙。   她都被吓了一跳。   赶忙走出来,反手关上门,慌张地嘘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刚才严均成跟她说,他在楼下的套房,让她忙完了过去。   她以为他在房间等她,谁知道刚出来就见他在外面等着,难免诧异。   严均成过去牵她的手,往电梯处走去。   等进了电梯后,他才淡淡解释:“刚上来。”   他的套房在楼下,比她们住的这间要小一些,但也有一百多平。   “我这几天也住这里。”他说。   郑晚无奈,却也知道拗不过他,他能妥协没带着她们去澜亭,已经出乎她的预料了。现在再住在楼下的套房,这也是他的退让。   她意有所指:“思韵还小,晚上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睡。”   “嗯,我知道。”   刚关上门,房间只剩他们,他便将她圈在怀里。   她也顺势环住他的腰身,感受着他的吻落在耳边,脖颈。   “今天不行。”她喘息着去推他,“还有点不舒服。”   他似乎笑了一声,“好。你也累了,我陪你睡一会儿。”   片刻后,两人躺在床上。   整个屋子的窗帘都被拉上,只开了床边一盏阅读灯,散发着不刺眼的柔和光芒。   她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他没睡,一只手背在脑后,一只手搂着她。   这样安静的时刻,连呼吸都是轻的。   郑晚想到什么,又打起精神来,用手肘支起身子,下巴抵在他胸膛,问他:   “店长说下个月安排我跟卢顾问——就是我同事,一起去国外去学习一个星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到时候我给你买。”   说完后,她又被自己逗笑,“算了,你现在缺什么呢,肯定什么都有。”   严均成半阖着眼,闻言,看向她,他伸出手掌,轻轻地摸了下她的脸,似是不经意地说道:“给我织条围巾,可以吗?”   郑晚愣了几秒,想起在医院骨科看到的女孩子织毛线,她也懂了,揶揄他,“你还缺围巾?”   “缺。”他凝视着她。   “那好吧。”她应下,又问他,“那你现在喜欢什么颜色?”   “都可以。”   “行,让我好好想想。”   他似乎感到满足,又搂紧了她。   这是一种沉沦。   -   郑晚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趁着这段时间不算太忙,午休时去了趟外面,买了最好最贵的羊毛毛线。   晚上,郑思韵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妈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围巾,温暖的感觉静静地流淌在心间,她感到无比的踏实,见围巾已经初见雏形,笑道:   “妈妈,您还记得吗,我有一条粉红色的小围巾,戴上就像系了蝴蝶结,特别漂亮,就是您织的,以前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羡慕我。”   郑晚手上动作一顿。   针法错了一针,她回过神,一如往常地说:“快去洗吧,要不要我帮忙?”   郑思韵忙摆手,“不了不了,我都快好了,洗澡完全没问题。”   她都十五岁了,洗澡怎么好意思让妈妈帮忙嘛!   说完后,她起身,小心地去了另一边去拿睡衣。   灯下的郑晚垂眸看着这半条围巾,陷入了沉默。   在跟陈牧才确定关系的时候,那一年,南城比起往年要寒冷,宿舍里的同学都在买毛线织围巾,她闲着无聊,一时兴起也跟着买了毛线,给陈牧织了条围巾。   她是新手,第一次织,针法也有错乱,陈牧却非常喜欢,也很珍惜,之后,每一年冬天,她都会给他织一条围巾。   南城的冬天短暂。   在不那么冷的时候,他都会围上,她笑他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他会温柔地说,这是老婆的心意。   笑话?   怎么会,别人只会羡慕。   去外地出差的时候,也总是不忘将围巾放进行李箱。   时间是一味最好的良药,抑或是毒药。过去那样浓烈的情绪,也终究有淡化的这一天。他永远停在了她的三十二岁,而她还要继续往前走。   郑晚拿着毛线针,怔了几秒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织围巾! 第37章   严父严母还是从孙子口中得知,儿子又跟郑晚在一起了。   别看严煜今年十五岁,他却并不是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的跳脱性子,他想,他都已经去过未来婶婶家里,叔叔还默许他拿了红包,这就是过明路的意思。   他也没必要将这件事当成是什么世纪秘密般藏着掖着。   于是,这天他来医院看爷爷,听爷爷奶奶又在嘟囔叔叔的私事时,大喇喇地说了:   “爷爷,奶奶,你们就别操心了,叔叔有女友了,可能马上就会结婚,所以,爷爷您要赶紧好起来,到时候还要参加叔叔的婚礼呢。”   二老大惊失色。   刚开始还以为严煜在胡说八道,仔细询问过后,终于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严父长叹一声:“冤孽!”   严母一脸怔然,私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好好好!   郑晚的丈夫居然死了?   尽管这样想不太厚道,可她也清楚,如果不是郑晚的丈夫去世,儿子是万万没有机会再与郑晚再续前缘的。   这些年来的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一点,儿子不会跟除了郑晚以外的人在一起。   严母直念阿弥陀佛。   严父神情复杂,但到底是感到放松的,晚上破天荒地又多吃了半碗米饭。   第二天,严母一脸喜色,去了趟成源集团,要亲自从儿子这里证实这件事。   她这心里都在计划着,攒了那么久的玉镯子终于可以送出去了,再看看儿子那常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心里万分安慰。   这些年来,她已经歇了心思。   不再奢望儿子能走出来,跟他人一般正常地恋爱结婚生子。   只是老头子他放不下,仗着生病试图逼迫均成低头,可均成的性子那样冷硬,又怎么可能会勉强自己?   他但凡是这样的性子,这些年来又何必困住自己呢?   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即便如此,她也心疼!心疼儿子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老了也是孤苦伶仃。   “是。”严均成神情平和地回答,“什么时候结婚,看她的心情跟时间。不过一定会结。”   严母喜形于色:“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爸都没有意见,这样大的喜事,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吃顿饭商量商量?”   长达近一分钟的沉默之后。   严母看了眼坐在办公椅上脸色淡淡的儿子。   她一惊,收敛了脸上的喜意,试探着喊了他一声:“均成?”   “不了。”   严均成从容起身,“没必要见面,也没必要吃饭。她也不用跟你们见面。”   这话……   严母深知儿子对郑晚的感情。   那么,是不让他们见郑晚吗?   “那你们的婚礼呢?”严母主动退让一步,“既然你们要结婚,以后都是一家人,均成,这件事你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爸身体不好,到时候您在医院陪他。”严均成声音平淡,“婚礼是我跟她的,只要我在,只要她在,其他人在与不在,都没有影响。”   “均成?!”   严母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什么意思?他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让他们再见到郑晚?   严均成微微侧身,如往常一般,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内里却不容置疑,“妈,希望您跟爸能明白一件事,任何人阻碍了我跟她,我都不会再放过。”   大约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他下颚紧绷,霍然地收紧了手,手背青筋暴起。   下一秒,却又松开,平静地说:“就这样,我还有事,让司机送您回去,过两天我会去医院,爸的身体您也不要太担心,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严母怔忪地看着儿子,沧桑了许多,她问:“所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怪我跟你爸?”   “怪?”   严均成静静地品味了一下这个字,后神情沉静地说:“不,不是。”   不是怪,那是什么?   恨?   这件事,看似平静安宁地过了二十年,今天被撕开一道口子,严母如遭雷击,几乎站不稳。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均成,当年的事的确是我们不对,可是换做是任何人,任何父母,他们都会跟我们做同样的事。   我们有什么办法,你当年高考能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你非要去南城,是,南城也有好的大学,但跟东城这边怎么能比?这是哪个做父母都不会接受的,均成,你将心比心啊!”   严均成神色自若地回:“您说完了吗?”   他自小沉默寡言,从不与人争执,倒不是脾气多温和,只是认为没有必要。   不愿意花费时间去「解释」。   解释本就是很多余的事。   二十年过去了。似乎父母都没有明白一件事,他从来不是在责怪他们阻止他去南城,他们的爱子心切,他从未否定过。   作为父母,他们可以教训他,可以动用家长的一切权威来压制他。   他们,不该去找她,不该去为难她。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   这是他的底线。   只可惜,即便是亲情血缘,也是父不知子、母不知子。   今时今日,他们也不明白。   -   严均成是很有分寸的人。   即便郑晚不提,他也不会随意进出她们母女住的这间套房。   郑晚知道他的习惯——多年不见,他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在学生时代时,他也没有特别交好的同学朋友,只要是学业之外的时间,他都要跟她在一起。   现在也是。   她也不太清楚,处于他这样的位置,需不需要频繁的应酬。他好像每天都准时甚至提前下班,比起一般的上班族还要轻松些。   在郑思韵放学前,她都会呆在他的房间。   严均成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身穿质地柔软亲肤米色针织裙的女人坐在沙发上。   一头蓬松的长发被发夹随意夹着,几缕头发松散落在肩头。   她正认真专注地在织着手中的毛线。   手指细长白皙,宛如魔法在指尖跳跃。   听到声音,郑晚抬眸朝这边看,见是还穿着笔挺正装的他,笑了一笑,“快去换衣服。”   “嗯……”严均成虽然应下,却还是凝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往衣帽间走去。   等他换了休闲家居服过来,郑晚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针,她感到放松,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已经织好了,很久没织过围巾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手中是烟灰色的围巾。   这   个颜色很适合他,她也想过,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身着正装、又都是深色系。   烟灰色会比较好搭配衣服。   他说:“不着急的。”   郑晚却笑,踮起脚尖,一边帮他围围巾一边在他耳畔说:“你很少说要什么礼物。现在又是冬天,我早点织出来,你也能早点围上。怎么样,扎不扎脖子?”   她想,应该是不扎脖子。   毛线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柔软又暖和。   忽地,他顺势扣住了她的腰,两人靠得很近,他低头,与她额头相抵。   她也没躲,只是笑盈盈地看他,也没说什么。   呼吸在彼此间缠绕,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抱紧了她。   这一双手,明明想用力,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可又怕她不舒服,想用力,最后还是放松了力度。   克制而平静。   “我很喜欢。以后每年都给我织一条,可以吗?”   郑晚微怔。   相拥这样的举动偶尔也很有意思,明明如此亲密无间、严丝合缝,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起伏,可是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她看不到他此刻神情晦暗不明。   他也看不到她的怅然若失。   过了几秒,她抬手,轻轻抚上他宽阔的背,唇角上扬,“好。”   ……   十点。   郑晚回到楼上的套房,她安静地给女儿提前泡了热牛奶后,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衣服,推开拉门,来到露台,像是感觉不到这凛冽呼啸的寒风,她看着这东城的夜景,这才放任自己去想别的事。   是什么时候呢?   严均成跟陈牧见过。   她猜,或者说是笃定。   她原以为严均成是在医院看到别人织毛线才提起来。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简单。   或许,从头到尾简单的人是她。她爱过的这两个男人,又岂是心思简单的人。   她其实也看不透他们,现在想想,陈牧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提不问她的上一段感情的呢?   她的头脑骤然清醒。   人只会对没有接触没有见过的人和事感兴趣。   她抱紧了双臂,忍不住叹息。   郑思韵回来,在屋子里溜达一圈没找见妈妈,外面的风吹起窗帘,呼呼作响,她的脚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正常行走,但不能走得太快。   她也跟着来到露天,见妈妈正弯腰、手肘靠在栏杆上,风也吹起了妈妈的衣服跟头发,在这寒冬深夜,妈妈的身影这样的缥缈。   她一顿,过去,怕妈妈冷,抱紧了妈妈的手臂,“您有心事吗?”   郑晚也怕女儿冻到。   牵着女儿的手进了房间,屋内温暖如春。   “没想什么。”   郑晚将杯子递给她,“趁热喝,喝了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郑思韵乖乖接过,喝了几口热牛奶,又问:“总觉得您有心事一样,刚才在露台上吹风,您跟严叔叔吵架了吗?”   “没有,怎么会。”郑晚摇头,“只是在想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也是。”   郑思韵差点被呛到,眼神闪躲,“妈!我哪有秘密!”   郑晚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   “那您呢?”郑思韵果断转移话题,好奇询问,“您有秘密吗?”   “也有。”郑晚诚实地回答。   “是什么是什么!”   郑思韵来了兴致,连忙追问。   郑晚蹲下,替她脱了棉袜检查脚还有没有肿着,才抬起头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   “被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是秘密了。” 第38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   郑思韵对这一点深以为然。   重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该发生。这世间万物都在遵循着既定的规则,她经历这一遭冥冥之中自然也有定数,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让第二个人知道,尤其是她最爱的妈妈。   她重生,只为了一件事。   让妈妈躲过灾祸,长命百岁,衣食无忧。   她连一点点风险都不想让妈妈承担,又怎么能告诉她这种在外界眼中怪力乱神之事?   她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妈妈肯定也有她的秘密。   郑思韵也不再缠着非要妈妈说出,那个不可以对第二个人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夜无梦,郑思韵早早地起床去上学。   跟往常一样,准备下楼,司机已经在酒店门口等候着了。   她从电梯出来。   正要穿过大厅去门口时,身后传到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声——   “思韵?”   郑思韵微微一顿。   这道声音,她自然不会忘记。   但也只是停顿了几秒,她头都没回,快步往门口走去,将那道声音抛在脑后。   季方礼在原地怔住。他确定他没有认错,那的确是思韵,他们两个人几乎是一同长大,其他人的背影他或许不记得,思韵的背影他怎么可能会认错,会忘记?   他想,她应该是没有听到。   不过,她怎么会在这里?   正要追上去时,身边西装革履的保镖开口提醒:“马术教练已经在等着了,再晚一点就要迟到。”   季方礼只能作罢。   保镖转头却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向季柏轩汇报。   季柏轩微笑:“真是妙。”   即便严均成并没有带郑晚出席什么应酬宴会,但他这点事早就传开了。   毕竟他也没想着要掩饰,从大手笔地让特助去各个拍卖会拍下价值连城的珠宝钻石,再到请设计师为澜亭操刀重新动工,这种种皆表明了在不久的未来,严均成婚事将近。   不过严均成将他未来太太保护得很好,目前业界也只是有这个传言——他有了未婚妻。   至于对方   是谁,从事什么职业,年龄几许,几乎没有消息传出来。   这些年业界谁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即便再感兴趣,也不会前去打听试探。   如果不是在南城发生过那样的事,季柏轩自己也没途径知道未来的严太太是谁。   现在知道了,心情难免微妙。   “都说成源的严总没有弱点,我看不是。”季柏轩意味深长地说,“是人就会有弱点,这种人疯起来才没有个限度。”   妙的是,他知道严太太是谁。   更妙的是,他儿子方礼跟严太太的女儿青梅竹马。   马术课之后,季柏轩特意来接季方礼。父子俩才相认没多久,季方礼性子内敛,来了东城后更是沉默,对季柏轩也没有多亲近。   “方礼,你在东城有认识的朋友吗?”季柏轩温和地问。   偶尔季方礼也会感到疑惑,在他妈……不,在他小姨口中,他知道了当年所有的事,小姨说他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对婚姻不忠,虚伪又可恨。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季柏轩似乎跟小姨口中的那个人不一样。   季方礼心里也混乱,他毕竟才十六岁,根本不是老谋深算的季柏轩的对手,都没深思,就说了实话,“有,晚姨跟思韵就在东城。”   “晚姨?”季柏轩微微疑惑。   “是……小姨的朋友,她对我很好,她是东城本地人,才带着思韵回来。”   季柏轩点头,“原来是这样,既然都在东城,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去看看他们,方礼,爸爸知道,你很不习惯东城的生活,有些事情你没办法跟我说,你可以跟你的朋友说。有朋友在,你也能开心点。”   季方礼也有这个心思。   不过他才突逢巨变,自己都没适应,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找晚姨跟思韵。   他也担心,晚姨会不喜欢他。会像小姨那样对他失望。   小姨似乎希望,他对他爸爸恨之入骨,也希望他不要来东城,可他来了……   十六岁的季方礼也是各种思想在拉扯,一方面,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爸爸,他自然想要亲近,但另一方面,作为母亲的儿子,他是不是不应该无视、忘记他生母所受的苦难,而造成他生母下场凄惨的人却是他……的爸爸。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季柏轩眼里,儿子其实是一张白纸,他是怎么想的,他又是在怎样挣扎,他都冷眼旁观。   “方礼,虽然我把你带回了东城,但我绝对尊重你的决定。以后也绝不干涉你的想法,不过,你总在南城,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所以我才带你来东城,两种生活你都体验一下,再决定是当以前的季方礼,还是当季家的继承人季方礼。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反对。”   季方礼心里一片茫然:他应该怎么做怎么选择呢?   季柏轩却笑而不语。   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恋慕权势的人。   他儿时听过的最可笑的一句话便是「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真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是他的种,就该做正确的决定。   也该去做正确的人。   -   郑晚所在的美容院每个月都会进货。   她们作为员工也能以内部价买到。   郑晚特意留心,拿了一支医用祛疤凝胶,让前台孙薇开单,孙薇连忙关心问道:“怎么是祛疤凝胶,郑姐,你是不是哪儿烫伤了啊?”   “不是我。”   郑晚抬头笑道:“家里有人身上有一道陈年旧疤,想试试看能不能淡化。”   孙薇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如果很多年了,那肯定是有难度。”   郑晚何尝不懂呢。   所有的疤痕都是越早解决越好。   时间越久,就越难。   所谓的祛疤凝胶的作用效果也极其有限。   下班后,她直接回了酒店。最近气候不好,她也不太愿意出去吃,严均成会提前回来,只让酒店或者澜亭的厨师送餐到套房。   “等下你先洗澡。”   饭后,郑晚推了他一下,催促他去浴室。   严均成不知道想了什么,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郑晚无可奈何,自然知道他误解了。   正要解释,他却攥住了她的手,她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带进了浴室。   “哎!”   郑晚勉强镇定,“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   他干脆利落地抱起她,将她放在洗手台上。   “别。”   她确实不太喜欢在浴室,没有着陆点,好像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知道。”   他只是低头,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着头发。   “干嘛。”   “很喜欢你的头发。”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里有着笑意,“那你要不要留长?”   他不说话,粗粝的手掌从她的脸颊下挪。   这可能是他的癖好。郑晚迷迷糊糊地想,确实也是怪癖,他对这一头一尾的行为似乎情有独钟,会沉默注视着她,帮她一颗一颗解开扣子,直到她没有任何的遮挡,他也会替她妥帖地穿好。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申城人吃蟹。   浴室的水汽越来越多。   郑晚最不想此刻照的镜子也模糊不清。   ……   虽然计划都被打乱,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严均成平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她拍掉他的手,认真严肃地用眼神警告他。   跪坐在他旁边,她拿起从美容院拿来的祛疤凝胶,往指腹上挤了点。这才靠近他,轻轻地在那道疤痕上涂抹开来。   严均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身体也下意识地紧绷,连带着手掌也不自觉地收紧。   郑晚撩起眼眸看他,安慰:“放心,这是医用祛疤凝胶,经过质检的。可惜,如果早一点处理的话,还真的能淡化,你这道疤看起来有很久了,我也只是试试。”   “嗯……”   他依然盯着她。   郑晚的一颗心却下沉。   这是她第二次问起这道疤了。他这个人虽然话不多,但只要是她问的,他都会回答。   现在如此讳莫如深,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道疤跟她有关,他不想提起。   很早前,她就知道。   关于他的事情,她最好只问他。   他不会愿意看到她去询问或试探旁人他的事情。   给这道疤涂上了凝胶后,她又在他旁边躺下,下一秒,她又被他搂着……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他:“当时痛吗?”   “还好。”   他闭着眼睛,哑声道。   一阵静默。   听到她的叹息声,他才缓缓问道:“你想知道?”   “你说,我就听。”   郑晚知道,严均成会说的。   她问过一次,他可以不说。   这是第二次。偶尔也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仗着他的在意,她知道他所有的弱点,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会让这个男人卸甲投降。   原本她也认为,过日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过去的事情,他不提,她也可以轻轻越过。   可又怎么可能真的面对这一道有故事的伤疤不闻不问呢?   她做不到。   “出了一次车祸。”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如何,轻描淡写地提起那一段过往,“车祸不严重,我当时赶时间没注意,腿上被刮了一道很长的口子,还有……”   他捉住她的手,俯首,让她摸摸他藏在头发下的一道浅疤,“还有这里,没骗你,确实不严重,只是缝了几针。”   郑晚在想,她不应该再问了。   问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回不到那个时候,即便能回到那个时候,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一切都该到此为止。   她不问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却还是问出了口。   他沉默许久,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她时,他沉沉开口:“大一入学报到前一周。”   大一。   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郑晚其实也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天离开东城、踏上去往南城的火车。   她记得,那一天天气特别好。   所有的一切都那样美好,天是蓝的,微风是热的,空气是新鲜的,自由的。   她要离开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前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启一段未知的人生经历! 第39章   严均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高考之前,郑晚一直都认为,他身上有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品质。   他克制而自律,冷静又沉稳。   她也为之沉迷。好像就没有他不会解开的难题,也没有他不会做的事。   尽管他性格沉闷又强势,但她也喜欢他,她不是没有心,知道他对她是嘴硬心软。   嘴上说着不会永远喜欢她,但他对她实在称得上极好。   她偶尔提起一句新城区开了家生煎包店,不过排队的人很多。   她只是随口提一句,第二天他就会给她买来。   轮到她做值日,他也会放下手中的试卷,沉默地替她做完。   她课间困顿,趴在课桌上补眠,等醒来时,身上披着的是他的校服,鼻间也都是他衣服上散发出的淡淡薄荷味道。   她也能感觉到他对她的迷恋。   即便是夏天,他也会牵着她的手不放,在学校的后山,他也抱着她不肯放,一遍又一遍地亲吻。   他不允许她的生活中有他以外的异性朋友。   别的男生多看他一眼,他都会介意。   但即便迷恋,她觉得那也是可控制的。   直到高考后。   她不明白,跨越最后一步之后,他的改变会那样大。   有些事食髓知味,他沉迷不已,那一段时间,混乱又放纵,她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样好的精力,好像就没有累的时候。   在累极的时候,她会这样安慰自己:等开学报到就好了。   毕竟那个时候他们就是异地恋,也只会在节假日时见到。   她跟所有即将上大学的学生一样,对未来无比期待。没了高考的压力,已经是成年人的大学生,应该会过得很开心吧?   她渴望去新的城市认识新的朋友。   东城她真的呆腻了——即便土生土长,她也不喜欢这里的天气。   直到填写志愿前夕。   她迷迷糊糊地侧身躺着,他压过来,亲吻她。   “别担心,我也会去南城。我查过了,南大跟你想去的学校不远。”   “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能到。”   “到时候我会找一些工作,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我们可以一起住,我查过了,也可以不住校。”   “等你二十一岁,我二十二岁,我们就领证结婚。”   她一怔。   扑面而来的网将她笼罩,她几乎要窒息。   她声音颤抖地问:“你去南大?不是说好了,你留在东城上大学吗?”   他的分数之高,可以上任何一所知名学府。   东城这边的两所高校早就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不想离你太远。”他从背后搂紧了她。   “可是……”   “没有可是。”他细细密密的吻她的后脖颈,声音含糊却坚定,“我已经决定了。”   那一刻,她简直不认识他。   怎么有人会这样……胡闹?   他明明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为什么要为了她去南城?   他的理智去哪里了?他的克制淡定呢?   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觉得他可怕又陌生。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要前程非要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还这样年轻就说结婚呢?   一旦他去了南城,是不是,她就一定要嫁给他?   还没等她惊惶地继续劝说他。   他的爸爸就找到了她。   尽管难堪,可那一瞬间,她也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解脱。   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离开他的理由。   而他爸爸说的那些话,也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已经所剩无几的爱意。   于是她说了分手。   他自然不愿意。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一般了,她得到了全部的他,掌握了他的弱点。   她才明白,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的关系是分是合,原来在她的手中。   哪怕他终于妥协填写志愿决定留在了东城的大学,她也决绝地要分手。   他不解,甚至动怒:“我都已经答应你了留在东城,你为什么还要提那个?”   她垂眸:“严均成,你爸爸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忘记。我们不适合,还是好聚好散,你上了最好的大学,以后还能碰到更好的人。”   无论他是暴怒。   还是暴怒之后的哀求。   她   都没有松口。   僵持了许久,父母陪着她上了火车,那一天她开心极了,可没想到等上火车时才发现手机被人偷了。   父母安慰她:“一个手机而已,丢了再买,等到了南城就给你买新的,号也换南城的,套餐会更划算。”   她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看着越来越远的东城,她想,她的确该跟过去彻底道别,十八岁时的疾风骤雨,不该飘到了南城。   到了南城,买了新的手机,换了当地的号,狠心将过去的号都换了。   严均成终于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她是真的想分手,分得干净。   连她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狠心。那时候怎么想的呢。她跟他在一起两年,她什么都给了他,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做,她不欠他的,他也不欠她的。   她太想过另一种生活了。   年少时的情意纯粹却也浅薄,她选择听从自己的心。他变成了往后每一年高考的一场雨,变成了一部早已经打下剧终的青春电影,或许她偶尔会怀念,却再也不愿意回到过去了。   ……   “我爸妈替我向学校请了假。我没参加军训。”他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很想勉强笑一下,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那就好。”   “不用想着祛疤。我不在意这个。”   他沉默两秒,又问她,“你害怕?被吓到了?”   没等她回答,他说:“如果你害怕,我去找医生,想办法把它弄掉。”   她摇了下头,“没,我不怕,只是怕你还痛。”   “不痛。”   比这更痛的感受,他早已尝过百次千次,已经麻木。   那天急切地奔去火车站,连后面的车按喇叭都没听到,就被撞倒在地。他躺在柏油路上,看着如血色般的天空。   等他醒来后,他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打电话。   将手机打到没电自动关机,得到的也只有一个回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年少时心高气傲。   无法承认自己已经被抛弃,也无法在她那样绝情地抛下他后,像一条狗一样……   去摇尾乞怜。   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限。   年少时太过在意自尊心。   明明是她不要他,为什么他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她,去祈求她再看他一眼。   后来实在想念到了极点,他承受不住,他终于决定什么都不要了,就算当一条狗也没关系,连夜去了南城,却亲眼见到她爱上了别人。   ……   严均成闭了闭眼睛,喉结滚动。   郑晚沉默,关于过往的种种,不提如鲠在喉,提了也无可奈何。   当年不爱了是真的,想离开他也是真的。   哪怕再回到那个时候,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不是吗?   她伸手,还没触碰到他。   他捉住了她的手,按在枕上。   她被他拽入他为她编织的网中。挣脱不开。重逢以来他总是很有耐心,这一次却仿佛是卸掉了伪装,重回到高考以后那个酒店里,他手掌抓住她的脚踝,一拽,她又回到了他的怀中。   温柔是他的伪装。   每一下又重,又狠。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是十八岁,还是三十八岁。   如同那一年一样,她没忍住,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抓痕。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可她的身体也有自保意识。   这如刀刻斧凿般,受不住。   眼皮沉重如山,根本睁不开,她就像是搁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贪婪艰难地呼吸。   头发早已被汗湿,贴在面颊锁骨,这时候,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什么人都没想,什么样的过去都没留恋。   余韵绵长。   好像是从高空坠落,直到一片云朵托住了她。   这样极致的体验,惊险,却也难忘。   他抱紧了她,哑声道:“对不起。”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   可是不行。他只要想到,她曾经爱过别人,他就无法自控。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嚷、不安。   他知道,那是压在内心深处狰狞的妒意。   过去,他连她看别人一眼都介怀到不能自已。   更别说她爱过、嫁过、许下一生承诺的人。   -   深夜。   郑晚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支起手肘看了一眼,满眼爱意,从额头到眉毛、鼻子、嘴巴,她都喜欢。   这是她的孩子,在思韵才出生时,她可以看着她的睡颜很久很久。怎么看都不够。   她探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跟额头。   实在睡不着。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披上睡袍,怕吵醒了女儿睡觉,推开门来到露台。   楼下的露台。   严均成正靠着栏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很快被吹散。   此刻,他们同时抬头看的是同一片夜空。   在他旁边的烟灰缸里有几根烟头。   他烟瘾最重还是在那几年。   尼古丁也能让他冷静下来,多少次,那残忍的念头已经在他脑海中盘旋,多少次,他都计划好了,多少次,他的车离陈牧只有一步之遥。多亏了它,他能冷静。   直到,有一次,车辆疾驰而来,在离他也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下。   他神色冷淡地看过去。   陈牧坐在车内与他从容对视。   他们都想,将对方置之死地。   严均成将烟碾在烟灰缸里,连一丝烟雾都被掐灭。   回到房内,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将手洗干净,确定一点气味都没再沾上后,才去触碰那条围巾。   无所谓了。   她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第40章   清晨。   送走郑思韵上学后,郑晚便开始收拾行李。   她们在这酒店住了四五天了,也是时候搬回去,再奢华的地方,也终究没有自己家舒服自在。   人们都说,由奢入俭难,这一点在郑晚身上似乎并不合适,她曾经也过过无忧无虑、衣食无忧的生活,那时候购物买东西,不用考虑价格,也不用顾虑是否实用,只要喜欢就好。   一朝生活发生变故,她也能适应如今的生活。   即便回到了严均成的身边,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改变。   郑晚抿唇笑,难道这是可能时日无多的人对生活的淡定以及感悟吗?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   她以为是酒店的服务员送来早餐,快步过去开门。   在看到门口的高大身影时,她吃惊地询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严均成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今天没事。”   郑晚看出来了,严均成还是跟以前一样胡闹。   不过时过境迁,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学生,他是身居上位的老板,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她们母女的行李本来就不算多,在他来之前,她已经收拾好。   “收拾好了?”他问。   “嗯。也没多少东西。”   他扫了一眼,替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又轻松地提起放在一边。   昨天那支医用祛疤凝胶放置在一旁的矮桌上,郑晚收拾好放进包里,见他沉默地望着,她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也是多余的举动。我心里也知道祛疤凝胶也没多大的作用,不过是心里惦记着,所以才想着试一试。”   严均成说:“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弄掉。”   “是你身上有疤,又不是我。”   她被他逗笑,注视着他,安慰:“以前就听别人说,男人身上有疤也不错。这个无所谓了,反正也只有我能看到,我不介意,也不怕。”   很多误会,很多心结。   是可以经过激烈的争吵,或者激烈的肢体冲突来解决。   大不了两个人敞开来谈,总会拂去隔在彼此中间的那抹……   晦暗。   可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过去也不一样。   聪明理智如他,也一定明白,当初她说要分手,不是因为外界的插手,只是因为她的心变了,她的爱意淡了。   这有什么法子呢?   感情它要走,谁能拦得住?   如果他有法子,他们就不会分手,她也不会遇到陈牧。   连他这样能干的人都束手无策,她又怎么解决。   严均成颔首,“只要你不介意就好。”   郑晚失笑,“不介意。”   严均成过去,拿起遥控器,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整个套房里不见一丝阳光,只有阅读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郑晚一怔,很无奈。   他好像都没变过,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她猜他久旷,可也不愿意勉强自己让他尽兴。   “今天不行。”她稍稍加重了语气,“我还很不舒服。”   严均成似乎被她逗笑。   虽然他也没笑出声,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在……得意。   “知道。”   他态度并不算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昨天是我没有轻重。”   郑晚不理他。   她本来脸皮就薄,事后并不愿意提起那些点点滴滴。   他步伐沉稳地往浴室走去,没几秒,传来水声,等她再抬眸看过去时,他已经从浴室出来,正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过来揽着她的腰,抱起她,她惊呼,一声骗子还没说出口,她被他放在了床沿边。   接着,在她的注视下,他半跪在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只有小拇指长的短管药膏。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问他。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给你涂药。”   郑晚这才后知后觉。   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地一声。她在这个年纪,对很多事情已经心淡如水,很少再因为什么举动什么话语面红耳赤。   此刻,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脖子。   他托起她的脚,让她踩在他的膝盖上。   她赶忙用力,却没踹动他,急忙说:“干嘛呀,不用,不用!”   “别动。”他伸手攥住了她的脚踝,声音克制,“我知道擦伤了。”   “严均成!”   她恼怒。   他却在指腹上挤了点药膏。等她还想抗拒时,他已经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腰,不许她再动。   “严均成,你太过分了……”   “我知道。对不起,先让我给你涂药,很快就好。”   “严均成……”   她气若游戏,可力气比不上他,根本制止不了,她想去捉他的手,又被钳住。   他静了几秒,压抑着什么情绪,严肃地说:“以前又不是没有涂过。”   郑晚很少这样愤恨谁,她双眸含着水光瞪他,只能攥住他的手臂,用指甲几乎抓破他手背表皮。   还觉得不够,最后涂药结束后,她支起手肘,狠狠地咬了他的肩膀。   他浑然不动,还伸出手摸了摸她沁出了汗的面颊,“昨天对不起。”   是他失控了。   也许以后还会。   他只能再次道歉,也为了下一次「失控」提前道歉。   郑晚不听他的。   他的道歉都是假的,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又这样,他这个人这辈子说过的最多的谎话就是这几句。   -   郑晚的这份美容顾问的工作,一周内最忙的就是周五下午到周日下午。   一直到快八点钟,她才下班。   严均成早在楼下等着。她快步下楼,拉开车门上车,“本来七点半就能下车的,有个顾客也算是老朋友突然过来,找我说点儿事就耽搁了。”   “没事。”他去握她的手,“吃饭没?”   “吃了。”   她顿了一下,偏头问他,“你还没吃?”   “说真的,我有点担心你的胃是不是有问题。”她轻言细语地说,“饥一顿饱一顿对胃伤害特别大,你别看我这样忙,我到点就会吃东西。”   “体检报告明天给你看。”他发动引擎,“我没有胃病,也没有任何身体上的问题。”   他还特意强调了这一句。   最近为了能延年益寿,他已经在考虑家庭医生给出的意见尽早戒烟。   如今他三十九岁,他多活一年,也就能跟她多相守一年。   郑晚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好,我要看,对了,我的体检报告你要看吗?”   “要。”他说,“体检报告给家庭医生那里备着。”   郑晚含笑点头。   自从上次在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后,她为自己的早逝排除了「病故」这个可能性。   “过几天我可能要有事会出差一趟。”他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郑晚心里有数。   他现在的工作领域,她根本就不懂,只点头说好,也没再追问——   去哪出差以及多久回来。   严均成似乎在等她问。   等过了一个红绿灯后,郑晚才反应过来,心下感慨,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十几岁时一样?   那时候他也会参加竞赛。   她对这种竞赛了解也不多,可他会详细地告诉她,他什么时候出发,考试时长,以及什么时候考完来接她。   这样一次之后,下次他再参加竞赛,他就希望她能主动关心询问。   “那你去哪里出差?”   郑晚心里觉得好笑,笑意也在脸上浮现,拗不过他,还是问了。   严均成终于满意,“就隔壁市,最多四天就回。你想吃什么,陪我再吃点?”   “都这个点了。”郑晚匆忙看了眼时间,跟他商量,“要不去我家吧?昨天张婶给我送了点卤牛肉,给你做碗面条吃怎么样?”   现在已经快八点。   如果跟他在外面吃饭,可能等她回到家已经九点多快十点。   今天思韵不用上晚自习,她不放心让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在家。   严均成本来对吃就不太讲究。   无所谓去哪里、吃什么,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好。   他应下,却又提醒,“今天周五,孩子是不是不上晚自习?”   “嗯,我跟思韵说一下。”郑晚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个懂分寸的人,可能不太会跟这么大的孩子打交道,平日里也是尽量不跟思韵正面碰上——他知道孩子怕他,却也束手无策。   严均成跟郑晚一起下车,她挽着他的手走进居民楼,正好碰到了下楼扔垃圾的邻居。   相视一笑,邻居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晚才下班呀?”   郑   晚也回她,“嗯,您下楼当心点。”   “权当锻炼身体了。”   郑晚有男友这件事,在这小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里生活的大爷大妈,大多数都是她父母的同事朋友,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每次严均成过来时,总有大爷大妈凑过去研究他的车,从车标到车身,几个老太太老先生费力地上网去查轿车价格。   这一查,更不得了!   几个老太太凑一起忧心忡忡,生怕郑晚被有钱人骗了!   现在这些有钱人忒坏忒没品,就喜欢骗良家妇女!   直到张婶老神在在地说:“老王,我说您早点换老花眼镜吧,都没认出那是谁?”   大家伙凑一起琢磨又琢磨,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是那小子啊!那我就放心了。”   “嘿,您放心什么呢?”   “有一年啊,老郑的自行车链子掉了,大冬天的,我就远远地看到个小伙子蹲那,走近一看,是这小子给老郑在修自行车呢!   想想看,十几岁的孩子给小女朋友修自行车常见吧,给小女朋友的爹修自行车的少吧?反正我觉着啊,错不了,坏不了!”   几个退休的老太太老先生们,成天没事就开始审视严均成。   这越看也就越顺眼。   邻居还跟严均成打了个招呼:“小严也来了。”   严均成微笑颔首。   郑晚憋着笑意,等又上了两楼后没忍住。   “笑什么。”   “我每回听王婶她们喊你小严我就想笑。”   严均成面色如常:“挺好的。”   也正是因为这里的邻居都是看着郑晚长大的长辈,他才能放心她们母女俩继续住在这没有物业、没有安保系统的旧小区。   郑晚本来跟他手牵着手的,但到了家门口后,也松开了他的手。   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女儿面前跟严均成太过亲密,进了门她边换鞋边喊:“思韵,你严叔叔过来了。”   房间里传来声音,下一秒,郑思韵趿拉着拖鞋出来,手扶在门边,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   严均成平和地点了下头。   “好了,我现在去煮面条,思韵,你也吃点?卤牛肉面可以吗?”   “好哦。”   郑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进了厨房。   严均成也起身跟过去,反手将门虚掩。   郑晚正在洗手,听到脚步声,偏头看他,却已经习惯。   他好像一直没意识到,他真的很黏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严均成拿了挂在一边的围裙,给她穿上。顺手,又将她的长发拢好。   “这里不用你。”郑晚推他,“你看,你在这里我连转身都难。”   严均成注视着她:“她有点怕我。我在客厅,她或许会不自在。”   “我给你出个主意?”郑晚笑盈盈地,“你去问她,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不过,现在初中生的题目你还会解吗?”   严均成很少会听到别人的质疑。   他伸手捏了她的脸一下,又放下手,神色淡定地回:“等着。”   他转身走出厨房。   郑晚扑哧笑出声来,在他背后轻喊:“我跟思韵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霸。”   “等着。”他又回了一句。   ——叩、叩、叩。   门口传来敲门声。   郑思韵一下子就挺直了腰背。   这不是妈妈在敲门,妈妈敲门的声音不会这样有力,而且妈妈会一边敲门一边温柔地喊她。   那就是……   郑思韵走过去,小心地开门。   开门的前一秒,她已经收敛好了脸上的表情。   “叔叔。”   严均成只站在门口,沉声问:“你有没有不会的题目?”   郑思韵一个激灵。   本来想说没有,但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两分钟后,郑思韵端坐在沙发上,严均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拿起笔,卷起了衬衫袖子,在草稿纸上认真演算着解题步骤。   严均成很快地写好解题步骤。   将草稿纸往郑思韵那边一推,眉目舒展开来,“你看看,有哪里不懂。”   郑思韵赶忙接过,扫过纸上的解题步骤。   想了想,还是诚实回道:“叔叔,这个公式……我们还没学到。”   所以不能这样解题……   严均成沉默几秒。   很快地,他又用另一种公式来解题。   这次对上了。   郑晚在厨房里,还能听到他声音低沉地讲着题目、思韵偶尔应一下的声音交织。   她会心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认真地将卤牛肉切成片! 第41章   严均成曾经是东城的中考状元,也是高考理科状元。   尽管他脱离校园多年,可学过的知识都已经刻在脑子里,随手翻了翻郑思韵的课本,了解她现在的学习进度后,那些难题自然也就轻松解开。   郑思韵也逐渐专注。   将面对严均成的陌生与胆怯都抛开,这一刻,她只当他是长辈,是老师。   她能够清晰而直观地感受到他的解题思路,跟她不一样,那是另一种思维。   当郑晚端了面条出来时,郑思韵俨然意犹未尽。   “吃面了。”郑晚温声提醒。   严均成放下了手中的草稿纸,起身,跟她去厨房端另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你不吃?”   见她只煮了两碗面条,他问道。   郑晚摇头,“我快七点吃的晚饭,跟你说的那个顾客又给我带了糕点,这会儿还没消化,哪里吃得下。”   严均成没再勉强。   小小的饭桌前,严均成的那只碗明显更大。   面条的内容也很丰富,堆了好几块色泽浓郁的卤牛肉,旁边还卧着煎鸡蛋跟西蓝花。   郑思韵的碗要小很多,但该有的都有。   经过讲解题目这个环节,郑思韵面对严均成时也自然了许多,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控诉道:“妈,您再这样喂养我,我迟早会变成胖子。”   郑晚下意识地说:“你还在长身体,哪里胖呢?”   “妈,我都十五了,还长什么呀!”   “那不一定。”郑晚一手托腮,笑眯眯地回忆说,“我记得我中考前的身高一米六左右,但我高考前就有一米六五了。这五厘米也是后来长高的。”   在一旁安静吃面的严均成,突然抬头,附和了一句:“确实。”   郑思韵眼睛一亮,来了兴致,“真的,叔叔您还记得啊?”   郑晚也望向他。   可能是这个夜晚太过惬意放松,严均成神情温和地点头,“第一次见你妈妈的时候,她在教学楼前面的树下,头还没碰到树枝。后来高三,她再站在那棵树下时,得低头才能不被树枝弄乱头发。”   郑晚也回忆起了那棵树……   她轻轻地说,“你还记得啊?”   “嗯……”   郑思韵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好吧,我就好好吃饭,争取长到一米七。”   或许可以将这个作为目标?   上辈子高中三年,妈妈都没有在她身边,她也是麻木地度过。   这辈子妈妈会长命百岁,像妈妈这样精心的照顾她,她肯定能比上辈子更高、更健康。   她不要太瘦弱,她要强壮一些,至少可以保护自己还有妈妈。   这辈子就做妈妈强壮的宝贝。   “之后,我也会聘请合适的营养师跟厨师。”严均成顿了顿,“既然是在南城长大,可能你们都偏向于那边的口味,过段时间我会让人去找南城本地厨师。”   之后。   自然指的是结婚以后。   郑晚还担心严均成突然说这个话题会让思韵不太适应。   谁知道,思韵不假思索地点头:“叔叔,您最好还要提一个要求,一定要找那种很会煲汤的厨师,我妈妈爱喝汤。”   严均成若有所思,“好,还有呢?”   “要是还会做点心那就最好了。”   “好。”   郑晚无可奈何地按了按眉心。   不过还是没有出声阻止,她自然能感觉到,思韵在严均成面前放不开。   现在思韵的话多了些,她还是默许这样的行为吧。   她不会要求思韵将另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当爸爸,这太为难小孩。   可是,她之后会嫁给严均成,她们也会跟他生活在一起。   关系能够和睦,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吃过面后,郑思韵很体贴地要抢过洗碗的任务,郑晚没同意,催她赶紧洗漱回房睡觉。   郑思韵:“喔!”   她溜进了房间,仍觉得不够。   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意识到自己现在像壁虎,才悻悻地退开。   厨房里。   郑晚也拗不过严均成,只能站在一旁看他洗碗,比起第一回 在这里洗碗,他已经熟练了很多。   几下就洗干净两副碗筷,顺带地,还将燃气灶旁边煎鸡蛋时溅出来的油点擦得干干   净净。   他做事很认真。   只要是他想做的,他乐意做的,他都会做到最好。   将厨房都收拾好后,郑晚像之前一样送他下楼。   想着时间还不算太晚,她在他执着的目光中含笑点头,跟他一起进了车内。   屋外寒风凛冽,小区楼下空无一人,四周静谧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只有外面的路灯从外面照射进来。   车厢内光线仍然昏暗。   严均成惬意地躺在郑晚的腿上。   郑晚知道他平日里工作也忙,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耐心而细致地帮他按摩头部。   有一段时间她妈总是头痛,她特意跟南城的一位老师傅学过按摩,如今也算是得心应手。   正懒洋洋地闭目养神的人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她不会的题目,我解出来了。”   “你听起来好像希望我给你奖励。”郑晚打趣他。   两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密,仿佛分开的那些年都不存在。   她可以自在地同他开玩笑。   他也会在她面前卸下严总的威严,有空就缠着她。   有时候郑晚也在想,即便没有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可能她跟严均成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在一起。   “有吗?”他含糊不清地问。   他语焉不详。   好像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在否认这一幼稚行径,又好像真的在跟她讨要奖励。   “有。”   严均成似乎早就想好了奖励,都没迟疑一秒,“我出差的几天跟我视频。”   郑晚不解:“视频?”   “嗯。想看看你。”   “好。”她继续给他按摩。   白皙的手指穿过他浓密的黑发。以前就听人说过,这种发质硬的人性格都很倔强执着。   严均成是这样的。   陈牧跟思韵也是这样的。   只有她,发丝细软。   他没说话,她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等回过神来时,躺在她腿上的他已经睡着,呼吸均匀。   她想,他这些年应该也很累吧。   哪怕他的背跟以前一   样直,他的眼神跟以前一样深邃,可他终究不是十九岁的他了。   他今年三十九岁,已经不再年轻。   她逐渐停下了按摩的动作,手却依然抚摸着他的头发,指腹触碰到了他先前留下的疤上。   她揉了揉,也做了跟他之前如出一辙的傻事。   好像试图揉掉这一道疤,揉掉他曾经受过的伤。   黑暗中,她就这样凝视着他的脸。   微凉的指腹从额头,到锋利的眉峰,再到高挺的鼻梁。她想,如果他这二十年来,喜欢过别人,也谈过新的恋爱,或许心肠冷硬如她,也不会对他曾经的执着有半分难过。   可他偏偏,孤身一人二十年。   明明她也知道自己没错,却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刻,无法自控地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惜。   他花了二十年时间,终于让她对他有除了喜欢和惧怕之外的情绪。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怜惜甚至比单薄的喜欢更厚重。   郑晚像是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当严均成从睡梦中清醒时,已经快十二点。   他哑声道:“怎么没叫醒我?”   说着他坐起身来。趁着夜色看了眼腕表。   郑晚的腿早就麻了,她低低地嘶了声,试着去活动双腿。   “看你睡很香,就没叫醒你。”   严均成无奈,伸出宽阔的手掌帮她按摩。心里却感到了隐隐的喜悦,她任何一丝对他纵容的举动,都会被他无限放大。   他会在她面前卸下所有的防备,哪怕他在睡着时,她用刀刺破他的喉咙,他也不会挣扎。   “算了,别按了。”   郑晚按住他的手,语气无奈地说:“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说着她要推开车门。   严均成却比她动作要快一些,他先下车,来到身旁打开车门。   在她措手不及时,弯腰,以公主抱的方式将她从车座上抱出来。   郑晚却被他吓了一跳。   这万物寂静的时刻,她也压低了声音急促道:“别胡闹,快放我下来!”   严均成哪里肯放,低头看她,“抱紧了。”   竟然为了吓她,还刻意加快了步伐……   她没办法,身体的自然反应令她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严均成,你疯了!”她气恼。   他只当这是跟爱人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怡然自得,颇有乐趣。   沉闷的人,也只愿意在她面前展露男人幼稚的一面。   对他而言,这样抱起她也太过轻松,几乎都不怎么费力,他步伐稳健进了居民楼,上了台阶后,郑晚也就不敢再挣扎了,平地上还行,这在楼梯上,要是一不小心摔跤,那便是骨折。   郑晚现在只庆幸,幸好现在是深夜。   大爷大妈们早就进入了梦乡,不然这要是被哪个邻居瞧见,可就太过尴尬了。   他手臂牢牢地托住她,尽量不让她受颠簸。   平稳地上楼,到了家门口,他还是不放,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郑晚也不想跟他纠缠,生怕吵到了邻居,恨恨地瞪他一眼,拿了钥匙小心去开门。   严均成对这屋子的结构已经很熟悉。   客厅没开灯,他也能顺畅无阻地抱她来到卧室。   大概实在是气不过,隔着衣服,她咬了他肩膀一下,不轻。   恨他「恩将仇报」。   明明她给他按摩,又将腿给他当枕头,他却这样吓她闹她。   严均成浑不在意。   将她放在床上,又蹲下来给她脱了鞋,做完这一切后,才俯身在她额头上亲吻,嗓音低沉:“晚安。” 第42章   周一,是美容院客人最少的一天。   郑晚准时下班,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微信视频铃声响起。她放下杯子,快步走到沙发旁,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果然是严均成打来的视频通话。   接通几秒后,屏幕的画质才稳定清晰。   屏幕中,他似乎坐在暗色的沙发上,也没穿正装,而是深灰色休闲服。   她目光上挪,现在还不到七点。   “你都已经忙完工作了吗?”   她不太懂他出差的行程。   印象中,如果出差的话应该都很忙,可他看起来好像已经下班很久。   画面抖动几秒。   原来是他将摄像头对准了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还没忙完,只是提前回了。”   “这样。”郑晚说,“那你赶紧去忙吧,别耽误了工作进度。”   “你那天答应了的。”   郑晚无奈。   他还好意思提那天?不过既然是答应了的事,当然要做到。她跟他闲聊几句后起身,来到厨房,他大概有看人做饭这样的癖好,也不准她挂断,她只好将手机放置在一旁,正好也能让他看到她。   她手腕上有黑色发圈。   围上围裙后,双手拢住长发,随手扎了低马尾。   老房子的灯光都是暖色调,氤氲成光圈,笼罩在她身上,仿佛都渡上了一层柔光。   她安静地备菜。   手里拿着菜刀,将砧板上的五花肉切成薄片。   “准备做什么菜?”   兀自凝视她良久的严均成突然问道。   郑晚才抬眸,看向放在侧前方的手机,莞尔:“泡菜五花肉拌饭。很简单的,五花肉煎出油,再放泡菜进去炒炒就好。”   严均成说:“我还没吃过。”   “没吃过?”   郑晚疑惑几秒后又了然于心。严均成对吃食并不挑剔,不过他还是偏爱中规中规的家常菜,这类拌饭也会被他归类为「稀奇古怪」中,高中的寒假暑假,他们也会经常出去约会,明明是他挑的西餐厅,但他每次吃得并不尽兴。   “下次试试。”他道。   当然不是试外面餐厅的拌饭,而是要尝尝她的手艺。   泡菜五花肉拌饭确实很简单,郑晚做了一锅,又分出另一盘来,留给放学回来的郑思韵。   郑晚要端盘子,腾不出手来拿手机,便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而此刻,严均成手机的屏幕就暗了下来,他耐心地等着。   对于郑晚来说,这样的体验也很新奇。她的生活、工作看起来都很忙碌,很少有歇下来的时刻,但都市人似乎都这样——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没赚到很多钱,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   时间如水,从手中流逝。   有的人能抓住,将它变现,那倒也值得,最怕的就是忙活了一辈子,仍然手中空空。   到了她这个年纪,曾经的闺蜜挚友都已经结婚生子,谁都忙,谁也都没空联络感情。   思韵倒是贴心,可孩子也要上学,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母女俩哪怕关系再亲近,每天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   人到中年,反而对「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话体会更深,既是伴侣,也是朋友。   可她已经失去了丈夫,过去那六年还没特别的感觉,因为她太忙,可现在当严均成又一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的确感到了久违的充实感觉。   如同此刻,他哪怕在忙在出差,她也不是一个人孤单的吃饭,他还在电话那头跟她闲聊。   她才明白过来,她今年也才十八岁。她原来也需要陪伴,需要别人的安抚以及有力的拥抱。   “下个月公司要开年会,到时候我想带你跟孩子过去露个面,可以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如果可以,严均成也想将她们母女俩都保护好,不愿意其他人过多探究她们的过往。   之前他也都是这样想的,可好友何清源提醒了他,他们也不是公众人物,搞地下恋情这一套,难免会让人猜测他想金屋藏娇。   他自然厌恶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郑晚顿了一顿,这泡菜拌饭有点咸,她拿起杯子喝了几口水,缓过了咸味后才回他,“下个月什么时候?我月初要去国外学习,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严均成心里一松,“放心,年会是月底。”   “只要时间不冲突,那就没问题。”   郑晚也不知道跟严均成都聊了些什么,仔细想想,什么有营养的话题都没聊,但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等她的手机提示要充电,她才发现他们已经视频了一个小时。   -   下了班后,郑晚跟往常一样下楼,看到了停在路边停车位的黑色轿车。   这两天,严均成还是会让司机来送她回家。   自重逢以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亲自来接她,她单独跟司机相处的次数少之又少。   因此,当司机没有如同昨日那样下车替她开门,她也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来。   她走到车旁,礼貌性地先敲了敲车窗,只模糊看到司机坐在驾驶座。这才拉开了车门,坐进车内。   整个车内光线昏暗。她只抬头扫了一眼,视线顿住,这两天来接她的司机之前总跟着他,是一个体型壮硕话也不太多的人,她也是从王特助那里知道,他不仅是司机,也是保镖。   也许是成源集团内部有规定,她每回见这位师傅,他都是穿着西装。   今天却很奇怪,居然穿着宽松休闲的灰色毛衣,头上还戴着棒球帽。   郑晚怕这样盯着人家不太礼貌,又悄悄收回视线。   突然,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郑小姐,去哪?”   郑晚随口回:“回家……”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猛地看向坐在驾驶位的那位,又凑近了些,看到熟悉的侧脸轮廓,她心里一下子迸发出的情绪,人们称之为「惊喜」,她很少这样活泼生动,好像回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她边叫他的名字边伸手去拧他的手臂,“不是说明天才回吗?你骗我。”   严均成也不躲,正视她,说:“提前回来给你当司机。”   郑晚满脸笑意,又挪到一边,推开车门,几秒后来到了副驾驶座上。   两人已经有了默契,她也被他潜移默化,等着他给系安全带,他探身,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后,又猝不及防地亲了她一下。   郑晚笑盈盈地看他。   尽管他即将迈入四十大关,可他身上的年龄感很模糊。看起来更像是十出头的精英。   即便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她也没见他戴过这样的棒球帽,难免好奇,仔细……   端量,难掩脸上的笑意。   严均成若无其事地摘了帽子,又安在她头上。   郑晚很开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他突然出现,还是开心见到他这身打扮。   坐在副驾驶座上,可以将他今天的穿着都看个清楚。   宽松的灰色毛衣搭配黑色休闲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   她不禁调侃:“严总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点吗?”   严均成握着方向盘,搭配要全套,他左手的腕表都换成了运动机械款。   显而易见,他不愿意讨论这个令他窘迫的话题,他轻咳一声:“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他什么心思,郑晚一眼就看穿。   偏不如他所愿配合他转移话题,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将他这副模样拍下来。   严均成深深无奈,见她扬唇低头看手机的开心模样,也不便再说什么扫兴的话。   她开心就好。只能通知那边再多购置几套装嫩服装博她一笑。   “想吃什么?”他又问道。   郑晚自觉留下了他的「黑历史」,眉开眼笑,心情也好,“今天听同事们说火锅,你想吃吗?”   “都可以。”   “那要不我们自己回家做吧?”郑晚说,“听同事们说这附近口碑好的火锅店每天下班都排了很长的队,我不愿意在外面等,就在家里吃行不行?”   严均成点头,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了一句,“我今天不想刷锅洗碗,还是让人送上门来吧?”   “不想洗碗才是主要原因吧。”   郑晚并非是没有自己心思,既然以后要在一起,那她在必要的方面也不会太纵容他。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很轻松地应下:“那也行。”   “你拿下我手机。”他说。   他的手机就放在中控台上,郑晚随手拿起,“你要打电话吗?现在在开车,这样不安全。”   “你来。”他目光注视着前方车况,淡声说,“密码是0608。”   郑晚低头,边按密码边说:“你这个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既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她的生日……   话音刚落,她突然想到了这是什么日子。   “算了,你别说了,我已经想到了。”   她脸皮薄,没办法将那些事情在床上以外的时候如喝水吃饭般自然回忆。   严均成愉悦地低笑一声。   “然后呢?”她想尽快结束掉0608这个话题,偏头问他。   “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李金,也就是澜亭那边的管家。直接给他发你要吃什么锅底、配菜就行了。”   “这样也可以?”   “可以。”   郑晚找到联系人李金,琢磨了会儿,又跟他商量,“那我们吃什么锅底呢?”   “清淡点的。”   “改口味了?”她觉得稀奇。   “配合你的口味,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都可以。”   “那菌汤锅?”她点了下头,似是自言自语,“好,就菌汤锅,然后牛肉卷羊肉卷,哦,不对,你不吃羊肉。”   她低头编辑信息内容,很快地将配菜都列好,发送出去前,又特地跟他再确认一遍。   令她吃惊的是,她才发出去不过几秒,那头立马给了回复:【好的,先生,马上安排。】   她惊讶,“他回得好快。”   可爱这个词,似乎不太适合用在中年人身上。   通常大家都是用它来形容孩子、少年,可对于严均成来说,想到这个词,首先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她。   是她瞪圆了眼睛的惊讶,是她气恼时的皱眉,是她惊喜时上扬的唇角。   可爱、美丽、生动,都是她。   正好等红绿灯,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意,伸出手掌,郑晚睨他,知道他的把戏,却还是配合得将手放在他掌心。   ……   严均成聘请的管家果然办事效率很绝。   他们才到家没一会儿,李金带着厨师就送来了食材。   两人配合极好,自带锅碗食材,连摆盘都很精致,不一会儿,小小的饭桌上堆满了盘子。   李金年龄不大,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左右,办事靠谱,条理清晰。   很快地李金就带着厨师要下楼。   郑晚知道他们也没走,而是在楼下等着……   他们吃完再上来收拾残局时,她扶额:“这怎么好意思呀。”   严均成给她涮肉,平静地说:“习惯就好,这也是他们份内的工作。”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这个点了,他们这属于加班吗,有加班工资吗?”   他被她逗笑,“有。”   她这才放心,“那他们吃饭了没有?”   “不知道。但是……”他将烫好的牛肉卷夹起来放进她的碗碟中,说,“应该没有下属愿意跟老板一起吃饭,他们宁愿现在在路边买个馍都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吃。”   他似乎回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时常说出来的话都能把人噎住。   “跟老板一起吃饭,食欲跟心情都会受到影响,我不想赔偿工伤费。”   郑晚扑哧一声:“知道了。”   屋内本来就开着暖气,吃了火锅后,郑晚都出了一身汗,她不喜欢这样黏腻的感觉。   在管家跟厨师上来、只花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将这一切都收拾好后,她回卧室拿了睡衣要洗澡,“你自己看会儿电视,我受不了我身上有汗,怪难受的。”   看她脚步轻盈地拿睡衣进了洗手间,透过磨砂门,也只能看到模糊轮廓,他猜她在脱衣服。   严均成头疼地想,今天不应该答应吃火锅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准确去拿遥控器开电视机,正好扫见她放在置物盒里的护照本。   打开她的护照,首先看到的是她那小二寸证件照。看下护照的日期,正好是十年前,十年前她也才二十八岁,看起来跟十八九岁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扫了一眼,他猜她拿出护照应该是要换新的。   马上就到十年有效期了。   他当然见过二十八岁时的她,那一年的她破天荒地剪了短发——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理发店的发型师给她烫的卷她不满意,烦躁了很久,咬咬牙将头发剪短,却意外地适合她,靓丽又俏皮。   原本刻意不去想的某些事情,随着他翻开护照,让他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地忽视。   每次出入境时海关都会在护照上盖戳。   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如果把护照当成是回忆录的话,这个想法也很不错。   他早就知道,从二十八岁到十二岁,她去过很多地方。   去过新西兰的皇后镇,去过澳大利亚的悉尼歌剧院,去过洪都拉斯潜水,去过法国的埃菲尔铁塔。   她跟另一个人去过很多地方,拥有很多回忆。   他只跟她在一起两年,她却跟另一个人在一起十二年。   严均成的目光寸寸挪到了自己的手上,这双手签过数不清的合同,这双手做过很多外人眼中了不起的事,这双手……也无力到连她都抓不住。合上护照,重新放回置物盒里。   嫉妒是火种,只需要一点点,便可以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   郑晚站在花洒下,正在用手指梳着发尾,突然门口传来声音,她错愕地抬眸看去,严均成开了门,她措手不及,连下意识的尖叫都忘记了,直愣愣地看着他朝她走来。   接着,他的头发淋湿,他的毛衣也是,一圈一圈的水渍弥漫开来,变成了近乎于黑的颜色。   她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伸手关掉了花洒,将她抱起,放在了洗手台上,她一后仰,背贴上了满是雾气的镜子。   “你……”   你怎么进来!   她才开口,他便堵上她。   几乎快将她逼到窒息的一个吻。   她都不知道他这样狠做什么。   他的手也寸寸游移,郑晚只能靠着他的肩膀,急促地呼吸着。   严均成有一双称得上漂亮的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得一手好字,很有力量,她见过他在思考试卷题目时用手指灵活地转动钢笔,也见过他单手抓起篮球毫不费力。   她就在他掌中,被他所控。   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妒意几乎烟消云散。   她好像都不知道,他所有的骄傲都被她在言笑晏晏中碾碎。   而她也不知道,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向她举起白旗,他投降。   永远无条件地投降! 第43章   胡闹之后,郑晚面色潮红,头发湿漉漉地披着,冷声命令严均成将洗手间打扫干净。   即便是外人眼中说一不二的严总,在这种时候也得乖乖听话,任劳任怨地重新擦拭镜子、洗手台,之后还要将洗手间都冲洗一遍。   郑晚拿出了绝对严厉的标准,恨不得拿放大镜观察每一个角落,但凡留下一丝丝蛛丝马迹,清洁工严均成都要再次返工。   自知理亏的严均成一声不吭。   最后离开的时候,身上附带郑晚给的「奖励」——胳膊上的掐痕,以及肩膀的牙印。   第二天,郑晚上午请了半天假,跟店里另一个年轻美容师一起去出入境管理大厅。   美容师要办护照,郑晚要更换护照,小姑娘第一次出国,难掩兴奋。   “郑姐,我能看看你的护照吗?”   “好啊。”   小姑娘接过护照,翻了翻,好奇询问:“这个章是什么?”   “是印戳,出入境的时候海关盖的。”   “哇,郑姐,你去过好多地方啊!”   郑晚失笑,“确实去过一些地方。如果不是看这本护照,我都不记得我去过这些国家。”   “那肯定特别好玩吧?我就好想出去旅游,但我一个人又不敢,跟团怕被坑……”   郑晚也陷入了回忆中。   她跟陈牧一起去过很多地方,陈牧爱四处走走,他喜欢山川湖泊,他喜欢跟不同肤色的人进行思想交流。   人的回忆储存量果然是有限的,只会记得那些刻骨铭心的事。   极度开心幸福的,极度伤心的。   相反太过寻常的心情跟记忆在时间的长河中会被逐渐冲淡。   她知道她去过这些地方,可让她回忆她在新西兰在澳大利亚遇到的风景跟有趣的故事,她好像都想不起来了。   生离死别便是最无能为力的事。   感情是两个人的,那些路也是两个人一起走过的,如果相伴到白头,两人还能一起回忆,她不记得的事,他会记得,他忘记的事,她也会提醒。   可现在只剩一个人,她不记得的事,没人记得,她淡忘的事,也没人会在耳边提醒。   终究是没能白头到老……   如果她有那个运气能活到很老的年纪,那时候双鬓斑白,是否还能记得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呢?   “郑姐?”小姑娘喊了她几声。   郑晚回过神来,笑道:“我只是在想,天气好像越来越冷,要不要再买件厚的羽绒服。”   回忆终究也没有任何的温度。   在这个冬天,她更需要的还是一件羽绒服来取暖。   小姑娘双眼放光:“可以的!到时候我们去首尔买啊,听说那边的款式更时髦,好多网红店都是去那边打板的!”   郑晚笑着点头。   -   拿到了新的护照后,郑晚也开始收拾行李。   她要离开一个星期,也放心不下孩子,又一次询问女儿:“思韵,真的不要外婆来东城照顾你一个星期吗?”   郑思韵坐在书桌前,扭头,“不用真的不用,外婆肯定都不习惯这边的气候啦,而且,妈妈,我今年十五岁,不是五岁,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啦。”   “那……”郑晚顿了顿,“你叔叔说,学校宿舍条件不太好,他说你愿意的话,可以去住上次的酒店,会有人照顾你的一日三餐。”   郑思韵求饶:“妈,我的妈妈,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套房,晚上真的会害怕,算了吧,也就一个星期,我觉得住学校更好,您想想看,那我每天早上都能多睡半个小时呢。”   “那好吧。”郑晚也不再勉强。   这时,伏在案桌上的郑思韵直起身子,拿起一旁的手机,对着试卷拍了道题。   下一秒,郑晚的手机也传来了提示音。   她拿出来看了眼,果然三人微信群里,女儿发了图片。   自从那天严均成辅导过郑思韵的功课后,郑晚就建了个聊天群,里面也就只有他们三个。   郑思韵也逐渐放开,碰上确实不会的题目、也不知道能问谁时,就会将题拍下来发到群里。   严均成都会给予回复。   同样是发来图片,上面写着解题步骤,顺带他会发一条语音再讲解一遍。   郑晚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互动。   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平静而又祥和,她有了陪伴她的人,思韵也有了能护着她的长辈。   另一边。   随着郑思韵发来的题目题型越来越刁钻,有时候严均成也担心自己的思路不那样准确,会打内线电话,喊何清源有空过来一趟。   电话中,他语气凝重,何清源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路疾走来到办公室推门而入,见严均成正低头在纸上刷刷写着,赶忙过去,好奇问道:“出什么事了?”   严均成将手机跟草稿纸往他手边一推,沉声道:“你看看这个题是不是这种解法。对了,公式要用对,这是初三的题目,只能用初中的公式来解。”   初三,题目?   何清源愣了几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首先想到的是严煜,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就严煜那个成绩,那个胆量,他敢来请教老严?   这还是令老严都没有十足把握的题目。   那必然是……   “你闺女问的?”何清源扫了一眼,“我怀疑你在骂我。”   他曾经也是学霸,可脱离校园都好多年了,这题目属于是……他看懂了意思,但脑子里反倒没有对应的解题办法。   等等,现在初三的题目这么难了吗??   严均成按了按眉心,“现在的老师出题很刁钻。”   何清源大笑,却还是拖过了一张椅子,卷起袖子,认真解题。   他还要借助一下网络上提示的公式。   还好算出来的结果跟老严的一样,没有丢了面子。他这样放松地想。   “所以说啊,人都要有这么一遭,谁都逃不过辅导功课这道坎。”何清源幸灾乐祸,“现在想要维持自己作为继父的尊严跟脸面,是不是恨不得每天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   严均成被这话逗笑,神色轻松地回:“她很聪明,也很懂事,只有遇到很难的题目才会问我。”   何清源抚掌,“有个闺女是不是挺好的?”   严均成沉默几秒,抬眸,回他:“她有自己的爸爸。”   他不会去勉强一个孩子喊他爸爸。   孩子这么大了,又这样聪明敏锐,她什么都明白,她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她也知道,他只是她母亲的男友以及未来的丈夫,实际上,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何必去为难孩子,而且还是她的孩子。   无论这孩子把他当什么,他都会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护她周全。   何清源也叹了口气:“也对。陈牧走的时候,她也快十岁了吧,这是记事的年纪了,现在想想,命运还挺喜欢捉弄人的,如果不是……你跟郑晚也不至于白白错过六年。”   但他作为老严的至交好友,他不后悔。   老严自虐般的关注了他们十来年,十来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亲眼看到他爱的人结婚、生女,跟另一个男人组建幸福的家庭。   看他们一家三口出去游玩,看他们一家三口躲在一把伞下开心地聊着天,看他爱的人被别人搂进怀里……   如果那时候不断掉这样称得上病态而自虐的关注,只怕老严迟早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成为劣迹斑斑的罪犯。   他都被老严吓到。   那时候的老严太危险。   因为老严对陈牧是真的恨之入骨。   他痛恨陈牧,恨到想要将其抽皮剥筋。   而陈牧对老严,在严防死守的同时,未尝没有动过相同的念头。   两个男人如野兽般撕咬、争斗了多少年。   可不管怎样的针锋相对,他们都有共同的默契,绝不会惊扰到郑晚。   老严更是对郑晚又爱又怕,他能承受郑晚的放下,却不能再承受她的恨意。   时常有人说,宁愿恨,都好过遗忘。其实不然,老严真正地被她爱过,又怎么敢触碰她的恨,又怎么敢去伤害她、破坏她幸福的生活?   只是造化弄人,谁知道,才逼着老严放下、逼他去国外,又给了数不清的高强度工作……陈牧就这样死了?   严均成没出声。   何清源探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了声音,“现在也不迟,错过六年总比错过一辈子要好。你也算是苦尽甘来,老严,你听我一句劝,逝者已矣,就将过去的一切都放下,眼下跟将来才最重要。”   良久,严均成点了下头。   -   月初,郑晚跟同事们也准备乘坐飞机去首尔。   在得知美容院给她们订的都是经济舱时,严均成自然不太愿意,提出了两种方法。   第一,给她订头等舱。   第二,如……   果她想有伴,那可以给所有同行人员都升为头等舱。   郑晚:“不要。”   “又不是要飞很久,东城到仁川机场也就两个小时。我以前还坐过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呢。”   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会让她不自在,也会让同事们不自在。   郑晚真的倔强起来,严均成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不去干涉这件事。   郑晚跟同事们如约乘坐飞机飞往首尔。   郑思韵也搬到了宿舍,她跟室友们关系都很不错,中午放学,她也不着急往食堂赶——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冬天,食堂的师傅们似乎懈怠,最近的饭越来越难吃,让人毫无胃口。   干脆等下去小超市买泡面吧。   吃泡面都比吃食堂要香。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郑思韵起身的同时,手机振动了好几下。   是之前总接送她的那个司机叔叔打来的电话,说让她来学校后门。   她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等到了后门,司机提了一个很高的木质饭盒给她,解释道:“思韵小姐,你看是在车上吃,还是拿到教室去吃。这是严总吩咐澜亭厨师为你做的午饭。”   郑思韵:“啊?”   她没去教室,干脆在车上吃。   菜色丰富,三荤两素一个汤,还有饭后甜点跟水果。   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郑思韵吃得肚子都撑了,饭菜也没吃完。   晕乎乎地拎着西点师特别做的蛋糕甜点以及用玻璃透明饭盒装着的水果回到教室。   同桌是住读生,早早地吃了饭回到教室看书。   见郑思韵坐在课桌前托腮,定定地看着装着水果的饭盒出神,她关心问道:“思韵,怎么了?”   郑思韵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是在想,如果以后有「论未来继父是霸道总裁是什么体验」的话题,她应该可以很好地回答了! 第44章   飞机在仁川机场降落。   东城的美容院跟韩国的一家美容机构是合作关系,那边也派了一位中国员工来接机。   等她们到达下榻的酒店时,已经是晚上。   郑晚跟卢姐住一个房间,另外两个美容师住在隔壁的房间。   年龄不同,感受也不同,卢姐比郑晚还要大三岁,她们两人回了酒店后已经筋疲力尽根本就不想外出,两个美容师还很年轻不过二十多岁,这个点了跟着那位中国员工结伴兴致勃勃地去逛明洞。   卢姐敷着面膜,目光落在了正在忙活的郑晚身上,突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拍了拍床边,“小晚,你过来,我们聊会儿天。”   郑晚笑着过来,却也只是拖过椅子坐下,并没有直接坐在床沿边。   “你跟你男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卢姐好奇问道。   这件事她早就想问了,无奈工作太忙,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又已经下班。   现在两人住一间房,正好可以探听一下八卦。   “肯定是要等我女儿中考以后。”   这件事,郑晚跟严均成也商量过。   严均成的意思是婚礼他想办得隆重一些。   即便是普通人结婚,也得提前几个月半年来筹办,更别说严均成想给她的是世纪婚礼,方方面面都要细致对待。   她对婚礼是简单还是隆重,倒也没那么在意。   不过他毕竟是第一次结婚,他这样上心,想要办得好一点,实在无可厚非,她理解当然也配合。   “这样也挺好,到时候思韵还可以给你们当花童。”   郑晚被这个说辞逗笑,“哪里有十几岁的花童。”   “你问问思韵呀,她肯定愿意的,听说你男友还有个侄子跟她同龄,正好两个人给你当花童,多有意思啊。”   卢姐想象那个画面都乐不可支,“对了,到时候记得给我们发请柬呀。我们给你当娘家人,可以坐两桌呢。”   “肯定的。”   郑晚人缘好,从不与人交恶,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她异性缘好,同性缘也不差。   跟同学们也没发生过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跟同事们相处也很友好。   卢姐在笑   过之后,又忙用指腹去按压面膜,似是不经意地问她,“那你结婚后还打算上班吗?”   这是美容院的人都很好奇的事。   即便严均成已经足够低调,可大家也不瞎,自然猜得到郑晚的男友非富即贵。   不说旁的,单那辆辉腾就很明显了。   郑晚嫁给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人,好像也没必要再上这个班了。   “肯定啊。”郑晚不假思索地回,“不上班那多无聊。我离退休还早着呢。”   在她看来,只有退休才不用再去上班,她才三十多岁,不上班做什么呢?   卢姐笑,“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也好敞开跟你说了。小晚,你今年才三十八,你女儿也才十五,这日子还远得很,这男人的情意吧,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你家那位要跟你结婚,那对你肯定是真心的,不过,你可不能昏了头,我今年也四十一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你瞧,就是咱自己的亲爹亲妈,那也不愿意成年后还养着咱们吧?”   “人要为自己打算,只有你自己抓住的,那才叫真的。”   像卢姐这个年龄,她觉得所谓的爱情就像鬼,大家都在说,但见到的没几个。   与其相信什么爱情,还不如趁着男人对自己有几分意思时多赚点钱,那才是真的。   非要相信男人才是自讨苦吃,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个儿来得实在靠谱。   郑晚哑然失笑,“嗯,我知道。”   卢姐就喜欢她这模样,说什么,她都认真听,认真回复,让人心里舒服。   “我可能之后就跳槽了。”卢姐知道郑晚的人品,也放心地跟她说日后的规划,“小晚,我上次也就听他们聊了一句,好像店长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他们打算在我跟你之间选一个出来当店长。   你放心,我既然有了跳槽的打算,肯定不会占这个坑,到时候我推荐你当,怎么样?”   郑晚若有所思,却没有立马应下,“这件事到时候还是看几个老板们怎么说。”   卢姐懂了她的意思,相视一笑,就此揭过这个话题。   -   她们这次来首尔,定的是七天。   五天学习,剩余的两天一夜则是行程自由。   这五天里,郑晚都在认真地学习,将心得全都记好。   到时候这边的一些项目也会引进到她们美容院来,相信也会招来更多的客户。   五天很快地过去。   剩下的两天一夜,除了郑晚以外,另外三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安排。   卢姐有个老朋友定居釜山,她要过去看看。   两个年轻的美容师更是行程满满,又是要看演唱会,又是要去公司大楼蹲自家爱豆。   “郑姐,我真的嫉妒死了韩国粉丝!你知道演唱会门票多少钱吗,才两位数我的老天爷,而且一场下来好多组合,不亏不亏!”   郑晚笑眯眯地送走两位小年轻,特意叮嘱:“毕竟是在国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那郑姐,我们走啦……”   “好。”   郑晚关上房门,坐在床沿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既没有定居在韩国的朋友,也没有那个精力去追星——她好像真的不再年轻了,以前读大学时也来过首尔,那时候都是用不完的精力,可以在明洞一逛就是好几个小时,还可以去找经典影视的拍摄地拍照留恋,在乐天游乐园更是兴致勃勃。   而现在,她哪里都不愿意去,宁愿躺在酒店的床上发呆。   手机振动,是严均成打来的跨国电话。   这几天,她跟卢姐住一个房间,没好意思跟他视频。   他对此也有抱怨跟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她打起精神来,接通,“现在东城时间应该是八点半,你到公司了吗?”   “嗯……”   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很快又安静下来,他问她,“你同事都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   郑晚轻笑,“思韵总说我把她当五岁小孩,我看你也把我当十几岁的孩子。”   “你中午吃什么?”他问。   现在首尔时间是九点半,郑晚才在酒店吃过自助早餐,一点儿都不饿。   一个人也没必要特意出去找餐厅吃饭,她如实回答,“酒店对面就有便利店,大概是去那里买点东西吃,等等,你先别急着说我,我自己有分寸,不会饿着自己,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严均成只好将不赞同的话给咽了回去。   便利店?   便利店的东西能吃?   这话他也没法说,只能沉默几秒,败下阵来,妥协道:“把你的房间号给我,总不能这两天都吃便利店,我让人给你送餐。”   郑晚知道,就算这通电话她没给,等下他给她打电话又会提。   想了想,与其到时候折腾,还不如现在就说酒店名跟房间号。   “至少今天不要送。”她特意强调了一句,“今天我就想去便利店吃。”   “可以。”   严均成无可奈何地应下,又停顿两秒,“等下我忙完了再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有点事。”   郑晚也没多想:“恩,挂了。”   ……   一个人在房间里虽然自在,但也确实会无聊。   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后,郑晚干脆起来,冲了个澡,准备等下去便利店觅食。   耐心地吹头发,吹风机嗡嗡嗡的声音中,夹杂了一道突兀的敲门声。   是谁?   郑晚听了一会儿,确定是在敲自己的房间门,这才关掉吹风机,披散着长发从洗手间出来——   难道是严均成让人来送餐?   这也不太可能。他虽然性子依然强势,但至少,她明确的拒绝他都会听进去,不会嘴上答应,背后又逼着她接受。   尽管这是在酒店,但她还是要透过猫眼看一看才放心。   来人似乎也没打算遮掩,大方而坦然地将自己的脸露出来。   郑晚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明明该在东城的人,怎么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门口了呢?   她短暂的惊愕之后,心跳也开始加快。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惊喜了——是的,惊喜。当生活的压力接踵而来时,她连看偶像剧的时间跟心情都没有,又怎么会去幻想「他会在百忙之中抽空飞过来看她」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呢。   每个人都忙,忙到即便是付出,那也是在不影响生活跟工作、权衡之后的付出。   她打开门,明明想笑,却又好像是二十年前那个矜持的少女附体,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看着他。   门口的严均成已经张开了双臂,等她抱个满怀。   她没再有一秒钟的犹豫,开心地扑进了他的怀中,被他轻松抱起来,还转了一圈。   有住客退房经过,也都含笑注视。   人们对这样的罗曼蒂克,从来都是欣然包容的。   “你怎么来了,都没提前跟我讲。”   她才想起来,他跟她打电话时应该就在机场了。   严均成单手搂着她的腰,轻松地将她抱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后,抬起她的下巴,她仰头,只能环住他的脖子,回应这个热烈的亲吻。   之后,他才带着喘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想明天早上醒来能看到你。”   自重逢以来,尽管他们恢复了当年的亲密,可严均成还是没有一个晚上是拥着她入眠的。   他想要一个完整的晚上。   而他突然来到首尔,看到她脸上绽开的笑意,这也是比什么都值得的了! 第45章   美容机构给她们订的酒店一应设施并不算很新,但胜在地段不错,出门方便。   房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面积狭窄,尤其当严均成进来后,郑晚都有一种他转身困难的错觉。   “你睡哪张床?”严均成问。   郑晚指了指靠近窗户的那一张。   他这才放心走过去坐下,环顾四周环境,眉头微皱。   郑晚都能看出他的内心台词:这是什么破地方,能住人?   当然他不会直白地说出口,毕竟她在这个房间已经住了几天。   她弯腰,从行李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朝他递过去,谁知道他接过,却又探出手一把圈住她的手腕,稍稍使力拉她过来。   他扣住她,让她坐在他腿上,而他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腰。   郑晚想起身,他却不让,只好作罢,随了他去。   “等会儿收拾一下行李。”他说,“这房间太小,楼层低,又临街,你晚上睡得好?”   郑晚笑,“我又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而且,这地方哪里差了?吵是吵了点,戴上耳塞就好了。”   不过她也知道他有点不适应。   想来他这样的人不管去哪里,都有人安排环境更好的住处,勉强让他陪她住这里确实不合适。   床又是一米二的,两个人怎么睡?   以他对某些事的要求,他也绝对不愿意睡卢姐睡过的床。   他说得很明白,他要一整个晚上,肯定是不愿意跟她分床。   “你想换别的住处也行。”她顿了顿,拉长音调,“不过——”   严均成双手就没停,一只手去轻抚她的后腰,一只手捏她的手,闻言他撩起眼眸看她,“不过什么?”   “不过我现在饿了,我想去便利店。”她抿唇笑。   严均成拿她没办法,他本来也不是说教类型的男友。在她没有主意的时候,他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但一旦她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也会配合。   “好。”他点头。   郑晚去了洗手间继续吹头发,严均成则接过了荣幸的任务——替她收拾行李。   现在的首尔也很寒冷,她带的都是厚衣服……   他一件一件的帮她叠好,整齐地放进箱子里,又在房间四处查看——充电器、转换头、耳塞眼罩、唇膏……   郑晚探出头来,“护肤品化妆品就放进那个蓝色的化妆包里。”   严均成:“知道了。”   等郑晚将头发吹好,看了眼首尔今天的天气,理智地将头发挽好,当她从洗手间出来时,严均成正蹲着拉行李箱的拉链。   “收拾好了?”   “好了。”   郑晚不太放心,自己又在房间各个角落扫了一遍,确定没有落下任何重要物品,这才穿上羽绒服,围上围巾挽着他出门。   “等我们吃完了再上来拿行李吧?不然拖着行李箱感觉不太方便。”   “嗯……”   严均成今天也围上了她织好的围巾。   进电梯后,她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伸手替他又整理好,“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严均成微笑,“很暖和。”   走出电梯,耳边都是陌生的语言。郑晚挽着他的臂弯出了酒店,很难比较究竟是首尔冷还是东城冷,偶尔看到有穿着夏天凉拖的路人,她不禁打了冷颤,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感慨:“他们好像都不怕冷。”   严均成轻笑,见她冻得鼻尖微红,握着她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   走过一条街,看到了便利店。   郑晚心情不错,提着购物篮,拿了不少东西,严均成往里一瞥,就没有正经的午饭,都是什么饭团、泡面、面包之类的速食。   他移开视线,终究是没有开口说扫兴的话。   这也源自于他对她的了解,以前念书的时候就喜欢吃稀奇古怪的东西。   “你吃什么?”郑晚抬眼问他。   他兴致缺缺:“就这些吧。”   他笃定她也吃不完,最后也会给他解决。   结账后,郑晚抱着买的这堆速食去微波炉加热,明明是很寻常的事,但莫名很高兴,“我看他们吃这个……不对,他们说这是拉面,看他们吃就觉得很香,你看过韩剧没?每次看了以后,我都很想煮一碗泡面,用锅盖接着吃。”   当然,这一行为是要背着思韵的。   在思韵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是曾经喜欢看韩剧、喜欢吃……   长辈口中垃圾食品的妈妈。   严均成拧眉,“这是泡面。”   郑晚扑哧笑了一下,又扭头小心地看身边的人,冲他嘘一声,“要尊重别国饮食文化。”   严均成不出声了。   将买来的食物都加热好后,郑晚拉着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严均成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饭团,神情寡淡地一口一口吃着。   顺便也将她没吃完的……拉面吃掉,解决了她没喝完的果汁跟面包。   走出便利店,正好迎面走来几个女学生,她们青春靓丽,漂亮又活泼,手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郑晚好奇地扭头追随她们的身影,感受这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严均成低头问她:“看什么?”   郑晚说不上来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羡慕,有失落,也有感慨。   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艳羡地说:“她们好漂亮好年轻。平常看着思韵还没什么感觉,也因为有了她,我不怕时间的流逝,也不怕自己会老,但现在看着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我有点羡慕,都记不清自己像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严均成只是笑。   等回了酒店后,他才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递给她。   郑晚不解,接过,“什么?”   “打开看看。”   她依言打开他的钱包,钱包夹层里有一张照片。   照片中,少女坐在课桌前,一手托腮,低头正在看着课本,只看得到她的侧脸。   她一怔,已经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拍下了这张照片。   记忆中那个时候,他总是会拿着相机对她拍,多的是她出糗的时候,好像看着她出洋相的照片他很开心。   那也是他为数不多大笑的时刻。   “现在还喜欢拍照吗?”她轻声问。   严均成摇了摇头,“很多年没拍了。”   她离开他多少年,他就有多少年没碰过相机了。   她似乎不懂,拍照摄影并不是他的爱好,他只是,想将她的模样记录下来。   那时候怎么想的呢?想的是每年多拍一些,到老了他们就不会无聊了,他们会坐在摇椅上,一起翻着老照片。   郑晚沉默几秒,笑道:“要不,等下晚上我们出去逛逛,我给你买个相机,就当做是新年礼物提前给你。”   -   下午时分,严均成给王特助打了电话后,很快地就安排好了一切。   一辆舒适的商务车以及定居在这边的司机。   司机将他们送到酒店,这家酒店位于乐天世界大厦,站在落地窗前,几乎可以看到首尔的全景。   他们订的这个套房位于城市高空,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喧闹,郑晚想,今天晚上她可能用不上耳塞了。   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思韵也差不多下课。   她坐在沙发上,找了个好点的角度,拨通了思韵的视频通话。   可能是异国,那边接通、网络稳定都慢了半拍。过了近半分钟后,她才在屏幕里看清女儿的脸。   ……   郑思韵调整了一下角度,将手机立起放在一边,傻乎乎地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妈……”   “在吃饭了吗?”郑晚问。   她也是从思韵口中才得知,她走后这几天里,严均成让人每天中午跟晚上都送饭到学校。   除了陈牧,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男人可以当思韵的爸爸,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就像她,也不会将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一般。血缘这种关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它改变不了。   正如她不会勉强思韵去喊严均成爸爸,同样地,她也不会勉强严均成对她跟陈牧的孩子视如己出。   但……   只要思韵尊敬他、只要他能在思韵遇到天大的困难时能出手帮一把,那就够了。   如今,他能在她还没提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思韵的衣食住行,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视频里,郑思韵又拿起手机对准了课桌,“正在吃,您看,今天又是好多菜,我也吃不完,就喊几个同学一起来吃。”   郑晚看了一眼,菜色的确丰盛,荤素搭配还有甜汤水果。   “咦,妈,您不在之前住的酒店吗?”郑思韵疑惑问道。   “眼睛真厉害。”郑晚换了摄像头,镜头对准了正坐在办公桌上回复邮件的严均成,“你叔叔也来了首尔,我跟他现在在一起。”   听到母女俩提到了自己,严均成抬头看向了这边。   郑思韵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叔叔也去了首尔?!”   她是惊讶,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每次见到严叔叔跟妈妈在一起,她都会有这样的疑惑:这位真的是教授上课时提到的商界传奇吗?   他好像特别喜欢黏着她妈。   在家里的时候就这样,她妈进了厨房,他也会进去,她妈要下楼去小卖部买瓶生抽,他也要跟着。   她想:妈妈去国外学习就是一周,叔叔跟过去……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   严均成起身过来。   在郑晚身旁坐下,也跟视频里的郑思韵打招呼:“饭菜合你口味吗?”   郑思韵不由挺直腰背,拿出了上课时的架势,口齿清晰地回:“谢谢叔叔,饭菜味道特别好,我同学们都说好吃。”   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严均成握着郑晚的手。   他往视频里扫了一眼,看到一旁透明的盖子上有被人挑出来的胡萝卜丝,顿时明了,沉静地问:“严煜也在?”   郑思韵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离她这边课桌至少两米开外的人。   严煜身体僵住。   他此刻也很滑稽,手里捧着一碗饭,嘴里的菜还没来得及嚼了吞了。   突然听到叔叔这一句问话,他艰难地将那口饭吞了下去,连忙过来,站在郑思韵身后,不太自在地叫了一声:“叔叔。”   郑思韵这几天都会拿司机送来的饭菜跟几个同学分享。   下课后,她这边很热闹,几个同学也不愿意吃白食,有的去食堂买了炸土豆,有的拿出卤鸡腿,大家都吃得很香。   严煜发誓,他这是第一次蹭饭。   他也是脑子抽了,经过郑思韵课桌时,停了下来,随口问了一句:“还有多的筷子没?”   他已经够谨慎了,在郑思韵跟她妈妈视频时,他自觉地蹲到一边去,谁知道他叔叔居然还是发现了他。   怎么发现的啊??   严煜解释:“叔叔,妹妹说她吃不完,喊我一起吃。”   郑思韵缓缓抬头:“?”   严均成也不在意,神情淡然地点头。   郑晚偷偷拧了他的腿一把,面上依然带笑,对视频里的严煜温声道:“那你们吃得够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严煜心口一松,忙道:“婶婶,谢谢,够吃够吃,我们这好几个人一起吃呢。”   他很有眼色地又退到一边去。   ……   严煜没吃饱,干脆翘了晚自习,约上邓莫宁结伴出去。   “听说你叔叔又开始重新装修澜亭了?”邓莫宁问,“澜亭不都是前几年才建好的吗?”   严煜斜看他一眼,“明知故问。”   邓莫宁这才摸了摸鼻子,“好吧,就是有几个人在向我打听,问你叔叔是不是真的要结婚。我也挺好奇的,你叔叔真的要娶郑思韵的妈妈吗?”   严煜想起自己亲眼见到的那一幕,再想想婶婶去国外学习、叔叔都巴巴地跟过去……   他故作高深地回:“错了。”   “什么?”   “你应该问,郑思韵的妈妈愿不愿意嫁给我叔叔。”严煜拍了拍邓莫宁的肩膀,“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再多说几句,我感觉有损我叔叔的形象。” 第46章   这一块地区繁华,郑晚跟严均成在酒店餐厅用过晚餐后,闲来无事出去散步购物。   郑晚早就罗列好了清单。   严均成凑过来扫了一眼,见到她的清单里居然有新生儿奶瓶,问她,“这个是什么?”   “听说这个牌子的奶瓶不错,王特助让我帮忙带的。”   严均成若有所思,轻笑一声。   “怎么?你不知道他老婆马上就要生了吗?”   “不是。”严均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个热心肠。”   “举手之劳罢了。”   郑晚的清单很长,除了美容院别的同事,她过去在南城的朋友也托她帮忙带点东西——热心肠的后果是郑晚的脚都快走断了才勉强将东西买齐……   “后悔了?”   严均成见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不肯走,微微俯身,调侃她。   她只瞪他一眼。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也不是什么人找她带东西她都帮忙,自然是交情到达一定程度才会松口。   严均成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干什么?”   “上来。”他不容拒绝地说,“现在已经不早了,等下气温更低,你想在外面着凉吗?”   郑晚本来还有些犹豫,总觉得被他背着走在路上不太习惯。   这应该是小年轻才会做的事吧?   他们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学年轻人这一套,未免让人看了笑话。   严均成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的迟疑。   他淡淡说:“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你说话他们都听不懂。”   郑晚麻利地趴到他背上,接着,他轻松地背着她站起来往前走。   这边的人似乎都不需要休息,到了晚上更热闹。   果然,路边的行人几乎也不会朝着他们这边一直看,她才彻底放松。   她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可她跟严均成两个人,好像性格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依旧跟当年一样,我行我素,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也不将别人异样的神情放在眼中。   原来记忆也可以作弊。从前她逐   渐忘记的事,因为那段感情中的另一个主角成天在她面前晃、勾着她不断回忆从前,她竟然想起了很多细枝末节。   她那个时候明明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又为什么仍然坚持跟他在一起呢?   老师的白眼她难堪,长辈的劝说她难过。   那,是什么让她没有如他们所期盼的跟他分手呢?   “怎么不说话?累了?”他悠闲地背着她走在路上,问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她搂紧了他的脖子,鼻间满是他的气息,“你还记得吗,高二下学期学校组织秋游爬山,我爬得慢都掉队了,实在是太累了,是你在半山腰背着我爬上去的。”   他平静地回:“记得。”   她记得的,她遗忘的,都是他的刻骨铭心。   郑晚静静地,也不再说话。   -   酒店浴室里。   郑晚躺在浴缸中,泡得脸颊沁出汗微微泛红。一头乌发松散地用发夹抓着,几缕头发落在肩头被打湿。   她感觉整个人仿佛飘在水中,浴缸自带的功能让水面不得停歇,一波又一波荡漾着。   投掷于水里的精油球也全部散开,水面都泛着一层珠光,水下的风景若隐若现,惹得人想一探究竟。   郑晚仰头,水珠从下巴顺着喉、锁骨流下,跟浴缸中的水汇合。   几步之外,严均成穿着白色浴袍,带子松松地,他偏头,对着镜子在刮胡子,余光瞥见她在一点一点地呼气,不由哑声道:“热了?”   泡过澡后,脸颊绯红、双目也变得异常水润的郑晚迷蒙地扭头看他一眼。   “是有点,感觉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那就早点起来。”   郑晚:“……”   “你还没刮完啊?”   她等着他快点出去,难道要她直接从水中站起来吗?   他也在乎个人形象,至少她没见过他胡子邋遢的一面,连胡渣都很少见。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磨蹭什么。   严均成放下刮胡刀,用清水将脸跟下巴洗干净后,慢条斯理地扯过毛巾,将脸上的水珠擦干。   他走过去,俯身,双手随意撑着浴缸边缘,似乎是在深思什么,郑晚正要撵他,谁……   知道他竟然将手伸进了浴缸里。   “你……”   下一秒,随着哗啦一声,他将她从浴缸里抱出来。   郑晚的脸上都溅上了一些水,水珠挂在她睫毛上,将坠未坠。   “别叫,带你去冲个澡。”   他低沉地说着,抱着她又来了花洒下。   花洒的水,很像那一年倾盆而至的大雨。   东城那几年里都逃不过一个魔咒,那就是高考必下雨。他们那一年倒是稀奇,那两天闷热得很,一场大雨姗姗来迟,8号深夜才响起一声惊雷。   那时她早已经累极,沉沉入睡。   睡觉前还哽咽了一句,“身上好黏糊。”   像是在对他抱怨,又像是委屈地自言自语。也许他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习惯,他会耐心清理,让她干净舒服地从睡梦中醒来。   首尔的夜似乎没有尽头。   落地窗外的光永不熄灭,严均成看着身旁熟睡的女人,他支起手肘,出神地凝视着她,描绘着她的眉眼。   “会爱你一辈子。”   少年看似无所畏惧,但也窘迫于将爱挂在嘴边。   少年总以为,有些感情即便不说出口,它也是珍贵的,它也是有声音的,足够她听到心里去。   第一次彻夜拥抱着她,他哪里睡得着。   稚嫩青涩的少年珍惜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发丝,手都在发抖,他在想,严均成,你要拼了命地赚钱,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让她永远也不后悔跟你在一起。   他在熟睡的她的耳边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   会爱你一辈子,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岁月变迁。   郑晚睡觉不踏实,习惯性地要踢开被子。   严均成又帮她盖好,久违地,出于某种心理,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鼻子有没有长长。”   无所谓了。   她说了谎,他也说了谎。   他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等待着首尔的第一缕阳光冲破云层。   -   郑晚其实说了谎话,她来首尔有几天了,即便有耳塞,她也没睡好。   昨天晚上透支了她所有的体力,倒是一夜无……   梦睡到大天亮,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要去摸床头柜的手机,结果被人又拽了回来,等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直到十点钟,郑晚才得以抽身,快速进了洗手间梳洗。   等她出来时,严均成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很碍眼。   她绕到另一边,不打算离他太近,从包里拿出镜子描眉。   严均成打了叫餐电话,之后又对她说,“今天天气还行,我们等下出去走走。”   她佩服他的精力。   可能这就是成功人士的标配,在学生时代,他每天也就只睡五六个小时,却比谁都清醒。   有时候她晚上失眠,试探着给他发消息,一分钟不到,他就会打来电话——而那时是凌晨一两点。   郑晚自叹弗如。   司机已经在酒店停车场等候着了,严均成扶着郑晚上车落座。   “老板,今天想去哪里?”   严均成看向郑晚。   郑晚也没有想法,她大学时就来过这边,那时候看什么都新鲜,现在连旅游攻略都提不起劲来看。   “随便到处转转。”他说。   “好嘞!”   宽敞的商务车内,司机边开车边熟练地跟他们介绍首尔一些有特色的景点。   他热情好客,讲话幽默,严均成寡言,郑晚倒是被司机的妙语连珠逗得开怀。   “二位要不要去南山塔看看?”   司机诙谐介绍:“我看很多旅游团都会将南山塔作为必去景点,您二位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就在前面掉头。   很多情侣还有夫妻来这边度蜜月都会去南山塔,那里可以挂爱情同心锁,寓意是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到了晚上,还可以在观景台上看到整个首尔的夜景。”   郑晚微怔。   之后便是尴尬,她突然想起,大学时期来这边时,她跟陈牧也去过南山塔,那时候她才二十出头,也为韩剧着迷。拉着陈牧买了两把锁,锁上都写上了他们的名字。   过了十来秒,就在车内气氛近乎于沉寂时,严均成淡淡开口,“我不信这个。”   郑晚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司机乐呵呵地笑:“就是个彩头。”   严均成圈住她的手腕,手掌之下是她的脉搏,感受着她的心跳。   他凝视她,平静而克制地说:“我只相信我的手。”   锁,死物而已,锁得住什么。   只有这一双手,才能牢牢地抓住她不放。   郑晚却不喜欢脉搏被人控制这样的感觉。   她微笑着,稍稍使力,转动手腕,目光宁静地跟他十指紧扣,“很少会有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去南山塔挂锁吧?”   司机正在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他看不到他们后座的暗流涌动。   他笑道:“有肯定有,不过还是年轻人居多,年轻人信这个,首尔就这么大,有些人不知道跟多少人挂过锁,寓意是永结同心,那一颗心得掰成多少瓣才够分啊。”   严均成默不作声地盯着跟她合握的手。   郑晚继续跟司机闲聊,她轻声说:“既然是彩头,也不必去介意到最后有没有白头到老,只要挂上去的时候是真心的就好。人这一生碰到那么多的人,虚情假意的毕竟还是少数。”   司机乐呵呵道:“就是这个理,所以啊,这锁它就是个彩头,要真灵验,这就不是塔,是月老庙了。”   郑晚微微一笑,表示认同。   严均成颔首,终于再次开了尊口,“它确实不会灵验。”   郑晚已经侧头看向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大部分都不会灵验。”司机说,“这就好比,有多少人最后能跟自己初恋结婚白头到老呢。”   严均成收回目光,似乎司机这话令他感到愉悦,他眉目舒展开来。   锁,自然不会灵验。   区区十二年罢了,算什么白头到老。   区区十二年。   到最后跟她白头到老的人,是他! 第47章   郑晚跟严均成又在首尔多呆了一天,正好周五下午回到东城,昨天他们就商量好,今天一起去接思韵放学。   还没到下班的高峰,一路顺通无阻地来到中门口——即便严均成有钱有势,他也得乖乖地遵守公立学校的规定,将车停在外面。   时间还早。   郑晚跟严均成坐在车上休息,她头靠着车窗,正低头回复着顾客的消息。   感受到亮光跟咔嚓声,她无奈地偏头,果然,严均成正拿着她送他的相机在拍照。   他还是跟二十年前一样,对拍风景完全没有兴趣,她合理地怀疑,他压根就没有摄影爱好,他只是喜欢拍她。   “要不要叫上严煜?”郑晚问他,“他跟思韵一个班,正好我们也要去吃饭。”   严均成对此也没有意见。   于是,正耐心地坐在课桌前等待着下课铃响的严煜收到了来自叔叔的消息。   他目光僵直。   在这个世界上,严煜可以坦然地拒绝任何人。只有面对自己叔叔时,「不」这个字显然烫嘴得很。   他也有好奇心,想看看叔叔究竟是怎么谈恋爱的。   不过迟疑了十几秒钟,他飞快地、谨慎地回复了消息:【好的,叔叔,下课后我会跟妹妹一起过去。】   等消息发送出去后,他一手托腮,想了又想,终于知道那一丝不对劲来自于何处了。   “……”他在上课时间段回复了叔叔的消息。   这等于直接就承认了他上课没听讲在玩手机。   严煜咬紧牙关、狠狠地捶了自己大腿一下。   晚十分钟回消息叔叔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啊!!   终于听到下课铃响,严煜大声呼唤郑思韵:“妹妹,你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郑思韵:“……”   五分钟后,教室里的同学几乎都走光了。郑思韵跟着严煜来了洗手间,她只在外面等着,严煜发现自己今天抹了发蜡,担心叔叔会冷声骂他丑人作怪,这大冬天的,他忍着冷水的冰凉刺骨,一点一点地将头发上的发蜡洗干净。   郑思韵靠着一边的墙,见他瑟瑟发抖地出来,笑得都快直不起腰。   “你等下别说。”   严煜才洗干净发蜡,头发软塌塌地贴在额际耳边,他无奈地说:“你可别笑了,再笑当心岔气。”   郑思韵努力憋住,还是没忍住,眉梢都是笑意,“你……不至于这样吧。”   严煜叹气,“我怀疑我叔叔上辈子是教官。有一年不是流行破洞裤吗,他看我穿了,那眼神冻得我打冷颤……”   他模仿严均成的神情跟语气惟妙惟肖,“严煜,你哪个垃圾桶捡的裤子还到哪里去。”   郑思韵放声大笑,比了个拇指,“绝。”   虽然严煜这样吐槽,但她是从上辈子重生回来的,她听说过很多传言,小严总跟严总虽然是叔侄,但情同父子。   或许部分有心人会揣测,严煜是心机城府太深,作为严均成的侄子,他自然要极尽所能地讨好这富可敌国的叔叔,来为自己谋取绝好前程。   可真正跟严煜相处下来,郑思韵发现,严煜心思纯净,他并非是那种利益大于一切的钻营者,她更相信叔叔的眼光,但凡严煜心思不正,以叔叔的雷霆手段,他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心血交给严煜,哪怕严煜是他的亲侄子。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学校,看到了那辆车。   郑思韵走在前面,严煜乖乖地离她半步距离,两人上了车,坐在后座。   一周没见到妈妈,郑思韵欣喜雀跃,倾身,手搭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雀跃道:“妈妈,首尔好不好玩?”   “还好。”郑晚努力回忆,“烤肉还挺好吃的,不过你叔叔不喜欢。”   严均成正在开车,闻言也回了一句,“那边没什么好吃的。”   郑思韵笑,自在地跟他聊天,“不会啊,我看韩剧里那些炸鸡都好香,还有拉面也是!”   严煜嘀咕了一句,“那是泡面。”   郑晚一怔,哑然失笑,“严煜,你跟你叔叔好像,你叔叔前几天也说了这句话。”   严煜正襟危坐,听了这话,诧异地看了一眼,只看得到叔叔的后脑。   他心里也为婶婶这句话而感到开心。   他最喜欢听别人说——严煜,你跟你叔叔很像。   只可惜,他活了十五年,只听几个人这样说过。   他从来没对外人倾吐过,在这个世界上……   他最最佩服最最崇拜的人就是叔叔。   郑思韵偏头,盯着严煜的脸看了看,又凑过去看严均成的侧脸,也认同地说:   “的确,严煜跟叔叔长得也挺像的,都是浓眉高鼻梁。不过,严煜没有叔叔高。”   气氛轻松,严煜也大胆地跟她聊天,“妹妹,我现在才十五岁。”   他才十五岁,还有很多长高的空间!   “那叔叔,您还记得您像严煜这样大的时候身高多少吗?”郑思韵问。   郑晚含笑看了眼开车的严均成,替他回答,“他在高一的时候就有一米八四了。”   严煜:“?”   郑思韵惊讶:“这么高,那叔叔现在有多高?”   郑晚之前看过他的体检报告,想了想,回道:“应该是一米九,我没记错吧?”   严均成手握着方向盘,正好露出了左手手腕上的腕表。   他点了下头,“是。”   “严煜,你现在有多高?”郑晚不愿意冷落了他,主动问道。   严煜耷拉着脑袋,低声回:“一米八。”   郑思韵皱眉,“你看起来不像有一米八的样子。”   严煜恼羞成怒,“妹妹,你成绩这么好,应该知道四舍五入吧?”   郑晚都被他逗笑,在母女俩的笑声中,严煜挫败地回:“一米七八也算一米八。”   “那一米八二、一米八也算一米八吗?”郑思韵好奇而真诚地发出询问。   严煜正经地回:“那算一米八五。”   郑思韵鼓掌,“好弹性的四舍五入。”   车内气氛热闹,连严均成都面露一丝笑意。严煜的心情也很放松,逐渐地也慢慢放开,跟郑思韵斗嘴,郑晚偶尔会说几句话,在某个瞬间,严均成甚至有一种错觉。   他跟她带着他们的孩子,他们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郑思韵也满脸笑意,印象中,总是只有她跟妈妈两个人,虽然她们母女俩也足够开心温馨,但终究还是少了一丝热闹,而现在,也被叔叔跟严煜填补。   严均成带着他们来了盛观。   严煜都只来过一次,下车后跟郑思韵一样,忍不住四处打量,他小声跟郑思韵说:   “这是我叔叔的私人会所,几乎不对外开放,也就只有成源集团的员工可以来,不过我听说员工也会把晚餐券对外售卖。”   郑思韵若有所思地点头。   来到顶楼,电梯口经理已经等候着了,严均成想起什么,对经理说:“还有没有空着的包厢?”   经理忙不迭点头。   严均成看向了挽着郑晚手臂正好奇四处观察的郑思韵,说,“思韵,在这里给你留个包厢,你想跟同学过来吃饭就跟他提前打个电话。”   郑思韵「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叔叔,不用不用!”   经理却很会来事,已经将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了出去,交给郑思韵,“包厢随时留着,过来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好。”   郑思韵只好接过名片,心还怦怦直跳。   郑晚拍了拍她的手背,抬眸,跟严均成对视——她就算不赞同他这样奢侈的做法,但在他的下属,在他的晚辈面前,也不会出口否定他,他要面子,自尊心又强,有的话还是他们两个私底下说。   严煜羡慕得眼都红了,他在盛观还没有包厢呢,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跟郑思韵说说好话,蹭她这个大小姐的包厢。   严均成轻描淡写地扫他一眼,“你少带那些狐朋狗友过来。”   严煜懵了一下。   直到经理又给了他一张名片,他才回过神来,晕乎乎地跟在他们后面往专属通道走去——等等,这个意思是,他也有了包厢?   严煜攥紧了名片,极力控制自己上扬的唇角,耶!   ……   严均成在盛观的包厢阳台观景最好,可以俯瞰这片的景色,远远地还能看到那围着城区外的城河。   四人落座,很快地送来餐汤、前菜跟主菜。   郑思韵跟严煜都处于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学习任务又重,哪怕是在课堂上浑水摸鱼的严煜也常常感到饥肠辘辘,两人埋头,专心用着晚餐,吃相很香。   郑晚跟严均成面对面坐着,出于习惯,当牛排上来时,严均成伸手端过她面前的盘子,又拿过她的刀叉。   这一举动也吸引了郑思韵跟严煜的注意。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看向严均成的手。   严均成正在给她切牛排。   郑思韵吃了一惊。   严煜也吃了一惊。不过两位都是表情管理的能手,很快地屈服于严均成威严的气势,两人都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作鹌鹑状低头专心切面前的牛排,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当事人郑晚却感到些微窘迫。   他有这样的习惯,但也不应该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私底下怎么样都行,当着孩子的面还是应该端庄正经一些。   她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再看看思韵跟严煜如出一辙的行为举动,她微恼,抬脚就去踢坐在她对面的严均成。   被踢中小腿的严均成面不改色,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却长腿一伸,勾住她的腿不放。   桌面下,暧昧涌动。   郑晚掩饰般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不去看端坐在对面正慢条斯理地给她切牛排的始作俑者! 第48章   从首尔回来后,郑晚也投入到了工作中。   一般周六周日她都忙得没有时间约会,严均成也是从百忙之中抽出几天时间飞去首尔,落下的会议跟应酬都要补上。   周六傍晚,郑思韵放学后让司机送她去了美容院。   郑晚的同事们都很喜欢郑思韵,给她拿来各种小零食。难得的时光,郑晚本来准备带女儿去附近好的餐厅吃饭,谁知女儿不愿意,非撒娇吵着要吃地铁商城的美食街。   于是,母女俩进了地铁,听到了呼啸而过的列车声音。   这里很方便,直走可以坐地铁,左拐可以进入地下美食街。   母女俩站在小摊前,拿着小票等炸鸡炸好,排队的功夫,郑晚见思韵脸上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喜上眉梢,打趣道:“有什么开心的事发生吗?”   郑思韵唇角上扬,眼瞳明亮。   她忍住,又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在陈牧去世的这六七年里,母女俩相依为命,郑晚也竭尽所能地想给女儿一个温馨安全的环境。   她虽是妈妈,可也把自己当成女儿的朋友跟闺蜜。   见女儿卖关子不肯说,她也不勉强,只是手搭在她肩膀上,微笑道:“那我就等你分享好消息。”   郑思韵骄傲而又矜持地点头。   在致富的道路上,办法总比困难多。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天她终于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买了数字货币,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走向,虽然不至于实现财富自由,但那也是一笔钱,而这笔钱她算过了,足够妈妈养老。   只可惜她的小金库没有那么多,不然一夜暴富也不是梦。   她也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想法:重生是为了延长妈妈的生命,人不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最后只会两手空空。   母女俩在美食街晃悠了一圈,吃了些杂七杂八的小吃,这才乘坐地铁回家。   在严均成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她们过的就是这样普通却又宁静的生活。   郑思韵亲密地挽着郑晚的手臂,开心地讲着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吴文君跟肖琪吵架,两个人都好伤心,还哭了很久,她们都给我写纸条,没办法,我就把她们俩叫上出去聊了好久,她们俩才和好。”   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沉浸初中生这个角色。   她试着去跟其他同学建立起友情来,才恍然发现,之前是她太过傲慢,她凭什么以为只有同龄人才能产生友情呢?   郑晚倒是很感兴趣,母女俩就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时候她偶尔也要去幼儿园接女儿回家,思韵就会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跟她说在幼儿园都有什么开心的事。   “严煜也好搞笑,他上课的时候看恐怖小说,我们赵老师在外面看到了,就悄悄地从教室后门进来,站在他旁边拍他……”   郑思韵回想那个场景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吓得大叫一声,跟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把我们赵老师吓了一大跳!”   想起严煜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她忙道:“妈,您千万不能将这件事情说给叔叔听,我都答应他了呢。”   郑晚也被女儿描述的那个画面逗笑,“知道的。不过严煜他成绩怎么样?”   “他其实很聪明,就是不愿意学吧。”郑思韵想了想,“不过到了高中肯定就不能这样了。”   两人正说说笑笑,走到楼下时,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母女俩皆是一愣——竟然是很久没见的简静华。   简静华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见到郑晚跟郑思韵,也强打起精神来跟她们挥手。   十分钟后。   郑晚领着简静华上楼进了屋。   郑思韵也去厨房给她泡了杯热茶,她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她也理解简姨抚养季方礼十几年早就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正如她妈很喜欢季方礼,但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比如季方礼欺负了她,被她妈知道,她妈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人都有亲疏远近,那么,简姨的选择也实在无可厚非。   “静华,你吃过饭了没?”郑晚温声问道。   简静华捧着杯子,笑着点头,“吃过了。你别忙活了,我也就是抽空过来看看你跟思韵,咱们姐俩再说说话。”   郑晚嗯了声,想了想,又起身,从一旁的抽屉里拿了毛线,唤住女儿:“思韵,来,帮我顺顺毛线。”   “让孩子写作业去吧,我来。”简静华忙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不用……”郑晚含笑看着女儿,又对……   简静华说,“她一天除了睡觉,就是在看书写作业,我也想让她休息休息。”   简静华的出现,突然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一味地躲避不是办法,正所谓,堵不如疏。   思韵是她跟陈牧的孩子,自小聪明懂事、对什么都一点就通,现在思韵也是十五岁的孩子了,她相信,这个年龄也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思韵如果自己不将这件事考虑透彻,即便今日她帮孩子躲过了季方礼这一情劫,那来日呢?   来日她碰到的是赵方礼、顾方礼呢?   她总该,适当地教孩子该怎么去看人,看感情了。   郑思韵乖乖地坐在矮凳下,帮着妈妈缠毛线,听着妈妈细声细语地问:“方礼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简静华低垂着眉眼,捧着杯子的手指收紧,“他现在特别忙,那个畜……”   她想到思韵也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那个姓季的给他安排了很多课程,有马术课,有高尔夫,他也没有时间。”   郑晚轻笑一声,“他生父有这个条件,孩子多学点东西也没错,对方礼的未来也好。那你现在住哪里呢?”   “我自己租了个单间,东城的房租太贵了,租不到什么好的房子。要不是我那里太窄,都要请你跟思韵过去吃顿饭。”   郑晚眉头轻蹙,“你跟方礼住那么小的房子方便吗?”   “没有,没有。”简静华摆手,“方礼被那个姓季的安排在了一个酒店,还蛮大气的,房间特别大,估计都有一两百平,听说那个姓季的准备过年之后带他回老宅。”   “那你一个人住外面,会不会不安全?”郑晚问,“你好不容易来了东城,怎么不跟方礼一起住?”   简静华沉默了几秒,声音低低地,却难掩悲愤,“那个姓季的要给我一笔钱,还要给我一套房子,我怎么能要呢?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以为我要了他的钱,他就可以安心了?做梦!季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郑晚幽幽叹气。   无论如何,她跟简静华认识这几年来,彼此都付出过真心,见简静华隐有偏执之态,她斟酌几秒,这才说道:“那方礼呢?他怎么想?”   简静华哑口无言。   郑思韵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顺毛线。   她几乎都快忘记上辈子简姨的生活经历了,简姨一直没有用过季家的一分钱,对此季方礼无奈又厌烦,他几次都跟她抱怨过,为什么小姨这样固执,为什么宁愿去住又脏又乱的出租屋,都不肯住季家给的高档公寓。   那时候她以为季方礼是心疼小姨。   现在想想,似乎不是。   简姨的这一行为有没有让季柏轩难受,她不知道,但季方礼却如鲠在喉。   他成为了季家人,甚至跟季柏轩父慈子孝,偏偏这温馨的一幕,简姨的固执会让他想起他根本不愿意想起的生母。   简姨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反而越衬得季方礼无情无义。   郑晚的声音柔和平缓,一秒轻抚了郑思韵内心的波动。   “孩子还小,等他大了他就懂了。”郑晚话锋一转,真心实意地劝,“静华,方礼他终究只是你的外甥,现在他有十六了,很多事情他都有自己的主意,你勉强不来的。   他生父不管怎么样,一定会安排好他的生活跟未来,不会亏待他,反倒是你,你现在还年轻,这些年来,你为了养方礼,什么苦没吃过?”   “为了让他吃好穿好,你连着打两份工,给他买好的衣服,你自己一年都添不了一件新衣。你看你这手——”   郑晚说,“静华,你听我一句劝,你愿意在东城就留在这里,找份工作,自己赚自己花,你要是觉得生活无聊,愿意相亲也可以去试试,你还年轻,如果就想一个人过,你买只猫买条狗回来跟你作伴,你看,这日子是不是也挺不错?”   简静华眼眶红了,又扑哧笑了起来,眼里也逐渐有光,“我那屋子那么小,还能养猫养狗?”   “那你养两条金鱼也可以。”郑晚与她相视一笑,“总之,静华,你的人生还很长,方礼那边,不用勉强了,他有了自己的生父,于情,男孩子都愿意亲近爸爸,于理,生父在血缘上,还是亲过你。我相信,方礼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未来肯定会很好。”   简静华似乎也被这话说动了,叹息道:“他本来就不怎么听我的话。”   郑晚不再多言,而是看向了女儿,温情的注视,“思韵,毛线乱了,我们再重新理一遍。”   郑思韵低头,“嗯……”   ……   简静华走后没多久,严均成的司机便上门,送来了年会要穿的礼服。   这些都是品牌定制,前段时间就有人来量过郑晚跟郑思韵的腰围尺寸,如今送来成品——还有鞋子跟发饰首饰。   郑思韵意外的沉默。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得很清晰了,再重来一遍,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个眼盲心瞎的蠢货!   如此显眼的事情她上辈子为什么没看明白呢?   为什么直到最后才看清楚这个人根本无情无义?   生活处处都是细节。   季方礼回归季家之后的奢侈生活。   简姨依然清贫沧桑。   为什么呢?为什么上辈子她会认为季方礼也是身不由己——简姨对他太苛刻、他作为孩子不该去承受上一辈的恩怨,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他明明责怪简姨,抱怨简姨。   可简姨又欠了他什么呢?   她心里拧得难受,明明这一切她早就该看明白,甚至于,她骤然记起,上辈子妈妈生前也曾经跟简姨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妈妈就看明白了,所以之后季方礼来她们家时,妈妈虽然看似跟从前一样,但分明态度疏远了。   郑晚拉着郑思韵的手进了房间,让她试穿礼服跟鞋子。   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她眉眼满是爱意。   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穿裙子很漂亮,穿小皮鞋也很美。   “真好看。”郑晚没忍住,走过去,抱了抱女儿,似乎才注意到女儿的表情,她轻声问,“怎么不开心,是不喜欢这套礼服吗?”   郑思韵垂着头,不停地摇头。   她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爱错了人,她已经很挫败了,现在发现自己竟然眼盲,更是难受。   郑晚轻笑,牵着思韵来到自己的房间,让她坐在梳妆桌前。   郑思韵茫然抬头,镜子里,有着美丽容颜的母亲在她身后,拿了梳子给她梳头发,动作轻柔。   “那思韵是因为什么不开心?”郑晚弯腰,下巴抵在思韵的发顶,对镜子中的她笑了笑,“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生?”   郑思韵闷闷地:“没有啦。”   郑晚并没有再说什么。她相信她的女儿,足够……的聪明,足够的心思剔透。   ……   深夜。   郑晚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接到了严均成打来的电话。   他大概喝了些酒,声音沙哑,话也比往常要多很多,一会儿问她今天吃了什么,一会儿问她送来的高跟鞋磨不磨脚,最过分的是,他还要她唱歌给他听。   郑晚拗不过他。   因为他借着一分酒意就敢装疯卖傻,如果她不唱,他马上就过来。   可能是今天这一出,让她在这个夜晚,终于想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那个时候,她跟严均成恋爱的时候,父母为什么默许了呢?   要不明天打电话问问爸妈?   “你想听什么歌?”   “生日快乐歌。”   “挂了,我要睡了。”   “我马上让司机送我过来。”   郑晚不惯他这臭毛病,深更半夜让她唱生日歌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   她直接挂了电话,结果不过两分钟,她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出来,在你家门口。】   黑暗中,才从饭局中抽身的男人西装革履,身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倚着墙,等待着爱人打开门给她一个拥抱。   就像很多年前,她失眠睡不着时,他已经趁着夜色,从家里出来,一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一边在电话里跟她聊天,最后来到她家楼下——   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胆怯,竟然没敢告诉她,他就在楼下,随时可以给她一个晚安吻! 第49章   郑晚没想到严均成这样疯。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打开门,果然他就站立在门前,已经是深夜,万物肃静,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显面容冷峻。   “怎么来了?”   门一开,屋外的寒风也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   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被这冷风一吹,凉意袭来。   严均成眼神深邃地盯着她,“突然就想过来了。”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贪婪,在还没有拥有过一整个晚上之前,他尚且还能忍受,可都已经抱着她入眠,睁开眼又看到她,再回去那个空荡荡的房子便觉得这夜太过漫长。   郑晚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手虚扶着门框,压低了声音说:“那你总要回去的,这样一来一回不嫌折腾?这里又没有你换洗的衣服。”   他有洁癖,在喝过酒、身上还有气味时,是绝对不可能上床睡觉的。   现在都已经这样晚了,他过来也只能说几句话就得回去。   何必这样折腾?   严均成眼里掠过一丝暗光,“你的意思是,你并不反对我在这里过夜?”   郑晚一愣,她眨了眨眼,发觉自己被他绕了进去,还未来得及辩解,他跟变魔法似的,从一旁的暗处拎了一个黑色行李包起来。   “换洗衣服带了,睡衣也带了。”   “剃须刀带了,毛巾跟牙刷也都带了。”   郑晚:“……”   他早就挖好坑等着她跳。   “你故意的。”她语气笃定地说,却已经偏身,让他进来屋子,提醒了一句,“轻一点,别吵醒了思韵。”   严均成拎着包进来,跟在她身后,刻意放轻了步伐,进了她的卧室。   郑晚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大房子不住,大床不睡,偏偏要过来跟她挤她房间这一米五的小床。   严均成弯腰,拉开行李包的拉链,将准备的睡衣以及毛巾牙刷拿了出来,淡定地扫她一眼,“我先洗澡,等我。”   郑晚坐在床沿边,白了他一眼,“你开门关门轻一点,老房子不隔音。”   “知道。”   严均成并非那样不要脸。这个点要是吵   醒了思韵,他也尴尬。   等他去了洗手间后,郑晚又站在床上,从衣柜里拿了另一个枕芯出来,套上枕套,放在她的枕头旁。   卧室里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开着。   郑晚坐在床上翻看这次出差记载的笔记以及一些社交沟通书籍。   做她这一行,除了要掌握熟练的业内知识以外,最重要的还是跟擅长跟顾客沟通。   她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但也比不上本就能说会道的卢姐,好在勤能补拙,她自知没有好口才,也只能尽量地以诚待人,这才慢慢将客户积累下来。   严均成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很投入也很专注,她好像也不清楚她那些令人沉迷的特质。   那时候她的好朋友跟人发生矛盾,歌词本被人撕成碎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女生都在安慰,只有她蹲下来,将地上那些碎纸片都捡起来,眉眼细致认真地一页一页的贴好。   那时候才分班,他无意间走过,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等到下午体育课大家都在外面玩,她还坐在课桌前贴着碎片。   是不是有点傻?   她就是这样傻。将歌词本贴好以后,她的好朋友惊喜不已,两人手牵着手去了小卖部。   她是一个对朋友对家人对恋人都无比上心的人。   谁要是被她放在了心上,她会用那如涓涓流水般的温柔跟耐心将那人包裹,挣脱不开。   “当心坏了眼睛。”   他走到床边坐下,头发也没吹,一滴水珠顺着往下,渗进了衣领中。   郑晚合上书本,放在一边,注意到他的湿发,无可奈何地起身,再回来时手里拿了条干毛巾。   他坐着,她跪坐在床上,用干毛巾包住他的脑袋,轻轻地揉着擦着,“吹风机就在洗手台下面的抽屉。你没看见?”   “怕吹风机的声音吵醒了孩子。”他回。   郑晚的手一顿,又继续给他擦拭,“还好你头发短,擦一擦很快就能干。我的头发又多又长,每次都要吹好久才能彻底干。”   严均成半阖着眼,享受这样的时刻。   擦干头发后,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本来床就狭窄,严均成又是高大的体型,他躺……   在床上长腿都无处安放,搂着郑晚,逐渐地手掌也在她腰间摩挲。   她靠在他胸前,两人紧紧地挨着,他是什么心思,都不用说出口,她就实质地感觉到了。   在他的吻袭来时,她果断地偏过头,只让他碰到了她的脸颊。   她皱眉,嘘了一声,“房子不隔音的,一点动静都能听到,而且……”她指了指这铁架床,“不信你动一动,一动床就响。我可豁不出去。”   严均成无奈,他自然也没有给人听现场的癖好。   “知道了。”他这样说,却还是低头亲她。   安静而绵长的一个吻,就已经足够。   这对于郑晚来说却是新奇的体验,之前虽然也跟他过夜,但都是在酒店里,这还是头一回在家中,在这个世界上她觉得最安全的地方,靠在他怀里,他的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后背,她懒洋洋地,唇角上扬,都想提醒他,她又不是需要哄睡的孩子,但眼皮太重,这样的感觉太舒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入睡。   一个晚上都睡得很踏实,等她醒来时,屋外的阳光已经透着窗帘照射进来,床上也只剩她一个人。   东城的老城区生活气息浓重。   严均成很早就起床出门买早餐,他对这一块还算熟悉,小区外面有条街往里走一百米,都是开了好多年的早餐铺子。   他排在队伍后面,竟然碰到了同小区的大爷大妈,大家都拎着缸等着打豆浆,见了严均成也笑眯眯地打招呼,“小严,是不是给小晚娘俩买早餐呢?”   “那得再买两笼包子回去,才出锅的,又香又软。”   严均成一一点头回应。   另一个热心大妈大嗓门地问:“小严,你跟小晚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大家伙过去热闹热闹!”   “就是,咱们这些老同事可好久没聚咯,可得趁着小晚结婚的日子好好聚聚!”   “喜事啊大喜事!”   严均成打好了豆浆买好包子,临走前也没忘跟邻居们一个回复:“等到了日子,我们会上门送请柬,到时候再请叔叔阿姨们吃顿饭,感谢你们对她们母女的照顾。”   “小严,你这可就太客气了,小晚那就是我自己侄女,还什么照顾不照顾的……”   “那我们可就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咯!”   ……   郑晚以为严均成已经走了,但又觉得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太可能离开不给她留信息,正在猜测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在客厅整理书包的郑思韵离得近一些,以为是送牛奶的,快步过去开门,看到门口的人是严均成时,她还愣了一下,惊讶地喊:“叔叔?”   叔叔怎么一大清早就过来?   在看到严均成手里提着的东西时,郑晚才反应过来他是出去买早餐了,忙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又含糊地跟思韵解释了一句,“你叔叔昨天喝了酒过来,司机临时有事也走了。”   郑思韵「哦」了一声。   她昨天没睡好,迷迷糊糊的确听到了有人在讲话,还以为是隔壁的叔叔阿姨。   “正好买了早餐过来,思韵,你吃过再去学校。”郑晚说,“我看看牛奶热好没有,你们先吃。”   说着她又转身进了厨房。   顿时客厅里只剩下严均成跟郑思韵。   严均成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又折返回来,皱了下眉头,问道:“昨天没睡好?是我吵醒你了吗?”   郑思韵接过他递来的茶叶蛋,在饭桌前坐下,笑着摇头,“没有,叔叔,我睡得还挺好的。”   严均成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最终斟酌了几秒,淡声说:“不管是中考还是高考,它终究也只是考试,一切尽力而为就好,如果你感觉吃力或者压抑,不要强撑,及时地告诉你妈妈,比起你的身体还有心理健康,考试它不算什么。”   对于严均成来说,对着小辈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一种极限。   他本就不擅长跟人聊心事,也不擅长安抚这个年纪的孩子,即便他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   郑思韵愣了几秒——叔叔是在担心她因为学习而压抑?   她忙摆了摆手,让自己的语气振奋到随时可以去参加演讲,“没有没有,叔叔,其实我成绩还挺好的,也没觉得学习很吃力!”   严均成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郑思韵跟他对视,顿时哑口无言,她看起来有这样糟糕吗?   的确,她昨天晚上失眠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以及自厌。她当然   也是骄傲的人,从小到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念的也是名校,才毕业就收到了大公司的offer,在职场也算得上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地就自己带领了团队做项目。   即便她不是顶聪明的人,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   可昨天妈妈跟简姨的一番话,如当头一棒,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来,她这样的愚蠢。   那她上辈子究竟在做什么呢?   为什么她从前会责怪那个女人呢。   这从来都不是两个女人的战争。   这是一场男人稳坐高处、以享受的姿态看两个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的滑稽戏份。   明明只要她们抬起头,就能看到坐在台上那个男人所有的丑态。   郑思韵也把严均成当成了长辈,她心里憋得难受,也没了力气再去「狡辩」。   严均成坐了下来,见她手上沾上了茶叶蛋的汁水,他抽了张纸巾,放在她手边,“思韵,再难的题目,它也一定会有答案,你现在才初三,还有很多解题公式等着你去学,不用急。”   学习上的也好,生活上的也罢。   它终究会有解题公式。   郑思韵认真地听着,又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反复咀嚼。   郑晚端了热好的牛奶出来,刚才在厨房就听到了这两人在说话,便随口问道:“在聊什么呢?”   严均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倒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在聊公式。”郑思韵不假思索地回,“解题公式!”   郑晚失笑,“你让你的小脑袋瓜休息休息吧。”   “时间不早了!”郑思韵几口就将牛奶咕咚咕咚全喝完,嘴巴里塞着鸡蛋,手里拿着肉包子,如龙卷风般离开,“妈妈,叔叔,我去上学了,你们慢慢吃!”   “这孩子……”   郑晚无奈地摇头,目送着她走后,这才坐下来,接过了严均成给她剥好的鸡蛋。   女儿眼底下的青色,她也看到。   她在想,她是不是不应该让才十五岁的女儿去窥见人性的一角?   女儿聪慧,不然昨天那寥寥数语也不会让她这样沉默。   季方礼的选择其实无可厚非,在这个社会上,很多事情又岂是用对或者错来界定的?   他只是亲近生父,只是选择了他想要的生活,谁又能说他一定错了?   可是,今时今日他能都没有经过挣扎就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来日呢,他也会选择对他更有利的伴侣。   她不希望她疼爱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儿,有一天作为选择项任由别人挑拣。   郑晚的忧心忡忡,严均成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她最在意这个女儿,她们母女之间,他也只是个外人,其中的种种,她不说,那他没必要知道得太过详细。   可他也不愿意见她这般心事重重,给她倒了杯热豆浆后,他才缓缓开口,“天大的事都有个高的人顶着。很多事情,你也不用过于操心。”   “个高的人?”郑晚打起精神来,同他开玩笑,煞有介事地张望,“在哪呢?”   “比你高二十五公分的人。”严均成慢条斯理地剥鸡蛋壳,“在这。” 第50章   美容院里,今天工作不是很忙,郑晚还在想着这件事,严均成的话,确实让她稍稍安心了些。   同时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得。   如果她太着急让女儿明白一个男人的卑劣性,一旦用力过猛,也会不经意地给女儿的未来埋下隐患。   很多事情,很多道理,不是要一股脑地灌输。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能作为陪伴者跟女儿一起走过这段惘然期。   想了想,她也有了不错的方法跟点子——在原著中,她去得太匆忙,女儿还太小,为人母该教给孩子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讲。   “小孙,你那里还有厚一点的笔记本吗?”   郑晚来到前台问道。   “有的!”   孙薇拉开抽屉,拿了本笔记本递给郑晚,“郑姐,那你还要不要水笔?”   郑晚笑着摇头,“不用,我办公桌上还有几支笔。”   她接过笔记本时,脑子里闪过一张威严的面庞,迟疑两秒,又道:“小孙,你再给我一本。”   拿着两本厚厚的笔记本,郑晚又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翻开笔记本,她略一思忖,扉页上落下了她娟秀的字迹——   【给女儿思韵的礼物】   她特意结合了网络上的资料,又以自身经验,写下了作为母亲教给女儿的第一节 课。   保护好你的身体。   从生理构造到生理期再到……   郑晚郑重其事地写着。她突然发现这样的方式非常好,如果看着女儿懵懂的脸庞,如何认识自己的欲望、如何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以及避孕方法,她肯定说不出口。   自从毕业后,她很少再有这样奋笔疾书的时候。   没一会儿就整个人沉浸进去,直到她放在手边的手机振动几下,她才抽空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是严均成发来的消息:【今天吃的什么?】   这也成为了他现在的习惯。   之前他都会直接打电话过来,有时候她在忙没空接,他便退而求其次,改为发消息。   郑晚手腕微酸,仰着头,活动了一下几乎快僵硬的脖子后,起身走出办公室,在茶水间找到自己的饭盒,打……   开来,拍了张照片,特意加上了美食滤镜后才发送过去。   这也是严均成的特别待遇了。   郑晚不管拍什么照片都用原相机,她觉得美颜软件太麻烦,也没有必要,上次严均成看了她拍的原图照片,并发来百字礼貌询问她美容院聘请煮饭阿姨究竟有没有条件跟门槛,莫非只需要会煮开水将菜扔进去就好?   她看了都脸热,哪有他说的那样糟糕!   他比她更落伍,他都不知道现在的软件有多发达,在请教过前台后,她特意下载了软件,只要加上滤镜,原本看起来寡淡的饭菜立即有了食欲。   果然,骗到了已经被时尚潮流抛弃的严均成。   他满意地发来消息:【好的,还不错。】   郑晚想象着他看照片又编辑内容的模样,偷偷地笑了起来。   连今天阿姨做的她平日里不爱吃的芹菜似乎都变得可口了。   刚这样想着,他又发来消息:【不过有你不爱吃的芹菜,我收回还不错这三个字。还行。】   郑晚:【不是我一个人的阿姨。】   严均成:【你本来可以有的。】   郑晚边吃饭边回他消息:【我不想有的。】   严均成似乎也找到了文字聊天的乐趣,他每天除了给她打电话以外,也会抽空跟她聊一聊,无论多琐碎,总会有话可说。   何清源过来的时候,看到严均成面带笑意地拿着手机。   他啧了一声,走过来,敲了敲桌面提醒某位陷入恋爱中的男人,“收一收你的表情。”   严均成瞥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回复消息。   何清源拖过椅子坐下,直截了当地开口问,“我怎么听说,你打算今年年会的舞会让严煜跟你闺女跳第一支舞?”   成源集团每年的年会都很隆重。   除了集团员工,还会邀请各界合作伙伴。舞会也是年会的保留节目,前几年都是由何清源跟他太太来跳第一支舞,这两年,两人也累了,心思淡了许多。   何清源以为严均成重新等到昔日爱人,肯定是要露面。   谁知道他今天看了那边给来的单子,竟然是郑思韵跟严煜跳第一支舞。   这肯定是老严亲口定的,那……   这个举动就耐人寻味了。   “是这样打算的。”严均成见她那边没回了,这才反扣住手机,看向何清源,淡淡地说,“怎么,你有别的提议?”   “没有,就是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面对这多年好友,严均成自然也愿意吐露心声,“她最在意的就是思韵。”   何清源挑眉,“所以你是为了郑晚?”   “十五岁的孩子敏感,我不愿意孩子听到不好的话,她也会难过。”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何清源感慨不已,“你还真是考虑周到全面。”   连郑晚女儿的心情都要顾虑到,他也不得不说老严是个痴情种子。   “也可以,这下谁都知道这孩子是你的掌上明珠。”何清源越想越觉得这点子确实不错,“大家都知道严煜是你侄子,你闺女跟你侄子跳第一支舞,没错,没错!”   他话锋一转,“前两年你一直不结婚,私底下那些人也在说你把严煜当接班人在培养,这现在你多了个闺女,估计又得有别的说法了。”   严均成轻笑,“我才三十九,又不是六十九,这个问题现在考虑还太早。”   何清源懂了他的意思,悠悠叹道:“啧,老严,得亏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失恋,要是我知道你谈恋爱是这个样子,我可不敢跟你合伙。”   “跟你这种为了爱人没有任何底线的人合作,风险系数可太高了。”   严均成不置可否。   -   舞会第一支舞由郑思韵跟严煜来跳,也是严均成特意跟郑晚商量过的。   业内都了解他,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慢他的妻子。   可这个世界上不缺那见风使舵的人,大概哪个人查到过去的往事,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很介意她跟前任丈夫留下的孩子。   他平生最不愿意的就是无法掐灭一开始就能控制的危险苗头。   明知道会有隐患,却视而不见,或者自我安慰糟糕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   但凡严均成是这样的人,他也走不到今天。   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她身上体会也就够了。   别的事情,他通通都要牢牢地掌控在他的手中。   他会让她还有   她的孩子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在前面挡着。   周五晚上。   郑思韵跟严煜下课后就被司机载着来了严均成的另一住处。   这里也有保姆阿姨,除此之外,还有教他们两个的礼仪老师以及舞蹈老师。   郑晚跟严均成之后才到。   严煜跟郑思韵都学得很认真,郑晚不想耽误他们的进度,跟严均成坐在了稍微远一点的沙发上。   见郑晚一直盯着已经汗流浃背的郑思韵,严均成担心她心疼孩子,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安抚:   “这样的场合以后也有很多,她也要学会适应。你看,她很认真,也很聪明,看样子也是喜欢的。”   “我知道。”郑晚的目光又追随着女儿思韵。   每一次的节奏,郑思韵都掌握得很好,她气喘吁吁,却还是努力配合着老师的舞步。   虽然前世她也参加过一些应酬宴会,但她都是以来宾的身份,这一次不同,在成源集团的年会误会上跳第一支舞,她太明白其中的意义。   严煜都快累瘫了,还准备找个借口摸鱼,谁知道不经意地往那边一看,只见叔叔那眼神如刀般扫了过来,他欲哭无泪,只好打起精神来。   舞蹈老师让他们试着合舞。   严煜趁着此刻自己背对着叔叔,见缝插针,压低了声音跟郑思韵吐槽,“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叔叔找我来就是给你当舞伴啊?”   毕竟这第一支舞只能两个人来。   跟这位大小姐同龄的、辈分合适的、有亲戚关系的,可不就只剩下他了吗?   谁不知道,主角是这位大小姐啊。   郑思韵努力憋住笑,汗水流下,她都看不大清楚叔叔跟妈妈有没有看她,她只能使出了本领——她儿时在电视上学的,后来敷面膜跟人聊天时合理运用的高招。   嘴巴微张尽量不动,却可以说话,只是会含糊不清。   “我谢谢你啊。”   “我真的太命苦了。”严煜咬牙,“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跳舞。”   “转身了。”郑思韵提醒。   两人调换位置,此时严煜面向了郑晚跟严均成的位置,他果断闭嘴。   ……   最后结束的时候,严煜已经累到不想说……   话,郑思韵也一脸倦怠。   司机送严煜回老宅,严均成送她们母女回家,停好车后,他也跟着下车,三个人进了居民楼,又进了那窄小的屋子。   郑思韵洗过澡后,躺在床上很快沉沉入睡。   主卧室里,严均成正在拉着拉尺量房间的尺寸。   郑晚进来看到他忙活,无奈地说道:“打住,别想着换床,这房间可放不下大床。”   严均成头都没回,认真记下数字,“我找人定制合适的。”   他受不了这床了,耐心已经告罄。   这段时间,郑晚跟他来来回回扯皮好几次,终于有了个令他们两个人都暂时满意的方式,他每周可以在这边留宿两天。   考虑到房间的隔音效果,留宿也只能是字面意思。   严均成锲而不舍,既然是字面意思,那应该增加为三到五天,六到七天。   郑晚回,再啰嗦就一天。   严均成只好微笑接受。   “定制?你不嫌麻烦?”   郑晚正涂抹着护手霜,带着蔷薇芬芳进屋。   严均成放下拉尺,走向她,“睡觉的事,怕什么麻烦。”   “你觉得他们今天跳得怎么样?”郑晚坐在床沿边,随口问他,“以前都是那个何总跟他太太跳,今年换人,会不会有点不习惯?”   “就算他们俩没跳腻,别人都看腻了。”   两人本来是闲聊,围绕着跳舞这个话题,不知怎的,他突然来了兴致,竟然拉起她,要在这小得几乎不能转身的卧室走舞步。   “我不会这个!”   “我也不会,来,踩在我脚上。”   两人肤色有差,连脚背也是。   她的脚踩在他的上面,腰被他搂着,地方太小,一下没站稳,他抱着她跌落在床上,她也倒在了他怀中。   郑晚见他想笑,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刚才这一跤,床就咯吱地响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四目相视。   郑晚轻声说:“除非你想让整层楼的人都听到。”   严均成露出了近乎懊恼的神情,“离中考还有多久。”   郑晚盯着他,扑哧一声,眼里满是笑意。   严均成睚眦必报,伸出手,也捂住了她的嘴,语气严肃地说:“声音轻点,不要扰民。” 第51章   跟往年一样,博兆也收到了成源集团发来的年会请柬。   这样重要的场合,只要行程跟时间对得上,业界这些老总也都会前往参加。   季柏轩手里捏着这烫金的请柬,玩味一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虽然成源那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但谁不知道,严均成不日将会结婚,这次的年会,以严均成对未来妻子的重视,怎么可能不带她露面?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也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带儿子方礼回老宅,就当是认祖归宗。   这段时间,妻子跟他吵过也闹过,两人关系还未破冰,他也不甚在意——   跟第一任妻子不同,他现任可不是脑子里只有情和爱的人,夫妻俩心照不宣,争的也不过是未来的继承权。   他倒没有像外人猜的那样非得要儿子来继承。   只不过他的妻家也强势,与其让有外公支持的女儿来接班,他为何不培养全心全意以季家利益当先的儿子呢?   但凡他的妻家手没有伸那样长,他现在也不至于舍近求远,女儿至少跟他更亲,也是在他身边长大,他心里也更疼爱小女儿。   “给方礼请个礼仪老师。”季柏轩一锤定音,“这次成源的年会,我带他过去见见人。”   很快地就到了这一天,成源集团的年会举办地点依然选择在盛观。   这天尤其的热闹,业界名流都过来,盛观的地下停车场停满了车,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暮色降临,盛观摩天楼高耸伫立。   宽阔马路上一辆加长林肯疾驰而过,郑思韵跟严煜像两只小鹌鹑一样乖乖坐在靠角落的位置。   郑晚被严均成牵着坐在另一边。   “是不是紧张?”严均成压低了声音问她。   郑思韵眼观鼻鼻观心,在脑子里过着老师教的舞步。   严煜恨不得将耳朵关上,如果不是怕叔叔训斥,他都想戴上耳机听歌——听叔叔这样温柔地说话,对他而言,堪比受刑。   郑晚见两个孩子这样安静,有的话当着孩子的面说不太合适。   她稍稍挣脱开他的手,想了想,用指腹在他的掌心画了个勾,怎么可能不紧张,那样隆重的场合,她也是头一次参加。他也征求过她的意见,如果她……   不愿意也可以不去,以他今时今日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她去勉强做什么事。   只要她愿意,她从前是怎样生活的,以后仍旧可以。   没有纷扰,没有应酬跟交际,她依然可以简单而满足地在这一方天地中过她的小日子。   她又在他的掌心,轻轻地画了个笑脸符号。   她虽然不可避免地会有紧张的情绪,但她不怕。   严均成面露淡淡笑意,包住了她的手。   ……   年会很热闹,作为东道主的严均成却姗姗来迟。   然而他一过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   他穿着手工订制的黑色西装,衣线挺阔,更显身姿修长,郑晚母女今夜的晚礼服也都出自名家之手,颜色与款式几乎一样,唯有长度不同。   郑晚挽着严均成的臂弯走在前面,严煜跟郑思韵落后两步。   四人亮相,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郑晚身上。   她并没有严均成想的那样胆怯,神色自若地接受大家的打量,姿态轻松、目光坦然。   能够来到盛观参加年会的人,都是极有眼色的,自然不会说任何不中听的话来。   在座的即便不是每个人都跟严均成深交,可同在这行多年,谁不了解严均成的性子?管不好自己的嘴,这位阎王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人闭嘴。   更何况,这位未来的严太太实在美得优雅而端庄,站在气势强悍的严均成身旁,莫名地让人联想到以柔克刚这四个字。   确实是再般配不过。   严均成带着郑晚去跟何清源汇合,郑思韵跟严煜则还是留在会场,他俩也默契地不愿意再凑上去当电灯泡。   严煜的好友邓莫宁也过来了,三人都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自然也有话可聊。   季方礼跟在季柏轩身后进了会场。   他今天也穿着剪裁得体的正装,跟季柏轩七成相似的面容也昭示了父子关系。   有人过来跟季柏轩寒暄,季柏轩也没有特别地介绍季方礼的身份,他心里有数,如今圈内私底下没少笑话他,儿子都已经十六岁,再过两年都成年,他居然才知道,这不管放在哪里,都足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究竟是季家有多糟糕,才会让原配宁愿断了关系也要瞒着怀孕生子的消息?   还有,季家的关系网还有人脉别是摆设吧?   还能让亲生儿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才找回来,不是废物是什么?   季柏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也责怪不懂事的第一任妻子,更厌恶简静华,不是这两个人的自作主张,今时今日他又何必这样为难,何必白白给人看了笑话?   “方礼,有没有看到你的朋友?”   季柏轩温声问儿子。   他已经提前一步看到了严煜,想必严煜旁边那个女孩就是严均成的继女。   季方礼在会场内环视一圈,也看到了郑思韵,他心里一松。他是头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场合,自然有太多的不习惯,内心紧张又惊慌,在看到熟人时,难免放松。   “去吧。”季柏轩温和地说,“跟你朋友聊聊,都是年轻人才有话题。别太拘着自己,多交几个朋友,爸爸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   季方礼迟疑着点头。   在季柏轩鼓励的目光中,他朝着郑思韵所在的方向走去。   郑思韵正因为严煜跟邓莫宁那犹如唱双簧的表演乐不可支,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思韵?”   由于郑思韵是背对着季方礼,严煜比她更早一步看到这么个男生过来。   如果是更早之前,郑思韵看到季方礼或许会有下意识的反应,比如复杂的情绪,比如难以掩饰的厌恶。   可当她彻底地认清是她看错人这个事实后,真正地释怀了。   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她比别人差,更不是她没及早地发现他早已移情别恋。   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郑思韵平静地转过身来,与他对视,语气寻常地问好,“恩,你也来了。”   季方礼作为最为了解郑思韵的几人之一,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思韵跟从前不一样了。   她不会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她也不会在他难过的时候安慰他。   这件事,令他感到莫名的失落。   “之前给你发的消息怎么没回?”季方礼打起精神来问她。   严煜跟邓莫宁互看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人是谁?   郑思韵言简意赅地回他,“是吗?我太忙了。”   忙到根本没时间去看垃圾消息。   季方礼抿了下唇,似乎也没在意这件事,“能理解,我本来也想抽空去看你跟晚姨,但一直没什么时间,等之后我们两家再聚聚,你跟晚姨来了东城后,我们还没有聚过。”   严煜听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都提到了婶婶……   邓莫宁也是小人精,见缝插针地揶揄,“原来是大小姐在南城的朋友啊?”   季方礼闻言一愣。   他是听爸爸说过,晚姨的男友很有本事,但具体的情况他也没敢打听。   爸爸虽然很关心他,但平日里工作也忙,他们父子俩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很多,见到了,爸爸也只是问他学习上的事。   严煜还在盯着季方礼,站在兄长的角度,他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郑思韵无奈地看向邓莫宁,“能不能不要这样叫我,真的会很尴尬的。”   邓莫宁笑,“你本来就是大小姐,咱们严哥亲口盖章认证的。”   严煜懒洋洋地点了下头,“可不是,我们家唯一的大小姐,郑思韵同学。”   郑思韵也有治这两人的法子。   她看向不远处,压低了声音,“叔叔来了。”   本来还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两个人,挺直了腰背,一扫之前脸上懒散的神情,目光炯炯有神,堪比警犬。   郑思韵忍俊不禁,脸上还有眼里满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狡黠笑意。   严煜才发现自己被骗,他咬了咬牙,摩拳擦掌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他是哥哥,她不喊他也就算了,还把他当小孩儿似的骗。   “郑思韵,你敢吓我。”   邓莫宁夸张地扑过去,作阻拦状,故意尖着嗓子喊,“她可是大小姐,你三思啊!”   严煜要甩开他,“你这个死太监给我退下!”   郑晚被这俩活宝逗得不行,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   三个人的气氛很活跃。   季方礼根本融入不进去,只能尴尬而生疏地站在一旁。   ……   严均成才更让业内宾客们大跌眼镜。   虽然大家也猜得到他单身至今,突然身边有了个女人,这人肯定是住在他的心尖上,可真正见到他对着郑晚如何呵护备至,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谁能想到在生意场上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会紧紧地搂着对方的腰,目光专注地看她,一会儿问「渴不渴」,一会儿问「闷不闷」,有侍应生端着香槟过来,明明离她还有近十米的距离,他已经小心地牵着她提前避让。   身为严均成的至交好友,何清源即便对他谈恋爱的阵仗已经有所了解,真的亲眼所见,也忍不住摇头表示叹服,俯身在妻子耳边小声嘀咕:   “我怀疑郑晚现在跟他说,严均成,我好喜欢何清源的头发,他都能过来给我薅了来博她开心。”   “错了。”何清源的妻子冷静地说,“亏你还是他多年好友,郑晚要是说喜欢你的头发……你确定你活得过今晚?” 第52章   舞会是最后一个环节。   成源集团的员工很少会参与,他们都在别的楼层玩乐。   一般都是业内宾客借此机会互相寒暄,往年在这个环节,严均成都悄无声息地离开,都是何清源在这里主持场子,今年算是特别的例外。   有相熟的老板促狭打趣:“何总跟夫人是舞林高手,听说你们也是因舞结缘。今年想必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何太太也是交际的一把好手,已经挽上了郑晚的手,两人低语。   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何太太看过来,微笑道:“年年都我跟老何跳,你们没看腻?”   如果是几年前的郑晚,对何太太这样热情的架势,绝对难以招架。   跟各式各样的人都打过交道,她至少能区分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假意。   即便她没有练就这样的本领,只需要看严均成的态度便可。至少他是默认何太太能够接近她的。   这一个晚上下来,也有不少人想套近乎,严均成都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   “怎么会看腻?”说话的老板这才将视线自然地挪到郑晚身上,问道,“难道说是严总要给大家伙露一手?”   严均成正在离郑晚不远的地方跟何清源说话。   何清源见他皱着眉头,心里一紧,赶忙打圆场,“总归得有点新鲜的花样是吧?咱们都快四十的人了,跳起舞来哪有小年轻有意思。”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场内的灯光一暗,只剩下落地窗外的月光照在光滑可鉴的地面。   严均成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来到她身旁。   即便只有十来秒的黑暗,他也不愿意她害怕。   郑晚哭笑不得。左手被何太太牵着,右手被严均成握着。   何太太正准备安慰郑晚,很快灯就会亮起来时,不经意地一瞥,见严均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郑晚身侧。   她忍俊不禁,很识趣地放开了郑晚的手,提起裙摆去找丈夫。   虽然现在很黑,但她相信老严也不需要别的电灯泡在场——不过老严可真黏人,她跟丈夫即便在热恋期时也不会这样。   郑晚脸热,等何太太走到一边去后,她才放轻了声音,“你做什么啊?”   还没等严均成出声安抚,大厅的一束光照在了场内的一角。   亭亭玉立的女孩子梳着花苞头,穿着剪裁得体的珍珠白小礼服,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严煜。   严煜弯腰,伸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女孩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舞蹈老师重新设计了这支舞,它的节奏更轻快俏皮,洋溢着青春跟勃勃生机。   每一个舞步,每一个节拍,郑思韵都熟记于心,光追逐着她的身影,转身时裙摆划出漂亮的弧线,令人目不转睛。   她跟严煜配合得天衣无缝。   严煜也一改平日里的懒散,他本来长相帅气,此刻穿上手工订制的西装,头发也被造型师精心打理,神情认真而专注地盯着这支舞唯一的女主角。   在场所有的人这一刻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他们。   有几人也在窃窃私语——   “男孩子我认识,是严总的侄子,这女孩是谁?”   “你刚才没见到,这女孩子是严总的闺女呢。”   “唔,舞跳得还挺好的。”   郑晚欣慰地看着,又想打开手包,将这一幕拍下来——这是作为母亲的习惯,从思韵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她的手机相册里占据最多内存的就是思韵。   周围都没人拿手机,她也只能克制。   严均成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哄她,“放心,我已经找人在录制,到时候你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   郑晚抿唇一笑,“好,那我就不拍了。”   ……   大厅的另一边,季方礼目光怔忪地盯着那起舞的女生。   他觉得这样的思韵非常陌生,陌生到好像他们才刚刚认识。   在他的记忆中,思韵也很耀眼,但像今天这般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还是头一次。   场内其他老狐狸悄悄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严均成安排这一手是为了什么,实在耐人寻味。   以严均成现在的年纪,确定接班人为时过早,但今天之前,很多人都默认他侄子未来接班的可能性最大,偏偏严均成一反常态,竟然高调地将继女推出来。   知道点内情的旧相识感慨着摇头,说严均成是老房子着火那都算嘴上积德。   季柏轩意味深长地低笑一声。   瞧,他还真没猜错。别看这郑思韵只是继女,可依着严均成这当成掌上明珠的阵仗,那当真是视若亲生。   他也是男人,自然了解严均成的心思,男人对子嗣在意,却也没那样在意,像严均成这样的人,他只在意这个孩子的母亲是谁。   这种人疯起来可真没个下限。   当真是妙不可言。   第一支舞结束。   严均成唤来郑思韵跟严煜,两个孩子乖乖地过来,鼻子上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来,跟几个叔叔伯伯问好。”严均成坦然地介绍,“这是我家两个孩子,这马上就中考了,怕孩子紧张,就带他们出来放松放松。”   才跳过舞,郑思韵剧烈的心跳还没平缓下来,这一抬头,看到几个行业大佬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几个都是她上辈子在财经报道以及课堂上见过的传奇。   “快中考了?”被人称为是点金胜手的某位周总温文尔雅地对她说,“倒是巧,我儿子也是快中考了。”   “真是年轻,看着两个孩子跳舞,我这心情还挺复杂,从前不觉得自己老,现在看着他们,不得不服老。”另一位地产大佬刘总目光和蔼地看她。   “老严,还真别说,我闺女跟你闺女差不多大,但看着就没你闺女伶俐!”   被人称为是制造大王的孙总乐呵呵地说。   严均成倒也不谦虚,沉静地颔首,“她确实聪明又伶俐,性子也果敢。”   孙总:“?”   都不谦虚一下?   郑思韵发现自己脸都快笑僵了。   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应酬过,但没有同时被这么多大佬打量过啊。   郑晚挽着严均成的手,别人夸她的孩子,她也都得体地回以微笑。   季方礼本来想过去主动跟晚姨问好,可见到那个高大男人揽着晚姨,浑身充斥着冷硬的气息,即便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还是莫名地令人望而生畏,他都踟蹰着不敢靠近。   还是季柏轩领着他过去。   他才鼓起勇气地叫了一声晚姨。   晚姨还是跟从前一样温柔,对着他点头,又关心询问:“方礼,好久没见,你那个物理竞赛结果怎么样?”   “晚姨,我没有时间去参加那个竞赛就没过去。”季方礼回。   郑晚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倒是可惜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能拿到很好的名次。”   季方礼神色黯然。   “你小姨呢?”郑晚笑盈盈地问他,“怎么没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倒是一旁的季柏轩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季方礼垂着头,语气无奈,“她现在都不愿搭理我。”   郑晚微笑,“怎么会,你小姨最疼的就是你。”她又话锋一转,语气柔和地补充,“她就算说了什么,也是怕失去你,你不知道那天你失踪,你小姨都吓成了什么样。不过方礼,你别嫌晚姨啰嗦,以后再有什么事,可千万记得给你小姨提前说一声,不管怎么样,那天你都该给她发个消息打个电话的。”   季方礼羞愧,忙道:“晚姨,对不起!”   “你啊。”郑晚叹了口气,好似如从前一般温柔,“算了,人没事就好。”   郑晚不经意地看向不远处正跟严均成还有何清源寒暄的季柏轩,又淡淡地收回视线。   或许是她从前搞错了。   在那本原著中,属于季柏轩的镜头并不多。   他就像所有家族的掌权人、大家长一样严厉苛刻,在儿子的婚姻嫁娶上尤为的古板专横。   今天初次见他,他表现得跟书中判若两人。   季柏轩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季方礼又自责又感动。   小姨埋怨他、责备他、厌恶他。   可这么久以来,还是只有晚姨真正地关心他,也只有晚姨会对他说「人没事就好」。   为什么晚姨不是他的妈妈?   即便他看过生母的照片,即便他跟小姨以母子相称十几年,可在看到「母亲」「母爱」这样的字眼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晚姨。   郑思韵在一旁,她仔细地听着妈妈的话,抬头看妈妈的表情,仿佛更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原来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妈妈对季方礼都生疏了许多,想到之前她还在妈妈面前说自己有一双慧眼,她就脸红。   明明妈妈比她看得清楚多了。   郑晚又看向了女儿。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至少她的女儿听懂了她教给她的课程。   以往女儿都会跟方礼亲昵地交谈,可今天晚上,她分明能感觉到女儿对方礼的疏远。   这便足够了。   “思韵……”郑晚叫了女儿一声,“你叔叔让你跟严煜一起去招待小客人,都是跟你们年龄相仿的。”   她又看向季方礼,柔声道:“方礼,你要不要跟思韵他们一起过去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   季方礼看了眼郑思韵跟严煜。   明明他们三人年龄相仿,可郑思韵跟严煜靠得更近,他跟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到的隔阂。   严煜见季方礼看了过来,扯了扯唇,大喇喇地说:“大小姐,走吧,邓莫宁跟刘桐在那等着我们,就差咱们两个了。”   就差他们两个,可不欢迎其他人! 第53章   这次年会,有不少老总都带来了自己的儿女,其中不少跟郑思韵年龄相近的,有严煜在一边介绍,很快地,她也融入了这东城的小圈子。   严均成让何清源继续招待客人,见郑晚偶尔面露倦色,他不再迟疑,带着她走专梯、来到了他在盛观的套房。   郑晚坐在沙发上,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严均成在她身侧,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随手摘了腕表,动作娴熟地帮她揉着小腿。   郑晚内心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迟疑着问出了口,“方礼的生父——季柏轩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季柏轩?”严均成沉思片刻,给了回答:“我跟他接触并不多,但商人重利,自然是利字当头。这样的人,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也只会考虑利益。”   郑晚了解严均成,他并不是随意评价别人的性子,对季柏轩这番评价算得上很重了。   “不用按了,小腿已经不酸了。”她靠近了他,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腿,拉着他的手臂严肃地问,“你们这个圈子是这样的流程吗?我听你说过,季柏轩他有妻子,可他今天带方礼过来,这算合适吗?”   她不太了解严均成所在的圈子,但她隐隐感觉不太对劲。   简静华跟她说过,季柏轩现在还安排季方礼住在酒店套房,准备过年后再带他回季家老宅,现在方礼还没有正式地回季家,季柏轩高调地带他来参加成源的年会,似乎说不过去。   “不好说。”严均成见她皱眉,伸手一揽,将她拥入怀中,“季方礼是他儿子,当爸爸的带儿子出来放松一下也很正常。”   “那你呢,作为东道主,你觉得合适吗?”郑晚追问。   “不太合适。”   严均成也不跟她兜圈子,慢慢地说,“他并没有安排认祖归宗,我猜他跟他太太还在谈判周旋。像这样的时刻,他带季方礼出来,对他自己来说不合适。”   “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经过他妻子的同意,这其实是在……”郑晚谨慎地用词,“是不尊重他现在的妻子,是吗?”   “是。”   严均成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她手指纤细又白皙,指甲上只涂了淡淡一层护甲油,没有任何……的装饰,却也柔和有光泽。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郑晚沉浸在思索中,也没注意到他逐渐深邃的眼眸。   “你说他们还在谈判周旋,他这样带方礼过来……”郑晚攥紧了他的手,神色凝重地说,“你说了商人重利,他做什么事也是出于利益,所以他今天带方礼过来也有原因对吧。”   严均成叹息一声。   这样好的日子,这样的时刻也只剩他们两个人,她的心思却一直在别的事情上。   闲杂人等,值得她多费心思?   郑晚不傻,她自然猜中了其中重要的关节,现在只不过是跟他确认。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算计。”郑晚认真地看向严均成,“我很讨厌他。”   她这番话说得严肃,严均成却强行地品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来,眉目之间也有着愉悦的神色。   “白算计而已,不值得生气。”他哄她,“只要你不愿意,只要你不点头,那就是白算计。”   “我跟静华更亲,自然更信她的话。这种人薄情寡义、花心滥情,他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郑晚一脸正色地说,“方礼现在亲近他,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被影响。”   “你在担心思韵?”严均成心下了然,也觉得她这一刻愠怒的神情可爱,“孩子还小,她又不懂什么。”   这话一出,他停顿了几秒。   十五岁,似乎也不小了,的确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   “她很听你的话,你好好教她,她自然会懂。”严均成安慰,“倒是你,不用太紧张了。”   郑晚缓了缓神色,“孩子才十五岁,他就已经用看货物的眼神来评估我们母女值多少钱了。”   严均成听不得她说这种话,神色凛然,骤然收紧了力度,不悦道:“这种人值得你说这样的话?你在气我。”   见她不说话,他又缓声道:“放心,都是小事,一切有我,不用担心。”   郑晚靠在他怀里,眼睑低垂,这样的相拥姿势,他也看不到她眼里真实的情绪。   她说,“只是很多事情防不胜防,这话我只跟你说,我念初三的时候,有个职校的男生成天在我家附近拦我,我还记得他抽烟,染发,嘴里不干不净,我爸当时拿着趁手的家伙追了他两条街。”   “是谁?”   严均成肃然问道。   郑晚失笑,“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想找他打一架?我举这个例子就是想告诉你,那是我的孩子,别人哪怕只是对她有一点点坏心思,哪怕他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也无法忍受。”   严均成平静地点头,“看来你爸当年对我印象还不错。”   “你想多了。”郑晚抬眸瞥他一眼,“他跟我妈天天在家里骂你,我都听见了。”   “骂我什么?”   “小兔崽子。”   严均成愣了几秒。低头见郑晚在偷笑,明白过来,她这是在借往事来骂他,不再跟她客气,也不来绅士那一套,圈住她的手腕,稍稍使力,抱她起来坐在他腿上。   他手指往上攀附,拉开了她礼服的拉链。   “孩子的事情你别担心。”他边吻她耳垂边含糊地说,“就算要追着小兔崽子几条街,那也是我来,不是你。”   季柏轩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这人没有半点眼色,竟然让她担忧伤神。   为了让她安心,他也不介意将季柏轩死死地按住。   -   盛观顶楼的包间里,几个同龄的孩子也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堪称群魔乱舞。   郑思韵嫌里面闹腾,走到露台,手肘撑着栏杆,惬意地抬头看向天空中的繁星。   她开始喜欢这样的日子,偶尔也会有「这一切该不会都是一场梦」的恐慌无措,只有每天早上醒来,看到妈妈的身影,她的心情才逐渐平静。   “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郑思韵头都没回,仍然仰着头,轻声回他:“在看有没有流星。”   严煜来到她身边,隔着半米的距离,他也抬头看去,“许愿?那你等流星还不如直接找我叔叔。我叔叔比流星更灵验。”   “干嘛。”郑思韵偏头看他,“怎么没跟他们一起玩。”   “闷啊。”   严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坦然地问她,“你跟那个是怎么回事。”   郑思韵明知故问,“哪个?”   “那个什么礼。”严煜神情   严肃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你俩关系有点奇怪,是不是谈恋爱呢?”   不等郑思韵回答,他跟小老头似地碎碎念叨,“郑思韵,你疯了啊你,你才多大,十五岁学人家早恋?你还要不要考大学啊?”   郑思韵深吸一口气。   她所有淡然的情绪被他搅得所剩无几,只剩下……抓狂。   她隐忍:“胡说八道什么。”   严煜却不相信,他在八卦这方面的灵敏无人能敌,他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称老大!   当初他就是靠这个本领猜到叔叔跟婶婶的关系!   就凭郑思韵这点道行还能骗得过他?   她可太嫩了!   “离这家子远一点。”严煜苦口婆心地劝,“你可别觉得他可怜,别犯什么心软的毛病,男人可没什么值得你可怜的。我不了解他,我就说他爸爸吧,你猜他爸以前在东城有什么绰号,说出来我都脸红,什么东城四大浪子,也不嫌害臊,老色鬼!   邓莫宁刚跟我说了,他之前都看到这什么礼的爸爸搂着一个女学生逛商场,你说他要不要脸,他都可以当那个女学生的爸爸了。”   “你成绩好,你肯定听说过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吧?他家从根上就烂了,烂得稀巴烂!”   严煜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越说越激动,郑思韵悄悄地离他又远了点,淡定地掏了掏耳朵,她耳膜都要被振破。   “哥哥……”   郑思韵叫了他一声。   严煜整个人都怔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然他怎么听见郑思韵叫他哥哥?   “我没有喜欢他。我不喜欢他。全天下的男的死绝了,我都不会喜欢他。”郑思韵微微一笑,“严老师,可以停止给我上思想道德课了吗?”   “说他就说他,你干嘛要咒我们我们男的死绝?”   “没了你们世界会更清净啦。”   一番斗嘴之后,严煜又谨慎地问,“真不喜欢?”   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看他不顺眼,这小兔崽子要是成了我妹夫,我要怄死,我要天天上你家吐血。”   “咦……”郑思韵面露嫌弃之色,却又好奇,“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你俩不头一回见?”   严煜撸起袖子,伸出手臂到她面前。   郑思韵不明所以。   他更抓狂,“大小姐你瞎啊!他今天跟我撞表了!”   郑思韵傻眼,看了看他的腕表,视线又挪到他难掩愤慨的脸庞,眨了眨眼,“严煜,至于吗,争奇斗艳的。”   严煜叉腰:“男人最忌讳的就是跟人撞表,他惹到我了。”   十五岁的……男人。   郑思韵扫了他一眼,在心里啧了声,到底是没说出伤他自尊的话来。   正在这时,脸上贴满了纸条、仿佛是白无常的邓莫宁溜了出来,被这冷风一吹,打了个冷颤,扬声问道:“你们兄妹俩在聊什么呢?”   严煜头都没回,“我教我妹怎么挑男朋友。”   邓莫宁赶忙伸手将脸上的纸条全部扯掉,露出俊秀的脸庞,对郑思韵说,“大小姐想谈恋爱?你看我行不?我第一个来排队,二十四孝好男友是我,忠犬也是我,你带我回家绝对不吃亏。”   郑思韵努力憋住笑意。   一个两个都是活宝。   严煜忍无可忍,扭头,“我说邓莫宁,你赶紧去洗手间照照,你什么德行还想当我妹夫?你入赘我家都不要你。”   邓莫宁哪里听得了这种话,扑上去,两人打成一团。   郑思韵终于憋不住了,眉飞眼笑。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从今天开始,上辈子所有的一切通通抛开,不再回忆,不再自厌,不再自我否定,她曾经付出了真心,即便以完败收场,背信弃义的人不是她,薄情寡义的人也不是她,错的那个人更不是她。   她路过一片花园,为盛放的花朵驻足,却没想到,这其实是沼泽。   纵使她带着满身泥泞,她也要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第54章   年会之后,郑晚的生活又再次平静下来。   严均成虽然从未承诺过什么,但她知道,他不会让她的生活发生太大的改变。   她可以穿着昂贵的高定礼服参加他公司的年会,也可以穿上寻常普通的衣服来到美容院上班。   就像有时候他会带她去盛观或者去别的餐厅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极尽浪漫,但他也会陪她去超市买菜、窝在狭窄的厨房里做一顿温馨的家常菜。   郑晚最近也遇到了一件让她举棋不定的事。   大老板私底下找她谈过话,问她有没有兴趣从顾问升职为店长。   之前在首尔的时候,卢姐就跟她透露过,可她这段时间太忙,根本没时间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如今也为此犯难,大老板为人和善,让她过年后再给准确的答复。   “妈,您是不是要当店长啦?”   这天早上,郑思韵好奇问道。   郑晚吃惊:“你怎么知道?”   郑思韵微微心虚。她本来也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上辈子这时候妈妈就在为这件事心烦。   有时候她会在想,如果妈妈没有当上店长,那在几个月后的盛夏也不会去出差,也不会发生遇到那场灾祸。   或许现在她的心态也平和了许多,如果是刚重生回来那会儿,她一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可是……郑思韵抬眸看向妈妈,她突然觉得,也许她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的妈妈。   “我就是知道啦。”郑思韵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妈妈面前耍赖。   “是有这么件事。”郑晚说,“不过我还在考虑,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跟意见?”   这件事她也跟严均成提过。   他还是那句话,喜欢就做,不喜欢就拒绝。   在他的世界便是这样,也因为他个人的性格原因,他并不能理解作为普通人的纠结跟犹豫。   郑思韵一手托腮,眨了眨眼睛,大胆地给了她一个建议,“您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开一家店呢,我觉得您现在顾客也有,经验也有,完全可以考虑这件事的。”   这段时间,她眼看着妈妈跟叔叔复合恋爱,她以为妈妈是绝对不会考虑当店长这件事。   当店长工资待遇的确更好,但同时压力也很大……   在她的心里,妈妈需要被照顾,而呵护妈妈的人他也已经出现……   “自己开店?”郑晚诧异不已,她摇头,“不,我办不到的。”   “我觉得您可以的!”郑思韵鼓励她,“您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很厉害,瞧,之前在南城的那几个客户阿姨,总是隔三差五就跟您来电,张阿姨出差来东城是不是还跟您吃过一顿饭?”   郑思韵却比别人都清楚,她的妈妈身上有一种亲和力,就连张阿姨这样职场上的女强人都成为了妈妈的客户。   郑晚在工作方面都是很保守的性子。她从来都没想过要自己开店当老板,脑海中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可经女儿这样一提,她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陷入了沉思中。   见妈妈被自己说动,郑思韵也来了兴致。   她其实会做策划书,也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妈妈一份还算详细的策划书,不过……   她谨慎地将这个念头掐灭,在严均成留宿的这个晚上,她主动拿着自己买来的相关书籍,虚心求教。   严均成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写笔记一看,挑眉,“你妈妈想开店?”   “不是,我就是看电视上都说要搞什么策划书……”郑思韵尽管现在在他面前很轻松,可她作为一个初三的学生,随随便便拿出一个策划书来,别说是叔叔,就是她妈都要怀疑。   更何况,人也要合理合法地运用身边的优势跟资源。   比如坐在沙发上正在帮她妈妈削苹果的这位大佬,只要他能提一些意见,她完全可以不经意地给出更好的策划书来。   严均成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了擦手指,边看边皱眉。   郑思韵也感觉到压力倍增,居然找回了在职场上时久违的紧张感。   “这都是你想的?”严均成沉声问。   郑思韵赶忙答:“一些是我想的,一些是我在网上找的资料。”   在严均成看来,这份策划书的确很简单,但郑思韵的一些想法意外地还不错,“你问过你妈妈的意思了吗?”   郑思韵点头,又摇头,“我提过,妈妈还在考虑,我想给她做点事。”   “你这个放我这。”严均成合上笔记,“我给你标注一些,明天给你。”   郑思韵   受宠若惊,不过心里也隐隐有些惊讶,叔叔好像对此一点都不疑惑好奇,她今年初三,一个初三的学生搞这种玩意,要是别的长辈早就出声训斥了。   下一秒,她破案了。   严均成起身,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从房间出来的郑晚,说道:“明天我还来。”   不等郑晚蹙眉提醒他他这个星期的两天额度已经用完,他抬手一指郑思韵,不疾不徐地说:   “孩子找我有事,让我明天晚上过来教她一些知识。是孩子自己提的。”   郑思韵茫然两秒:“啊?”   她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连忙点头,“是的,妈,我找叔叔有事……”   郑晚狐疑地看着女儿,又看了看严均成,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郑思韵呆呆地站在客厅,眼睁睁地看着叔叔巴巴地跟在妈妈身后又回了卧室,边往里走,边能听到他愉快的笑声,妈妈不知道骂了他句什么,他也不反驳,两人又窃窃私语。   郑思韵一拍额头,她不应该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对此感到意外,不是吗?   只是叔叔真的挺……   那两个字她不说,给叔叔留点面子好了。   严均成第二天晚上如愿留宿。   郑思韵看他备注在纸上的几点,越看越入神。她隐约感觉到,叔叔甚至没把她当小孩,他把她起草的这一份刻意稚嫩的策划书当成是下属递上来的工作,他在认真批注、对待。   未来继父跟继女似乎达成了共识。   她按照他的意见再起草、他再批改,如此来回。   郑晚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当思韵是有学习上的事要问,却又感到奇怪,便追问一连赖在这里好几天都不肯走的严均成。   严均成态度讳莫如深,“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就把我当成思韵的老师。我没有收你家教费,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除非是某些特定的时刻,否则她连「不要脸」这三个字都不会轻易说出口。   “我哪样的人?”严均成拉起被子盖住,将他跟她都蒙了起来,他本身体质燥热,顿时间,被子里闷得郑晚都快透不过气来,正要挣脱出来,他又压上,像是要给她渡气一般。   不能出声,自然……   也有其中的奥妙。   严均成一开始的确为此懊恼,甚至还想给楼里的每个住户都发耳塞,但现在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找到了乐趣。   她身上哪处,没被他亲过?   他像是一头扎进了游乐园的贪婪孩童。   今天攻占一处,明天抢夺另一处,现在想给每个住户发耳塞的人变成了郑晚,她宁愿来真的,都不要像现在这样,他倒是没发出声音,可她要强忍着才能不低吟。   -   初三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郑思韵这个学期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自然也收获了相应的回报。   她总分排名班级第一,年级第三,跟第一名的总分差也在十分以内。   每个学校都重视升学率,他们这些准中考生也被老师格外看重。   期末考试刚过,成绩批阅出来后,老师就通知要开家长会,除了就上个学期做总结以外,也要嘱咐寒假期间的注意事项。   碰巧,郑晚这天就没时间。临近过年,美容院的生意达到了巅峰,每天预约的人一波接一波,现在都排到了正月十五以后,郑晚根本就走不开,本来这样的情况跟赵老师说一声也就可以了,但她及时地想到严均成,只随口问了他有没有时间后,他欣然应允。   可能是她主动开口问他,他一连两天心情都极好。   开家长会的前一天晚上,更是拖着她来了他住所的衣帽间。   澜亭那边的重新整修还没竣工,现在他除了住在她家以外,其他时间都在公司附近的一套平层里。   “我明天穿哪套?”   他认真而严肃地问。   郑晚抬眼一扫,他几乎都是正装居多,也都是深色系,少有的那几套休闲服还是跟她在一起以后购置的。   她走过去,拿起一件黑色大衣,在他身上比了比——其实这个动作也多余,他年近四十,身材依然挺拔,宽肩窄腰,不管是正装还是休闲装,他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就这件吧?”郑晚的考虑比较实际,“明天没那样冷,你穿大衣就可以。”   严均成却拧着眉。   郑晚不解:“怎么?”   严均成说,“不要这样敷衍。”   “哪里敷衍?”郑晚哭笑不得,“一个家长会而已,只要穿得整洁干净就好,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严均成却不肯答应。   郑晚知道他这个人在一些小事上格外的固执较真,不欲跟他发生争执,耐着性子,给他挑选起来,挑着挑着,她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换上让我看吧?”   就在严均成换了第五套的时候,郑晚从他眉宇之间捕捉到了近乎于不耐的神情。   如果不了解他的话,很容易被他这模样吓到。   只是近乎于不耐,却不是真的不耐烦。   她偷笑,突然,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拖着进了那换衣服的帘子后面。   当然,经过这么久的折腾,严均成终于敲定了明天的着装。   似乎从这一天开始,他这个人身上的标签又正式地多了一个,参加家长会的继父! 第55章   在严煜不遗余力地宣传之下,不说整个三中,至少初三年级的人都知道他跟郑思韵是兄妹关系。   自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严煜走路带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考了班级第一。   课间十分钟,几个男生在走廊那里围着说话,严煜得意地弹了弹那薄薄的一张纸,“我妹其实这次没发挥好,好像有点感冒吧,她如果正常发挥,这第一名……”   他瞥了一眼,记住了名字,“这第一名就不是这个叫孟静如的了。”   其他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你妹妹……   那又不是你。   邓莫宁可不跟严煜客气,啧了一声,“我说严煜,你把这成绩单贴你脑门上吧,然后在你脸上写六个字,郑思韵是我妹,保证这宣传就到位了。”   严煜本来想动手教他做人,转念一想,又拉长语调感叹,“跟你这种没有妹妹的人聊不下去,没有共同话题,没有共鸣。邓莫宁,我警告你,你打消觊觎我妹的念头,以后不是牛津剑桥的学霸,他都不配追我妹,你懂不懂?”   邓莫宁跟其他两个男生笑作一团。   他们都知道,严煜是真的喜欢这个妹妹,严家除了他以外,就没别的小辈,他自己外公外婆那边只有两个到了人嫌狗厌年龄的表弟,可想而知,郑思韵这个妹妹多让严煜亲近,而且两人年龄相仿,平常也能聊得到一块儿去,时间长了,严煜自然也会真心当这个哥哥。   郑思韵也知道严煜在外面吹牛。   从走廊走过,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她故意吓他,下课后主动跟他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严煜见她面色严肃,不由得问道:“干嘛?”   “明天的家长会……”郑思韵压低了声音,“我妈没空来,叔叔过来。”   严煜目瞪口呆,赶忙从桌肚翻出成绩单来,视线僵直,看到了他的总分排名,陷入了死寂中。   郑思韵偷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   那时候她以为叔叔不会看她的成绩,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对这种事很上心很在意的人。   在她看来,叔叔其实对周围的人跟事都不在意,他只关心她的妈妈。   叔   叔如果能看到她的成绩,那么也会看到严煜的。   她默默地在心里给严煜点了根蜡烛。   果然,严均成原本在看到班级第一是郑思韵时,面上露出微微满意的神情,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挪,寻找侄子严煜的排名。   一个班也就四十二个学生,严煜排在了三十五。   其实严煜并不傻,郑思韵还记得,在上辈子严煜被他叔叔送到国外,倒是练就了他的能力,他回国后也是从成源集团的基层一步一步往上爬,接手的几个项目都很成功。   妈妈当然也顺便关心了严煜的考试成绩。   她安慰严均成:“你看,上次期中考试,严煜的排名是三十八,这次也进步了。”   严均成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也不嫌害臊。”   “别在孩子面前这样说。”郑晚强调,“他本来都在努力了,听你这样说,得多受打击。”   “看不出来他在努力。”他说,“至少我没看出来。”   郑思韵努力地憋住,笑意却从眼里流露出来。   她发现叔叔有毒舌的一面,也难怪严煜见了他就怕。   如果叔叔顶着这张脸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说不定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郑晚无奈:“你们这样一点就通的人,肯定没办法理解我们。”   郑思韵:“?”   她被妈妈强行划分到跟叔叔一个队伍里去了?   严均成果断地不再提严煜的成绩,于是,在严煜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躲过一劫。   郑思韵看着脸色煞白的严煜,心想:马屁精!你过去给我妈吹的彩虹屁,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   第二天。   严均成跟自己的大哥严明成在教学楼一楼碰到。   严明成要大严均成五岁,今年已经四十四,身材早已发福,跟严均成站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会是兄弟。   对这位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弟弟,严明成也有些畏惧。跟弟弟不一样,他从小心思不在学习上,一开始父母还会逼着他学习,在弟弟上学表现出过人的天分开始,父母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对他反而宽容了许多。   年轻的时候帅气的外表还算是优点,随着结婚生了孩子后,他也安于享乐,等发现自己有了大肚腩时已经为时已晚。   “均成。”严明成跟在弟弟后面爬楼梯,一步一喘息,“妈让我问你,你今年过年带不带小晚回家。”   “你让她别操心了。”   严均成看他这才爬三层楼气喘吁吁的模样,停顿了几秒,平静地说,“要不要给你找几个私教?”   严明成脸色一白,赶忙摆摆手,“不用,我在减肥了,真在减肥了。”   对自己的亲哥,严均成也不便再说伤他自尊的话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对了,小晚的女儿是不是班上第一名?”等到了教室,平复好气息后,严明成才凑过来问。   严均成点了下头。   严明成再看看手里的成绩单,已经生不出气来了,而是无力,“我上辈子欠这小子的!”   没一会儿,班主任赵老师抱着一堆资料过来,家长们落座,临近过年,各行各业都忙,大约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家长到了。   家长会的流程都一样。   回顾上学期,展望下学期,在叮嘱家长监督学生在寒假期间不要出入网吧、不要参加危险活动之后,赵老师这才说道:   “这个学期进步最大的还是郑思韵、巩蕊两位同学,郑思韵同学期中考试时班级排名第四,年级排名二十,这次冲到了第一名,年级第三,进步非常大……”   其他家长看向了坐在郑思韵课桌前的严均成。   严明成低头,给妻子发消息:【人比人该死啊,我弟弟念书的时候总是第一名,现在他女儿也是第一名……】   那边妻子很快回复了消息:【我在想一件事,其实均成这样忙,我作为思韵的伯母,应该是可以给她开家长会的吧?老公,我好想体验一下被老师夸,被其他家长羡慕的滋味啊。】   赵老师看严均成的神情也很复杂——怎么他摇身一变成为了郑思韵的家长了?   任她发挥最大的想象力,也猜测不到郑晚会跟严均成走在一起,而且两个人还打算结婚。   难不成就那次在她办公室遇到了,这就一见钟情了?   可这个速度也太快了,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怎么就……   她太好奇了,可碍于班主任的身份,也不好去打听,等中考以后,看能不能找个机会问问郑晚。   -   难得的一天休息时间,季方礼心里还是惦记着简静华,没叫上司机,自己打车来了老城区。   东城房价高,简静华的租金预算有限,也只能租一个单间。   季方礼现在整个人跟这样又乱又糟的环境就格格不入,他今年十六岁,却跟白杨般挺拔清瘦,经过这些天课程的熏陶,他看起来比南城时气质要矜贵许多。   他的长相更像他的生母,干净而斯文。   简静华见了他很高兴,母子间哪有隔夜仇,他虽然现在叫她小姨,可在她心里,这就跟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区别。她拉着他进屋,恨不得将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   “这个酸奶是一个同事给的,听说很好喝,你试试看,是哈密瓜口味的。”   屋子窄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跟书桌。   季方礼来时的好心情因为地面上暗沉无光的瓷砖所剩无几,那一块块地砖上深浅不一的裂纹,就如同他的心。   简静华正在洗苹果,也没注意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一边洗一边语气轻快地说:“来得正好,我让同事给我买了个猫爬架,等下你帮我组装好,过两天我就把猫咪接回来,你晚姨说我一个人住这里寂寞,让我养个宠物,我思来想去,养狗不太合适,我没时间每天去遛它,还是猫好一点。”   她在这附近找了个工作,比起她从前在南城打两份工的辛苦,现在真算得上清闲了。   想到两天后把猫咪接回来,她唇角带了丝笑意。   季方礼握着这瓶酸奶,感觉很无力。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只有她停留在过去。   “那套房子我去看过。”他低着头,缓缓地说,“面积挺大,有四个房间,一个很大的阳台,比我们在南城那个屋子要大三四倍,阳光也很好,如果你不想住,可以卖掉换个小的,剩下的钱足够你接下来的生活。”   简静华怔住,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她的手。   她将龙头关上,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不要住在这里了。我爸他不是要给你钱吗?你也拿着,这些年来你已经很辛苦了,不用……这样坚持。”   他越说越难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拿着那些钱不管想做什么都行,我不想让你再住在这里了。”   简静华想要让自己平静冷静,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她的姐姐用命生下来的孩子,现在他却告诉她,放下?   “季方礼,那是我的亲姐姐,是你的亲妈,如果连我都忘记了她吃过的苦,就没有人会记得了!不是每个人都在意那些臭钱!我现在拿了那些钱,那谁还会记得她?你吗?”   简静华忍无可忍,“怀孕十个月的人不是那个畜生,死在手术台上的人也不是他,他在我姐姐去世没两年后他就结婚了!他是畜生,我不是,我不会踩着我姐姐的血去拿这些脏钱!”   “你就算不拿这笔钱,他也不会记得!”季方礼扬声喝道,“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拿点钱让自己过好点的日子?”   简静华呼吸急促,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心里的郁气让她抬手、未经思考便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在打过他以后,她就后悔了。   她嘴唇嗫嚅,想跟他说她不是故意的,可话就是说不出口,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   要将姐姐受的苦难,要将她这十六年来的折磨都哭出来,想用眼泪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忘记他的生母,只有她跟他不可以。   季方礼夺门而出。   他越走越快,浑身的血液都在四处流窜,他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他才十六岁,根本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事情,只能蹲下来无助地哽咽。   ……   家长会结束后,严均成开车先接在家里的郑思韵,两人再去美容院接郑晚下班。   现在郑思韵完全把严均成当成了老师,两人坐在车内,郑思韵见缝插针地请教他各种问题——自然与学业无关。   郑晚出来,郑思韵仍然意犹未尽。   严均成带着她们来了盛观吃饭,他兴致上来了,让经理开了瓶他珍藏的白雪香槟。   郑思韵看着杯里的酒,眼里写满了渴望,这款白雪香槟价值不菲,果香酒香扑鼻而来。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跟叔叔碰杯,而她手边只有可怜兮兮的一杯橙汁。   郑晚心情也很好,因为老板提前发了年终奖金,虽然这笔钱对严均成来说不值得一提——它可能都没有她这杯酒的价值高,但她还是很开心。   两个会开车的人都喝了酒,那就只能喊司机了。   盛观经理今天身兼司机一职,称职地将这一家三口送到小区门口。   被这冷风一吹,郑晚脸颊上的红晕稍稍散了些。   严均成落后一步,手里提着她的手提包。   郑思韵挽着郑晚的手走在前面,母女俩亲密无间地聊天,“妈,给我订票呗,我过几天想回南城了。”   她早就打算好啦。   寒假近一个月呢,她这个小电灯泡也该休息一下。   她希望她的妈妈能够好好享受恋爱。她在家里的话,妈妈总要记挂她,跟叔叔出去约会都早早地就赶回来。   郑晚却下意识地反对:“这怎么行?”   “我觉得太行了。”郑思韵回头偷瞄了一眼严均成,又继续跟妈妈说悄悄话,“就让我这个小灯泡回外公外婆那里维修一下啦,您跟叔叔过过二人世界。”   “贫嘴。”   郑晚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作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郑思韵也感到非常的苦恼。   她如果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十五岁初中生,那也就好了。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懂……   懂妈妈为什么有时候在家里也不取下丝巾,更懂妈妈的脸色红润整个人都散发着被爱的气息是从何而来。   啊啊啊!   她一点儿都不想懂!   可偏偏有时候就是秒懂!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敏锐,为什么就不能像严煜一样当个瞎子。   “总之,我要回南城!”叛逆心上来的郑思韵一锤定音道。   月光拉长了三人的背影,任谁看,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家! 第56章   郑晚拗不过女儿,考虑到孩子还没成年,担心她一个人坐飞机会害怕,郑晚还想订两张票自己送她回南城。   郑思韵调皮地抢过手机藏在身后,扬声说:“亲爱的妈妈,您的女儿今年十五岁,再过三个多月就十六啦,她完全可以一个人坐飞机回去的!”   严均成坐在一旁,他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   如果让他发表意见,他会让秘书为郑思韵订一张头等舱的机票。   不过这个意见不能轻易说出口,免得她以为他多迫不及待地要送走她的孩子。   郑晚喝了酒,眼神都有些迷蒙,语调也比平常要柔软很多,“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坐过飞机,也没有一个人回过南城,妈妈不放心你。”   严均成克制着没有去看她。   想了想,这还是她们母女的事,干脆起身,低声对她说:“我去给你煮点蜂蜜水。”   郑晚茫然几秒,点了下头。   严均成终于没忍住,伸手,迟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郑思韵果断地移开视线,只当自己成为了优秀的背景板。   目送着他进了厨房后,郑晚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看向女儿,轻声问,“是不是他在这里,你不太自在?”   “怎么会!”郑思韵赶忙坐下来,嗅着妈妈身上的淡淡果香,她感觉自己也快醉了,“我很喜欢叔叔,不过,妈,您想一想,接下来半个月美容院该有多忙,我不想您在上班的时候还要担心我在家里没吃好、没吃饱……”   “就让我试一试吧,坐飞机而已,一点都不难,到时候您送我去机场,我下飞机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您发消息打电话,外公外婆肯定会在机场来接我的啦。”   一顿软磨硬泡。   就在严均成在厨房里都快站麻的时候,郑晚终于点了下头,答应了让女儿一个人坐飞机回去。   郑思韵了解她,不给她反悔的机会,用她的手机,以最快的速度买了张机票。   主卧室里。   郑晚坐在床沿边,小口地喝着蜂蜜水。   他放了太多蜂蜜,甜到几乎难以入口,不过她也不愿意辜负他的心意,只能慢吞吞地解决。   严均成冲完凉进来,边擦头发边过来……   思忖片刻,问道:“订好票了?几张?”   “一张。”   郑晚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接过他的毛巾,两人已经有了十分的默契,他顺从地坐在床边,垂下头,任由她在他头上作乱。   “她好像真的长大了。”她轻叹一声,“是我总把她当孩子看待,事事都想替她做好。她今天跟我说要一个人坐飞机,其实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严均成倒不太懂她此刻惆怅的心情,只能静静地听她说着。   “想起了一句话,不是孩子离不开父母,是父母离不开孩子。”郑晚笑了笑,手上动作不停,轻柔地给他擦拭湿发。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抬头看她,“所以你多多关心,离不开你的人。”   郑晚放下毛巾,从背后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知道啦,你心跳有点快,老实讲,你是不是在狂喜?”   严均成低笑,胸腔都在振动。   到底是没否认这一点,他不擅长在她面前说谎话。   放寒假,真好。   他心里自然是喜欢思韵这个孩子的,单凭思韵是她的女儿,他就会极尽全力地照顾、保护。   孩子也听话懂事,心思纯净,只是,他偶尔也想独占她,想过过真正的二人世界。   第二天,严均成神清气爽、走路带风。   郑思韵默默地喝了口鲜榨豆浆,心想,淡定、淡定。在叔叔眼里,她绝对不是什么拖油瓶,她充其量就是小跟屁虫,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啦!   天气正好。郑晚洗了两个房间的床单被套,母女俩一起上顶楼晾晒。   洗衣液的淡淡芳香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阳光也温暖地照在身上,这就是幸福的感受。   郑思韵将脸贴在枕芯上,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直到妈妈唤她,她才睁开眼睛,这不经意地一瞥,看到了自家这根结实的晾衣绳。   也就是脑子里突然一瞬间的念头,她问道:“妈,这根晾衣绳之前是您接起来的吗?”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这根晾衣绳都有些褪色,她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郑晚抬手,摸了摸晾衣绳尾端的打结,垂头低笑。   她想起学生时代时看到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只有爱情和咳嗽是忍不住……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早在他们重逢之时,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念念不忘。   打结的手法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啊。   郑思韵呆呆地看着妈妈,“原来您早就知道了?”   郑晚笑了笑,拉了拉床单,拂去上面的折痕,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两天后,郑晚跟严均成送郑思韵去了机场。   可能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郑晚尽管也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欣慰,她的女儿比她想象得要勇敢,这只是思韵人生中第一次独自飞行,以后还有第二次、很多次,而她也只能目送着思韵越走越远,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她能做的就是呆在家里,当思韵在外面受伤失意的时候,给孩子一个拥抱。   严均成让她很快地从这样的失落情绪中缓过来。   也许这就是伴侣跟孩子的区别,孩子终有一天会离开,而伴侣则会陪着她。   她想,她的确应该对这个离不开她的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郑思韵回南城过寒假后,郑晚就被严均成带着住进了一处平层,距离她上班的美容院步行只要十分钟。   她有时候都很好奇,他究竟有多少房子?   经过几天的布置,这原本跟样板间一般的房子也添加了很多温馨的元素。   落地窗阳台上,多了一些多肉植物还有花花草草。这都是郑晚搬来的,在天气很好的时候,她也会打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严均成很眷念这样的生活气息,常常会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抱着她。   郑晚好像就有这样的本事跟魔力,不管是奢侈或者平凡的生活,她总能怡然自得,生活处处都是绵长的安宁与幸福。   如果不是她每天要上班,严均成恨不得将公事都搬到家里来。   他整个人就像是泡在温泉水里,沉溺其中。   ……   郑晚没有想到还会再见到骆恒。   这段时间她跟严均成就像寻常夫妻一般生活,他也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几乎推了所有的应酬,他们有时候会找口碑不错的餐厅试试口味,有时候干脆自己去超市买菜做饭。   生活安宁平静,那些横亘在她心头的阴影似乎也被他强势地一手挥散。   临近过年,超市里也……   很拥挤,她爱吃水果,水果打称区更是排起了小小的队伍。   严均成在这一队中格外的显眼,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正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   估摸着他至少还得好几分钟,郑晚干脆推着购物车来了冷柜前挑选鲜奶。   “小晚?”   正在研究蛋白质的含量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郑晚下意识地回头,在货架前看到了身着正装的骆恒,他们几乎有一年没见了,突然再遇,她顿了几秒钟,才冲他点头笑道:“好久不见。”   骆恒穿着深蓝色的西装,俨然才从工作中抽身,他是个对生活讲究的人,除非是应酬,一般都不愿意在外吃饭,即便出差在外,他也更习惯自己出来采购食品。   这次出差,他也只会在东城停留一个星期,下榻的酒店就在这附近,闲来无事便过来购买一些生活用品,却没想到碰到了她。   再次见到她,骆恒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   理智告诉他,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打过招呼之后得体道别才最恰当。   可如果人能够冷静地操控自己的情感,他又何必执迷不悟这么多年。他将碍事的购物车往边上一送,迈着沉稳的步伐而来,目光专注地望着她,“好久不见,我来这边出差。”   郑晚莞尔:“那挺巧的。”   骆恒往她的购物车里一扫,东西不算少,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我记得你家没在这附近,要不,等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郑晚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男人身上,眉宇之间也染上了温情蜜意,“我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我男友也来了。”   骆恒因她这展颜一笑,失神几秒。   自从陈牧去世后,他还没见过她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甚至忘记了回头,直到感受到一股压迫的气势,他才后知后觉地,偏过头,那人已经从他身边经过,停在了她身旁。   “看你排了好久的队。”郑晚低声同严均成自在地开玩笑,“我生怕有人插队你会跟人打起来。”   严均成勾了勾唇,手里提着几个跟他形象截然不符的袋子,他将装着橙子、秋月梨以及芒果的袋子依次放进购物车里,再伸手牵住她。   “骆恒……”郑晚似乎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差点忘记跟你介绍了,这是我男友,姓严。”   骆恒看向严均成,他自然为此感到惊讶疑惑,他甚至没注意到他的面色仍有不甘。   眼前这个男人冷硬肃然。他们认识多年,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如果不是亲耳听她介绍,他绝不相信她会选择这样的男人。   骆恒也算事业有成,他为人处世的手段更是圆滑,尽管内心各种猜测,仍然面色自若地问好,“严先生,你好。”   “均成,这是我以前在南城的朋友。”   郑晚晃了晃与她合握的手算是提醒——尽管这个人现在成熟稳重了许多,但她相信,他比从前更加敏锐,对每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都警惕地审视。   “你好。”   严均成颔首,语气沉静地问好,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骆恒身上,似是打量。   郑晚在心里叹息一声。   太过了解他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整个超市的人包括近在对面的骆恒好像都没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 第57章   骆恒正无声地打量着严均成。   男人都更懂男人,他只需要扫一眼,便轻易地得到他想要的信息。   郑晚并不愿意去处理这样的事情,在心里斟酌数秒后,客气地对骆恒说:   “超市人还挺多的,我们就不耽误你的事了。这还要等着回家吃饭呢,你也忙,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严均成在说了「你好」之后,一直沉默。   骆恒愣怔几秒,他是个很得体很讲究脸面的人,这辈子所有违背原则的事早在她面前已经做尽。   现在她语气的生疏跟客气如此明显,他又怎么可能听不懂,即便心情再黯然,即便有再多的不解,他也不会让她为难,他后退一步,平静地点头,“好,那再见。”   郑晚轻轻应了一声,“再见。”   骆恒转身。   郑晚拿起购物车里的水果,低头研究着上面的标签,看有没有打错价格。   骆恒走出几步后,仍是没控制住自己,鬼使神差地回头,却对上了严均成冰冷的目光。   这目光隐含着危险,就像是雄性动物,警告逼退觊觎伴侣的入侵者。   骆恒不由得一怔,这一瞬间,他竟然想起了陈牧。他跟陈牧是大学同学,关系并不算亲近,但也不疏远。   所有人都觉得陈牧温和文雅,与人交往更是谦逊礼让,如果他没亲眼见到陈牧打人的话,他也会这样认为。   陈牧打架,拳拳见血。   只因为对方在聚会中给郑晚买的那一份奶茶里贴上了联系方式。   严均成已经淡定地收回了目光,揽着她的肩膀往另一处走去。   超市里的人越来越多,见该买的都已经买了,郑晚跟严均成回家。这段时间的同居生活,两人早已经很默契,都不需要明确说明就已经自动分工明确,很快两菜一汤就准备好。   郑晚特意从橱柜里拿了小蘸碟出来,往里倒了不少陈醋,放在了严均成的手边。   “我不爱吃这个。”严均成目光平和地看向她。   “你爱。”郑晚站着,微微俯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眼里带着几分笑意,“没人比你更爱吃醋了。”   严均成轻笑一声,捉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他爱   干净,可她还是感觉他的下巴有刺人的错觉,可她也没躲开,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   她侧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轻言细语地讲:“他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你去迁怒他。”   严均成拧眉,想说些什么,她抢在他开口前说道:“你自己想想看,你高中的时候打过多少次架,也就是那些人怕了你,不然让老师跟学校知道,你是不是要被记过?   而且,我也没觉得人家做错什么,你把谢正打得牙齿都掉了。你不觉得你当时有点……恩,过分了吗?”   “那是他们找打。”他语气低沉地回。   如果他愿意更进一步坦露心声,他会说,那是他们找死。   “你怎么还记得那个下三滥叫什么?”他看向她,问道。   郑晚微笑,“因为他爸爸跟我爸爸是同事,你说我会不会记得?”   严均成对此似乎还有意见,他并不觉得那种人的名字她应该还记得,正要再说些什么,她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人家是什么下三滥了。我提起高中时的事是想提醒你,你马上就四十,不要再像从前一样冲动易怒。”   “再说骆恒……”她顿了顿,目光澄澈地看他,“你应该了解我,如果我对他有一丝别的感情,我跟他早就——”   严均成却听不得这种话,假设也不行。   他也捂住了她的嘴巴,神色严肃而认真。   郑晚无奈,垂下手,又挪开他的手,“你懂我的意思。”   他抱着她,埋在她脖颈间嗅她身上的气息,低声说:“你放心。”   他自然不会愚不可及,去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的蠢事。   如果以他的心思跟想法,如果能够随心所欲,他恨不得早就挖了骆恒的眼睛。   可如果他真的去做了些什么事,也许她的想法会发生改变,从「骆恒是一个好人」变成「骆恒是一个可怜的好人」,对其他男人的任何一丝怜惜,任何一丝愧疚,他都不允许她有。   “好,那你答应了。”郑晚心满意足。   严均成轻咬她的耳垂,“你再提他,我就真的会吃醋。”   郑晚抿唇,挣脱开来,又捧着他的脸,主动轻啄他,“一点奖励。”   她相信他,他是说话算话的人,只要他答应了……的事,不管多难,他都会做到。   尽管过去几年骆恒单方面对她们母女的照顾,她从未真正动过心,可她不能否认,骆恒是一个好人,他从未为难过她,这一年来更没有再来找过她,既然如此,就彻底地做陌路人最好,她不希望任何人因为她而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这不算奖励。”   严均成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郑晚只想快点吃完饭去洗洗耳朵,洗干净这些鬼话。   -   骆恒思来想去,还是主动联系了简静华。   两人都在东城,第二天便约出来吃饭。   简静华见了骆恒后,下意识地皱眉说道:“骆恒,小晚现在都要结婚了,你找我也没用的。”   她跟骆恒也不熟,甚至私心里,她不太看得上骆恒那样的行为,总觉得这些男的好像没什么道德底线。   明明骆恒作为陈牧的大学同学以及朋友,怎么陈牧一走,这人就巴巴地凑到小晚面前来了?反正她做不出来这种事。   骆恒闻言一顿。   他面色自若地点头,“我知道。昨天我见到小晚了。”   简静华的心情也不太好,“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她那个男朋友是谁。”骆恒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够。”   简静华沉默。   平心而论,抛开她对骆恒行为的看不上,他对小晚的确非常好。   那几年里,谁都看得出来他多想跟小晚在一起,谁也都知道,他许下的承诺不是说说而已。   他会将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也会将思韵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事实上,他确实也做过了,对思韵极尽疼爱。   只要小晚能给他一个机会,无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骆恒做得都不会比陈牧差。   可小晚她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我也说不好。”简静华低声说,“严均成,恩,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好像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等她。去年秋天小晚回南城,他也跟过去了,好像就是那时候在一起的。”   骆恒陷入了沉思中。   心里终究还是不甘的,可是感情这种事,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   “那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骆恒又问。   简静华见他态度还算平静,迟疑了几秒,说道:“不是很好相处,很强势。不过他对小晚很好,这就够了。”   事实上,简静华也不太懂,为什么小晚会那样迅速地跟严均成在一起。   她只见过严均成一次,却印象深刻,总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太难接近,也不好招惹,对这样气场强悍的人,她向来都是退避三舍。   她跟郑晚能成为朋友,自然在某些方面也算品性相投。简静华并不重视物质,她如果在意这些钱财,她早就接受了季家的所谓补偿。   因此,简静华不会像别人那样看到严均成这个人的魅力。   她并不觉得有钱有势是一个男人的魅力,她更不认为小晚会因为这些喜欢严均成。   倘若小晚在意这些,又何必单身六年,这六年来追小晚的男士哪个没有经济实力呢?   不过只要小晚喜欢他,只要过得幸福,作为朋友,自然只能祝福。   “骆恒。”简静华回过神来,劝解他,“小晚她如果对你有别的心思,你俩早就结婚了,我觉得你还是放下吧。”   骆恒并没有应她这句话,两人礼貌地道别。   他回了酒店后,彻夜难眠。作为一个男人,他能感觉到严均成身上危险的气息,他不能理解,这个人二十年没出现,又如何以所谓初恋的身份再次出现在小晚的世界,如果这样一个男人他别有用心,那小晚该如何自处?   即便他已经想通,也明白感情这件事是强求不来的,可毕竟她是他心底的人,他做不到明知道这一切扑朔迷离,还对此视而不见。   他只要确定那个男人对她是真心的,就够了。   -   几天后的周六,郑晚上班,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深陷在恋爱中的严均成,终于被何清源叫出来,趁着天气还好,来了他们常去的高尔夫球场。   何清源不客气地吐槽严均成,有异性没人性。   自从跟郑晚重逢后,严均成将能推的应酬都推了,不能推的都塞给他,总之,严均成现在就要将一切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给郑晚——   不对,也就是郑晚还要忙工作,但凡她也是闲着的,只怕老严都想原地退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跟她呆在一起。   何清源念了句阿弥陀佛,“我代表公司的全体员工感谢郑晚以及她现在工作的美容院。”   严均成没理会他。   何清源甩出去一杆后,这才进入主题,压低声音跟他说,“有件事你注意一下,是江开盛打来电话问的,有个人在查你,查你这些年在南城的一些事。”   严均成慢条斯理地摩挲着球杆,目光沉静,似乎对此并不意外。   何清源又强调了一句,“江开盛说,那个人还是郑晚的朋友,所以他也摸不准主意。”   “就让他查。”   严均成神色不惊地挥杆。   一杆进洞! 第58章   “就让他查。”   这样平淡甚至冷静的一句话竟然出自严均成之口。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何清源都不敢相信。即便作为至交好友,他都觉得过去那些年里严均成简直疯到了一定境界,怎么可以自虐般地去关注她的生活长达十来年,换位思考,如果——如果他有天知道,他的初恋女友如此病态,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疯子一样,用冰冷的目光关注他跟他太太的生活,他会毛骨悚然,他会厌恶抗拒。   可现在严均成竟然敞开了让人去查。   他难道不怕郑晚知道后会恐惧他,会离开他吗?   何清源走过来,挡住了严均成的挥杆,急切地压低声音:“你疯了是不是?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江开盛那边就能拦住那个姓骆的,他根本什么都查不到!安生日子不过你折腾什么?!”   严均成垂眸,淡淡说:“他想查,就让他查个够。”   “疯子!”何清源呵斥,“我还以为郑晚回来了你会好一点,你还是这样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可你想过没有,她要是被你吓到,你该怎么收场?你现在就想赌,赌她心里有没有你,万一,我说万一,你赌输了怎么办?!”   爱情使人贪婪。   可能一开始,严均成想的是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就好,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要的越来越多。   他想要在她心上凿出痕迹,落地生根,一如当年。   严均成面无表情地摩挲着球杆,稍稍退开,又是一杆进洞。   他直起身子,声音冷冷:“我早就输了。”   何清源原本激动的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至交好友,他的生死伙伴。   可怜吗?同情吗?   不如说是悲悯。他清楚地知道,郑晚就是严均成生命中最大的劫数,严均成躲不开,也没想过要躲。   由爱生惧,由爱生贪恋,这就是一场豪赌,严均成赌的就是,她心里有他。   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赌输了,他也绝对不会放手,反正他早就赔了个精光,他什么都不剩了,自尊心、骄傲、灵魂,全都给了她。   何清源长叹一口气,“冤孽!现在我就祈祷,祈祷郑晚知道一切后不会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你。”   -   临近过年,东城的外来人口也都踏上了返程。原本到了高峰期拥堵不堪的道路,如今畅通无阻,如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也宽敞了许多。   郑晚所在的美容院也提前几天开始放假,考虑到生意起码要在正月十五后才会回暖,老板很大气地批了近半个月的假期。   本来郑晚是打算自己回南城过年,可严均成坚持,让秘书订了两张机票,他陪她一起回去。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他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在电影院看过,如今不过是重温,郑晚也开始分心,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觉得你今年过年还是跟你爸妈一起过比较好。”   严均成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跟她十指紧扣。   “我听你打电话时提起过,你爸爸的身体不太好。”郑晚低声,“老人家很在意春节,今年你还是陪他们一起过吧。”   他虽然从来没提,但对这件事,他们都有默契。   多年前的那一出,她不敢说自己全然忘记,但放下也并不是意味着她能跟他的父母如一家人般相处。   她相信,他的父母见了她也会尴尬。   他用了二十年时间,令他的父母已经妥协,认命。但他们内心深处,未尝不会对她微辞,他们会为了严均成之后结婚的喜悦而短暂地顾不上这些情绪,顾不上、压住了,不代表没有。   与其到时候互相生厌,不如尽量少些来往更好。   家和万事兴,有时候不去接触,不去亲近,彼此都舒服自在。   严均成低低地嗯了一声,却又说道:“我在这边吃了年饭就去南城,我们一起守岁。”   这是他的坚持。   郑晚失笑,“你不嫌来回坐飞机折腾,我肯定没意见。”   ……   半夜郑晚被噩梦惊醒,醒来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勉强坐了起来,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摁亮屏幕,现在才凌晨两点半,他去哪里了呢?   她穿好睡袍,系好带子,整个屋子都铺上了羊毛地毯,走在上面,一丝声音都没有,推开门,只见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他这个点还在加班工作吗?   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忙完,不想现在就去打搅他,放轻脚步,来了厨房。   现在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反而没了睡意,略一思忖,将头发扎好,又穿上围裙,细致地从一旁的果篮筐里挑出个头均匀的雪梨。   白皙的手拿着雪梨,一点一点地清洗干净,削皮、切成小块,放进已经将冰糖煮化的热水中小火慢炖。   凌晨两点多钟,周围一片寂静。   郑晚拿着汤勺,慢慢地搅拌着翻滚的甜汤。独属于雪梨的香甜气息扑鼻而来,温暖了这个夜晚。   她其实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思绪逐渐放空,什么都想了,什么也都没想,这股甜腻的气味包裹着她,一点点的开心,一点点的沉醉,好似这才是没做完的美梦。   严均成安静沉着地坐着。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烟雾缭绕,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他需要这样的味道,内心各种念头都如沸水般翻滚,只有抽一口烟,才能勉强冷静下来。   郑晚微微俯身,抬手挥了挥热气,想看看炖的甜汤有没有好,热气冲着她,面颊微微湿润,她想,他也真的很辛苦,这些天来,他每天跟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偶尔回了家也要钻进书房忙。   可怜的老板。她念头刚起,又抿唇笑了一声,老板如果还可怜,那她这样为老板打工的,岂不是更可怜。   她也太过偏心了。   香烟燃起。   虽然气味不同,可在某个瞬间,它跟寺庙里永不熄灭的线香一样,在点燃的那一刻,谁心里没有愿望跟期许呢?   郑晚将炖好的冰糖雪梨盛出来,看了眼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她平稳地端着碗,来到书房门口,先敲了敲门,再推门进来,闻到了浓重的烟草味。   她跟坐在办公桌前的严均成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瞬间,她惊愕两秒,他眼眸幽深,似一潭看不见底的古井。   严均成没想到她会醒来,更没想到她会来找他,夹在手指间的烟还在燃着,快烫到他手指他才反应过来。   他还来不及收起满身的肃然,身体已经更快一步起身,敞开了书房的窗户。   郑晚进来,瞥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面有不少烟头。   她微微疑惑,虽然他没明确说,但她知道,他在……   努力戒烟,他在公司在外面有没有抽烟,她当然看不到,但回家后,他基本上不碰这个。   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她只扫了一眼屏幕,若无其事地问他,“还在忙工作?”   如果她没出声,严均成甚至都以为这是一场梦。   这场梦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他轻咳一声,想过去拥住她,却又怕她闻到烟味难受,“嗯。马上忙完。”   郑晚将白瓷碗放下,温声说:“给你炖了点梨汤,你多少喝一点,润润肺。”   她见他站在窗边,脸上写着想过来,身体却不动,忍俊不禁,干脆主动走向他,在他专注的目光中,她抬手帮他整理了下睡衣衣领,轻声说,“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记得喝点汤,我刚尝了尝,不算很甜,你应该会喜欢。”   严均成定定地看着她。   视线从她的额头到她的眉眼,他几乎就快忍不住。任凭内心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如何的飞沙走石,到了她面前,他全部忍耐,最后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乌发,“好。”   郑晚退开两步,笑道:“那我回房睡了。”   她转身往外走去。   “小晚。”   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郑晚回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只是说道:“我去洗个澡,马上就睡。”   ……   严均成再回到郑晚身边时,身上没有一丝烟草味。他将这股味道冲洗得很彻底,只剩下薄荷的清冽。   他从背后抱住她,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脖颈。   情潮涌动,唇齿厮磨,年少的时候,因为一个笨拙的亲吻,她跟他连换气都不会,他只能凭着本能去亲她。   在后山,在无人的教室,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他们之间的回忆太多,不是一个亲吻,也不是一次拉手。   郑晚被他抱了起来,与他对坐,两人气息交织。   她的手扶着他宽阔的肩膀,猛地一攥,纤细的手指骨节泛白。   仿佛过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她坐在车上,颠簸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每当她以为道路已然平整该下车时,倏地,又是更陡峭的一段路,看不到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   只依稀到最后,她听到他低……   沉的声音如从天际传来,“你答应了的,你会跟我结婚的。”   -   郑晚自然也察觉到了严均成的反常。   之前,他就痴缠不已,这几天更是,她回了南城,他又被公事缠身折返东城,她才稍稍能休息一下。   所有的疑惑不解,在骆恒找上门来时,她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骆恒风尘仆仆,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来,他手里拿着份牛皮纸袋,沉重地说:   “小晚,你好好看看这些资料,这都是我最近才查出来的,没查出来的还有更多。严均成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如果继续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真的很危险。   小晚,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受伤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知道越多,他越心惊。   小晚都是被严均成的伪装骗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危险,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她不应该跟这样偏执的人在一起,他们根本就不适合。   骆恒呼吸急促地看她,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能立马将她从危险的沼泽中救出来。   郑晚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纸袋,没有接过。   “小晚?”   郑晚静了几秒,下意识地用指腹触碰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微笑道:“骆恒,你是一个好人。”   骆恒一愣,不解而茫然地看向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她徐徐道:“还是不要当一个自以为是的好人为好。未经允许,私自去调查,这样不太合适吧?” 第59章   郑晚收回视线,转身准备往外走。   骆恒快步追上来,他语无伦次,却还是记得自己的目的,“小晚,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他是一个好人,不,哪怕他没那么好,只要他对你是真心的,我都会祝福你。   可现在你看看这些资料——是,未经允许去调查一个人,我知道这种行径不好,可如果不是这样,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他是这样可怕的人。”   “小晚……”他咬咬牙,语速极快地,“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没错,可你们分手的时候都还是学生,这些年来他早就变了,你想想看,他能够在你跟陈牧结婚的这些年里,一直没有放弃,一直盯着你们,这样的感情它早就变了!你觉得他现在对你是爱,还是不甘?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郑晚停下脚步,她回过头,心平气和地说,“骆恒,够了。请不要这样,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不报警,但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骆恒都快急疯了,扬声道:“你不觉得这种人很变态很可怕吗?”   他并非不能接受她跟除了他以外的人在一起。   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贫穷或者富裕,只要小晚愿意,他都会祝福她。   可严均成他不是一个好人。   “我从来没这样觉得过,他是我未来的丈夫。”郑晚似乎疲倦了争执,“骆恒,我们非亲非故,一切点到即止。我厌烦不相干的人插手我的生活。”   骆恒似乎还不死心。   他这一刻恨透了自己的嘴拙,明知道她站在悬崖上,却无法将她拉回来这样的感觉糟糕透了!   郑晚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回头,一字一句地说:“你够了,你以为没有他的同意,没有他的允许,你可以查到这些吗?你可以走到我面前来说这些无礼的话吗?”   这些人了解严均成吗?   他们了解他吗?   如果他没有同意,如果他没有允许,骆恒根本连一个字都不可能查得到。   现在还要质疑他对她不是爱?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质疑,她不能。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卑微,这样抛下了他的骄傲、自尊心,还要跟人附和,他不爱她。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么可能让他输。   郑晚喉咙艰涩,见骆恒愣住,她声音冷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管我的事。你不是我,你也不是他,在我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离开。”   她越走越快。   身后的骆恒一脸怔然,站在原地,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没敢再追上来。   他只能看着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他的世界,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这份文件袋,只觉得自己可笑。   是他执迷不悟,竟然没看出她眼里的动容——她好像不知道,她是一个很难被打动的人,原来,只有这样极致的情感才可以撼动她吗?   其他人都会怕,都会避之不及。   她却动容。   骆恒蹲了下来,只觉得无力。   郑晚一路快步走出小区,她已经忘记自己出门的目的。南城的冬天也很温暖,只穿一件薄衫走在路上,竟然也会微微出汗。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在这座城市呆了近二十年之久,对这里无比的熟悉,这一片区,有一家她很喜欢的甜品店,每个星期她都会买杏仁糊回家喝。   她念的大学在另一个区,附近有植物园。下午没课的时候,她也会跟室友出去溜达溜达,只是夏天蚊虫更多,就算在胳膊上喷了防蚊水,最后回来的时候手上都会有蚊子包。   她喜欢这附近的一家美发店,虽然有一次没有烫出她想要的卷发、她一气之下剪短,但这家店的老板娘很和善,老板娘的小儿子的乳名叫加多宝,加多宝会偷偷把果冻还有糖果全塞给思韵,但思韵不太喜欢他。   她喜欢晚饭后出来散步,那一条街到了傍晚总是很热闹,有人开着皮卡,后面堆着马克杯,很便宜,五块钱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买杯子的癖好——   家里摆着一大堆还不够,每次见了总会忍不住又买。有人推着小车,卖火龙果、芒果还有菠萝……经过时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果园之中。   突然郑晚停下脚步,仰头看了这街边的老树,眼眶酸涩。   那么他呢?他喝过那家的杏仁糊吗?他喜欢吗?   他去过植物园吗?应该情况比她好很多,她比他招蚊子喜爱。   加多宝看到过他吗?加多宝调皮却又胆小,见了高大的陌生……   叔叔,肯定会收敛,会偷偷地瞧他一眼,又赶忙躲开。   哎。他不爱买杯子,更不爱吃水果,也不知道他走过那条街时,眉毛会皱成什么样。   这些年——他过得还好吗?   郑晚心里突然莫名难过,环顾这周围的一切,小心地踩过地面上的地砖。   究竟是他藏得太好,还是她从不回头,她竟然从未发现过,他在她身后已经很久很久了。   -   郑思韵的寒假也算有滋有味。   每天早上起床后陪着外公外婆去逛菜市场,偶尔去花卉市场溜达溜达,除此以外,每天最大的快乐源泉则是微信群。   微信群的成员不多,她、严煜、邓莫宁还有另一个女生,他们四个人乐此不疲地在群里刷着消息,再简单的一件小事都能展开讨论一两百条消息。   从外面回来,郑思韵看到玄关处摆着妈妈的鞋子,转悠一圈,在厨房找到了妈妈。   郑晚正戴着一次性手套将柠檬切片。   稍微走近一点,柠檬那酸酸的气味便萦绕在鼻间门。郑思韵咽了咽唾沫,总感觉嘴里已经在泛酸了。   她倚在门边,随口问道:“妈,您这是要做什么?”   郑晚抬头,莞尔一笑,“去了趟市场,看到柠檬很不错,买点回来做柠檬蜜。”   她手边材料都准备好了,一旁还有两个清洗晾干好的透明玻璃罐。   “你叔叔他之前抽烟抽得凶。”郑晚笑,“想给他做点柠檬蜜,他不太爱喝没味道的水,只能想办法让他多喝点水,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郑思韵嗯了一声,又去瞧挂在厨房门把手的食材。   南城人爱喝汤,种类繁多,也很擅长甜汤。郑晚买了一大包回来,一大半都是雪梨干。   郑思韵出神地看着妈妈切柠檬,妈妈是个非常耐心的人,小时候爸爸出差回来给她买了拼图,她怎么也拼不好,气得要将拼图扔了。妈妈就会牵着她,带着她一起拼。   她也并不是邻居亲戚口中的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现在想想,她也有过叛逆的时候,也有过谁见了她都烦她的时候,妈妈明明焦头烂额,却从不会对她发脾气,总会轻言细语地哄她,耐心地教导她。   鬼使神差地,她说道:“妈妈,您对叔叔好好哦!”   她见过妈妈给叔叔按摩头部,见过妈妈小心地熨烫叔叔的西装,也见过妈妈擦拭叔叔的腕表。   郑晚听了这话,垂着头,停顿几秒,又继续小心地将柠檬籽挑出来。   柠檬籽就如同人的心结,如果不挑出来,入口会又涩又苦。   “不过,叔叔对您也特别好。”郑思韵说到这里,颇认真地点了下头,“感觉您现在要天上的星星,可能叔叔都会想办法要摘下来。妈,想到不久以后,您跟叔叔要结婚,我这心情还挺复杂的,不过,我相信,您跟叔叔一定会很幸福。”   “我要天上的星星做什么。”郑晚笑了笑,“行了,你去忙你的。”   郑思韵转身。   “思韵。”郑晚想起什么又叫住了她,“等下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了,你跟外公外婆讲一声。”   “叔叔来啦?”郑思韵好奇问她。   虽然是问,语气却很笃定。   如果不是叔叔过来,妈妈也不会……夜不归宿。   前天下午妈妈回来南城,叔叔也跟着来了,昨天上午叔叔就回了东城,这才一个晚上,叔叔又来了南城?   郑思韵不由得感慨:果然大佬的精力非寻常人能想象的。   也难怪严煜私底下胆大包天地揶揄叔叔是老房子着火。   郑晚眉目舒展开来,“恩,他来了。”   郑思韵扑哧笑了一声,“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不等妈妈笑骂她贫嘴,她快速溜了。   厨房里,郑晚继续切着柠檬,似是陷入了思考中,一下没注意,食指指腹被划了一道口子,还好划得不算深,很快地血就止住,也顾不上去贴创口贴,戴着一次性手套继续未完成的程序,做好了两罐柠檬蜜后,她找了个纸袋装好这才出门。   今天天气很好,微风都是暖暖的,跟东城寒风凛冽的冬天截然不同。   她打了辆车前往榕溪山庄。   榕溪山庄算得上是南城排名前三的小区,这里依山傍水,地段便利,一应设施齐全。   其中楼王的视野最佳,全都是大户型,一梯一户。   严均成在这里也有住处,前天他带她来过,大门也录入了她的指纹。   他这个人向来计划周全,这房子可能也是早就置办好的,甚至连思韵的房间门都准备好了。   她第二次来,也不太熟悉路,差点又走错。   进了电梯,按了顶楼。电梯缓缓上行,太过了解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现在依然没有一个结论。   当她打开门,换了鞋子,从玄关处来到客厅,果然见他沉默无言地静坐在沙发上。   她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不意外,脚步轻快地去了厨房。   再出来时,他还是维持坐姿不变,她温柔地看向他,说:“给你做了两罐柠檬蜜,不过要过几天才能喝。你看看是放一罐这边,还是两罐都带回东城。那边气候干燥,你还是要多喝点水,不然嗓子又该不舒服了。”   他默不作声,几秒之后,他声线沙哑,仿佛经过了漫长争斗的困兽,疲倦却也小心翼翼,一步步地挪到她面前。   “你都知道了。”他说! 第60章   郑晚在骆恒出现在她面前说那些话时,她就将整个事情的脉络都连起来了。   严均成这些天的反常,深夜里抽的那些烟,都来源于此。   她甚至想不通:他何必默许呢?何必这样折磨他自己呢?   在来的路上,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因此听他这样问她,她也只是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其实只要她再细心一点,她的心思再多放在他身上一分,又何必等到骆恒找到她,她才知道他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的生活呢?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仔细罢了。   严均成站在她面前,明明还是站得那样直,脊背却好像已经弯了下来。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的平静——明明她这样的反应他应该庆幸应该高兴,可心里还是无端地疼痛。   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在她心里激起一丝涟漪。   他挫败不已,一股无名的怒火升起,更挫败的是,无论这股火如此猛烈,他都不敢让火星子碰到她。   “其实不止这些。”他克制再克制,却也无法控制手背上青筋暴起,“远远不止这些,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在骆恒查到的版本里,他只是执着地躲在暗处,窥见她那些年的幸福生活。   在骆恒查不到的版本里,他跟陈牧多次暗中交锋。   陈牧狠,他更狠,二十多岁的时候,不过只是动手,三十岁的时候则是真正玩命。   她不知道,他打断过陈牧的肋骨。   那时候陈牧在住院,却骗她说去出差。   他藏在头发里的那道疤的确是那场车祸留下的,但这道疤原本没这样深,直到陈牧拎着啤酒瓶砸来。   她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动手解决了她的丈夫,无数次,无数次他都有过这样的念头。   想废了陈牧的手,让这个人再也没办法抱她牵她。   想挖了陈牧的眼睛,让这个人再也没办法看她。   更想让陈牧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他知道,陈牧也是这样想的。可陈牧作为她的合法丈夫,是有资格跟立场去痛恨他的,那他呢?   他是什么,他是她什么人?   郑晚定定地望着他,她的声音依然很轻,轻得就像一阵风,他抓不住。   她问:“究竟是我想知道,还是你想让我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就算你怕我,你觉得我恶心,觉得我疯了,我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严均成说的话句句强势,却又字字卑微,“你答应过我的,你会跟我结婚。你别想离开我,他已经死了,没人可以拦住我。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拦不住。”   他跟陈牧彼此心知肚明。   谁都不愿意放手,即便他远去国外几年,即便他逼着自己不再去关注她的生活,但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卷土重来。   三十岁的他能自控,三十三岁的他也能强迫自己走开,不去听她的消息,不去追随她的身影。   那么四十岁呢,五十岁呢?   现在即便陈牧还活着,谁拦得住他?   郑晚静静地听着。   就像是做柠檬蜜,如果不把柠檬籽给挑出来,又怎么能做好呢?   是的,没有人可以拦住他。   除了她。   她比谁都清楚,只要她想走,只要她下定了决心要走,他又能做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问,“你害怕我怕你,你害怕我觉得你恶心,你害怕我会认为你是一个疯子,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瞒她一辈子,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严均成喉结滚动,黑暗中,他的语调缓慢而喑哑,“你别想离开我。我们马上就会结婚。”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犯过一次的错误,又怎么可以再犯一次。他应该瞒她一辈子,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要他不愿意,根本就没人查得到,她也不可能知道。   这二十年里,他也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回到那个时候,他绝不让她有机会说出那两个字。   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无法离开他,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   一直到前不久,他都这样认为,也并非没有因为自己曾经的「鲁莽」而感到遗憾后悔过。   可现在他才发现,即便他再回到当年……   他也会做同样的事,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愚蠢。   “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他说,“你别想再骗我第二次。”   郑晚看着他,他现在在转移话题。   他表现得好像只要她跟他结婚、其他的都可以不介意的模样。   她想起了那一年,她头一次以早恋者的身份被老师喊进办公室。   傍晚,他固执地拽着她的手不肯放,语气也像现在这般强硬,“你答应过我,只会因为不喜欢我分手,不会因为他们不允许而分手,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是十六岁懵懂的少女在坚定地回答。   “我答应。”也是三十八岁已然经历过爱恨离别的她在回答。   郑晚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会跟你结婚。那么——”   她眼神一顿,低声问他:“是你让骆恒去查,是你让他告诉我这些事,你如果根本就没想过要给我选择的机会,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她想好好地跟他过日子,想过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她要跟他白头到老。   过去的那些事她一个字都不想知道,他做过什么,等待过多久,她不想知道。   知道又有什么用?她回不到当年,他也一样。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即便回到那个时候,又能改变什么呢?   “为什么?”严均成细细品味这三个字,自嘲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如果知道,又何必像现在这样。”   突然,前所未有的疲倦席卷而来。   他昨天一晚上都没睡,今天坐最早一班飞机过来,在这处房子里枯坐了很久很久,等待着那把刀落下,等待着她的审判。   为什么?他也想问自己。   残存一丝的理智,迫使他短暂清醒片刻。他厌恶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可偏偏是他扔掉了所有的武器,但凡他能少爱一分,只要一分就好,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挫败茫然又无措。   他盯着她,视线一寸一寸地挪着。   明明她又一次许诺会跟他结婚,他应该欣喜若狂。   明明她没有用那样嫌恶的眼神看他,没有惊慌到要逃跑,他应该心满意足。   贪婪才是他的本性,他什么都想要,给他再多,他也觉得不……   够。   郑晚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只听到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走了。   随着大门关上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她沉默几秒,走过去,坐在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偏头看向落地窗外。   明明在来的路上都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但还是没忍住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郑晚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提包,拉开拉链,里面放着一个盒子。她这次的年终奖也不算少,除了给父母包了红包、给思韵又购置了新装以外,剩下的钱都用来买这枚男戒。   这枚男戒不算贵,甚至可能在他现在的饰品中,算是最最廉价。   可她也是逛了很久选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跟她无名指上这枚戒指款式相似的男戒。   她想着,等过年的时候送给他。无论是当年谈恋爱,还是今后结婚,在财力方面他都强过她,可她也想尽自己所能,为他做点什么,给他也买点东西。   她却忘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缺。   郑晚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严均成走了,她能理解。他是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能走出这一步,她已经很惊讶了,他不可能再在她面前诉说那些年的心路。   两人再继续这样谈下去,只会击溃他强撑的自尊心,明明知道他暂时离开对他们都好,可还是无端地生出了一丝怅然。   直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郑晚僵硬地侧过头看去。   那人的脚步声一如既往的沉稳,朝着她而来。   郑晚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眼睛不眨地看着他越来越近,明明如山般强势的一个人,到了她面前,却甘愿低头。   严均成手里提着袋子,他沉默地半跪在地,宽大的手掌拉过她的手,拧开消毒酒精,用棉签浸湿,小心地擦拭她手指上那一道小小的口子。   刺痛感传来,郑晚才恍然意识到,不是幻觉,不是梦。   他没有走,他又回来了。   严均成又撕开创口贴,围着她的手指贴好。   “我以为你走了。”她需要稍微克制一下,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哽咽,她需要偏过头,才能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她差点忘记,她曾经多么地依恋他,在他面前多么软弱。   严均成半跪着的姿势很像求婚,或者说,是在求爱。   他伸手,触碰她的面颊,嗓音低沉却坚定,“我不会走。”   他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走?死也不会走。   郑晚看着手指上的创口贴,眼中含泪,这一个创口贴仿佛贴在了她的心里。   她不再忍耐,落下泪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牢牢地抱住她,听着她的哽咽,闭了闭眼,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永远也不会走。”   只要你回头,你就能看见我! 第61章   两人相拥,她落泪,严均成自然能感觉到,将她搂得更紧。   说来也奇怪,兴许是出于男人隐蔽而卑劣的心思,一方面,他明明很想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可另一方面,当她为他落泪时,他心里也为此满足。   她其实很少哭,就算在十几岁的年纪也很坚强。   那时候他们恋爱,家长老师都反对。老师知道劝不动他,便时常找她谈话,她每回从老师办公室出来,都很沉默,看了他以后,也只是轻轻地摇头,劝他不要跟老师起冲突。   很多次,他都以为她要说分手,但她没有。   在他彻底放心,以为从今以后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那些质疑过他们的人也都可以闭嘴时,她却说了分手。   她终于为了他哭了一次。   郑晚情绪不稳,她的语速也变得很慢,却异常坚定,“我不喜欢你出题考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是你亲口主动告诉我,当然,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可以不用着急,我允许你有秘密,也允许你瞒着我。我有足够的耐心跟时间等你准备好,一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这件事,跟骆恒没有关系。   正如她对骆恒说的,他不是她,也不是严均成,那么,为什么要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要让这个人来评价他们的感情?   严均成只是沉静地听着。   手却收得越紧,他终于没再掩饰自己,他就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   “至于……”她停顿了几秒,语气也变得难过起来,她闭了闭眼,“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怕过,也没有想过要因为这件事而跟你分开。你不要再讲那些不好的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无论你怎么样,你是不会伤害我的,我又怎么会否定这一点?”   他说他躲在暗处十来年,他说远远不止她看到的那些。   可那又怎么样?   他伤害过她吗?他甚至连出现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骆恒又凭什么要说他可怕、恶心、变态呢?   严均成想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也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她没有离开他、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当然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的是现在这样,她抱着他,为他掉泪,许下一年、十年、二十年的承诺。   他要她永远这样包容他,他狰狞的妒意,他晦暗的内心,通通都包容,一如当年。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即便到了这个时刻,他也在她耳边强硬地说,“你想都别想了,现在谁也拦不住我。”   郑晚顺着他的话哄他,“知道,谁都拦不住你。”   他当她的眼泪、她远远不及他深的情意当成失而复得的宝物,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旁人哪怕只是路过,只是不经意地多看一眼,他都警铃大作。   郑晚仍然叹息,他明明这样害怕她的惧怕,却又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事?   他从来都没有变过,就像当年,他从不会隐瞒他的控制欲以及占有欲,谁要是缠着她,他用拳头逼到那人对她避之不及,写满了情意的情书也会被他当垃圾一样扔掉,他明明白白地将他所有的弱点,所有阴暗面都给她看。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是这样爱你】   郑晚抱着他想,他大概遇到她的时候,真的没有那样聪明。不然,只要他稍微冷静一分,哪怕只有一分,他也该想到,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又怎么会被吓到。   严均成累了。   这么多年他很累,不过晚上九点,他便沉沉入睡。郑晚躺在他身旁,借着外面的月光,出神地看着他。   他睡得很熟,她伸手,从他的眉峰到鼻梁再到嘴唇,他也不受打扰。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男戒从睡衣口袋拿出来,拉过他的左手,悄悄地为他戴在无名指上。不禁莞尔一笑,这个戒指很适合他,大小也正合适。   ……   严均成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他昨天睡得早,睡得沉,今天醒得也早。醒来时,她就窝在他怀里,手放在他胸膛上,他放轻了呼吸声,怕吵醒了她,目光反复流连。在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时,骤然发现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保持这个动作几乎一分钟之久,本来想听她亲口确认,却还是没舍得叫醒她。   他担心自己的心跳太剧烈会吵到她,干脆小心翼翼地起床,蹲在床边,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如果不是放在床……   头柜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也不会离开房间。   何清源锲而不舍地打着电话,颇有一副如果严均成不接、他要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严均成走出卧室,轻手轻脚将门掩上。榕溪山庄的这套房子也足够大,房间隔音效果也好,他却依然谨慎地来了离主卧最远的露台后,才不紧不慢接了电话,那头的何清源急得恨不得打飞的来南城,电话一接通,何清源语速奇快地说:   “老严,你可终于接电话,你再不接,我就要让江开盛去给你收尸了!”   不是他夸张,他真觉得要是郑晚铁了心要离开老严,老严绝对会疯。   这样一个哪怕在平静的时候都极具破坏力杀伤力的狠人,一旦爱人真要再次抛弃他离开他……   这几天何清源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懊悔,懊悔没有拦住老严,更懊悔当年在国外他是脑子抽了才跟老严不打不相识,现在人到中年,他还要为朋友的感情头疼担忧。   严均成语气懒散地说:“你很吵,声音轻一点,免得吵到了她。”   何清源满肚子的揣测还没来得及斟酌出口,就戛然而止,他静默几秒,不可置信地问:“她还不知道?”   “知道。”严均成用指腹珍惜地触碰男戒,想触碰,又怕摸多了会把戒指摸坏——虽然以戒指的材质,摸再多遍也不会坏,但他也会担心。   “所以,你俩没吵架?”   何清源更想问的是,郑晚没骂你是变态,没指着你鼻子让你有多远滚多远,没再次甩了你吗……   严均成拧眉,“我们没那么无聊。”   何清源:“……”   虽然无语至极,却好歹从老严这荡漾得意的语气中品出了重要信息。   郑晚知道了,但没说要离开老严,反倒还哄得老严心花怒放。   何清源从前一直不了解郑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经过这一出,似乎也琢磨出一点来,他仰天长叹:“老严,我可是因为你的事都瘦了三斤,三斤啊!”   “声音轻一点。”严均成再次无情警告并提醒。   何清源一句脏话都快冒出来,“让我声音小一点,难道你在她耳边开免提呢?”   “行了,我悟了,你们两口子都是怪人。我们正常人是看不懂你们的。”   大概是「两口子」这三个字令严均成心情更好,他倒是真心地说了句「谢谢」。   谢的不只是何清源这几天的担忧。   更是这么多年来的扶持,他生性如此古怪淡漠,这辈子却能碰到至爱跟至交,他运气太好。   何清源幽幽地说:“得你一句谢不容易,不过老严,以前我其实不太懂你为什么要一条道走到黑,非认定郑晚,现在我彻底悟了,你们俩就是天生一对。”   换做是其他人,能像郑晚这样淡定吗?   严均成不置可否。   “对了……”感慨了命运的幽默安排后,何清源想起一桩事,又试探着问道,“那个叫骆恒的你打算怎么办?”   严均成不甚在意地回:“一个路人,我打算什么?”   何清源听懂了他的意思,尽管老严平等地厌恶每一个靠近郑晚的男人,但在老严心里,真正够格称得上情敌的可能也就只有死了的那一位。   没被郑晚放在心上的人,都可以称为路人。   他腹诽,也就是郑晚没在意这件事、两口子继续甜甜蜜蜜,但凡她后退一步,不,哪怕只是后退半步,老严也就赌输了,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可不会如此宽宏大量。   “行。”他说,“那这事儿就翻篇了,不提了?”   “有件事我想问你。”严均成语调突然严肃。   “什么事?”   何清源也不自觉地认真紧张起来,不会还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了吧?   中年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昨天,今天,这两天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   严均成似是真的为此感到疑惑,“我太久没过过节日了,不太懂,她送了我戒指,是不是有特殊的节日?”   何清源想,老严能在浓情蜜意、欣喜若狂的时候,还能接他电话,废话一箩筐,可能就是为了这一出吧?   故意不经意地问他,然后引出「郑晚送了他戒指」这件事,以此来炫耀。   想起这几天自己为了老严担惊受怕,还因此掉了三斤肉,何清源深吸一口气,微笑嘲讽:   “不太清楚,会不会是你们二十年前分手的日子呢?大概是什么分手纪念日?”   严均成沉默两秒,挂了电话。   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完全不受晦气话的影响,心情极好地进了屋子! 第62章   严均成再回到卧室的时候,郑晚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即便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郑晚也很少同他发生争执,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并不多,昨天那般也算得上失态。   随着她坐起来,被子也滑落,她自在地跟他对视,仿佛没有发生过昨天那一出,问他,“几点了?”   明明是腊月,南城的气候却更接近于春。   严均成大步而来,拿起挂在一边的睡袍为她披上,“还早,九点不到,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算啦。”郑晚轻轻挣脱开来,“你如果不急着回去,正好趁着今天有空,带我爸妈去吃顿饭?”   这顿饭早就该吃了。   前几天他陪她一起回来,当时已经是晚上,第二天他又一大清早就回东城。   本来他们两个人也已经商量好,在过年前一定要一家人吃一顿饭。   严均成不假思索地回:“当然有空。”   在郑晚去洗漱时,严均成坐在一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男戒。   男士饰品他自然也有,腕表、袖扣、领带夹,他都不缺,唯独没有戒指。   这是他三十九年的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枚戒指,自然倍加珍惜。   他跟她有着相同的默契,对此都心照不宣,即便心痒难耐,他也不会问她——是什么时候买的?是不是趁他睡觉时偷偷量过他的手指?   他很珍惜,还特意拿出手机,郑重其事地搜索,该怎样保养戒指。   他的晦暗,她的眼泪,就彻底留在昨天晚上。   另一边,在外面里练剑的郑父郑母接到了郑晚打来的电话,急匆匆地回来。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在很多年前他们就知道严均成,也见过他很多次,偏偏这还是头一次一起吃饭。   二老心情也很复杂。   一方面,他们知道拦不住女儿,为人父母的,偶尔也会产生——“既然兜兜转转还是这小子,那当初没分手岂不是更好……”这样的想法。   另一方面,一直迟迟没有答应跟严均成见面吃饭,也确实是把握不好该怎么对待他。   不过,终归二老心里还是为此感到欣慰,头一个女婿已经走了好几年了,女儿还年轻,现在找到了能相伴余生的……   人,他们也能放心很多。   “这小子年轻时候是个霸道的。”郑父一边往头发上抹发胶一边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收敛一点。”   郑思韵好奇,“叔叔年轻时候怎么啦?”   她自然知道妈妈跟叔叔曾经早恋,以前都是听妈妈说,现在也想从外公外婆这里听到不一样的版本。   一段在长辈眼中的早恋,会是什么样的呢?   郑母也笑,“他现在是大老板,事业这样成功,肯定变得成熟稳重。”   “那可不见得。”郑父摇头,感慨,“不过他会成功我倒也不觉得稀奇,这小子脑子聪明,回回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这头脑聪明的人,无论从事什么行业都不会混得太差,他现在能当老板,那纯粹是——不要脸面。”   郑思韵:“?”   郑母急忙骂他:“当着孩子面你嘴又没个把门!而且人家小严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在你嘴里就没脸没皮啦?”   “咳咳!”郑父轻咳几声,也面露尴尬,“我这个是在夸他,是褒义词。”   话到此处,郑父才提起当年的一件事。   那时候他还在上班,每天早上也习惯了在外面吃早餐。有一天,他吃完了正想付钱,老板爽朗地摆手,“嘿,不用啦,你家小晚那小男朋友给你结了账!”   他呆若木鸡。   从早餐店出来,那小子已经骑车走了,车把手上还挂着两份早餐,一看就是给闺女买的。   可以这样说,郑父还是头一回被个小辈请客。   这小辈还是哄骗他闺女早恋的小兔崽子。   他气啊!可走着走着,又觉得好笑。   试问有几个臭小子有这样的胆量?倒是在女孩子面前牛气冲天,结果见了女友的家长,谁不是吓得跟鹌鹑似的,可严均成他不啊,他理所当然,他轰轰烈烈,他从不掩饰。   他不觉得早恋丢人,也不觉得自己谈恋爱需要藏着掖着,他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既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也没有瞒着父母夜不归宿,更没有耽误学习。   郑思韵听了都目瞪口呆。   虽然早就知道叔叔不是一般人,可听着外公说起这一桩事,她也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服气。   郑母拉   着郑思韵进了房间,让孩子给她参考今天系哪条丝巾更好,祖孙俩说着悄悄话。   “思韵,有没有喜欢的小男生呀?”郑母笑眯眯地问她。   郑思韵:“……”   家里气氛极好,在别的家里,谈恋爱、喜欢,这些字眼就是禁忌,长辈绝对不会在晚辈面前提起,她家倒好,她妈妈问她,现在外婆也问她。好像只要她说「有」,外婆还要追问「帅不帅、高不高」……   “没有!”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喜欢学校那群男生,都是小矮子,幼稚死了不说!还很讨厌,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考好的高中,上叔叔念的那所大学!”   郑母扑哧笑出声,抬手捏了捏她日渐圆润的脸颊,“小思韵,都没小时候可爱了。外婆又不是你的班主任。”   “是真的没有嘛!”郑思韵又悄悄地说,“要是我有喜欢的人了,第一个就告诉您,好不好?”   郑母:“好!但外婆喜欢高高帅帅的小男生,如果你喜欢的不高也不帅,就不要给我看照片。”   ……   严均成早就让人订好了餐厅包厢。   离过年统共也没两天,很多餐厅都已经提前放假,现在还在营业的餐厅基本上都爆满。   这是南城一家并不对外开放的私房餐厅,坐落于清幽湖边,入座,还能看到湖上有人悠闲泛舟,这独一份的景色,也令这餐厅一桌难求。   它也是老板的私人会所,用来招待特殊贵客,如果不是严均成带他们过来,郑父郑母都想不到在这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处小天地。   严均成本就寡言,跟郑父郑母问了好以后,也只是安静地坐在郑晚身旁。   一顿饭吃得也算愉快,郑父郑母早就习惯了南城的口味,这家餐厅的厨师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见郑父郑母对此满意,严均成又特意跟老板打过招呼,以后只要郑父郑母愿意,随时可以带朋友过来吃饭。   二老心满意足。   倒也不是因为这特殊待遇,而是看出了严均成如当年一般对女儿的珍惜爱重。   饭后,侍应生又上了茶。   别说是二老,就是郑思韵都觉得惬意舒适。   严均成起身去接电话,几分钟后,郑晚也出去找他。正四处张望时,他跟恶作剧……   的小孩一般,从拐角处过来,圈住她的手腕,拖着她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了湖边小径。   “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   他牵着她的手散步,这一处比较偏僻,又有大片竹林,堪称约会胜地。   “什么事?”郑晚走着走着也感觉出汗,脱下来的风衣也都被他挽在手臂上。   “年会之后,季柏轩私底下也通过小王约过我几次,我都推了。”他说,“这次我还不确定,先问问你,季柏轩要让他儿子认祖归宗,想举办一个饭局跟宴会,他秘书也发来了请柬。你想去吗?”   郑晚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倘若今天她没有跟严均成在一起,她只是郑晚,不是严均成的未婚妻,恐怕她根本收不到一张请柬。   “不去,我不去。”   郑晚都没犹豫便摇头拒绝。   严均成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手,“那我让小王直接回绝。”   “没关系吗?”郑晚又抬眸问他。   “没关系。”他安抚她,“那请柬上特意写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才问问你。”   郑晚这才放心。   她并不懂商场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她也明白,东城圈子就那么大,即便严均成不跟季家交好,也不应该交恶。   “我其实不愿意跟这家来往。”她说,“方礼跟静华那是他们的家事,我不好评价谁对谁错,静华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方礼小的时候也听话懂事,虽然他们母子俩关系也不算很和睦,但相依为命,也有过很好的时候。可方礼现在回了季家,他很难不被他生父影响,坦白说,我觉得他季柏轩……”   她停顿几秒,还是讲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严均成侧身,脸上带了几分笑意看她。   “我觉得他挺恶心的。”这样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事,她也很少做,哪怕周围没人,她都要小小声说。   严均成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郑晚微恼:“你笑什么。”   他见四周无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满足地喟叹。   -   晚上,严均成拗不过郑晚,只好送她回来。他也是明天一大清早的航班回东城,时间太早,他也有自己的执念……   不太愿意将她一个人丢在那边、他悄声离开。   他的车只开到小区门口,郑晚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当然也不在这种事上勉强他。   未来还有那么长,柠檬籽总会一个一个地挑出来,不急于一时。   目送着她进了小区后,他也没急着离开。   南城外来人口也不少,后天就是除夕,这座城市也变得比往常要空荡许多。   严均成坐在车内,面目沉稳地看着不远处的那辆黑色奔驰。   多年以前,他也曾经将车停在那个位置。只是,他不是陈牧,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成为下一个「严均成」。   当然,谁也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在骆恒平静地下车,关上车门,朝他这边走来时,严均成想,果然只是个路人。   不过既然这个人是她口中的「好人」,那他也该用好人的方式来对待——即便这个人不自量力地想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严均成淡定从容地扣上袖扣,目光在无名指的戒指上扫过,带着几分淡淡笑意下车。   给予这个好人情敌最后的、重重的一击! 第63章   骆恒对郑晚并非是一见钟情,毕竟他们初次见面时,她还是陈牧的女友。   陈牧对她呵护备至,一顿饭下来,自己没吃多少,都在专心为她挑出鱼刺,挑出她不爱的葱花。很奇怪,明明也只是一面,他竟然就记住了她的喜好。   她不爱吃芹菜,不爱吃姜葱蒜,不爱喝桃汁。   她尤其爱吃鱼,清蒸鱼百吃不厌,也爱喝汤。   骆恒知道陈牧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掩饰得再好,即便再温文尔雅,他也始终记得陈牧在打人时那淡漠却又冷厉的神情。   只是几面而已,骆恒都没跟她说几句话。   再次重逢,是在陈牧的葬礼上。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丝坚韧,她礼貌地感谢每个来吊唁的人,只有在火化的那一天,他才见到她的失态,她站在那里,怔怔地,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还没到懂事年纪的女儿嚎啕大哭,她蹲下来,将孩子抱入怀中,目含泪光地轻声安抚。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她的生活,看着她辞去清闲稳定的工作,看她求职四处碰壁,看她为了新工作忙碌。   她将她自己跟孩子都照顾得很好。出乎意料的好。   可他总会想到那一年初见时,她俯身看着店里鱼缸里的成片游来游去的小金鱼时,看向身边的人时眼里惊喜的神情。   于是,他主动跟公司申请调来南城,就陪在她身边。   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打动她,在南城一呆就是四五年,他许下过很多诺言,承诺她会将思韵视如己出,以后思韵的未来他都会竭尽全力安排好,她依然平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跟他在一起。   不是因为他是陈牧的同学、朋友,而是他这四五年来自认为的付出,从未有一秒打动过她。   他也会累。   四五年这样漫长,长到足够放下所有的执念。   彼时觉得自己情深意重,现在看着对面那个满身冷肃的男人,骆恒也觉得自己确实如她所说,自以为是了些。四五年比起二十年,实在不值得一提。   “严先生,你好。”骆恒主动问好。   严均成依然只是淡淡地点头。   他如今也能称得上修身养性,要是还在十九岁的时候,骆恒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经动手了。   骆恒这次过来,不是要去挑衅谁。他只是仍然有些不放心,又或者说,他也想让自己彻底死心,“这次的事情是我抱歉,严先生如果想走法律程序起诉我,我也接受。”   严均成神情寡淡,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不过我也不后悔。”骆恒也从容地跟他对视,“我依然觉得严先生你很危险,你们的感情,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评价什么。只是,严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是小晚以前的男友,你也亲眼见过她跟陈牧过去有多幸福,你真的不介意吗?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伤害到小晚怎么办?”   严均成神色冷峻地看他,眼里满是寒光。   骆恒却不后退,咄咄逼人,“思韵是陈牧的孩子,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而且陈牧跟她的婚姻没有问题,他们在一起十二年,你不可能抹去陈牧的痕迹。我相信,你跟陈牧肯定见过,陈牧也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算什么东西?”   严均成目光冰冷,淡声说,“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还说什么废话?”   “严先生,你控制不了你的嫉妒。”骆恒说,“你甚至都不想进这个小区。”   他后退一步,“今天我在跟自己打赌,如果你进了这个小区,那是我小人之心。我自知能力不够,无法跟你比拼,但如果有一天你伤害到了她,我也一定——”   他话还没说完。   严均成已经淡定地活动了手腕,这样的感觉真的是久违了。他实在也想当一个好人,可眼前这个好人,太聒噪了。   骆恒一声闷哼,一脸痛楚地弯下腰来。   他也不是全没脾气的人,自然也会还手。   一触即发。   两个男人在深夜的街道边,挥拳相向。   严均成觉得他实在太过虚伪。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何尝不是嫉妒?嫉妒她被他打动,嫉妒她选择了他。   满腔的嫉妒化为这些狗屁不通的话来试图激怒他,还以为自己多么仁义、高尚。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严均成冷冷地盯着骆   恒,“这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看走眼。不过路人而已,看走眼也没关系。”   男人跟男人之间的较量,的确是因为女人,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她。   严均成离开前,用指腹随意地擦了擦嘴边的血,回到车上,又仔细检查戒指,还是失策了,下次千万要记得,动手之前摘掉它。   他的确介意。   可那又如何,即便是从前,他妒火焚烧时都不敢让她受半点烫伤,更别说她现在还赠与了这个承诺。   不过是十二年罢了。   他跟她会有十二年、二十四年、三十六年,多得是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将别人留下来的痕迹,一一全部擦拭掉,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一样。   -   南城这段时间气温达到了二十多度,郑晚从浴室出来时,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她头发多又长,吹了半干后便关了吹风机,坐在阳台上,夜晚的风都是暖的,刚才冲凉时,手指上的创口贴也被打湿,她小心地撕掉,不由得一笑,其实这个伤口真的很浅,他却很在意。   郑母听到声响起床,披着披肩朝女儿走来。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睡眠就少了很多。   “是我吵醒您了吗?”郑晚仰头,压低声音问。   郑母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头发都没吹干,当心老了偏头痛。”   说着,她又去了洗手间,拿了干毛巾过来。郑晚心里也很依恋妈妈,像小时候一样,搬着小板凳坐着,任由妈妈给她擦干头发。   “电影好看吗?”郑母慈爱问道。   郑晚半阖着眼,笑着回道:“很多片子都要到大年初一才上。这部片子上映挺长时间了,不能说好看,但也不难看,主角长得蛮漂亮的,很有灵气。不过他不喜欢看爱情片,都差点睡着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高中的时候,他们去看电影,她被里面的剧情感动到眼眶含泪,他却面无表情。   明明不喜欢看爱情片、不,准确地说,他不喜欢看任何片子,但每次有上映的新片,他比谁都积极去买票。   郑母眼眶微微酸涩,心里无比的安慰。   女儿总把自己不年   轻这句话挂在嘴边,可身为母亲,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总觉得这还是个孩子。   “先前我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他。”郑母笑,“你说还喜欢,我总觉得你有点勉强,现在看你跟他在一起挺开心的,我这才放心。”   当女儿的,无论掩饰得再好,无论演技再精湛,也骗不过母亲的一双眼睛。   孩子心里藏着事,藏得很深。就像孩子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说跟严均成分手了,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孩子也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为此她忧心忡忡了很久,如今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郑晚扭头,眼里有着浅浅的却也明亮的笑意,“那时候才跟他在一起,很多事情都不确定,我自己心里也没个底。要不,您再问我一遍?”   “你啊。”郑母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含笑问她,“你还喜欢他吗?”   郑晚轻轻地点了下头,“喜欢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   -   除夕这天。   严均成在老宅吃了年饭后,便开车前往机场。严家人对此也不意外,严父也只有这两天才能回家,二老早就达成了共识,不再伸手去管儿子的私事——   事实上,他们压根就管不了,当年但凡能管得住儿子,他们又何必找上郑晚?   十几岁时就没人能管得住严均成,他今年都快四十,自然是随心所欲。   因此当下午时分,郑晚收到他的消息时,便跟父母说了一声,带着被打扮成红包一样的女儿下楼。   郑思韵这个学期很乖,在郑晚的精心照顾下,脸上长了一些肉,更显皮肤白皙,穿上红色的套头毛衣,喜气盈盈。   见了严均成,她赶忙说俏皮的拜年祝词,“叔叔,新年快乐,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心想事成,跟我妈长命百岁,相伴到老!”   这是她跟严煜都商量好的,他们两个人最清楚叔叔想听什么祝福语。   果然,严均成眉宇之间染上了愉悦笑意,转身,从车里拿了一封红包给她,“压岁钱。”   他不习惯包现金,一个红包也就这么大,能包多少钱呢?   这封红包里是一张支票。   “第一年。”严均成又特意跟郑晚说,“就不要没收她的压岁钱了。”   郑晚无可奈何地应下:“你迟早会惯坏她的。”   郑思韵喜滋滋地接过,红包很轻很薄。   严煜已经提前告诉她了,肯定是支票。   她还从来没收到过支票红包!   “叔叔,妈妈,我先上去啦。”郑思韵很有眼色,知道自己不该当电灯泡,一溜烟跑了。   等她走后,严均成才继续刚才的话题,边开门让她上车边道:“能有多少钱?她马上就十六了,得让她学会花钱,控制钱,而不是被钱控制,钱可以带来一定的底气,你给她足够的关心,我给她足够的钱,她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无所畏惧。” 第64章   在严均成看来,爱跟钱缺一不可。   既然有这样的条件,又何必让孩子如此小心谨慎呢,作为他的继女,郑思韵只管敞开了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切不可畏畏缩缩。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既然不是亲生父亲,那就实在不必来「父爱如山」那一套。   她身为母亲,负责给思韵足够的爱意、温暖的拥抱。   他身为继父,便作为思韵强而有力的后盾就好,无论是钱,还是日后的人生规划,只要孩子愿意,他都会安排好,让她无后顾之忧。   郑晚哑然失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亏待思韵了呢。”   “你当然没有亏待她。”严均成上车后,才给她系安全带,“她有你这样的妈妈,是她足够幸运。只是,以后法律上也好,名义上也罢,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总该给她一些东西。”   “我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严均成将车窗升上去,这才捏了捏她的脸,“担心我惯坏了她?我倒宁愿她以后张扬一些,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郑晚想了想,也知道严均成有自己的主意。   的确,她跟严均成也不是各过各的,倒也不用太矫情地分个清楚。   季柏轩的算计也让她看开了,现在东城圈子都知道思韵是严均成的继女。   思韵回来后都跟她说过她现在新认识的好朋友,那是信星集团创始人的女儿。   现在思韵跟她还有严煜以及邓莫宁关系都很好,俨然是四人小团体。   即便是邓莫宁家世背景也不一般,邓莫宁出身书香世家,母亲是有名的钢琴家,父亲是外交官。   郑晚并非对人际关系这一套一无所知,她关系最亲近、认识最长的那一两个朋友也都是她父母同事的孩子,所以有时候孩子的交友范围也跟父母有关,以后思韵的朋友社交圈大概也都是这一个圈子里的人。   那么,现在教育思韵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知道了。”郑晚点头回答。   严均成说的「无所畏惧」这四个字,还是打动了她。   人生在世,如果真的能张扬恣意,如果真的能无所畏惧,那该多好。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对他说。   严均成感到放松。   他知道她听得进话,她有主见,却不固执,性子包容。   ……   东城。   季柏轩却没了过除夕的兴致,听着秘书的汇报,他确实没想到严均成会婉拒邀约。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虽然说博兆跟成源并没有重大业务上的往来,他也不必太过上赶着要跟严均成交好,可严均成再三的婉拒,还是让他感到心烦。   他这般是为了谁?   如果不是为了给儿子铺路,他又何必这样自损面子?   季方礼已经被接回了季家老宅。可季家的佣人也都在观望,大家对这位少爷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不愿意卷入这豪门争斗中,更何况他们好多都是季太太招聘进来的。   季太太虽然没有理会他,却也交待下去,不能苛刻了季方礼,她绝不会让人捏住什么把柄,她心里清楚,季方礼不过也是季柏轩手里的一颗棋子,这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博弈,是季家跟陈家的博弈,她实在犯不着去为难一个孩子。   因此季方礼在季家住得还算舒服,除了——   季雅宁站在台阶上,她穿着公主裙,抱着洋娃娃,神情傲慢:“这是我的家,我不允许有外人住进来!”   季方礼神色一僵。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却对他充满了敌意。别说叫他哥哥,她每次见了他总要出言为难一番。   他大季雅宁六岁,在外人看来,他已经快成年了,而季雅宁还只有十岁,如果他们发生冲突,即便是季柏轩,也只会觉得他不懂事。   “雅宁。”季方礼语气温和地说,“吃过饭了吗?”   短短几天,季家的佣人对季方礼的印象也算可以。   季方礼外表清俊,待人温和有礼,哪怕被季雅宁这样出言挑衅,他也不见一丝恼怒。   “我讨厌你,也讨厌爸爸!”季雅宁大声说,“你们男孩子真的太坏了,只会欺负我妈妈!等我长大了,你们都要跟我妈妈道歉,我一定会把你赶出去的!”   整个客厅都回荡着小女孩尖利的声音。   可不管是管家,还是阿姨都充耳不闻,继续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没有任何一个人……   会为季方礼解围。   季方礼知道,无论季雅宁对他做什么,说什么过分的话,都不会有人帮他。   因为季雅宁有季太太,有外公外婆,即便她才十岁,她的分量也比他要重得多。   季方礼自然没有同这个不懂事的、十岁的妹妹计较,他一脸平静地回到房间。   他一点儿都不生气。   书上说过,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人通往成功的路是一帆风顺的,他只需要忍耐再忍耐,说到底,这是季家,是姓季的说了算。   如果是姓陈的说了算,他今天就不会回到东城,也不会回到季家。   他知道这次的认亲很重要,季柏轩为他请了那么多的老师,就是希望他能在宴会上表现得体。   如果,他身边能有有分量的亲人,他的路会好走很多。   可惜没有……   季方礼顿了顿,眼睛一亮,不,不是没有。   当季方礼主动敲开书房的门,询问他能不能请晚姨来宴会热闹热闹时,季柏轩面露满意微笑,果然,他没看错。这是他的孩子,他知道该怎么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砝码。   “其实爸爸已经给严总以及他太太发了请柬。”他说,“只是严总说他忙,没有时间过来。这也正常,过年谁都忙。”   季方礼神情凝重地离开。   季柏轩双手合握,他在等着,他这位儿子会有什么样的法子请来有分量的人。   初四,郑晚就拗不过严均成的软磨硬泡,跟着他回了东城。她是初十上班,还有近一个星期的假期,实在无聊,估摸着他下班的时间,她提前出门,出发去了成源集团。   司机开车行驶进成源集团的停车场时,正好到了下班时间。今天是初六,才刚刚收假,一部分员工还没回,工作也没恢复正常秩序,大家也都准时下班。   有眼尖的员工认出了那是严均成的车,待车辆经过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你们听说没,年会的舞会,第一支舞是严总的侄子跟女儿跳的。”   “早就听说啦!”另一个员工神秘地说,“你们也只是远远见了老板娘一面吧?我跟杨茂可是近距离的见过,那次我们几个去吃饭,正好碰到了严总,是吧?杨茂,你还记得吧?”   杨茂   面色尴尬地点头,“别说这个了,快走吧?不是都定好了位子吗?”   “那你们肯定没听说一件事,我也是听说的,王特助最近不总是出入拍卖会吗?听说严总在找品质最好的钻石珠宝,要送给他太太。”   ……   郑晚坐专梯来了严均成的办公室。   她其实也就来了两回,但他原本风格沉闷严肃的办公室里却多了很多跟他形象不符的物品。   沙发上有浅蓝色的薄毯,甚至一旁还多了置物架,里面摆放着口味丰富的零食。   即便她已经跟他讲过,她也没那么爱吃零食,但他依然吩咐下属去购置。   他的办公桌上也摆上了好几个相框,都是她的照片。   她进来后,跟严均成对视一眼。   两人已经有了默契,他继续认真工作,她则坐在沙发上等他。   闲来无事,郑晚从置物架里拿了包夏威夷果,她确实不爱吃零食,但坚果类的还算喜欢。   吃了几颗后又觉得腻,抬眸见他拧眉看文件,略一思索,又拿了包薄皮核桃,太过专注剥核桃,以致于他忙完工作过来,她都没有及时发现。   严均成看着她细致地剥好核桃,放在一旁透明干净的盖子里,跟小山堆似的,便知道这是她剥给他吃的。   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响起,郑晚才回过神来。   严均成在她身旁坐下,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接着拿过了那个堆满了核桃的盖子,宛如壮士扼腕般吃下。   郑晚都被他这模样逗笑。   她也不是相信核桃补脑,只是他能接受的零食也有限,那置物架里除了核桃以外,就没他愿意吃的……   现在都已经六点多了,哪怕以最快的速度,可能都要一个钟以后才能吃上饭。   她只想让他吃点东西垫垫胃——尽管他确实没有胃病,但还是要注意。   茶几上的手机还在响着,郑晚却没有接通的意思。   严均成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低声问,“不想接?”   她无奈点头,“会为难我。”   “那就挂了。”   “挂了她还会再打。”   郑晚却不是纠结的人,只犹豫两秒,摁了接通免提。   简静华的声音从听筒那   边传来:“小晚,你今天有空吗?”   “没空。我在他公司等他下班,等下要出去吃饭看电影。”郑晚边回她,边用眼神监督严均成吃核桃。   严均成用手指拿了一颗大的,趁她不备,塞进她嘴巴里。   这么难吃的东西,她也该尝尝。   郑晚猝不及防地唔了一声,他的手指还没离开她的嘴唇,以很暧昧的姿势抵着。   她微恼,拂开他的手,似是嫌弃。   他却捉住她,仿佛要还给她,就要低头去咬她刚剥了核桃的手。   两人无声地纠缠。   电话这头,简静华吞吞吐吐地说:“小晚,初八方礼有个宴会,他托我跟你说一声,要是有空的话,你就带思韵过去热闹热闹。   我本来也没打算去,但方礼在季家过得好像也不太开心,我想,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是个孩子,真不管他,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我这心里也不太好受。”   郑晚用眼神警告严均成,拿起手机,偏身,躲避他过分的动作,温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静华,不好意思,初八我没空,那天我要去领证,之后还有别的行程。”   恬不知耻还要凑上来缠她的严均成闻言愣住,猛地看向她,却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简静华静默了几秒,也没好意思再勉强,笑道:“那好吧。”   电话刚挂断。   身后的男人跟什么似的,扑了上来,郑晚被他压着在沙发上,头发凌乱地散开。   “我听到了。”   严均成目光灼灼,他很少这般,眼里倾泻出来的狂喜,以及逐渐加快的心率,与他身躯紧紧相贴的她,全都能切实地感觉到。   初八也是他的生日。   就让他在不惑之年,得偿所愿! 第65章   领证这件事,严均成之前提起过,婚礼自然可以在中考以后举办,但他们可以提前成为合法夫妻。   郑晚当时并没有搭腔。按照她的内心想法,她更愿意在思韵中考以后再将领证、婚礼逐一提上日程。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正如骆恒猜测的那样,她可能真的是一个怪人,其他人会因为严均成这近乎于疯狂的感情而害怕、退缩,她反而为之动容。   现在的她,看着是水,实则早在生活的打磨之下,变成了一颗顽石。   如果不是强劲到足以令大树连根拔起的感情,根本无法撼动现在的她。   旧情复燃这样的事情,本来不应该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当初说分手的心无比的坚定,也从来没想过要回头——一段早已打下结局二字的感情,其实也没有任何再回首的必要。   她叛逆的情感藏在内心最深处。   如果说他过去二十年的等待令她对他产生怜惜,那么他这十来年处于暗中伺机待动、却又害怕触碰从不在她面前露面的小心翼翼,难道不值得她对他产生更多的情意吗?   郑晚看着严均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曾经。   那时候她满脸羞怯地答应他做他女朋友的时候,他的眼睛也像现在这样亮,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看他高兴,她心里也弥漫着喜悦。   “起来。”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不要这样胡闹。”   她没忘记这是他的办公室,是他工作的地方,她不愿意在这里胡闹。   严均成也像那一年一样固执:“不放。”   “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郑晚难得跟他开玩笑,“我要是断气了,初八就没人跟你去领证了。”   严均成这才放开她,拉着她坐起来,连茶几上那没吃完的核桃都变得可爱而顺眼。   “你没骗我?”他又不放心地问。   郑晚学着他的语气说:“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放狠话,说我骗过他一次,休想再骗他第二次。”   严均成:“你也说了是放狠话。”   他在她面前就是纸老虎,哪次没依着她顺着她?她就算再骗他一百次一千次,他也甘之如饴。   “可我被吓到了。”郑晚故意逗他,“没有骗你,初八不是你生日吗?我这其实是躲懒,你知道我不爱记什么日子,正好你生日就作为结婚纪念日,怎么样?”   怎么样?   严均成只恨为什么自己的生日不是初七,让他又要白白多等一天才能成为她的合法丈夫。   “初七不行吗?”他问。   郑晚:“……”   “谁叫你生日初八。”   严均成深深地叹息:“我当年应该急躁一些,早一天从我妈肚子出来的。”   郑晚拿起那透明的盖子,“吃点核桃冷静一下。”   严均成干脆仰头,一口气将那些核桃全吃进嘴里。   行。   再等一天。他都等了二十年,还在乎这一天吗?   今晚对于严均成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显然郑晚也考虑到了,初八领证的条件是这两天让她睡个好觉,毕竟到时候要拍登记照,她希望自己看上去能美一点,就像当年跟他恋爱时那样。   -   与此同时。   季方礼正紧张地看着简静华,直到她语气失望地说「那好吧」,他才陡然回过神来。   窄小的出租屋里,简静华抱着猫咪,看向脸色灰败的季方礼,“你晚姨说她初八没空,她要跟那位严总去领证。”   话到此处,她又安慰他,“其实你晚姨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也很多。而且领证也是大事,他们肯定要自己家里庆祝一下的。”   季方礼微微皱眉。   他本来就是一个在外人看来温和有礼的人,这段时间他迅速成长。如果说从前还会为难还会犹豫,那么在见过季家的家业、在看到其他人是怎样对季柏轩敬重时,他所有的想法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姓季,他为什么要放弃他该得到的东西?   不说别的,如果他还在南城,即便他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出来后工作一切顺利,他一辈子也过不上现在的生活。   原本就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要放弃?   他并不傻,相反他还很聪明。他当然知道季柏轩是什么样的人,可那又怎样?   他并不认为“拒绝季家的一切、怀着仇恨的心……”这样的举动能报   复到季柏轩。小姨太傻了也太简单了,以为这样可以报复季柏轩,实际上这样的行为根本不痛不痒。   真正的报复是什么呢?   是有朝一日他得到季家的一切,他坐上那个位置,让季柏轩再也没有话语权。   “没关系。”季方礼温和地说,“我明天给晚姨打个电话,恭喜她领证。其实就是最近太忙了,感觉好久都没见到晚姨跟思韵,才想借着这个机会跟她们聚一下。”   简静华听他这样说,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地笑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你晚姨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她结婚也有自己的家庭,又要顾家,又要照顾思韵,的确是没什么时间。”   季方礼笑着点头,“我知道的,小姨,那我先回去了。”   临走之前,他迟疑了很久,还是说道:“上次是我不对,我就是不想见您这样辛苦。”   简静华闻言一愣,继而欣慰不已,“我怎么会怪你。”   季方礼又说:“晚姨之前也有劝过我,小姨,您相信我,我不会忘记我妈。我现在别的都没想,就想努力多学点东西,早日成材,到时候我自己赚钱给您买套房子,您总该愿意去住吧?”   相处十几年,简静华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哪个当母亲的听到这种话会不动容呢?   她眼眶微红,忙点头,“愿意,怎么不愿意,你能这样想,我这心里就放心了。他是你的生父,我阻止不了你们亲近,但……”她停顿了一下,“你别学他,他那样真的不好。”   “我知道。”季方礼笑了笑,“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您总该放心我。”   之前在简静华心头的阴影,都被季方礼这番话冲散。   她不舍地目送着孩子越走越远……   季方礼走出这又乱又差的地段,上了车,见鞋子上沾上了泥土跟灰尘,他敛目,缓缓舒了一口气。   晚姨的拒绝,突然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小姨现在的生活环境,只会让身为挚友的晚姨心疼。他过得越好,反而衬得小姨过得越差,连晚姨这样温柔的人可能都无法控制对他有所埋怨,更别说其他人。   小姨不应该再在东城呆着了。   她在这里,对他没有半点益处。   了他十六年,他心里感激,但如果小姨一直留在东城,他们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僵。   -   初八,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对依然有假期综合征的上班族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成源集团总部,每个员工的工位上都多了一封红包。东城并没有开工利是这个习俗,以致于员工们拿着那封红包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封红包的数目还不算小。   一上午,大家私底下都在猜测,难道说从今年开始他们也有开工利是?   可一般的开工利是红包都没这么大。   直到有人神秘兮兮地透露:【我也是刚刚听王特助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今天严总跟他太太去领证,大概是想……】   另一人接话:【普天同庆?】   王特助跟在严均成身边好几年,凡是关于严总的事情,他嘴巴都无比严实,又怎么可能犯说漏嘴这样的低级错误。   对严总的用意,他心领神会,严总苦等多年,终于获得合法身份,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自然是要让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不然严总何必高兴到要给每个员工派发红包?   身为特助,自然要为老板分忧。   特助跟特助之间也是联系紧密的,王特助像往常一样积极工作,在电话里处理了公事后,话锋一转,状似苦恼地说:“有件事要向学长你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的人是他大学时期的学长,现在为不同的老板办事,谈笑都很谨慎。   “你还有事情要向我请教?”学长乐呵呵地说,“说吧什么事。”   “学长,不怕你笑话,我虽然是严总的特助,但严总待我是亦师亦友,我能有今天,全靠严总一手提拔,今天我们严总领证,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份礼物比较好?”   王特助笑,“我却把握不好这个分寸,不知道该准备什么礼物,毕竟之前也没有经验,你们也知道,我们严总这也是头一次结婚。”   那头的学长惊讶地问:“严总今天领证?”   “是呢。”   王特助心想,说出来吓死你们,要不是郑小姐拦着,成源集团的大楼从昨天就该滚动灯光秀了。   严总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成为了他爱了很多年的那个人的丈夫。   合法丈夫! 第66章   在严均成跟郑晚去民政局的时候,严煜跟邓莫宁也在郑思韵的催促之下赶忙过来。   两个男孩子提着一大袋东西。郑思韵手扶着门,四处张望,见没有邻居出来,连忙让他们进了屋子。   早在过年前,郑思韵跟严煜就在头疼该准备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叔叔。   这两天终于有了灵感,要是没有郑思韵兜底,借严煜一百个熊心豹子胆,他都不敢造次,可现在大小姐都下了命令,他怎么能不听呢?   “我算过了,堵车的情况下,我妈跟叔叔去一趟民政局要一个多小时,来回得三个小时。”   郑思韵冷静分析,“再加上在民政局办手续,最快可能都得一点钟才能回。现在是九点半,我们有三个半小时的时间。”   邓莫宁跟严煜也都很激动,毕竟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头一回。   三个人开始忙活。   邓莫宁被安排了一个宛如流水线的工作——打气球。   郑思韵跟严煜则开始打扫卫生,她昨天才回南城,这段时间妈妈也一直住在叔叔那里,家里虽然不算很脏,但家具上也落了些灰。   严煜拿着抹布擦拭家具时,目光落在了那一副全家福上。   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来的时候,他哪里敢四处张望打量。   这张全家福上,才刚刚满月的郑思韵胖嘟嘟的。他见了就想笑。   郑思韵过来,见严煜俯身看那张照片,神情也有几分不自然。她自然也知道,现在妈妈跟叔叔在一起了,今天还领证成为夫妻,这张照片按理来说,她应该收起来。   可是……她也会想念在记忆里对她百般疼爱的爸爸。   “这是你爸爸?”严煜收回视线,偏头跟她对视,打量她,“你长得像婶婶,也像你爸爸,眉毛尤其像。”   郑思韵嗯了声:“我奶奶那里有我爸爸小时候的照片,那会儿更像。”   打气球打到生无可恋的邓莫宁凑过来,“我能说句实话吗?郑思韵,我觉得你没有你妈妈长得好看。”   郑思韵:“……”   严煜捶了他一拳,“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闭上。”   “我懂!”郑思韵也附和点头,“我跟我妈妈五官像,但气质不像对不对?”   “对,对极了!”邓莫宁说,“你看,你爸爸看着挺温和的,你妈妈也是,怎么你……”   他看了一眼已经要发作的严煜,谨慎地换了个词,“怎么你看着就像随时要提刀砍人的侠女?”   严煜叉腰:“邓莫宁,谁给你的胆!”   郑思韵忍俊不禁,“邓莫宁,我喜欢你这样形容,谁要是欺负我妈妈,我直接砍了他!”   严煜拿抹布,擦了擦相框边缘。   郑思韵跟邓莫宁斗嘴以后,又赶他去打气球。   “你是不是觉得不合适。”郑思韵见严煜这般,压低了声音问。   严煜爽朗一笑,“你可太小看我叔叔了,也小看我了……”他拍拍胸脯,“郑思韵,你要是真把这照片取下来,我都要说邓莫宁看走眼了,你就不是侠女了!”   郑思韵也跟着笑。   “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严煜很爱看武侠小说,这会儿戏瘾来了,豪气冲天地说,“行走江湖,这样小肚鸡肠是不行滴!”   郑思韵被他逗得不行。   严煜发表了他的高见之后,又补充一句,“我这话只说给侠女听,可不是说给告状精听的,你可不能说给我叔叔听。”   “切切……”   正在插科打诨时,郑思韵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拿出一看,是季方礼打来的电话。   上辈子也是这时候他正式回归季家。看穿了他的本质后,她连他打电话来的意图都猜得到,她猜,季家或者他已经想办法邀请过她妈妈,但她妈妈今天跟叔叔领证,自然不可能会去,那么,他退而求其次,给她打电话邀请她过去也在意料之中。   说起来也好笑,上辈子他们两家的关系那样好,她跟妈妈都没有收到邀请。   现在明明已经冷落生疏了,他却这样热情邀约。   她直接挂了这通电话。   严煜好奇瞥了她一眼,问:“垃圾电话?”   “嗯……”她将手机放回口袋。   严煜却在八卦上敏感得不得了,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忙严肃追问:“是不是那个姓季的?”   邓莫宁脑子活泛,很快地想到了其中的关节,“我听说季家今天有个宴会,他给你打电话是约你过去玩?”   郑思韵微笑:“我觉得你们两个以后可以去当记者,娱乐圈没你们不行的。”   “还真是他!”严煜抓狂,“你怎么还跟这人有联系?”   “没有联系。”郑思韵平静解释,“他小姨跟我妈是朋友,还有他现在也是季家的人,我如果直接把他拉黑了,闹得太难看我担心会影响……”   “影响个溜溜球!大小姐,我的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继父,我叔叔是谁?”严煜大声喊。   邓莫宁果断接话:“那是严总,是成源的严总!”   “有我叔叔在,你还怕得罪谁,那姓季的算个鸟!”严煜气得上蹿下跳,“来,手机给我。”   郑思韵见不得他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却也败给了这两个唱双簧的家伙,将手机给了他。   “我嫌晦气,邓莫宁,你来。”   邓莫宁边骂边接过来,“你嫌晦气,爸爸就不嫌晦气啦?”   他跟严煜从小一块儿长大,当然明白严煜的意思,翻了翻通讯录,“我说严煜,大小姐真没将这个人当回事——大小姐,我把他拖黑可以吧?”   郑思韵:“随便吧。”   邓莫宁满意,却觉得不够,“这小子心眼比筛子还多,不介意我发条消息吧?”   他一边说,一边噼里啪啦地打字——   【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严煜,再给我妹妹发消息打电话我弄死你!】   郑思韵:“……”   严煜跟邓莫宁两个中二少年倒是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收到消息的季方礼倒是一愣,看这一条毫无礼貌跟教养可言的消息,皱紧了眉头。   今天对于季家来说,的确应该是个热闹的日子。   过来的宾客也不少。   但显然,一些有分量的宾客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几个老总都在讨论这件事——   “严总今天怎么没来?”   在季柏轩先前有意无意地渲染之下,业内也有部分人知道季方礼都称呼严太太为晚姨。   有精明的人也打听到,季方礼跟严均成的继女还从小一块儿长大。   本来以为季家的家宴,严太太肯定会过来露个面,毕竟之……   前交情匪浅。   可谁知,一直到现在,谁也没见到严总还有他太太过来,甚至连严总的继女都没过来玩。   这就耐人寻味了,都是一个圈子的,之前也都认识,能来捧场的都会来打个照面。   “听说成源今天封了红包给员工,老严今儿领证,哪有闲工夫来参加什么宴会。”   另一个老总意味深长地说,“说真的,跟老严认识这么多年,谁能想到他是这么个人,听老何说,老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太太不高兴。”   在场的都是人精。   不管是老严自己的意思,还是他太太的意思,总之,立场已经很明显了,压根就不想跟季家以及博兆走得太近。   季柏轩也只能勉强表面上的淡定。   在严均成的助理直接婉拒的时候,他都已经懂了这位严总的意思。   不过现在还是不太愉快。在看向站立在一旁,如白杨般的儿子,他依然感到些微的失望,不是跟严均成的继女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吗?   怎么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哄不来?   今天之后,但凡他还要点脸面,都不应该再在人前提起儿子跟严均成妻女的关系,再提便是打脸,毕竟如果真的关系亲近,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连露面都难?   ……   郑晚坐在车后座,余光偷瞄严均成时不时就摸一下新鲜出炉的红本本,她唇角也微微上扬。   这个人最后在签字的时候,手都在抖。   从她说要领证开始,严均成这两天就没睡过好觉,昨天晚上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精神异常的亢奋。连带着握着她的手都控制不好力度,好在,她也不跟他计较。   虽然现代社会大家都说婚姻只是一张纸,可这一纸,对于严均成跟郑晚来说都很重要。   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从今以后,不仅是伴侣,也是家人。   从十二点半开始,邓莫宁就被郑思韵跟严煜赶到外面盯梢。   邓莫宁远远地看到那辆车牌连号的迈巴赫朝着这边开来,发挥了自己作为记者的潜力,快速拨通了严煜的号码,一脸紧张雀跃地说:   “长江长江,我是七号,目标人物已经出现,预测十分钟,不,五分钟左右就到达目的地!”   郑思韵发现,自己跟这两个活宝在一起久了,竟然也沾染上了中二气息。   不然,她怎么会跟着严煜一路像壁虎一样快速攀爬,直奔楼顶。   邓莫宁也以最快的速度跟他们汇合,三个人蹲在楼顶,你看我、我看你,都扑哧笑出声来。   好傻,但是也好快乐!   郑晚跟严均成都不知道有巨大的惊喜等着他们,跟往常一样,郑晚掏钥匙开门,严均成今天比之前更黏糊,趁着没人,竟然在外面就忍不住从背后圈住她。   “别。”她躲开他灼热的呼吸,羞恼,“思韵说不定就在家,让孩子看到像什么样子。你还总说别人不害臊,你自己也得注意点形象。”   严均成听了这话才放开手。   他的确不是一个在意他人目光的人,可思韵不是别人,现在思韵也成为了他法律意义上的女儿。   在孩子面前,太过放浪的确不太好。   郑晚推开门,第一反应就是后退,撞进了严均成怀里。   随着他们进来,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竟然有彩带喷出来。   郑晚在短暂的惊吓之后,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脸上难掩喜意,悄声说:“孩子们给的惊喜呢。”   从来没有人敢给严均成这样的惊喜。   只能说,一个郑思韵,一个严煜,两人加起来也凑成了熊心豹子胆。   他无奈地伸手帮她摘掉头发上的彩带,“胡闹。”   虽然他这样说,但从语气跟眼神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也很高兴。   客厅的墙上地上有气球扎成的花束。   孩子倒也懂事,地上摆成爱心的并不是真的蜡烛,而是蜡烛灯。   桌上除了一束鲜花以外,还有没点燃蜡烛的生日蛋糕,这蛋糕看起来就像是新手做的,裱花都歪歪扭扭。   蛋糕上用果酱写着——   叔叔永远18。   “真是胡闹。”   严均成微微俯身,看着18这个数字,忍俊不禁! 第67章   “应该是他们亲手做的蛋糕。”   桌旁还有一张贺卡,落款也是三个孩子的名字。   别看他们年纪小,在这些事情上也很细心。连午餐食材都给他们准备好了,郑晚看着已经揉好的面团,笑意盈盈,女儿果然也了解她,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不想吃西餐牛排,只想亲手为他做一碗长寿面。   这的确是郑晚从父母那里延续下来的习惯。   正好,比起西餐,严均成也更中意中餐。   洗过手后,郑晚就开始擀面。严均成自然想亲近她,但及时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件事,思及此,他谨慎地走出厨房,在家里找了圈,将她的钥匙扣挂在门把手上。   郑晚扭头看去,乐不可支,“你做什么啊?”   严均成认真检查后确定外面只要有人开门,这串钥匙扣便会着地、砸出来的声响可能连楼下听力已经不太好的老夫妇都听得到后,这才转身又回到厨房。   “没有必要这个样子。”郑晚说,“思韵怕你,严煜更怕你,他们比你更不愿意再见到那样的场景。”   思韵大概对此印象深刻,从意外撞到她跟严均成拥抱之后,每次回来开门前,都会先敲几下门。   严均成却说:“理解一下,我也不愿意再被他们看到了。”   有严均成在一旁闹她,郑晚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才将两碗长寿面做好。   “下午没事,我们等下出去一趟。”严均成克制地说,“我让人准备了一些东西,给街坊邻居都送一份。”   郑晚愣了一会儿,问他,“喜糖?”   严均成因为这个词也难得的沉默了两秒,眉梢有着极淡的喜意。   他尚且还能控制自己,但依然想跟每个人都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可不好意思去送。”郑晚脸皮薄,虽然她也高兴,但挨家挨户送喜糖——她总觉得这种事应该是长辈比如她爸妈去送。   厚脸皮严均成可不在意这些,“我去送。”   自然没必要给陌生人送喜糖,但这小区的老先生老太太,他都认识也都见过。   “严均成!”   郑晚想呵斥,却见他鼻子上沾了些奶油,又被他这模样逗笑……   他不爱吃任何甜食,蛋糕类更是碰都不愿意碰。今天算是例外,毕竟是孩子们亲手做的蛋糕,他还是吃了一块。   吃过饭后,严均成另外一个司机开着那辆加长林肯过来。   里面果然堆了不少东西,都是精致纸盒包装,跟婚礼的伴手礼很相似。   郑晚拆开了一个,无奈地看他,“你这哪是喜糖。”   他们院里的确有这样的规矩,摆酒席时另外说,领证了长辈会带着小辈上门送糖,都是随手抓一把,没有这样正式的。   这盒子里除了巧克力以外,还有小罐茶叶、香水以及护手霜。   显然考虑到了邻居的需求,毕竟住在这里的谁家都是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无畏影响了,如果是以前的郑晚,肯定不乐意这样上门送喜糖。   他这个人,内心十分喜悦,到了面上也就露出一分来。   今天算得上她跟他认识多年以来,见过的他最高兴的一天。他要闹,她就陪着他闹吧,一如多年以前。   老太太老先生们可高兴得不得了,他们都真心实意地关心郑晚,见这两人终于领了证,那点子担心也烟消云散。   虽然在火眼金睛之下,都看得出严均成对郑晚的感情都是真的,可这个年纪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感情是感情,现实是现实。他们真担心这两个人谈一阵又散了,这会儿啊,是彻底放心了。   到了某一家时,开门的人竟然是谢正。   被严均成狠狠揍过的谢正。   谢正睡眼惺忪,一见严均成那张脸,一下子清醒过来,即便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依然印象深刻,甚至这会儿都感觉到全身隐隐作痛。   他从来就没有被人打得这样狠过。   这一片的邻居都是同事朋友,小辈们也年龄相仿,郑晚从小就是最漂亮的姑娘,春心躁动的小年轻们哪个没有动过念头呢?   但她从高中开始,身边多了一匹狼。这匹狼异常凶狠,谁要是靠近她半分,轻的只是被冷冰冰的眼神逼退,重的……就像谢正这样。   “谢正,你妈在家吗?”   郑晚挽着严均成的臂弯,客气地问他。   谢正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我妈去牌场了,怎么?”   郑晚抬眸看向严均成,后者沉默地递了一份喜糖给他,沉声道:“今天我们领证,这是喜糖。”   二十年前,谢正也是有力气的小伙子,虽然没有严均成这样高,但也过了一米八。   如今,谢正跟自律沾不上半点关系,早已经肥肿难分,严均成却依然这样高大挺拔,真要再动手打起来,输赢只怕会比当年更加惨烈。   “恭喜恭喜!”谢正接过,内心感慨不已,面上却挂满了笑容,“祝你们百年好合!”   严均成面露一丝笑意,颔首,“谢谢。”   ……   下楼后,郑晚才回味过来,哭笑不得,“你小心眼!多少年前的事了?”   更何况长辈都认识,当年谢正根本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也就是给她写了几封情书,还是找人代笔,也就是有事没事来她家晃悠。   被他打过以后,谢正好些年见了她就躲得远远的。   严均成不置可否,并不为自己的小心眼而羞愧,似乎还引以为荣。   -   第二天,郑晚收到了来自何太太的邀约。   何太太擅长交际,为人又真心,郑晚很快就跟她熟识起来。本来郑晚是打算带思韵一起过去的,但思韵现在也有了自己的交际圈,每天也很忙,一大清早严煜跟邓莫宁就过来接了她出去玩。   何太太跟她约在东城的一家私人会所。   除了她们两个人以外,还有何太太认识的两个朋友。   那次年会时,郑晚跟她们都见过,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几个女人之间聊聊天,喝喝茶,时间过得还挺快,尤其是当何太太建议打牌之后。   才过两轮,何清源跟严均成就来了。   另外两个太太幽幽感叹:“老何跟严总今天下班可真早。像我家那位,不到晚上十点,根本回不来,人比人就该死呢!”   何太太打出一张牌,大笑,“我这也是沾了小晚的光。老何什么德行你们不清楚啊?他就该跟高尔夫结婚,要么忙工作,要么得空了就要去打高尔夫。”   严均成笑而不语,拖过一张椅子在郑晚身旁坐下。   他低声问她,“赢了还是输了?”   郑晚同样低声回,“输啦。”   她在打牌这方面还算是新手,也就是过年期间,家里真缺人了才会让她上桌。   严均成失笑,见她要打一张牌,他伸手,握住她,制止,用指腹点了点另一张牌,嗓音低沉,“打这张牌。”   何清源求饶:“咱们不就是在高尔夫球场认识的吗?老婆,你想想看,那也是我们的纪念地。”   “呸……”何太太笑骂,“今天肯定是老严拖你过来的吧?你说你跟老严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他的优点就半点没熏陶到你呢?”   “咱们是老夫老妻,结婚多少年了?”何清源理直气壮地说,“他俩还属于蜜月期,能比吗?做人不要攀比,这样不好。”   另外两个太太也揶揄,“就是,比什么呢?人家是新婚,你比得过来吗?”   郑晚被他们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   严均成对此类揶揄充耳不闻,依然凑在她身旁,耐心教她出牌。   “老何,过来教我。”何太太唤道。   何清源:“……”   他摇头,“我可不会这个。你输了回家又要找我麻烦。”   “骗鬼。”另一个太太说,“你跟严总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严总会,你不会?”   郑晚也好奇地偏头看严均成。   他神情认真,似乎在考虑下一步该出什么牌。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笑了声,握住她的手打另一张牌,“我确实也不会。”   何清源大声说:“我作证,老严也是头一回。”   “不是吧?”   何清源感叹:“奇怪什么,也不想想他是什么脑子,他看一圈就知道怎么打了。”   “……”何太太微笑道:“我不信,他们两个都是新手,打牌最怕碰到新手,不是有一句话吗,乱拳打死老师傅。”   郑晚抿唇笑。   严均成是典型的绝不让外人赚到自家一分钱,两人窃窃私语,他的手碰她的,她的手拦他的,可谓是蜜里调油。   包厢里其他人默契对视,只能包容——谁叫人家是昨天才领证的新婚夫妻呢?   到了晚饭时间,牌局也就散了。   郑晚   起身去洗手间。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她还没回,严均成走出包厢去寻她。   走过一条长廊,他看到了她。   郑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殷恺,殷恺是陈牧的大学学长,他年长陈牧两岁,当时两人一拍即合,理念也相同便成为了合伙人,开了一家公司。   殷恺是技术型人才,对经营公司做生意并不擅长,因此,当陈牧走后,这公司就成为了一盘散沙,殷恺夫妻俩都是很厚道的人,在出事以后还多分了她一些钱。   之后,殷恺也没呆在南城,而是去了别的城市发展。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快四年了。   “真的是忙坏了。”殷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思韵也快中考了吧?哎,她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上回见她,还在念小学呢,可可天天在家里念叨她思韵姐姐。”   郑晚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严均成朝这边走来。   殷恺也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却见一个陌生男人逆光过来,身姿高峻挺拔,如松如柏,气势惊鸿。   郑晚绕过他,亲密无间地挽上严均成的手,笑着介绍道:“学长,这是我先生。”   原本蹙眉的严均成却为这个称呼失神了几秒! 第68章   殷恺吃惊不已。   他本来就不擅长跟人交际,这几年才慢慢磨砺,却也没到句句话都令人舒坦的程度,尤其面对熟人,他依然保留当年的特色,此刻便脱口而出:“小晚,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恩,已经领了证,婚礼要等思韵中考以后再办。”   郑晚抬眸,坦然地看向严均成,介绍道:“这是思韵爸爸的学长,也是合伙人。”   他目光平静,似乎没有一丝波动,甚至主动伸手,“你好。”   殷恺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这几年的磨练已经让他下意识地靠近两步,握上了严均成的手,客气地说:“你好你好!”   “瞧我。”殷恺放开手后一拍额头,真心实意地笑道:“小晚,恭喜你了,结婚记得给我们发请柬,到时候有空我一定带你嫂子还有可可过去!”   “好。”郑晚笑着点头,“嫂子跟可可还好吗?”   “还行,大家过得都挺好的!”   两人寒暄,严均成没有出声打扰,更没有催促她。   直到有人过来,那人见了严均成,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看了两秒,确认之后忙不迭恭敬地问好:“严总,真巧,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这人身后还跟着穿会所制服的员工,可见是这会所的负责人或者领导。   严均成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却一眼就认出严均成,极客气地说:“不知道严总您在哪个包厢?”   “只是朋友的私人饭局。”严均成颔首,“不用特别招待,客气了。”   这人又见郑晚挽着他的手,心下了然。   他只是会所的负责人,也不是老板,只是会所往来的老板很多,他也听了一些传闻,断定这是传说中的那位严太太。   郑晚跟他对视,礼貌地点了下头,算是问好。   “好的,严总,如果您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找我。”他也是极有眼色的人,既然严总都已经说了是私人饭局,他也不便打扰。   等这位负责人走后,郑晚才对殷恺说道:“学长,还有人等着我们过去吃饭,我们下次有空再聊?”   殷恺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赶忙应道:“好好好,我这也有事走不开,下次再聊!”   道别之后,严均成牵着郑晚往包厢方向走去。   殷恺要去相反的方向,走出几步后,他实在好奇,回头看了一眼。   今天确实很意外,意外碰到了小晚,意外她竟然已经结婚,而且她先生看上去……似乎很有来头。   人生际遇总是这样惊奇。   他收回视线,往包厢走去,有些烦躁,想扯扯领带,手刚抬起来又放下。   他并不喜欢跟人应酬,厌恶极了这种说一句话都得在心里滚三圈的场合,推门进去之前,他已经换上了笑脸。   他既不是今天饭局的主角,也不是配角,只是被人带着过来吃饭。   闷不做声地吃饭,机械般起来敬酒。   直到饭桌上有人提起一件事进而展开讨论,才吸引了他的注意。   “刚我停车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成源的两位老总,听说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我别的都不佩服,就佩服他们这么多年没矛盾,一起合伙创业的海了去了,能像这两位一样到现在都没发生过龃龉的,太罕见了!”   “就是因为这样,成源才越来越好吧,这才多少年,已经是行业领头了。”   “这两位品性相投啊,你看,其他人像他们这样的,哪个不是……何总不用说了,跟他太太结婚也有十来年了吧,感情还是挺好,没听说过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最稀奇的是严总。”   “哈哈哈你也听说了啊?”   大家相视一笑。   既是调侃,又是感慨。   殷恺一愣,悄声问旁边的人,“那个严总是谁?”   “成源的严总啊。”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他多年未婚,听说前不久才结婚。”   殷恺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将他们说的成源严总跟小晚的丈夫联系在一起。   但他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在网上搜了一圈,像严均成这样的老板,即便他平日里再低调,他的个人信息在网上也很容易找到。   看着图上的照片,殷恺目瞪口呆。   ……   严均成又牵着郑晚回了包厢。   何太太故作艳羡道:“果然是新婚夫妻,瞧瞧老严,自己老婆出去才多久,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像我跟老何,我半个月不回家,他可能都发现不了咯。”   郑晚失笑,跟着严均成入座。   有侍应生依次送上擦手的热毛巾。   何清源无奈:“看来我今天就不该跟老严一起过来,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明明是我半个月不回家,你都不会给我打个电话,倒打一耙。”   “得了得了,你们再说下去,我回家就要跟我们家老刘闹了啊!”   “就是,出来打个牌,还被你们两对这样刺激,烦不烦?”   郑晚可不愿意成为这样的话题中心,聪明得不参与这场讨论,安静地坐在严均成身旁吃菜。   严均成本来话就不多,妇唱夫随,饭桌上,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专心吃饭。不过有何清源夫妻,以及另外两位太太在,气氛也很活跃。   他们两人的位置也很巧,正好他的左手跟她的右手挨着。   用餐之后,严均成偶尔会回应一下何清源的问话,桌子底下,他却一直牢牢地牵着郑晚的手放在腿上。   两只手相扣,无名指上的戒指终于相会。   她手上戴着的是他二十年从未变过的等待,他手上戴着的是她许下的相伴白头的承诺。   -   再接到殷恺打来的电话时,郑晚并不意外。   她曾经听陈牧说过,殷恺并不适合当创业的老板,他适合守成,也更适合专攻技术,但凡殷恺愿意呆在公司当别人的下属,以他的能力年入百万也很轻松。   可偏偏殷恺也不愿意给人打工,他这几年是吸取了经验教训,为人稍微圆滑了一点,在年轻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做的事常常让人哭笑不得,因此也得罪过不少人。   她看得出来,殷恺的压力也很大,以前很讲究形象的一个人,现在看起来却有些狼狈,衬衫下摆都皱巴巴的。   殷恺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联系郑晚。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怎么也不会另辟蹊径、走她这条路。   陈牧走后,他也试着重振旗鼓找过其他合伙人,但这些人都没有陈牧可靠,更不要说个人能力远远无法相比,因此这几年来,他的亏空也不算少。   也有其他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他却不甘愿只是当一个员工,他也有自己的目标跟梦想。   曾经陈牧不也是拒绝了   高薪且稳定体面的工作,破釜沉舟地创业吗?   那时候他也很纳闷。   陈牧只是温和沉静地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殷恺也知道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孩子上的国际学校一年光是学费就好几十万,公司里那些员工的工资每个月也不少,几乎每天睁开眼睛连呼吸都要钱。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现在这个项目他几乎投入了他全部的心血,他尽力地去拉投资,很多人都对它感兴趣,但几乎都没有下文。   他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想着联系郑晚。   “小晚……”殷恺斟酌了很久才开口,“咱们也有几年没见了,正好我也在东城,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跟严总一起吃个饭?”   郑晚坐在沙发上,神情宁静,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   果然是物是人非。虽然他会给她打电话,她并不算意外,可真的接到这通电话,听出了殷恺语气里的踟蹰试探,她还是感到莫名的怅然若失。   她始终记得殷恺是一个很仗义的人。   “他工作很忙,应该没时间的。”   殷恺静默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笑道:“那也没事啊,咱们俩吃,好好聚一聚,昨天太不巧了,都没好好跟你说几句话。”   “好。”她温和地答应。   殷恺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许多:“那好,我去订位子,等下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后,郑晚拿出了自己的卡,又查了查余额。   当年公司发生那样大的事情,殷恺夫妻非要多给她三十万,她不肯收,几番拉扯之下,折中后她多收了十万。   那时候她没办法,她从来没管过生活中的这些开支,也担心生活艰难会碰上什么变故。   她重新整理了下手中的钱,凑了十五万——她知道这对于创业的人来说杯水车薪、九牛一毛,可这也是她能给的极限,她有自己的孩子,当然要为思韵多留些钱。   当年殷恺夫妻的照拂她永远不会忘记,可有的事它不能开始,别的忙她也帮不上。   严均成最介怀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   她不可能明知道他的禁忌、却还要他去伸手帮殷恺,她做不到,她也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是对的。   跟严均成之间的感情,本来开始得就不够纯粹,她不愿意他们之间再隔着别的东西——他爱她,但从始至终,他都不欠她。   即便殷恺埋怨她,即便从今以后再也不来往,她也不会松口。   为难她的人,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当什么朋友。   ……   殷恺心里也不得劲。   不过既然都迈出了这一步,总不能又退回去。跟郑晚约好了碰面地点跟时间,他决定早一点出发,才下楼走出酒店,酒店门口停着一辆车,他正准备绕过时,有人推开车门而下。   来人有一张和善易亲近的脸,态度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你好,殷先生,现在有空吗?我们老板有事想找你谈谈。” 第69章   盛观专属包厢内,何清源烦躁地薅了一把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这段时间他原本浓密的头发似乎少了很多,他真是为了朋友操碎了心!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何清源喝了一口水,继续劝端坐在一边悠闲回看相机照片的始作俑者,“你完全是多此一举,虽然我也没有很了解郑晚,但想也知道,她根本就不会答应那个人。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明白的事,你还不清楚?”   郑晚的软肋就只有她的父母跟她的孩子,除此以外,再深厚的情谊,那也比不上她自己重要。   何清源想,连他跟郑晚只打过几回交道,都知道她是个非常拎得清的人,老严跟她日日夜夜相处,怎么就看不穿呢?   严均成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面带淡淡笑意。   照片里,她看电影却睡着了,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他出神地看着,直到何清源再次开口,他才抬起头来,将相机放在一边。   这个相机是郑晚亲自挑的。   她偶尔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比如,她坚持挑了个粉色。   每次郑思韵看着他拿着粉色的相机,总会目光呆滞几秒,回过神后,快速走开。   “我知道。”他淡声说,“她是什么人,我当然清楚。”   即便在学生时代,她过去的一个朋友三天两头跟她借钱,在她心里,她也有额度跟次数。   这人一旦用完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断了这一段所谓的友情。   但是,他没有那个耐心等这个殷恺将次数用完。   殷恺每每出现一次,即便只是电话,即便只是短信问候,都足够让她想起那个死了的人,一次又一次。   何清源轻叹一声。   他跟严均成认识这么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情那是再了解不过。   他甚至能排在了解严均成的人里的前三。   严均成得到的越多,介意的也就越多。郑晚对他温柔一分,他就要两分,郑晚说喜欢他,他下一步就要她爱他,郑晚许下今生白头到老的承诺,他还要她的下辈子。   他这辈子最最介怀的就是陈牧。   以前尚可忍受,但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忍受。强势的人会一直强势,不会因为爱人回到了他身边而变成另一个人。   爱情并不会让人脱胎换骨。   “老严,你这样是不行的。”何清源给他最后忠告,“到底是她没放下,还是你没放下?”   严均成面无表情:“她能忘了我,也能忘了他。”   何清源:“……”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那个问题。   他介怀的是,郑晚现在爱不爱他,以及,她更爱谁。   “那你可以直接跟她说,我相信,以她对付你的手段,她完全可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清源说,“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知道怎么对付你。你与其搞这么多事,不如直接问她。”   严均成闷不吭声。   何清源心想,无论他再怎么威风,他也根本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算了。”何清源摊手,表示认输,“随便你吧。反正你俩现在都领证了,大不了也就是离……”   严均成目光如刀刮了过来。   他也不是什么晦气话都乐意听的。   何清源果断说道:“得,你们百年好合。”   -   简静华昨天没睡好。   她一直都处于焦虑中,直到这段时间将猫咪带了回来后,每天晚上才能睡得好一些。可是昨天晚上,她又做了那个已经折磨了她很多年的噩梦。   梦中,她年轻不懂事,在电话里央求姐姐去给她找一本书的原版。   姐姐明明在国外很忙,又要上学又要打工,却还是温柔耐心地答应了她。   做梦的时候,她漂浮在空中,看着那个十九岁的自己在电话里跟姐姐撒娇,她拼命地大喊:“不要!不要让她去买书!!”   可她发出来的声音,旁人根本听不到。   她急得满头大汗,随着一声痛哭才从梦中醒来。   出租屋里,她压抑地哭泣。这是她从未对别人说过的事,这也是折磨了她很多年的心结,如果不是她不懂事,非要央求姐姐去买那本书,姐姐就不会在书店碰到季柏轩,因为她,他们两个人才相遇。   那时候她不懂,听姐姐偶尔提起,也总是甜蜜幸福。   姐姐说,她在书店里……   碰到了一个中国人,很温和很有礼貌,也是留学生,不过他很早就过来了这边。   那时候她也好高兴,还得意洋洋地说:“所以是因为我,你们俩才认识的对不对!”   姐姐含笑点头,“是的。”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想,如果不是她,姐姐不会去那家书店,姐姐可能会遇到一个真正的好人,至少,姐姐不会死。   她恨死季柏轩了,他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他花心滥情,那他又何必招惹姐姐,他为什么不去找跟他钱货两清的同类?   她恨季柏轩,恨季方礼,更恨她自己。   醒了以后再也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她才眯了一会儿,等醒来时,已经快八点。匆匆忙忙起来,赶了又赶,却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还没开电脑,她就被经理叫到了办公室。   经理客气地说:“之前跟你讲过,试用期是三个月,公司内部沟通了一下,还是觉得你不太适合这个岗位,这样吧,你收拾一下,明天也就不用来了,放心,该有的经济补偿都会给你,也祝福你能找到更合适的工作。”   简静华怔怔地,“经理,我怎么不合适现在这个岗位?”   她将她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好,也没有出过什么错误。   经理低头,掩去了那一抹复杂,再抬眸时,神色如常地说:“这都是公司的规定,接替你的人更合适这个岗位。”   简静华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她想,她应该的确没那么好,像她现在这份工作,可替代性太强了,应届毕业生都能做,人家还比她年轻,公司自然会更倾向于找年轻人,只是她才习惯这里的节奏,生活才平稳下来,难道又要开始找工作?   她六神无主,干脆提前下班,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拿出手机,看了通讯录,手指滑过,最后拨通了郑晚的号码。   “静华?”那头郑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简静华一听她说话,这鼻子就酸了,“小晚……我被公司辞退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辞退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知道,就今天上班……我就迟到了几分钟,我真不是故意的!”简静华语无伦次地说着,又问,“小晚,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好不好?”   郑晚在电话里温声安抚她:“我这会儿没空,跟人约了吃饭。”   她顿了顿,又道:“静华,你别难过,工作没那么难找,东城这边招工需求也大,失业也没你想的那样恐怖,你想想看,你现在也没有压力了,要不这样,最近天气都挺好的,你休息一段时间,出去旅游散散心?”   她一直觉得,简静华就是太绷着了。   实际上这么多年,简静华也很厉害,小有存款不说,在南城也有自己的小房子。   以前那是没办法,要养季方礼,也要为他的未来打算,现在既然已经没了压力,也没必要再像从前那样劳累,完全可以好好享受生活。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就挺想出去旅游吗?”郑晚笑,“可以去看看雪山,可以去爬山看看猴子是不是真的那样凶猛,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布达拉宫吗?可惜我现在太忙,又要照顾思韵,不然我都想出去玩一圈呢。”   简静华听着她的温声细语,逐渐地心情也平复了许多,哽咽着道:“好!”   “你把你地址发我。”郑晚说,“我得空了就去看看你。”   挂了电话后,简静华回了家,看到猫咪懒洋洋地躺着,抿唇一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起,她有些纳闷,过去开了门,竟然是送外卖的,她狐疑地接过,里面竟然是一些她爱吃的甜品,外卖袋子上还贴着备注单。   【吃点甜的,开心开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跟她要地址是为了这个。   简静华心头的阴影彻底被挥散,她感动不已,给郑晚发了条消息:【谢谢亲爱的小晚!】   郑晚已经出门,坐在车上看着简静华发来的消息,弯了弯唇角。   她跟静华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亲近,但她依然希望静华能过得好。   正在这时,她手机响了起来,是殷恺打来的电话。   她有些疑惑,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接通了电话,那头的殷恺语带歉意地说:   “小晚,不好意思啊,我这临时有事要离开东城,要不咱们下次再约,实在是对不住!”   郑晚微怔,垂下眼眸,轻声应下:“好,没事。”   殷恺挂了电话,静坐在他对面,正轻松……   悠闲地端起茶杯品茗的何清源温和地说:“殷先生,你们的项目之后会有人沟通协商,这是名片,进度相关的问题都可以问他。”   殷恺惴惴不安,心情实在复杂,又是紧张,又是狂喜。   “但,我们有且仅有一个条件。”   何清源微笑:“殷先生,应该知道。”   殷恺一愣,心下五味杂陈,却还是点了下头,他并不傻,在上那辆车的时候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他还是来了。   他没办法,任何一点点机会他都不想放过。   毕竟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   他是个简单的人,何清源这样的老狐狸一眼就能将他看穿。   他有愧疚,但不多,至少不足以令他拒绝这样的诱惑。   -   严均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郑晚正坐在床边吹着头发。   她的头发又多又长,每回吹头发都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淡淡的蔷薇花香萦绕在他鼻间挥之不去,其实味道并不浓郁,但每次他靠近她,总觉得气味一直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立在她身侧,弯腰俯身,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乌发,耐心地给她吹头发。   郑晚早在他进门时就听到了声音。   现在连思韵都已经习惯了他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富有节奏,稳健有力。   郑晚微微抬眸,他今天穿的也是正装,设计师为他操刀定制的衣服经过一天也不见狼狈褶皱。   严均成对她的一切都爱不释手,这柔顺的乌发在他的手中如绸缎般,他没忍住,低头,在还半湿的发顶上亲吻一下。   这样的时刻太温馨也太惬意,两人都不出声,安静享受。   “昨天不是碰到了殷恺吗?我看他现在可能也有点为难。”过了半晌,郑晚低声说,“五年前,他们夫妻俩很厚道,分钱时多给了我十万,现在想想,我不应该拿的,但那时候我也担心自己没能力撑起一个家来,我没有真正地在职场上打拼过,那份工作也很清闲,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思韵当时还小,连十岁都不到……”   她低垂着眉眼,语气低缓的说着当年的艰辛跟茫然。   他心里一紧,坐了下来,伸手握住她。即便她从来不提那六年的种种,即便知道她将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哪怕只是想一下她偶尔的无助跟彷徨,他就懊悔——为什么不再多坚持一下,半年就好。   “过去了。”他将本子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将她带入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身上的气息将她层层笼罩。   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这三个字,郑晚有些想笑。   他一点儿都不会安慰人。当年她看悲剧电影眼眶通红,他盯着她好久,才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别哭了。   “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别的我也给不了。”她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我只能给他这么多了,要不,过两天我请他吃个饭,把这个钱还给他。”   严均成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片刻,他应了一声,“好。”   郑晚感到轻松。可第二天她给殷恺打电话发消息时,他那边不接也没回,她便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说昨天她只是怀疑,那么今天则是证实、确定了。   啼笑皆非之余,也不免感慨,即便这些年来的经历让他变得更深沉了些,但他还是过去那个他。   撕开「成熟稳重」「威严深沉」的外表,内里依然强硬凶悍。   如果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一场博弈,她并不反感再同他下一盘棋。无论谁是输家,谁是赢家,他们俩总归也分不开了。   她静静等候着殷恺的回信。   然而第三天早上,手机上依然没有动静。   严均成似乎感受不到他们之间的暗涌,还厚着脸皮将领带给她,俯身,将那张脸凑过来,声音低沉地说:“帮我打领带。”   郑晚也不恼,接过这条领带,他靠得更近,弯腰,凝视着她。   “低头。”   他听话,垂下头。   她抬手给他系上,手法熟练,很快地系好领带,他还没来得及站直,她突然用力,拽住他的领带,迫使他再次俯首,两人鼻息交织,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今晚你有饭局是吗?”她轻声问。   明明语气是这样的轻柔,手上力道却不轻。   他垂眸,不在意自己呼吸是否顺畅,只担心她不小心勒着了手。   “是。”   她笑着松开,又抬手帮他整理衣领,意有所指地说:“那你别喝太多酒。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回家后多可怜,恶心想吐,头又疼,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第70章   美容院这边也收了假,郑晚今天照常上班。   老板曾经在港城那边呆了近十年,也有给员工发开工利是的习惯。刚开工,生意也很好,早早地就有客户过来预约做项目,郑晚忙得脚不沾地,第一顿饭,老板请客,在附近找了家餐厅包了个大包厢,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饭。   快散时,老板以买咖啡为由,单独叫住了她。   郑晚知道老板想说什么,这年也快过完了,她的确应该给老板一个准确的答复。   所以当老板再次问她有没有兴趣当店长时,她比较直接地拒绝:“袁总,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想了一下,我可能不能胜任店长这个职位。”   老板笑眯眯地看她,“怎么呢?”   “不是我对自己的业务水平不自信。”郑晚笑,“袁总,当店长太忙,你也知道我女儿六月份就要中考……再加上……”   她顿了顿,面上带了些不好意思,“我跟我家那位才领了证,经常加班的话,我不太能顾得上家庭,他平日里工作也很忙,但都为了我推掉了很多事。   如果以后我想在工作上有什么突破,肯定也要等到孩子中考以后了,总不能因为我个人的事情让店里一直等我。”   如果没有严均成的话,她想她会答应的。   当店长虽然忙,可底薪跟提成比现在都要高出一些来。   然而她除了工作以外的私人时间本来就有限,既要关心女儿的饮食起居、身心健康,还要跟严均成吃饭约会,实在是分身乏术。头都要顾及,到最后可能都有所亏欠。   当然最重要的是,思韵前不久给了她一份策划书。   思韵对此振振有词:“这是我跟叔叔一起起草的,既然您有这样的能力,还不如成就一番事业,给自己打工!您不用担心亏损,到时候我来兜底!”   她被女儿逗笑,却也认认真真地研究了这份策划。   看得久了,想得久了,心思也终于拨动。   袁总看得出来郑晚是真的不想当店长,换位思考,她也能理解。   她年长郑晚十岁,如今也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便道:“那好吧,到时候我跟她们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从分店调个人来。”   郑晚笑着点头:“好。”   买了咖啡后,郑晚并没有跟袁总一起回店里,而是转道去了附近的银行网点,取好钱,谨慎地放进手提袋后,又给王特助发了消息:【王特助,你那边方便的话,能把何总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尽管她也有何太太的号码,但这件事,她不想瞒着严均成。   这个人比较闷,喜欢这样跟她迂回婉转地交流。   王特助很快地回了消息,附上了何清源的联系方式。   还没等她拨通何清源的号码,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何清源打来的。   她接通,那头传来温和的声音:“郑晚,刚才小王跟我说,你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恩,有点事想问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要不这样,我们见面谈?”何清源说,“正好我现在也在你店里附近。”   郑晚答应,两人约了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碰面,她又给老板打了电话,请了两个小时的事假。   何清源果然很快赶来,他们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单独碰面过,何清源却很自在,点了咖啡后,双手交握,淡笑着说道:   “不瞒你说,我等你这通电话等了几天了。老严的脾气你知道,要是我主动联系你,他可能要找我干一架。以前我跟他打架就没赢过,现在哪敢轻易招惹他。”   郑晚也感觉自在,跟何清源聊天,也不需要试探又试探。   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严均成能跟何清源成为至交好友,实在是这样的人圆滑却也坦坦荡荡。   “那我会拦着他。”她笑,“何总,其实……”   何清源抬手,“别这样客气,我这听了还害怕。”   郑晚略一思忖,学着何太太称呼严均成那般,叫了一声,“老何。”   “对,就这样。”何清源抚掌,“不然我总觉得你在嘲讽我。”   “我本来还不确定的,但殷恺这几天都没回我电话跟消息,我就差不多猜到了。”郑晚平静地问,“是他出手了,是吧?”   何清源虽然早就猜得到她也不是一般人,但见她这样平和地猜中事件的核心,心里仍然忍不住赞叹一声。   果然,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老严的人还是她。   何清源颔首,虽然知道她不会误会,却还是基于朋友的心解释一句,“你放心,他不是那种人,他没有用卑鄙的手段对付殷先生,未来也不会。”   “我知道。”郑晚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就算真的很讨厌对方,也都是在明面上来。”   他讨厌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通常都不会掩饰。   不会去做他不屑做的事。   何清源莫名感到欣慰。尽管他也猜得到,这两人之间不会有令人一头雾水的误会,但听郑晚语气笃定地相信老严的人品,他仍然欣慰。   “他不欠我什么,更不欠别人什么。”她说,“我也不会要求他对我身边的亲戚朋友无微不至,这不是他的责任,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不愿意他吃亏,即便他不在意,我也不愿意。”   “放心。”何清源安慰她,“就算老严偶尔发疯想做赔本的生意,这不是还有我?殷先生的那个项目我跟老严都认真地研究过了,他确实有想法也有才华,就是运气不太好,为人也比较理想主义。   我跟老严说到底本质还是商人,不是慈善家,商人重利,是的,我说这句话也是想告诉你,殷先生他也是一个商人。”   郑晚面色自若地说:“我懂。你们都是商人,我却不是,我不想让他因为我而吃亏,既然你们站在商人的角度认为殷恺的项目有投资的前景,那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也不方便再过多干涉。”   何清源也点头,他本来以为今天少不了会跟郑晚谈一谈严均成的执念跟心事,但聊到这里,他也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郑晚未必不懂,她太清楚老严要的是什么,其实说白了,这两口子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与其说是暗中较量,更不如说是夫妻情趣。   “对了,老何,我想托你帮忙办件事。”郑晚侧身,拉开包袋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沓又一沓的现金摆在桌上,往他手边一推,“本来我是想给他转账,现在想想也没那个必要,麻烦你帮我转交给殷恺,他应该都懂,我想,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今后都不会再联系我了。本来这几年我们就没有联络。”   何清源懂了,接了过来,“我会转交给殷先生。”   “谢谢。”   郑晚知道,殷恺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果不是实在没法子,他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跟选择。事已至此,谁也不想让局面变得更糟糕。   让何清源将钱转交给殷恺这一行为,她相信严均成懂,殷恺也懂。   “客气了。”   何清源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郑晚笑了笑,轻声说,“日子还长,这些事情也不用着急。毕竟我们已经领证,也不可能轻易就离……”   何清源忍俊不禁,“你可别说那两个字,老严听不得。我上次提一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现在已经在等着投胎了。”   -   下班的严均成跟郑思韵在楼下碰到。   两人一起上楼,刚走到门口,一股药材味扑鼻而来。   听到声响,郑晚从厨房里出来,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们一眼,“回来了?”   郑思韵皱了皱鼻子,“妈,您在煮什么啊?”   “凉茶。”郑晚特意盛了一碗出来,放在桌上,“你叔叔最近浮躁上火,这也是我跟你卢姨要的清火方子,听说特别管用,喝一碗下去什么火都能给降下去。”   郑思韵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碗凉茶,不由得咂舌。   她以前上火的时候也喝过这样的凉茶,跟加多宝王老吉可完全不一样,这个苦到怀疑人生,不过效果也确实非常好,一碗见效。   “来吧。”郑晚笑眯眯地看着严均成,“我花了好长时间给你煮的,赶紧喝了,喝了就好了,听话。”   严均成慢慢地挪了过去。   在她的目光中,在郑思韵宛如看英雄一般的眼神中,平静地端起那只碗,面不改色地将一碗凉茶喝个干净。   郑晚满意,接过那只空碗回厨房。   郑思韵一脸佩服地看着严均成,只见继父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好像喝的只是没味道的温开水。   “叔叔……”她不免怀疑,试探着问道:“这个不苦吗?”   严均成面带一丝笑意,淡声回:“不苦,挺甜的。”   郑思韵纳闷。   难道跟她之前喝的凉茶不一样?   她跟严煜还有邓莫宁这作妖二人组呆久了,竟然也染上了不该有的好奇,溜进了厨房,在妈妈含笑的注视下,浅尝了一口这凉茶,刚入口,苦得她几乎五官都皱到一块儿,赶忙吐出来,连喝好几口水,嘴巴里那股苦味才散去。   叔叔竟然还说甜?   甜??   她强烈怀疑,叔叔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第71章   苦到舌根发麻的凉茶,叔叔竟然还说甜。   郑思韵再看看妈妈眼中的笑意,自然也品出了一丝不对劲来。她本来就不是迟钝的人,这几个月以来,她还从来没见妈妈跟叔叔闹过矛盾,两人之间的幸福跟默契骗不了人,用神仙眷侣这个词来形容也不算太夸张。   于是,她谨慎地向严煜打听:【问你一件事,跟叔叔有关的。】   严煜秒回:【大小姐,请讲,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思韵看他文绉绉地讲话就头疼。   自从邓莫宁称呼她为「侠女」以后,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勾起了严煜的武侠瘾,这段时间又一头扎进了快意江湖的小说中,导致他现在说话文不文、古不古的。   好友刘桐还悄悄问她,你哥哥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呢?   郑思韵无视这中二到极点的回答:【叔叔他是不是很喜欢吃苦瓜?】   严煜:【怎会如此!大小姐从哪听来的莫须有传言?】   郑思韵:【再不好好讲话就拉黑。】   严煜:【谁说叔叔喜欢吃苦瓜?反正我没见过他吃苦瓜,我们家里饭桌上也从来没出现过这道菜,怎么?】   郑思韵:【没事,就是问问。】   严煜的八卦雷达一向警觉。   事关叔叔的八卦,他更加不可能轻易放过,不停地发来消息追问。   郑思韵被他烦得没有办法了,只好分享了这一趣事。   严煜:【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味觉有问题呢?它也许就是很甜?】   郑思韵:【要不我给你装一瓶,明天你尝尝?/微笑.jpg】   严煜:【okok!】   严煜:【究竟是苦还是甜,本少侠明天亲自揭晓。】   郑思韵果断关了跟他的聊天对话框,完全丧失了探索兴致。从抽屉里拿出今天从书店买的试卷,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在题海遨游。   ……   郑晚倚着洗手间的门,笑意盈盈地看着严均成进行晚上的第三道刷牙。   面不改色喝掉一碗凉茶的男人,嘴上说着甜,却等思韵回了房间后,漱口刷牙——只为了维持继父的脸面跟尊严。   严均成淡定地将牙刷跟漱口杯放好。   洗手台上,摆放着三个颜色不已的漱口杯。   “不是说很甜?”郑晚故意揶揄他。   严均成依然语调平缓地说瞎话:“就是因为甜,所以才要多刷几次,我怕蛀牙。”   “你以为你几岁小孩,还蛀牙?”郑晚心里的那点气,看着他吃苦非说甜的模样,终于尽数散去,她这个人的确偏心,明知道他的心思不可理喻,却还是很难硬气心肠一板一眼地去解决这件事。   严均成凑到她面前来,带着牙膏的气息。   这牙膏是郑思韵买的,荔枝味道浓郁,仿佛置身于夏天。   “你检查检查。”他说。   郑晚懒得理会他,白了他一眼,回了主卧室。   她是无比耐心包容的妈妈,哪怕在女儿思韵最调皮捣蛋的年纪,她也很少发火,不会用「你再这样不乖妈妈就不喜欢你」这样的方式让孩子听话,她给了孩子绝对的安全感,所以,在郑思韵还懵懵懂懂的年纪时便有足够的底气对季方礼说,不管我是乖孩子还是不听话的孩子,我妈妈都会爱我!   季方礼艳羡不已。   不只是他,没有拥有过这样爱意的人都会羡慕。   郑晚对思韵是这样,对她爱的人都是这样。   郑思韵在很小的时候就写过一篇跟妈妈有关的作文。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妈妈最喜欢的杯子。我就像流浪的小狗一样,偷偷地躲在门后,看看妈妈脸上有没有讨厌的神情。】   严均成刷牙、洗脸、洗过澡,也洗去了一身火气。   头发也没吹,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本身就高大,立在一边,遮挡住客厅的光线钻进卧室——即便如此,他的气息也一点一点地充斥而来。   坐在床上看书的郑晚都不用余光去扫,便轻易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妈妈没有讨厌我!我有点高兴,我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像小蜗牛一样,慢慢挪到了妈妈面前。】   郑晚见不得他一直当门神,抬起眼眸跟他对视。   严均成抬脚,进来,暗沉的眼眸盯着她不放,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伸手将门关好。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坐下。   【我以为妈妈会批评我,但妈妈没有,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还对我笑。】   郑晚无奈地将书本合上,“怎么又不吹头发。我妈说老了会头疼。”   严均成果断低头,往她面前凑,还甩了一下。   头发上的水珠也飞到了她脸上,她觉得好笑,伸手去推他的头,“没见过你这样的懒鬼。”   【我开心得不得了!我悄悄地在心里跟我自己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不过如果我下次不小心又打碎了被子,请您不要讨厌我,还像现在这样对我笑,好不好?】   郑晚还是给严均成擦干了头发。   他好像很高兴,她抬脚去踢他,他也不恼,耍无赖地将她抱得更紧。   -   第二天,郑思韵带了瓶凉茶出门。   邓莫宁请吃午饭,地点离她家还不算近,本来看着地址她就觉得熟悉,等来到这一片后,她才想起来,这里是简姨上班的地方。   上辈子她就经常来这边找简姨,随着季方礼后来越来越有少东家的派头,也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小姨,简姨非常低调,不出席季家举办的任何宴会,也不接受季家给的钱财。   后来,就算季方礼自己赚了钱,简姨也没有如他所愿退休,她还是窝在这小公司里,一呆就是十来年,那个公司规模不大,人际关系也很简单,就连老板都不知道自己公司里的员工竟然是博兆少东家的亲小姨。   简姨在这里也是自得其乐。   郑思韵才想着「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碰到简姨」,下一秒,她竟然看到了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   怎么是他?   正想追过去,一股力道将她拉住。   她急忙回头,似乎又长高了一些的严煜扯着她羽绒服的帽子不放,一张俊脸上挂着懒怠神情:“走错路啦,餐厅在那条路,你往这边冲什么?”   “烦死了,放开!”   严煜这才松手。   郑思韵来不及整理衣服,又追上去,严煜紧跟其后,“你干嘛啊,都跟你说了,餐厅不往这边走。”   “看到个熟人,感觉不对。”   郑思韵压低了声音,目光警惕地盯着那道身影。严煜本身就是鸡飞狗跳的性子,一见这阵……   仗,立马来了兴致——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很精彩的事!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来到了一栋写字楼前,郑思韵没再追上去,反而停下脚步,一脸狐疑。   “你追的那个人是谁啊?”严煜好奇问道。   郑思韵也没想瞒着他,她了解他的性子,他今天软磨硬泡也得从她口中撬出真话来,与其听他不停聒噪,还不如一开始就交待。   “季方礼的司机。”   严煜原本兴致勃勃的脸,一听这话,顿时拉得老长,“你不是说全天下男的死绝了你都不会喜欢他吗?”   “……”郑思韵见他又要抓狂,又要化身为严老师跟她讲课,抢在他口吐芬芳之前开口:   “是的,我没忘记,我就是奇怪,怎么他会来这边。简姨,也就是季方礼小姨上班的公司就在这栋写字楼里。”   严煜眨了眨眼:“所以呢?”   “所以很奇怪啊!”   在郑思韵看来,这一切就是有猫腻。   上辈子这个司机跟了季方礼很多年,从他回季家开始,就一直是这个司机接送他,后来他用惯了也不愿意再换。   也许这个司机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但她既然看到了,既然内心都产生了一丝怀疑,她为什么不去证实一番?   即便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她也该上前。   郑思韵又小跑追上去。   严煜气得叉腰,却也没办法,只能跟上去——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真的有奇怪之处,还是她阳奉阴违、口是心非、欺骗哥哥。   两个人又进了写字楼,这栋写字楼比较旧,即便闲杂人等也能正常进出。   不巧的是,他们没赶上电梯,郑思韵抬起头,看着那层层上升的数字,直到电梯的数字停留在11楼时,她内心的疑惑更深。   简姨呆了很多年的公司也正好在十一楼,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另一部电梯门开了,她进去,严煜一边跟着进来一边碎碎念:“大小姐,邓莫宁那边都在催了,来这里做什么?我肚子都饿死了,咱们过两天就开学,这最后的假期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你浪费在这种事上做什么?”   郑思韵不理会他。   电梯门开了,这一层楼都有好几个小公……   司,郑思韵凭着记忆往左手边走去。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严煜一下没刹住,差点撞到她,他赶忙伸手扶住她,“没事吧?”   她看着司机进了那个叫航艺的公司,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在那个司机出来之前,她拉着严煜来了安全通道。   严煜正想抱怨,却见她神情古怪,有茫然,有不解,还有不可置信。   他从来没见她露出过这样的一面。   郑思韵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主动拨通了简静华的号码。   那头很快地接了起来。   “简姨,是我,思韵。我记得您上次跟我妈说,您在海余路这边上班是吧?嗯,没什么,就是路过这一块时想起您了,就给您打个电话问问,您是在这边上班对吧?”   郑思韵听着那边故作轻松的回答,只觉得手中的手机犹如千斤重。   简姨竟然失业了?   怎么可能。上辈子简姨明明一直就留在这家公司!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个司机,她还会安慰自己这辈子跟上辈子轨迹有所不同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妈妈都碰上了叔叔不是吗?   可她都看到了那个司机,她还怎么骗自己简姨失业不是人为造成的?   那么,是谁做的呢?   是季柏轩还是季方礼?   郑思韵慢慢蹲了下来,也顾不得台阶上脏不脏,直接坐了下来,陷入了深思中。   她觉得,不太可能是季柏轩。   上辈子跟这辈子有什么不同呢?她凝神思考。   严煜也在她面前半蹲,伸手在她面前夸张地晃了晃,“喂——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   郑思韵思路被打断,皱了皱眉头。   两人四目相视。   她突然问了一个让严煜大跌眼镜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邓莫宁的女朋友出轨了,邓莫宁特别爱他的女朋友,少了就不能活的那种,你会告诉他吗?”   严煜:“?”   他满头问号。   “什么鬼?”   “你会告诉他吗?”郑思韵执着于这个答案。   严煜:“首先,他得先有个女朋友。”   郑思韵:“如果!”   严煜也就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他发现这个问题非常棘手,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是吧,邓莫宁这么蠢,连自己女朋友出轨都没发现,他的脑子不需要可以给我当球踢!” 第72章   郑思韵没再纠结严煜的回答。   她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究竟要怎么做之后再考虑,当务之急是要拍下「证据」,她往外走,严煜又一把拽住她的帽子。   “严煜!”她低声斥责,“我帽子上的绒毛都要被你扯光了,这是我奶奶给我买的新衣服!”   “赔你就是。”   严煜问,“倒是你想干嘛?”   “拍照。”郑思韵语速极快地解释,“简姨就在那家公司上班,刚才电话里她跟我说她失业了,很大概率是被辞退,现在季方礼的司机又出现在这里,你说有没有猫腻?”   严煜也很聪明,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   他本来对这些事就敏感,这会儿自然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一句「没猫腻」。   他仰天长叹:“真是败给你了,我来!”   郑思韵抬眸看他。   他说:“你不是总说我跟邓莫宁该去当狗仔?这种事交给我!”   说着,他将她往身后一拽,面容严肃,拿出了当哥哥的派头来,“你就在这等着,随便你玩手机还是做什么,总之你不要出来。”   郑思韵:“?”   她还想说些什么,严煜已经将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盖,走出安全通道。她要跟上去,谁知道他已经先她一步关上了门。   门那边传来他瓮声瓮气地说:“老实点,等着。别出来添乱。”   郑思韵哭笑不得,却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一起出去,还是拍照,肯定会惹人怀疑,那才是得不偿失。   她只好靠着墙,逐渐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上辈子跟这辈子最大的区别在于叔叔。   不能否认的是,在外人眼中,严均成的妻子、严均成的继女,这样的身份太具有光环,以致于,上辈子并不怎么理会她的季柏轩在年会上也对她如长辈般友善关爱。   可季柏轩是什么人?虽然博兆的发展不如巅峰时期,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柏轩也不会对叔叔卑躬屈膝。   简姨拦着谁的路了呢?   郑思韵的心情莫名沉重。将所有的事情跟细节都联系起来后,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是季方礼。   作为最了   解季方礼的人,她深知他做这件事的目的跟原因。   在她跟妈妈都没去季家的宴会开始,季方礼可能在心里就有了埋怨,但他不动声色,他可能还托简姨跟妈妈说了好话,妈妈没有答应,他自然觉得简姨在东城不仅帮不到他的忙,甚至还会拖后腿。   他不会直截了当地跟简姨说让她离开。   因为简姨跟妈妈无话不谈,他的这些行为简姨会跟妈妈倾诉,所以,他用了别的方式,让简姨不得不离开东城。   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远香近臭,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他自己跟简姨的关系越闹越僵。   咯吱一声——   严煜神色匆匆地钻了进来,又谨慎地将门关上,气喘吁吁。   “拍了。”   他将手机递给她,她连忙接过来。   照片里,季方礼的那位司机正从公司出来。   “可以吧?”严煜蹲在她旁边低声问。   “嗯。谢谢。”   一阵沉默之后,严煜又故作轻松地回:“还想听我的回答吗?邓莫宁女朋友出轨那个。”   郑思韵一怔,看向他。   “我想了一下,如果是我,我会给邓莫宁自己选择的机会。”严煜抿了抿唇,“我不是他,他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但作为朋友跟兄弟,我会透露一丝蛛丝马迹提醒他,他如果想查,自然会查个清楚,他如果想自欺欺人,这也就到此为止了。”   郑思韵也是这样想的。   她也不是简姨,妈妈也不是简姨。   谁都不能替简姨做决定,瞒着,或者如实告知,好像都不太合适。最好的就是将决定权交给简姨。   严煜又恢复了吊儿郎当,问她,“如果我遇到这种事,你这个当妹妹的要怎么做?”   郑思韵扑哧笑了一声,“我会给你一点暗示。”   严煜追问:“比如呢?”   “给你去挂个眼科。”郑思韵一本正经地说。   严煜大笑,学她一样,竖起大拇指,“绝!”   “如果我遇到呢,你怎么做?”郑思韵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季方礼如何,她并不会神伤,她只是、只是为简姨不值。   “我也会给你一点暗示。”严煜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凶狠,“如果你以后的男朋友哪天突然、意外地被人打残了,不用怀疑,他出轨了,你哥哥我不会放过他的。”   “这哪是暗示!”   “你到时候要是胳膊肘往外拐,还要哭啼啼地骂我欺负你男朋友,我会将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严煜猛地看她,“你不会做这种蠢事吧?”   郑思韵:“我不支持这种暴力行为。”   严煜无语:“……”   郑思韵双手合十:“所以,在你打断他的腿后,我会为你念几声阿弥陀佛,让菩萨不要怪罪于你。”   严煜又得意起来,精神抖擞。   拿到了照片后,郑思韵跟严煜在邓莫宁的疯狂call之下,来了约好的餐厅。   邓莫宁跟刘桐已经到了。   邓莫宁抱怨:“我跟刘桐化作望友石……”   他看了眼腕表,“已经三十五分钟了。你俩干什么去了?知不知道等待是乏味的,是痛苦的?”   “火气不要这么大。”郑思韵从善如流道歉,“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我赔罪,这顿我买单。”   邓莫宁摆手:“我请就我请,如果你想道歉,晚上请我看电影。”   严煜一只手搭在邓莫宁的椅背上,语气危险:“你可真会打蛇上棍。还看电影,我看你想找打。”   郑思韵见这俩活宝又要互骂,抬手阻止:“好,晚上看电影,我们四个都去,我请,邓少爷消消气。”   刘桐挽着她的手臂,“我想看电影,马上要开学了,估计是没时间再看了。”   “对了。”郑思韵想到什么,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拿了水杯出来,“来,都清清火。”   她很偏心。   只给刘桐倒了一点点,给严煜和邓莫宁各自倒了满满一杯。   她做出请品尝的手势,“究竟是苦还是甜,马上揭晓。”   邓莫宁凑过去,努力嗅了嗅,迟疑着问道:“有没有毒啊?”   严煜抬手捶了他一下,“你想死是不是,这是我婶婶亲手煮的。”   “看着像有毒。”   严煜跟邓莫宁也是真的好奇,两人浅浅地只吸了一小口。   邓莫宁苦得面容扭曲,“我感觉我喝了一百根苦瓜榨出来的浓缩汁,我的舌头,我整个人都受到了伤害!郑思韵,只有我当你男朋友才能缓解这样的伤害!”   “我叔叔昨天喝了一碗,面不改色,这是成功人士的标配。”   刘桐笑得不行,“看来他们通往成功人士的路上渡劫失败。”   “甜不甜?”郑思韵笑眯眯地问严煜。   严煜作为自家叔叔的天字第一号崇拜者,死鸭子的嘴都没他硬,“甜!”   四个人笑作一团。   有服务生经过,又回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笑:还真是好青春的一群孩子。   -   郑晚在美容院里也有员工福利。   上次见了简静华,可能是水土气候不服,简静华的面容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   于是,前段时间她将自己的名额让给了简静华,约她过来做保湿项目。   简静华不愿意浪费,再加上失业在家的确没什么事做,一大清早就过来了。   郑晚轻抚她的脸,仔细端量:“东城这边的确很干燥,等下我给你拿点面膜,你隔三差五敷一敷,也要多喝点水。”   简静华伸手,贴住她的手背,眷念地笑了笑:“我都这把岁数了,还保养什么。”   “什么这把岁数。”郑晚跟她开玩笑,“我听了可不高兴,我感觉自己还很年轻呢。怎么样,想好之后去哪里旅游了吗?”   “还没呢。”简静华叹了一口气,“这突然不上班,我总感觉哪哪不得劲。”   “是缺钱吗?”郑晚又问。   “不是钱的事。我自己存了点钱,就是闲下来之后不知道做什么。”   简静华早上过来的时候,带了自己做的寿司。   郑晚吃了一块,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扬:“味道很好,比外面日料店的还要好吃。”   简静华抿唇笑,“那你多吃一点。”   “今天我来的路上,思韵给我打了个电话。”简静华说,“好像跟朋友在我以前上班那一片。”   “她现在交到了好朋友。这段时间我也不愿意拘着她,下学期压力肯定很大。”   “真好。”简静华怅然若失地说,“交到好朋友真好,以前思韵跟方礼的关系那样好,现在都很久没一块儿玩了吧。”   郑晚不搭腔,沉默地吃着寿司。   突然手机振动了几下,她还未看,脸上已经有了笑意。抽了张纸巾,将手指擦干净,这才翻过手机,果然是严均成发来的消息。   严均成:【午饭吃的什么?】   郑晚打开相机软件,对着寿司拍了张。   简静华坐在她对面,看她扬唇,看她眼瞳明亮地拍照,看她低头专心地在手机上操作,浑身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这让简静华想到了自己。   她在大学时期也谈过恋爱,那时候无忧无虑,跟男朋友也约好要去同一个城市发展,直到姐姐拖着疲倦的身躯找来。   男朋友并不知道姐姐的前夫是谁,他们两人也吵过,最后和平分手。   这十六年来,不是没有男人对她好,但她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跟时间分给其他人,她也不愿意方礼受委屈。   忙碌了这么多年,竟然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在种一棵果树,辛辛苦苦、无怨无悔浇水十六年,在果树上终于要结果子前,有人抢占了这棵树。   她不求自己能拿到果实。   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本来图的也不是这个,她只希望这棵树茁壮成长。   她只要站得远远地,看他越长越高,越来越好,这就够了,唯一欣慰的是,方礼并不像那个畜生。   郑晚将特意加了滤镜的照片发给了严均成,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抬眸看向发呆的简静华。   “静华?”   简静华回过神来,打趣她,“看你现在这样幸福,我真为你高兴。”   “也不完全都是幸福。”郑晚一手托腮,“偶尔也会有烦恼,他很爱吃醋。不过生活嘛,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得尝一遍。”   -   临近月底,郑晚的工作也很忙,她也需要核对一下用料报告。   一碗凉茶下肚,再大的火气都已经偃旗息鼓,严均成过来接她,在确定了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在店里后,这才从容地上来——   正如他不需要她勉强去接触并且融洽他的社交圈一样,她也不会像小年轻那样,将他介绍给自己所有的朋友还有同事认识……   在他们还是年轻稚嫩的学生时,他也不是很适应跟她的朋友们来往。   郑晚在门口等他,见他过来,无奈道:“说了你可以先回去,我估计还得忙一会儿。”   “没事。”   这也是严均成第一次来她工作的地方。   美容院里空气中都有着芬芳气息。   “阿姨给我留了一份饭。”郑晚往茶水间方向走去,“已经冷了,我现在用微波炉叮一下,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吃一份先垫垫肚子?”   “我都可以。”   严均成跟在她身后,无声地打量着这里。   茶水间并不大,该有的东西都有。   郑晚将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很快地安静而窄小的空间里都是加热的声音。   叮——   她要去拿。   严均成已经圈住她的手腕,拉过她,“我来,你别烫着。”   “该是你别烫着才行。”她说,“至少我还经常操作微波炉,你呢?”   他手已经伸进微波炉里,平稳地将那个饭盒端了出来,语气自得地说:“这很难?”   “事先说好。饭菜绝对不算可口,至少比不上澜亭的厨师,你还有两分钟反悔的机会。”   他扫了一眼里面的饭菜,拧眉,大概也是在疑惑:为什么实物跟她拍照完全不一样?   郑晚忍俊不禁,从抽屉里找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他。   他接过,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开始共同享用这一份便当。   郑晚见他夹了一块炒蛋,目不转睛地看他,等待着他的反馈。   他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光从表情来看,无法判断。   “怎么样?”郑晚憋住笑意问他。   “还行。”   便当里没多少肉,他夹了一块到她嘴边,她也不跟他客气,一口咬住。   吃过饭后,他老老实实地接过了刷碗的任务,这洗手台对他而言太矮。   她则拆开了一小盒便携装的漱口水,不一会儿,原本就窄小的空间都弥漫着这淡淡的茉莉龙井清香。   他凑过来,手上都是泡沫,眼尾上挑,意思很明显。   郑晚只好又拆开了漱口水,仿佛牙医般冷静,“乖,张嘴。”   她三下两下,将漱口水都倒进了他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准备回办公室,谁知道被他从背后抱住,他稳稳地接过她的杯子放下,接着搂住她、托高她的腰,含住她的唇瓣,吻了下来。   鼻息交织。   “五天了。”他含糊却又刻意地提醒一句。   什么五天。   郑晚被亲得晕晕乎乎地,两人虽然短暂分开,唇却依然挨得很近,连呼吸都是相同的气息。   灼热,也带着淡淡的茉莉香。   严均成的手掌扣住她的后脖颈,试图平复逐渐加重的呼吸。   “放我出来。”他说,“做错了事,被判了五天的有期徒刑,是不是应该放我出来了?”   郑晚微喘,也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明白他说的五天是什么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你认为我这是在惩罚你?”她危险提问,“难道说,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对你,才有用吗?”   “不是——”   他用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珠,声音喑哑,“你没有想惩罚我,你只是烦我,只是在讨厌我。”   “第一,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有那样好的精力,至少我没有。”   这也就是四下无人,郑晚才会说这样的话,即便说也是刻意放轻了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他才听得到。   “第二……”她停顿了几秒,垂眸,“以你现在的能力,以我们现在的生活,我们永远也不会再遇到类似填志愿的事了。”   这话一出,严均成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事实上,郑晚也为自己的这句话而感到诧异。   她以为她不会主动提,即便他们现在关系这样亲近,当年分手的种种,仍然是禁区。   她想,她现在真的很喜欢他了,喜欢到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却仍然想要吐露真正的心声。   “大事情我们不会再碰到。可小事呢?”她抬眸与他对视,“我们两个人的事,商量后再决定,不行吗?”   严均成闷不吭声。   过了半晌,郑晚都要推开他时,他又执着于那个问题,“可以放我出来了吗?”   郑晚被他逗笑,抬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你说得自己好像是被我关进笼子的猛兽。”   “猛兽?”严均成总是容易得意,“猛?”   郑晚微笑,“你真的很会抠字眼。”   “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在自夸。”严均成的笑声短促,之后想起她的话语,语气也变得低沉而认真,“你刚才说的,我懂了。”   “凉茶真的很苦。”他说。   “我尝酸,你尝苦,这样很公平。”她柔声问,“难道你给我尝酸,我还要给你甜?有没有道理?”   “我没这样说。”他又吻了上来。   郑晚却偏过头,只让他吻到了脖子。   “这是我上班的地方,正经点……”她缓声说,“而且,还有没忙完的工作,倒是你,可以放我去加班了吗?”   严均成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却还是跟在她后面进了她的办公室。   美容院位于繁华地带,租金更是贵到令人咂舌。   袁总当时也请了很厉害的设计师操刀,几乎将每一平方都利用彻底。   跟严均成的办公室不一样,郑晚的办公室很小,只能容纳置放文件的柜子以及办公桌椅,但被她收拾得很干净。   “你也不嫌挤。”   郑晚嗔怪似的看他一眼,也顾不上他了,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严均成拖过椅子坐在她对面。   她的办公桌并不大,除了电脑跟键盘以外,还摆放着一个亚克力透明收纳盒。   他对她所有的一切都好奇——其实他很早前就想来她上班的地方来看看,但无奈每次来接她时,店里都有其他人。   他用手指扒拉过这个收纳盒。   郑晚余光扫了一眼,并没有制止。她知道他有这样的好奇心,以前念书时就这样,对她的桌面很感兴趣。   收纳盒里都是她的一些私人物品。   有平常补妆用的口红,他没有拧开去看看是什么颜色。   他甚至觉得她所有的口红其实都是一个颜色。   还有润唇膏跟护手霜,以及扎头发的发圈跟发夹,眼药水也有两只。   郑晚见他露出跟研究什么重要文件合同一样的神情,不免抿唇一笑。   “你如果实在没事做,就帮我贴膜。”   她从抽屉里拿了手机膜出来,只能用其他的事来打发他。   严均成接过。   她又强调了一句:“有一个气泡都不行!”   严均成:“……”   他的胜负欲也在作祟:“等着。”   于是,成源集团的严总,在这个陪着爱人加班的晚上,化身为了贴膜老哥。   为了让她满意,为了博她一笑,他研究了很久,势必要让她知道,他是猛兽,是非常擅长贴膜的猛兽! 第73章   看完电影后,邓莫宁跟刘桐都有司机接他们回家,四个人就在商场门口道别。   严煜不放心郑思韵一个人回去,他也还有事要问她,便让司机将车停在离她家还有一公里左右时放他们下车。   “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做?”严煜忍不住去揪她羽绒服帽子上的一圈绒毛,非要薅秃了才满意,拎了几根在手心,又吹气吹走,淡粉色的绒毛漂浮在空中,仿佛是雪花。   郑思韵躲避他,骂道:“你手贱啊!”   严煜虽然偶尔也会有令人意外的稳重的一面,但绝大多数时候,他就跟十五六岁的同龄男生一样。   郑思韵仰天长叹,对着这么一个中二少年,谁能喊哥哥?谁能?   “说正事。”严煜干脆将作乱的手放在背后,宛如老干部一样。   他的确手贱,看到绒毛就想扯。   “这件事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郑思韵也没再跟他斗嘴,“不过,你要答应我,这件事,天知地知……”   说到这里,她停顿,崩溃地大喊:“严煜,你以后少看武侠小说好不好!”   她现在都被他影响了,居然还想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严煜笑个不停,“我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告诉别人,就算叔叔亲自出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说,我们英雄儿女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郑思韵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虽然跟严煜真正接触的时间不过一个学期,但她也知道,他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他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即便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这家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严煜见缝插针地给她上课,“我不说别的,这家的恩怨我也清楚一些,如果是那个老色鬼做的,那他可就太不讲究了,没见过这样离谱的人,我见不惯这样的行为,仗着自己有钱就这样欺负别人,恶心透顶了。如果是那个什么礼做的……”   他顿了顿,神情复杂,“他才多大,也就跟我们一样大,他小姨呆在这里碍着他什么了?不是我说,上班的人哪里有那个时间碍着他的大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碍着了,他不能自己明明白白跟她说啊?搞这些阴招,你等着,他现在就这样,以后更不、得、了!”   “好了好了——”郑思韵抬手制止他继续滔滔不绝发表他的高见,“现在不是讨论人性的时候,究竟是谁做的,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数,重点不是他是什么样的人,是要想一个办法,该怎么样自然而不僵硬,也不让任何人怀疑到我们身上来的方式透露给简姨。”   “我们?”严煜咧开嘴笑了,“所以这事也算我的份啦?”   郑思韵瞥他一眼,“我说不算你的,你就能不掺和吗?”   “不能,我都知道了!”   “那就是咯。”   严煜:“不着急,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何况咱们还不是臭皮匠。我有点激动,总感觉自己是在干一件大事!”   -   事实证明,严均成真的想做好一件事时,他确实能发挥能力到极致。   郑晚仔细检查手机贴膜,以不同的角度审视。   “怎么样?”严均成语气得意地问,“是不是完美无缺?”   郑晚给予了最高程度的赞美:“你又多了一个可以赚钱谋生的技能。”   严均成忍俊不禁。两人虽然没有敞开谈——当然也没办法敞开谈。他的性格如此,并不适合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继而促膝长谈,但他一向聪明,她只需要提起当年填志愿的事情,他就心领神会。   如果当年,他能够询问她的意见,两人共同商量,即便有争执,她想要分手的决心也不会那样坚定。   时隔多年,他看似没变,但看她的眼神,比起当年多了一丝妥协。   只要有一丝妥协,这就够了。   他说得没错,他就是被关进笼子里的猛兽。只可惜当年握着那把钥匙的她,没有今时今日这般的耐心,而他也没有流浪多年的经历,现在,即便她没有那把钥匙,他也愿意在她收敛了所有的笑容之后,乖乖地钻进笼子。   郑晚这样想着,又看了看眼睫微垂的他。   她不应该将他这般比喻。   她也觉得他好可怜。怎么会这样,明明不分青红皂白就做决定的人是他,可现在,她竟然会想要抱抱他,真的很没有道理。   就在严均成准备再得意洋洋地表示——“就算他今天不是成源的老总,他也一样有百种谋生手段让她衣食无忧……”时,她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严均成一愣,低头看她,竟然不敢动了。   他轻声问:“这是奖励吗?”   “不是。”她闭着眼睛,“是我偏心。”   感情没有对错,也没有道理可言。   就像曾经,明明打人的人是他,在她看到他手背上因为打架而磨破的伤痕时,她也心疼不已。   偏心。   严均成仔细咀嚼这两个字,将她抱得更紧。   他要的,他求的,就是这一份偏心。   所谓小别胜新婚。就像郑晚说的那样,小酌怡情,这几天的别扭、暗涌都一一抚平,严均成也如痴如醉。   发现他们真正和好的第一个人还是郑思韵。   早上起来,见严均成眉梢都带着惬意,他走过时,她还能闻到一股淡香水的味道,这样前调清新后调沉稳的木质气息确实非常适合叔叔。   如果她没记错,这款香水还是她跟妈妈一起逛街时,妈妈挑的。   “早。”   严均成语气轻松地说。   郑思韵抬起手,很像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叔叔,早。”   郑晚从卧室出来,手上搭着大衣,对女儿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吧?等下我送你去学校。”   “准备好啦!”郑思韵走过去,顿了一顿,因为她也闻到了妈妈身上有这股木质气息。   她对妈妈身上的气味也很敏感。   所以,妈妈跟叔叔喷的是同一瓶香水?   妈妈竟然喷男士香水!   这不应该奇怪,有些男士香水的气味更清冷一些,她前世也很钟爱一款。只是这件事发生在妈妈身上,就有些特别了。   他们两个人和好啦!   “开学也这样开心?”郑晚伸手,捏了捏女儿红润的脸颊,调侃道。   “这段时间都玩腻啦。”郑思韵用脸颊往她手上蹭了蹭,“而且要见到同学了,还是有点开心的。”   严均成走过来。   他跟郑晚身上的气味相同,“真不要我送?”   “我听见了,王特助提醒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议。”郑晚又说,“思韵今天也不用上晚自习,等她下课了,我带她去公司等你,怎么样?”   郑思韵感觉自己被这木质气息团团包裹。   怎么办,她这个小灯泡好像更亮了。   值得欣慰的是,两位都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孩,他们不尴尬,她也就不尴尬了。   “当然好。”   他希望她能多来他工作的办公室。   只是……   他看了一眼郑思韵,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小孩都容易无聊,要不等下让秘书去买一些解闷的东西?   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什么呢?   于是,在郑思韵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成源集团的秘书已经接到了最新的任务——购置一些适合十五岁以上学生的解闷玩意。   秘书们面面相觑。   “十五岁以上,难道是严总的侄子?”秘书甲问道。   “不太像。”秘书已谨慎地说,“严总的侄子之前来过,严总也没说要准备什么,我估计是……”   “懂了,是大小姐。”   大小姐这个昵称听说还是严总的侄子叫的。   成源集团的年会,他们这些总部的员工都在场。那天,有不少员工都听到严煜对着郑思韵大小姐长、大小姐短的,不知不觉地,有人记到了心里,这个昵称就叫开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喜欢芭比娃娃吧?”秘书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他提出建议。   当然这个建议被另外两个秘书否决,“现在十岁的小女生都不玩芭比娃娃了,谢谢。”   “那要买什么?”   “城堡积木。”   说着说着,有人幽幽感叹:“现在十五岁买城堡积木,等二十五岁,该不会严总就送城堡了吧?”   “也不是不可能?”   “实不相瞒,我想给严总当女儿很久了……”   ……   不知道自己的喜好正被几个秘书研究的郑思韵坐在副驾驶座。   郑晚本来就会开车,只是回了东城后,路段太拥堵,这才歇了开车的心思。   “妈,您今天喷了不一样的香水哦。”   “你鼻子怎么这么灵?”   郑思韵扬起唇角:“因为妈妈身上的味道太特别了。”   “可能是给你叔叔喷香水时沾上的。”郑晚这样解释。   郑思韵也不拆穿她——这款香水又不是浓香,基本上几个小时就很淡很淡了。   妈妈在很多事情上有些害羞。   在她面前,妈妈不会跟叔叔牵手,那次被撞见拥抱,是唯一一次。她有时候也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脑子里的废料太多,明明叔叔跟妈妈在她面前已经如此正经,她却总能找到不一样的角度、不一样的「证据」侧面见证他们蜜里调油?   她需要忏悔。   没有哪个初三的学生像她这样。   至少严煜就不会,严煜在八卦的事情上堪比警犬般敏锐,但别的事情上他就神经大条。   如果哪个人脖子上带了吻痕,在邓莫宁不提醒的情况下,严煜可能会将那当成是蚊子咬的。   倒是她,有时候邓莫宁看到什么发出贼笑。   她就心领神会,立刻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   避开了早高峰,却还是在学校附近的路段堵住。   今天开学,有很多家长送学生来报名,郑思韵侧头看向妈妈,不禁感慨:“妈,您脾气真的好好,也超有耐心。”   在这点上,她就跟妈妈截然不同。   上辈子她学会开车后,就被没素质的司机以及糟糕的路况逼成了路怒症。   “气也没办法呀。”   郑思韵默默地想:又一个「证据」。   以前妈妈说话都很少用「呀」。   不只是郑思韵发现了郑晚的变化,班主任赵老师看着郑晚,也是感叹不已。   上次家长会郑晚忙工作没来,所以,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因为考试作弊的事。   时隔四个多月,再见到郑晚,赵老师也在心里想:果然是恋爱了。   四个多月前,郑晚匆忙赶来,还给人弱不禁风之感,而现在,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眼睛是温润的,肤色红润,眉梢都是甘甜的笑意。   赵老师实在是太好奇了。   好奇到根本就等不到中考以后,于是故作不经意地说:“上次家长会是严先生过来,我还特别意外。”   郑晚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本来她都快忘记了,经……   由赵老师这样一提醒,也想起了跟严均成重逢后的初次见面。   那时候他看她就跟看陌生人一样。   郑晚接过一次性纸杯,抿了口温水,“我那天太忙,实在没空过来,他正好也有时间。”   见赵老师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她想了想,主动开口解释:“我跟他是老同学,以前高中一个班的。我也确实没想到,他是严煜的叔叔。”   赵老师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原来是老同学?   她笑逐颜开:“先前我误会郑思韵,每回想起这件事,心里都不是滋味。现在再回头看看,我这电话打得也不算是坏事?”   如果不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她都恨不得抓着郑晚问个清楚——   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   你俩既然是老同学,当时怎么装得跟陌生人一样呢?   她嘴上虽然没问,但脸上眼里都将问题写得明明白白,郑晚本来脸皮就薄,捧着纸杯的手也在微微收紧,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快坚持不住了。   等走出办公室后,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向罪魁祸首找茬。   刚从会议室出来的严均成拿出手机一看,收到了两条来自于「老婆」的消息。   【你的谋生技能还有一个。】   【你很会演戏】! 第74章   简静华习惯了忙碌跟节俭。   她本来也想出去旅游,但一看票价以及住宿的费用,顿生退意,很多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出去碰碰运气——旅游当然可以,可上班后也有节假日,先找到工作再考虑这个也不迟。   求职路上也是四处碰壁。   她对海余路这一片比较熟,思来想去,还是来这边找工作。临近中午,她也累了,准备随便找家面馆凑合,却在路上,被人塞了传单,她无奈不已,却还是接过。   进了面馆,点了碗最便宜的素面后,百无聊赖,她只好扫了扫接过来的传单,都是一些招租信息。   准备扔进垃圾桶时,不经意地瞥见那一格一格的信息中的一张并不起眼的照片。   她原先上班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比较老旧,但租金相对而言便宜很多,没有很规范的管理,新旧交替,光是她在的这一段时间,隔壁的办公室就已经换了几次公司名。   这一切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传单上的这小小的照片。   照片里,只是有人在拍廊道。   一般这样的拍摄,也很容易将其他人拍进去。简静华定定地看着这照片,她其实这些年来就没睡过几次好觉,睡不好心情也焦虑,遇到丁点大的事手也发抖。   她多希望自己不认识这照片上的这个人。   简静华脸色煞白,猛地站起身来,几乎快带翻了桌子上一次性杯子里的水。   店内员工端着她要的那碗素面出来,却见她跟后面有恶鬼在追她般逃离,他大声喊:“哎!你的面不要了?”   简静华充耳不闻。   她一路疾走,只剩下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   明明今天阳光明媚,她却无端地脚底生寒,心里发冷,整个人像是被人关进了冷冻冰库。   回到家后,看着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猫咪,她的心突然地平静了下来。   她原本应该歇斯底里,应该疼痛难忍,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平静而且无畏。   她看着那个自己再次附身,将躲在这个身体里焦躁胆怯又可笑的自己赶跑。   “方礼……”她拨通了外甥的号码,语气是很罕见的温……   和,“今天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来小姨这里一趟好不好?”   季方礼本来是没有空的。   他被季柏轩安排进了东城的一所国际学校,季柏轩对他的未来规划得很明确,高中之后,他就会前去国外念大学,现在只是让他提前适应一下。   才进新的学校,他感觉新鲜之余,更加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所学校的第一道门槛学费就已经筛掉了普通人,他现在的新同学家境普遍都优越,听他们聊天时提起的内容,他就感慨不已。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一头扎了进去。   仿佛这是一处温泉,等他再起来时,势必要洗干净过去十六年的点点滴滴。   “好,我下午放学了就过来。”   他之前也接到过小姨的电话,小姨失业之后焦虑不已。   他却不懂,明明小姨自己都说了,晚姨都在劝她让她享受生活、四处走走,她怎么连晚姨的话都不听了?   他相信,如果是晚姨遇到相同的事,晚姨绝对不会抱怨,也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整日郁郁寡欢。   季方礼一边叹息一边又无奈地来了这又脏又乱的小区,还好以后他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一进屋子,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简静华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酸奶。   “您什么时候喜欢喝这个了?”季方礼找了一处他觉得最干净的位置坐下,“您要是喜欢喝,我让人多送来一些,比这个好。”   简静华垂眸。   她最喜欢喝的就是酸奶,只是每次去超市买了,她都舍不得喝,全给了他,连别人分给她的,她都要拿回来放好,等着他下次过来给他,以致于相处十六年,他都不知道她喜欢。   “方礼,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笑着说,“我又找到了新的工作。工资待遇比上一份工作要好一点,是双休。”   说完后,她按住要发抖的手,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季方礼还太小太年轻。   猛不丁听到这个「好消息」,他愣了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他也想掀起唇角,可眼里的错愕跟失望令他的神色看起来是那样的古怪。   即便他天赋异禀,简静华比他多出来的二十来年的……   人生经历也不是虚长。   更何况他们当了十六年的母子。   简静华捧着这一杯酸奶,她又含笑道:“东城虽然气候差了些,但工资水平还是比南城要高。虽然你晚姨总劝我享受生活,但我想了一下,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   我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心思去外面旅游,有你,有你晚姨,还有猫咪,我感觉日子也挺开心的。”   季方礼闻言,一颗心直至下沉,他几乎都快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固执!   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这样黏糊拧巴!   你究竟是要报复季柏轩,还是报复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话都快到嘴边了,他闭了闭眼睛,将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一刻,他原本刻意遗忘的事情通通都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童年时她喜怒无常,她歇斯底里的哭骂,她的爱恨交织。   再次睁开眼睛,他的神情漠然了许多,已经换上了面对外人时的面具。   “那就好。”季方礼面带笑意,温和地说,“只要您觉得开心就好。”   一直以来,都是她开心就好。   她从来都不会考虑他的处境,竟然还可笑地说,拿他当亲生儿子。   他只庆幸,自己真的不是她的儿子。   简静华嘴角带笑,嚼着酸奶里的草莓果粒,她好像都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眼前这个人,仿佛一夕之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怪物。   她岂止是不认识他,她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曾经的她多么勇敢,曾经的她脾气多么暴烈,是那个啼哭的孩子束缚住了她,他一声又一声的妈妈,让她完全失去了自我。   -   初三下学期的第一天没有晚自习。   郑晚带着郑思韵前往成源集团。两辈子加起来,这是郑思韵第一次来到成源,她以前虽然也在大公司任职,但公司跟成源并没有太多业务上的往来,即便有,那也是很大的项目,不是她这样年轻的员工能接触到的,她难掩好奇,左看看右看看,最近她跟严煜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久到她打从内心深处,已经厚脸皮地把自己当成了五月份才满十六岁的初中生。   初中生,有强烈的好奇心应该很正常的吧?   乘   坐专梯,母女俩在秘书的带领下,来了严均成的办公室。   郑思韵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叹:“这里好大!”   不止如此,处处都透出一股庄正肃穆来。   直到,她的视线停留在一旁的积木盒。   上面16+这个数字也很显眼。   “叔叔,这个……”郑思韵迟疑着抬手指了指它,问严均成。   严均成嗯了声:“玩具,给你买的。”   郑晚轻笑,“你可高估了她的耐心,她从小就不爱拼图也不爱积木……”   郑思韵忙小跑过去,抱住盒子,一脸正色地说:“妈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停顿了几秒,心里又懊恼不已,该死的,怎么又被影响了!   “总之,我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妈妈,您等着。”她夸下海口,“我一定一个人拼好,再将这个城堡送给您。”   郑晚跟严均成相视一笑。   郑思韵挪到了另一边,开始拆包装,仔细研究。   “你去忙。”郑晚轻声催促严均成。   严均成抬手,余光瞥了郑思韵一眼,见孩子没往这边看,才捏了捏她的手心,暗示意味很浓。   郑晚横他一眼,同样地,警告意味也很浓。   工作的继续工作,拼积木的醉心其中,郑晚无事可干,干脆从零食置物架里拿了包核桃出来。   ……   忙完工作后的严均成看着桌上的核桃小山。   郑思韵也皱眉看着。   “吃点垫垫肚子。”郑晚提醒。   郑思韵移开视线,拿出了孔融让梨的心态,说道:“我一点都不饿,而且我今天早上喝了核桃奶,还是叔叔吃吧,叔叔工作太辛苦了。”   严均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沉着说道:“不辛苦,你还是学生,你多吃点。”   “一人一半。”郑晚说。   郑思韵:“哦……”   严均成也乖乖接过。   郑思韵坐在郑晚旁边,偷偷探头,看了一眼严均成,见叔叔脸上也这般神情,不由得偷笑。   夜色渐浓,他们三人坐在沙发上,身后的大片落地窗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他们的幸福。   “叔叔,我能看看您的办公室吗?”   郑思韵还是很好奇,第一次来成源严总的办公室,只恨自己手机没拿,只恨自己胆量还不够,不然都想拍几张照片留恋。   “可以,随便看。”   得了严均成的同意,她起身,化作好奇宝宝,又是仰头看挂在墙上的书法画,又是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景色。   最后才注意到严均成的办公桌上的几张照片。   都是妈妈。她也不意外。   不过……   “叔叔……”她指了指宽大的桌面,俏皮地提了个意见,“我觉得,您可以放您跟妈妈的合照。”   几分钟后。   郑思韵拿着那个粉色的相机,神情依然很复杂。   不管见多少回,她都因为叔叔的这个粉色相机呆滞。   她作为小小摄影师,负责给端坐在沙发上的叔叔还有妈妈拍一张合照。   对于郑晚跟严均成来说,合照的次数太少。学生时代没什么机会,那个时候他一门心思都想着怎么拍她,两人的合照寥寥可数。   因此两人都不太自在,就像那天领证时拍照一样。   “只能拍成这样了。”郑思韵将相机递出去,给他们两个人检查。   郑晚也凑过来,跟严均成脑袋挨着脑袋。   “还不错。”她说。   严均成翻了几张后,又将相机递给郑思韵,“再拍。”   这次他来当动作指挥,半蹲在郑晚旁边,让她两只手搭在腿上——右手搭在左手之上。   之后,他才坐在她身旁,伸出左手,珍惜地揽上她的肩膀。   见他这阵仗,还以为会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姿势。   郑思韵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姿势跟刚才拍的有什么区别吗?她眨了眨眼睛,等拍好后,自己低头看了一眼。   她懂了。她明了。   这张照片,妈妈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跟叔叔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入镜了! 第75章   这次拍的照片终于让严均成满意了,看向继女的眼神温和了许多,破天荒地夸了一句:“很不错,有天赋。”   郑思韵:“……”   按理来说,像叔叔这种级别的行业大佬的夸赞,应该很能鼓舞人心,但她现在心情就是很复杂,之后叔叔跟妈妈去拍结婚纱照,也不知道摄影师会不会大跌眼镜。   郑晚看了一眼堆积在茶几上的积木,蹙眉,“这个要收拾起来吧?”   “不了。”   严均成顿了顿,又问郑思韵,“你想带回家里吗?”   “我房间很小,而且也没什么时间拼。”郑思韵诚实回答,她房间本来就不大,再放这一堆积木,更显杂乱无章。   严均成沉吟道:“那就放这里吧,等你下次过来时再玩,慢慢拼,不着急。”   郑晚诧异地看他一眼,又扫了扫茶几上的小零件,迟疑着问他:“没关系吗?”   “能来我办公室的都是交情好的老相识。”他低声解释,“其他人过来,也都是去会客室,而且——”   郑晚依然盯着他。   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即便到了三十多岁,依然明亮润泽,仿佛盛满了秋水。   “而且,现在有谁不知道我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郑思韵瞪圆了眼睛。   她还是第一次从叔叔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十几岁的孩子,是说她吗?一瞬间,她莫名感到雀跃振奋,甚至,还有些害羞。   郑晚也怔了怔,反应过来,笑盈盈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郑思韵雀跃之下,胆量变大,话也变多,“妈妈,叔叔这是在暗示您经常带我过来呢!”   严均成微笑纠正:“明示。”   “这么大的城堡,还不知道她要拼到什么时候。”   严均成不假思索地说:“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时间。   郑思韵很喜欢这句话。   郑晚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既然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   严均成忙完,时间也不算很早了,这就带着她们离开,经过秘书办公室时,郑思韵又一次礼貌地跟他们点了头,算……   是问好。   从专梯出来到车上,这一路上也碰到了一些成源集团的员工。   其实员工们也见怪不怪了,他们是来上班的,而两位老总离他们太遥远,一天下来都累死了,哪里还有闲心思关心老总的私生活?   因此他们看着严总提着女士包、跟在那姿容出色的母女俩身后这一幕,也只是在心里感慨一句——   “他们成源最大的钻石王老五也脱离了单身的队伍,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今天严均成没让司机开车,他坐驾驶座,郑晚习惯性地坐副驾驶。   郑思韵乖乖地坐在后座,叽叽喳喳地跟郑晚聊天。   “吃什么?”严均成发动引擎前,问郑晚。   郑晚又看女儿。   郑思韵连忙举手投降:“我有选择困难症,妈妈不要问我。”   最后还是郑晚拍板,去家附近一家开了很多年的餐馆吃饭。   这餐馆位于小巷内,内外部装修都比不上点评网站上那些餐厅,面向的客户群体也都是老街坊,烟火气息很浓重,他们到的时候,也只剩一张桌子了。   老板是熟人,吃饭的食客也都是熟人。   “小晚来啦?”   “难得看你们一家三口出来吃饭,上次还见着小晚跟小严过来,倒是很少见思韵。”   郑思韵眉眼弯弯地说:“爷爷,那是我要中考啦,每天到家都十点,天天吃食堂。”   郑晚点菜很公平,分别点了三道他们各自爱吃的菜。   这里物美价廉、份量又足,三个菜才不算浪费。   店里基本上都是老街坊。吃饭这件事也变得热闹起来,左一句右一句,严均成偏头看一眼坐在他旁边的郑晚,只觉得沉醉安宁。   新学期开始,也就意味着春天来了。   走在路上,尽管寒风依然凛冽,但道路两旁的树枝隐约冒出了绿芽。   等洗完澡回到主卧室,只剩下两人独处时,严均成才问了那个问题:“你今天为什么说我很会演戏?”   他问过,但她那边就不回消息了。   当着思韵的面,他也不好提起这件事,一直忍到了现在。   郑晚坐在床沿边给胳膊、小腿涂抹身体乳。   东城太过干燥,一个冬天过去,她买的……   两大罐身体乳已经见底。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清新淡雅的味道。   “今天去见了赵老师。”郑晚声音低低埋怨他,“你都不知道我多尴尬。”   严均成一愣,没想到她提起的是这件事。   这件事开了个头,她也就没藏着了,偏头瞪了他一眼,“你那天见了我跟见了陌生人一样,这才几个月过去,我们就领证了,也不怪赵老师会好奇。你说,你是不是很会演戏?”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严均成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现在回想起重逢后的初次见面,他还记得她看他时那错愕的眼神。   但,仅仅只是错愕、惊讶、尴尬,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情绪。   郑晚站起身来,抱胸,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觉得我不记得你了,晚上又找来做什么?”   她显然不想放过这件事,今天白天她有多窘迫,现在都要还给他,至少要还他一半。   她走过来,严均成坐在一边,现在是她居高临下地看他了,她俯身,也没注意到睡裙领口微敞,露出了大片白皙,“我想起来了,你过来就是为了给我一张支票,是吗?”   严均成直勾勾地看着。   压根就没听清楚她在讲什么,细腻、温软,以及萦绕在他鼻间挥之不去的馥郁芬芳。   他目光逐渐加深。   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般,郑晚这才后知后觉,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低头,瞬时间心口一跳,气得去推他,“你有没有听我在讲话?”   下一秒,他干脆伸手去搂她,两人都倒在床上。   “刚擦的,还没吸收!”   “有毒?”严均成语气也越来越低沉,“也不是没尝过。”   郑晚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抱住他的脑袋。   在白雪地上留下点点红梅还不够,一时兴起,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竟然埋在她脖颈前,诱哄她,“那件裙子还在吧?”   郑晚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口还在发麻发痛,“什么裙子?”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郑晚哭笑不得:“我都不记得我穿的是哪条裙子了。”   “我记得。”   严均成早在她面前就不要面子了。   哪怕高楼平地伫立而起,他依然从容淡定地顶着她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打开了衣柜,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那条裙子。   这条裙摆拂过他皮鞋的裙子。   郑晚笑骂:“神经!”   严均成固执起来谁也拉不住。他格外贪婪,她前一秒点头答应换上,下一秒却拦住她,一双眼睛如狼似地盯着她,她只能背过身去,没有半点威慑力地呵斥:“你别看。”   “看不看都一样。”   这幅名作他已经欣赏并且摩挲过无数次。   尽管依然如白玉般无暇,可每一寸都留下了他的痕迹跟气息。   嘴上这样说,却又立刻贴了上来,仿佛顶礼膜拜的姿态,又一次深深沉迷。   她问他那天晚上过来做什么?   也许,他只是想抓住这裙摆。   -   严均成现在是隐晦地、克制地放浪。   自从郑晚几次耳提面命的提醒之后,他确实不会再在她脖子那里作乱,虽然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但他也不能不收敛。   早上起来,郑晚在洗手间看了又看,确定衣服遮掩不住的地方没有令人遐思的吮痕后,这才走出来。   神清气爽的严均成自觉地出门买早餐了。   郑思韵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只因为她从严煜那里得到了不算太好的消息。   他们都是学生,没办法将太多精力放在与学习无关的事上,所以做这件事就要迅速而果决,然而,严煜告诉她,简姨那边没有半点反应。   如果不是从面馆老板那里侧面打听到简姨的失态,郑思韵都要怀疑是不是他们暗示不够,简姨都没察觉到。   失望吗?郑思韵努力提气,却又泄气。   严煜安慰的话语还在耳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她可能也有自己的考量,就像你说的,她把那个什么礼当自己儿子,母子间哪有隔夜仇,你别想这件事了,妹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就让一切到此为止。有时候,过多的干涉别人的私事,也确实不太好。”   道理她都懂,但她依然希望简姨能像她一样,从沼泽地中抽身,去看看这浩瀚天地! 第76章   跟从前一个人在澜亭宛如行尸走肉的日子相比,严均成也知道自己现在生活在天堂,甚至在他内心深处,他曾经无比眷念、疯了一样想回到的青葱岁月,都不如现在这般幸福。   比过去更好的,竟然是现在。   在没那么忙的时候,他会大清早起床,走进带着生活气息的小巷,排在老街坊后面买早餐。   对这一片他越来越熟悉。   如果说在她还没有回到他身边前,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夏天不肯走出来,那么,现在他已经无畏岁月的流逝,也开始期待老了以后的生活。   严均成买回早餐,郑思韵赶着出门,一点儿都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拿了两个肉包,便往外面奔去。   “这么赶?”严均成问。   郑晚正在往发梢上涂抹精油,“怕堵在路上了。”   “嗯……”   严均成去厨房拿碗筷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阳台上挂着的裙子。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很喜欢住在这里,房子虽然小,却也足够温馨,出门就是熟人邻居,事事亲力亲为,很有过日子的氛围,另一方面,也因为房子太窄太小,很多时候都没办法无所顾忌、酣畅淋漓。   “以后思韵长大了,去了外面,我们还来这里住。”他说。   郑晚疑惑看他一眼,“你不会说老了以后吧?”   严均成点头,“你会老,我也会。”   “你会比我先老。”郑晚听不得这种话,强调了一句,“你比我大一岁。”   严均成轻笑,“是,我会比你先老。”   “那个时候你还爬得动吗?”郑晚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到那个时候爬楼梯就会气喘吁吁了吧?”   现在被刺痛的人则是他了。   他一言不发地吃着早餐。   只是在他们出门时,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她惊呼声中,背起她来,任由她捶他,他也要重拾男人尊严,沉沉说道:“到了七十岁的时候我也能背你上楼下楼。”   郑晚急忙看向四周,见没有邻居出来,这才气恼道:“七十岁还背我上楼,别讲大话。”   严均成说:“等着。”   现在他   背她一点儿都不费力气,却为了报复她的质疑,下楼时还故意地颠簸两下,使得她不得不抱紧他的脖子。   郑晚又气又想笑,还是败给了他。   “幼稚。”她说。   严均成却不置可否。   不如就等等看,他七十岁的时候能不能背她上楼,也许他会气喘吁吁,但他怎么样都不会让她摔跤。   -   日子平静却也幸福地淌过。   东城也正式进了春天,再次见到简静华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了。   郑晚吃惊地看着她。   简静华的变化很大,一改往日的焦躁跟阴郁,整个人都透亮了很多。   眉宇之间那经年不散的忧愁也都如数散去,多了一丝生机,就像抽出绿芽的树。   “我最近换了个好一点的房子,还买了烤箱。”简静华笑着看她,“烤了些曲奇跟小蛋糕,就过来看看你,你尝尝看?”   郑晚吃了半块曲奇,由衷地赞叹:“甜而不腻,挺好吃的,完全不输外面面包店卖的。”   “真的?”简静华扬唇一笑,“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就很想开一家店,你喜欢吃就好,我每次都做太多了,下次我给你寄同城快递。”   “好。”   郑晚也是发自内心地为简静华高兴。   人很多时候都不是被绳子绑住,而是被自己困住,一旦想开了,一旦挣脱了,人也会如风轻松自在。   她也想起了前不久跟严均成去一个拍卖会。   在那个拍卖会上她见到了季柏轩,季柏轩带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   她看那个女孩子眼熟,便多看了几眼,回家后才猛然想起来,这个女孩子的眉眼跟季方礼是有些相似的,而简静华也给她看过照片,季方礼长得很像他的生母。   当时她被恶心坏了。   季柏轩简直是她见过的、知道的最恶心的人。   还好静华不知道,如果静华知道,那得多愤怒。   “过段时间,我应该会出去旅游。”简静华说,“不过要忙完手上的事才能走。”   “想好去哪里了吗?”   简静华一派轻松地回:“天大地大,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没有目的,到时候看吧。”   郑晚失笑,“记得多拍照片。”   “好。”简静华临走之前,又看了郑晚一眼,喉咙艰涩,努力将不舍全给咽了回去,“小晚,谢谢你啊。”   谢谢你这几年来对我的关心。   谢谢你永远都这样温柔地对我。   “谢什么。”郑晚莞尔,“等你的照片。”   简静华的背挺直了许多,仿佛卸去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重担。   -   临近清明节,郑晚所在的美容院因为引进了新的项目,再加上有口皆碑,生意越来越好。   离中考也越来越近,也许是学习压力也有些大,年前郑思韵日渐圆润的脸,又消瘦了不少。   越是放假,郑晚就越忙,卢顾问也已经辞职离开,新来的顾问还在适应期,她实在走不开,便跟陈母打了个电话。   陈母虽然是她的婆婆,但那些年里,陈父和陈母并没有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夫妻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和平分手离婚,之后,陈父被人高薪挖到国外定居,而陈母也在他成年后跟现在的老伴结婚组建新的家庭。   她跟陈牧带着思韵在南城生活,陈母跟老伴在邻省,即便有心想亲近,也被生活的琐碎小事占据了时间。   陈母是一个很开明的母亲,从来不会干涉他们的生活,记忆中,陈母总是脸上带着温和端庄的笑容,唯一一次失态大概是在陈牧的葬礼上,她哭得晕过去。   这几年来,陈母每逢思韵的生日以及过年,总会给她打一笔钱,她也都为思韵单独存着。   刚开始那一两年,陈母还会接思韵去她那里过寒假暑假,但思韵从小也不在奶奶身边长大,感情并不深厚,每次去都不是很开心,时间长了,陈母也就不再勉强。   “妈。”电话接通之后,郑晚问了好,“您现在身体还好吗?”   陈母宽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还好,小晚,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今年清明节我回不了南城了。”郑晚解释,“三天假我都要上班,老板也批不了假。”   “没事,工作更重要。”陈母安慰,“去年他忌日,我不是也走不开没过去?你忙你的,这些都没那么重要。”   她们过去是婆媳,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却也没有闹过矛盾。   没了陈牧作为纽带,她们的联系更少,一年也只有忌日跟清明节以及思韵生日时能通通电话。   正在郑晚准备说说思韵的近况时,只听到那头有人说话「35床病人,现在量血压体温了」,她连忙追问:“您是在医院吗?是谁生病了?”   陈母似是有些无奈,却也不习惯欺骗人,“没什么事,就是之前的一些老毛病,你王叔他不放心,非带着我来了东城,现在在医院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看能不能根治,真的没事。”   郑晚语气有些着急:“您来了东城,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您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真不用,你现在一个人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你忙你的事,我这边没事的。”   陈母轻声安慰,“等我从医院出来后,我再去见见你跟思韵,正好思韵生日也就是下个月了,我问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郑晚捏了捏眉心,严肃而认真地说:“哪家医院呢?我就过去看看您。”   这是最最基本的礼数。   更别说,她是陈牧的母亲,也是思韵的奶奶,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妈。   陈母也了解她的性子,低叹一声,还是将地址给了她。   挂了电话后,郑晚就跟店长说了声提前两个小时下班,顺便也给严均成打了个电话。   “我今天有点事,你下班后不用来接我。”   “什么事?”电话那头的严均成问。   郑晚正在路边等车,闻言抿了抿唇,见打着空客的计程车朝这边而来,匆忙说道:“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样吧,等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她有预感,他不会很开心。   不过,有些事她可以顺着他,有些事她也要坚守自己的原则。   严均成虽然纳闷,却也没再多问,“那要我去接你吗?”   “不了,我应该……”郑晚想了想,一般医院住院部是晚上八点后禁止探视,“应该九点左右到家。或许还会早一点,总之不用你接,我忙完了就回去。”   “好。”   ……   严均成才挂了电话,便有人敲门而入。   这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风格,除了何清源,也没别人了。   “下个星期我要出差。”何清源拖过椅子坐下,扯了扯领口,“在此之前,我要先过来跟你聊聊。还有一个星期不到就是清明节了,你怎么看?”   严均成头都没抬,“怎么看?这种节日没必要调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何清源摊手:“我上辈子肯定欠你很多条人命,不然没法解释我为什么要这样替你操心。”   严均成总算看向他,唇角微扬:“今年忙,她说不回去。”   何清源:“……”   好歹收敛一下你那小人得志的嘴脸。   除了清明节,还有忌日。每年都有。   躲得过一个,还能躲得过第二个吗?   “其实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今年四十了。”   四十岁的男人,即便肚量没大到能撑船,至少面上也要装一装。   严均成颔首,面不改色地说:“我知道,我生日那天领的证,有什么问题吗?” 第77章   郑晚打车来了陈母所在的医院。   东城的公立三甲几乎每天都格外拥挤,挂号难、看病更难。住院部的走廊上都摆放着病床,她小心地避让开来,来了病房,这病房也是六人间,除了病人以外,还有护工跟家属。   陈母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   她的丈夫王叔正坐在折叠床上给她削苹果。   “妈。”   郑晚走过去喊了一声。   她们上次见面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陈母改嫁后,跟着现在的丈夫去了邻省生活,以前陈牧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都会走动,陈牧走了以后,即便她们都想保持联络,但谈话间仍然比从前生疏了许多,她们现在也只会因为扫墓以及思韵而联系。   郑晚从小就认识的闺蜜这样跟她说:【说到底,婆婆跟媳妇之间的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都说男人是双面胶,没了这层胶,谁还能黏得到一块儿去呢?有孙子孙女都不行的。】   当然,郑晚跟陈母这么多年来,没有发生过一次矛盾,不管大的小的,两人相处都极为客气。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便是这样,客气也就意味着生疏。   “小晚来了。”陈母要起身。   王叔赶忙扶着她,“你这还在输液,别动。”   说着他从床边拖了一张凳子给郑晚,笑着说:“没办法,这里太挤了,我们都是排了快一个月才住进来的。”   郑晚将买来的水果跟牛奶放下。   王叔念叨了一句:“来就来,买什么东西,这不是浪费钱?”   “都是妈爱吃的水果。”郑晚说。   她第一次见陈母时,也见了陈牧的这位继父。那时候她就很惊讶,陈母看起来便是温婉端庄的女人,话也不多,王叔正好相反,那一次,王叔忙里忙外,一人下厨做了一大桌菜,他为人也很健谈,陈牧反倒跟这位继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你出去买点喝的。”陈母对丈夫说,“小晚喜欢喝橙汁,你看看医院附近有没有卖鲜榨果汁的。”   郑晚忙道:“不了不了,我都不渴。”   王叔已经起身,笑呵呵地说:“你们娘俩好好聊聊,我出去买喝的,小晚,你饿不饿,我再买点饭?想吃什么?”   “都可以。”郑晚又道,“要不,等下我叫个外卖吧?”   “我们在这吃了半个月的外卖,还不如医院的病人食堂。”王叔又道,“要不我去买点肯德基?”   陈母笑,“是思韵喜欢吃肯德基,小晚不爱吃这个。”   王叔挠了挠头,“那好吧,我看着买。”   等王叔走后,郑晚跟陈母反倒不知道该聊什么,还是郑晚主动开口,“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每年都得折腾几次。”陈母将那个苹果递给她,“桐城的三甲医院我也去过,医生也没说有什么,但你王叔非要带我来东城,这挂上号又做了检查,排了快一个月才住院……”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不是癌症,不过可能还是要住院治一治。”   听陈母这样说,郑晚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是医生,能想到的最可怕的病就是癌症。   “那就好。”郑晚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思韵星期五星期六不用上晚自习,我过两天带她过来看看您。”   “不用不用。”陈母忙说,“思韵这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来医院做什么呢?医院都是病人,对小孩子不好的。”   郑晚忍俊不禁,“思韵要是听到这话,又要急,最近总把自己快十六岁这句话挂在嘴边。”   陈母也被逗乐,感慨:“一转眼,小肉团也十六了啊。”   “给您看看她现在的照片。”郑晚拿出手机来,翻了翻照片给陈母看。   陈母今年也有七十二,眼睛也不如从前,拿起柜子上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端量照片中亭亭玉立的女孩,欣慰不已,“孩子还真是一天一个样,过年前她来了桐城,我就感觉她比一年前还长高了些。”   “过两天我带思韵过来。”郑晚说,“她肯定也想您呢。”   陈母这才点头答应。   郑晚知道,陈母不喜欢麻烦别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麻烦。   这次如果不是她偶然听到电话里护士的话,她相信,一直到陈母离开东城,她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思韵的成绩很好。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郑晚笑,“他们班主任赵老师特意跟我聊过,说思韵继续保持这样的势头,考重高肯定没问题,老师对她期望大,要的不只是她考重高,还要考重高的实验班。”   “这么厉害?”陈母也笑,顿了一顿,提起了儿子,“她爸爸念书也很厉害,从来都不让人操心。”   郑晚眼含笑意,“所以,思韵更像他。”   陈母的视线下挪,定格在她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之上。   郑晚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本来准备这次清明节见了您说一声的,没想到工作这么多,实在走不开……我前不久领证结婚了。”   陈母愣了好一会儿,颔首,“挺好的。”   儿子走后,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她也当过单亲妈妈,知道一个人有多难。   郑晚还这样的年轻,为了照顾孩子,已经孤身一人好几年,每每想起,她也叹息不已。   “之前思韵跟我提过一句,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陈母又关心问道。   “对我很好,对思韵也很好。”郑晚垂着头,轻言细语地说着,“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他侄子跟思韵是一个班的,这就又碰上了。”   陈母怔怔地听着,过了片刻,犹豫,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温和慈祥,“对你们好,这就够了。”   ……   郑晚一直呆到快八点才起身,“我明天下班再过来,您现在能喝汤吗,饮食方面有没有忌口?”   “不用不用,你忙你自己的事。”   王叔一脸欲言又止。   今天郑晚过来,妻子心里是高兴的,只不过她这个人内敛,并没有直接表露出来。   明明从来东城后偶尔就会念叨「不知道小晚跟思韵现在过得好不好」「东城太堵了也不知道她们母女俩能不能适应」之类的话,然而见了面后,却又这样一句话比一句话客气。   郑晚却笑着说:“工作再忙也有下班的时候,等您出院了,我再带您跟王叔在这里转转。”   王叔生怕妻子又违背心意婉拒,抢在她开口前应下:“好,上次来东城还是你跟小牧结婚的时候,那次也没好好逛逛,都没去景点留下什么照片。”   陈母扫了一眼丈夫,最后还是默许了。   郑晚走出病房后,又特意去了护士台询问,在得知陈母暂时没有特别忌口的食物后,心里盘算着明天炖点汤、做……   点饭送过来。   她注意到,今天王叔买的饭菜虽然可口,但陈母好像吃腻了都没什么胃口,饭也只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   从医院出来,正好是晚上八点,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   郑晚乘坐地铁回家。   才走到楼下,抬头看了一眼,家里的灯是亮着的,现在也没到思韵放学的时间,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拨出了严均成的号码。   那头的他很快接通,传来他低沉又带着笑意的声音:“是不是要我这个司机去接你?”   郑晚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空中的明月。   她不愿意瞒着他,也知道今天必定会发生一番争执。   “你在家吧,我在楼下,你下来,我们上车坐坐。”   几分钟后,严均成下楼来,手里还端着一只透明的碗,颜色缤纷的水果跟酸奶混在一起,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你做的?”   严均成克制着得意颔首,“给思韵也留了一碗。”   这种小事,根本就不难。   郑晚接过,只觉得这只碗重得她都端不住。   两人上车,坐在后座,她虽然没胃口,却还是吃了几勺,酝酿了一会儿后,平静地说:   “我这几天下班后应该都有事,你不用来接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思韵她奶奶来了东城,现在在住院,接下来这段时间,有空的话我都会去医院。”   严均成脸上的笑意,如被风吹散一般。   他神情黯淡,周身气息沉闷。车内寂静无声,有一个瞬间,他还以为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好像有一根丝线,正一圈又一圈的在他心脏上越来越紧。   唯有冷若冰霜,才能将所有暴躁因子全都冻住。即便如此,他开口时,语气依然称得上平和,“可以给她找个护工。”   “不用了。”她倾身,将那只碗放在中控台上,这才继续说:“我问过了,王叔,也就是她丈夫晚上陪床照顾,他们觉得很麻烦,也不想找护工,要是不合适,还白白生气。”   严均成沉默,原本就锋利的下颌绷得更紧。   “她难得过来,两老都有七十,医院很多事情他们都不懂,如果不是我今天意外得知,他们都不会告诉我,都是非常和善……的长辈。”   郑晚轻声说,“这又是比较特殊的情况,我得过去看看,也要尽我所能地照顾她。你不要……”   话到此处,她停顿。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你不要」之后再说什么。   她也很累,今天在店里忙了一天,即便精神气十足的人,在医院病房呆几个小时,也会感觉到疲惫,更别说住院的人,她哪怕过去陪他们聊聊天呢?   “不要什么?”他沉着声问。   小区里新换的一批路灯带有感应功能,当人走进时,路灯会照亮。   这会儿周围空无一人,路灯早已经熄灭。   只有那一点冷淡的月光照进来,而严均成整个人都沉浸在晦暗不明中。   “你知道。”   “我又能做什么?”   严均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平静地陈述:“家里墙上挂着他的照片。”   清明节她工作忙没办法回去南城,他甚至卑劣地欣喜若狂。   他又能做什么?   即便他能抹去周遭一切的痕迹,他走不进她心里去,又能做什么?   郑晚的手按在一边,试图降下车窗开一条缝。   这车内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她感觉自己呼吸都不太顺畅了。虽然这也是她的错觉。   “那张照片上不止有他,还有思韵和我爸妈。”她低垂着眉眼,也同样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那是思韵满月时的全家福,这是……我的家。”   在她跟他以后的家里,她绝不会挂那张照片,可这是她的家,在她跟他还没有重逢之前,这张照片就在墙上挂着了。   “你给我拍的那张照片。”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那些年里,我也从来没有藏起来过。”   那张照片,陈牧也猜得到是他给她拍的。   她也没有从玻璃桌板下取出来藏好。   严均成哑口无言,他在她面前从来都这样,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失去了辩论的能力。   哪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明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连吃醋、介怀都小心翼翼的,忍了这几个月,才终于提到了照片的事。   就像失眠的人,努力了很久、绝望了很久,要在沉睡之前,陡然被一道细微的声响吵醒,接着陷入更清醒……的绝望。   “你没有藏起来。”严均成沉静地说,“但你那些年里有想起过我,哪怕一分一秒吗?你连比喻,都这样的不公平。”   “不公平?”郑晚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还要怎样公平。对于你来说,你只看得到那是他的妈妈,可对我来说,她也是思韵的奶奶,是我的长辈。”   “你知道我在意的不只是这件事。”   “可是你在为我去探病而不高兴。”   “我不高兴你就不去?”   “所以,这次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她是生病也好,住院也罢,我不听也不想吗?他护我多年,他走了,我没时间照顾他的母亲也就算了,在这样的时候,我都要为了讨我现任丈夫欢心,而去不闻不问吗?她不是外人,是我孩子的奶奶。”   严均成短促地笑了一声,“讨我欢心?”   “真正像条狗一样讨欢心的人是我。”他不由分说地、强势地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是我这样。”   郑晚下意识地蜷缩手指,却又担心自己的指甲弄疼了他,又微弱地松开。   “是我这样,在你给我一个好脸色时,就摇起尾巴冲你过来。”   “是明知道他的照片就挂在墙上,还要一次又一次往这边来凑。”   “是……”他喉结涌动,“现在怒火焚烧,却还是要拉着你的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我。” 第78章   他眼神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暗河。   郑晚的手几乎脱力。她想到会发生一番争执,她也知道他最终介意的并不是她去探病这件事,做足了一切心理准备,却还是……难受。   他介意的不是挂在墙上的照片,而是照片中的人曾经在她心里过。   她不会否认严均成对她的感情,对她的付出,可她也有自己的底线。   怕自己弄疼了他,她想收回手,可他不允许。   贴着他的脸,被他这样注视着,感受着他汹涌而来的爱意。   有一个瞬间,她都在想,他好像都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对她也有杀伤力,她的心也会痛。   “我还要怎样才算是对你公平呢?”她呼吸也变得难过起来,“明知道你跟他见过,可能还不止一次,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围巾,我给你织了,你要什么,我没给你?”   他要她像多年以前,不管不顾地心疼他、谁的话她都不听。   她做到了。   他要她重新心疼他爱他,她也打开了心门让他进来。   现在他要一点一点地逼她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是谁呢,我是我曾经的丈夫,是思韵的爸爸。我明明知道你关注了我那么多年,明明知道你跟他暗中交锋过。”   她喉咙微哽,可还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速跟气息都平稳下来,“我有说过什么吗?我甚至还在想,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那要多早呢,早到他还在的时候吗?”   严均成听不得她用「丈夫」来称呼那个人。   他语调越来越沉,就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可他捉住她的手也一直没放,“你现在的丈夫,是我。”   为什么还要以「丈夫」来称呼陈牧。   她现在法律上、事实上的丈夫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严均成。   “是,是你。”   她说,“你希望我对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可我跟他不是仇人,他已经走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一个清明节跟他的忌日我去看看他,只有这两天你都不高兴吗?   他的朋友都在南城,他走以后,那些人也很少跟我再联络,也就是逢年过节发发信息问候一下,不行吗?他只有这一个妈,现在她生病住院,来了东城,我去看她几天,也不行吗?”   “为什么不行。”   严均成哑声道:“我们分手后,你换了电话号码,以前那个号码我打了多少次,一开始是停机,后来是空号。   你什么号都换了,那时候你想的不也是彻底把我从你的生活中踢出去吗?以前能做到,为什么现在做不到。”   郑晚只觉得啼笑皆非。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应该笑的,可她还是扯了扯唇角。   “你一定要我说实话吗?”她轻声问,“以前是什么情况,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非要这样一较高下吗?”   严均成突然伸手,使了使力,将她抱入怀中,嗅着她的气息,仿佛这样他才能冷静下来。   他在隐忍,竭尽所能地隐忍。   她不知道,大一那一年没她在身边他有多难熬。   他明明放不下,却还是疯了一样地兼职工作,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欺骗、麻痹自己,但内心深处他何尝不想多攒点钱,想攒好多好多张机票钱。   火车不行,太远了,太耗时间了。   坐飞机正好,可以缩短路程时间,可以拉长他们重逢后的每一次相处。   一张、两张、很多张。   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他在想,算了,异地恋就异地恋,不过四年而已,他不怕折腾,不怕辛苦,手里又有钱,他要每个星期都见到她。   彼此都静默的时候,郑晚也想起了大一那年。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她不是没有想念过他。有一次跟室友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个背影好像他的,她也出神发呆。   严均成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断舍离。   自他以后,她过得比从前更好,不管是什么感情,它让人感觉到了负担,要么承担,要么不要犹豫地挣脱。   她学会了挣脱,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际关系,她总是以自我舒适为主,这世间所有都是一个圆圈,再次重逢,她又在他身上学会了承担。   “你想让我把他彻底踢出去。”她低声而冷静地问,“现在是探病,以后呢,真正提醒着我跟他有过十二年的是什么你不清楚吗?”   是思韵。   是她跟陈牧的女儿。   如果有朝一日,他环顾一圈,为自己的杰作而心满意足时,目光终于落在了思韵身上,那个时候,她该如何自处?   怪他小心眼吗,可又是谁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不愿意最后面临的是「思韵或者他」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在它还没有出现时,她是有机会也有可能将它解决的,她不要二选一,女儿她要,爱人她也要。   严均成半阖着眼。   他依然搂着她,她也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他们的姿势看起来是这样的甜蜜亲近——   看,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是想抱着她,她也还是靠着他,她又一次彻底地覆盖了他。   他早已经被绞杀。   “我知道,她是你最在意的人。”   “我在你面前是傻瓜,但我不是真的傻。”   重逢以来,她对他没有半点留恋跟爱意,她不知道,那天她从盛观离开后,他看了多少遍视频录像,看她脸色仓皇地出来,她明显已经记起了这里按照他跟她约会时的西餐厅装修而成。   她没有半点被打动,她惊慌,她想逃离,并且一秒钟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那又是什么,令她一夕之间改变主意,让他牵着她的手回去医院,让他将西装披在她身上呢?   这个问题很难想吗?不是。只是他下意识地去避过这道伤疤。   她在意的是他的金钱地位吗?如果她在意,他又何必等不到一个电话。他递出去支票时,她眼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厌恶。   她在意的是他们过去的情谊吗?   这份感情早就被她像是丢垃圾一样扔了。   他何尝猜不出来,她只会为了这个女儿跟他在一起,所以,他早早地就想好了,她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当思韵是掌上明珠,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个继女宠爱备至,只要思韵愿意,他这一生都将为之保驾护航,当一把伞,当一艘船,心甘情愿。   她还要什么?   什么都给她,只要是他有的——不,他没有的,她如果想要,他拼了命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拿到。   长久以来,郑晚总在想,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的拙劣呢?连一丝丝多余的演技都不愿意贡献,好像吃准了自己一定会如愿。她的确如愿   了,多么有意思,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却还是扮演出青春电影最后的喜剧结尾——   年少时的恋人,多年后重逢,再次相拥。   可是,谁说不能入戏太深,谁说不能假戏真做?   她只想跟他好好地度过余生。   “你以为我很想跟你吵吗?你以为看到看你这样我心里不难过吗?”她低低地说。   “照片的事情我会好好想想,现在这个家里除了我跟你,还有思韵,我之前说过,遇到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能避开的我都已经尽力避开,那不能避开的你要我怎么做?”   “怎么避不开。”他问。   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她怎么就不能避开?他怎么就不能避开?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避开。   同样地,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完全避开那个死人留下的所有影响。   她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好像很不可理喻,但陈牧何尝没有做过?   多年以前的那个暗巷,陈牧跟他,就像是斗角场的两头困兽。他擦掉嘴角的血迹,目光冰冷地看向倚着墙的人,陈牧也同样漠然地看他。   陈牧也曾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努力地一一抹去他这个初恋男友留下来的所有痕迹。   他也很想问问陈牧,你做到了吗?   “连你都不知道是吗?”郑晚轻声问他,“我们要在一起很多年,现在你认为这是最大的问题,是因为我们现在经历的还太少,我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也想过……”   她停顿了几秒,“也想过等你七十岁的时候看看你还能不能背得动我,严均成,无论我最开始是怎么想的,现在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决心,比十六岁那一年还要坚定。”   瞬时间,严均成捏紧了她薄而瘦的肩膀。   她却感觉不到丁点的疼痛。   他松开了手,手指却上挪,指腹停留在她的唇角边,缓缓地摩挲着。他近来已经努力戒烟,效果显著,这两天完全没抽,手指上除了很淡的木质气息,再没有别的味道。   郑晚却感觉到痒意。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偏头。   严均成目光沉沉,“你们今天聊了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郑晚错愕一秒,她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这种争执时刻无关紧要的问题。   很快地,她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仍然如岩石般立在她面前,一寸一寸地朝她挪动,让她后退。   “我猜你们聊了思韵。”严均成缓声说,“你会给她看思韵的照片,告诉她思韵期末考试的成绩,而她,一定会跟你提起她的儿子在学生时代是多么的聪明。”   “你们可能会一起回忆,他曾经是如何的优秀,你们是如何的遗憾。”   严均成克制地说:“而从这一刻开始,直到她离开东城,我都要承受这种猜测带来的……”   妒火焚烧。   而他已经在这火中呆了二十年! 第79章   郑晚跟严均成并没有再因为这件事争执。   实质上,他们也没有激烈的争执,都各自平静而克制地表露着内心情绪。   他们都同样地珍惜现在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所以,他在隐忍,而她也只能沉默。   他们手中都拽着一条又细又锋利的线,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手掌。   男女之间的博弈,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松惬意。不过是他收紧一分,她便感觉到一丝疼痛。   她收紧一分,他可能痛到痉挛。   他们之间,谁是爱得深的那一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有了答案。   郑晚刷牙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往日里觉得甜腻的荔枝清香,竟然也变得刺鼻起来,令她呼吸稀薄。   像他们这个年纪,很难再像年轻时那样不管不顾地激烈争吵,不会口不择言到让对方痛苦,但往往就是这样的沉默,才是最重的折磨。   他做到了他之前承诺的,他永远也不会走,即便这样的时候,他依然跟在她后面上来。   回家的郑思韵第一时间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   以往晚上回来,叔叔跟妈妈要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要么一起钻进厨房给她做宵夜。   她吃着那一份酸奶水果捞,眼睛滴溜溜地一会儿看在洗手间刷牙洗漱的妈妈,一会儿又偷瞄在主卧室里铺床的叔叔。   十分钟过去了。   这两个人还是没说一句话。   郑思韵皱着鼻子,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两个人最近闹矛盾的频率好像有点高。   可惜妈妈不会找她倾诉,否则她或多或少也能给点意见,可惜叔叔更不会找严煜倾诉,否则严煜那灵活的脑袋瓜子也能给叔叔出很多哄妈妈的主意吧?   ……   初三的学生,往往都是被长辈笼罩在一个防尘罩里的,仿佛隔绝了除了学习以外的一切纷扰。   处于纷扰中心的郑晚已经身心俱疲,能够像往常一样给女儿热一杯牛奶、温声叮嘱她早点休息,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回了卧室后,她侧身躺着,没多久,严均成也进来了。   关了灯,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的寂静。   明明这样的疲惫,郑晚却没有半点睡意,整个……   人像是泡在酸涩的柠檬水中、浮浮沉沉。   如果说那时候,她还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冷静地挑柠檬籽,那么现在她则置身于水中,她也尝到了苦涩。   终于她跟他有过短暂的感同身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时,她感觉到了他的手以很轻的力度触摸她的脸。   珍惜而爱重。最后,他的唇落在她的发顶,亲了亲她。   郑晚眼眶微热,伸手抱住他的腰。他也不再隐忍,将他过去那些年里无望的爱意,狰狞到他都无法自控的妒意,一一展露出来。   他微喘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问。   而她在他问出口之前,抬手抚摸着他藏在头发里的那道疤,被撞得溢出低吟。   “你在想谁?”一切结束后,他哑声道。   你在想谁?你现在心里的人是谁?   “我在想楼下的邻居。”郑晚抬手抚着他的脸,轻叹一声,“我还在想,七十岁的严均成跟我以后回忆起这件事时,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会说什么样的话。”   严均成愣住。   第二天早上再醒来时,严均成已经去上班了,桌子上还有他买来的早餐。   郑思韵正坐在桌子上啃着玉米棒,几颗玉米就沾在她脸颊上,“我刚起来,叔叔就买了早餐回来然后走了。”   “他工作比较忙。”郑晚低头扎马尾,掩去了脸上的神情,“马上就是节假日,可能工作也比较多。”   她的语气还是跟以往一样轻松。   如果郑思韵昨天没有及时地感觉到那些微妙气氛的话,也不会怀疑妈妈跟叔叔之间闹了矛盾。   “喔……”   郑思韵还在酝酿,还在打腹稿,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勾起妈妈的倾诉欲——   一般跟伴侣吵架后都会想找个人吐槽吐槽吧?   “对了,思韵……”郑晚披上开衫过来,“你奶奶来了东城,现在在住院,过两天周五你放学后我带你过去看看她,她挺想你的。”   “啊??”郑思韵一脸惊讶,赶忙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奶奶怎么住院?”   她过年前去桐城看望奶奶的时候,奶奶身体比她还健朗呢,而且上辈子这时候奶奶也……   没来东城呀!   “说是老毛病了。”郑晚叹气,“具体的要做了检查后才知道。我下班后会过去,你别太担心,要不是昨天我给你奶奶打电话时听到护士说话,这件事她都要瞒着。她跟你王爷爷来东城都有半个多月了,可真能瞒。”   郑思韵这才想通。   上辈子奶奶也来了东城,只不过她没跟她们说。   这也挺符合奶奶的性格跟行事作风。她妈妈跟奶奶都很客气,谁也不愿意麻烦了谁,也许在奶奶眼中,妈妈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她,所以才没跟妈妈打电话吧?   她又慢慢坐下来,问了几个问题,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奶奶算长寿的了,活到了八十岁时离世,如果说上辈子有哪怕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那也是她因为那段感情遭遇各种磨难时,世界上关心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没看到她痛苦、孤立无援的一面,否则该有多伤心啊。   “好。”郑思韵应下,“奶奶肯定没事,我中午给她打个电话。”   郑晚莞尔,眼底下也有着淡淡的青色,“好。”   郑思韵匆忙吃完早餐下楼,准备出发去学校,走着走着,电光石火之间,她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等等,难道说,叔叔跟妈妈就是因为奶奶的事情发生矛盾了吗?   -   季柏轩在偶尔没那么忙的时候,也会顺带关心一下儿子。   今天早上,他就亲自送儿子去上学。   虽然没指望能够如别家那样父子情深,但他还是希望儿子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并且给予回报。这回报很简单,只需要他将季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好。   季方礼前段时间的折腾,自然也瞒不过季柏轩,司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板,即便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如实地汇报给他。   季柏轩理解,却也费解。   有什么必要将心思放在一个疯疯癫癫、不知所谓的人身上?   简静华能做得了什么,她又有什么本事做得了什么?   不过既然是儿子的心思,他也不会阻止就是了,反正对他来说也没影响。   “你小姨最近怎么样?”季柏轩仿佛闲聊一般提起。   季方礼愣了愣,“还是老样子。”   小姨的确又找了份工作,这让他……   挫败。   人的感情是经不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耗费。   她不想走,那就不走吧,总之,他也很忙,在不久的将来还要出国留学,不如就这样渐行渐远。她不走,那他走。   季柏轩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气定神闲地说:“方礼,你以后走的路,是不寻常的路,不要让那些人影响到你。除了给你添堵,他们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如果将这些……无足轻重、啼笑皆非的事放在心里,还为此不痛快,那才是着了他们的道。”   “虽然你跟雅宁都是我的孩子,但你跟她不一样。她有她妈护着,我当然会将更多心思放在你身上。”   季方礼安静地听着,心情也逐渐开朗。   他走的这条路,小姨不懂,他又何必勉强要她懂。只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他也不懂,小姨怎么可以一边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他,一边做的事情却没有一件是为了他好的?   他不懂,真的不懂。真正为了孩子好,应该是像晚姨这样,晚姨让思韵开心无忧,为了思韵的前途独自带着她回了东城。   而他呢,参加一个物理竞赛居然还要瞒着她,她知道以后还对他歇斯底里。   即便他没有回到季家,他跟小姨恐怕最后都会隔阂深到两看相厌。   季柏轩也看得出来季方礼跟简静华之间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懒得去管。   哪怕他没有出手,哪怕他没有将儿子带回来,这对「母子俩」哪天处成仇人也不奇怪。   “你回来也有这么久了,应该知道阶层分明,国际学校的学生接触不到贫民窟的人,你以后交的朋友,也都是这个圈子的人。”   季柏轩耐心地教导他,“当然你偶尔想寻找刺激,想看看河对面的那些人是什么样子,过什么样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始终要记得,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玩一阵也就够了。”   “你还小,别想那些事。”他又说,“好好学习,之后我会安排你出国留学,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为成为……”   他停顿了几秒,季方礼的心口一跳,父子俩此刻心照不宣。   季柏轩又缓了缓语气,“为成为更好的人做充足的准备。”   季方礼目光变得沉静,点了下头,“我知道。”   -   简静华现在   租的房子环境比以前更好,至少有能晒到太阳的阳台。   离清明节也越来越近,简静华前段时间就联系上了领养猫咪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白领,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就很可爱。   简静华看着这样年轻的女生,心里怅然却也喜欢,连忙拿了酸奶跟蛋糕招待。   小白领很害羞腼腆:“姐姐,不用了,我最近在减肥,不敢吃这些。”   说来也很巧,两人都在同一栋写字楼。   她问了同事有没有人有兴趣养猫咪,同事帮她去问,这就联系上了小白领。   小白领一直都很想养自己的猫咪。   见了简静华发的照片后,更是爱得不行,很有仪式感地购买了猫猫玩具还有猫猫爱吃的冻干。   简静华失笑,“你一点儿都不胖。”   小白领才接过酸奶,喝了几口后,见简静华抱着猫咪,神情凝重而不舍,她小声问:“姐姐,你怎么……不养它了呢?”   简静华抬起眼眸,笑着摇头:“我好像不太会养宠物,不只是宠物,养什么都养不好,一团糟。”   “怎么会!”小白领瞪圆了眼睛,“你把它养得多好,感觉它也很喜欢你。”   简静华没再说什么,最后亲了亲猫咪的脑袋后,将它放进了航空箱里,低声说:“谢谢你啊,小不点,陪我这么久。再见。”   ……   东城容纳了五湖四海的漂族。   各地习俗都不一样,临近清明节,在偏僻的地方,也能见到有人给远在天堂的亲人烧纸。   简静华也端着盆子找了个角落,打开打火机,烧的却不是纸钱。   有照片,有各种资料。   上面的主角都是季柏轩。   他才是一切悲剧的起源。她不会忘记。   说她心软也好,说她懦弱也罢。她的确失望也绝望,可她没有忘记,她最最痛恨的人是谁。   简静华静静地烧着,偶尔烫到手指,她也面不改色。   她感到开心,因为她马上也要自由了,好像回到了高考前夕,她即将交一份最最满意的答卷给自己! 第80章   简静华烧完纸回自己的小窝。   猫咪已经被小白领带走,整个屋子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正在她放空思绪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里闪过一丝波动。   终究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快,接通了这通电话。   电话这头的季方礼也很不自在。这段时间他没来找她,电话联络也少了许多,他的确感觉到轻松,只是这通电话他也不得不拨出。   清明节快到了,他这次作为季家的长孙,会被季柏轩带着去季家墓园祭拜,即便季太太心生不满,却也拦不住这件事。   然而同时季柏轩跟他说,已经找了最好的风水师,预计明年清明节之前,要把他生母的墓迁进季家墓园。   他知道这是为了他好,这一举动之后,他的身份不言而喻,他更加知道,爸爸跟继母在争斗在打擂台。   无论如何,这件事他希望小姨能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待,不要再节外生枝。   季方礼即便已经打好腹稿,可话堵在喉咙,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姨,这不是坏事,迁来东城之后,我们也更好祭拜。”   简静华麻木地听着。   刚才烧纸的火烫伤了她的手指,她都不觉得痛。   那现在呢?   “知道了。”简静华平静地说。   季方礼已经做好了她会歇斯底里的心理准备,一听这话,反而愣住,无措地喊了声:“小姨……”   简静华沉默片刻后,“我还有事。先挂了。”   季方礼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姨的反应太不对了。   他蹙眉,心想,还是等清明节之后他再过去看看小姨。   到时候小姨骂他打他,他都接受。   -   郑晚提着保温桶下班。   这个点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地铁车厢上也有座位,思来想去,她还是主动给严均成发了条消息:【我应该还是晚上九点左右到家。】   她头靠着一边的挡板,手一直攥着手机。   这似乎是一道无解题,她不知道正确答案,他也不知道。只能安慰自己,日子还长,谁家里没有一本难……   念的经呢?她也实在不能对他苛求太多,他们是夫妻,不是对立的正方反方。   办公室里。   严均成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拿着钢笔在文件上签字。   他一字一字地看着这条消息。   他们俩其实都是倔强的人,她认定了她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内心深处,他不是意识不到自己在无理取闹,如果她真的顺从了他,对陈母不管不问,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难掩心中的愤怒——并非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   他愤怒自己无法冷若冰霜到底,直至今时今日仍然畏手畏脚,明明有很多种办法让这些人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做得到的,但他偏偏放任自流。   他愤怒自己无法包容温柔到底,明明知道只要他说一句听起来好听的软话,不仅他们之间凝重黏稠的气氛一扫而空,他还会收获她更深一层的爱意,但他偏偏连装都不愿意装。   严均成心情烦闷,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随手一扔。   他其实是想砸了的,但视线触及到摆放在办公桌上的合照,她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一时之间,十分的怒气,也就只剩四分。   一直到郑晚走出地铁时,才收到了严均成的回复:【好。】   郑晚叹了一口气,跟随着人群往医院方向走去,东城的几家医院都极有名气,全国各地的疑难杂症患者都往这边来,即便已经是快六点钟,医院门口以及住院部的人也不见少。   陈母跟王叔对她的到来都很开心。   两老都有足够的退休金,并不缺钱,只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东城,心里也有些忐忑,尽管郑晚也没办法为他们做什么,但这无疑也是定心剂,至少真碰到个什么事,郑晚也能在旁边帮着。   王叔还跟妻子念叨:“咱们要是一早就给小晚打电话就好了。”   陈母却不爱听这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多难,还要上班,我是真不愿意麻烦她!”   半路夫妻就是这样,如果是王叔生病住院,那他的儿女不能不管。   可现在是陈母住院,哪好意思麻烦继子继女,而她只有陈牧一个儿子,陈牧也已经去世,并没有可以依靠的孩子。   郑晚算是   填补了陈母心里那一块空。   “我炖了点汤。”郑晚拧开保温桶盖,拿了两只碗出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王叔却很捧场,“看着比医院食堂还有外卖可强太多了!小晚,我这段时间陪你妈住院,她有没有瘦我还不知道,我少说也瘦了五斤。”   “那您多喝点。管够。”郑晚笑。   “小晚,你不喝?”   郑晚摇头:“我出来之前尝了一碗,这会儿还不饿呢。”   说着,她又走到床尾,拿起今天检查的片子还有单子仔细查看。   她不是医学生,也看不懂,只能慢慢琢磨片子上的诊断结果。   碰上不懂的专业词汇,她也会借助网络搜索。   王叔跟陈母很捧场也很给面子,将排骨汤都喝了个干净,陈母打发王叔去洗碗。   东城进入春末,六点多天也没见黑。   陈母昨天晚上就一直在琢磨郑晚结婚这件事,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反应不对,生怕郑晚误会,又压低声音说:   “你现在能再找一个,我心里很为你开心,思韵今天中午还给我打了电话,我没好问,她自己跟我说她叔叔对她很好。”   “思韵爸爸心里也许对我有埋怨。”陈母算是掏心掏肺了,“那时候他刚考完,志愿还没填,我就跟他王叔在一起准备结婚。我知道他对我有隔阂。”   郑晚忙说:“没有,您想多了,他从来没有怪过您,他曾经还跟我说过,很感谢王叔能够陪伴照顾您。”   陈母想起儿子,眼中也有点点泪光。   她静静地平复内心,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真心实意地说:“我昨天总会想到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开心,无忧无虑,都不用问你,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的儿子。这几年,你已经很辛苦了,虽然每次见你,你还是笑,但我还是会为你难受……”   她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昨天我一见你,就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开心。我为你高兴。”   郑晚在想:他猜错了。   无论是陈母还是她,在过去见面通电话时,提起陈牧的次数也很少。   遗憾、悲痛这样的情绪,早在头两年时几乎就已经用光,那也是对她、对陈母而言,最痛不欲生的一段时间,等度过之后,她们甚至会刻意……   地避而不谈。   她担心陈母听了心痛。   陈母也担心她听了难受。   正是因为隔着这么一个人,她们婆媳俩才没办法太频繁的来往。   她们都当彼此是需要小心呵护的易碎品,言谈之间谨慎又谨慎,她们也都希望对方能走出来。   “谢谢您。”   两人相视一笑,却也都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   即便陈母真心祝福,即便郑晚也为之动容,这个话题也不适合多谈。   只要她们心里都懂就好。   -   进入初三下学期后,学校的课业任务更重。   突如其来的电路整修导致的停电,让初三学生都疯了一样的拍桌子跺脚狂欢。   各个班的班主任还是不愿意放弃,跟有关部门谈了又谈,确定今晚是通不了电、而学校也不愿意这个节骨眼用发电机时,只好忍痛宣布今晚的晚自习取消。   郑思韵原本想着干脆去医院,却又及时地想到,现在都已经快七点,学校距离医院也不太近。   这会儿过去恐怕到达时已经九点多,医院也过了探视时间。   她只好改道直接回家,却没想到叔叔正在家里换水龙头。   严均成放下手中的工具,又洗了个手,这才从洗手间出来,平和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郑思韵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学校那边电路整修,老师就让我们先回家了。”   “好。”严均成又问,“想吃什么?”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他几乎就在这里住下来了。郑晚每次都算好时间,会在思韵回来前就提前弄好夜宵。   郑思韵刚想说不用,又听到他问:“你妈前几天包了饺子,给你煎点饺子?”   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点头,“好!”   严均成又钻进了厨房。   郑思韵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偶尔探头往那边看一眼,却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身影。   厨房里传来抽油烟机的声音,没一会儿,煎饺的香味从里而外传来。   现在想起来在大学课堂上见到的成源严总的照片,还是会有几秒钟的恍惚。   这位商界传奇,不再是冰冷……的数据创造者,他变成了生活中具象存在的人,会帮妈妈提手提包,会因为妈妈的抱怨换水龙头,还会偷偷地给妈妈换新的晾衣绳。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严均成已经端了一盘饺子出来,放在她手边,又低声提醒:“先洗手再吃。”   “好!”   在还没有重逢时,严均成每次心烦意乱暴躁难安时,他都有别的发泄途径,比如喝酒、约何清源打高尔夫或者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可现在他只想回到这个小小的屋子。   她似乎不知道,从分手到他下定决心去南城找她的那一年多里,他已经彻底地向她投降。   郑思韵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注视着似乎漫无目的地忙碌的严均成。   气氛到了,热腾腾的饺子也在为她鼓劲,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问出了口:“叔叔,您跟我妈妈吵架了吗?”   她立刻就后悔了。   可是这句话也收不回来,她颇懊恼地垂下头。怎么回事,直接问妈妈都比问叔叔要好?   她怎么一下就不当心地问了呢?   可能是这盘饺子太香了。   严均成静默了几秒,缓声道:“没有。”   可能是办公室里的城堡积木太漂亮了,郑思韵突然又回忆起了那夹杂半数银丝的头发,回忆起了雨中的那一把结实的伞。   久违的难过又漫上心头,为自己已经难过了千遍百遍,早已经免疫,可这一刻,她为妈妈难过,为爸爸难过,也为叔叔难过。   她无意去探究他们三人过去的往事,更不想惊动。   贪嗔痴、爱别离、求不得。   她都只是浅尝,就已经难过得不行,浸泡在其中的人又该如何呢?   在这个晚上,她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证过他自苦多年的旁观者,终于出声问道:“是跟我爸爸有关吗?”   严均成微怔。   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当继父,也不知道在思韵心中,他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继父。   看着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不说话的孩子,他沉思片刻,拖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第81章   尽管严均成曾经也十六岁过,但他已经不记得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心里都在想什么了。   在社会关系中,讲究的也是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他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理,但在如何给思韵当继父这件事上,他都有自己的考量,他甚至还特意观察过何清源跟他女儿的相处方式——尽管不具备参考性,毕竟老何的女儿今年也才十岁。   好的继父,应该介于叔叔跟爸爸之间。   比叔叔要亲近一点,但又不能试图去取代真正的父亲这个角色。   孩子都比较敏感。她有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他出现在她生活中时,她已经十五岁,不是五岁。   一旦孩子察觉到他有这样的心思,只会无措和茫然,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让思韵叫他一声爸爸。   现在思韵问出这个问题,尽管他不愿意跟一个孩子去提及他对她生父隐秘而深刻的仇恨,但他也应该让她知道,对他而言,她不仅是他死敌的女儿,更是他至爱的宝贝。   所以,他不能回避这个问题,更不能敷衍地回答「没有」,这只会让她胡思乱想。   “思韵,抱歉。”   他声音平缓地说。   是他不经意间将孩子也卷入其中。   既是道歉,也是另一种层面上给予肯定的答案。   郑思韵听了之后,怔怔地,过了好几秒之后,她才问:“所以您不想让我妈妈去看望我奶奶吗?”   “我没有想法。”严均成说,“没有不想,也没有想。”   正因为如此,才与她有了似是争执,却又没有下文的对话。   他如果知道自己内心的答案,又何必愤怒。   郑思韵下意识地搓了搓额头,似乎有些困扰,“我好像……听不太懂。”   她的确没听懂这个回答,没有不想,也没有想,那究竟是想不想呢?   严均成坦然地说:“我不会阻止你妈妈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这是他的承诺,他曾经许诺过,她做任何事,只需要考虑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好。她喜欢做的事,即便他厌恶,他也不会阻止。   郑思韵隐约明白了。她能感觉得到,叔叔的确讨厌她爸爸,或者说,那是比讨厌更讨厌的情绪……   她不是不懂,爱情都具有排他性,越浓烈的感情越容不得第三个人,可那是她的爸爸啊……   她心中的情绪陡然复杂起来,叔叔连奶奶住院都不愿意妈妈过去探望,那……她呢?   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呢?她是爸爸的女儿。   一瞬间,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可能会变成妈妈爱情中的一段多余的节奏。   严均成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继女面露茫然、惊讶以及细微的难过神情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思韵。”他的嗓音低沉,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有几分平和温柔,“我之前见过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一岁左右,蹒跚学步,你外婆担心你摔跤会痛,带你去了草地上,你没走几步就摔了,大概是手掌碰到了草,感觉很扎人,你哭得很伤心。”   郑思韵猛地看向他。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听着。   “再后来,你上幼儿园了,你哭了好几天,家里人都拿你没办法。你妈也是,等你进了幼儿园后,她就站在外面……”   他也在克制自己,不要在孩子面前透露太多具有冲击性的消息,“之前我跟你妈在一起后,你进来包厢,我也在想,这孩子一下就长这么高了。你变得不爱哭了,却很怕我。”   这对于严均成来说,已经是他能对郑晚以外的人吐露的极限。   然而这寥寥数语,钻进郑思韵的耳朵里,仍然如平地惊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叔叔的语气这样平淡,明明叔叔也没说什么感人至深的话语,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鼻子发酸。   “思韵,你妈妈对于我来说,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严均成说,“她在意的人并不多,也就那么几个。我如果连她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未免也太无能。”   别说她现在对他有感情,即便没有,作为一个男人,连爱人所珍惜的都庇护不了,他又何以谈爱她。   郑思韵立刻低头,不想让叔叔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她的确不爱哭了,可能人一生的眼泪都有限,在蹒跚学步时、在第一次上学时,都已经哭了那么多次,现在长大了,就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严均成看了眼腕表,起身,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妈这两天都坐地铁回来,我去地铁站接她。”   他们继父继女,还是头一回聊这样深的话题。   不习惯的何止是严均成,郑思韵也不太习惯,可她不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她也跟着起身,看着继父笔挺的身姿,不由得开口说道:“叔叔,您……我觉得您跟我妈妈会白头到老的。”   她鼓起勇气又说:“在您还没有出现之前,我一直以为,妈妈只需要我。叔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   “如果,如果您跟我妈妈没有再重逢,您会跟另一个人结婚吗?”   “不会。”   严均成平静地、没有迟疑地回答这个问题。   郑思韵笑了笑,“如果我妈妈没有跟您重逢,她也不会再跟其他人结婚,叔叔,您好像也不知道,对我妈妈来说,您也比您想象的更重要。”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重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都变得很冷漠。   她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跟妈妈,就像一头什么也看不到的牛犊,只想着终点,周围有什么景色她通通不想去看,这样的心理状态很危险,现在她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那些过往的仇恨蒙蔽了她的眼睛、她的心。   对她而言,爱情的最初启蒙是她的父母。   而在她已经对爱情嗤之以鼻的时候,叔叔跟妈妈的感情成为了一盏明灯。   也许重生的那一刻并不是脱胎换骨的开始,是……当她重新心平气和地跟上辈子的自己和解。   严均成在几乎有些漫长的沉默之后,又对她温和地颔首,拿起放置在门口的一把长柄伞出门。   或许这个夜晚,会成为继父跟继女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严均成也不用再去摸索其他父女是怎样相处的。   他跟这个孩子都爱着同一个人,他们三个人也可以成为牢不可分的一家人。   -   晚上八点左右,郑晚从医院出来,乘坐地铁回家。   地铁车厢也可以看到人生百态,有满脸疲倦麻木的上班族,思绪放空地坐着,有孕妇将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唇角扬起,有年轻的情侣窃窃私语,有几个学生正在讨论班上的事。   她想到了严均成。   其实   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她的生活便是这样,平静地重复着每一天,而现在,除了思韵跟父母以外,她也多了一个牵挂,这个牵挂会让她一瞬间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他现在就在她身旁就好了。   心里这样想着,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这是她从医院出来时拍的。   照片里,一对年迈的夫妇正拿着手机在拍花坛里的花。   而她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   有他真好。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注意过这样细微而渺小的美好了。   她必须得承认,这一刻她是真的很想他。不管是堵车还是等车时,从不焦躁的她,今天竟然也希望地铁快一点把她送回家。   从车厢走出来,跟着同样在这一站下的人往地铁出口走去,迎面而来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朝气蓬勃,笑声张扬而恣意,还没跟她们擦肩而过,便听到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   “刚才那个大叔好帅!而且好高,感觉比陈子睿还要高!”   “你们猜他多少岁?”   “我觉得应该得有三十吧?三十岁以下的根本就没有大叔的气质跟气场。”   “我觉得三十五左右?说起来数学老师好像也这个岁数……”   “啊啊啊方佳佳你不要提数学老师!他们除了性别跟年龄可能一样,没一点沾边啊!想到数学老师还把钥匙扣串在裤腰上,一走就响我就!!我决定了,等考完了,我一定要给老师写一张匿名纸条,告诉他这样真的不帅!”   郑晚听着听着,忍不住抿唇一笑。   对话真的很熟悉,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青葱岁月,那时候她也跟朋友们坐在操场上或者在逛街时聊天。   讨论哪一个男生长得帅,讨论影视角色中女主角应该喜欢男主还是男二……   她的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成为了一个孩子的妈妈,朋友来来去去,而曾经见证参与过她青春最深的那个人,现在就陪在她身边。   步履轻盈地走上台阶,正想着等下晚上回去要怎么给他顺毛时,视线落在了正立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西裤,沉稳而冷峻,手里握着的那把长柄伞……   仿佛成为了他冰冷的手杖,路灯光线照在他挺拔的身躯之上,整个人如被乌云遮挡住的月,晦暗不清。   然而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如拨云见日。   他朝她走来的步伐从来都是坚定的,不见一丝犹豫。   “你怎么来了。”郑晚在听到那几个女生讨论大叔有多帅时,压根就没想过会是他在外面等候。   她以为他们还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好几天,他不知道,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波澜不惊的心突然跳动得很快。   严均成好像之前的争执并不存在一般,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手袋,没碰那个保温桶,言简意赅地回:“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具体什么时候下不知道。   这场雨可能来得及时,沉闷的男人需要一个台阶。   郑晚忍俊不禁,她也自然地挽上他的臂弯。   走了没两步,果然飘了雨丝下来,严均成打开伞,两人悠闲地躲在伞下。   “刚才听到几个女生在讨论你。”郑晚轻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讨论你。”   严均成压根就没注意过别人的目光,听她这样说,也只是「嗯」一声。   “你还记得我们念书那会儿吗?你总不爱打伞。”   不怕雨淋不怕日晒的少年,桌肚里却永远放着一把伞。他不喜欢突如其来的糟糕天气,他担心喜欢的女生会淋到雨不开心。   他的好,如同牢牢封锁的陈酒,一旦她再次靠近,也会为之沉醉。   郑晚放慢了脚步,偏头看他,“有你真好。”   不爱打伞的人,总为她备着一把伞。   不惧雨淋的人,却记着天气预报拿着伞来接她。   严均成极淡地笑了一声,“一年四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愿意当两天的瞎子聋子。”   两天而已,算得了什么呢?   他是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舍两天得三百六十三天,有何不可?   擦不掉陈牧的痕迹,他也没输。   正如陈牧用了十二年,也没能阻止掉她在看到桃汁时想起他,玻璃桌板下的照片也没取出来。   郑晚微怔,回味之后,也不由自主地笑。   “但是瞎子聋子傻子,他会有一些脾气。”他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   无法冷若冰霜,也无法温柔包容。   他只能当自己,因为最初他在她面前就是这个模样。   “知道。”郑晚干脆停下脚步,主动伸手圈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的嫉妒,知道你的爱意,更珍惜你的妥协。   严均成却很意外。她脸皮薄,哪怕在学生时代,也从不轻易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抱他,低声揶揄:“你不是说在外要端庄吗?”   “是我情不自禁。”   一句情不自禁。   严均成将她抱得更紧。   只愿——   逢甘霖、爱相会、共白头! 第82章   郑思韵平复好心情后,又回了房间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直到传来开门的声响,她迫不及待地想走出房间,在开门的时候,想到什么,又垂下手,她最近真的很擅长扮演壁虎,此时此刻她就以滑稽的姿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   听着妈妈跟叔叔在说话。   妈妈:“可以啊严总,你还会换水龙头呢?”   叔叔:“这很难?”   妈妈:“你要是有尾巴,现在都翘到天上去了。”   叔叔轻咳一声。   郑思韵听清楚后捂嘴偷笑。   她就知道,叔叔出马,他们两个人肯定能和好的,感谢今天这一场雨,感谢清明时节雨纷纷!   “你先去洗澡。我给思韵热个牛奶。”   郑思韵一听这话,飞快地退开,老老实实地又坐回书桌前,装模作样地翻书做题,心情太愉快,她开始转笔,要不是控制着自己,她都想哼歌了。   几分钟后,郑晚手里拿着杯热牛奶,先敲了敲门,听到女儿扬声喊「进来」,她才推开门。   “我听你叔叔说你们学校停电。”郑晚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弯腰,手搭在女儿的肩膀上,柔声说,“那你今天就早点睡,看书不要看得太晚了。”   郑思韵眉梢都带着笑意。   她也不懂,可她就是很开心嘛!   郑晚也注意到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什么事这么高兴?”   郑思韵故作深沉地思考两秒,回,“可能是要放假了。”   “才一天假。”郑晚说,“一天假就这样高兴?”   “妈妈!一天假对我们初生来说已经很多了啦!”   “那好吧。早点睡,别熬夜。”   郑思韵:“知道啦,我喝了牛奶刷个牙就睡的。妈妈,晚安安……”   郑晚跟严均成几乎达成了共识,本来严均成的心结也并不是陈母。这天之后,郑晚还是下班之后去医院探望,严均成则会在地铁口等着她,两人再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他不问陈母的病况,她也不提。   等这天郑思韵不用上晚自习时,她也背着书包提前郑晚一步来了医院。刚到病   房,她就取下书包,拉开拉链,跟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掏出好多零食来。   “这都是我同桌塞给我的。”郑思韵坐在床边,“她爷爷也生病了,这是她的经验,说这些零食好吃,而且还适合……”   老年人都快到嘴边了,她及时地发现,比起过年前,王爷爷又重新染了黑发,她果断改口,“适合你们中年人!”   陈母一愣,忍俊不禁。   王叔倒是眉飞色舞,“小思韵,越来越会说话了。”   郑思韵眨了眨眼睛,“我说的都是实话嘛。您跟我奶奶都还是中年人呢。”   陈母心里是极高兴的。   因为她并没有长长久久地陪在孙女身边,她想亲近,可孩子也不习惯。   现在看思韵这样活泼开朗,对她也亲近了许多,她心情也开阔了许多。   郑思韵想起了上辈子。   那时候她总希望自己能够更成熟一点,看起来更像大人,所以她羞于表达内心,同样地,她没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端庄也有距离感,她不敢向对外婆那样跟奶奶撒娇耍赖。   病房其他人看着这边热热闹闹的,郑思韵又是眉眼精致的女孩子,便有人打趣:“好标致的孩子,这是您家孙女呢?”   陈母笑着点头,“是我孙女。”   “您真是有福气,好孝顺的孙女,还给奶奶带吃的呢。”   郑晚来的时候,看到女儿哄得陈母眉开眼笑,心里也安慰了许多。   郑思韵拿着手机,坐在床边拉着奶奶跟王爷爷各种自拍,陈母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头上还顶着兔耳朵,惊愕之后又觉得好笑,“还真成老妖怪了,脸上的皱纹都没了。”   王叔却对此很感兴趣,追问这是什么软件,郑思韵又给他下载。   ……   何清源出差前夕,被严均成叫出来吃晚饭。   到了盛观,何清源见严均成慢条斯理地切牛排,啧啧称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说你多久没约我吃饭了?”   自从老严跟郑晚复合后,他俩单独吃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有异性没人性的人突然主动约他吃饭,何清源又谨慎地问:“该不会是你们又又又吵架了?”   兄弟也就只有这个用途了。   严均成瞥他一   眼,“马上就是清明节,建议你少说几句晦气话。”   何清源这才放心在他对面坐下,侍应生进来包厢,“何总是换新菜式还是老安排?”   “老安排。”   侍应生离开后,何清源继续问:“那你找我吃饭做什么?我这马上就要出差的人,还想多留点时间陪我老婆孩子呢。”   严均成回:“得有事才能找你吃饭?”   何清源心想:看来真的没事。   “不对啊。”他问,“没事你找我做什么,我看你恨不得跟郑晚成粘豆包了,郑晚呢?”   “她去医院探病了。”   “谁病了,她家亲戚?那你还不赶紧过去鞍前马后?”   严均成沉默几秒,回道:“是思韵的奶奶。”   何清源点了下头,工作了一天脑子都有些钝了,过了会儿后他才想到思韵的奶奶,那不就是陈牧的母亲吗?   他顿时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气定神闲的严均成,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情况?你俩真没吵架?”   严均成放下手中刀叉,双手交握,“我们没那么无聊。”   “可以啊老严。”何清源虽然内心有一百个问号,仍然惊叹不已,“不是,来,告诉我,你怎么想通的?我很费解。”   以他对老严的了解,这事根本不可能轻易过去。   连殷恺这样关系的人,老严都不允许他跟郑晚接触,更别说是陈牧的母亲,严重程度直线飙升,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严均成平声道:“我四十了。”   何清源想都没想便接过话:“是的,别再说了,没人不知道你四十生日那天领的证。”   严均成听了这揶揄打趣,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见他笑了,何清源这心里的石头才彻底放下,松了口气,“你能想通最好。还是那句话,逝者已矣,你学学你那情敌,多能忍多能憋,十几年来可没在郑晚面前提起过你一句。”   “够了。”严均成收敛了笑意。   何清源果断闭嘴,想了想,又叫来侍应生,开了瓶他珍藏的酒,“来,今天得跟你碰一杯。”   严均成颔首,“我不能喝太多,还有正事。”   何清源:“什么正事?”   严   均成面不改色地说:“接她。”   何清源:“所以搞半天我真的只是个饭搭子?”   -   清明节这天,郑晚还是正常上班,预约今天来做项目的客人也不少。到中午时分,她突然收到了同城快递,打开来看,竟然是两个四寸小蛋糕。   看着发件人的姓名,她趁着喝水的时间,拨通了简静华的号码。   那头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静华,你怎么给我快递蛋糕?”这两个小蛋糕做得很好看,用料也很实在,堆满了她喜欢吃的水果。   “一个给你做的,一个是给思韵做的。”简静华笑着说,“我抹面技术不是很好,反正你们将就着吃。”   “嗯……让我猜猜,草莓的是给思韵做的。”郑晚拿着叉子,俯身,“芒果的是给我的?”   简静华拉长音调:“是——”   “挺好吃的。”郑晚尝了一口,夸赞她,“比我自己在蛋糕店买的还好吃,你这技术都可以开店了。”   简静华被她逗笑。   郑晚又问她:“你们也是放天假吧?要是你没事,你就来我这里,下午我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不了。”简静华说,“小晚,我这就要走了。”   郑晚好奇:“去哪?出去玩?”   “嗯……”   “天假也不够吧?”郑晚笑,“不过上班族也只有节假日能有空出去溜达溜达了。现在哪哪人都多,你在外面要当心一些,对了,那你的猫咪呢?”   “猫咪拜托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帮我照顾。本来想送到你那里去的,但我记得思韵好像对猫毛过敏。”   “她是有一点。不过,她又很喜欢猫,前段时间还嚷嚷着以后要养宠物呢。我看她就是馋你那只猫,你这几天都没发猫猫照片,我还有点不习惯。”   简静华笑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遗憾地说:“小晚,我本来想见你一面,再把蛋糕给你的,不过,我怕赶不上车。”   不止如此。   她怕她看到小晚了,听着小晚温柔的话语,她会心生退意。   她对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一丝眷念的。   “没事,等你回来后我们再聚,对了,蛋糕真的很好吃。”   “小晚,那我先挂了。要准备上车了。”   郑晚语带笑意:“好,祝你旅途愉快。”   简静华喉咙哽咽,捂着嘴,没敢出声,狠了狠心,挂了电话。她试过了,她没办法走出来——   这段时间,当她想着自己终于要做二十二岁那年就想做的事时,卸去了所有的负担,她竟然睡得很好很香。   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归途。   坐了很久,她擦了擦眼泪,眼神坚定而执着,重新发动引擎。   她已经跟她的朋友道过别了,之后无论她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什么代价,她将无所畏惧,她也绝不后悔。   -   除了一些服务行业,很多人都已经放假。老板严均成放假,学生郑思韵也已经放假,只有郑晚还在加班。   郑思韵一大清早起床就去了医院陪伴奶奶。   严均成带着父母以及大哥去了趟东城公墓祭拜。   严均成这些年的人脉也很广,特意请来的资深医疗团队也另外给了治疗方法,严父的病即便不能治愈,但也会尽量保证他之后的生活能舒适一些,今天天气不错,严父执意要出来,只好让他坐了轮椅,公墓的台阶也又高又长,严均成跟严明成兄弟俩抬着他过去。   不一会儿,严明成那穿在身上紧绷的衬衫后背都出了汗,黏黏地贴着。   严煜跟在后面扶着奶奶,看了一眼爸爸跟叔叔的惨烈对比,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爸爸虽然没有叔叔高,但两个人身材看起来是差不多的……   男人真的不能发福!   严母也看到了这一幕,琢磨了会儿,忍不住说:“明成,你现在不会有两百斤了吧?”   这一句话,让严父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大儿子身上。   严明成:“妈,我有一米八,这个体重还算正常。”   正常吗?严母在心里嘀咕,连她看儿子都觉得有点胖了。   “我给你找个营养师为你制定食谱。”严均成一锤定音,“再给你请几个私教。你看看你是想游泳,还是跑步,选两个你喜欢的运动,我让专业人士陪你。”   严明成明明气喘吁吁,却又担心家人念叨,忍了又忍,脸都憋红了,却也只能点头。   “确实,这事听均成的。”严父说,“你当心各种基础病都找上来,为了身体健康,你都起码得减重二十斤。”   严明成一听这个数字,脸都绿了。   家里人是不是太久没去菜市场买菜了,知不知道二十斤肉有多少,有多重?有多难减?   严煜憋得不行,差点就笑出声来。   严均成见大哥那衬衫扣子都快绷开,脸上也闪过一丝淡淡笑意。祭拜之后,他让司机送家人回家,他自己又回了趟公司,忙完了手上的公事,这才开车前往郑晚所在的美容院。   郑晚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时,才送走两个客人,趁着这时间才能喝口水。   争执之后的后遗症在于,她会在很多小事上对他偏心。   于是,严均成看到她发来的「好」后,扣上扣子,淡定下车,上楼进了美容院,郑晚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不过她还有一些事情没忙完——节假日就是这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当成四十八小时来使用。   严均成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毕竟美容院的厅里那排沙发上,就坐着位男士,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等着伴侣做完项目。   郑晚关上办公室的门,呼吸急促。   她还是不太习惯。   严均成从容地坐在她的办公椅上,“还有多久下班?”   “最早也得七点。”郑晚说,“不跟你说了,我先出去忙了,对了,你要是渴了就给我发个消息,我给你送水进来。”   严均成懒散点头,却又揶揄她,“你的心理素质可以再提高一些,我们是合法夫妻。”   郑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临出门前,扭头瞪他一眼。   她出去后,他也百无聊赖,帮她收拾收拾桌面,这就发现了压在日历下的笔记本,以为是她的工作心得,随手翻开,看清楚扉页上的字后,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扉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新婚礼物。】   新婚?   他喉咙涌动,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页。   第一页上,是她的简笔画,画着一个坛子,坛子上写着「醋」,一旁她又画了箭头,备注「均成牌」老陈醋。   他当然不能停止爱她。   怎么可能停止。   他所有激烈的、猛烈的情绪全都是她给的,他尝过了,又怎么可以会忘记,就如同此刻,他心跳加快,自己都能感受到胸腔的振动,他明明想再翻一翻、看一看,却又克制着合上这未来必定令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不看了。   还是等她交给他的时候,他再看,这是她给他的惊喜,他已经知道了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稍后再品尝。   而在他收到这份礼物之前,又可以猜测并且期待其中的内容。   一直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那沉闷的情绪,才彻底地一扫而空,一丝不留。   真正的雨过天晴,原来是这一刻。   他可以妥协,他愿意妥协,在爱人面前低头也不丢脸,但他也想要她的偏心。   外面的郑晚在送走一个客户之后,视线不经意地瞥见新来的顾问拿着笔记本跟笔记录,顿时间,她心口一跳,眼皮也在跳,没顾上跟同事说话,她步履如风地往办公室方向走去,推门而入。   只见严均成正在拿手机跟人视频。   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词,还有他蹙着的眉,无一不是在透露他正跟人开视频会议,看样子还是有些重要的会议。   郑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他的注视中,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本笔记本,还掩人耳目地拿了现在根本就不需要的客户维护资料,这才走出办公室。   严均成抬眸,忍俊不禁,抬手满脸惬意地松了松领带。   她说得对。   他确实挺会演戏! 第83章   严均成同样知道,并不是他一个人在妥协。   郑晚跟郑思韵两个人都商量好了,医院六人间的病房本来就拥挤,她们母女两个人可以错开去探病。   在没有晚自习以及放假的时候,由司机开车送她去医院陪陈母跟王叔说话解闷。   如果郑思韵上学没时间,郑晚下班后则去探病。   陈母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这家医院的病人太多,排队准备住院的病人更多。   郑晚之前就听同事说过,她母亲甲癌开刀,排了一两个月才住院,从住院到出院,也就只有七天时间。   陈母也并不是癌症,只是过去的老毛病没根治导致年年都要发作一次,她也不可能长时间的住院,毕竟等着这张床位的病人也不少。   王叔也跟郑晚说了,等过几天出院了,他们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两天,休整好了,再坐车回桐城。   “思韵怎么说?”   郑晚忙完,坐在椅子上。   严均成很自觉地俯身,为她按摩。   郑晚半阖着眼,声音也低低柔柔的,像极了某些脱力的时刻:“她说跟严煜他们约好了,晚上在外面吃,吃完了再回去。”   郑思韵今天一整个白天都呆在医院,傍晚时分才被严煜接上出去吃饭。   严均成手劲大,按摩要想舒服,自然不能轻轻地。   郑晚猝不及防地低吟一声,“轻点。”   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他手掌本就宽大,扣住她的后脖颈,仿佛她在他掌中被他所控。   这一声,打开了严均成的某个开关。   他捂住她的嘴,语气无奈地说:“既然我们都没有这种癖好,你就忍耐一下,不要这样出声。”   郑晚忙了一整天,脑子本就暂时钝了,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拂开他的手,如果不是嫌他这会儿没洗手,她都想咬他。   “淫者见淫。”她只能说这四个字。   她连骂人都不会,这辈子跟骂人沾得上边的话几乎全都是说给他听的。   不要脸,不害臊,不正经,淫者见淫。   “那淫者想问你,晚上吃什么?”严均成从善如流应下这个绰号。   “……”   -   郑晚觉得很奇怪。   她今天右眼皮不停地跳,心里也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但脑子里过了一圈也没有思绪,直到晚上十点钟,她的手机跟严均成的同时响起来。   给她打电话的是东城警方。   她第一反应就是诈骗,这类的电话她从前也不是没接到过。   可直到那边说了今晚发生的事以及联系她的原因后,一声轰鸣,她嘴唇动了动,只觉得荒谬。   太荒谬了,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静华不是出去旅游了吗?   今天中午她们还联系过!   那头见郑晚不说话,又问:“郑小姐,请问你还在听吗?”   严均成也蹙眉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   东城圈子也就这么大,消息互通,这又是大事件,毕竟季柏轩遭遇这样的事故,现在生死未卜,对于跟博兆有合作的公司和企业来说,无疑也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多少人今夜未眠,都在等着第一手消息,倒也不是关心季柏轩,而是担心自己的项目会受到波及跟影响。   他挂了电话,见郑晚整个人呆了一样握着手机,双眼茫然,面白如纸,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大步过来,伸手扶住她,隔得太近,也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动作轻柔地拿过她的手机——现在这对于她来说如有千斤重的手机。   “喂……”他主动跟警察自我介绍,“我是她丈夫,她现在情绪有些不稳,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们这边全力配合调查。”   严均成低沉的声音传至郑晚的耳膜。   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的手,他站在她面前,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肩膀,仿佛是用这样的动作为她取暖。   简静华的手机通讯录里也没几个人,她最近的一次通话是打给郑晚的。   “好,我知道了。警官,我跟我太太马上过去医院。”   严均成挂了电话,明明这是一起简单的、预谋已久的事件,他却觉得空前的棘手。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将他的观点如实地说出来,可能会显得有几分冷血。   他认为,简静华作为一个有一定阅历的成年人,她能够如此缜密地计划这一切,一定不是一天两天,她不是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一定知道。   郑晚抬眸看他,她感觉手都在发抖。   严均成不忍心告诉她这些,他个子高,她又坐着,担心她脖子酸,他半跪在地,斟酌着犹豫着,还是缓声开口:   “事情是下午发生的,那时候季柏轩去了他情人的小区,简静华应该是跟踪了他很久,就等着这一天。”   事故的确惨烈。   连他也想象不到,简静华会这样做。她自己的活路,以及季柏轩的活路,她都没想留。   “她没系安全带,撞上了墙。是小区业主报的警,她跟季柏轩现在都在抢救中,你想去医院吗?想去的话,我带你过去。”   “我要去。”   她低声说。   两人要出门的动静也惊动了郑思韵。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见妈妈跟叔叔穿戴整齐要出门,问道:“妈,怎么了?”   严均成比郑晚更稳得住,他低声安慰:“我跟你妈妈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有没有关系,要不我让澜亭那边的阿姨过来,或者我让你伯母过来接你去那边?”   伯母就是严煜的妈妈。   郑思韵挠了挠眼皮,摇头,“不了,我一个人在家里就好。”   现在都这么晚了,让阿姨过来,或者她去严煜家里,好像都不太好,她也不想打扰别人休息。   严均成:“你一个人在家还是不太好,我让阿姨过来。”   郑思韵:“喔……”   她又看向妈妈,只觉得如果不是叔叔搂着妈妈,妈妈都快站不稳。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首先想到住院的奶奶,又追在后面问,“是不是奶奶那边有什么事?”   郑晚也担心女儿会吓到,用力攥了攥手心,挤出一抹笑来,声音有些飘,“不是,思韵,你就在家呆着,没什么事。”   郑思韵虽然内心疑惑也莫名焦急,但还是懂事地点了下头,“好。”   会是什么事呢?   严均成跟郑晚出了门,由他开车载着她前往医院。   医院手术室门口也有一些人,都是季家本家的长辈。季太太神色疲倦,却还是尽力安抚着,季雅宁还太小,此……   时此刻也不在场,倒是身穿白色衬衫的季方礼跟傻了呆了一样蹲在一边,在这样的时刻,也没人能顾得上他的心情。   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一旁的警察也在了解情况。   由严均成陪着,郑晚来配合警察的询问。在来的路上,郑晚已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但视线触及到那「手术中」三个字时,还是心口一抽,她嘴上回答着警察的问题,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知道简静华有多痛恨季柏轩,每每提起时,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但她没想到,简静华会走出这一步。   “那之前她有透露过她的想法吗?”   郑晚麻木地摇头。   静华表现得太好了,没人看出她的破绽来。郑晚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这一步,静华并不是一时冲动,这一步,静华已经琢磨了很多年,所以,每一个步骤都这样的隐秘周全,就连她也完全看不出来静华的心思跟筹谋。   也正因为如此,季柏轩才逃无可逃,如今只能在手术室里跟死神拼搏。   也许,连季柏轩都没想过,他从未放在眼里,甚至提起就以轻蔑态度看待的简静华,能够真正地报复到他。   “不好意思。”严均成面色凝重地跟警察说,“我太太情绪有些不稳定,笔录等她恢复一些我们再去可以吗?”   警察也能理解,点了下头,“好,那保持手机联络正常,之后我们也会联系郑小姐。”   严均成:“谢谢,麻烦了。”   等警察去了别处后,严均成才扶着郑晚到了另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下。   那边偶尔会传来说话的声音,有的在咒骂简静华疯疯癫癫,有的还会指桑骂槐说季方礼是个灾星,有的则在担忧能不能救回来……   东城已经进入春末夏初。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郑晚觉得很冷很冷,依偎在严均成怀里,还是会微微发抖。   严均成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也都是苍白的话语,没有作用。   顾不得这里有没有旁人看着,他搂着她,吻她的额头安慰。即便她做人不爱钻牛角尖,也随着警官的询问而不停回忆地回顾静华的行为以及话   语,能够给她正确答案的人还在抢救,她只能自己猜,猜静华究竟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心思。   另一边,季太太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有可能会遇到的事。   本家的长辈看她跟人打电话,条理清晰,也都尽量要让博兆受到的影响降到最低,各自也都松了一口气,不怪他们势利,这场事故有多惨烈看看血肉模糊的季柏轩就知道了,就算有足够的运气抢救回来,多半也得残,这得耽误多少功夫?对夺权的人来说,一分一秒都尤其重要。   有陈家作为强而有力的后盾,季太太的赢面本来就很大,现在季柏轩出事,基本上就板上钉钉的事了。   他们也不需要两边摇摆,谁出头就认谁是老大。   “各位叔叔伯伯姑姑……”季太太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人看着却很精神,嘴角噙着一抹笑,“你们都了解柏轩,他把家里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说到底,这也是家事,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是不要声张,一切都等柏轩醒来再说。   我呢,丑话讲在前面,别人私底下怎么谈论我管不住别人的嘴,但如果家里有什么人想赚赚零花钱接受记者采访……”   点到即止。   其他长辈都纷纷点头:“雪君,咱们都是季家人,还能拎不清?你放心,我们都听你的。”   季太太抬手看了眼时间,对结婚多年的丈夫是死是活,也没那么关心,不过……   这男人还是挂在墙上比较好。无所谓了,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安排好一切,经过蹲在一边的季方礼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低头看了一眼这少年——   她对他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不确定他同他的小姨性子像不像。   罢了,不管像不像,她都不会再给这个孩子登上博兆舞台的机会。   她也不会给任何人卧薪尝胆的机会! 第84章   郑思韵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两天以后,是从严煜口中得知,郑晚自己都没平复好心情,又怎么敢把这样的事情说给未满十六岁的孩子听,严均成这两天也一直陪着她。   严煜见郑思韵如遭雷击的模样,心里也跟着着急。   他已经纠结了大半天,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说给她听,最后他还是说了,她总归是要知道的,那不如由他来告诉她。   一个下午,郑思韵失魂落魄、心不在焉,老师都注意到了她,特意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然脸色怎么这样白。   严煜立刻举手,声音清朗地说:“刘老师,我是郑思韵的哥哥,我现在送她去医务室,可以吗?”   刘老师点头:“那快去吧,身体不舒服可不能强撑。”   严煜过来,与神色茫然的郑思韵四目相对,他使了使眼色,伸手扶她走出教室。   去医务室拿了只提神的药膏后,严煜没有带着郑思韵重返课堂,她这个模样根本没法上课,就算去了,老师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他带她来了学校后山。   现在是上课时间,后山也没其他人。   他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小石墩上,自己则蹲在她面前,迟疑了几秒,说:   “婶婶应该还没跟你说吧,这件事确实挺吓人的,我听说,他们两个人都暂时抢救回来了,不过情况也不太妙,季柏轩好像伤得特别特别重,邓莫宁也是听他叔叔讲的,恨不得成烂泥了,半死不活的,想死死不了,想活也活不好,就算真的捡回一条命,也起码是高位截瘫,一辈子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你简姨……”他停顿。   看着郑思韵睫毛微颤,她还在受惊。   他压低了声音:“她还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我听不大懂那些医学名词,不过他们都说她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郑思韵这半天来的迷茫,终于化成了眼泪。   她的哭都是很安静的,这是上辈子延续的习惯。她不敢哭,更不敢大声哭,怕吵到了别人,怕别人会烦她。   严煜如热锅上的蚂蚁。   看她无声地哭泣,他心里也难受极了,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他见她都要把嘴唇咬破,“你哭出来吧,没事的,这里没别人!只有我,你要是不想让我听,我就捂住耳朵。”   这话一出口。   郑思韵终于没再忍,嚎啕大哭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   虽然上辈子简姨一直过得不开心,但也是好好地活着,都怪她,都怪她自作聪明,非要让简姨知道那件事,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如果不是她,简姨现在也好好的!   严煜也快哭了。   他背过身去,摸了摸口袋,也没摸到纸巾,干脆脱了外套递给她,“你用我衣服擦眼泪,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别憋着!”   这是严煜第一次看她哭,眼泪就跟书上描写的那样,跟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过了好一会儿,郑思韵才止住了哭声,目光仍然茫然地盯着地上的草。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严煜声音有些沙哑,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你想想看,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距离现在都快两个月了。”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他的想法。   “你觉得她会后悔吗?”他问。   郑思韵低低地回:“我不知道。”   她在哭过以后,声音也沙沙的,她不是简姨,不知道简姨会不会后悔。   “我没觉得你做错了。”他又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思韵,如果你非要将这个责任揽下来,那算我一半,不,算我一大半,我也有份参与,我们说好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   严煜又不确定地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算数吗?”   郑思韵怔怔地看他,良久,点了下头,“算。”   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   这也是上辈子简姨教给她的,那时候,她也悄悄问过简姨,为了抚养外甥,一辈子独身后悔不后悔?   简姨怅然一笑,对她说,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后悔。   严煜说:“你擦擦眼泪。”   郑思韵扯了扯唇角,“谢谢你。她在哪个医院你知道吗?”   “怎么?”   “我想去看看。”   “好,我去打听,到时候陪你一起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生活就是无论遇到了多大的事情,太阳照样升起,时间还是这样的过,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暂停。   经过两天的缓冲,郑晚也只能被迫地接受了这件事,严均成很在意她的心情心理变化,他也确实非常了解她,每当她要产生「如果我再多关心她一些就好了」这样的心思前,他总会用他的方式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顾虑她的感受,不要求她能立刻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展颜,却也不愿意见她消沉。   她还是他了解的那个郑晚。   深夜,她突然跟他说:“她最后很轻松。”   她跟简静华认识多年,是真的轻松,还是伪装出来的轻松,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关于仇恨,放下会轻松,复仇也会轻松。   静华在仇恨中挣扎了太多年,如果能放下,早就放下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说到底,她也只是局外人,她不是静华,自然无法真正地去体会她这十六年的种种,这两天她也帮着静华处理了一些事情,才发现静华一个月前就将南城的房子卖了,将房款以及所有的存款都捐到了寺庙,而那个寺庙里也供奉着静华姐姐的牌位。   静华没有给自己半点退路。   想通了这一点后,郑晚默默接受,她不知道静华会不会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静华这些年很累了,也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而她,也要祝静华旅途愉快。   ……   第三天中午,季太太通过严均成向郑晚表达了要见一面的诉求。   两人约在了美容院附近的餐厅包厢见面。   陈雪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丝毫不见萎靡颓丧,“郑小姐,那天在医院见到你跟严总,我就想过去打招呼的,只是事情太多,也没顾上,也是我招待不周。”   郑晚微笑,“季太太,客气了。”   陈雪君失笑,“瞧我,都忘记做自我介绍了,我姓陈,陈雪君。”   她喝了口茶后,又道:“简小姐的事情还请放宽心,今天我来,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不管怎么说,简小姐都是方礼的亲小姨,如果她苏醒了,法律上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季家绝不会使任何非法手段来施压,如果她暂时不能苏醒,我也会让她活着,绝不让任何人掐断她的生机,任何人。”   郑晚莞尔,只是轻轻点头。   “至于方礼……”陈雪君淡然一笑,“他毕竟是柏轩的儿子,我也一定会善待他,只是郑小姐,你不了解柏轩,他啊……”   她的语气里似乎有对爱人的宠溺,“是个固执又倔强的人,我这还很担心他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又担心他醒来不能接受现实,他向来一帆风顺,没受过一点挫折,让他后半辈子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   还不如死了算了。她想,她的丈夫一定会这样想,而她,却不能让他死得轻松。   既然生命力这样顽强,那就活着吧。   活着看自己如何输得彻底,活着看她一步一步地将博兆变成她的——本来也是她陈家出手相助,博兆才能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同时,她一定会好好地回报他这些年来的不忠、不义。   她不相信他才知道自己在外有个儿子,这种话不过是用来骗骗无知的小孩。   在需要陈家的时候,可以不知道季方礼的存在。   在不需要陈家的时候,这季方礼就派上了用场。   想要过河拆桥,却坠入深渊。   她在此处停下,看向郑晚。   郑晚波澜不惊地看她。   女人最了解女人,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仍然要粉饰太平,真正要说的话,都在这看似平和的一番话语中。   陈雪君笑而不语。   她跟季柏轩在一起这么多年,对这个人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季柏轩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对季方礼这个儿子……也不过是当成棋子来跟她博弈,能有几分几厘的感情?   “方礼是个可怜孩子。”这句话,陈雪君倒是出自真心。   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后悔当初跟着季柏轩回来东城。   陈雪君离开前,以谈论天气般自然的语气笑道:“我女儿很喜欢大象与蚂蚁这个寓言故事。之前我也跟柏轩讲过,不要小看了任何人,这次就栽了跟头,真希望他能长点记性。”   郑晚起身相送。   全程她几乎没讲几句话,但她看得出来,陈雪君有着熊熊斗志,这一切多么讽刺,也许从一开始,季柏轩来到南城带走季方礼,不过是他们夫妻二人博……   弈时他下的一步棋。   陈雪君走出餐厅。   她心情不错,空气中的柳絮也显得没那样令人厌烦了。   -   一直到五月份,几乎快一个月的时间,因为这个事件带来的各方各面的影响才逐步恢复正常。   天气逐渐炎热,这天,严均成接郑晚下班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她来了澜亭,也是他们以后的爱巢。   澜亭早在过年时就已经重新整修完毕,现在还在放置中,平日里也有李金管家和其他阿姨打理,只等婚礼之后他们就可以搬进来。   今天他们过来也是有正事。   他们的婚礼订在七月份,郑晚的婚纱还在订制中,严均成的新郎装却先到了。   站在郑晚的角度来看,这新郎装跟他平常穿的正装也没什么太多的区别,但他在细节方面吹毛求疵到了她都招架不住的程度……   就在她耐心也即将告罄时,他却又一次出乎意料地单膝下跪,手里还拿着戒指盒,里面躺着一枚粉钻戒指。   郑晚被他这架势吓得后退一步,谨慎地问他:“这是在排练婚礼?”   否则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严均成蹙眉,回她,“我在求婚。”   他想过一些求婚方式,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他不是高调张扬的人,她也不是。   “我们结婚。”他又说。   郑晚也看到过一些求婚视频,她不知道处于求婚事件中的女主角应该作何反应,但怎么都不应该是她现在这样。   她脱口而出:“求婚?我们领证了,而且你现在正在试婚礼正西装了,这不是假把式吗?”   严均成认为她现在说的话非常、极其地破坏气氛,但他仍然解释:“不是,我之前一直觉得我求过婚了。”   郑晚微微吃惊:“什么时候?”   她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些仪式,他们早在和好的时候彼此都清楚之后要结婚,但是,他说他求过婚了,这一点她却想不通,因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才几个月,她的记忆也没糟糕到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忘记吧?   她努力回忆。   如果他是在她累得昏睡过去的时候求的婚,那她确实不记得。   严均成:“……”   他深吸一口气,看在她瞪圆了眼睛沉思这模样很可爱的份上,他选择平静。   “距离我的求婚,马上就有二十一年了。”他说,“我十九岁那年的求婚是真的,现在四十岁的求婚也是真的。”   听到前面那一句话时,郑晚简直都惊呆,可下一秒,听到他说后面那一句,她才彻底明白他的用意。   他已经不再执着于续上十九岁时那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要在四十岁这一年,跟她走进新的人生。   求婚戒指内圈依然是熟悉的Z&Y。   郑晚永远在严均成前面,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一年四季! 第85章   郑晚抽空又来了趟医院。   不是探望陈母,陈母在四月中旬已经出院,由王叔带着她回了桐城休养,这半个月以来,她也跟陈母通过两次电话,陈母对东城医院的医生赞叹不绝,她身体情况好了许多,如今整个人也很轻松。   确定陈母的身体无碍后,她们也恢复了从前的相处方式——只会在重要的日子通电话联络,而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两天。   郑思韵如今比起从前更加成熟懂事,并不需要郑晚再成为她跟陈母之间的传话人。   比起以前的儿媳妇,陈母也更想跟孙女多多联系。   这一件令郑晚跟严均成发生过争执的事件,时间也都大度地给了他们解决办法。   她今天来医院是看简静华,简静华成为了人们口中的植物人,因为陷入昏迷生活无法自理,目前也只能暂时中止刑事责任。   她现在在医院呆着,也会受到有关部门的监视,如果她在追诉时效期内苏醒,那她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病床上的静华安静地睡着。   郑晚坐在床边,却也只能沉默。她跟静华认识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她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临走前,她从手袋里拿了相框放在床头。   这是被静华取名为苗苗的猫咪的照片。   苗苗被小白领养得很好。   她想,最后静华应该也舍不得送走猫咪。   就让苗苗的照片陪着她做那些美梦。   ……   下课十分钟,郑思韵被邓莫宁叫出去,最近天气炎热,邓莫宁也实在神通广大,竟然在没放学的时候给她买了杯市中心的水果茶。   他们三个人现在整天在一起,刘桐不在这所学校,只能每天在群里嚎叫。   邓莫宁啧了一声:“我昨天听我叔叔提了一句,就那个什么礼从季家搬出来了,好像是住在了学校吧,是他继母安排的,他爸爸准备出院,有人说他爸爸好像疯了。”   严煜扬声骂他:“我说邓莫宁,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天天趴人家床底下去了吧?”   “没追过剧啊,电视剧要是不放放反派的下场,观众能给电视台的投诉电话打爆!”   邓莫宁翻了个白眼,“还有你以为我想八卦啊,现在东城哪家不在讨论这事?”   郑思韵安静地喝着水果茶。   冰冰凉凉的,也不齁甜,正好能让在题海遨游的她得到短暂的放松。   严煜作出会撵鸡赶狗的架势,“走走走!”   他清楚一定的内情。   季柏轩倒也不至于疯,不过精神状态确实堪忧。才捡了一条命回来,结果醒来要接受自己不过中年就要高位截瘫的事实,谁能受得了?   而且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再正常工作,作为他的配偶,陈家的陈小姐只能暂代他的职位,谁都知道,陈家也强势,不可能放着热腾腾的肉等它凉透再吃。   严煜在饭桌上听到自己爸爸都在用四个字来评价季柏轩的状态。   生不如死。   邓莫宁一脸莫名其妙:“我说严煜,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跟你说话了吗,我在跟大小姐讲话!”   郑思韵被逗笑,“好了,快上课了,你们两个慢慢聊,我先进教室。”   等她步履如风地离开,严煜咬了咬牙,狠狠地捶了邓莫宁一下,“你再提那家的事,就别怪爸爸的拳头太硬!”   邓莫宁:“……”   他大度,“看在你是我未来大舅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严煜才懒得跟这智障一般计较,翻了个白眼也进了教室。   中午午休时分,他还是拉着郑思韵来了后山,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说明了自己的想法:“我实在不放心,星期五星期六不上晚自习,你还去不?”   他知道,那件事给了郑思韵很大的心理压力,他不会忘记她嚎啕大哭的模样,更不会忘记她呆滞无神的模样,他明明知道这一切,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所以,前不久他用自己的小金库,又偷偷在网上找了很久,找了一个很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他就是很担心,她会一直受这件事的影响,他怕她钻牛角尖,更怕她走不出来。   郑思韵笑了,拨了拨刘海,点点头:“去。”   她其实已经没事了。   严煜不知道,她是一个被打碎又重新站起来的人,上辈子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这世界上最痛的感受她已经尝过很多次,但她也没有被打倒。   人终究只能跟自己和解,捆在身上的绳子,也只有自己能挣开,她不是简姨,她又凭什么以为简姨的所作所为不是挣开了绳子呢?   不过,她也不希望严煜为了她担心,“我有一个条件。”   严煜眉心一跳,咬牙道:“上次是英语周记,这次是什么?”   “你也要去。”郑思韵说,“我去一次,你也得去一次。”   她也担心他,她没忘记,他才是真正的十六岁的少年。现在想想,她后悔的不是将那件事透露给简姨,她后悔的是把严煜也牵扯进来。   严煜啊了一声,挠了挠头,他没想到她的条件是这个。   他不禁哑然失笑,“我?我没事,从小到大属我胆子最大,这件事它吓不到我。”   “那我也没事。”   如果她一直自责于这件事,何尝不是从一个沼泽进了另一个沼泽呢?   “行!”严煜拍了拍胸膛,“我去,你也去。”   在这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里,他们两个人只能互相鼓励。   -   为了将七月份的婚假给空出来,严均成从五月份开始,工作量也开始骤然增多,出差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短则一两天,长则四五天,黏人的男人每天都要视频通话好几次,郑晚想起来她去首尔出差时他给的惊喜,于是,在她妈回来东城办事的时候,她主动联系了何清源。   何清源倒是很意外,对于郑晚的计划乐见其成,并且保证,绝对会全力相助,并且不会让严均成察觉到蛛丝马迹。   早上,郑晚带上了行李,在妈妈跟女儿打趣揶揄的眼神中,强装镇定地离开。   郑母油然感叹:“有恋爱谈真好。”   “您这样的发言很危险。”郑思韵悄声说,“还好外公这次没跟着一起回来。”   郑母捏了捏孙女的脸,笑眯眯地说:“小思韵不要羡慕,等你成年上大学了,你也可以找到小帅哥谈恋爱。”   “到底是您在羡慕还是我羡慕啊!”郑思韵一秒破功。   “是外婆在羡慕。”郑母继续危险发言,“毕竟外婆是没可能再跟小帅哥谈恋爱咯。”   祖孙俩感情深厚,亲密地挽着手,来到阳台,一老一少都探着头往下看。   “你妈妈这裙子颜色有点素了,应该穿鲜艳一点。”   “可是叔叔好像很喜欢妈妈穿这条裙子……”   结束了一天的会议,严均成婉拒了应酬饭局,回了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有没有回消息。   以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出差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工作,可自从回到她身边后,他最烦的就是出差。   即便作为老板他也不会说什么,但每当通知要出差时,王特助总会从他紧皱的眉头中产生短暂几秒的欣慰情绪。   他跟严总终于有了共通点——那就是厌恶出差。   就在严均成准备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但不是她打来的,而是何清源。   “老严,我刚碰到郑晚了。”何清源在电话那头说,“她跟她一个朋友在外面吃饭,我俩还聊了几句。”   严均成捏了捏眉心。   经何清源这样一提,他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们视频的时候,她的确提起过这件事,说是以前在南城认识的一个客户,姓张,来东城出差也就顺便跟她见一面。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何清源清了清嗓子,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而寻常的开场白而已,这才进入正题,“对了,你在酒店还是在外面跟老沈他们吃饭?”   “在酒店。有事快说。”严均成无情地提醒,“别让我手机占线。”   “你还是人吗?”何清源笑骂,却也知道他的性子,“那挺好的,还是住的那个套房?等下我让人送个东西过去,你帮我带回来。可别说放酒店前台,那是前不久我让助理拍卖的古董字画,送给我老丈人的寿礼。”   严均成也不推脱。   他就是这样的朋友,虽然有异性没人性,可他能为何清源办到的,他也绝不会找一个理由拒绝。   “老爷子什么时候过寿?”他问,“你早点说,我也好准备一份寿礼。”   “六月初,你躲不过,我小舅子会给你发请柬。”   “行。”   何清源得克制住自己,才没透露一星半点的真实情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他老婆要给他惊喜,但他就是莫名地很激动。   老严这个人太贼了,也太聪明了,要是不花费……   一些心思设计,老严那鼻子跟那什么似的,分分钟就能嗅出肉味。   挂了电话后,何清源又给郑晚发了条消息:【可以了。】   郑晚客气地回:【老何,谢谢你。】   何清源同样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什么好荡漾的:【客气,毕竟我是最关心你们感情是否和睦的人。】   郑晚坐在车上,看了消息,弯了弯唇角。   谁说爱情无法感同身受。她此时此刻,就能体会到他去年从东城飞到首尔时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的雀跃幸福。   归心似箭的男人好像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希望她的到来,她的惊喜能让他有个好胃口。   幸而有何清源暗中安排,郑晚被工作人员带着进了电梯,顺畅地上楼——如果没有何清源,她的惊喜可能只能止步于酒店大厅。   郑晚谢过工作人员后,来到了套房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无法平静,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腔。   严均成听到门铃的声音,知道是何清源派来送古董字画的人,起身,省略了看猫眼这个动作,神色平淡地开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任意门,有一道可以把自己瞬时送到爱人面前的任意门。   不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意识还在晕乎乎地云游太空,不知今夕何夕。   身体里那个名为「见到她就想抱她」的反应,使他已经迅猛地扣住她的腰抱入怀中,仿佛怕任意门失去效果,不给时间时空一秒反应的机会,他单手搂着她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总之,他绝不放她走! 第86章   欢喜若狂、心花怒放、喜出望外。   这样的词汇都不足以精准地形容严均成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一脸春风,才关上门,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她抵在墙上——论肺活量,郑晚绝对不及他,在这一个几乎要窒息的激烈的亲吻中,如果不是他搂着她的腰,她都快站不住。   她也担心自己会断气,从一开始的承受到了后来伸手推他、打他,他却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影响。   他反扣住她的手按在她头顶。   她实在没了法子,本来两人体力悬殊,她只能狠了狠心,惩罚他的舌尖。   试图掠夺氧气的始作俑者也终于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醒,松开了她,任由她急促地平复呼吸。   他又搂着她走进套房客厅,这酒店几乎地处整个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给夜晚平添了神秘与浪漫。   “怎么来了?”   从开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才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大概是为了证实这一切不是梦,不是他的幻想,他很孩子气地伸手捏捏她的脸,又抬起她的下巴,轻啄她已经发麻的嘴唇。   郑晚拂开他,“你要掐就掐自己。捏我没用。”   这个世界上,除了郑晚以外,也就没人见过严均成耍无赖又不要脸的一面。   他厚颜无耻地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声音低沉:“好,那你打一下,我看看会不会痛。”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居然主动提出要她打他。   “这里又没别人。”   严均成根本就不在乎,如果在她面前都要压抑本性,那他的爱就不纯粹,他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样,可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彼此坦诚相待,她见过他从不示人的伤疤,他也见过她如名作般的白玉无瑕。   做人不要太虚伪,连身体都能毫无保留地给对方看,难道心还要伪装掩藏吗?这样未免也太没意思。   郑晚眼含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为什么突然想过来给他一个惊喜呢?   大约是这个人前天很幼稚地在她面前邀功。   他过来出差,跟其他老总也都有应酬饭局,处于他们这个年……   纪的,不抽烟的也有,但实在是少数中的极少数,毕竟在我国,烟草才是真正的第一纳税大户。   他在视频中得意洋洋地表示,他是一股清流。   郑晚也懒得拆穿他。明明他以前抽烟,而且心烦意乱的时候,抽得可不比别人少,现在戒烟,反倒表露出「尔等皆是浊流,只有我是清流」的模样——也幸好他只在她面前这样。   可那时候她也觉得他很可爱。   可爱到想伸手穿过手机屏幕去摸摸他的脸。   所以,她联系了何清源,策划了这一场惊喜。   “思韵呢?”狂喜中的严均成终于注意到了家中还有儿童留守,问她。   “我妈来东城办点事。她也想跟思韵呆两天。”   严均成这才放心,又在房间痴缠她好半天,如果不是她说要吃饭,他都当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只愿意在这世外桃源跟她相守一辈子。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路上。   五月份,很多城市已经提前进入了夏天,从前严均成去别的城市或者国家出差时,从不在公事以外的事上浪费一秒时间,更别说这样出来闲逛。   郑晚早就过了喜欢往美食一条街钻的年纪,两人悠闲地找了家餐厅。   吃过饭后又去了酒店附近的公园散步消食。   处于极度高兴中的严均成今天话也格外的多,抛开他在事业上的建树不谈,他本身也属于知识渊博的人。   这些年来,他也并非是困在十九岁那天的夏天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他去过很多个国家,遇到过各行各业的人,光是他的个人经历,都足够写成一本厚厚的自白书。   郑晚也沉醉地听着。   在外人眼中寡言的严总,其实也是个话唠,不过他所有的倾诉欲,都只对有限的几个人。   最浓烈的则是对她。   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他也能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   ……   凌晨两点,郑晚得以短暂脱身,从枕头底下摸到手机,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白皙的脸庞上出了一些汗,几缕乌发狼狈地贴着。   下一秒他又捞起她。   细碎的低吟一声接着一声。小别是不是胜新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   己要被他折腾死了。   云收雨歇。   郑晚原本轻柔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沙哑,她都不愿意睁开眼睛看一眼「嘴上心里说爱她,实际上撞、得比谁都凶」的人,实在是烦了还在作乱的人,力道软绵绵地拍在他脸上,“你铁打的啊?”   没完没了是不是?   他是铁打的,她不是。   淫者果然听什么都会想歪。   严均成品味这五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戳中了他,他又俯身吻她,还很得意地笑了声。   -   郑母只有郑晚一个女儿,也只有郑思韵这一个孙女,从得知思韵存在的那一刻开始,作为外婆她就已经爱上了这个孩子。   思韵出生后,她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祖孙俩感情深厚,晚上郑母也不想在女儿跟女婿的卧室睡,跟思韵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   思韵亲密地抱着郑母。   郑母失笑,“跟小狗似的,每回做错了事就要跟外婆睡。”   “我这次可没做错事。”郑思韵嘟囔,“就是好想您!”   “行行行,等你中考之后还有几个月的假呢,就回南城跟外公外婆一起住?”   “您跟外公不回东城了吗?”郑思韵问。   郑母笑着摸了摸郑思韵的脑袋,“我们在那边呆惯了,而且你妈妈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跟生活,我们哪,也不担心了。”   “那好吧……”郑思韵说,“反正南城那边也更适合养老。”   “考试压力大不大?”郑母忧心这一件事,“我看你比过年时瘦多了。是不是学习压力很大?”   “没有啦!就是天气热了就自然而然瘦了嘛,而且我想到马上要中考,不仅不紧张,还非常兴奋呢。”   “现在就是给学生的压力太大了。”郑母说,“现在中考,之后还要高考。”   “那没办法啊,古代也要寒窗苦读十年,还有科举呢,反正我是宁愿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好啦。”   郑思韵说,“我要念最好的学校,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妈妈还有您跟外公享清福。我就这个想法。”   郑母却愣了几秒,“没别的了?”   “没啦。”   “傻孩子。”郑母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以后要做你喜欢的事,我跟你外公早就享福啦,我们是退休的人,又不用上班,每个月国家还给我们发退休金,不用坐车上班,你外公没事就钓鱼下棋,我就跳舞练剑……”   郑思韵小声:“退休也太好了吧!”   再听下去她都要羡慕了!   “再说说你妈,你妈有自己的工作能赚钱养活她自己,还能养一个你,这房子是给她的,南城她还有两套房子,这怎么不是享福呢?   她跟你叔叔就更不用说了,你叔叔也是个黏人的,都四十岁了,出个差一天给你妈打多少个电话啊?你妈这晚上一回来,那电话就没断过,啧。”郑母笑,“所以,你妈妈,还有我跟你外公都已经在享清福了。”   郑思韵听了这话突然也愣住了。   是啊,外婆说的……好像也没错?   郑母却扛不住睡意,说了几句话后就睡了。   郑思韵却还是盯着天花板在想这件事。   直到第二天她来到学校,以往她都是闷头往前冲去教学楼,今天却抬起头看向学校墙壁上写着的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停下了脚步,内心隐隐约约有一束光照进来。   直到有人扯她卫衣的帽子,她扭头,是严煜,邓莫宁举起双手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手贱,是你哥哥扯的!”   郑思韵沉静几秒后,不客气地追着严煜打——铁定要治治他手贱喜欢扯帽子的毛病!   三个人的笑声传得很远。   -   一大清早,铁打的严均成起床后神清气爽,郑晚却还在沉睡中。   他没舍得走,坐在床边,眷念不舍地看着她的睡颜,直到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才起身离开,离开前还特意留了字条。   即便他们都将这次惊喜当成是「蜜月彩排」,可他还是要继续完成未完成的公事。   有爱人在酒店等着,本就办事效率高的严均成今天更是发挥了个人能力的极致。   当然,他对别人要求也同样高。   原本要到下午四五点才能结束的会议,愣是在严均成快而优秀的节奏中,提前了一个多小时结束。   跟前两天一样,就算大家知道严均成会婉拒邀约,但他们也不得不再重复场面话。   “现在时间还早,严总,许总,要不这样,由我做东,是想喝茶还是喝酒,我都能去安排。”   许总还未应下,他看向严均成。   两人也是大学校友,许总算得上是严均成的学弟,经商后,严均成对他也多有提拔,投桃报李,在成源集团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义不容辞——   他把严均成当学长,更当半个兄长,即便只是吃饭这种小事,他也会习惯地等严均成先做决定。   严均成微笑婉拒:“赵总客气了,不过今天确实没空。”   他昨天也是这套说辞。   赵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打算再游说,正要点头时,只听到这位严总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特意解释了一句:“实在不好意思,我太太昨天从东城过来了。” 第87章   严均成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惊住。   即便是跟他认识时间最长的许文琢听了这话,也不禁愣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   实在是严均成之前淡漠寡言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因此当他以几乎算得上温柔的语气说这一句跟他形象丝毫不符的话时,一时间会议厅里落针可闻。   在座的都是人精。   赵总最先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说道:“原来是严总太太过来了?那的确是应该早点回去陪太太。”   严均成颔首,“她也是担心我在这边水土不服。不过还是感谢赵总,等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跟你好好喝杯茶。”   客气之后,便是道别。   许文琢跟在严均成身旁,一同进了电梯,随行的还有他们的助理。   “严哥,嫂子也来了?”许文琢问。   在熟人面前,严均成面露笑意,“昨天来的。都没提前跟我说一声,老何也跟着胡闹。”   嘴上这样说,其实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情极好。   许文琢也不拆穿,笑着说道:“本来想着嫂子过来了,我得过去打个招呼,不过,我看我过去也不太合适,还是等回了东城再聚。”   严均成淡笑着回:“回东城再说吧。明天就得回去,时间太赶,我带她出去转转。”   电梯门开了。   两人道别,严均成往停车方向走去,许文琢也上了自己的商务车。坐在车上,看着学长的那辆车行驶过去,他不禁在心里感慨,学长终于得偿所愿。   跟严均成关系亲近的人并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如至交何清源,他是清楚所有的内情。   许文琢这样关系的,却也知道严均成心里有人,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两人分开,但严均成没有一天放下过她。   他们这群人有的可能都结了两三次婚了,严均成却还是独自一人,有时候他看着学长这样,心里也有些难受。如今,学长已经领证,婚礼也在不久后举办,确实让人欣慰。   严均成让司机在酒店附近停下。   他看到这边有花店,下车后直奔过去。   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后,又买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无视路人投来的目光,回……   了酒店。郑晚听到门铃声时还觉得很奇怪,快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眼外面,见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而是他,便打开了门,随口问道:“你没房卡吗还按门铃?”   她都不知道他在她面前是这样礼貌的人。   明明经常她还在洗澡,他就假借拿毛巾的名义进来。   严均成将藏在背后的玫瑰花递到她面前。   郑晚笑逐颜开,接过那一大束玫瑰花,垂头嗅了嗅,又抬眸,美目流转,嗔道:“好难得,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严均成并非是浪漫的人。   他也不是会跟她风花雪月、谈人生谈梦想的人。   他也会送花,但都是在特别的节日。   因此在下班路上买一束花带回来这样的举动,在他身上就尤为罕见了。   “开心吗?”他盯着她问。   “一般般啦。”   郑晚唇角扬起,却不想让他太骄傲。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脸上也不见失望,在郑晚低头欣赏玫瑰花的时候,他又跟变戏法似的,手掌托着一小盆多肉植物送到她面前。   “现在还是一般般吗?”   他得意地等着她的反应。   也不只是她会准备惊喜,他也会。   郑晚忍俊不禁,也没顾得上他还没进来,踮起脚尖主动亲吻了他的脸颊,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答案。   生活中偶尔也需要一些小惊喜,关于这一点,郑晚深以为然——当然也有后遗症,比如某个人变得更黏人了,甚至得寸进尺地期待下一次出差时她能穿过任意门,来到他身边。   -   临近六月,郑晚跟严均成也很忙,搬家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澜亭作为他们的新居,在细节布置方面,他们都更想自己来。   眼看严均成连漱口杯都要亲自挑选,何清源对此叹为观止,他跟妻子结婚时可不会去管这些琐碎杂事,果然是新婚热恋期。   重新整修过的澜亭,比起最初实在温馨多了。   管家跟其他阿姨司机都住在配楼,主楼则是他们一家三口居住。思来想去,还是郑思韵的房间安排在了二楼,而他们夫妻俩的主卧则在三楼。   之前房子重新设计布置时,严均成也给她们母……   女俩看过设计图。   郑思韵也抽空过来看过现场。她才发现,她还是有着少女心——她这间卧室跟衣帽间以及露台相连,明明房间几乎没用到粉色元素,但莫名地就让人觉得这是童话公主住的房间。   她不知道,光是设计她这个卧室,已经让一个团队的设计师死了不少脑细胞。   因为严均成很明确地提了要求,下一次整修最快也是八年到十年之间,所以,要让才过十六岁生日的郑思韵喜欢,也要让二十六岁的郑思韵喜欢。   殊不知,十六岁跟二十六岁,看着只有十岁之差,但审美风格仿佛隔着天堑。   二十六岁的郑思韵会不会喜欢,暂且不知。   现在十六岁的她倒是开心到恨不得转圈圈。   她可以在这个房间呆到天荒地老,而且,房子的布置跟格局她非常满意,她在二楼的左边,叔叔跟妈妈的主卧室在三楼的右边,空间跟面积上几乎没有重叠,她也不用再跟这对新婚夫妻共用一个洗手间,这简直就是她等来的福音,这也是她应得的!   当然啦,不是叔叔跟妈妈的问题,是她脑子废料太多……   她已经在默默忏悔了。   严均成对这场婚礼无比的重视,大到婚礼主题的布置,小到伴手礼,他都会跟郑晚再三讨论。   就连婚礼的请柬都是找设计师设计了好几个版本,他再郑重其事地手写宾客的名字。   晚上,郑晚也手写了一份请柬交给了严均成。   严均成狐疑,打开一看,却是一愣,微微诧异地抬头看她。   她才洗过澡,身上还散发着蔷薇的芬芳气息,见他这模样,她眼含笑意,俯身,手捧着他的脸,用了用力挤压,试图让他嘟起嘴,总觉得他这样面容冷峻的人被这样对待很有意思,当然,她或多或少也有点毛病,竟然觉得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有点可爱。   -   严煜跟郑思韵在这场婚礼中,接手了两个重要任务。   第一,他们两个人,将作为花童出现在婚礼上。   他们的年龄已经不能再被冠以「童」这个称呼,毕竟他们已经十六岁,再过两年就是成年人了,不过即便如此,郑思韵跟严煜在纠结了三个小时,又商量了两个小时后,如壮士扼腕般点头答应。   郑思韵心想,只要妈妈幸福就好,当花童她可以!   严煜心想,只要叔叔高兴就好,当花童他可以!   第二,在婚礼之后的舞会上,他们也将跳第一支开场舞。   严煜痛苦:“我这一生,最厌恶的就是跳舞,没有之一。”   邓莫宁立刻说:“我喜欢,要不让我跟大小姐跳,我可以,我没问题,我乐意之至,并且,我有优秀的服务意识……”   他看向郑思韵,“大小姐考虑考虑我,我跳舞比严煜可强太多了,街舞我可以,爵士我也行,探戈那更是强项!”   严煜一把薅住他,恶声恶气地说:“我看你是群魔乱舞。”   郑思韵跟刘桐笑作一团。   中考前几天,学校要布置和规划考场,给他们放了假在家里自主复习。   严煜跟邓莫宁担心她跟刘桐在家里憋得慌,这才约她们出来吃饭逛街散心透气。   吃过饭后,严煜跟郑思韵要回澜亭。   在计划中,是要等到郑思韵中考以后,他们一家三口才会搬到这里来。   严均成跟郑晚也不想改变了她目前的生活节奏,不过虽然没搬过来,可这段时间,他们偶尔也会过来吃吃饭,再商量一下家里的家具摆设需不需要再变动。   车辆直接行驶进去。   从车库到主楼,会经过小花园,这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   才走到主楼门口,严煜跟郑思韵对视一眼,依然谨慎地按了门铃——这个举动实在是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第一,作为侄子的严煜,作为女儿的郑思韵,都被录入了开锁指纹,第二,澜亭有管家李叔也有阿姨,门口更是距离厨房也有一段距离,更别提玄关处还有屏风遮挡。   严煜压低声音问:“李叔会不会觉得我们有病?”   郑思韵:“大概……”   可这怪不了他们!   严煜语气凝重地说:“我宁愿别人觉得我有病,都不想再看到我叔叔那个样子了。” 第88章   果然,管家李金过来开门,见门口的人是严煜和郑思韵,不禁愣了一愣。   他是业务能力水平都过硬的黄金钻石级别的管家,平日里除了打理澜亭的上上下下,对严均成生活方面的私事也都一手包办。   郑思韵第一次见他时还很惊讶,因为他看起来跟叔叔一样大,并不是平常电视剧里看到的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李金第一次对自己的记性产生了怀疑,问道:“是没有给你们录入开锁指纹吗?”   “录了!”严煜回,“我们习惯了进门之前敲敲门。”   郑思韵也严肃地点头,“是的,习惯。”   李金微笑颔首,却也没说什么,侧身让他们进来,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郑思韵跟严煜洗过手后入座。   两个大人,两个小的,坐在饭桌前,宛如幸福和谐的一家四口。   郑晚也很喜欢严煜,一来,严煜确实长得有些像严均成,不过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严煜比起他叔叔还是多了很多朝气,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被爱包围着长大,他阳光开朗、张扬勇敢又坦荡,二来,严煜待人真诚,跟思韵两个人不像是兄妹,更像是挚友。   严煜同样地也很喜欢亲近她。   没别的,郑思韵也骂他狗腿、马屁精。可是谁叫婶婶一句话,就能让叔叔轻易消气呢?   “婶婶,我觉得还是您烧的排骨好吃。这里的厨师做菜水平那根本比不上您一星半点!”   严煜睁着眼睛说瞎话。   郑思韵都想翻白眼。   然而架不住郑晚也喜欢听这种话,没有人会不喜欢。   她含笑点头:“那等你们考完了我给你们做。”   严煜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在严均成跟家人商量之后,他还是要出国念书。   毕竟以他现在的成绩,除非安排他上国际学校,否则他也只能上个普通高中。   严均成认为,与其在国内上国际学校,还不如中考后就去国外提前适应。   严明成夫妇俩早就当了甩手掌柜,生活方面交给了严父严母,学习以及未来前途方面就交给了严均成来安排。   饭后,严煜跟郑思韵在二楼玩桌式足球。   严煜又一次问她:“你真的不想出国吗?邓莫宁也去,咱们三个那得多开心啊。”   “以后再说吧。”郑思韵专心地操纵球杆,“说不定在这边念三年高中,我会改变主意,但现在我还是想留在国内。”   严煜怨念:“我也想留在国内。”   可他没都选,他成绩不好。   他开始后悔,怎么不早点认真搞学习呢?   最后一个学期即便他头悬梁锥刺股那也不过是从倒数几名到了倒数十几名……   “好好在国外学。”郑思韵抬眸扫了他一眼,“说不定那边更适合你。”   严煜委屈:“适合个溜溜球。我堂堂正正铁骨铮铮的中国人,居然要低头过去说鸟语,关键是我还不怎么会说鸟语。”   郑思韵被逗笑:“那你跟叔叔说啊。”   严煜:“我情愿去啃鸟语。谢谢,你的建议很好,下次不要再提了。”   “说实话……”郑思韵直起身子,弯了弯唇,“我挺想去重高的实验班看看,究竟是我虐别人,还是被别人虐。感觉还是很有挑战性的,我喜欢。”   严煜:“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这种大话都跟我讲。”   郑思韵:“这局我赢了。”   严煜:“我这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过是我的命罢了!再来?”   “再来。”   -   郑思韵的心态很稳,也很能沉得住气,只把中考当成之前的期中期末考试对待,最后反而发挥得比想象中更好,赵老师喊了班上的几个尖子生过去对答案估分。   像赵老师这样有足够经验的班主任,凭着郑思韵的估分,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意外,郑思韵上重高的实验班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是排名问题罢了。   对于学生来说,高考是一道门槛,中考也是。   郑晚对女儿一向有信心,现在也就等着到时间门查考试成绩了。   郑晚跟严均成的婚礼定在七月五号。严均成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却在这件事上难得的迷信了一回,竟然还特意请了人帮忙看看适合办婚礼的好日子,对方给了三个日子的备选。   最后还是路过的郑思韵,盯着纸上的日期看了许久,为他们选定了七月五号这一天。   郑晚也问过郑思   韵:“为什么是七月五号?其实可以选七月二十四或者七月十八,正好你中考成绩也就出来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参加妈妈的婚礼啦。早一点就早一点嘛!”   郑思韵依偎在她怀里,没让妈妈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闻着妈妈身上淡淡的香味,这让她还带着最后一丝褶皱的内心得以平复。   严均成也是这样想的。   早一点当然更好。   婚礼还是敲定在东城。固然海岛或者国外的城堡也很浪漫,但也不得不考虑诸多现实因素,在七月这样的盛夏,哪哪都是高温天气,宾客里也有不少中老年人,真要办理签证、长时间门的乘坐飞机去天气炎热的沙滩海边,着实为难人了些。   严均成跟郑晚都是土生土长的东城人,他们的爱情在东城开始,他们也在这座城市重逢,全世界都没有任何一处比这里更适合作为他们许诺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地方。   婚礼这天,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整个现场布置得如梦如幻,很难想象,在这样的高温之下,严均成竟然就觅得这犹如仙境的场地,比起市中心气温都要低好几度。   无论是现场的指示牌还是伴手礼、请柬,四处可见Z&Y这样的标识。   气氛热闹却不吵闹。   严均成跟郑晚本就是高中同学,同学圈也有重合。几位高中的老同学早就成家立业,结婚早的,孩子都跟郑思韵差不多的,结婚晚的,孩子也都上小学了……但这丝毫没影响到他们的八卦兴致。   “之前听小晚说她跟严均成复合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这是郑晚高三时的同桌,这些年两人也一直断断续续的保持联络。   “我就一点儿都不意外。”说话的是曾经的班长,“当初他俩感情那么好,虽然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就分了,不过人可能都会对初恋有特别的感觉吧,这再碰到,两个人都是单身,那复合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吗?”   “那你们猜,是谁追的谁,是谁提的?”   “这还用猜。肯定是严均成没跑了,高一下学期刚分班那会儿,严均成一会儿跟郑晚借涂改液,一会儿问郑晚几点了,其实他自己有手表,摘了放在桌肚里呢,就是想找机会跟她说话。”   即便是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眼中,这也是一段旧情复燃的感情。   郑思韵担心妈妈会饿,抽空溜到了新娘休息室里,明明今天已经见过妈妈好几次了,可还是会被惊艳。   郑晚透过镜子看到她,轻轻抬手,柔声道:“思韵,快过来。”   其他化妆师也都很有眼色地找了别的理由离开,将这房间门留给了她们母女。   “妈妈今天好美!”郑思韵必须要用很大的力气,才不至于语气哽咽。   她已经见到了妈妈这样幸福的时刻,她一点儿遗憾都没有了。   可是心情还是会复杂。   妈妈跟女儿之间门的关系怎么可以这样亲密无间门。   她想,她足够幸运了,因为她是女生,她可以看到妈妈看的世界,妈妈所有的感受,未来她都将一一体验。   现在也是。如果未来她有那个际遇,她也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未来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她会结婚,那个时候妈妈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已经替妈妈先尝过了。   现在看着妈妈结婚,她又高兴又酸涩,想笑又止不住眼中的泪意。   在那个百分之五十可能的未来里,妈妈也会像她现在这样吧。   郑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轻声问:“累不累?”   “有一点。”郑思韵说,“累也高兴,妈妈今天很美,叔叔也很帅。啊对了——”   她从小挎包里拿出小蛋糕来,“我让严煜给我拿的。”   郑晚其实也不饿,但还是笑眯眯地张嘴,接受了女儿的投喂,这一刻,母女的关系好像也发生了短暂地对换。   似乎是怕女儿会多想,在思韵离开前,郑晚又叫住了她,提起婚纱裙摆起身,头纱垂至地上。   站在女儿面前,郑晚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依然是郑思韵熟悉的气息,她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郑晚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妈妈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不管我跟谁结婚,思韵永远都是我的宝贝。妈妈永远爱你。”   郑思韵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嗯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   妈妈是她一个人的妈妈,可除此之外,妈妈还……   是郑晚,郑晚也该有自己的人生。   ……   这场婚礼除了更盛大更奢华,跟寻常的婚礼步骤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郑晚并不是一个感情外放的人。   这一点,体会最深的人应该就是严均成。   也许是受跟学霸恋爱的影响,郑晚在情窦初开、在第一段恋爱时,首先学会的并不是表达,而是收敛——   不会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拥抱亲吻,也不会在社交账号上发布太多甜蜜的日常,更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倾诉爱意。   所以,当郑晚回答「我愿意」之后停顿了几秒,看向眼前这个爱了她很多年的男人,又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我也爱你。”   这一句,并不在婚礼的彩排上。   她却莫名地想要告诉他。她也会担心,这一刻的情不自禁,到了他们独处的时候又会悄悄地藏回去。   严均成还没回过神来。   闹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话——他今年四十了,尽管内心激动到不能自控,却也不会泪洒婚礼现场。   当然,如果他在很年轻,比如二十二岁那一年就跟她结婚时,那个毛头小子的他可能会。   “再说一遍。”他气息不稳地说,“我没听清。”   台下的宾客都大笑起来。   没想到竟然能看到这位严总失态的一面。   何清源作为严均成的至交好友,也被请上台来,他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笑容,“今天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行,刚才新娘的闺蜜说了她们的友情,那我也借鉴一下。”   “仔细算算,我跟老严认识也快十八年了。”他也有一定的幽默细胞,话到此处停顿几秒,赶忙对着台下某一桌鞠躬道歉,“叔叔,对不住对不住,您今天还在,我就不能喊他老严,您该是老严,他今天只能是小严。”   又是一阵笑声跟鼓掌声。   “我跟小严是不打不相识。如果那时候有人跟我说,我会跟这个人成为生死之交,我可能会打报警电话。”   他又转头看向严均成,内心无比感慨,“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个人,很少有人知道,成源集团的第一个正式项目,被称为Z计划。”   郑晚微微诧异,抬眸看向身旁身着笔挺正装的男人。   严均   成淡淡一笑。   “我问小严,Z代表是什么意思。”何清源笑,“我想新娘应该也不知道。坦白说,将这个秘密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我怀疑之后小严会找我算账。Z既是现在我们看到的Z&Y里的Z,也有另一个含义。”   “小严跟我说,在我们国内,Z也是火车中直达列车的意思,也只有这一辆车能直达他的心里,而今天,我要祝贺他,终于等到了他的直达列车。”   何清源收起脸上的笑意,带着无限祝福,“祝贺两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   深夜。   郑晚提前回了房间门,洗去了今天的妆容,也脱下了婚纱。严均成还在外面招待客人,他喝得脸颊通红,也没忘记找时间门回来一趟,郑晚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就想后退,他却不肯放开她。   如果不是他那几个朋友不停地打电话,他也不愿意离开。   明明思绪也混乱,说话也是一字一顿,比起平常,反应迟钝许多,但即便是这样的时刻,他也没忘记叮嘱她,让她吃点东西,让她泡泡澡,如果不是她拦着,他恨不得要替她去放水,还要给她按摩,名副其实的管家公。   好不容易送走了喝醉了特别啰嗦的男人后,郑晚才去收拾今天收的新婚礼物。   翻着翻着,竟然在包里找到了一个信封。   郑思韵坐在泳池边,水面倒映着今晚的月光,她惬意地吹着晚风,时不时抬起脚丫子,惊起水花。   【亲爱的妈妈,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到时候我会跟叔叔商量一下,每年的七月五号你们庆祝婚礼纪念日时,能不能分一些时间门给我?】   郑晚打开这封信,看着女儿熟悉的字迹,脸上浮现笑意。   东城今天天气真好。   郑思韵想,此时此刻有个城市正大雨滂沱,也会有一场无法阻止的灾难。   她曾经想过,她要怎么阻止妈妈去出差,怎么阻止妈妈避开灾祸,在那一场至今都不知道该称为天灾的事故中,她失去了她的妈妈,重生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提前演练这一天。   也许冥冥之中都已经安排好了。   当她看到纸上的三个日子中七月五号时,当妈妈跟叔叔的婚礼确定这一天时,她站在花洒下也哭了很久。   【这一天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顿饭,看场电影,或者只是通个电话。这一天对我来说,也非常重要。】   郑思韵干脆站起来。   她放在泳池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严煜打来的,估计是催她过去。   她擦了擦手,拿起手机往别处走去。   曾经的她也很怕黑,如今她走过长长的这一段路,已经无所畏惧。   走到大厅,她又停下脚步。   这里挂着巨幅画报,这是一张夜景婚纱照,美丽的女人挽着面容沉稳的男人,无论看多少次,也还是会实质地感受到他们相爱的气息。   她伸手,触碰到了妈妈的手。   这是妈妈,也是郑晚。   她是女儿,也是郑思韵。   【今天,是妈妈的新生。】   【也是我的新生。】   她开始期待,等到她二十八岁的时候,叔叔会不会有白发?   那个时候的妈妈会是什么模样呢?   她期待着,盼望着,等待着! 第89章   严均成的婚礼,也让他的几个朋友找到了久违的重返年轻的感觉。   当然,几位现在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大佬,做不出年轻时闹洞房的举动,但这不代表他们会放过严均成。   “认识老严这么多年,今天是我见到他笑得最多的一天。”   “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的。”某位老总又饮了半杯酒,拉长语调感慨,“像咱们早就迷失了自己,你说吧,咱们这个岁数,什么东西都有了,可你心里满足吗?也不满足,再问问自个儿,还想要什么?这搜肠刮肚,愣是也搞不明白。”   何清源退开一步,“老柳,你说你就说你,别用咱们。就不说老严这样的痴情人,我跟你那都不是一路人。”   柳总拍腿大笑,“是是是,要论交情,也就你跟老严关系最铁。”   在座的几位,除了许文琢跟何清源以外,在感情方面的确算得上经验丰富。   许文琢跟妻子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始终如一。   何清源跟太太虽然是家中安排相亲见面认识,但兴趣爱好相投,真正走进婚姻的时候彼此都深爱对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恭喜老严。”几位老总都起身,又以祝福为名喝酒。   在座的几位也都年过四十,一个个也格外惜命。   今天如果不是严均成的大喜日子,他们也不会喝这么多酒——即便这会儿为严均成高兴,也都控制着量,绝不会让自己醉到不省人事。   婚礼上的祝福,自然是多多益善。   何清源跟许文琢今天也负责帮严均成挡酒,挡来挡去,严均成作为新郎官还是喝了不少。   他们两个倒是想扶着严均成回房,可自己都不胜酒力,只怕还没下楼,三个人就得在楼梯上滚下去,只好唤来李金。   李金扶着严均成走出房间,要下楼回另一边时,也碰到了几个小的。   郑思韵一脸担忧地问:“叔叔这没事吧?”   严煜也赶忙扶起自己叔叔,对李金说:“李叔,我跟你一起送叔叔回去。”   郑思韵也跟在后面。   “怎么喝这么多?”严煜低声问,“叔叔平常不是很少喝酒吗?”   这话一出,他自己先沉默了。   李金斟酌数秒,说道:“先生今天开心。”   严煜心想也是。   叔叔今天的确非常、非常开心,竟然还对他笑了好几次。他也忍不住在想,跟喜欢的女生结婚是什么感觉呢?   他还问了郑思韵这个问题。   郑思韵不愧是学霸,给了一个他听不懂的回答。   “大概是久旱逢甘霖,枯木再逢春。”   严煜:“就不能说我能听得懂的话吗?”   郑思韵以一种关爱儿童的慈爱眼神看他:“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可能你就懂了吧?”   严煜:“……”   他又谨慎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郑思韵头皮发麻,想起了被他的碎碎念支配的恐惧,果断地说:“没有!”   他总算找回场子,故作轻蔑地回:“那你也不懂啊,纸上谈兵。”   郑思韵:“……”   郑思韵比较细心,想着今天是叔叔跟妈妈的新婚之夜。她过来也就算了,李叔跟严煜现在扶着叔叔过来,她也担心妈妈会直接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她步履如风地走在前面,比他们更快到达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又扬声道:“妈妈,是我,叔叔喝多了,李叔跟严煜现在扶叔叔过来。”   其实她也不用担心窘迫的情况会发生。   严均成身边的人都有共同的特点。处理事情一丝不苟,性情温和有礼,业务能力更是优秀。比如管家李金,比如王特助。   李金已经提前打了内线电话通知郑晚。   郑晚开门,看着女儿额头上都出了汗,笑道:“怎么过来了?”   “叔叔喝多了。”郑思韵说,“严煜怕李叔一个人扶不住叔叔。”   隔着一段距离,严煜的声音从廊道上传来:“婶婶,你看看她,她从来不叫我哥哥!”   郑晚忍俊不禁。   郑思韵都看呆了。妈妈今天太美了,穿婚纱时很美,穿礼服时也很美,现在只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将一头长发随意挽着,竟然也很美,如白牡丹,让人看了移不开眼。   其实她并不清楚妈妈跟叔叔之间的感情,对他们来说,她只是一个小孩,即便平日里……的相处,在她面前也都收着再收着。   可是她了解她的妈妈,她相信,妈妈在婚礼上说的那一句「我也爱你」是出自真心。   因为爱叔叔,因为被叔叔爱着,这样的双重幸福,令妈妈容光焕发。   “累不累?”郑晚看向女儿,柔声说,“你等下记得卸妆,不要偷懒,实在不愿意你过来找我,我帮你卸掉,带妆睡觉很伤皮肤。”   “我可不来,平常是小灯泡也就算了,今天晚上还过来,那就是浴霸。”   郑思韵抿唇笑,想到那封被她偷偷塞进包里的信,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脚步声越来越近,母女俩也不再闲聊。   李金跟严煜扶着严均成进来屋子,面对这高达一米九的丈夫,郑晚也束手无策。   李金在一旁询问:“太太,需要我去安排人来帮先生洗漱吗?”   严煜在一旁喘着粗气。   两人已经有了一定的默契,郑思韵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他仰起头,喉结滚动,没几下就将一瓶水喝了大半。   “不用。”郑晚说,“你帮我扶他到浴室,剩下的我来。”   这个男人太难缠。   要是他醒来知道是李金和别人给他脱衣、沐浴,只怕他不仅不习惯,还要「声讨」「控诉」她。   李金赶忙应下。   “把他放进浴缸就好。”   郑晚再看向两个小的。   严煜很有眼色,手握着矿泉水瓶,“婶婶,您就把妹妹交给我,等下我会送她回房间的。我们还要玩一会儿。”   郑晚笑着点头,依然叮嘱了一句,“别玩太晚。”   严煜再三保证,这才跟郑思韵离开房间。   ……   郑晚去了衣帽间,找到严均成的换洗衣服。   再回到浴室时,李金还在一旁等候着她的下步指示。   “你先回去休息。”   郑晚也知道,今天的婚礼李金作为管家忙前忙后,到现在可能都没好好吃顿饭休息一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今天辛苦你了,招待这么多客人。”   李金微笑:“应该的。这也是我的份内工作。”   “太太,那我先下去了。”他又说,“有事情的话,您直接拨打内线电话就好。”   “嗯……”   等李金离开主卧室,郑晚又过去看了一眼,这才对着躺在浴缸里的男人犯难,她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够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   她坐在浴缸边缘,俯身,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手背被他的喉结顶着,扣子也一颗一颗地解开。平心而论,她也很喜欢并且欣赏他的身体,趁着他这会儿醉了,她目光也放肆地流连于锋利的喉结、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的腰腹,犹如欣赏一幅名作。   兀自端详了很久,她这才费力地帮他将衬衫脱下,扔在一边的脏衣篓里。   如果这是一项工程,相对而言简单的部分她已经完成,现在即将攻克最艰难。   郑晚发现自己也有恶趣味。   她性格里最鲜明的并不是温柔,而是耐心,此刻,也淋漓尽致地体现。   正在她自娱自乐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喝过酒的关系,不止是颧骨泛红,眼睛里也有着血丝。四目相对,她愣住,正准备跑,他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给你支票?”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也令郑晚一头雾水。   她看向严均成,右手被他攥着,她只能伸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洗澡还是泡澡?要不,你先松开我,我给你放水。”   说着,她又嘀咕了一句:“喝了多少酒。”   “其实我不是想给你支票。”醉酒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她,眼神却无法对焦,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也有些飘忽,吐字都没有清醒时刻那般清晰,“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找你。”   她听着听着,颇无奈地看向他。   她以为他恢复了一丝清明,实则他真的醉了。他回到了他们重逢的那天晚上。   “嗯。我知道。”她温柔地回答,“我知道你想见我。”   “我给你名片了。”他说,“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等你电话等了很久。”   “好,给你打电话。”   喝醉酒的人,当然是要顺着他、哄着他。   他连喝醉了也异常较真,等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她,竟然不客气地质问她:“我的手机怎么还没响?”   “那你先放开我。”   她也哭笑不得,“你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打电话?”   他缓慢地思考着。   “你真的会给我打电话?”似乎是不相信,他在松手前,又问了一遍,“你不骗我?”   “给你打电话,不骗你。”她当他是需要哄的小孩。   他这才放开她。即便喝醉了,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他的意识回到了那个晚上,他忘记了他们已经成为了夫妻,忘记了他们都已经如愿以偿。   郑晚不知道,他究竟是随机选择,还是说这个晚上对他而言有很特别的意义,应该是后者,他对她那条裙子情有独钟,他对那天晚上的一切都如数家珍。   如同在沙漠中绝望行走了许久的人,永远都会记得在看到绿洲的那一刻。   是有多难忘呢?她凝视着他。   也许他明天早上醒来就忘记了这件事,但她仍然愿意在虚幻中,给他一场他想要的美好的重逢。   于是,她起身走出浴室,在床头柜上找到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他在浴缸,她在床边,两人都隔着距离,明明在同一个房间,可打电话时也听不到屋子里的声音。   很快地他接通,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郑晚都怀疑他是不是又睡过去时,他总算出声,声线低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是我。”   他听着听筒传来她的笑声。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笑,勾得他不知所措。   但同时这近乎于纵容的笑声,让他终于问了那个他从重逢的那一天就想问的问题,“你想我出现在你面前吗?”   你希望我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吗?   郑晚微怔,止住笑意。   她以为他会诉说他的思念,他的爱意。   她以为他会问她是否思念他,是否爱他。   好像都没有告诉他,在阔别二十年后,她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有一只上帝之手,按下了开关,将闸门打开,所有尘封的、被瓦解的回忆,再次汇聚、融合。   “想。”   “好,我马上就会出现。” 第90章   郑晚给严均成准备的新婚礼物是一本食谱,更准确地说,也是一本养生大全。   他爱喝的鲫鱼豆腐汤的步骤,她全都写了下来。   他在「小酌怡情、大酌伤身」时需要清火的凉茶方子,她也记载其中。   而每一页,她都另外留下了一些话语。   比如,在鲫鱼豆腐汤这一面,她写着:鱼汤鲜美,不过鲫鱼的刺细又多,一定要注意,如果不小心卡住喉咙,尽快去医院取刺。   我有经验,也已经替你试过了,很多办法都没用,还是要信任医生。   比如,在凉茶这一面,她写着:我大约知道你未来都会因为什么事而动怒。   生气伤肝,难受的还是你自己,或者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以后每次你发火的时候,你可以看看我们的结婚证。   提出领证,并非是我一时冲动,也并非是偷懒,要将结婚纪念日跟你的生日并作是同一天。   人们都说,老来健忘。   我希望,以后你记性不那么好的时候,记得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你会想起这一天也是你的生日。   你是我的丈夫,也是严均成。   ……   严均成沉默了许久,合上了这本礼物,侧头看向正在给发梢涂抹精油的女人,问道:“我怎么有一种你是在交待遗言的感觉?”   郑晚是背对着他的,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   果然是严均成,如此敏锐。   她也不懂,自己那天跟前台要笔记本给女儿写东西时,为什么要另外再拿一本。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再次进入了她的心里。比起思韵的那一本,这一本她几次提笔都难之有难。   她在不舍。   不舍到了极点。   身为女儿跟母亲,在安排好亲人的未来无后顾之忧后,她无惧吊在她头上的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   可她也是郑晚,严均成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比他更期盼与他白头到老。   “哪有,幸好这里也就只有我跟你,要是我爸妈听到,他们可跟你没完。”   郑晚最近也学会了耍赖。   这个问题轻飘飘地就被带过。   她平复好心情后,回头看他,“不过,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严均成拧眉,“生死?”   郑晚掀开被子,朝他挪了挪,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护发精油的芳香萦绕在鼻间门,他已经习惯了她带来的各种气息。   “是。”郑晚点头,“你想过吗?”   严均成沉吟道:“那我希望能比你活得久一点,死在你后面。”   郑晚吃惊地抬眸看他,脑袋撞到他下巴,听到他闷哼一声。   “没事吧?”她支起手肘着急去看他,赶忙问道。   他捂着下巴,一脸痛苦。   就在她要掰开他的手检查他的下巴是不是被她的铁头功撞坏时,他按住她纤细腰肢,吻也落下。   他们并没有心思再去讨论这个在国人看来不太吉利的事情,毕竟现在他们还这样的年轻,谈论生死,为时过早。   不过在内心深处,严均成就是这样想的。   他希望他比她活得久一点,哪怕一天、一个小时也行,免得她不知所措又伤心痛苦,到时候他都死了,听到她的哭声怕不得又重新掀开棺材板抱她、哄她?   思来想去,还是他死在后头比较好。   郑晚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那个梦了。   她总觉得,这是老天爷给她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又或者,冥冥之中她已经改变了结局,毕竟现在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跟梦中没有半点关系,她的心态也变得从容。   明天跟意外的确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   她选择珍惜今天还有他。   -   这个暑假,对严煜来说痛并快乐着。   他跟邓莫宁为出国念书做准备,才参加了婚礼,又继续马不停蹄地上语言课,每天神情涣散地回来,刷刷郑思韵的朋友圈,他几度羡慕嫉妒到想拉黑她。   中考成绩出来了。郑思韵这回让赵老师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次中考状元太强悍,郑思韵将实力发挥到了极致,离那位状元也还是差十来分。   郑思韵自己却不失落,东城人才辈出,现在只是初中,等上了重高,那才是真正的挑战。   在上高中之前,她准备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于是出现在严煜跟邓莫宁两   位难兄难弟朋友圈的,则是她跟闺蜜刘桐的吃喝玩乐、醉生梦死——当然,醉生梦死这个词是严煜咬牙切齿强加给她们的。   邓莫宁也面容扭曲地自我安慰:“她们迟早都有这一遭的,到时候她们出国,我们就已经是老油条了。”   严煜也只能这样想。   这天下午没课,他打电话问了郑思韵后,坐车来了成源集团。   他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郑思韵一个人,她坐在地毯上拼着城堡积木,初见成果。   “叔叔呢,婶婶呢?”严煜好奇地四处张望问道。   “叔叔陪我妈出去看商铺了。”郑思韵说,“我妈不让我去,说外面太热了。”   “可不是。”严煜扯了扯领口,“我在外面走一圈,感觉撒上芝麻跟孜然,都可以被人端上桌。”   “婶婶真打算自己开店?”他又问。   郑思韵一手托腮,“是啊,张阿姨都特意来见了我妈要投资入股,反正她们都谈好了。”   严煜记性好,还记得她口中的张阿姨是谁,他在婚礼上见过,也是一个气场强悍的人。   “我也好想投资!!”   一阵静默之后,郑思韵突然喊了一声。   严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后退一步。   郑思韵将小积木攥在手心,她是真的很想将那张卡给妈妈,她想让妈妈别担心她有钱,可她……不能拿出来。   这样的话,要跟妈妈解释为什么她一个初中的学生能赚那么多钱。   妈妈可不像严煜这样好糊弄,说什么就信什么,而且最要命的是,妈妈身边还有一个叔叔,对着叔叔那张脸说谎耍心眼,实在太考验她的心理素质。   她抬眸,将目光挪到了严煜身上。   四目相对。   严煜手臂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狼狈伸手挡住脸,没出息地恳求说:   “你别看我,这事我帮不了你,真帮不了你!你喊我哥哥都没用的!”   郑思韵也觉得很奇怪。   可能是她跟严煜有着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在他面前,她反而可以肆无忌惮——是的,严煜也知道她赚了不少钱,他也是唯一一个知情者。   她知道,他也不会说给别人听。某种程   度上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也最令人安心的树洞。   “算了。”她泄气般吐出两个字。   严煜只觉得躲过一劫,浑身轻松自在。   “走。”他戳了戳她的脑袋,“反正叔叔跟婶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在这里呆着多无聊,我们下去,楼下新开了家饮品店,听说还不错。试试?”   郑思韵没犹豫,点头答应,跟他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现在还没到下午两点,午休时间门还没过。   他们进电梯下行时,电梯门开了,有其他楼层的员工进来,显然,成源集团总部的员工们也认识他们。   很显然,至少电梯里的人都不擅长社交。   一时之间门,死一般的寂静。   严煜也很不自在,看了眼旁边一脸沉静的郑思韵,这才感到些微的安慰。   至少,尴尬的人不只是他一个,早知道就跟秘书说一声乘坐专梯了。   一直到这一刻,严煜跟郑思韵都认为,这就是一天中最尴尬的时候。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等他们来到附近新开的饮品店,还没从旋转门进去、只站在外面便看到了耳鬓厮磨的两人——   郑晚站在点单处,还在研究该为女儿思韵点什么喝的,偏头看她身后的男人,“严煜应该也到了,他喜欢喝什么你知道吗?”   严均成立在她身后,一只手撑着点单台,他高出她许多,微微俯身,听她说话。   两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但他的气息几乎将她包裹。   “他随便喝什么都行。”严均成见她几缕头发垂在肩膀,自然而然地伸手为她捋在耳后,“别点芒果就行,他小时候吃这个过敏。”   “好。你呢?喝什么?”   严均成意有所指地说:“我跟你喝一杯就好。”   他本来也不爱喝这种甜的。   尝一口就行了。   郑晚横他一眼,戏谑道:“严总什么时候这样节俭了?”   “没办法。”严均成一本正经地说,“才结婚,要养家。”   郑晚用手肘轻轻撞他胸膛。   他离她更近,任由她这般动作,继续同她说笑。   他们的举动再正常不过。既没有牵手拥抱,更没有旁若无人的亲昵,但站在玻璃窗之外的郑思韵跟严煜仍然呆了好几秒,顶着烈日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就!那么巧呢!!   “还进去吗?”郑思韵一脸平静地问。   严煜抬手,装模作样地低头查找,“我怀疑我身上装了雷达。”   不然为什么又一次撞上?   这一次倒也没什么,人的耐受力也会一点一点地提升。毕竟在婚礼上,他已经亲眼见到叔叔亲吻了婶婶的脸颊,幸好只是亲吻脸颊。   邓莫宁当时还非常失望地跟他咬耳朵,干嘛这样含蓄,老房子着火难道就不值得来一个法式热吻吗?   他试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沉默了许久,恨不得把邓莫宁的脑子按进水里好好洗一洗。   郑思韵跟他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同时转身溜了,就当没有来过这里。   别问,问就是纯情少男少女见不得别人这样甜蜜地谈恋爱! 第91章   严均成是一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   至少当他学会看时间开始,无论是上学还是后来工作,他就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   他跟郑晚回到办公室时,正好是两点整。   郑思韵跟严煜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拼积木,拼城堡需要足够的时间跟耐心。   两人偶尔会发生小争吵,郑思韵觉得严煜碍手碍脚,严煜认为郑思韵太独断专横,都不听他的建议……   “郑思韵,除了我没人会这样让着你!”严煜忍耐再忍耐,他可是治熊孩子的天下第一能手,却在郑思韵面前只能甘拜下风。   “哦,什么时候世界上只剩你一个人了?”郑思韵不客气地反击,“除了你没人了?”   “你们自己挑,看看想喝哪杯。”   郑晚走过去,将杯饮品放在桌上,无奈地打断他们。这两个孩子就是,关系很好,但又喜欢斗嘴,每次吵了以后又跟没事一样继续一起玩。   郑思韵抬眸看了一眼,伸手拿了那杯红豆牛奶冰。   “女士优先。”严煜做了个请的姿势,“婶婶,您挑,剩下那杯就是我的。”   郑晚拿起一杯柠檬绿茶。   她也没那么爱喝甜的,只不过夏天这样炎热,偶尔试一试这些饮品也很解渴。   严煜也不跟她客气,用吸管戳开奶茶,一口气喝了半杯。   郑晚便坐在沙发上,看他们拼积木,正在这时,她放在一边的手机振动几下。   还好只是振动,没有打扰到两个小的,看了眼手机,是坐在不远处貌似认真工作的某个人发来的消息:【我也渴。】   她不打算理会。   不惯他这坏毛病,每次点喝的,他总说他不爱喝,结果又要喝她买的。   他却不依不饶:【渴。】   见两个小的没注意到她,她才低头回复:【你桌上有杯子,杯子里有水。】   他:【水没味道。】   实在是被他缠得烦了,她起身,担心手机频繁地振动会吵到两个孩子。   很好,思韵跟严煜没有朝她这边多看一眼。   她拎着那杯柠檬绿茶来到他办公桌前,跟做贼似地递给他,用眼神催促他赶紧喝。   他被逗笑,还是乖乖低头喝了一口,他说喝一口就绝不会贪心,仿佛这只是他充电的一种方式。   心满意足后,他又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办公室里并不算安静,偶尔他会声音低沉地讲电话,偶尔会在键盘上敲几下。   郑思韵跟严煜也会小声地讨论、争执。   这几道声音对于郑晚来说,是很安心的催眠曲。她这段时间也很忙,每天也是早出晚归,她本来坐在沙发上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商铺,谁知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还是严均成拿着毯子过来,郑思韵跟严煜才发现这件事。   郑思韵都很想笑。   叔叔真的很关心妈妈啊。   殊不知这是严均成的习惯,从未改变过。以前念书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便下课只是十分钟,也要用来补眠,他总会时不时地抬头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天气冷的时候,他会将外套披在她身上。   现在也一样,工作再繁忙,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他都会下意识地去找寻她。   ……   成源集团下午的茶水间也很热闹。   几个人一边泡咖啡一边压低声音闲聊:“听说今天有人在电梯里碰到了严总的女儿跟侄子。他们应该是放暑假了吧?”   “我平等地嫉妒每一个还拥有寒暑假的人!”   “我也看到了。说实话,跟他们一对比,我感觉自己灰头土脸,太年轻了,仔细想想,如果跟公司有足够的缘分,搞不好以后他们还是咱们的领导呢。”   “哈哈哈那咱们不就是看着未来老板长大的那一波人?”   “等等,他们今年多少岁来着?好像十五还是十六……”另一个人掐着手指算了算,“算大学四年,再算出国,等他们来公司,可能就是十年后的事了,我等得起!”   有这个话题,再配上咖啡,下午也变得有意思了。   ……   暑假还未结束的东城,依然算得上是大热的旅游城市。这段时间,郑晚跟严均成也不会在外面吃饭,一来天气炎热,二来哪哪都是人,路况也不怎么好,于是今天晚上也还是回了澜亭吃饭。   郑思韵跟严煜鬼主意多,早早地就跟李金说好了,晚……   上不吃家常菜,也不吃大餐。   在庭院搭了个露营用的帐篷,还安排了烧烤架子——幸好澜亭足够大,蚊虫格外多的盛夏,也不知道全能的管家李金用了什么法子,他们坐在庭院中竟然也没有蚊子。   这是一个惬意的晚上。   郑思韵见妈妈跟叔叔在碰杯喝酒,心痒难耐,给了严煜一个眼神。   严煜很不想接收她的讯号,装作天线失灵,他回避跟她对视。   郑思韵气得去踢他,他灵敏地躲开,还很得意地冲她咧嘴一笑。   “思韵你在干嘛?”   郑晚酒量见长,她一般不在外面喝酒,最近也只是偶尔兴致来了,会跟严均成小酌几杯。   这也是他们夫妻情趣,在都不那么忙、气氛也足够好的时候,他会开一瓶酒,跟她坐在房间碰杯。   微醺的状态实在太过美妙。   尤其是爱人还在身边。   郑思韵见妈妈注意到自己,赶忙举手,小声撒娇,“妈,能不能让我们也喝一点点?”   她比了个手势,眨眨眼,“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   严煜立刻跟她划清界限,义正言辞地说:“妹妹,没有我们,只有你,我不想,我喝橙汁就好。”   郑思韵:“?”   她瞪了严煜一眼。   严均成属于比较惯孩子的那类家长。一般来说,只要思韵跟他提了,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他都要致电相关人士看如何能办到,他正要点头答应,郑晚抢先拒绝:“这个不行,你才十六岁,不能喝酒。”   “那好吧。”   郑思韵撅撅嘴,却也不试图胡搅蛮缠,她知道这一招对妈妈没用。   严均成这才出声:“等成年吧,到时候我酒窖里的酒随便你喝。”   两个大人喝酒,碰杯的时候相视一笑。   两个小的捧着果汁,都默契地移开视线抬头看天空。   今晚月色真好。   -   郑思韵高一开学报到这天,严均成跟郑晩都暂时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送她。   从澜亭开车前往郑思韵所在的四中,今天各个高中都开学,比起寻常的工作日路况更堵。   导航上这一小段路红得发紫。   郑晩没有怒路症,严均成即便有,面上也不曾表露半分,在感情以外的事情上,他从不轻易失态,更别说动怒、发火。   不过她了解他,看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显而易见,一旁车道试图加塞的那辆车还是影响到了他原本愉快的心情。   如果思韵不在后座,她会握住他的手。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偏头看向车窗外,柔声道:“看,前面是我们以前的高中,好像除了大门加宽,其他的变化都不大。”   东城寸土寸金,公立学校不会轻易搬迁,也不会大面积整修,看起来竟然跟二十年前也没太大区别。   郑思韵赶忙凑到另一边看:“这么巧吗?从家里到我学校居然还会经过你们的母校。”   严均成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不少。   “确实是。”他说。   郑晩莞尔:“还以为你不记得这边了。”   “怎么会。”   已经有默契的继父跟继女异口同声道。   郑思韵偷笑。   连她都知道,高中那年对叔叔意味着什么,叔叔怎么会忘记。   于是,这几乎考验人心态的一段路,车内的气氛却无比轻松,就像回到了刚出门时。   郑思韵叽叽喳喳的问高中的一些事,尽管她对高中以及大学都不陌生,但她还是感到雀跃。   她要念的不是上辈子的学校。   她也会认识新的同学朋友,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窗外,绿化带隔开了主干路跟自行车车道。   严均成不经意地往外面一扫,余光瞥见有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骑着自行车而过。   很奇怪,他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进入全新的旅程,而一转眼,他已经爱了她这么多年! 第92章   很早前,严均成就发现了一个事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缺点也能成为优点。   他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在他出生的年代,计划生育仍然管控得十分严格。   严母体型本就偏瘦,怀孕初期各种反应折腾得她几度都后悔留下这个孩子,东城的冬天来得早,在腹部隆起时,她可以穿很厚的棉袄大衣遮挡,就这样一路掩藏,直到生产前竟然也没几个人发现。   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自然也不会对外宣扬。   可是家里多一个婴儿,这又怎么能瞒得住?于是,严父做主,忍痛将才出生不过两天的小儿子送到了亲戚家。   严均成的童年便是这样度过。   大舅二舅姨妈家,堂叔堂伯家几经辗转。在他上小学前,他见父母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亲戚们对他都很好。   严父严母对这个小儿子亏欠多,心里也着实疼爱。   省吃俭用都给他买好的衣服、好的奶粉,如果说小儿子要吃他们的肉,他们也毫不犹豫割了给他,然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要考虑现实,更要为孩子以后做打算。   寄养在自家兄弟姐妹家里,严父严母也一百个不愿意,可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人生就是这样,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当夫妻俩终于能将儿子接回来时,他已经快六岁。   严均成早慧。   亲戚之间无人不夸,严父严母更是喜不自胜。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可严均成早早地就学会了认字。   早慧也就意味着到六岁这个年龄时,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懂了。   他跟父母并不亲近。   严父严母心里也苦,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强求的事。如果再给他们重来的机会,他们也会这样做,只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来弥补儿子。   一家四口平日里在外人看来也其乐融融。   尤其是当严均成上小学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以后,严父严母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严均成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从他上学的那一天开始,他永远都是第一名。   曾经严均成的性格被别人称之为孤僻。   之后这些人又说他是性格沉稳。   很有意思。   严均成不   爱结交朋友,更不爱处理与自己无关的琐碎杂事,因此高一刚入学时,班主任习惯性地要钦点第一名为班长或者学习委员时,他冷淡拒绝。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也有着普通男生的劣根性的呢?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   那天教室很吵,他也不受影响,低头看书,两个女生经过他的座位,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   他嗅觉正常,闻过很多种味道。   这个气息,也并没有特别到令人难忘,也许是这道题费了他不少脑细胞,破天荒地,他抬眸想要休憩片刻,跟这馥郁气息的主人四目相对。   明明是两个女生,明明靠得也不算近,但他莫名其妙地认定她是这味道的主人。   郑晚怔了一怔,还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吵到了这位年级有名的学霸,下意识地噤声。   高一上学期的压力还没那么大,女生们聚在一起也喜欢讨论哪个男生长得更好。   严均成总是榜上有名,除了学霸的光环以外,他的身高,他的长相乃至于他的独来独往,都足够惹人注目。   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   这时候学生们普遍都含蓄。女生偷偷看一眼有好感的男生,男生故意在女生面前大声嚷嚷,这才是他们那个时候的主旋律。   对于严均成来说,他首先认识的是郑晚身上的味道,再抬头看到的才是她的脸。   漂亮、美丽这样的词汇用在她身上,他也没有意见。   性子也高傲的男生,厌恶于与只知道评价女生相貌美丑的同性为伍。   尽管她的确很美。   真正注意到她,是因为一出聒噪的事件。   正如男生之间会因为打球时一言不合而拳脚相加,女生之间也会因为一些情绪而发生争执,郑晚的好朋友薛妮精心制作的歌词本被人撕了。   薛妮哭得伤心难过。   其他女生都来安慰她,有的递纸巾,有的跟着骂人。   只有一个人蹲下来,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纸片全都捡起来。   “不好意思。”   严均成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有纸片在里边,能帮我捡一下吗?”   严均成低头,他同桌是……   靠墙坐,果然有两张纸片在同桌的椅子下。   他拖着椅子往后一挪。   他是准备再弯腰去捡,然而郑晚误会了他的意思——这也不怪她,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很少跟人往来,这身高这面相,也确实不像助人为乐的性子。   自然而然地,他措手不及。   她经过他,拂过他的裤腿,坐在了他旁边,弯腰去捡纸片。   两张课桌拼在一起。他一时之间愣住。   郑晚捡起纸片,看向他,意思很明显,让他再往后挪,她要出去。   见鬼。   严均成这样想。可能是历任班主任的习惯,他从记事起,就没跟女生同桌过,她这样坐在他旁边,他竟然有一种她本该就坐在这里的错觉,没有丝毫违和感。   他乖乖地起身,让出位置。   她走的时候,也会经过他,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股清香依然萦绕在鼻间。   嗯……   他的猜测没错。   如果没有这个插曲,他是不会注意到她在拼这个早就成碎片的歌词本。   体育课从外面回来,教室里也坐着别的同学,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果然她还坐在课桌前,专心致志地拼接。   他想,如果她的耐心能分给他一些。   或许他在学业上能够更近一步。   她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有耐心的人,在心性浮躁的青春期还能如此坐得住,以后呢?   这个自由安排的体育课,他都没察觉到自己频繁回头了好几次,好像在赌,赌她的耐心还能维持多久,他注意到了,她课桌上还有一小堆碎片。   曾经他还寄养在姨妈家时,他的爸爸出差给他带了一份礼物,是一份拼图。   很稀碎的碎片。他不觉得拼这个有什么意义——将完整的图片切割成碎片,再将它拼好,意义何在?   干脆将它收好,放进了抽屉里。   而她,在做一件更没有意义的事。   她拼好了,即便她已经很细致,但这个歌词本上依然有一道一道的裂痕。   薛妮却感动坏了,眼眶红红地,拉了拉郑晚的手,用脑袋去拱她。   郑晚痒得不行,后退,又笑出声来。   “好啦。”郑晚安慰她,“没事的。”   如果严均成足够细腻的话,也许会感知到薛妮的感动。   薛妮哭,不是因为歌词本被撕了,而是撕它的人是她过去的朋友。   是她的友情伤害到她了,郑晚又给了她更温柔更包容的友情,一失一得,失的是错的友情,得的是对的友情。   每次月考之后,老师总会调整位置。   在夏天还没正式来临之前,郑晚坐在了严均成的斜前方。   她跟每个人关系都不错,也包括他。   “严均成怎么跟你借涂改液。”   下课后,薛妮跟郑晚去洗手间时压低声音问她。   郑晚愣了几秒,“他的用完了。”   薛妮一脸兴奋,“重点不是这个,是他跟你借,他怎么不跟他同桌借?”   郑晚解释:“他同桌在睡觉。”   薛妮:“那他怎么不跟前后桌借?”   郑晚:“你去问他。”   薛妮果断地下了结论:“他那个你。”   郑晚:“……”   为什么跟郑晚借涂改液。   严均成也不知道,当涂改液挤不出来时,他环顾一圈,看到了她,喊了她一声:“郑晚,有涂改液吗?”   郑晚抬头,边回答「有」边递给他。   两个人的手指也碰到。郑晚没什么反应,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她借涂改液给别人也这样,严均成却没这样淡定,上课时,他总觉得食指指腹上有东西,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缠绕在手指上的,是一种感觉。   周围的人,比严均成这个当事人都更早一步察觉到他的心思。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当作没看到。   从涂改液开始,严均成跟郑晚交流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投桃报李,严均成也会将自己订正的试卷还有笔记本借给她。   一开始,只是「感觉」缠绕在手指,到后来,是手臂,是胸膛,是发丝,最后直击胸腔、心房。   春末夏初,气候反复无常。   昨天还炎热,今天就下起瓢泼大雨,气温也很低。   郑晚淋了些雨,瑟瑟发抖。   严均成将自己的外套递给   了她。   其实一直到此时此刻,严均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生产生情愫。   他只是觉得郑晚跟别人不一样,她……很干净,如果说他一定要跟什么人打交道,他会选择她。   他借给她的笔记本,她在还给他之前会检查有没有折痕,封面有没有沾上别的东西。   它比他借出去之前还要干净。   甚至跟她交流,他也觉得无比的舒适。   当然,他也不觉得他能跟一个女生当朋友。   郑晚却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外套,有些迟疑——事实上,除了他以外,也有别人要借外套给她,但她总觉得那几个男生身上有一股味道,准确地说,是不太干净的味道,她也挑,当然不想披上。   严均成身上就没有,既没有香味,也没有别的味道。很干净。   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自己如果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跟她借涂改液了。   一个并不怎么跟人来往的同学,她会有意识地想要保护,或者说维持同他之间这很浅很淡的「交流」。   她在他身上并不会察觉到类似「孤独」「孤单」的情绪。   他在他周围画了一个圈,他不会走出去,也不会让人走进来。   当他愿意跟圈外的人「交谈」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拒绝他。   她接了过来,小声说:“谢谢。”   晚上下课前,她还给他写了张纸条:【衣服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可以吗?】   严均成如同拆礼物一样,拆开了这叠好的纸条,回了她:【你决定。】   ……   如果,如果他知道这一件外套最后会击垮他内心的防线。   他还会借吗?他也不知道。   郑晚很快地就将洗好的外套还给他。   严均成也淡定地接过来,鼻间满是那股他最初闻到的味道。   不,也不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说不清楚。   他甚至还在想,她家这洗衣液的味道还挺持久,大概率是她爸爸或者她妈妈洗衣服时用量过多,这其实不太好。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穿上外套。   突然。   他定住了。很奇异地,很奇妙地,他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感受——   他好像抱着她了! 第93章   当天晚上,严均成做了一个令他难受却也兴奋的梦。   他的确自傲,也自大地将自己跟其他同性划了明确的分界线。   然而这个梦将他过往的意志全都粉碎。   第二天天都没亮。   他起床后狼狈地关上洗手间的门,开始清洗床单。家里的洗衣机声音过大,他也不愿意在清晨吵醒家人。   对自己这样的反应,严均成甚至感到厌恶,更厌恶的是,由于涉及到了知识盲区,梦境也戛然而止,他竟意犹未尽。   严母习惯性早起。   见儿子在晾晒床单,她正抬腿要过去询问,想到儿子的年龄,她也尴尬地移开视线,只当没有看到,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早餐。   在这一代的长辈心里,跟孩子谈论生理实在难以启齿。   这一部分也是留白。他们深信,到了一定的年龄,该懂的都会懂。   郑晚并不习惯早上骑自行车去上学。她家离学校并不算远,公交车就从门前经过,挤上车后,她碰到了班长。   班长是个热心肠,怕她被别人挤着,拉着她的书包肩带,让她过来。   “你家住这块儿呢?”   班长有个很武侠的名字,叫孙凌风。   孙凌风长得也高,已经快突破一米八了。   “嗯……”郑晚点头,公交车上几乎都挤满了学生,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又问他:“之前怎么没在这路车上碰到过你?”   孙凌风笑了笑:“我自行车坏了,这两天就坐公交车。还是骑车方便。”   “确实,等车也很不方便。”郑晚又问他,“那这条路好骑吗?”   天气也逐渐炎热。   以前初中就在她家附近,走路就能过去,现在上学还要坐车,去年倒还好,入学时已经是九月份,热也就热了一个月左右,也可以忍受。   现在这公交车也没冷气,可想而知到了夏天有多难捱,光是想象一下各种汗味交织,她就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孙凌风回:“还行,有自行车车道,没什么危险,不过就是夏天太晒了。”   郑晚点头,决定回去再好好想想。   以后究竟是骑车上学,还是坐公交……   车上学。   孙凌风这个班长很称职,他对班上每个同学都很关照,伸手护着郑晚下车,两人都舒了一口气,并肩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郑晚性情温和,孙凌风为人也坦荡仗义,一路说说笑笑进了教室。   以往严均成并不会刻意地注意郑晚跟谁走得比较近。   今天仿佛有心灵感应——是的,身上沾上了她的味道后,他对于她所有的一切都很敏感。   他克制而冷静地盯着她越来越近。   但她没有看他一眼。   “我对自行车还挺熟的,我姨也在专卖店。”孙凌风见时间还早,跟着郑晚来到她课桌前继续说笑,“你如果想了解的话,也可以问我,我给你推荐好的。”   郑晚笑着点头,拉开书包拉链,真心地谢他:“好,我回去跟我爸妈商量一下,到时候再跟你打听。”   孙凌风比了个ok,“行。”   严均成的视线终于缓慢地从她身上,一寸一寸地挪到了孙凌风的那张脸上。   孙凌风准备回自己的座位,不经意地跟他对视,愣了一愣。   他……感觉不太好。   他什么时候得罪严均成了?   正想过去问问,老师已经提前抱着课本进来,他只好作罢。   严均成感到莫名的愤怒,他也不知道这股无名之火从何而起,可能是天气逐渐炎热,可能是同桌正聒噪地跟人聊游戏。   早课期间,他喊了郑晚一声。   郑晚回头看他。   终于看他了。   “几点了?”他问。   她抬手看了时间,回他:“还有五分钟下课。你没戴手表?”   他伸手给她看手腕:“坏了。”   “喔……”   旁边的同学静悄悄地挤眉弄眼。谁也不会直接点明,但这确实是上学期间的一大乐趣,看严均成每天找各种理由跟郑晚说话,的确很有意思。   这天之后,严均成跟郑晚借东西的次数多了起来。   涂改液、铅笔、透明胶。   除此之外,他还要问她时间。他早就将手表摘了放在家里。   ……   当严均成再次跟郑晚借涂改液时,她的……   也用完了。   严均成平静地点头,但他也没跟别人借,连这个想法都没有。第二天,一瓶新的涂改液放在了郑晚的课桌桌面,郑晚还来不及问他多少钱,他又跟她借了去——这个举动让她愣了好几秒。   他不是去文具店买了涂改液,怎么没想着给他自己买一瓶?   也许像他这样的学霸都尤其较真。   她收到过很多情书,也被很多人当面告白过,这些青春期的爱意,让她早早地就能分辨出一个人对她是不是有好感。   即便感知到了严均成的心思,她还是给他写了纸条:【多少钱?我给你。】   他收到纸条,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在看到内容时又皱了起来。   该怎么回复这个纸条,他思考了快两节课,才终于有了思绪。   郑晚跟薛妮从教室外回来,她的课本里夹着他的纸条。   他的字迹很有辨识度。   力透纸背、挥洒自如,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戳她。   纸条上写着:【给我买两瓶矿泉水就好。】   这个人!!   郑晚觉得好笑,她才不会给他买水。   这样想着,去文具店时看到有水瓶形状的橡皮擦,她又顺便买下。   第二天,严均成的课桌上多了新的涂改液,也多了个橡皮擦,他盯着看了好久。   然而依然死性不改,将涂改液带回了家,需要用的时候还是找她借。   实质上,一直到此刻,严均成都没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他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直到有别班的学生高调地送来折叠成爱心形状的情书以及巧克力。   郑晚已经习惯了。以前她还会将这些东西还回去,直到她意识到那些男生还因此试图跟她拉扯来往时,她就单方面冷处理了。   这对于她来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甚至那封爱心情书她连拆都懒得拆。   然而,严均成不这样想。   除了情书跟巧克力以外,有一件事也令他恼火。   在孙凌风找到她,两个人相谈甚欢,她被逗得笑出声时,他将草稿纸揉成团,他必……   须得深吸一口气才能按捺住用粗暴的拳头,或者用刻薄的语言让班长走开,至少得离她两米远时,他发现事情已经超过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晚上回到家,他打开衣柜。   衣柜里挂着他的外套,即便他这些天关上衣柜,那味道仍然一点一点地散去。   他确定,他想把那些情书以及巧克力都扔进垃圾桶里。   可他不能这样做。   严均成眼眸沉沉地盯着外套。   为什么不能做?   因为在人际关系中,普通同学之间,在她没有寻求他的帮助时,他没有立场跟资格去处理她收到的垃圾。   那就换个身份。   他豁然开朗,也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在烦躁什么。   -   严均成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沉着而冷静,敏锐而果断,同时执行力强,他很快地便付出了实际行动,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犹豫不决、迟疑观望、患得患失,只会浪费时间。   即便是当事人郑晚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没写情书,这种东西除了让她肉麻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跟作用。   他也没买巧克力,他观察到她并不喜欢吃这些,而那些乐此不疲给她送巧克力的不知所谓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耐心花哪怕一点点时间去留心她的喜好。   大概是吸取了别人失败的教训,他并没有给她买吃的喝的,但周围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每周的值日,他帮她做了。   这也就算了。他这个人有毅力到她都瞠目结舌。   他知道她每天都挤公交上学,所以,他研究这路公交车,确定在某个站时车上会有空位,他早早地出发前往这一站上车。   五次里总有那么一两次他会碰到她,而这个概率,对他来说也够了。   他会将位置让给她坐。   就连好友薛妮都叹为观止:“我确定,严均成以后绝对是做大事的人!”   终于有一天,郑晚自己都受不了了。   坐在位置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他低头看她,俯身问道:“怎么了?”   “你每天什么时候起床啊?”她好奇而小声地询问。   他轻笑了一声。   笑声由上而下传至她的耳膜。明明公交车上环境嘈杂,她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五点。”   她瞪圆了眼睛看他,“五点?”   五点钟她还在做梦。   这个人铁打的吗?   “我本来也是这个时间醒。”   他说的是实话。他并不感觉困,而且,他也需要留点时间应付一些他无法控制的情况。   郑晚瞥他一眼,他的确神采奕奕,脸上不见丝毫疲倦,她也服气。这个人精力太旺盛了,让人望尘莫及,他如果能分点精力给她就好了……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终于来了。   郑晚甚至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都没告白,也没说暧昧的话。   她连拒绝都没有由头,而且,被他那双眼睛看着,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顺着他。   这太奇怪了。   这也不太对。   “什么问题?”她抬眸,期待地看着他,甚至在用眼神鼓励他问出那个问题来。   严均成似乎也看穿了她,他手搭在她座椅上,盯着她。   公交车在主干路上行驶着,阳光穿过树影,照在他身上,也落在她的发丝。   “算了。”他说,“留着,之后再问。”   “?”郑晚抓着书包肩带的手倏地松开。   她一口气都提了上来,恼怒地看他……   他眼睛黑而亮,专注地凝视着她。   现在的她可能只有一种回答,而他,也只接受他想听的那个答案! 第94章   端午节时,正在念大学的严明成回家。   他一脸春色,心痒难耐,却又不能跟父母说,找了个借口钻进弟弟房间,分享他最近的大喜事:“你有嫂子了。”   严均成正在看书,闻言头都没抬。   这句话他听了不下五十次。   一般来说,所谓的「嫂子」也都不知情。有时候,他也很佩服大哥可以在短短一个学期内,更换到五个心仪的对象。   “这次是真的。”严明成眉飞色舞,“我们谈恋爱了,不过这事你先别跟爸妈说,我答应她了,她说什么时候可以说,就什么时候说。”   严均成依然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严明成也不在意,他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悦,而最合适的对象就是他这嘴巴仿佛被502粘上的弟弟。   “谈恋爱真好,不过也有烦心事啦。均成,你说我跟爸妈说下学期把我的生活费再调高一点,他们会同意吗?”   严明成烦恼地说,“我看有点难,只能我自己想想办法了,真想带她去吃好吃的,给她买礼物。”   笔尖一顿。   试卷上那一点墨色晕开。   严均成奇异地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于是,在隔壁楼的阿姨又一次来问他暑假期间是否愿意补课时,他没有一口拒绝。   阿姨一见他这神情便知道有戏,顿时喜不自胜。   这年头有些家长也很重视小孩的学习,她也试着请过老师还有大学生,可她儿子是个小魔王,平日里也只怕严均成,思来想去,她都认为严均成最适合当儿子的家教老师。   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高中生,可住这一块的谁不知道他打小就成绩优异。   至少教一个小学生完全没问题。   最后,严均成跟阿姨达成了共识。   他自然不是免费的,推着自行车往外走时,他顺便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一个暑假下来,他应该能赚一些钱——   只是想到自己要面对一个小孩子,他需要做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才能将这份兼职继续下去。   正式入夏后,郑晚也试着挤过公交车,但那滋味太难受,就算有座位也不行。   她坐的这一路没有冷气,学生又多,汗味已经让人难以忍……   受,偶尔碰到有腋臭的人,她几乎要窒息。   爸爸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高中生都是早出晚归,骑车热归热,但比挤公交车还是要强一些。   上学路上也会碰到严均成。   她不会刻意地躲他,该是什么时间出门就什么时间出门。   今天又碰到他了。两人在等红绿灯,她从书包旁边抽了根棒棒冰出来,看了他一眼,用力掰成两段,递给他半截,“吃吗?水蜜桃的,味道还不错。”   他愣了好几秒,接过,“谢谢。”   郑晚笑,“这么客气?”   她想说她碰到班长或者其他同学时也会分半根。   不过这话她还是咽了回去。   他好像不喜欢班长,明明班长人挺好的。   班长私底下都跟她抱怨:“你跟严均成说,让他别再对我放冷箭,我有个来往了好几年的笔友……”   她反而好奇、八卦:“笔友?你还有笔友?”   班长后退一步:“别说出去。我俩约好了,她以后会来东城,她挺了解我的内心,我也了解她。”   这话她委婉地转告给了严均成,他只是平静地颔首。   ……   傍晚时分。   郑晚发现严均成的脖子上起了一些红疹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盯着他的脖子,他反而不太自在,总感觉她的目光犹如羽毛一样拂过。   “你这个怎么回事?”她问。   他捂住脖子,仿佛誓死捍卫自己的皮肤不被她看到,“热的。”   郑晚觉得他太奇怪了。等回了座位后,她越想越觉得他那疹子像过敏引起的,再联系他古怪的行为,她深吸一口气,主动给他写了纸条传过去。   她手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看他,看他的第一反应。   果然,他展开纸条后,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又看她。   郑晚生气了。   她真的被他气到。   动作略浮躁地扔了个橡皮擦过去,用嘴型跟他说话:“出来。”   她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严均成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这模样竟然有些紧张,还是乖乖地起身,落后几步跟着她下楼。距离第二节 晚自习   还有几分钟时间,郑晚来到一楼,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周围一片昏暗,她倚着墙等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解、她疑惑,“你对水蜜桃过敏吧,过敏为什么还要吃?”   幸亏这种棒棒冰水蜜桃果汁含量并不高,他也没出多少疹子。   严均成坦然地回她:“你给我的。”   郑晚反而措手不及。   她以为他会狡辩。没想到他就直接这样承认了。   “没事。”严均成还反过来安慰她,“我保证明天就好。”   郑晚吃惊不已,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能看到他眼眸里的执拗。   第二天,她还是给他拿了药膏。她想,她或多或少也有点病。   将这件事情说给薛妮听的时候,薛妮一脸兴奋:“我就说吧我就说吧!他不止那个你,他非常非常那个你,不过我觉得他好腹黑哦!”   郑晚看她,“什么?”   “这是苦肉计!他就是想让你关心他!”薛妮说,“而且他让你记住了他的过敏点,你不是就记住了他对水蜜桃过敏了吗?”   郑晚:“……”   她想为自己辩驳,但一张口又词穷。   他做到了吗?做到了。   昨天她妈带她去批发雪糕,她都无意识地越过了水蜜桃口味的一切。   她也欲哭无泪。   薛妮挤眉弄眼:“被他追是什么感觉啊?”   郑晚也在想这个问题。被他喜欢,被他追是什么感觉?她好像无法逃开,在她接连几天盯他脖子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确实中计了。   ……   期末考试之后就是暑假。   郑晚的课桌被搬到了隔壁教室,她正要去搬时,碰到了班长。   “我来搬。”孙凌风一直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这个班的家长,他应该尽量去帮助有需要的同学,比如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郑晚搬课桌应该有些吃力。   郑晚刚想说「搬课桌又不是什么体力活她完全可以」时,目光不经意地对上了在门口的严均成。   严均成一路加快步伐赶来,就是想给她搬课桌。   四目相对。   郑晚也迟疑了,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他像是跟谁置气一样,定定地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这什么人啊……   莫名其妙的,她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糟糕了。孙凌风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乐呵呵地给她搬起课桌回教室,又去另外一边帮别的同学。   郑晚从包里抽了张纸巾仔细擦着课桌跟椅子,顺便检查桌肚里有没有垃圾。   突然,一瓶冒着冷气的汽水放在她桌上,她再抬头,对上他的脸,他正微喘着,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那瓶汽水,一瞬不瞬地看她。   她惊讶了几秒,垂下眼眸,“你还没走?”   “你都没走,我走什么?”他回。   诚然,他的确非常非常不爽。   可他凭什么要走?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走。   他去给她买瓶喝的。   郑晚伸手,握住那瓶冰镇汽水,她想让自己的心也冷却下来。   -   当然是冷却不了。   谁叫这个夏天这样炎热。   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直觉,她确定打电话来的人就是他。   放暑假的那一天,他突然问她:“你欠我一个问题,还算不算数?”   “算数。”她有气无力地说,“问吧。”   她也被他折腾到了。   赶紧问吧!   问了就好了!   “你家座机号码多少?”   为什么!还是给了他!!   郑晚捂着脸,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慢吞吞地从沙发上起来,对面的人也很有耐心。   不要接。理智告诉她。   接吧。感情告诉她。   “喂……”   独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声从那边传来:“我找郑晚。”   他的声音介乎于男人跟男生之间。   “郑晚不在家。”她憋住笑意回。   “那郑晚去哪里了?”他配合着她。   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郑晚看座机上的时间时,发现已经聊了快十分钟。   他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聊得久了就是半个小时,聊得短也有十来分钟,就在暑假都过去一半时,他终于约她出来。   月光之下,她的头发半湿垂在肩膀,朝他走来。   这一刻,他为几个月前的疑问找到了答案。   原来是这样的气味。   难怪他说衣服上的味道差了点什么。   她的发丝,她的衣服,糅杂在一起,才是他最初嗅到的那股清香。   暑假还有一半。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她今天被他约出来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然而,当她出现在他身边时,他破天荒地迟疑,他在迟疑什么?   郑晚偷看他一眼,见他不停地拍在胳膊上吸血的蚊子,忍俊不禁,总觉得这一幕很滑稽。   “等我一下。”   她扭过身,跑了,去了附近的小超市,再出来时手里拿着瓶驱蚊水。   “这个牌子的挺好用。我妈妈也很招蚊子。”她边说着边拧开,往掌心倒了点,“你试试看?”   他得寸进尺:“我不会涂。”   “……”她扫了他一眼,眉眼也有着隐隐的羞怯。   当她的指腹触碰到他的胳膊时,瞬时间,他整个人都绷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你这样招蚊子,晚上出来不是受罪?”她轻声说,“看,你胳膊上好多包。”   严均成一点儿都不会说情话。   他嗤之以鼻的那些情书,他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这会儿被她所控,他只能呆了般怔住! 第95章   薛妮在游泳馆找到郑晚的时候,从她口中得知,她已经跟严均成在一起了。   “我就知道!”薛妮满脸通红,她已经换上了泳衣,动作轻盈地进了泳池,“他跟你告白啦?”   郑晚不爱戴泳帽,一头长发扎高挽起来,仍然有几缕头发贴在白净的面庞。   脸颊上也挂着水珠。   去年考试过后,她想学游泳,父母就给她报了个班,课也没上完,今年继续。薛妮很小就会游泳,也办了卡过来玩。   郑晚庆幸这会儿在水里,就算她脸红,也可以一头扎进去降降温,不会被朋友看到。   “嗯。”她眼眸明亮地点头。   薛妮比她还激动,不停地追问细节,“他怎么说的啊?你怎么回答的啊?”   “他就那样说了。”郑晚小小声回,“然后我就答应了。”   没法不答应。   都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了,她再给他发好人卡,未免也太坏了吧?   她给了他家里的座机,他们聊了半个暑假的电话。   他约她她还出来了,她还给他涂了驱蚊水。   所以在他说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时,她难道还要摇头说不行吗?   她做不到。   薛妮嗷嗷乱叫,又在水中抓着她的胳膊问:“你们那个了吗?”   郑晚故作不懂,“哪个。”   薛妮轻轻噘嘴,“这个。”   郑晚不想理会她了,推开她的手要去游泳,薛妮懂了,又嗷嗷了半天,“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薛妮在她游了一个来回后又抓住她,两个女生趴在泳池边上窃窃私语,“那是什么感觉呀?”   郑晚抿唇笑,却不想回答。   薛妮伸出手,手指碰了她的嘴唇一下,“挺软的。他会不会啊?”   “你别问了。”郑晚轻声说,“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呢!我想听的太多了。”薛妮又羡慕又惆怅地说,“可惜我没喜欢的人……”   “你不喜欢他啦?”郑晚迟疑着问。   薛妮喜欢孙凌风。   她很早就知道,只不过孙凌风有喜欢的笔友。   少女的心思很难藏,孙凌风可能也察觉到了,跟薛妮说话的次数都少了很多,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悄悄远离。   “人家都跟他约好了以后来东城念书,那我怎么好继续喜欢他。”薛妮说,“反正也没什么嘛!”   “挺好的。”郑晚安慰她,“他如果一边瞒着笔友一边又跟你走得很近,那他就不值得你喜欢,现在看看,他其实挺好的,你没有喜欢错人。”   薛妮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孙凌风真的回应她,那这个人就太糟糕了,她会更伤心的。   现在虽然也有点点难过,但她觉得自己的眼光还蛮好的!   “糟糕,差点被你骗到了。”薛妮凑过去,贼笑着撞了撞她的肩膀,带起一阵水花,溅到了她们脸上,“说说看,什么感觉?”   郑晚避无可避,耳根微红,很小声地说:“有点吓人。”   薛妮:“说来听听!”   郑晚摸了摸嘴唇,剩下的她怎么也不肯说了。能讲这些已经是极限,还是为了转移薛妮难过的注意力,更多的细节,她也不好意思说给第三个人听。   前几天她嘴唇破皮肿了。   她还是提着一份超辣小吃回家,才掩盖过去。   接下来无论薛妮怎样软磨硬泡,她都绝不张口透露。薛妮家里有客人来了,她也只来游一会儿,恋恋不舍地跟郑晚说再见,但放下了话,过两天晚上她会去郑晚家里睡,到时候再升堂!   郑晚:“……”   薛妮走后,她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严均成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这是室内游泳馆,整个屋顶都被刷成了蓝色,这一抹蓝映在水面,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海洋的错觉。郑晚肤色本就白皙细腻,在水中游久了,更如珍珠般温润光泽,她朝着他游过来,浮到岸边,仰头看他,水珠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你怎么来了?”   她看他时还是会紧张,害羞。   两人昨天打电话时,他约她出去吃炒冰,她说要去游泳馆游泳。   毕竟这个夏天她才把课程上完,还是想多游几次巩固。   谁知道他就来了也不奇怪,她都已经告诉了他时间跟地点。   “带你去吃炒冰。”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在水中灵活地退开,眉眼带笑摇了摇头,“这里好多人。”   “你会游泳吗?”她又问他。   她不太好意思起来,努力往下沉,脖子跟水面平行,不想让他看到她穿泳衣的模样。   “不会。”严均成坦然承认。   郑晚却有些微妙的喜悦,终于有她会、而他不会的事了。   “我五岁的时候在我一个堂伯家里,他家前面有个池塘,我被人骗过去玩,不小心掉进去了。”他平淡地说着,“家里人以为我溺水过有阴影,没让我再玩水。”   “那你想学吗?”她问他。   “没想法。”他回。没有想学,也没有不想学。   她扬唇一笑:“好,你等我一下,我再游两圈就去洗澡。”   洗澡这个词,显然让严均成愣了好一会儿。   看她游来游去,他突然在想,好像学游泳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郑晚再起来的时候。   严均成自然而然地拿了块大浴巾包住她。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她低头看了看这浴巾,问他:“你的?”   “嗯。”严均成知道她爱干净,又解释了一句,“放心,昨天我就洗干净了,太阳也晒了大半天。不脏。”   郑晚想笑,可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她没嫌他脏,她知道他爱干净。   “我带了浴巾。”她小小声说。   严均成却当作没听到。   他想,她的浴巾能有多大,肯定不像他的,能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白皙的小腿。   郑晚裹着他的浴巾小跑着往女士更衣室的方向去。   严均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总觉得细腻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   …   从游泳馆出来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余热未散。   严均成一手帮她提着袋子,一手牵她,她想挣脱开来,怕碰到熟人,他却不肯放,握得更紧。   郑晚刚才借用外面报亭的电话跟父母说会跟同学在外面吃,父母也没多想,自发地以为那位同学是薛妮,还问她有没有带钱。   不知怎么的,她内心深处泛起了一些些,她说不上来的情绪,让她原本高涨的心情莫名低落了好几秒。   她的确是喜欢他的。   跟他在一起也很开心,被他牵着也是。   严均成自然也察觉到了,过天桥时,他放慢了步伐。   “其实很多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他沉静地说,“你肯定也听过很多例子,但我是认真的。我跟他们不一样。”   郑晚的心并没有动摇。   他也是她第一次喜欢的人,也是她的初恋。   如果这是一幅画,她也生怕不小心滴上了墨,如果这是一首曲子,她也怕弹错一个音调。   也许时机不对,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知道。”   在水里游的时间长了,手指都泡得发白发皱,而他的手,他的体温,一点一点地将它抚平。   “如果有一天……”她停顿了许久,“那也是我不喜欢你了。”   严均成听了这话却觉得不太高兴。   虽然得到了她的承诺,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施压,她都不会妥协,可为什么要说“如果”。   没有如果。   他也不接受什么如果。   “嗯。”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   郑晚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家,只觉得自己是被搁浅上岸的鱼。   几乎都不能呼吸,还好父母都还没回,她匆忙躲进洗手间,关上门保险起见,还将门反锁上,这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狼狈地双手捧着脸,试图让脸上的红晕全部退散。   她现在体温一定很高。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发烧。   赶紧拧开水龙头,用水浇了好几次,才逐渐平复几乎紊乱的心跳。她的手腕上还留着一道痕迹,乍一看像是蚊子包,实则……   明明这会儿也没人,她还是赶紧做贼心虚般将手藏在身后。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与此同时。   严均成回了家,将那块半湿的浴巾平铺在床上。   严明成端了切好的西瓜进来。正准备一屁股坐在床沿边时,见铺着浴巾,就要伸手拿起来扔一边。   “不要碰。”严均成疾言厉色地制止他。   严明成知道自己这弟弟或多或少有点病。   他退开一步,不坐了,干脆倚着墙,拿了块西瓜啃,“西瓜挺甜的,你试试。”   “哥……”严均成神色缓和,“你不是吃坏了肚子?少吃点冰的。”   严明成咧嘴笑:“这就叫以毒攻毒。”   “有事?”   “那个,均成啊。”严明成吞吞吐吐地开口,“你嫂子生日,我打算带她去西餐厅吃,还差点钱,你借两百给我行不?”   虽然比弟弟要大四岁,但严明成在弟弟这里从来没有当大哥的威信。   借钱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严明成没少跟弟弟借钱,当然,他还坚持着做人的底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每次借了以后还是会想办法还钱。   严均成拧眉,“只能借一百。”   他也有女朋友。   他也要谈恋爱。   严明成松了一口气,急忙应下:“可以可以!”   走出房间之前,他又扫了一眼那被弟弟平铺在床上的浴巾。   他眼尖地发现,浴巾上好像有一两根很长的头发,一看就是女生的,他们家里没人留这么长的头发。   这……   是他眼花了吧? 第96章   郑晚知道这样的年龄谈恋爱肯定会被阻拦。   她只是没有想到,摆在面前的考验和挫折会有这样多。就好像是她得到了一个看似很甜美的蜜瓜,尝了一口很甜,但没人告诉它,这样的甜度并不是均匀的,它原来也会有苦涩的味道。   她跟严均成接触了一个学期,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他并不过度高调张扬,但有一句话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爱情跟咳嗽是无法掩藏的。   才一开学,几乎班上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他在一起了。   他没想过掩饰,每天早上给她带早餐,上学一起来,放学一起走。   薛妮对此也有很大的意见,结伴去上厕所时,她挽着郑晚的手压低声音说:“他真的太黏人了,下课十分钟都要跟你在一起,我来找你,他看我的眼神很冷!”   郑晚哭笑不得:“没有啦,他看谁都是那个样子。”   薛妮犹犹豫豫地说:“虽然我们都不会跟老师说,但你们还是要稍微注意一点。真要传到老师跟家长耳朵里,很烦的。之前二班的那一对就是……被家长跟老师拆散了,那个男生倒是没心没肺,该怎么开心就怎么来,那个女生之前挺活泼开朗的,现在总是独来独往。”   站在朋友的角度,薛妮的确很开心。   可她也担心郑晚会因此受伤难过。   郑晚愣了愣,很无奈地小声说:“我跟他讲过的。”   与其说他不听,更不如说他也控制不了自己,而且他们两个人已经很亲密了。   关系亲密到一定的程度,即便只是眼神相撞,当事人自己都没发现,旁人便已经提前一步感受到了暧昧与情愫。   她理解他,因为她现在进教室也是第一眼就去看他。   薛妮耸肩:“我看他现在恨不得将你揣在口袋,对了,刚才体育课他带你去做什么了?”   后面这一句她凑在郑晚耳边坏笑问的。   也许是她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也许是想起了体育课的种种,郑晚的耳根通红,如白玉间的一抹红。   对高中生来说,体育课就是休闲课。   想玩球的玩球,想聊天的聊天。一个星期也就只有这么一节课。   他们来了空着的教室。   严均成本来个子就高,坐在椅子上,又拖过一张椅子,长腿搭上去,抱着郑晚坐在他腿上。   说不了几句话,他就亲她。   亲额头,亲脸颊,还拿起她的手反复地轻啄,热衷于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两人都没什么经验,一开始接吻也只是唇与唇的研磨,暑假过去,他已经很熟练地撬开她,入侵攻占。   郑晚再看薛妮分享给她的那些小说片段后,她也能平静地翻页。   再看看薛妮仍然为了作者写的一个轻描淡写的、字面意思上的吻而面红耳赤时,她忍住捂脸这个动作她回不去了,她被他带坏了。   她还想告诉薛妮。   接吻的时候,男生的手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垂着不动,至少某位姓严的男同学就不会。   他们特别会一心多用。   嘴上凶狠激烈地亲着,手还要攀岩,直到完全掌握。   算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给薛妮听,也不是什么好事。郑晚甚至恶趣味地想,如果说可以通过肢体接触传播知识,她说不定已经吸纳了严均成至少三分之一的知识量。   有这三分之一,她勉勉强强应该也能当个学霸。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啦。   也许是她到了长辈口中“该懂的就会懂”的年龄,在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时,她发现自己果然当不了女主角。   女主角会晕乎乎地问:“这是什么?硌到我了。是你的皮带扣吗?”   而她,哆哆嗦嗦,一个字都不敢说,就怕说了,某位严姓同学会跟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气息粗重地说:“你完了。”   那才是真的完了。   好在她不说话,他也不吭声,只抱着她,逐渐地平复呼吸。   ……   可是她也真的好喜欢他,喜欢到一点儿都不反感他的亲近。   喜欢到在传言越演越烈,在父母都接到了老师的电话时,她都没有一秒钟想过要离开他。   晚上,郑母泡了杯热牛奶进来,顺便将门带上,看向坐在书桌前写作业的女儿,眼里也闪过一丝犹豫。   郑晚听到脚步声,全身紧绷。   她攥着笔的手都有些发抖。   郑母将她这些反应都看在眼里,在心里轻叹一声,坐在床沿边,轻声问道:“小晚,那个男孩子长得好不好看?”   这话一出,郑晚的肩膀也一松,她眼眶红红地看向妈妈,道了歉:“对不起,我之前说跟同学出去玩……其实是跟他一起。我说谎了。”   郑母也心疼极了,连忙拍了拍她的手,又摸摸她的头发,对女儿眨眨眼,“妈妈没有怪你,只是想问,那个男生长得帅不帅?”   郑晚破涕为笑,心里也害羞,却还是点了下头。   “听说成绩还很好。”   “第一名。”郑晚又补充了一句,“年级第一。”   郑母意味深长地看她,“长得帅,学习又好,你喜欢他那妈妈能理解。”   不过。   这个“不过”她身为母亲没有说出口。   不过这个年龄的感情它也许真挚,但正因为真挚,它也脆弱,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郑晚的心情好了一些。   今天老师才找她谈过,也许在老师看来,她油盐不进,所以才想让妈妈来劝她。   “我真的……”她声如蚊呐,心情却很坚定,“很喜欢他。”   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分开。   我真的很喜欢他。   郑母笑着点头:“好,妈妈知道了。”   她太了解她的孩子,看着文静温柔,其实比谁都倔强。   -   严均成一直守着座机,等家里人都睡下了,他才拨通了她家的号码,寂静的夜晚,一声短促的铃声响起,郑晚赶忙接起,速度快得都不会惊动房间里的父母。   接通了之后,他们两个人也都不说话。   严均成死死地握紧了话筒。他就怕听到她哭着说要分手。光是想想这个可能,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她面前去,不准她说那两个字。   郑晚似乎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她手指卷着电话线,似是撒娇对他说:“我明天早上想喝豆浆。”   严均成反应过来后,像是怕她后悔一般,立刻应下:“好,还想吃什么?”   “明天我带吧。”郑晚说,“我家这边的早餐还挺多的,有一家包子做得很好,你应该会喜欢。”   她怕父母会听到她讲电话,将声音压得很低很轻。   可即便如此,还是清晰地落在了严均成心里。   他松了一口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也非常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厌恶没到足够让人信赖的年龄,否则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到她面前说一句不好的话。   “早点睡吧。”她轻笑一声,“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再不去睡,五点钟起得来吗?”   “四点钟睡,五点都起得来。”   “行行行,你最厉害,好,那睡吧,明天见。”   严均成等她那边挂了以后,才满足地放下话筒。   他回了房间,他将那块浴巾叠好放在了他枕头旁边。单人床似乎也变成了双人床。   他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手放在浴巾之上,就好像她睡在他旁边。   …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郑晚跟严均成并没有分手。家长跟老师都盯得很紧,每一次考试也都是一次考验。郑晚也确实非常佩服他,他精力异常旺盛,可以一边跟她谈恋爱一边学习,还能继续稳坐第一名。   除此之外,老师安排的竞赛他也会参加,并且拿到还不错的名次。   有了身份的严均成,表面看着很淡定地处理了别人送给她的垃圾,但私底下两人相处的时候,他丝毫没掩饰他的妒意。   薛妮这样跟郑晚咬耳朵:“我觉得你同时跟好几个人在谈恋爱。”   郑晚:“……这话说不得。”   她可以听,但有的人是听不了的。   他听了会用冰冷的目光将薛妮冻得六月伏天穿羽绒服来去暖。   薛妮捂嘴偷笑,“醋坛子这会儿不是不在吗?我就要说,就要说!你想想看,他文能稳坐第一,这是不是高冷学霸,武能打遍情敌,这是不是那种……嗯你懂的,他还把你照顾得特别好,什么都给你安排好……”   郑晚义正言辞地说:“我不懂!”   正在说话的时候,严均成提着两杯奶茶从对面街道而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他个子高,跟着几个行人穿过人行道,一眼就能看到他。   郑晚也专注地凝视着他。   以前薛妮看着杂志上的题目,也会问她理想型是谁,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回答不上来,虽然收到过很多的告白,但她也没有过对谁怦然心动的感觉,直到她遇到他。   他神情淡漠,在跟她视线相触时,唇角微微扬起,脸上多了些笑意。   薛妮拿到奶茶后说了谢谢果断撤了。   她怀疑再呆下去,严均成会用眼神给她下逐客令。   薛妮走出一段路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似乎怕女生累着,将吸管戳进去后才把奶茶递给她。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女生喝了几口奶茶后将吸管挪到他嘴边,似乎在撒娇,让他也尝一口解解暑气。   他无奈地低头,印着吸管上的唇印,吸了两口。   薛妮想起很久之前问郑晚:“跟严均成恋爱是什么感觉?”   郑晚眼含笑意:“是那种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感觉吧。”   那是什么感觉呢?   可能只有郑晚才懂。 第97章   严均成真正意识到郑思韵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是在她读高二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他开车前往学校时,他想起了跟郑晚多年后的重逢,为了转移情绪,停好车后他才拨通了郑晚的号码这一路上他都想跟她通话,但他很惜命,一般都不会在开车时接听电话。   高中管理严格,门卫也很负责,不会轻易地放闲杂人等进去。   还好郑思韵的班主任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他只需要告诉对方他是高二一班郑思韵的家长就好。   从校门口到教学楼,步行也需要一段时间。   郑晚那边很快接通电话:“到学校了?”   “嗯,正在往教学楼赶。”严均成停顿了几秒,“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紧张。”   在外出差的郑晚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好紧张的。”   郑思韵疑似陷入早恋风波。   班主任已经盯了一段时间,掌握了初步证据,打电话给家长,让他们抽空来一趟。   “之前思韵有跟你提过吗?”严均成努力回忆,“那个叫什么殊的?”   “江殊,江海的江,特殊的殊。”   “她提过?”   “提过。”郑晚很淡定,“我看过他们班级的合照,是一个……”   话到此处她打住。   她差点忘记了,她的丈夫是一个无差别吃醋的醋坛。   不过她还是想说,那是一个非常俊朗的男孩子。   严均成停下脚步,不悦地说:“是一个什么?”   “是一个男生。”郑晚果断回。   “谢谢你的提醒,我也没有误会这个人是女生。”有其他人从他身边经过,他轻咳一声,果然有些话还是不适合在电话里说,至少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说。   “思韵跟你说什么?”   严均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当然,他没问完的话,等她出差回来他再慢慢问也不迟。   “她没说什么,可能的确是有点好感。”郑晚又说,“这也没什么。”   “孙老师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过来。”严均成说,“应该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可惜高中管得太严格,都不让学生带手机,否则他还能跟思韵打个电话问问来龙去脉。   “你去了就知道了。”   郑晚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大事,一来,女儿到了这个年龄,即便有心仪的男生,她也可以理解,二来,以她对女儿的了解,如果真的发展到谈恋爱的程度,女儿不会不说。   她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如果家长对这种事如临大敌,反而会给孩子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   “现在你猜我猜都没用。还不如等搞清楚事情是怎么回事后再商量讨论。”郑晚   揶揄他,“严总不是最不喜欢为还没发生的事情作假设并且浪费时间的吗?”   “它也许正在发生中。”   与其说严均成不相信郑思韵,更不如说他不相信这个年龄段的男生。   跟发情的动物没什么区别。他这样想。   只是全看这动物是否专情罢了。   郑晚轻笑:“好,那你赶紧去吧,说不定之后你跟我爸还有共鸣。”   严均成:“……”   他忍俊不禁:“放心,如果是真的,我会找爸取经。”   挂了电话后,他加快步伐来了教学楼。老师已经在等着了,孙老师是一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为了学生的声誉着想,她特意等到办公室里没人了以后,才一脸凝重地跟严均成说:“其实之前就有学生私底下匿名举报过,说江殊跟郑思韵……”她顿了顿,没说那两个字,“我一开始不相信,但做值日的时候,江殊都替郑思韵做了。”   严均成顿时面色古怪。   他本就威严,此时一皱眉,气场更强劲。   孙老师斟字酌句:“还有,郑思韵每天坐车上学,江殊骑车,我亲眼看到他骑车追你们家的车。不止一次。”   严均成陷入了沉默中,他手握着一次性杯子,不由得收紧再收紧。   “江殊还跟郑思韵借各种文具,当然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多想。”孙老师说,“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好问,但明年就高三了,郑思韵跟江殊都是成绩很优异的学生,我想,你们家长也不希望孩子在关键时刻成绩倒退吧?所以,我是建议你们家长回去问问,之后我这边也会想办法,让他们的座位离得远一点。”   严均成活了四十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尴尬过。   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尴尬是什么感觉。   “好,”他语气沉着,“我跟她妈妈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   孙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般处理这种事,她会首先倾向于先跟女生家长沟通,她当班主任也有一些年头了,对此也有经验,男生家长多半不以为然……   她又反过来安慰严均成:“其实郑思韵的成绩特别稳定,还不偏科,这一点我们所有老师都很欣慰,所以就希望她继续稳下去。”   ……   今天正好高二不用上晚自习。   严均成就托孙老师转告郑思韵,他会在校门口等她。   放学之后,郑思韵背着书包出来,看到那辆连号的车,赶忙过去,拉开了车门,坐上后座,严均成还没问,她自己就乖乖交待了:“叔叔,我没跟他谈恋爱来着。”   就是班上有个人挺烦的,给老师写了匿名举报……   对这件事,她非常生气!!   都什么年代了,都什么年纪了,还搞打小报告这一套!   她可是问过妈妈了,妈妈跟叔叔早恋那会儿班上都没一个人多嘴!   “没见过这样的人。”她气得吐槽,“人家谈没谈恋爱管他什么事啊,真那样有正义感,怎么还匿名,他但凡敢留下名字我都算他是个男人!”   车内气氛凝滞。   郑思韵眨了眨眼,抬手捂住嘴巴。   糟糕,她彻底被严煜带偏了。   明明严煜之前说他自己是男人时,她还讥讽来着。   男人……   严均成眉心一跳。   他今年还未满十八岁的继女,竟然在他面前称呼班上一个毛头小子为“男人”。   他一言不发地发动引擎,踩油门出发。   郑思韵越来越心虚,手指抠着椅背,“叔叔,您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严均成注意着前方路况,语气淡定,“回家再说。”   郑思韵:“……喔。。”   回了澜亭后,严均成很有仪式感地拨通了视频通话,郑晚在另一头吃饭,他们继父继女则坐在桌前吃饭。   “你喜欢他吗?”郑晚在那头问女儿。   郑思韵都快从椅子上跳起来,“谁会在高中时谈恋爱啊!”   郑晚:“……”   严均成:“……”   郑思韵回过神来,赶忙补充:“我不是说在高中恋爱不好的意思。就是我觉得现在的男生对我来说有点幼稚了。”   “那江殊呢?”郑晚问。   郑思韵卡壳。   这个问题难倒她了,跟妈妈还有叔叔说江殊不喜欢她,那不是明目张胆地忽悠吗?江殊是什么心思她一眼就看得出来,但他那些追求方式太土了,尤其是他骑着自行车追她的车她不由得捂着胸口,她不敢去仔细想那个情景,想一次她的脚趾头就累一次。   顶着一张生人勿进的高冷脸,做这种韩剧这几年都不演的事。   她的心情也挺复杂的……   如果,如果是在大学碰到江殊,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她也不介意跟他谈一场恋爱。   可现在是高中啊。   她是疯了才会拿自己的学业开玩笑,她又不是叔叔,没那个自信谈恋爱也不影响学习。   一直是优秀背景板的严均成终于开口了,他一边给思韵夹了块小排骨一边说:“他怎么想不重要,你没这心思就够了。”   郑思韵赶忙表决心:“我没有心思!”   暂时没有,准确地说。   …   回了房间后,郑思韵在群里吐槽了这件事:“叔叔给我一种感觉,我如果说我对JS有这样的心思……”   刘桐:“懂,你叔叔一直给我这种感觉,坦白说,挺为你以后的男朋友担心。除了你叔叔以外,你家还有个大凶器。”   大凶器严煜冒泡,懒散地发来语音:“我对妹夫的要求不高,第一,不能比我矮,这要求是不是不高,我都没说不能比我叔叔矮。”   邓莫宁:“我一米八一。”   严煜:“哦,我一米八四。”   郑思韵:“又来了又来了,两位,没有人关心你们的身高,好吗?”   刘桐:“以后墓志铭会帮你们加上身高的。”   严煜:“继续,第二,谈过恋爱的、有过暗恋史的都不要。”   邓莫宁:“你今天就跟我过不去了是吧??”   郑思韵八卦:“邓莫宁,你暗恋过谁啊?有没有十个?”   刘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严煜:“第三,高尔夫能赢得过何叔,第四,打架能赢得过我叔叔……”   郑思韵缓缓打了个问号过来。   半个小时后。   严煜:“第三十三,家里不能有秃顶基因。”   郑思韵都没看了,群里也没人搭理他了,他依然滔滔不绝。   最后还是刘桐看不下去了,“思韵,你别怕,别担心,咱俩谁跟谁,以后我的孩子喊你妈,我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你不要怕,找不到男朋友也没事的!”   郑思韵:“谢谢宝贝,太感动啦~” 第98章   郑思韵觉得严煜非常可爱。   他提出的三十五个要求也很有意思,闲来无事,正好试试她的小巧打印机,她将这些要求都打印下来。   她并没有将这些当真,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上能同时具备这么多要求的人他根本就不存在。   太难了。   难于上青天。   她就是看着乐呵乐呵,可为什么,这份要求就传到了江殊手里了呢?!   夕阳铺满了整条走廊,画面美得就像是动漫的真实场景。   如果主角不是自己,郑思韵都会赞叹一句:好青春好唯美!   “什么事?”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顺便警惕地看向四周,就怕又有哪个“好心人”写匿名信举报她谈恋爱,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她不想再因为这种事叫家长了。   江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他有着少年独有的瘦削感,但同时也具备了力量。   “我看到那些了。”他说,“如果我都做到,你是不是就会考虑我?”   郑思韵专注地看着地面,希望能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她做错了什么啊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你别误会,那都是我哥哥胡说八道,他脑子有点问题的。”   “我当真了。”江殊将那张纸郑重其事地叠好放进裤袋,“郑思韵,我没有跟你开玩笑,上面有些要求我现在能做到,有些我做不到的我也会努力。”   郑思韵很抓狂,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都说了那是开玩笑的!!”   她语气有些冲。   她都没发现她发脾气时模样有多生动。   江殊总是在遗憾,如果他有读心术就好了,他想,她的内心世界也一定很有意思。   “我知道。”   他笑了一声:“可我也想给自己一些希望。”   郑思韵愣住。   “之前做的那些事是我抱歉。我没想到会给你造成困扰,是我自以为是,之后不会做了。不过值日我还是要帮你做,那些脏活累活不适合你。”   江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郑思韵。   没有原因,没有由来,没有一见钟情。   就是很多个时刻累积在一起,让他某天突然意识到,他得为她做点什么。   郑思韵:“……”   她其实对浪漫过敏。   听着这样的话,心里竟然没有半点触动。   然而看着少年认真的眉眼,被他这样专注地注视着,她也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呢?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又很抓狂,干脆进了教室。   幸好老师不让他们带手机,否则她现在就要给严煜打越洋电话将他骂个狗血淋头。   严煜一定会反唇相讥:“又不是我打印出来的,看来你也很满意我的杰作不是吗?”   郑思韵放学时跟好友卓静诉苦:“我真的疯了,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我怎么就没控制我这手将严煜说的那些打印出来了呢??你不知道,江殊找到我的时候,我尴尬到想立马搬去火星,这辈子不会有更尴尬的时刻了!”   卓静:“淡定,淡定,你想听我的意见吗?”   “说。”郑思韵捧着她的手贴在额头,“请状元指点迷津。”   卓静被她逗笑。   “你哥列出的那些要求,恕我直言,能同时具备的都不是一般人。”   “那是神仙。”   卓静眨眨眼,轻声问:“如果江殊达到了那些要求,这样的极品能放过吗?”   郑思韵愣住了。   “他如果达不到,那他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要再来缠着你。”卓静说,“而且,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现在有奋斗的目标了,是比考大学更远更难的目标,即便他只能做到其中的一半,他未来也很厉害啊,喜欢一个人,为她变得更好,或许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还得谢谢你,谢谢严煜呢。”   郑思韵反复回味,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中考状元。我懂了。”   卓静唇角扬起:“所以,等等看吧,搞不好江殊就真的能达到那些要求呢?”   郑思韵:“?”   …   严煜跟邓莫宁念的是同一所高中。   难兄难弟在这里呆了两年,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   邓莫宁打了个哈欠,又问严煜:“那个江殊怎么回事啊?我跟你说,还是要警惕一些,一般女生对另一个男生有那么点意思,就会打拼音缩写,如果没意思都会直接喊那傻逼。”   严煜:“郑思韵不骂人。”   “我听见她骂你了。不止一次。”邓莫宁说,“别在我们这些老朋友面前给大小姐立人设,她骂你是脑残智障。”   严煜:“……”   “关你屁事啊。”他骂道。   邓莫宁耸肩:“你家这女婿我是当不了了,受罪,受大罪了,我跟你说,我放弃我的爱情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你这大舅子太烦人了。以后我跟郑思韵结婚,夫妻俩吵点架,你都能提刀上门砍人,这种婚打死我都不结。”   严煜冷冷地说:“本来也没人考虑过你,千斤顶什么时候成精会说废话了?”   邓莫宁:“?”   作为郑思韵十八年的人生中,唯一正八八经的绯闻男主角,严均成跟郑晚即便不想过多关注,可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每回月考成绩单下来,夫妻俩首先会注意思韵的成绩,接着视线同步找寻江殊的排名。   江殊跟郑思韵的成绩严格来说是不分上下的。   但他们头顶上也都有一座大山,卓静。   郑晚对江殊的印象也很深刻,是长相俊朗、气质干净的学霸。   严均成看江殊则挑剔了许多,甚至还酸气冲天地问郑晚:“跟我年轻时候比呢?”   郑晚:“……”   这也就是他们夫妻关起门来讨论,但凡这屋子里还有别的生物,严均成都没那个脸去跟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孩比。   不过,既然是他们夫妻的情趣,严均成自然也就不在意在她面前幼稚不幼稚了。   郑晚回:“还是你比较帅。”   严均成看她,“你很敷衍。”   郑晚一脚踹过去,“有毛病!”   年纪越大,毛病越多。   没见过这样爱吃醋的人。   “我不是很喜欢那小子。”严均成坦白。   郑晚瞥他一眼,“没有谁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翻版会喜欢。”   “年轻时候?”严均成逼近她,“我现在很老?”   “你刚才自己都说了年轻时候这四个字,你先说的。”   “我可以说,你不能。”   郑晚:“……”   什么人啊。   她一手推开他的脸,他却不放过她。要问问她,他在别的方面跟十九岁时有什么不同。   —   郑思韵高考前,严煜跟邓莫宁也抽空回来了一趟,这样的大事,他们肯定不能错过。   回来得也很是时候,临近高考,学校布置考场,要给所有的准考生放几天假。   严煜早就跟郑思韵约好了,他今天去学校帮她搬课本高三生的课本堆在桌上都能成一座小山堆,放假这天,不少学生都将书给撕了。   郑思韵早就过了这样的年龄。   她觉得把课本撕掉撒出去这种事现在觉得很爽快,都不用十年,五年、三年后回忆,都会被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尬住。   她安静地坐在课桌前整理。   江殊走过来,微微俯身,问她,“要我帮你搬吗?”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碎发清爽,比起高二时期身姿更挺拔了些。   郑思韵婉拒:“我家里人会来帮我搬。”   江殊沉静点头。   他大概能猜到是谁,虽然没见过,却听说过。   严煜出门前,邓莫宁也找了过来,递给他一个盒子,“你今天一定用得到,这是别人推荐的增高垫,听说特别自然,你垫在鞋子里没人能发现。”   “……”煜拿起盒子砸了过去。   邓莫宁一脸真诚地说:“我知道,你今天会跟江殊会晤,到时候你发现人家比你高,那岂不是很……”   严煜还真就迟疑了几秒。   最后这迟疑还是败给了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不可能,我一米八五!”   在此之前,郑思韵一直觉得她这辈子人生中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被江殊追车。   即便这事过去一年了,她每每想起,拳头都会攥得紧紧的。   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就比如此时此刻。   她坐在课桌前整理试卷,岁月静好。   某个从国外回来的人上下扫视江殊:“你就是江殊?”   江殊神色冷淡地点头。   “呵。”   听到严煜“呵”一声,郑思韵头皮发麻。   果然严煜一脸倨傲地说:“你算老几,敢追我妹妹?”   郑思韵脑内的一根弦断了。   她想嚎叫。   她这一生行善积德,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第99章   严煜抱着课本健步如飞地跟在郑思韵身后。   “你干嘛!”   他一百个不明白,她怎么又生气了?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啊!   郑思韵跟后面有恶鬼追杀一样,跑得比谁都快。她不愿意再回想那一幕,这是一种酷刑,比老虎凳辣椒水还残忍的酷刑。早知道严煜的中二病会突然发作,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他来帮她搬课本!   上了车后,郑思韵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坐在后座。   严煜将她的书包跟课本都放在后备箱后,这才上车,气喘吁吁地问她:“你又发什么疯?!”   这句话点燃了郑思韵。   她猛地侧头看向他。   严煜被她这生猛的表情吓了一大跳,身体诚实地贴着车门,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郑思韵深吸一口气,平静、淡定,你是第一天才知道严煜是这样的人吗?   “是你在发什么疯。”她努力镇定,手指抠住车座,幸好她不怎么留指甲,否则这真皮座椅也会被她戳穿,“严煜,你跟江殊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有必要吗?”   “所以你是在为了他跟我生气跟我吵架?”严煜不可置信地反问。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就这点小事,值得她这样?   “我跟你沟通有困难,你先让我打你一顿。”郑思韵面无表情地说,她今天不发泄一下,这事儿它就过不去,“严煜,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你要这样对我!”   “你就为了他跟我吵架?”   严煜很受伤,非常受伤。   不过同时他也警惕地逼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肯定喜欢他!”   郑思韵很想大声说“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但她努力憋住了,她不能说,她如果说了这句话,严煜会立刻通知所有人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就连何叔叔家的狗都会知道。她的气话,他全都会当真。   她憋得内伤。   她不能开口,就怕一张口会吐血喷到严煜脸上。   严煜见她不说话,心里好受了些,却还是碎碎念,“不管你喜不喜欢他,我今天确实镇住了他是不是?你没看他一声不吭?这就是让他掂量掂量,以后还敢不敢随便乱来,要不是他,你们老师会把叔叔请过去吗?会高三一年跟防贼一样盯着你?”   镇住谁了?   郑思韵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严煜。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两人吵架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严均成跟郑晚耳朵里,要是放平常,严均成根本懒得管几个小孩之间的打打闹闹,但现在不一样,思韵就这几天高考,家里人都不希望任何的事情影响到她。   “你跟思韵吵什么?”严均成沉声问道。   严煜才委屈:“不是我跟她吵,是她跟我吵。”   “因为什么事?”   严煜一五一十地交待了,“真不是我跟她吵,我看到了那个江殊,就跟他说了两句话而已,思韵就不高兴了。”   严均成也没多问,不过他了解思韵,也了解严煜,要不是严煜惹到了思韵,思韵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跟严煜计较的。现在思韵生气,必然是严煜说的话惹到了她。   尽管严煜也不懂郑思韵生气的点在哪,但为了不影响到她,还是乖乖道歉了。   他还是悄悄地问了一句:“你真喜欢他啊??”   郑思韵:“……”   她想大义灭亲。   郑思韵跟江殊在同一个考点,但不在同一个考场。   两人进了校园后碰到,于情于理,她都觉得她该道歉,“那天的事真不好意思,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关系。”江殊一手插在裤袋,明明马上就要进入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他依然闲庭信步般从容,“你哥哥也是关心你,而且之前的事的确是我做错了,你家里人对我有意见,我能理解。”   “而且,我也应该感谢他。那些要求听说是他列出来的,他至少给我指了一条路。”   郑思韵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话她没法接。   接了就很暧昧,她暂时还不想搞暧昧。   “好了。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江殊停下脚步,侧身看她,“考完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我应该有事。”   严煜跟邓莫宁都回来了,考完了他们四个人肯定是要聚一聚。   江殊似乎也不意外,那张纸条仿佛是一根定海神针,明明也只过去一年,但郑思韵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那些莽撞冒失与轻狂,好像那个骑着自行车追她的少年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她抿唇笑,想着以后有机会,她要问一问他,对此有什么感想。   郑思韵跟他挥手,轻声祝福:“提前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你也一样。”   江殊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这才迈着沉稳的步伐往考场走去。   不着急。   一切来日方长。   -   高考成绩出来后,严均成跟郑晚也很忙,因为几所高校的招生办同时发力抢学生,商量又考虑之后,郑思韵选择了东大,这也是严均成曾经的母校。   郑思韵的升学宴也很隆重且盛大。   同学这一桌里,有人小声地感慨:“感觉来了好多行业大佬,有一个我前几天还在八卦论坛上看到过他,听说是那谁谁的后台……”   “你第一天知道啊?郑思韵她继父特别厉害。”另一个同学压低了声音,“她家很有钱,我也是听她同桌说的,她高考后收的第一份礼物是她继父送的车。”   “她太低调了,平常都看不出来。”   说着说着,几个同学看向了江殊。   同学三年,各自的家境如何也都能看出来,就像郑思韵,她平常确实低调,但班上的人也都知道她家有钱真正的有钱人根本藏不了三年。   按理来说,无论是谁,喜欢郑思韵这样的女生都会有压力,即便不去看她的继父,只看她自身条件,都会让不少人心生退意。追这样的女生,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自信呢?   他们都为江殊捏把汗。   江殊追郑思韵,无疑是过五关斩六将,上刀山下火海。   因为他要面对的不只是郑思韵一个人,郑思韵背后有太多人了,提出三十多个要求难缠到极点的哥哥、威严深沉白手起家深不可测的继父……   江殊却很淡定。   偶尔抬头眼神在场内寻找郑思韵的身影。   郑思韵今天也很忙,郑晚跟严均成带着她跟叔叔伯伯阿姨道谢,脸都笑僵了。   严煜站在她身旁,用扇子给她扇风,“你这没事吧?怎么还给你穿高跟鞋?”   “没办法。”郑思韵说,“几套礼服,总不可能每一套都搭配平底鞋。”   确实。   他们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   这几年成源集团的年会第一支舞都是他们来跳。   严煜也有法子让她舒服,带着她到了别处,郑思韵果断地踢掉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我听何叔说,你明年就跟着他?”严煜问。   “我就是提了一句大学想找兼职。叔叔就跟何叔说了……”   说是跟在何叔身边见见世面,但郑思韵知道,她不过就是一个大学生,何叔身边的一个秘书都是高材生,她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妈妈告诉她,何叔是叔叔的至交好友,叔叔这辈子真正信服的人没几个,何叔是其中之一。   与其说是跟何叔学本事,更不如说学学何叔的为人处世。   严煜唉声叹气:“自找苦吃。”   他也是倒霉蛋。   他跟郑思韵抱怨:“开盛叔不是去了国外搞项目吗,三天两头把我叫过去当苦力,我服了,看到没,我之前比江殊还白,现在都快晒成黑炭,就是累的。”   郑思韵幸灾乐祸。   “别聊了”   邓莫宁跑过来喊他们,“少偷懒,外面在找你们!”   郑思韵跟严煜又打起精神来。   严煜特意去了江殊在的这一桌,用力拍了拍江殊的肩膀,只恨自己不是武林高手,不能将这小子一掌拍碎,“你们吃好喝好啊!感谢你们今天来参加思韵的升学宴,感谢!”   江殊面不改色,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不过,在这场升学宴快结束时,江殊主动找到了严煜。   “你给郑思韵列出的三十五个要求中,有一个我研究过了,不太合理,想找你谈谈。”   严煜拧着眉:“搞什么?”   江殊微笑,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看得出他经常翻开,纸张边缘有磨损。   “这个第四点,打得赢郑思韵的继父。我想不太合适。”江殊停顿几秒,“晚辈跟长辈动手,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恰当,所以我认为可以更改一下。”   严煜不耐烦地说:“改什么。”   “平辈之间比较好一些。”   江殊目光从容地看向他,“第四点改成打得赢郑思韵的哥哥,怎么样?” 第100章   如果这不是在郑思韵的升学宴上,严煜的拳头早就砸过去了。   他从来没被人这样挑衅过,对方还是江殊,也幸亏他在国外历练了几年,这要是搁他十六岁那会儿,江殊肯定要被他揍到住院。   郑思韵送完最后一批客人,见严煜坐在沙发上,一脸深沉地撑着头。   她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干嘛?”   严煜缓缓地看向她,隐忍再隐忍,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没事。”   “神经。”   郑思韵也累了,干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   就在她都快睡着时,听到了磨牙声。   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严煜,哀嚎一声:“怎么了啊。”   严煜立刻噼里啪啦地一顿倾诉:“你知道有一种人会得寸进尺的吧?现在已经不是你跟他的事了,我告诉你,他惹上事了,他惹上麻烦了,上一个在我面前这样拽的人,现在照样认怂!”   郑思韵果断起身,捂住耳朵:“打住,不要跟我说,对你们的冲突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今天也看到了江殊去找严煜。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对她而言就是非人的折磨。   她不想知道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可不是来受罪的。   说完后,她就飞快地溜了,生怕多呆一秒就会听到让她手脚蜷缩的话。   严煜:“……”   郑思韵也很不解。   严煜虽然很跳脱,可关键时刻比谁都靠得住。嘴巴也特别严实,跟他说的秘密,他绝对不会说给别人听。   江殊呢,尽管在高二的某一段时间里,她也觉得他脑子似乎有点不太正常……但这一年他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他现在走在外面,任谁看都相信他未来有着无限潜力。   可这两个人一旦碰面,尤其是她作为旁观者的时候,她就好像误入了起码有一百个机位的拍戏现场。   郑思韵即便想关上耳朵,但严煜一向高调   他报名了散打、拳击、跆拳道……   就连郑晚都在饭桌上问严均成:“前几天嫂子来我这里做项目喝茶,她跟我说,严煜现在天天在家练沙包。怎么回事?”   严均成不置可否,视线却轻描淡写地扫了正埋头吃饭的思韵一眼。   思韵欲哭无泪。   托周围人的福,她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有她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开学前,郑思韵去了一趟成源集团,正在秘书室接受几个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的热心建议时,何清源路过,唤她一声,她乖乖出来,何清源兴味盎然地问:“听说以后小思韵的男朋友有个硬性要求,高尔夫得打赢我才行?”   郑思韵抓狂:“何叔!!”   “看来我要继续练练了。”何清源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能太轻易让你以后的男朋友过关,是不是?”   郑思韵:“……”   -   郑思韵在大一上学期就拿到了驾照。   不过开车上路已经是大二的事。原因归于她有一个十分谨慎的继父。严均成坐在副驾驶座上监督考察了她近两个月后,才终于开了尊口,允许她以后一个人开车上路。   看似她驾龄很短,实则她有上辈子的经验,对东城的路况更是熟悉。   她觉得她开车比严煜稳多了。   东大门口这段路尤其拥堵,好不容易路况开始畅通,她看到了在路边等车的江殊,便将车开到了他面前,车窗下降,他在看清楚开车的人是她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很快恢复寻常。   他穿着白衣黑裤,俊朗清爽。   旁边有几个女生也在偷看他。   “上车。”郑思韵说,“我带你一路。”   江殊没有半分迟疑。   这是他经过严谨的计算才等来的“偶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虽然他们现在在同一所学院,可同学太多了,他们也没在一个班,平常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还不如过去高中三年,至少在一个教室每天都能见到她。   上了大学后,江殊也没闲着,相反他比谁都忙。   他没骗郑思韵,他的确感谢严煜那些看似无厘头也苛刻的条件。   每当他看一眼,他躁动轻浮的心都会平静。   不用别人来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跟郑思韵之间的差距在哪。即便他侥幸地骗到了她,未来摆在他们面前的考验也不会比现在少,而他也不想将现在依然一无所有的自己包装成情深意重的模样去骗她。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江殊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一上车,郑思韵便闻到了淡淡的气息,“喷香水了?”   江殊迟疑两秒,平淡地回道:“室友喷的可能沾上了。”   郑思韵也难得拆穿他。   她妈妈钟爱给叔叔买各种男士香水,而她对味道又很敏感,这味道她闻一闻就知道是哪款。   想到江殊顶着这张清冷的脸喷香水的场景,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得太张扬,免得吓到了羞涩的少年。   “哦,挺好闻的。”郑思韵说,“你回去帮我问问你室友是哪一款,我想买来送人。”   江殊原本平和的神情在听到后面一句时僵住,他若无其事地问道:“送人?”   送谁?   “嗯。”   郑思韵点头,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绿灯亮了,她踩了油门。   这一打岔,她似乎忘了这个话题。   江殊却还在等着她的回复。   送谁?   怎么不说了?   江殊几度都想开口问她“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一个还在努力的追求者,只是她一个同学,问这样的问题不太合适。   “你是回家还是去哪?”郑思韵又问。   江殊:……这个问题不重要。   还是回答上一个问题吧。   “去一趟公司。”   郑思韵:“还是在信辉吗?”   “嗯。那边离学校比较近,更方便。”   “信辉挺好的。”   郑思韵对信辉也不陌生,许文琢是信辉的创始人之一,许文琢很偏爱东大的学生,因为东大也是他的母校,也正因为如此,江殊目前以在校大学生的身份也能过面试,当然江殊能够留下来,纯粹也是他个人能力太优秀。   “嗯。”江殊还在琢磨,该怎么自然地继续香水这个话题而不生硬呢?   她到底要送香水给谁?   去信辉的路上也会经过博兆。正在堵车,郑思韵侧头看向窗外那高耸入云的大厦。   江殊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以为她对此感兴趣,便介绍道:“那是博兆。”   “我知道。”   郑思韵当然知道,她过去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   现在圈内都清楚,博兆看似姓季,其实已经更换了掌权人。陈雪君雷厉风行,有陈家保驾护航,元老早就都站在了她这边,季柏轩连半句话都传不进来。   至于季方礼,他在季家的身份很尴尬,说他隐形,陈雪君防他比防季柏轩还紧,说他惹人注目,可除了陈雪君以外,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卧薪尝胆。   郑思韵跟在何清源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清楚季方礼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除非他能脱离季家,凭借自己的本事创立一番事业。   但他没有。他还是没有离开季家。   “怎么了?”江殊见她严肃盯着那大厦,问道。   郑思韵收回视线,“没什么。”   江殊对她一切表情都很上心。   这不可能“没什么”,他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复杂。   比起“没什么”,他还是想问香水的事。   “你等下有空吗?”江殊问她。   “没空。”她回,“我等下要去一趟医院。”   “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一个阿姨在医院,我过去看看她。”   “那你在路边停一下,我买个东西。”江殊说。   几分钟后,江殊下车。   他又很快折返回来,手里提着袋子递给她,“有一次性口罩还有消毒湿巾跟薄荷糖,医院的味道不太好闻,最近还是流感高发季,你当心一点。”   思韵微微诧异,接过,眉眼弯弯地道谢。   他却迟疑着没走。   他所在的信辉就在马路对面,在这里停车是最合适不过的。   郑思韵见他还有话要说,也耐心地等他。   “那个香水……”   即便表现得再成熟稳重,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面对喜欢了好几年的女生,他心里藏着太多太多的话。   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好像哪一句都不该说。   恨不得将来日方长纹在手臂上随时都能看到。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不行。   可他现在就想知道她到底要送谁香水。   郑思韵眨眨眼:“怎么?”   江殊颓然,问不出口。   沉稳的面具已经有了一丝裂痕,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糟糕的一面。   幼稚又无能。   “你不是马上要过二十岁生日了吗?”郑思韵微笑,“这味道挺适合你的,我买瓶香水送你当礼物吧。” 第101章 101   大二结束的这个暑假, 严煜也从国外回来了。   郑思韵依然跟在何清源身边学习,平心而论,她也觉得叔叔的那种路子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 至少她不适合。暑假跟寒假期间她就没闲着,跟在何叔身边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她受益匪浅。   严煜也过来凑热闹。   当然, 他纯粹是想偷懒。   严煜跟她委屈抱怨:“你之前是不是觉得开盛叔特别好?我告诉你,咱们都被他骗了,他就不该姓江, 他姓周, 周扒皮!他在国外把我当畜生一样使唤了两年, 说多了都是眼泪。暗无天日这个成语就是为我而生的。”   郑思韵:“哪有你说的那样糟糕!”   她觉得江开盛特别会历练人。   严煜现在除了在家里人面前这样中二, 走在外面, 已经隐隐有上辈子的气势了。   “我是在给你传授经验。”严煜说, “等着吧, 等叔叔觉得你在何叔身边学得差不多了, 他又会让你去别的地方, 要么开盛叔那里, 要么许叔那里。”   郑思韵大概知道叔叔的意思。   他是让她去这些人身边看看。   看多了就会知道自己究竟要当什么样的人。   严煜本意是想休息,但又担心江开盛又把他薅回去,这才跟着何清源身边混时间。何清源知道他的心思,也懒得管他。直到这天,严煜从秘书室听说何清源要带特助还有郑思韵去信辉, 他就留了个心眼,百无聊赖地转笔,猛然想起——那个江殊就在信辉兼职!   他合理怀疑并且要举报郑思韵试图带薪谈恋爱!   严煜立刻收拾东西,一脸严肃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也要过去。”   何清源扫了他一眼,“挺好,你会开车吧,今天就当司机。”   严煜:“会!”   郑思韵反驳:“他开车我晕车。”   严煜:“?”   郑思韵横他一眼,不要以为她不知道他跟过去想做什么,他想都别想。   严煜:“我就要去!”   何清源捏了捏眉心,这两个小的是完全不怕他啊,当着他的面就能吵起来,平常在老严面前乖得跟什么似的。   “去。都去。”何清源被缠得没办法了。   严煜得意洋洋地冲郑思韵咧嘴,“就去,就去,我就要去。”   郑思韵:“……”   一行人来了信辉,何清源跟许文琢开会开了快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饭点。   郑思韵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她、严煜还有江殊坐在一桌吃饭,信辉最近在整修,食堂也没开,他们只能在附近的餐厅吃商务餐。   自从江殊二十岁生日过后,她跟他的关系也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   严煜评价为“打蛇上棍”。   他痛心疾首地说:“这厮就是心机深沉,你也是的,被勾一勾就上当,你还送他香水!他可不就得巴巴地凑过来,你甩都甩不开!”   至今为止,严煜仍然觉得,是江殊故意诱惑郑思韵,勾得她色令智昏送了香水。   郑思韵:“是我自己要送的,跟他没关系。”   严煜:“这就是他心机深沉的证据!你都没意识到!”   郑思韵:“……”   但不管怎么说,她发送的信号,也被江殊接收到了。他开始迈近了一步,大胆了一些。   这也就是别人口中的暧昧期。   江殊很体贴地给郑思韵介绍菜谱:“这家的面包冰淇淋还不错,要不要试试?我之前想给你带,试了一次,还没到学校就化了。”   “呵。”某人冷笑一声。   江殊翻菜单的手顿住,又若无其事地说:“或者要不要试试南瓜慕斯,不是很甜,刚刚好。”   “呵。”   郑思韵一手托腮,微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都点吧。”江殊直接忽视坐在郑思韵旁边的某个人,“你是吃米饭还是喝粥,听同事说这里的甜粥味道也可以。”   “呵。”   郑思韵隐忍,依然面带笑意。   实际上已经抬脚狠狠地踩了严煜的脚背一下。   呵个没完了是不是?呵呵呵,到外面去呵!   江殊似是没有察觉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点了菜,都没问严煜的口味。   严煜吃痛,却不想在江殊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忍耐,瞪了郑思韵一眼,这还没怎么着就护上了?果然是色令智昏。   江殊看似高冷,实则很体贴。   郑思韵的喜好他都记在了心里,两人也聊着工作上学习上的事。   严煜发现了,这厮果然不是一般的心机,专聊一些他插不了嘴的话题,比如学校,比如社团……   不过这难不倒他。   “经常来这边吃饭吧,挺了解甜品的,是不是都跟女同事一块儿来啊?”严煜目光锐利地看着江殊。   江殊淡定回:“除了部门聚餐,没跟女同事单独吃过饭。”   严煜:“你说没有就没有?”   郑思韵扶额。   江殊:“你说有我就有?”   严煜:“你说没有就没有?”   江殊:“我说没有就没有。”   严煜:“我说有就有。”   郑思韵在心里叹息,她是做了什么孽才要碰到这两个人?   “我去下洗手间。”   她投降,但她不认命。这饭谁爱吃谁吃,她受不了了,她不奉陪了。   郑思韵观察地形,去了洗手间,又飞快地拎着包跑了,反正这两个人就能演一出戏,她在不在场都没关系。   饭桌上的两人等了快十分钟,郑思韵还没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郑思韵不在这里,两位连装都不装了,严煜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以审视的目光打量江殊,“平常没少研究三十六计吧?把我妹妹身边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清楚,知道我叔叔跟许叔的关系就特意投简历到信辉吧?”   江殊平静地扫他一眼,没理他。   “她冲昏了头,我可没。”严煜双手交叉,语气轻蔑,“你别以为我写的那三十多个要求就可以不作数了,那些我叔叔跟婶婶都看过,当初是你自己在我妹妹面前放大话说自己能做到,可别转头又跟脑干被人挖了一样搞失忆这一套。”   江殊终于有了反应。   严煜等着他反击,等着他气急败坏,这时候说的话才是真心话。   江殊沉默片刻,问他:“你说她冲昏了头,什么意思?”   是说郑思韵对他也有些喜欢的意思吗?   严煜:“……”   这饭他吃不下去了。   有病吧这人。   回去以后,严煜跟邓莫宁吐槽这件事,“六月伏天啊,我被恶寒得想立马穿羽绒服!快给我恶心坏了,难怪思韵跑了,她肯定是受不了这个人!”   邓莫宁摸了摸下巴,“大小姐喜欢这一款怎么不早说啊,我也能演啊。”   -   江殊究竟有没有心机?   郑思韵也不知道,但当她在公司闻到熟悉的气味时,首先钻入她脑子里的就是他那张脸,她忍不住抬头去寻找,看到的却是别人。   再见到江殊,是在一家花店。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   江殊笑了,“我爸让我来取花,今天是他们结婚二十二周年纪念日。”   “二十二周年?”郑思韵感慨,“居然这么多年,那真的很了不起。我不小心把我妈养的多肉植物给浇死了,现在想找个一模一样的,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叔叔带着妈妈出去旅游了,她自告奋勇接过了任务。   江殊专注地看她。   总觉得她这会儿的表情很可爱。   可爱到他想多看几眼。   “算了,还是要老实交代。我妈妈也不会怪我。”郑思韵说,“我小时候不管怎么调皮,摔碎了我妈妈最喜欢的杯子她都不会怪我。但如果我说谎骗她,她可能会有点难过。”   江殊见街边没停着她家的车——这一点他也不太确定,郑思韵家里有太多车了,他也不是每辆都见过。   “要不要我送你?”他迟疑着问道。   郑思韵看着他放在自行车筐里的一束花,再看看他认真的眉眼。   他的外形十分出色。   个子很高,腿很长,肩膀也宽,如青松般挺拔冷峭。   明明家里的车就在附近,她却鬼使神差地点头:“好啊。”   坐上自行车后座,手里捧着多肉植物,郑思韵的心情异常的愉快。   江殊也希望这一段路能漫长些,喜欢的女生坐在单车后座,他骑得很稳,不让她受到一点颠簸。   “那个,”郑思韵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背。   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戳戳他。   但一瞬间,如水面冰封一般,她立即感受到了他脊背紧绷,蔓延到了她的指尖。   “什么事?”他问。   郑思韵清了清嗓子,“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追我的车?”   她真的怎么也想不通少年的脑回路。   江殊沉默了许久,就在她都以为自己的话令他尴尬到想原地去世时,他开口了,声线清冽,“只是跟自己打个赌。”   “什么?”   ——如果我追上那辆车的话,我的喜欢就是被允许的。   江殊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不自量力。   他在发现自己喜欢上郑思韵时,偷偷去查了一下经常接送她的车标以及车辆价格。   他在想,算了吧。   可骑着车,看到她坐在车上经过。   他在想,打个赌吧。   赌他终有一天能追到坐在车上的她。   郑思韵笑了笑:“其实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记住你的。”   太过尴尬。   但还是记住了。   -   很久以后。   东城流传着两则谣言。   第一,成源集团的郑总喜欢肉麻的情话跟男人。   第二,科技新贵江总就是那个肉麻的男人。   据说以上谣言出自同一个人。   严煜声嘶力竭地喊:“郑思韵你住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 第102章 102   这天晚上, 郑晚做了一个梦。   一切都这样的清晰,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听到了哽咽声,循着声源找过去, 停留在一间房间门口。   明明四周突然安静,她却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迟疑着敲了敲门,虚掩着的门也开了。   只见床上躺着一位老人。   一位处于弥留之际的老人, 他迟迟不愿意闭上眼睛。有一个看起来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跪在床边, 泣不成声。   气氛很压抑,似乎是离别。   她慢慢走近。   中年男人却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正在这时, 一直在等待着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起来异常的疲倦。   但在见到她、跟她对视的那一瞬间, 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光, 原本灰白的脸也有了神采,他声音沙哑, 却清晰地落在她心上,“你来了。”   中年男人听到这话,忙抬起头来,四周看看,他眼里有惊愕, 更有不舍。   他其实什么都没看到, 慌忙地握住老人的手, 悲伤痛苦地喊:“叔叔。”   老人却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没有看他,依然看着空无一人的位置。   “我等你很久了。”他又说。   中年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慢慢松开了手起身, 退到了一边。   老人望着郑晚微笑。   郑晚只觉得他陌生而又熟悉。   老人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对她伸出手掌,“我一直在等你来接我。”   郑晚不解, 却在看到他手掌心的那枚戒指时,整个人都怔住。   她走上前去,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一股悲恸萦绕着她,她难过得快不能呼吸。   痛到痉挛。   他听到她哭泣,急忙要起身,可病体沉疴,他起不来,他如毛头小子一般笨拙地安慰:“别、别哭。”   几乎是在恳求她了,你别哭,别哭。   她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似是如愿以偿,虚弱地攥紧了她的手,神情安详而满足。   在临终前,还能再见她一面,他已经没了遗憾。   她来接他了。   无论黄泉碧落,他都跟她走,他只跟她走。   ……   “怎么了?”   严均成是听到一阵哭声醒来,打开床头柜的一盏灯,只见她蜷缩着,眼泪已经浸湿了枕头,她拼命地咬着下唇,眼泪成串滑落,怎么也止不住,像是遇到了极为悲伤的事情,痛到连梦话都讲不出。   他赶忙将她搂在怀中,感受着手掌之下的身躯在颤抖,他语无伦次地哄她:“小晚,醒醒,我在,我在。”   可能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逐渐平静下来,睁开了眼睛,泪眼朦胧地看他。   她还没完全清醒,只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眉峰到他的眼睛,逐一辨认,终于没忍住,抱紧了他的腰。   严均成哄了她很久很久,她才止住了泪水。   “是做噩梦了吗?”他低沉着问她,语气跟表情都很小心,仿佛她是易碎品,都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到了她。   她沉默了好久,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我梦到……你快死了,我去看你。你一直在等我。”   严均成愣住,又笑着安抚她:“都说了,我肯定要死在你后头。不然你哭我都没办法哄你。”   她听了这话后又掉泪。   他只能吻去她的泪水。   梦都是假的。   郑晚知道,可她还是很难受。难受到需要他的抚慰,需要一遍又一遍触碰到他,她才能稍微平静一些。   两人就这样十指紧扣依偎到天明。   “我们还有很多年,是不是?”   郑晚很少会问这样的问题,以致于当她问出口时,严均成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   他坚定地回答。   我们还有很多年,我们会共白头。   所以不要怕。   我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