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科举奋斗日常   作者:冬日迟   简介:   陈延穿越了。   穿于古代底层农耕之家,目睹流民横尸,乡邻徭役病死。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陈延不想如浮萍一般,生死由天定。   科举之路,路险且艰,但陈延从来没有动摇。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打马游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薪火相传。   2.陈延发现,古代的生活也可以不苦。   睡觉高床软枕;晨起虾仁小馄饨,渴了喝一杯清泉酿酒,偶尔来一顿鲜掉眉毛的京城御宴,夏天太热使劲用冰,冬天冷了也有毛绒小马甲,无烟银丝碳。   这里有亭台楼阁无数、这里江南烟雨朦胧、塞北风情无限,你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交几个‘知交莫逆,敢谈天下’的好友。   前提是——   你有钱有权。   农家子陈延:为了美好生活!努力科举入仕吧!   ps:本文为架空科举,具体参考了宋明清科举制度。   1、半拉子日常半拉子科举,含农门奋斗/科举日常两条线。   2、走温馨平淡风,含部分热血剧情。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科举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延 ┃ 配角:姜茵茵 ┃ 其它:预收文《边陲小酒馆(美食)》求收~   一句话简介:为了美好生活!努力科举入仕吧!   立意: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vip强推奖章:汉语言博士陈延穿越到古代江南府一农户家中,目睹流民横尸、乡邻因徭役病死,他不想如浮萍一般,便决心科举取仕,改善民生环境,与明君携手,开拓万里河山。本文是男主向科举日常文,语言朴素自然,没有复杂的勾心斗角,以男主科举生活、朝堂奋斗着眼,流畅自然。 第1章 成为蒙童   ◎进入私塾◎   天气很热,才七月份,甘田村门口的树就已经落光了叶子,枝丫发枯。   陈延坐在家门口的小凳子上,耳畔是幽幽的哭声。   这是他最近两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多的声音,今年以来大名朝北部干旱,又有蝗灾肆虐,朝廷虽有心赈灾但灾情覆盖的范围太大,仍有一部分灾民迫于生计往南方走。   甘田村这个位于江南鱼米之乡的下属小村落近些天也来了许多北方流民,县太爷派捕快来驱过一次,要这些流民继续往南去浙省一代落户,却没分粮食。还有余钱的人在村里购置了一些粮食,没有钱的便舍下了家中适龄的女子换粮,继续往前。   陈延家的邻居,这次就用两斗粮为二十多还没娶亲的傻儿子换了一个才十五岁的老婆,以人换物,让小姑娘给二十多的傻子当老婆,在陈延上辈子是要进监狱铁窗泪的,但放在现在,许多老婶子都会对着姑娘感叹一句:你命虽苦,也算不错了。   毕竟,她没有死在从北方来南方跋涉的路上,没有曝尸荒野,亦或是成为一只两脚羊,毕竟,她还活着不是吗。   这次饥荒,是陈延在这六年以来,第一次直面这个人如草芥的时代。   那他这个家呢?他看着这座陈家人一桌一瓦攒起来的院字,它真的能遮风避雨吗?   陈延的大眼睛一片深远——   然后脸上就是一痛。   “康弟,你咋了,又对着墙叹气干啥?”八岁的陈安笑嘻嘻地捏着堂弟的脸,他觉得这个小堂弟可有趣了,“爷叫你去堂屋呢,今天家里好像有大事要说。”   陈延一听爷爷有事,立马扒开了堂兄的手,跳了起来,“有事大哥你也不能捏我的脸!”这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堂兄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作弄他。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堂屋,陈延看着前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不忿,都是吃一样的东西,他怎么就长得那么高!   ……   陈延发现今天要说的事情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重要。   堂屋里,陈家所有的人都到了。爷爷陈大广和奶奶陈李氏坐在最上头,陈家老大也就是陈安的爹并大堂姐陈梅花和二堂姐陈梨花站一边,他爹娘还有三姐陈秀秀站在另一边,小叔和她的媳妇也在,见陈安和陈延进来,老陈头招了招手,“你俩皮猴总算是来了,坐吧。”   都坐下了,老陈头喝了碗水,他是老陈家的大家长,在陈延看来,老人家是一个很有智慧又细心的人。   早在去年冬天,他就看出来今年的天气可能有点古怪,地里的收成怕是不如意,安排大伯和爹他们去城里多买了一些粮食来存着,这也是陈延家如今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的原因。   “今个叫大家来,就说一件事。”老陈头看了一眼儿子孙子们,一点没铺垫,“我准备送壮哥儿和康哥儿去读书。”   这话让整个陈家的人都惊呆了,陈大伯懵了一下,“爹,读书?”也不怪陈老大惊声,毕竟在古代想供一个读书人,那是要举全家之力的,读的好紧巴紧巴几年,有收成还好,弄得不好就是皓首穷经,举家赤贫。陈家也就这次囤了点粮,日子好过了一点,结果爹开口就是供俩读书人!   大伯的话也让血陡然热起的陈延凉了一瞬,上辈子他忙碌一生,亲缘淡薄,这辈子父母兄姊其乐融融,他本想安稳一生,但最近天灾人祸让他心里晓得,这个家看上去枝繁叶茂,但真要出什么事,是一点力都使不上的。   想要抵抗命运,光为农是不行的,士农工商,想要兴家,必成士才行。农家子想要走上仕途,只有科举一道。没想到爷爷跟他想一块儿去了,但科举要钱,家里没钱啊!   所有人的反应都很大,但老陈头坐在上面,八风不动,“行了。”他敲了几下桌子,“讲什么呢?我和你们娘当家,家里有几钱银子我俩晓得,这话我能提,是有机会了。”   老陈头说的机会,说的是县里一个秀才近来新开了一家私塾。   这位吕秀才年方四十,一心科考,本来今年也是要去府城参加秋闱的,但今年天热,前些天他患了暑病,身子虚弱,就打算今年放考。   甘田村上属的川安县地属江南,文风颇盛,所以县内的私塾不算少,大多数都经营了好些年,有些名气,这位吕秀才的招生就有些困难了。所以,他就差了人往下在村里想招点富户。条件挺宽松,一年二两银子或给付一石粮食都可以。   “家里的余粮多了些,让壮哥儿和康哥儿去读书也不是为了考科举,能认得几个字已经比普通农家好的多,以后有机会去县里做个账房或是日子久了,在村里谋个位置,我们老陈家也算发达了。”   这便是有远见的话了,读个一年两年,对陈家来说确实不算太大的负担,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   夜里,陈延的爹陈多富跟妻子李银花一起躺在床上窃窃私语。   “当家的,你说要是读了一两年之后,我们家康哥儿还想继续读,到时候咋办?”其实早在陈延四岁的时候,李银花就起过送小儿子去科举的念头。   无他,李银花所在的李家村在川安县是个大村大户,那边的富户也多,李银花村子里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秀才,她总听她娘说,那秀才没考功名之前,也不过是个种田的。   成了秀才老爷之后,全家鸡犬升天,老爷自己去了县衙里当差,家里的大小若干人也是棉衣细布,极有面子的,“我们康哥儿从小就聪明稳重,又贴心……”   光宗耀祖,陈多富何尝不想,但是,“我们没有分家,钱财都在爹娘手里,科举抛费不是一文两文,得全家都供着才行。再说了,他才这点点大,你讲的这些都不作数。”   “反正能读两年,我们俩这两年多干些活,侍弄好庄稼,我也去山里多猎些东西换钱,有银钱在手里,才好往后商议。”   “还是当家的想的长远。”李银花半倚着陈多富,乡间夜半的声音也就开始了。   不止是陈多富想,今夜,陈大伯家也在思忖万一儿子读两年书鱼跃龙门,是天造之才该如何如何。   毕竟事未开始,总是觉得前程繁花似锦,唯一有些失落的大概就是三叔了,他才刚成亲,膝下还没有儿子,便凑不上这个机会了。   夜渐深了,陈延按下心中纷杂的思绪,总算入睡了。   ……   隔日清晨,家里的女人们早早的开始洗洗涮涮,准备早食。   陈安和陈延也起来了,趁着还凉快,去外面摸寻一些草来喂鸡,不过天旱无雨,找来的东西也是聊胜于无罢了。   近来天旱,侍弄田地更加要心,陈家的壮劳力都出去种田了,午膳用了一顿干的后,下午老陈头就带着陈安和陈延去了里正家里,说了要去吕家私塾的事情。   吕秀才的私塾八月即将开学,所以一切的流程走得就很快了,老陈头给了粮食,两人的名字就定了下来。   甘田村里跟老陈头这样想着要送几个孩儿去认几个字的家庭还挺多,所以大家决定让村里的孩子统一每天坐牛车往返。   事情说定了,虽有粮食做束脩,拜师的六礼还是不能少的。   所以老陈头又叫陈大伯带着俩孩子去买了些芹菜、红豆……至于六礼里的瘦肉干,就用了家里晒干的那只兔子代替。   ……   明日就要去拜师了。   李银花找出了家里最好的衣裳给陈延穿上,“娘的康哥儿,真是太好看了。看着就是聪明有福气的样子!”   “明天去夫子那里读书可千万不要露怯,多学多听。”   “娘,你和爹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的。”陈延看着身上眼前女子身上的灰色褂上一片又一片的灰色补丁,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灰色的褂子,心里一阵酸。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好料子基本是不会给孩子做衣服的,因为孩子长得快,一件衣服穿不了多久又要改,娘怕他去读书穿带补丁的衣服遭人看不起,从自己嫁妆里拿了压箱底的料子给他缝了一件褂子,其中拳拳爱子之心可见一斑。   “娘的乖儿子,衣服试好了就脱下来吧,省的挂到了,明天还要穿呢。”   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李银花又不住的对陈多富说起,“儿子穿那身衣裳的时候看着斯斯文文,一点都不像是农家的孩子。”   “我看咱家康哥儿合该是个大老爷。”   李银花睡着之后都在笑,这更坚定了陈延一定要举业的决心。   不就是读书吗,他上辈子可是应试教育之下的博士狗,真要狠下心来,他不信自己毫无建树。   ……   八月一日,老陈头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   说是簇新也不尽然,不过没有补丁,也没被浆洗得发白,已经是农家能拿出的顶好东西了。   陈安和陈延两人的六礼则由陈多富拎着,因为带的东西多,今天是没法坐牛车的,是以,天刚刚亮,几人就步行前往县城了。   一路上,也有遇到一些同村的人,大家结伴而行,卯时左右,终于到地方了。   吕秀才的私塾在县城的边角里,这儿不算繁华,所以私塾的院子也挺大。   陈延清楚的看见,从进了县城,越发的靠近吕家私塾之后,自个因为穿了新衣裳而挺起胸膛的亲人便有些忐忑缩头了。   这种忐忑在见到吕夫子时,到达了巅峰。   老陈头和陈多富完全没有送人读书的经验,但是又怕做了错礼,影响到了两个孩子在吕秀才心里的形象,所以甫一见面,两个人的身子便鞠折了,像是一张断掉的弓,“秀才老爷好!”   他们也连声招呼陈延陈安,四个人一起恭顺地低下了头。   尽管吕秀才连连阻止,“不必如此。”老陈头还是执意行了礼。   收了六礼之后,吕秀才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问了几个问题,本来陈安是活泛的,但爷爷和叔叔这奇怪的举动瞬间让他紧张了起来,回答的时候就支支吾吾的。   吕秀才的目光转向了陈延,“你呢?”   “回禀夫子,小子陈延,今年六岁,在家中没有认过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观此子年纪虽小,是农家子,但口舌伶俐通顺,吕秀才点点头,“不错。礼已成,你便是我的学生了,私塾明日开课,启蒙从三字经开始,初学蒙童不需用纸,你二人买上一本三字经明日卯时来便可。”   “谢夫子!”陈延敏锐的感觉到夫子对自己的印象不错。   那便可以了!   出去的时候,老陈头和陈多富碰到了吕秀才府里的下人,也是极为礼遇的。   回家之前,老陈头和村里几个相识的人家去书肆里购了一本颇为破旧的三字经,饶是如此,也花了足足六钱银子,薄薄几张纸,如此昂贵。   老陈头拍了拍两个孙儿的头,目光里似有期盼。   而陈延看着泛黄纸张上繁体的‘三字经,知道自己想走的路从这一刻便铺开了。   作者有话说:   新新人,幼苗书求浇灌~收藏留言二连。 第2章 初入私塾日常   牛车承载的人不少,晃晃悠悠走得不算快,是以,天才刚刚亮陈延陈安就起床了,用了早食就用东西把书包起来,火速赶到村口去了。   第一天上学,牛车上闹哄哄的,陈延本来想在车上看一会儿书,但这人挤人,那二手的三字经纸张又脆,他怕书破损了,就此作罢。而是在心里默念着这本儿童读物的内容。   一边在跟小伙伴吹水聊天的陈安看了一眼自己眼睛微垂的堂弟,心里有些嘀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堂弟从知道要读书以后,整个人变得安静了很多。   ……   第一天的课很是寻常,吕夫子就让所有人把书拿出来,教了四句话,大家摇头晃脑跟着读了一个上午。私塾里是不提供饭食的,牛车来去耗费时间,回去吃饭也不现实。   所以大家都带着干粮,陈家俩兄弟带的是杂粮饼子,从吕秀才这儿接了两碗热水,边嚼边泡把饼子咽了下去。   歇息了一个时辰,下午的课便开始了,上午读,吕夫子下午就开始教写。   他站在私塾上方,“练字是一个水磨功夫,从小开始,没有时间积累字是不成形的,你们学了三字经,回去要多读多写,方能领会。”   “家中有笔墨的学子就用笔墨,没有笔墨也可以用树枝在地上多写多练。”   出乎意料,陈延发现吕秀才现在虽然已经脱离了底层阶级,但为人并不高傲,上课时很多的提议也颇为照顾班里的农家学子。   在阵阵书声之中,一天的课很快结束了,大约是下午五点的时候,甘田村陈家一行人坐着牛车回去了。   陈家晚上是没有干饭的,为了节约粮食,大家一般喝点稀粥,今天照顾到家里两个孩子中午只吃了干粮,就多做了一个蛋羹。   陈延上桌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小碗里已经有一勺黄澄澄、滑嫩嫩的蛋羹了,在荤油不兴的古代,这可是个好东西。   身体本能分泌了一些口水,啊,大概是年龄变小了,他感觉自己都更馋了。   让陈延觉得陈家与众不同的一点是这家并不算重男轻女,奶奶陈李氏平日里话不多,但掌勺挺公平的,家里孙儿有的东西孙女一般也有,不过会少一些而已。   这不,梅花梨花姐还有秀秀碗里也有蛋羹。   晚食结束以后,一天没有找过小伙伴的陈安冲出了家门,放松去了。大伯娘死命叫他也叫不住,只能感慨了一句这破孩子。   陈延也很想出去玩,大概小孩子的身体里就是有无限的能量,如果是上辈子的社畜陈延,在硬坐了一天之后估计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特别想出去跑一跑,散一散自己的精力,所以饭后他绕着家里跑了一圈,毕竟史料记载弱鸡在科举号房里挂掉的比比皆是,他可能不想举业未半而中途病死,所以有一个良好的身体就很重要了!   陈延哼哧哼哧跑了起来,他觉得此时的自己非常自律。   然而家中人看他——   梅花:康弟这是上了一天的学,呆了?   梨花:二弟跑起来跟个小鸭子一样。   爷奶:两个小家伙都不消停,还是年纪小啊。   约莫六七点的时候,热身结束了,家里人出去唠嗑闲谈了,几个姐姐在烧水,趁着天色还有光,陈延摸出了小包里的三字经,在院子里找了一块地,寻了一根较细的柴,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了写字。   讲实话,过去的经验对他认字这方面帮助很大,让他能轻易认出繁体字,但到开始写了,陈延会不由自主的把字缺胳膊少腿。   这不行,他沉下心,暂时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开始认真练习这十二个字,人之初,性本善……   来回写了数次,好像渐入佳境,陈延开心了一瞬,只是一直起身来,就发现腰背很疼。   要死,在地上写字省是省纸,但对腰的伤害也太大了,他揉了揉自己,看天色也晚了,便合起书准备休息了。   家里的蜡烛和煤油灯都是稀罕的消耗物品,陈延是不会去点的,加上晚上看东西万一眼睛近视了,那真是要举业无缘了。   他边想边去灶房,就没有看见内屋的窗户边,有人悄悄看着他。   ……   在私塾里的生活是平静的、忙碌的。   家里大小事务有大人负责,老天给面子,八月中旬总算是下了一场雨,地里有水,全家决定赶紧堆肥,加种一期秋麦,这样也能多一些收成。   姐姐们负责在家里上下打点,浆洗一些衣物,喂养鸡和猪。   一本三字经也快读完了,吕夫子想检验一下学生们学习的情况,下午便没有教别的,他手持戒尺,“一月已去,今日我便来考校考校你们,看看你们开蒙得如何。”   别说,吕夫子戒尺搁手里,脸一沉还挺吓人的,陈延当即就看见几个同村的小伙伴如丧考妣。   吕秀才显然也看见了,他暗叹了一口气。   “陈建,你起来答,香九龄,能温席后面是什么?”   “回禀夫子,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值,嗯……”陈建看着有九岁,回话的时候有些磕巴,背了几句之后速度越来越慢,吕夫子见状,没有多为难他,让他坐下了。   接着他又点了几个人,村庄上的人鲜有能答得流利通顺的,倒是县里几个,答的还不错。   陈延想,生源不同还是有差距的。   就在这时,陈安被点起来了,他不算慌,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爹娘看见康弟认真进学,逼着他也攒劲在读书、背书,所以在夫子问出问题之后,他没思考太就,便给出了答案。   吕夫子听完之后点头,“不错,你比来时进步了许多,今后自当勤勉。”   接着,陈延和吕夫子对视了一眼,“陈延,你来。”   “三才者,天地人往后。”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陈延迅速接上了话,在这个私塾里,他是没有藏拙的想法的,书店里的书太贵了,他想展示自己,从吕秀才那里得到更多的资源。   六岁的孩童聪敏伶俐,起身也不露怯,背诵的时候停顿自如,一看就是熟烂了,但已经夸了陈安,夫子便没有多夸陈延,只稍赞了一句就让他坐下了。   一个班的人都考完了,今天便提前放学了。   回去的路上,陈安在牛车上非常开心,“康弟!夫子夸我了!”他嘿嘿笑了两声,“我回去要告诉我爹娘,他们肯定特别开心!还有爷奶……”   陈延立刻接,“爷奶也会为大哥开心的。”   小少年陷入了欢乐幻想之中,“我突然觉得读书也不是那么无趣了,康弟,要是读书能天天被夸,我也爱读书!”   “那大哥要跟我一起在课后努力才行!”科举之路,一人走是困难的,如果家里能有人和他一起举业,那自然是好的,所以陈延一有空就给陈安吹风,他悄悄附在陈安耳边,“大哥,别人去玩,我们读书,很快就可以超过他们,被夫子夸了。”   来啊,上卷!卷起来,把别人卷瘪,自己就胜利了!   “嗯嗯!”   甘田村到了,两个孩童结伴到家,晚食喝粥的时候,陈安忍不住跟大家分享了自己被吕夫子夸赞的事,周围一片喝彩声,八岁少年被夸得脸红无比,喝粥都多了一股子劲。   大伯母也笑得合不拢嘴,“那我们壮哥儿要继续下去,争取天天被夫子夸。”   “我会的!”陈安说话掷地有声。   饭后,不等陈延讲话,陈安满身是劲儿把家里的方盘拖了出去,因为之前两个孩子都拿着棍在地上戳字,弯久了直不起腰的生活太过操蛋,陈延就央着爹做了一个盛土的方盘,两个人总算是能站着写字了。   在写字上,陈安的进度不如陈延,多数时候,他都是拿着柴火跟着陈延比划的,今天也是。写着写着,陈安看着堂弟比自己小一截的身子,突然说了一句,“康弟,其实你比我更聪明,今天夫子不应该夸我,应该夸你。”   “?”   陈延偏头看了陈安一眼,“大哥在说什么呢,夫子今天点了那么多人没有答出三字经,大哥你答出来了,夫子夸你,理所应当。”   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说那句话,“我就是在想,康弟,你读书之后好像一下长大了许多……你每天在家里学习,你不想出去玩吗?”   “想的。”谁不想躺平呢,如果家里有权有势,陈延保证自己提不起劲来读书、科举,当个富贵闲人不好吗?但家宅飘摇,而且不读书长大了还是要种地,两权相较,陈延还是想选择科举,但这种理由是不方便跟陈安说的。   陈延:“爹娘、爷奶的衣裳都有补丁,大哥你和我没有,每天的蛋羹我们分到的最多,爹娘还说,家里交了一石粮食给吕夫子,一石粮食有那么多……”如今的生产力,一亩地一年才只收成一石多一点粮食。   “大哥,粮食很贵,爹娘很累,我想让他们开心。”   这一个月,老陈家的人什么时候开心?自然是两兄弟带着吕秀才的赞誉回来的时候。   陈安一听,心神大震,父母的期盼,爷奶的爱,“康弟,我不如你想的多……你说得对!”   “家里出了那么多粮食,我们要好好读!”   说罢,摒弃了内心的不耐烦,又看着那本又薄又黄的小册子,指着不认识的字,朝陈延请教了起来。   陈延一笔一划教他,两个人身高不同,却一派兄友弟恭。   内堂,陈家一家悄悄看着这一幕,家长们挪到了老陈头的房间里去。   “别的不多讲,我听里正说吕夫子快把这本书教完了,估计不多久我们就要买新的书了,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壮哥儿和康哥儿两人……”都是才啊,老陈头内心火热,“今年年景好,老大家的、老三家的,你们要把庄稼侍弄好来,粮食是本不能丢。”   “你们两的媳妇也安排,梅花梨花秀秀在家里多种一些萝卜,老二今年跟着猎户去多打一点猎物,全都给我勒紧裤腰带,我们要把银钱存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老陈头就有一种第六感,他觉得陈家要发了。   他隐约觉得,陈家的路,绝不只是账房而已! 第3章 吕夫子分班   另一边,川安县里,吕秀才读完书后也在叹气。   吕夫人笑了,“夫君这是怎么了?今个学生又惹你生气了?”   “不是,我在想一直这样教他们是否太草率了。”虽然屡次不第,但吕秀才的科举水平并不差,只是每次考试都差了一些运气而已。   这次开办私塾,倒不是因为没钱去府城,而是他已经四十了……四十不惑,今年刚要出发的时候又得了暑病,让吕秀才想要放弃举业,加上小儿子也要开蒙了,大儿子的成长路,他因为一心科举错过了,如今小儿聪慧,他就想着要不子继父业,自己安安心心停下算了。   是以,他是想把吕氏私塾办好的。   “村子里来的一些学生大抵是听了家里人说的一些话,学习进度和县里的学生大为不同,他们的悟性也不同。”吕秀才说:“我觉得要分班了。”   “分班?如何分?”   “将只想认几个字的学生分到算学班,想要随我一起举业的学生再分,课业交叉来,夫人你认为如何?”   吕秀才的夫人也是秀才的女儿,认得字,颇有几分见识,“夫君这样自然是极好,就是这样明年乡里的学子估计不会来了。”   “不。”吕秀才摇头,“乡里也是有学生举业的。”   “我观甘田村那里就有一个学生不错。”吕秀才立刻想起了陈延,“天资、悟性在班上都是上佳,最难得的是他年纪虽小,却不贪玩,多了几分稳重。”   夫君甚少这样夸人,吕夫人来了兴趣,“那夫君可要好好培养,若是能教出几个秀才,家里的私塾也更好招生。”   “慢慢来吧。”说罢,吕秀才揽住了自己的夫人。   ……   隔天,吕秀才就宣布了要分班的事情。   学完第一本书分班,这个时间恰到好处,“要去算学班的学子不用再买第二本书,只要去书肆里买好纸笔即可,我会教你们一些常用的字。”   “想要举业的同学则要买千字文并纸笔。”吕秀才悠悠说着:“举业一途,非一日之功,你们回去跟家里好好商量商量。”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班上炸响,县里富户家的孩子是不用纠结的,陈延和陈安则对视了一眼。举业?算学?   就在这个时候,夫子叫了陈延,“你出来一下。”   夫子开门见山,“你及你哥哥即使要做账房,也可来举业班,我看你们颇为认真,来这里可以多识几个字。”   “小子明白,但学生家贫,不知在举业班就读开蒙还需还一些什么书?”之前一次买很多本,书肆的老板才给了便宜的价格。   据陈延的了解,越往后书越贵,他暗比了一下自己和堂兄的学习进度,他是更快的,想要出类拔萃,他不可能永远和堂兄用一本书,所以——   “三百千大学中庸是要的。”   陈延:“今后上学时,夫子能借这些书给学生誊抄一份吗?”   这话让吕秀才抬了眼,眼前的孩童不过六岁,只齐桌案高度,说的话倒有些意思,抄书?他这个年纪,还未学笔,若是能在开蒙之前抄出一本书,“自然可以。”   “多谢夫子。”陈延恭敬鞠躬。   分班的最后一天,吕夫子再把三字经教习了一遍,但有的人已经没有心思听了,下午,散学坐牛车回家之后,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陈安是哥哥,就在饭桌上说了一下这件事。   大家一下都很沉默,前一个月,两兄弟频传捷报,老陈头在里正那里也常听他孙子说康哥儿和壮哥儿受夫子重视,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啊,我崽能科举,我崽要科举的感觉。   但感觉和决定是不一样,如果做了决定,那就意味着——   这个家要立刻开始发力,存钱供给读书人,搞不好就要卖田卖地,要做这样的决定,得陈延或者陈安表现出极大的天赋才行,这不是一个月的读书时间能看出来的。   他们需要一个更有权威的人推动这件事情,比如吕秀才说:陈家某儿具有天资,是举业的好材料,老陈头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但现在,如果不去举业班,直接去算学班,大家又觉得亏了,毕竟陈延的认真,两兄弟在班上名列前茅,大家也看在眼里,纠结,饭香和蛋羹都不能让大家有所触动,还是陈延再开口,说了夫子的话,“夫子说我和大哥可以直接入举业班,不管是不是举业,都能多学一些东西。”   “好!”老陈头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康哥儿和壮哥儿就去,夫子是说明天要再买一本书吗?要买的话明天让老二跟你们一起去县里。”   “要的。”陈延:“可能还要再买两支笔和一些纸墨。”   “买!”既然已经决定先看这一年,老陈头也不吝啬这些抛费。   陈家今天的夜晚注定不平静,所有人都在数自己的钱。   先是老陈头和陈李氏,“婆娘,家里如今还有多少存银?”   陈李氏挪开墙上的一块砖,打开木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三个银角子,“这些年起了房子,前段时间老三又讨了媳妇,家里卖了存粮,也就二十多两银钱了。”   二十两,一本书就五六百文……   “就算年景好,家里也就只能供上一个人,想要康哥儿和壮哥儿一起,怕是不行。”   “这——”老陈头皱眉,“一个是老大家的,一个是老二家的,前头必须一起供,不然只供一个,兄弟闫墙,陈家就散了。”   “我看康哥儿可能聪慧些,但也不能这么说,老大看壮哥儿肯定觉得更好,还是要等等,咬咬牙,到时候由吕秀才来评断更好些。”家里的人是不能沾手这东西的。   陈李氏惯是附和老陈头的,只点点头,没多说话。   陈延父母这边,李银花一口气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拿了出来,“要买纸了,康哥儿要练字了……当家的,钱给你你多买些纸墨来,就说是我娘老子听说康哥儿举业给的钱。不行!”李银花转念又把钱收了起来,“明天不能多买,要下次买。”   “夫子独独叫我们儿子外出讲这个——”李银花一想到这个脸就兴奋得通红,“我们康哥儿定有大出息!”   “你小点声!”虽然陈多富也是这么想的,但这话不能说啊,“以后少说话,明天叫秀秀跟你一起去侍弄一下菜地,等冬天菜长出来我们去县衙里多卖一些菜。”   钱才是硬道理。   “好好好。”   ……   五点,天还有点半黑,陈家三人就出发了。   七点多到县里,书肆刚刚开门,三人进去就直奔店里最便宜的地方买了一本泛黄的千字文,陈多富又和店家讨价还价,买了两支毛笔,一斤墨,又买了一令纸。   买这点东西在读书人里算是寒酸的,可也足足花了二两四钱银子,出去的时候陈多富的腿都有点飘。   二两四钱……这,手上轻飘飘的东西,竟就值一头猪了。   就在他恍惚的时候,他发现康哥儿握住了他的手。   “爹,我会好好读书的。”   到吕家私塾之后,陈多富就回去了,陈延与陈安一通跨进私塾,陈安突然说:“康弟,我觉得手上的东西真的很重。”   “这是……两石粮食。”   陈延看了他一眼,8岁,在现代这可能还是一个人憎狗嫌的熊孩子,但在这个时代,陈安再过几年便可以议亲了。   甚至现在,他都算是一个小大人了,这段时间,堂兄也成长了很多。而且陈延觉得这种略带压迫的成长对他来说还挺不错,因为陈延发现,堂兄是一个越压他,他越有劲儿的人。   所以他立刻点头,“是啊。整整二石粮食,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   “我们要努力读书!”   他脚下生风,带着陈延就立刻去了桌上,夫子还没来就翻开了千字文!准备敏而好学——   然后发现自己不认字。   “……”   陈延认识,但陈延不敢说。   大眼瞪小眼,夫子总算来了,今天花了一上午把班分好,下午,两边的风气就立刻截然不同了。   陈延清晰的感觉到,吕夫子开始认真了,他教学的速度变快了,他轻瞥了一眼大家桌案上的毛笔,他开始教大家写字了。   手执笔,纸洇墨,学会写字,才是和这个世界文学交流真正的伊始。   初用纸写字的两人都很兴奋,今天一回家,沙盘就失宠了,两个人同时开弓,饭后写了三字经上的若干字,一同比对复习,人很爽,但停下一数,一令纸就去了小一百张。   不行,这样的耗材耗得太快了,纸上书写虽然很有感觉,但陈延看了一眼自己和陈安写的字,觉得这种字印在纸上其实挺浪费的。   得再想一种法子才行。   …… 第4章 囊中羞涩是大问题   “不行不行。”陈安才在板石上写了两个字,就停下来了,“康弟,冬天用这石板写字怕是不行了,写上去好久才干,能练几个字啊。”   九月末为了省纸,家里的土方写字板便换成了这种磨平的石头做的架子,用毛笔蘸了水在石头上写字,既能控笔,又省纸,很快得到了陈家兄弟的青睐。   但陈安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季节性的,一到冬天就用不了了。   陈延边听,边用心把石板剩下的空隙填满了。   弟弟不理自己,陈安有些失落,但头伸过去一看,这种失落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你的字怎么一下练到这么小了!”   因为大家年纪还小,吕夫子目前教的基本都是写稍大的字,但众所周知,科举是要写馆阁体的,所以大字练完,终究是要往小走的。   陈延对自己的进度并不意外,毕竟他曾经是一名文科博士,在大学的时候就选修过毛笔字,现在再拿笔,唯一要克服的只是手上没劲儿而已。要是练了这么久还不行才怪呢。   当然,这话是不能跟堂兄说的,他得激一激她。   于是他轻咳了两声,“其实我觉得大哥你写得更好、更有力,只是我比你先掌握了怎么把字写小而已,依我看,大哥只要多花一些时间,一定可以写的比我更好。”   虽然觉得堂弟说的只是恭维的话,但陈安还是没出息的有点开心,并向陈延保证,自己以后会花更多的时间来练习。   陈延笑眯眯的。   午饭后,两人又拿出了几张宣纸,近些天下大雪,又临近年关,吕夫子的私塾差不多也要停课了,但在今年的课业结束之前,他给大家布置了一些抄字的作业,陈延和陈安在石板上练了许久才敢上纸。   纸和石板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的,陈延还好,能掌握这微妙的不同,陈安就不行了,家里穷,用起贵的东西来都感觉局促。   稍一顿笔,墨汁洇出,这课业就废了。   也许是越小心就越出错,原本陈安以为自己顶多失手一次,没想到第二次这么快就来了,他居然写错字了。   眼见损了两张纸了。   陈延写完一张,一回神看见的就是陈安耷拉的脸,看见桌案旁边的废纸,他心里叹气,得,也不用问了。   “康弟,我又错了,连抄几张纸都抄不顺。”他叹气,“我真的适合读书吗?”   悲伤的情绪一起,他更加失落了,陈安刚刚和陈延一起分到举业班的时候,内心其实是窃喜过的,他的确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非常厉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夫子教习的知识越来越多,学的书越来越多之后,陈安逐渐有些跟不上,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康弟在一旁激励他,他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有些时候,他也会自暴自弃,不行就不行,家里这个情况爹娘也跟他隐约透露过,只能供一个人……他若自己不行,对家里也是好事一桩。   但这样的思绪过去,也会有不甘。在县里待久了,总能看见更多的东西,为官为吏,为秀才甚至是为童生,与种地都是完全不同的活法。   陈安思绪乱飞,耳畔陈延的话语声响起,“大哥,我们平日写字不用纸,甫一用纸自然会觉得不适应。这是正常的,多写写就好了。”   被陈延安慰了一通,陈安又鼓起了劲儿,一鼓作气,总算是在五遍之内解决了课业。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两个人的手因为一直紧握毛笔,冻得都有些僵硬了。刚好这时候陈梅花端了热茶进来,“大弟二弟暖暖手吧,晚食马上就好了。”   “多谢姐姐。”陈延接过茶水。   两个人都在喝茶的时候,陈延发现梅花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纸,看上去颇为好奇,他想着刚刚壮壮一直说那纸浪费,满脸心疼的样子,道:“姐姐在看什么呢?”   “看着你们写出这些字,有些不可思议。”   “姐姐也想写吗?”陈延眨眨眼。   陈梅花还没来记得说话,他突然拉了一下陈安,“大哥,你方才不是写错了,余了几张空纸吗?刚好梅花姐姐想写字,你教教她吧。”   陈安立刻站起了身,陈延就把自己那根毛笔递给了陈梅花。   要教写字,那肯定是教写名字,梅花姐姐是第一次拿笔,有些忐忑,写的字歪歪扭扭,她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陈延就很捧场了,“梅花姐姐太厉害了,第一次拿笔就这么稳。”   “有,有吗?”   “有的。姐姐第一次比我第一次写的好多了。”陈安也附和。   有两位读书人加持,陈梅花总算安了心,让陈延比较意外的是,在教学这方面,陈安仔细且极有耐心,而且在陈梅花写出三个不错的大字之后,他好像比梅花姐姐更开心。   这时候,奶叫吃饭了,几个人相继出了门,陈延看着陈安明显快活了的背影,若有所思。   好为人师吗?   ……   雪没有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路上有积雪,牛车肯定是走不了的,陈延和陈安只能跟着大人步行去县里。   今天去的大人比较多,不仅有老陈头和陈大伯,陈延的娘亲李银花也跟来了县里,据庄头老把式老陈头判断,雪还得下一阵子,上县里不方便,快过年了,不如趁着这次把过年需要的一些物品买齐咯。   陈延走到吕氏私塾的时候脸已经被吹垮了,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鞋底也湿了。   进入内堂,身子一下就暖和了起来,夫子坐在一张长案的后面,好像在写什么东西,他脚下则点着一盆炭火,身上还穿着一件毛绒绒的马甲。   ……   好幸福,看着就好暖和。   陈延:读书的动力又多了起来!以后我也要这样!   路上有细碎的雪粒子,交上去的宣纸上有些湿点,不过吕秀才不在意这个,他先看了陈延的作业,满意几乎溢出来了。   “不错。”   再看陈安的,这质量比课上的要好上许多。但有许多不足,他点评了一番后,告诉两人私塾放假的事,然后又说起来年进度会更快,墨义贴经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可能要买更多的书,让两个人提前准备好。   这一大串的书名让陈安直接脸一白,陈延虽想找吕夫子借书,但现在已经休沐了,若要借他必须把书带出私塾,他思忖了片刻还是没说。   吕夫子见他一言不发,略有些好奇,但作为夫子,他显然是不会开口问那个问题的,便让两个小孩回去了。   刚出门,瞅见三个大人眼巴巴的等着,陈安扯了扯陈延的袖子,“康弟,今天要去买书吗?”   “先不买吧。”家里人咋可能带那么多钱出来,“让大伯先带我们去看一下那些书多少钱吧。”   “好好。”不知不觉间,陈延已经成为了陈安的小主心骨。   吕家私塾不远处就有一个书肆,五人很快便到了,由于陈大伯推拒,所以带着两人进书肆的人还是老陈头,他本想和之前一样,讨价还价买一本‘二手货’,然而惊天霹雳!   由于四书已经逐渐脱离启蒙书范畴,书肆这边的二手本不多,而且因为厚度‘惊人’,所以这些书很贵。   即使是粗印版都得一两六钱银子一本。   一两六钱——   陈延当即拉住了老陈头,“爷爷,我们还是再看看吧。”   最后,陈延和陈安抱着一令纸出了书肆。   陈安发现今天买的纸比平时的竹纸贵,“康弟,今天怎么买这么好的纸?”足足七百文呢。   “好的纸才有人买。”   “?”陈安不懂。   陈延:年方七岁,开始搞钱。   好在这半年来他昼夜苦读,加上吕秀才经常在课上夸他,里正的孙子又藏不住话,让陈延在家里狠狠刷了一波脸,涨了一波信任度。让他做什么事,都好像有了‘书中自有黄金屋’、‘文曲星原地下凡’光环。 第5章 壮壮乃白银永动机   ◎陈壮壮:给钱,本人就是永动机◎   从书店出来之后,一行人就去了陈家大人们熟悉的市集。   陈延看见长辈们进入这里,就仿佛鱼入水中,怡然自得了起来。   娘亲也快速奔向了肉铺,割了一点半肥的五花肉,准备在冬日里给大伙儿补补身体。大伯则去了卖干货的地方,准备购置一点干货,老陈头去了买红纸并些许家庭用具,三个大人分工倒是很明确。   不一会儿,陈延和陈安的手里就挂满了东西。   “娘,怎么了?”陈延看着自个娘有些失落的空手而归,忍不住问。   李银花擦了擦头上的汗,“你爹说今天去河上捕鱼了,娘本来想买点嫩豆腐炖鱼,没想到这么早豆腐就卖完了。”大鱼若是干煎,废油废料不说,家里这么多人分也难分,“早知道第一个来买豆腐。”   “这里豆腐卖得这样好吗?”这才几点,还不过午,李延听母亲这说法,好像这豆腐摊子经常卖断货。   “可不是。”李银花点头,“制豆腐也是一门技艺,我们川安县有这门技艺的可不多。”她思来想去,觉得煎鱼还是不行的,“走,我们去找你大伯,买点干粉条来。”   粉条能和肉煮着,想来煮鱼味道也不会差。   被催促的往前走,陈延则往后看了一眼后面豆腐摊上箩筐空空,正在擦汗的老板,若有所思。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他先前大概是受年龄影响,加上家里的生活平顺无忧,还是比较咸鱼瘫的,到现在虽然想改变家里的经济情况,但手里的很多东西是不能直接拿出来的。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家就是个底层农门,要是被盯上了,全家的性命都不够填的。   如果是做豆腐……本身城里也有卖豆腐的,加上‘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如果能卖豆腐,既可以给家里营收,又不会那么打眼,惹人嫉妒。   快乐卖完粉条之后,回程的路上一行人碰到了一个糖葫芦小贩,遂多添了一串糖葫芦让陈延拿着。   这一串糖葫芦不多不少,刚好五个,足以让家里的小朋友们都‘尝个鲜’,红彤彤的果子外面挂着一层略黄的糖衣,看上去晶莹剔透,十分好吃。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但酸酸的香味来了之后,陈延的舌尖还是不由自主的分泌了一些液体。   他饿了。   ……   肉菜放在外面冻着,不过今天的午餐依然相当丰盛,香喷喷的大鱼炖粉条摆在桌案中间,所有人都吃了个肚溜圆。   姑娘家们已经起身准备打扫‘战场’了,每次陈延看见都会想着去帮忙,但每次李银花都会把他推出去,“去去去,男娃子来什么灶房凑热闹。”   虽然陈家已经是十里八乡里最开明、肯给男丁和女娃娃都留体面的人,但男娃不管家务,女孩操持家事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陈家也是相当践行传统的。   这个陈延插不进去,陈延想了想,决定立即开始自己的赚钱大计。   他把陈安叫了过来。   少年一脸不信,“什么?挣钱的法子?”   “康弟,你该不会是听了班上哪个富户同窗的话罢?挣钱的法子哪那么容易想……”   陈延:“跟我们上午买的纸有关。”   说是难以解释通的,陈延决定直接开始做。   手指轻轻摩挲着薄薄的纸张,不得不说,在虚假宣传还不流行的古代,一分价钱果真就是一分货,今天买的这一打白纸可以买两打竹纸了,但这手感对应这个价格不亏。这个质感,应该还是有人能看上的。   感慨完,陈延就开始裁纸了,陈安一开始看见他撕纸的动作,那叫一个目呲欲裂,“康弟你这是干什么!”   “大哥你别惊慌,你再看看。”他边说,手上的动作飞快,沿着折痕把纸分成了一些均等的长方形,然后把它们叠在了一起,虽然纸页不多,“大哥,你看看,这一堆如果写满了字叠在一起像什么?”   写了字的纸叠在一起……   陈安灵光一闪:“书?!”   “没错!”   这就是陈延想到的无痛挣第一桶金的方法,原本他是想给书肆抄书的,奈何他的字虽然工整,但是火候不到加上年纪太小,书肆是不招的。   老板不收他当打工仔,他就自己当老板!怕触了县里书店的霉头,在进行计划之前他还调查了一下,发现各书肆基本不管盗印,古代除非有家族、有流传的书,启蒙类读物是不存在版权的,想卖就卖。   “书肆里一本崭新的三字经要八钱甚至九钱银子,我们买的那本都要六百文,如果我们能自己做三字经卖,就用这种纸。”陈延抬起手,“一本做出来可能就一百多文,我们可以卖六百文。”   这个时候学过基础算学的陈安同学脑子开始转了!一本赚500文十本赚5000文一百本!数不清的银子突然落了下来!   他动了,动得比陈延更快,“康弟那还等什么我们快来裁纸吧。”   起初第一本书是摸索状态。   陈延觉得这东西应该不会太难,他先根据三字经全文的字数、然后判断一张纸上大概写多少字,预估出了一本三字经大概四十页左右,计算一下损耗,一份纸分五十张就可以。   介于陈延用笔功力更高,所以裁好纸后,陈延很快开写了,但写着写着,他突然发现了不对。   一张宣纸上的字不多,他尽量头对头,尾对尾,但到了第二章,起和落的位置又不一样了,把两张纸车在一起的话,字对不齐。   他做这种书是为了卖给十里八村的普通农户、小中产阶级的,六百文对他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有这种瑕疵恐怕会被压价。   是以,陈延让陈安先别裁纸了,“大哥,你先来给纸定个位吧。”   把每张纸的头尾做好记号,左边的空位留整齐,这样一来,总算是顺眼多了。   他又开始写,稍好一些的纸已经不洇墨了,因为是售卖的商品,加上是第一本,陈延写得不算快,一盏茶的时间才能写完一张纸。   而且连写两三张,就得歇一歇,见此,陈安被银子塞满了的脑子终于空了一些,“这,康弟,你能快一点吗?”   “这样一个年休我们好像都写不完几本。”他满脸担忧。   陈延甩甩手,“既然如此,大哥跟我一起来写吧。”   “不行的!”陈安立即拒绝,“我写不了这么小,而且我写的……谁会买。”   “其实这种启蒙抄本对字迹的要求不高,工整即可,大哥也可以的。”   涉及到钱,陈安有点心动,“真的吗?那我现在……练字?”   陈安被说动了,陈安开始练字了,就在陈安为自己要用纸练字的浪费而心痛的时候,陈延立刻补了一句,“一令竹纸不过三百文,大哥要是能赶紧练好字来帮我抄书,两本书就回本啦。”   他一想,也是!立刻动起了笔。   霎时间,小屋内洋溢着各种学习的氛围,陈延写到手冻手痛的时候,偶尔会歇息歇息,休息的时候他会盯一盯陈安同学,结果他发现陈安在这一长段时间里基本不抬头,不喊累,十分投入、认真,就像是上次教梅花堂姐念书一样。   他发现自己好像又发现了堂兄一个神奇的特点,对长期投入才能有收益的东西(比如科举)有劲儿但很难浑身是劲儿,但是面对只要努力好像就能立刻回报的东西可以完美全身心投入。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个八岁的人比自己还自律。   ……   大人们忙完,很快发现了这边屋内的场景。   老陈头一看两个孙儿都这么勤勉,眼里几乎闪着泪花,“有这样的儿孙,我们陈家何愁不兴。”   “婆娘晚上再做一顿干的,不能让娃儿们饿着了。”   李银花也美滋滋的靠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年,康哥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大伯一家也很欣慰,大伯娘眼神光也是亮的,“当家,要是壮哥儿真能读出来就好了,到时候草儿寻亲……”   后面的话大伯娘没有说,但谁不清楚呢。   一朝科举,哪怕是童生的功名,一切也都不同了。 第6章 小作坊成立啦!   ◎陈氏手工小作坊成立了!◎   又忙碌了一整天,两位陈师傅揉着有些酸痛的手,看着眼前这一沓白纸,内心很有成就感。   陈延也很高兴,像模像样了!他记得之前听吕夫子说过,川安县的几个私塾在年后都会招生,这种平价三字经一定不愁卖!   陈安看着雪白的纸,心里美得很,“我们现在就用东西把它们钉起来吗?”   那肯定,事不宜迟,“大哥,你去爷爷那里拿尖锥过来,我来给书做一张封面。”   这个时代彩墨价贵,所以想搞颜色是划不来的,陈延想了想,用工具在白纸中间定了个位,用隶书写上了‘三字经’三个字,眼见周遭空旷,他想了想,用细毛笔在周围加了一些手绘的团云纹。   感谢大学美术选修,让他能来糊弄糊弄人。   这时,陈安也拿着东西回来了,他看见桌案上的封面,自然是眼睛又一亮,涉及起钱来,他连口舌都更伶俐了,“康弟这图这字真好看!这书卖六百文肯定有人要!”   “我们快来把书缝起吧!”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但原以为非常简单的步骤,两个手脚不甚灵活的男生做起来却格外费劲,这本三字书是作为‘商品’被产出的,自然不能有太大的瑕疵,未免散架,陈延准备扎更多的孔洞。   家里没有比较细的锥子,唯一极细的是绣花针,但用针一点一点的穿纸属实费眼睛,所以用的是中型锥。这种锥打出来的洞想美观得在上面打络子线,一格连着一格,线不能太紧,太紧翻动会摩擦纸张以致破损,太松整本书都会垮垮的。   “康弟你这好像不行。”陈安盯着,“上头那个结和下头那个不一样,我看出来了。”   头上已经快出汗的陈延:……   不一样就得拆开重做,这线抽抽拉拉书都要皱了,这样不行,陈延:“大哥,这种精细的活儿我们做不来。”   “啊?”这就要放弃了!以往都是陈延劝陈安学,今个,陈安也劝,“康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来一次一定可以的!”别放弃啊,这都是钱!   “……”   银子真是个好东西。   陈延:“我再来两次也不行,大哥,我们还是去找大姐她们来帮忙吧。”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是哦!”陈安一拍脑袋,“姐姐她们平常都打络子卖给货郎,做这个肯定也没问题!”   三位姐姐外援到达以后,车线的事总算解决了,很快,一本可以翻动。看上去雪白簇新的三字经就新鲜出炉了。   “大弟二弟你们这是在弄什么?做书?”陈梅花一脸好奇。   干着活不是一下两下,估计得劳动姐姐们许多次,陈延便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陈梅花、陈梨花还有姐姐陈秀秀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这听上去能挣好多钱啊!”   “是啊是啊!”陈安立即附和,“大姐二姐,秀秀妹,我和康弟正忙不过来呢,要不你们一起来帮忙吧!”   于是,陈氏小作坊就在这个小砖瓦房里成立了!   人多果然力量大,而且梅花姐姐年纪更大些,又是心细手巧的女孩子,做起事来有条有理,纸裁得边缘光滑,大小几乎完全一致。   陈延只要负责写就行了,而且待遇比昨天还更好,写了个把时辰之后,二姐陈梨花立刻就端了一杯热茶过来。他捧在手里,边歇边喝,啊,还是女孩子好。舒坦!   就这,一个下午,又一本三字经出炉!   这么大的阵势自然瞒不过家里的长辈,吃晚饭的时候,作为大家长的老陈头就发问了,“下午在做什么呢?都围在那个小房间里?”   大伯爹娘几个人的目光也挪了过来。   陈延没先回答,而是拍了下陈安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陈安很快会意,两个人一溜烟跑去了小书房,少顷,两本雪白的书就被放在了饭桌上,“我们下午就是在做这个。”   这话刚说完,饭桌上的大人们全都惊了,特别是老陈头,他惊得直接把书拿起来,“你们在做书!”   李银花和陈多富也不敢置信,不外乎大家这么惊,毕竟在村里人眼里,书籍是非常神圣、昂贵的东西,拥有十多本书就是财富的象征了。   自己做书?感觉听起来跟天方夜谭似的。   “真的假的?你们怎么做的!”大伯娘第一个没忍住,望向了陈安。   少年的心性被大家的惊诧点燃,陈安颇为骄傲,虽然他自己第一次听说要搞书也惊得一批,但现在,他是淡定安,把裁纸添字打孔缝线的步骤细致讲了一遍,“这书就做成啦。”   大家纷纷夸起了饭桌上的小孩子,那溢美之词哗啦啦的,饶是爱听夸的陈安听了都有点受不了了。   “那你们做这两本一样的书是准备去干什么?”老陈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愧是爷爷!一下就问道了点子上,陈延立马趁机说了自己的卖书计划,已经预计的兜售前景,利润,一本书能挣四钱到五钱银子。这对地里刨食的人家来说,可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了。要知道一亩良田一年的产出才二两银子呢!   连老陈头心里都一阵惊,他是带过孙子去买书的,要他讲,书肆里那些发黄还要六百文的书确实比不上手里这雪白的书册,但是——   书肆是书肆,他们只是农人而已,再者说:“你们两个都在科举班里读书,我也常听里正说吕秀才对你们较为满意,我听里正说涉及买卖者举户进入商籍,不许科举,要是卖书,有影响吗?”   做秀才梦的大伯娘一听这个,挣钱的欲望也迅速退却,“赚钱是大人的事,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不会的。”陈延安了他们的心,“入商籍对买卖多少,银两收入都有标准,我们挣这些钱不用考虑这个。”   他之前也去查过一次,得,就那金额,陈家人小打小闹手工作坊干一辈子不一定能挣到,实在不必担心。   老陈头对这个出色的孙子多有信任,“那如果书做好了,卖不掉呢?康哥儿和壮哥儿你们就白干了。”   “卖不掉我和大哥也相当于练了字,纸不会浪费,但是爷爷我觉得能卖掉的,区别只是价钱的高低而已。”便宜,就不可能卖不掉,这笔生意只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而已。   陈延很有信心,这种自信也带动了陈安,“我也相信一定能卖掉的!爹娘、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你们不知道城里的书有多贵呢!”   这么一说,所有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卖书确实是大有可为啊!   大冬天讲了一通,晚饭都有点凉了,但所有人都吃的有滋有味的。陈家还没有分家,家里人的劳动所得都是充公的,农家人一年到头除了靠田就是去县里拼命打短工,或者是像陈延爹这样,冒着危险去山林里打猎,这卖书要是成了……也是一个新的进项了。   夜里,大伯和大伯娘是怎样抱着陈安一顿亲香夸他的暂且不说,李银花则越来越发现自家儿子是个金饽饽,但是说着说着,妇人又伤心了。   “媳妇,怎么了?”陈多富一下听出来了,“儿子这么出息你还不高兴了?”   “大冷的天,写那么多字,康哥儿的手都红了,要不是我们俩没用,康哥儿为了读书哪里要这样想着银钱的事。”天这样冷,李银花几乎马上想象出了陈延受冻又辛苦的样子,“再说了,他关心这么多事都读书读得这样好,要是能一心读书,岂不是……”   不能养子,陈多富心里也有些难受,“我会努力多攒些钱的。”   “何止是你!”李银花目光灼灼,“我也要努力了。”   ……   有了全家人的支持,陈氏小作坊的待遇立刻就不一样了。   先是早食人人一个鸡蛋,然后是年纪小一些的秀秀妹专门去灶房里看热水,隔一段时间就给大家上点热糖水!   没错,就是糖水!   天晓得,上辈子陈延最讨厌甜甜酸酸腻腻的东西了,小时候吃糖都给吃烦了,但到古代以后,他基本没怎么尝过甜味了。   糖是个奢侈的东西,陈家的经济水平能买到的糖基本都是比较‘浑浊’、有杂质的,吃起来味道奇奇怪怪,这次的糖水一看就是家里买来待客的,放的不多,甜味少,但很纯。   陈延幸福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除了有热水供应,这里甚至还烧了一盆小炭火!冷气都被驱逐了!   在多方人员的支持下,陈延快马加鞭,一上午就完成了大半本三字经,午饭后加码,写写歇歇,一个日头的时间,大概完成了一本半多。   一本一本叠起来的书激发了陈安的热情,他用竹纸练字更认真了。   主要负责缝线的大姐梅花车线也越来越顺手了,越弄越精致,老陈家的新年就在这股浓烈向上的氛围中快乐的过去了。   新年一过,正月十九号,吕夫子就要开课了,其他书肆开学时间也大同小异,手里的书得在十五号之前完工才行,时间紧迫,陈氏作坊不敢松懈。   一直到做了大约二十本三字经之后,陈延叫了停,开始做千字文,不过千字文里的字结构更为复杂,就算是写惯了的陈延,一天最多也只能完成一本而已。   狂练了大半个月字的陈安好像找到了一点写字的感觉,但字仍不够工整,他想自己也做一本书,但实在心疼好纸。   “大哥,那你用竹纸做两本书吧。”   要控制字的大小、间距对他来说还是太难,磕磕盼盼写完一本三字经,缝线之后他摇头,“这书不可能有人买了。”   他不信命,又搞了一本千字文,“这书,这书……”   “看来挣银子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万分沮丧,“康弟,我还是浪费了纸,还浪费了大姐和二姐的功夫。”   “书留着总是有用的。”陈延笑了笑,“既然你觉得大姐和二姐做书辛苦,不如就把这两本书送给她们,教她们识字怎么样?”   “你说得对!”可以留在家里给姐姐用啊!她们想必不会嫌弃自己亲爱的弟弟!   陈为自己的‘残作’有了去处而高兴,两个女孩子打线的手都停了。   …… 第7章   ◎卖书,首战告捷!◎   县里的私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招生。   整个川安县下的村镇都躁动起来了,各村镇里但凡枝繁叶茂,人丁兴旺,田产富足的,都起了要把孩子送去读书的心思。   毕竟,头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桑生活太苦了,有法子,谁不想改换门庭。   若是举家之力能供出一个秀才,不说本家,就是整个村子都会因为秀才老爷而受益呢。   所以村长们也特别高兴本村有远见的老人多。   云溪村族学里的老童生便在数今年自己班上去县里私塾读书的人,想到那些天赋不错的,他心里便点点头,去那里也好,可以更进一步。   又想到那里在自己班上都不靠谱的学生,他又叹了口气,山猪吃不了细糠,就那样的送去真真是浪费了……   “吴伯,吴伯你在家吗?”一个中年汉子探头,看见吴童生之后立刻跑了进来。   吴童生皱眉,“你不是去县里代大家买书了吗?怎么冒冒失失跑来我这里了。”   “是这样的!”吴有仁是云溪村小有名气的一个货郎,小时候也在吴童生这里启蒙过,但是家里没什么钱,读的也一般,就只是囫囵认识些字。   去川安县谋过账房,但人家不要,就做了个货郎,在十里八乡也算是有点名气,这次云溪村包括吴有仁共九户人家准备送孩子去私塾学点东西,想着他是货郎,就把买启蒙书的任务交给了他。   想着数量多也能讲讲价。   吴有仁在去的路上想了好几种还价的方法,但还没到县里,牛车就被人拦下来了,一个看上去二十左右的汉子带着一个小男娃居然在路边卖书!   啥时候书能在路边被卖了……   他以为自己被糊弄了,直到那男孩从手边的箱子里拿出那雪白的书册来,吴有仁才认真了起来,又听那孩子说:“我们这三字经是簇新的,用棉纸写的字,一本只需要六钱银子,如果买十本,每本书再便宜二十文。”   他略翻看了一下,发现这书做的确实精细,字迹也清晰,最关键的是价格便宜!   吴有仁心动了,但他没有说,只问:“你们今天一天都在这里摆摊吗?”   “是的叔叔,我们今天都在这里,但我们的书只有二十本,卖完我们就走了。”陈延笑着跟他说。   吴有仁听罢立刻去了县里的书肆,作为货郎,他寻摸价格那是贼快的,一本簇新的三字经按本要八钱半,如果九本一起买,就算八钱。   便宜点的就二手,五钱六钱的都有,如果没有看过陈延手里的书,他或许也就接受了书肆里那些纸页发黄、还带卷边的书了,毕竟便宜这么多,但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能买新的,干啥买旧的。   他又匆匆杀回去,在那个熟悉的路口,那小娃和青年还在,吴有仁立刻前去杀价,他板着脸,“我可刚从县里来,县里的书肆这书也就四钱多银子。”   挑货了,陈延心道稳了,“书肆里四钱银子的书已经很久了,有些纸页甚至是破损的。我们的书是全新的,这种石棉纸在书肆里都卖七百文一令,卖六钱银子并不贵。”   “贵了贵了——”   且不说吴有仁是如何使尽浑身解数,总之,拉锯之下,他把书还到了五百五十文一本,陈延一脸肉疼的答应了。   “吴伯,我听那书是人家自己做的,我怕字会出错,这不,赶紧叫您去看一看。”八个小孩的东西呢。   “自己做的?”吴童生来了兴趣,“我随你去看看。”   两人快步上了牛车。   年关刚过,南方的雪虽然已经化了,但空气中的冷风还是吹得人骨头发凉。   陈延和小叔陈多田站在各村镇去县里的必经路口,守着一个箱子。   小叔看着脸被吹得发红的侄子,立刻把人团在了自己怀里,“康哥儿,那人真的会来吗?”   他心里打鼓呢,带着书站这里一天了,就那个人停下来……   看着确实像是想买的样子,他听到那个人要订9本,魂都美飞了,那可是五两银子!   可说回去找人,现在还没来,“会不会是嫌贵?”   “不会的。”陈延也确实冷,他把脸埋在小叔身上,跺跺脚,“过几天私塾就开课了,他去了县里没带书回来,肯定是看上我们的书了。”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远处牛车晃晃荡荡来了,陈多田眼睛一亮,“康哥儿,好像是那个人!”   这便是来验书的了,陈延麻溜把书拿了出来,吴童生刚站过来,他就把书递了过去。   常年开蒙的吴童生对三字经是非常熟悉的,五百五十文能买什么样的书,他也心知肚明,是以,陈氏作坊三字经一入手,他心下就开始震惊。   真的是石棉纸!细白柔韧,还有封面的云纹,那隶书字体,再翻里面的内容也是对的,字大小基本相同,字迹颇有欧体风范,内紧外松,刚劲挺拔……竟是比他写的还好!   他快速翻动着,很快到了最后一页,吴童生抬起头在陈多田和陈延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书是你们自己做的?”   “是家里做的。”陈延看出来他就是今天决定掏钱的主儿了,“字都是对的,纸是好纸,我们一点一点用络子线串起的,五钱半的银子真的不贵。”   吴童生点头,“确实不贵。”甚至算得上平价、廉价了,“这书是你家谁做的?”哪个村出了这样的人才。   “是我和几个兄长姊妹做的。“   “什么?!”刚刚还淡定着的吴童生惊出了声,“一群孩子做的?”   在吴童生的震惊肯定之下,吴有仁爽快地付了钱,四个银角子和一贯钱,陈有田捧着钱的手都有点发抖。这,这就成了?   交了钱,吴童生还在问陈延的姓名、年纪、家住哪里,陈延虽然有些奇怪,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是未来资源,十分友好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对了这位叔叔还有这位先生,除了三字经,我们这里还有千字文,只是数量不多,六钱半一本,你们要看看吗?”   “三百千都是启蒙书,私塾里都要用的。”   “拿来看看!”吴有仁当即决定给自家儿子再买一本,吴童生在审完,没有错别字之后,吴有仁立刻付钱了。   这单生意昨晚,天色也渐晚了,两个人还得走回去,便没再等了。   ?  让陈延比较哭笑不得的是,回去的路上小叔看他叫累,立刻背起了他,他要下来自己走他都不让,非得一边背着他一边拿那箱书。   “康哥儿,你可是家里的贵人,不能累坏了。”   陈延听了,心里十分复杂,其实他来到这个家里以后,陈小叔对他和陈安都非常好,只是最近,好里夹杂了一些其他的小心翼翼的捧。   他不再单纯的把他看成一个小辈了。   啊,陈延想,这就是变强的代价吧,家里人再也不会用以前的笑话逗他了,除了他娘。 第8章   ◎开学第一件事:考试◎   天色晚了,陈家人都很着急。   陈祖母已经把饭食做好了,温在锅上,陈壮壮很是心急,“小叔和康弟怎么还不回来啊……”   “是不是这书不好卖?”虽然他对自家产的书很有信心,但是,万一呢?   陈安的话让陈家满室寂静,但很快这种寂静就被陈多田的大嗓门儿打破了。   连带着被他背在背上神游的陈延都猛地一个激灵,他还以为小叔万分淡定呢,就收银子的那一瞬间激动了一下,回来的路上稳得一批。   结果青年汉子回家一关院门之后,满脸笑容,陈家人看他这样,一颗心那是稳稳落了下来,“爹娘大哥二哥,我和康哥儿回来了!”   进饭厅后,布袋子里的铜钱和银角子就被倒了出来,“我们卖了十本书,差不多五两银子哩。”   “!”   “好多!”陈安眼睛贼亮,“康弟太厉害了!”   霎时间,小院子里对陈延的夸赞声不绝于耳,最后还是老陈头开口稳住了局面,“先把晚食端过来,火熄了吃的就冷了。”   作为农们,陈家饭桌上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相反,因为一些农忙时候,大家闲的时间各自在不同的田里,只有吃饭聚在一起,所以陈家的很多大事都是饭桌上宣布的。   就同今天一样。   “这转眼间,壮哥儿和康哥儿也在私塾了读了这么久了,原先想着给点粮食,让两个小子学一些字将来谋生,但是我们陈家的人争气!”老陈头说到这里也很自豪,“我回回去里正家里,回回能听到里正夸我们家的孩子。”   “吕秀才对康哥儿和壮哥儿也多有照顾。他们的天赋你们也看在眼里!”原先是不想这么早说的,但老陈头觉得两个孙子自己赚钱了是个很好的机会,便趁热打铁,“我们陈家当年也是川安的大姓,族里也是出过秀才、举人的,家里有举人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   “既然壮哥儿和康哥儿有天分,我决定公中要出钱送他们科举!”老陈头扫着自己的儿子儿媳,老大老二家的均是一脸喜色,老三虽然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不行,倒是老三媳妇脸色有些难看,老陈头并不生气,毕竟这件事对老三是不利的,不过他早算好了,“但我们是农家,皓首穷经我们是干不来的,我今天就在这里立下规矩,壮哥儿和康哥儿考童生,三次不过公中就不再出钱,想考就自己去筹钱。”   “若是考上童生,便供到30岁考秀才,还考不上你们便不许科举了,到时候你们要给老三的儿子启蒙,也给他三次机会。”   起先老三媳妇没什么表情,但听到后面,她的不满立刻消失了,等到老陈头问出大家可有意见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声说没有意见,儿孙团结,他满意的点点头,“那今天卖书的银子,我就充到公中,壮哥儿、康哥儿,今后你们要更加努力才行。”   “放心吧爷爷!”陈壮壮拉着陈延,“我们都会努力的。”   陈延也点点头,一派和谐的气氛中,晚食结束了。   -   另一边,吴货郎拿到书之后立刻给几个小孩家里送去了。当然,要钱其实是次要的,只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厉害,哈哈,五百五十文就买了这么好的书。   果不其然,拿到书的就没有不夸他的,这让他有些飘飘然,还有一个在隔壁村来的妇人拉住问他:“吴货郎,你这书在哪里买的?还有吗?我吕家村的弟弟也想买。”   “有是有,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吕家那边着急吗?若是急明天我带他过去。”   “那我叫明早去跟我那弟弟说一句。”   隔日清晨。   庄户人就是起得早,风里还夹杂着一些细雨,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家小院门口就有人敲门了。   老年人醒得早,是以,老陈头是第一个来开门的。   见人开门,吴有仁马上问,“请问这里是陈延家吗?我们是来买书的。”   询问的话立刻吞下,老陈头脸上挂上笑容,“是这里,下雨你们先进来喝口热茶吧,我去叫几个小子把书拿出来。”   热水咕噜咕噜在茶碗里,陈延坐在方桌的旁边,陈安也起来了,那些三字经就堆在中间。   由于交易物品物美价廉切难买,所以这生意其实做得很平顺,那人检查了一下书没有破损之后就利落的付了钱,顺便买走了最后一本千字文,就是走的时候问陈家能不能把木箱子卖给他。   “外面在下雨,这么多书怕被淋湿了。”   老陈头直接成本价把箱子出了。   人走了,钱就摆在桌上,老陈头把昨天卖的银子也拿了出来,二十本书,十两银子。   老人的眼神逐渐热切,如果没有读书,谁知道赚钱也可以这么容易?   读书有用!   早食,一家人听说有客求上门来把剩下的书买完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向来都是求人买东西,还有这样上赶着让人卖东西的吗……   有的,只要卖的是人家真的想要,外面又不多的东西。   多了十两银子的进项,早餐一家人吃得喜气洋洋,上午,老陈头、陈大伯又带着陈延和陈安去了县里。   因为后天吕夫子的私塾就要开课了,家里的纸用的差不多了,他们今天得去买几令纸,再买一本《论语》。   钱来得快,花出去也是一样的快,但老陈头他们的底气更多了一些。   陈延发现,仅仅半年的时间,爷爷站在这个书肆门口人都高了一寸。底气令人挺直背脊啊。   除了纸,喜事之后的庆祝猪肉也是必不可少的,路过县北边的小集市,陈延说想吃豆腐,乖孙这点要求,老陈头自然要满足,又买了两块大豆腐。   路过某个卖头花的小摊,陈延拉住了老陈头,“爷爷,这段时间姐姐他们几个都辛苦了,不如买几个头花回去?”   小贩看有人停下,立刻扬起笑脸凑上来,“小郎君要买头花吗?只要五文钱一对哩,可以随便选。”   “那就买三对吧。”孙女们确实辛苦了。   陈安也要凑过来为自己的姐姐选头花,陈延给三姐陈秀秀选了一对浅蓝带白的头花。   “康弟,你说这个适不适合大姐二姐?”   陈延转头一看,嚯,一朵大绿一朵深绿。   “……”   这审美。   “你把这个拿回去,大姐和二姐会打你的。”   最终,给大姐买了一对红的,梅花长相较为妍丽,能压住,二妹梨花买了一对粉的。   出城门,又一次遇到了买糖葫芦的贩子,这次,老陈头买了五根糖葫芦。   陈延想,点豆腐的方子要尽快弄出来。钱,才能让所有家人先一步过上好日子。   家里的姑娘们得到糖葫芦和头花的喜悦自不必说,三姐秀秀得了那对浅蓝色头花之后,高兴得围着陈延转了好久。   对于这个和自己年龄差得不多,而且长得不太高,性子又活泼跳脱的姐姐,陈延是把她当小妹妹看的,他笑着对秀秀说,“喜欢下次再给你买。”   “谢谢弟弟,我很喜欢。”   -   年假结束了。   吕夫子的私塾也开课了,过了一个月的逍遥日子,年轻的学生们都有些懒散。但很快,这股懒散的劲儿就被冲没了。   因为吕秀才又搞事了。   站在台上的吕秀才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慢悠悠道:“今年,我准备再加一个举业班,然后将举业班分为甲乙两班,乙班打基础,甲班研习四书五经。”   “今天上午我们先考试一番,成绩中上者留在甲班,其余人就跟今年新招的人一起重新在乙班就读。”   开学第一课,直接考试起底,而且一考就来大的!考砸了直接留级?那真要被发配去了乙班,家里的爹娘能把他们打瘸咯。满堂学子一脸菜色,吕秀才心里哼了一声。   就这?   就这个承受能力?何谈科举,早点洗洗睡吧。 第9章 入人眼   ◎吕夫子也是个通透人◎   举业班的人不算太多,一上午的时间夫子就已经批完了试卷,中午大家吃完饭之后,吕夫子家的小厮就把大家的分班名册贴到了私塾的内墙上。   “夫子居然来真的!”陈安一下就紧张了,“康弟,我不会被踢去乙班吧!”   陈延:“放心吧,我们刚刚对了试题啊。”   话虽如此,陈安还是忐忑,仗着自己长得高力气大一溜烟挤进了人群里,不多时,他满脸高兴地跑了出来,他刚要高声讲话,陈延就跑过来按住了他。   陈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孩子心是真的大,一点不观察周围的吗?   陈延指了一下人群里有些丧着脸的人,轻声:“大哥,你别表现的太高兴了。”   上午做完试卷之后,很多人看吕秀才八风不动,以为分班只是夫子打雷不下雨的警告而已,现在真被踢去乙班启蒙,心里指不定多气,陈安要是这个时候出风头,很容易被人妒恨。   “原是这样,那我还是低调一点。”他可不想得罪人。   就在两兄弟说话的时候,有些喧闹的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冲进了私塾后面夫子的书房,然而没过一盏茶,这少年就以手掩面冲出了私塾。   于是,‘夫子的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成为了今天课前最炙手可热的问题。   奈何同窗已经夺门而出回家去了,不过谁也没想到,揭开这个谜底的居然是下午的吕夫子。   “中午方路去书房找我,向我申诉:上午的考试不公,因为他没有准备好,说我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来八卦了!已经上了一整天课有点疲惫的陈延都一下起了精神,竖起了耳朵。   “他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又如此信誓旦旦,我便给了他一次机会。”   “啊?”立刻有人惊疑出声,这样岂不是对其他人不公?   “我当场又出了五道题目,让他在书房内作答,他执笔支支吾吾了一盏茶的时间,又说自己没有准备好。”吕夫子轻轻笑了一声,“同学们以为,何解?   即将开学,不温习学过的知识做准备,去书房问询老师,提出质疑,不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做好准备,难道将来府试你们看见号房里的卷子有题目不会,也要去跟提学大人说自己没有做好准备!?”   “我今天就教你们,没有没做好准备,有的只是学不精,习不勤,思不正,心不宁!”谁也没有想到,开学第一天,吕夫子就开喷了,他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严肃认真,“以后我们每月举行一次月考,进行判卷,凡取三次中下成绩者,明年都给我去乙班重新学。”   这下大家更清醒了。   输出完一顿之后,陈延发现所有人都更认真了,包括自己身边的陈安。这就是有压力就有动力吗?   吕秀才是有点心理学功底长在身上的。   就在陈延收回思绪,准备读书的时候,吕夫子走到他身边,敲了一下他的桌子,“出来一下。”   吕夫子径直把人带去了书房,说实话,这个来自川安县小村落的孩童,从去年到现在,实在是给了他太多惊喜。   原先夫人说想借他立吕氏私塾的招牌,吕夫子还推脱要考虑考虑,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好了。就是他了!   陈延刚在书房站好,面前的桌案上就多了一本书,雪白的、用石棉纸和络子线值成的千字文。   “我听吕氏族人说,这书是你做的?”   “并非我一人。”陈延不卑不亢,“是家中姐妹兄弟一起做的。”   “你们家的人,倒是颇有巧思。”有天赋、又勤奋,敏而好学,关键是还不是死读书的人,作为屡试不第的酸秀才,吕夫子对自己乡试接连落榜心里是有点数的。   就如同他的恩师所说,他学业是过关了的,然而乡试策论,不仅需要学问,还要够机灵、懂得扬长避短,不拘泥于形式。   他自己做不到,但他看陈延身上颇有这种肯钻的潜力。   “你冬休这段时间,字也进步了许多。”   陈延也不瞒着,“许是抄多了书,对笔更熟悉了些。”   “冬休制了多少本书?”吕夫子问。   “大约二十本。”   嚯,吕夫子这么随意一算,发现自己这个学生如果速度不够快,做二十本书可得夙兴夜寐了。核算一下收入,也颇为可观啊。   不过,吕夫子捋了捋胡子,“开学之后就不必再制书了。”   “学生知道。”陈延麻溜回答。   “你知道?知道夫子为何叫你不要制书了吗?”   他没想到吕夫子居然不走寻常路,问这个!   陈延思忖了片刻,“学生猜原因有二,一是开学后我们很快要学四书五经,抄书制书都需要时间,耽于此道可能会影响学业;二可能是夫子怕我亏本。   县城里的各私塾都开课了,大家应该都买好了启蒙书籍,我再制三字经和千字文买的人也不多了。”   “说的不错。”吕夫子没想到陈延的心思如此缜密,“你对三百千已滚瓜烂熟,再制这样的书对你学业无甚帮助,再者现在也难以出手,你家中若是银钱吃紧,你可多练字,把你的字再练好一些,去书肆里接一些抄书的活。   我看你写字速度不慢,也能挣得不少钱。”   谈着谈着,居然谈到了钱,陈延有些惊讶。   “你惊讶什么?”吕夫子笑了,“觉得夫子谈钱庸俗?须知将来举业,县试还好,只在川安考试,府试的车马费,找廪生做保,乡试进京,都是要钱财的。饮露水读空书可去不了京城。”   吕夫子竟是个通透人!也是,陈延一想,爷爷也说过夫子也是农家出身,也因为囊中羞涩错过过乡试,对读书人赚钱这事儿他应该有心得的。   提起抄书,他马上想到:“夫子,学生也想抄书贴补家用,但学生年纪实在太小,书肆的掌柜见我后便不肯给我派活,夫子——”小少年眨眨眼睛。   吕夫子见他这样,笑了一声,“待你的欧体再精进一些,我便给你介绍一些抄书的活。”   “多谢夫子!”财神啊!对了,陈延又想到,“即将学习四书五经,学生家贫,仅买了论语,夫子可否将其他书册借给学生誊抄一遍……”   于是陈延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一本《大学》,吕夫子送的两根墨条,还有一句叮嘱的话:戒骄戒躁,勤学苦练,方能举业。   陈延对这句话接受良好,并转手就把这句话送给了陈安,说夫子如此叮嘱他们两人,实在是对他们给予厚望,并分了一根墨条给陈安。   “大哥,这是夫子对我们的期许!”   陈安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在坐牛车回去的路上都忍不住默念今天的内容。   又是美好的一天结束了,晚食那会,陈安和陈延忍不住介绍了一下吕夫子的墨条,原本陈延想趁着烛火试一试夫子的墨条,结果被李银花一下制止了。   “康哥儿你干什么呢!”李银花看见那墨要被磨,立刻冲上去夺了过来,“之前爷爷不是给你买了墨条吗?用那个!”   “这可是你们夫子赠给你的墨条,上面是沾了秀才的文气的!”   突然转入科学迷信页面,陈延无奈,“娘,我只是想试一试这墨和爷爷买的有什么不同。”   “不许试!”   那好吧,不用就不用,既然没有新墨,陈延决定洗洗睡了,结果他又发现李银花用小荷包把墨条装好了放在了他的枕头下面。   一边朝天拜,一边嘴里嘟囔着:“上天保佑我儿得中秀才!吕夫子保佑!”   夜色寂静,陈延躺在床上,考秀才这件事情求上天是有点勉强,他还是求自己吧。 第10章 好学的一家   ◎致富一家人!◎   分甲乙两班之后,吕夫秀才的私塾彻底走上正轨。   陈延也能明显感觉出来,快当了一年夫子的吕秀才越来越有经验了,私塾的课业很满,要用到的书也越来越多,但陈家现在已经极少去书肆买书了,因为陈延总能在夫子上新课之前把书抄好。   时间悄然而逝,在又经历了一个酷暑之后,陈延过完了自己七周岁的生日,按照爹娘的说法,他今年已经九岁了。   虚一岁,毛一岁,七岁变九岁,一点问题没有。   大抵是因为从今年开始家里的伙食好了很多,摄入了足够多的肉和蛋,加上他运动的频率也挺高,陈延长高了很多,有一米三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豆丁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不断练习,他手腕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写的字也越发精进、靠近前世了,凭借着一笔好字和吕夫子的引荐,他现在成为了川安县安扬书肆里年龄最小的抄书客。   每月大概抄两三本书,收入五百文,不如做书,但好处是他可以翻看安扬书肆里的所有书了,陈延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这样看,抄书最大的益处反而不是钱财了。   陈家众人知道陈延有了这么个进项,也是与有荣焉,觉得自家康哥儿简直是文曲星降世。   而陈安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求着陈延给他买了一本字帖,愈发立下决心准备苦练毛笔字。   夏日日短夜长,散学之后家里还是亮堂的,不用点烛,陈延和陈安二人也开始教家里的姊妹读书识字。   让陈延比较意外的是,小课堂开了两三天后,家里几个长辈也来听了,按爷爷的话说:认得几个字总没有坏处。   陈延很认同这句话。不过在教人这件事上,他不如堂兄多矣。   -   时值九月。   暑热还在,虽然夜里温度比中午要低一些,但还是很热,大家食欲都不太好,晚上只有一些清粥,桌案中央摆着几碟咸菜。   这时,陈延突然问:“爷爷,今年我们家的黄豆收了?”   老陈头愣了一下,不知道乖孙问这个做什么,“是收了,康哥儿问黄豆有什么事吗?”   “我近些日子经常去书肆看书,在一本游记里看见了豆腐的做法,心中存疑,想要试一试。”黄豆已收,他手里的钱也够买个磨盘了,陈延觉得现在正是开发豆腐的好时机。   众人反应不一,但都很开心,无它,陈家人对书奉为圭臬,觉得书上写的东西是绝对错不了的。   陈小叔更是直接问,“我听说做豆腐要磨盘,康哥儿想试一试不如明日我去借个磨盘来?”   “我们后日月休,明日能借来磨盘是刚刚好的,除了磨盘之外还要准备一些干黄豆、纱布和木板之类的……”点豆腐用的东西家里是没有了,得去县里买。   “行。”老陈头立马同意,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你要试就试一试,万一做不出来就算了,可别一直想着,你和壮哥儿现在还是以读书为主。”可不能一门心思只想着赚钱。   陈延笑了笑,“爷爷你放心,我知道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隔日陈延中午用完饭之后,跟陈安一起去了县里的药房,买了一点寒水石。   陈安摸了摸手里硬硬的石头块,问道:“这是什么?做豆腐用的东西吗?吃起来那么软的豆腐还要用石头来做?”   “主要还是用黄豆的。”寒水石其实就是后世的石膏,陈延不太清楚卤水怎么做,思来想去,还是用石膏点豆腐更方便。   “如果真能做出豆腐……嘶。”陈安边想,嘴里就边要流口水了,“那可以天天吃鱼炖豆腐了。”   陈延也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不止可以吃鱼,说不定天天都能吃点肉。”   “那就更好了。”真是有滋有味啊,对了,“康弟你知道吗?我听说里正家的孙子读完今年好像就不读了。里正家里起了那么大一幢青砖房,怎么就不读了呢?”   “那也正常。”陈延很理解,“他今年吃了三个中下被夫子移去了乙班,但他平日上课也挺上心的。”努力还没有成绩,可见天赋一般。   “加之他也12岁了,从乙班到甲班就要一年,到时候还要重学四书五经,想要考县试还不知道要几年,我听爷爷说里正在镇上给他找了一份酒楼里的工,显然是取舍过了。”   不能读书,能去镇里也比农家汉子要强了。   是了,县试,陈安不免想起了自己和堂弟,“康弟,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县试呢?”   这……   陈延自己也不知道,“大哥,若是火候到了,夫子应该会说的。”   “真希望我能考一个功名。”陈安有些憧憬。   “会的!”陈延揽住他的肩,“县试无非就是墨义贴经,只要我们沉下心把书上的东西学好,一定可以的。”   -   做豆腐可真是考验自己的记忆。   还好陈延在现代的时候喜欢看一些美食纪录片,广泛涉猎舌尖以及各类食品起源类节目,脑海里依稀记得所有步骤的顺序。   今个大人们去收田里的东西了,就由家里力气最大的壮壮转磨盘。   被泡得涨大的黄豆很快被碾成了浆液,流进了桶子里,陈延思索着用棉纱布过滤了一下豆浆液里的残渣,然后把剩下的液体再过了一遍之后倒进了锅里。   陈秀秀负责烧锅。   “秀姐姐,火太大了,别添那么多柴!”因为还在实验部分,所以陈延没做那么多,搅动浆水,空气里逐渐弥漫着一股豆香味。   过了一会儿,浆液扑腾起小泡泡,眼见着水开了,陈延把石膏水加了进去。   静止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之后,陈秀秀发现雪白的液体结了一些细碎的雪花状物,她哇了一声,“大姐二姐!好像出豆腐了!”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包括还在转石磨的陈安。   “这,我们吃的豆腐好像不是这样的。”陈安感觉有点不对啊。   陈延也觉得不对,这豆花是不是太稀了,“还没压,等压一下再看看吧。”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陈延取开石板,发现压的豆腐虽然成型了,但太容易碎了,这样的东西,是没法卖的。   于是,陈氏小作坊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实验。   陈延控制变量,多试了几次之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中午,陈家一家人吃的还是辣椒炒豆渣,等到晚上,豆腐已经有了较为完整的固态,大家吃上了豆腐汤!   这预示着陈延用的方法是对的!   “这豆腐吃起来跟我们在市集上买的一样!”陈大伯先吃了一块,赞不绝口。   大伯娘和李银花都是市集上采买的好手,她们想到的东西则更多一些,“口味上差不了多少,但我们家做的豆腐品相要差一些,可能卖不了那么贵。”   “卖不了那么贵我们可以卖便宜点。”小叔立刻发表意见,“便宜个一文钱,或许更好卖。”   坐在主位的老陈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问陈延,“康哥儿,中午这豆腐还是渣状,夜里就好了许多,你有办法再改进一下吗?”   他问完陈延,又说:“昨天我去打听了一下,外城那个卖豆腐的家里有一名在县衙当差的小吏,我们卖得比她家便宜容易生事端,还是和人家一个价吧。”   豆腐是不愁卖的,人家本来做的就不算多,卖完了也懒得来找麻烦,要是卖的比她还便宜了,那她的豆腐自然就卖不动了,断人财路可不就与人结仇了。   “形状不好看可能跟压制的过程有关……”明天陈延就要去私塾了,“大姐今天跟我一起做的豆腐,爷爷你们可以再试几天,看看能不能改,如若不能,我们就换个地方卖,卖便宜点。”   “行,那就这样。”老陈头这时候也露出了笑容,“不管怎么样,我们老陈家又多了一个营生了,豆腐不能过夜,大家今天多吃点!”   几盘豆腐做的美食很快被一扫而空。   豆腐方子给出去了,压在陈延心里的事也结束了,这会儿天热,手写字快,他就又去书肆抄书看书了。   一般来说,借出来抄的书陈延会抄两份,一份用书肆的纸,递交给书肆,一份自己留下装订成册,到时候好温习,也好给壮壮看。   陈延自己学习的弦绷得紧,家里的人也同样绷得紧,姊妹们白天做家里的活,要改善豆腐方子,散学后还来继续学写字。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就在十月的一个下午,陈延和陈安坐着牛车哼哧哼哧回了家,晒了一个夏天,两个人都黑了许多。   推开家门,陈延发现今天的陈家人都很开心,他心里有所预感,果然,晚餐又是豆腐宴,但让陈延震惊的,不止是中间盆里外壁细腻光滑的汤豆腐,还有眼前这碗豆花。   豆花?!   “这是何物?”陈延惊了,家里人的创造力也太强了吧。   陈梅花捂嘴笑了笑,“二弟,这是我和婶娘们做豆腐的时候偶然制成的,爽滑美味,吃起来跟蛋羹一样,又有豆腐的香味呢。”   “太好了,这下我们家的豆腐不管看起来还是吃起来都跟卖的一样了!”陈安满心欢喜,“爹娘,爷奶,我们明天就去卖豆腐吗?”   “卖!”老陈头点头,“明天老大老二去忙田里的事,老三在家转磨盘,大花和二丫帮着做三板豆腐,我们就去市集上卖。”   “那这东西呢?”陈延指着桌案上的豆花,“这个做起来应该比豆腐容易吧,能卖吗?”   “这个,吃起来有些寡淡了,又容易碎掉,自己吃吃还行,应该是不好卖的。”李银花摇摇头。   陈延:“我觉得还挺顶饱的,这么热的天,早上吃点这细腻的豆花也不错,太寡淡的话,在上面加点菜好了,我觉得如果早食卖这个,应当是有人买的。”其实陈延最爱甜豆花,奈何白糖价贵。   要让豆花有甜味可得一大勺白糖,造价太高,不会有人买的。   做早食,这确实是一条新的思路,但是李银花还是觉得人不能太贪心,“还是先卖豆腐吧,至于这早食……还是家里先做一做,大家都说好吃,我们再来说卖的事。”   陈家人一致认同。 第11章 卖豆腐咯   ◎陈家,家庭和睦之典型!◎   今日,陈家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厨房的火光更是三更天就开始亮了,等陈延和陈安洗漱吃完饭的时候,老陈头并陈家三个媳妇已经启程去县里了。   牛车摇摇晃晃,第一缕晨光射在古朴的城墙上,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中午用完饭之后,陈延去了安扬书肆交书。   掌柜随意翻看了一下他的书稿之后很利落的结了钱,“小公子今日还要再领一本书回去抄吗?”   “快旬考了,近日学生要温习功课。”不知道吕秀才对这位掌柜说了什么,他对陈延是相当不错的,给他抄书的机会,让他在这里看书,结钱也很爽快,陈延很承掌柜这份情,对掌柜也十分有礼。   年纪小小学业出色又写得一手好字,还尊重人,掌柜自然也欣赏这样的小公子,笑眯眯道:“那当然是学业为重,等旬考完,欢迎小公子再来。”   “多谢掌柜。”走的时候,陈延又买了两令竹纸。   现下,随着家庭经济水平的增长外加练字二字越来越重要,家里的水写板已经退休了,陈延和壮壮日常书写基本都用竹纸,纸墨的消耗大了很多。   但陈延觉得,光是竹纸还不行,这东西太粗糙了又洇墨,书写感觉不太行,如果家里供得上,还是用宣纸为佳,毕竟考试试卷用的就是类似手感的纸张。   傍晚散学回去的路上,陈安又在担心家里的豆腐销售情况,恨不得牛能长出翅膀飞回甘田村去。   陈延:……   “大哥你放心吧,三板豆腐肯定可以卖完的。”   “万一卖不完呢!”   陈延莞尔,“你是不相信爷爷吗?”老陈头可是家里的人精啊,豆腐还在改良,他就去打听人家另一个卖豆腐的家境、人员关系,怕触人家的霉头。   这样的人,要卖肯定提前去卖豆腐的摊位旁边蹲点了,计算过想买豆腐没买到的人,最后再确定做多少豆腐。须知,现下可没有冰箱,又是十月天,做好的豆腐卖不掉直接就馊了!   爷爷可是爱粮如命的庄稼人,“三板豆腐应当只是保守的量,绝计不会剩的。”   果然,一回到家,从上到下男男女女皆是一脸笑容,晚食也没有豆腐,那只能证明今天的豆腐被一扫而空了啊!   开始晚食,陈家的饭桌上才热闹起来,今天参与了叫卖的大伯娘忍不住说:“感觉今天的豆腐还是准备少了哩,我在城东叫卖,没多久就卖完了。后面还有人想卖都没有了。”那可都是黄澄澄的大钱啊,她的心那叫一个痛。   李银花今天被安排在城门那边的市集里,跟原先卖豆腐的人摊位不远,“那人卖完,买不到的人都到我这儿了。”   小婶去了城西的一个菜集,人更多,卖得也快。   这么一看,这卖豆腐还真是个好营生,准备三板,还是少了点。   大家长老陈头充分听取了大家的意见,一锤定音,“那这样,明天我们准备六板,留老二老三一起拉磨盘,明天再卖一番试试。”   大家自然是干劲儿满满。   饭后,陈家兄弟的识字小课堂便开课了,不过今日大人们没有来,他们从一天忙到晚,起的又那么早,自然早早的就乏了,得休息了。   怪不得后世史料记载上经常有人说百姓蒙昧呢,没办法从生产里解放出来,一天到晚都在干活,不识字,只能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认知自然有限。   姑娘们学得用心,陈安也教得很用心,待到天越来越暗,陈延就喊大家去休息了。   毕竟,为了多学一会儿坏了眼睛是不值当的。   ……   陈家豆腐作坊工作逐渐走入正轨。   具体表现为陈延发现晚食桌上‘开会’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直接售卖人伯娘、娘以及三婶隔几日便对豆腐板数提出更改,以期不错过任何一个顾客。   今天,陷入了铜钱狂欢中的小婶再次提出加板,陈延观小婶看出来,人的性格也可能会受钱影响。   她在卖豆腐之前在家中其实算一个不太爱开口说话的妇人,起初去集市叫卖也有些张不开口,但现在已然是个中高手了,“上午集市散了之后我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沿街卖一卖。   我觉得我还能多卖一板豆腐,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来太浪费了,爹,不如我这边再加一份豆腐?”   产生了一个卷王,其他人(大伯娘、李银花)为了不堕在公爹那里的面子,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卷的,纷纷开口道:“我这里也可以加——”   是啊,大不了就沿街卖卖呗,反正她们是看出来了,这豆腐生意好做的很!川安县的人都爱吃豆腐!能多赚点钱,也是美的,自家大郎/二郎读书正是要钱时候呢。   但谁也没有想到,陈延会蹦出来说不行,“爷爷,伯娘、娘还有小婶,这一月来你们已经加到九板豆腐了,再加就要十二板,要的多,磨豆腐的时间就要更早!”   原本就已经卷到三点半起床了,再早直接不用睡了,他想这个方子出来是想让大家赚钱,不是想把陈家人全部卷出身体问题的。   “或许大家一月两月不觉得,但这种日夜颠倒的日子久了,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其实都不说久了,我现在看便觉得大家都瘦了许多。”陈延面露愧色,“早知这样,我都不知在游记上翻到豆腐方子是好是坏了。”   他不说大家还不觉得,他一说,众人左看看又看看,是仿佛觉得身边人变得干瘦了一些……   “康哥儿自然是好心!”老陈头可不允许乖孙孙讲这个,他哪里有错,错的是他这个老家伙罢了。   其实听到儿媳说加板,他心里也是认可的,大抵是穷人乍富,最近挣得银钱太多了。   “康哥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加板了,我看九板都多了,还是变回六板吧。板数少些可以轮流磨豆腐,卖豆腐也轮流去,这样大家都有歇。”一日六板,日日不断,也能挣到2至3两银子了!   “这样家里的地也能看顾好。”   越想越觉得这样可行,老陈头便把规矩定下了,陈三婶本来有话想说,但捏到了相公的手臂,她还是没讲出来。   她家相公年轻力壮,每天磨豆腐都少不了,这段时间确实是瘦了许多……卖豆腐挣钱,磨豆腐却也是苦事一桩啊。   这气氛突然就有些低落,老陈头又放了个大雷,“到今天卖豆腐也满一个月了,每日卖的银钱都放在我这里,这个月卖豆腐共卖了7两3钱银子。”   所有人眼睛都瞪大了!   大家都知道卖的多,赚了钱,可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么多钱。   这才短短一个月啊。   “除去豆子的成本,在集市里的摊费,大概赚了4两5钱银子,这笔钱本要全部充在公中,但老三这个月日日都早起磨豆腐,加上他如今也没有儿女,我便多分4钱银子出来给老三做工钱。”   “老大老二,你们可有意见?”   三弟的辛苦他们看在眼里,哪里会有意见。   三婶本来做好了全部充公的准备,乍然得到一笔工钱,眼睛都亮了,连声向老陈头和两个哥哥道谢。   陈大伯和陈爹哪里好意思接这种谢,立刻夸起了三婶三叔,并言她们得这笔辛苦钱是应该的。   自己的劳动被人认可,陈三叔也脸红红的,开始夸大哥二哥乃兄弟中楷模,热爱弟弟照顾弟弟云云。   一时之间,场上充满了恭维之声,一家人互相夸赞,任谁看了不说一句:陈家人,家庭和睦之典型。   陈延看了一眼嘴角带笑的爷爷,默不作声但眼里含笑的奶奶,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爷爷这一手,算是玩的够明白的。   自家人不分家还能处得这么好,睿智的长辈功不可没。果然,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稳坐钓鱼台的老陈头也看见了乖孙孙那敬佩的一眼,心里轻哼了一声。   想当年,要不是不识字,村里的里正肯定是他!他可是个有本事的人! 第12章 还是做买卖好   ◎三妯娌齐心卖豆羹!◎   “做买卖可真挣钱啊。”   天黑黑,夜静静,躺在床上的李银花突然带着笑说出了这句话。   谁在他旁边的陈多富抖了一下,“媳妇你还没睡?”   “我哪睡得着。”李银花声音压小,“今天公中多了那么多钱,你怎么想?”   “当然是高兴。”   “小点声!”她拧了自家相公一下,“这小木屋不挡声儿,康哥儿肯定睡了,他明早还要养足了精神去上课,你可不许吵着他。”   陈多富:……   媳妇好像全然忘了他明早也要起来磨豆腐,真是掬一把辛酸泪,家里自从多了康哥儿之后,他就全然没有地位了。   “当家的,你觉得种田好,还是做买卖好?”李银花突然问。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听起来农在第二位,好像地位还挺高,但实际上如果可以选的话,没有谁真的想当一个纯纯的种地农民。   农民多,只是因为大家没有头脑也没有本钱去经商、想当工匠,但学技术无门而已。   “当然是做买卖好,怎么了?你想去做买卖?”陈多富觉得自己可得提醒一下媳妇了,“家里能把豆腐卖出去是靠会这门手艺的人少,县里面可不是做什么买卖都能挣钱的地儿。”   做买卖不成,家徒四壁典妻卖女的人也不是没有。   “我想做的当然还是跟豆腐有关的买卖。”李银花捏着陈多富的手,“当家的,我想卖吃食。”   她提起了那日陈延曾经提过一嘴的豆花,“天冷了,要是早上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上面淋着一些面卤子,我想大家是愿意花吃面的钱吃这个的。”   “这……”   “这可是康哥儿开口提的生意!”李银花从乖儿子提了这个开始内心就很重视,只是最近急于卖豆腐,就没有付出行动,但是:“康哥儿可是文曲星下凡!他说能做的事情没有一个做不成的!”   李银花完全一副我就是康吹的样子。   隔壁还没睡并且正在偷听父母对话的陈延:您对我可真是有信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娘亲李银花真是一个敢想敢拼有野心的人。   -   野心家·李银花大姐的速度非常快。   她说干就干,并联合了已经钻进钱眼的大伯娘及小三婶,开始了面卤子到豆花卤子的改良之路。   要不说钱开穷人眼,滋生创造力呢,就陈延自己都没想到,物资如此贫乏,家里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十一月末,旬考结束,陈延又拿了一个第一。   他以三连冠成功走入了所有学子的视线之中,让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个来自村镇、年龄最小、穿着朴素但生的白净俊逸的聪明少年。   这回陈安的名次也不错,在前十之列,坐牛车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互相分析着自己的卷子。   现在他们已经逐渐跳出单纯的填句或释义了,夫子会出一些更复杂的东西,让他们思考哪句话在哪个场合更适用一些。   陈安平时跟陈延一起复习做题的时候,基本不会在这种地方犯错。   但是他考试的时候,老有自己的想法。   “你这样不行。”陈延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普通考校心态都稳不住,保持不了头脑清醒,那科举更甚,“大哥,你要努力克服一下。”   “我在努力……”陈安拍拍头,“可能还是不够熟悉,所以才会忘然后填错。”   在小小的交谈声中,甘田村到了。两个人下了牛车,陈安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转头看着各自回家的小伙伴们,有些惆怅:“康弟,牛车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说明年会有几个人留下来呢?”   甘田村的送子读书繁荣期结束得很快,从以前的大板车坐不下,逐渐到人人有位置能看书,再到现在稀稀拉拉一片。   陈延想了一下那几人的成绩和家境,心下叹息,“大哥,或许明年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什么?!”陈安惊呼出声,然后便是一脸凝重。   嗯?惊就惊?怎么会有凝重?正当陈延疑惑之时,陈安的眼睛像是凝住的潭水,语气仿佛有千斤重,“那样的话,我们明年的牛车车费岂不是要涨上天!?”   陈延:……   啊,大哥抠抠人设不倒啊。   不过,“或许我们明年也不用坐牛车了。”   他这话刚说完,手就被陈安拽住甩来甩去,他一脸急切,“康弟你在想什么呢?不会因为一点车费就不想举业了吧?你怎么放弃得这么快!”   陈延晃得脑袋有点晕,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边说边推开了家里的院门,很突然的,一股豆香交杂这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喉咙就那么不听话的一滚,津液上涌。   “家里在干什么?”陈安拉着陈延跑向了厨房。   距离厨房越近,香味的层次就越多,除了肉香还多了一些菌菇的鲜香味,甚至……还有辣味!   “大弟二弟你们来啦!”怪不得院子里没有姑娘们呢,原来都围在灶台旁边。   陈延定睛一看,只见灶台的旁边是一碗一碗雪白的豆花,灶内是咕嘟冒着油汪汪香气的肉,旁边的陶釜内则装着一些已经被烹过、菌盖呈散开状,沁着动人香味的鲜汤。   在灶前c位的是小三婶,她手里挥着大铁勺,先在锅里舀了一点肉臊子在豆花碗里,再从陶釜里舀上一勺汤倒进豆花碗里,酱色的汤很快覆过了雪白的豆花,显得格外诱人!   是咸豆花!   小三婶动作很快,灶边的豆花都装满了卤子,李银花招呼几个小的赶紧趁热把它们端去前厅,陈延和陈安也动起了手。   很快,前厅那边就摆了一桌子豆花宴。   家里的男人们则全部坐在桌边等吃。   陈延仔细观察了一下,家里的豆花有三种卤子,一种是肉并鲜菇汤的,一种是辣椒炒肉带点辣椒油的,还有一种居然是炖的那种辣卤子豆腐木耳盖的,豆腐盖豆花,搭配也是挺奇葩的了……   “大家快尝尝!”三位主妇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尝尝好不好吃!”   虽然有些搭配挺死亡的,但是味道还真不错,豆花细腻滑嫩、入口即化,自带豆香,唯一的缺点是稍显寡淡,但卤子的味道、汤的咸鲜还有辣椒带来的冲击感刚好与这一分寡淡相抵,让一切显得相得益彰。   很快,陈延的一碗豆花都见底了。   几个姑娘和陈安的表现则更强烈,“好好吃啊!娘/伯娘/婶娘做的东西也太好吃了!”   几个媳妇得到了孩子们的认可,便把目光投向了主桌的老人。   老陈头也是在县里吃过路边摊儿的,说实话,儿媳妇这东西的味道:“很好吃。”   陈阿婆也点了头。   李银花大喜,立刻在家里宣布了自卖豆腐之后她们准备干的第二场营生。   “爹、娘,我和嫂子还有弟妹商量了,一天六板豆腐分三个人卖交两份摊位费太浪费了,我们想再做一个营生。   以后豆腐就在城西的大菜集让一个人去卖,剩下的两个人就到城门口的集卖这豆羹,素豆腐的梗卖一文一碗,沾荤腥的二文一碗,你们觉得如何?”   价格不贵,味道不差,城门的集人也多,这生意能做!陈延第一个举小手赞同。其他孩子们也立刻举了手。   老陈头和陈阿婆也觉得大有可为,便也投了赞同票。   老陈头和陈阿婆一点头,李银花脸上直接挂上了笑,“大家都同意了,那我们明天就去试一试!”   嗯?还没有表态的三个大男人:???   作者有话说:   三妯娌:咋滴?你们还敢不同意?(瞪) 第13章 荷包鼓鼓   ◎每一枚钱都很美!◎   翌日清晨。   将近入冬了,南方的早晨有些湿润的冷,实在是很早,天都没有亮全乎,但陈延和陈安已经能很自如的起床了。无它,唯习惯尔。   不过今天吃早食的时候陈延娘和小三婶还没出发,第一次出摊没经验,两个人估算错了时间,再加上卖豆花和卖豆腐又不一样。   后者装板,保护好豆腐别烂就能出发了,但前者——   你碗得带吧,人家不能空手吃,还有配套的勺儿,以及装了卤子的陶釜,未免他们冷掉,还得用东西裹住它们。除了这个,还有主角豆花,最好有几个角凳!   总之东西全部收拾好之后,板车颇为壮观,陈延看了一下自家娘和小三婶的身板,再看了看堆积成山的板车,立刻建议,“娘,你们今天若是要出摊,还是再叫一个人来拖车吧。”   娘子军成员李银花心里虽有点点虚,但她很倔强,“娘自己就可以的。”   嘿!   拖!嚯嚯嚯嚯嚯,动了!车轮子轻轻滚动,李银花面露喜色,小三婶也帮着推,但是车的速度显然有点儿慢。李银花自己也感觉到了。可话已经说出口,她又不好意思再叫人。   陈延:“娘,这个速度去县里就太晚了,要过早集了,东西卖不完明天会不会有味道?”   小三婶一听,想也没想,一溜烟跑去了自己房里,叫小三叔去了。虽然刚推完磨盘他可能很累,但是肉和菌菇都很贵,它们万万不能浪费!   陈延也该出门去村口坐牛车了,但人还没出去,就被李银花拉住了。   娘子军昨个意气风发,但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她又有了一丝惆怅和恐惧,该不会不好卖吧。   “康哥儿,你说说看,你觉得娘这营生能成吗?”她选择从自家最睿智的人身上汲取自信!   “能!”陈延想也没想,“娘,我知道你是照着面来给这豆羹定价的,一碗加了肉沫的面就要三文,素的也要两文,这豆羹价钱更实惠,又更新奇,比面好吃,怎么会不愁卖呢?唯一比面差一点的,是大家都没吃过。”   但这也是优点,因为稀奇的东西,总有人爱凑热闹。   李银花听了,若有所思。   “娘,我们快上课了,我要跟大哥先走了!”   “快去快去!路上注意安全!”   这边陈延前脚走,后脚,陈家豆腐花车车也一并出发了!   这一路上,小三婶也是从自信满满慢慢开始慌,“嫂子,你说我们的豆羹会不会——”   “不会!”李银花斩钉截铁,“我们一定能挣钱!”   一路走过去,两个人帮着陈多田一起推板车,真远啊,身上在用劲儿,尽管温度有些低,三个人还是出汗了。   城门将至,李银花突然拉住了小叔子,“我来拉车。”   “啊?”陈多田愣了一下,“嫂子,我不累,也不远了,直接让我拉过去吧。”   “不,你别跟我们一起过去!”李银花叫小叔子和弟妹一起过来,对着他们耳语了一番。   小三婶眼睛一亮,“我觉得可以!”   小三叔额了一声,有些为难,“可是我我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来就是!”说完,她就拉着小三婶径直往城内走去。   一开始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卖吃食寻求一个色香味美,豆羹的豆香味很淡,无法引客,卤子的味道倒是香,但人家单买卤子她们也卖不了啊。   至于味,大家都没吃过这东西,何谈味道。   小三婶见摊子一直无人问津,在一阵思想挣扎之后突然开口叫卖了起来,“豆羹豆羹,素的一文一碗,荤的二文一碗快来尝尝看!”   叫卖声倒是引来了几个人看,可惜啊,就是看看,没人卖。   “多田怎么还不来!”小三婶都要跺脚了。   不行,不能这样一直拖着了,早市的时间是宝贵的,李银花的脑瓜子疯狂的转,她要想个办法!   …   陈多田还是怀揣着两文钱进了城。   他的内心很忐忑,因为嫂子和媳妇要他当‘假人’去买豆羹,然后在现场表演好吃,这可让陈多田懵了,他一个庄稼汉子,哪里会干这种事!   但在城门纠结了许久,他还是来了,因为嫂子说的也对,没人吃过的东西总要难卖一点!虽然难,他也要努力开演!   但快走到摊子那边的时候,陈多田有点傻眼了,因为自家摊位旁边好像围着挺多人,媳妇儿站在人群里,好像还有点着急忙慌。   小三婶内心正火热着呢,她发现嫂子是真聪明!不愧是康哥儿的娘!   她叫卖了那么久,只有凑热闹的,没有付钱的,嫂子上来就是一句:‘卖豆腐咯,可以喝的豆腐,有肉有菜,新店开张,卖一碗送一勺!’叫卖了几句之后,立刻有人来问。   ‘什么是可以喝的豆腐?’   ‘多少钱一碗?怎么卖?’   这么多人来问,嫂子一点也不怯面,竟舀了一点给人尝,那人当即就买了一碗,装满一平碗之后嫂子又多舀了一勺,让豆羹同小山样堆起来,浇了肉沫和菌菇汤上去。   那客人站在摊前吃喝,引来了许多人问,因着价格不贵,这买卖居然就做起来了!   只可惜家里的碗不多,她们带的碗有限,这会儿要一边收碗一边洗碗,她又要舀豆花又要浇卤子,还得看着钱看着碗,有些焦头烂额,更可气的是,她好像发现有人等不及走了!   那是人吗!那是钱啊!陈多田死哪儿去了!   “多田!”心里念叨一个人,一个人居然真的就出现了,小婶立刻呼喊陈多田,“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帮忙!”   陈多田这才小跑了过来,有了一个大男人的加入,洗碗变得快捷了许多。   倒掉脏污的水,陈多田立刻拿着桶去了集市旁边的水井打水又跑回来,两个女人站在台前,小婶负责舀汤浇卤,李银花负责收钱,手空的时候一起去洗碗。   约莫七八点,早市的人到达了一波巅峰,豆羹摊口站着的人又为众人吸引了一波新客,有人吃完了还问,这东西能不能带回家,李银花立刻接话,“大姐要带回家给儿女吃?我们这儿可以外带,您拿个碗来就可以!”   人来人往,陶釜里的豆花和卤子都逐渐见底了,三个人出了一身汗,收拾东西跟城门口的大伯娘会面后,一脚深一脚浅走回了家。   谁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如此顺利,卖豆羹竟然这么赚钱。   黄豆价贱,变成浆液成本也不高,唯一就是需要苦力,但庄稼人的力气是最不值钱的,一桶豆花,做了一百二三十碗,卖出去有荤有素,李银花的荷包了收了两百多个大钱,除去成本,竟能净赚一百多文!这可只是一天的收入啊!   于是毫不意外的,咸豆羹生意,立刻成为了老陈家的第二营生法宝,那是决不能丢的!   只是这样安排各种人员磨豆腐卖豆腐怎么分又成了个问题,老陈头正焦头烂额呢,陈延听闻此事之后,应家里的要求,做了一张人员安排表。详细的罗列了每一天谁种地谁推磨盘谁卖豆腐谁卖豆花,这表他看起来一目了然,奈何——   “康哥儿,你这写的什么?”   他忘了,家里还有人不识字,为了照顾不识字的人,陈延又在表格上画了一些带有家里人特色的小头像,用头像来代表人,这样,便格外生动有趣了。   大家都对这张有趣的人员表赞叹不已,特别是李银花,看完表后立刻找到了陈延,“康哥儿,你还会画画?”   “会一点。”都是糊弄人的简笔画罢了,古画风骨那是一点没有,陈延摸摸头,“娘,怎么了?”   李银花不愧是充满野心和创造力的聪明人,她看见陈延画画,立刻就联系起了自己的摊子,问陈延能不能画一个价牌。   她本意是想着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家里的豆羹什么价,好不用说也靠低价来吸引人,但陈延则顺着这个思路想到了另一个绝佳物品。   “娘,做价牌的事先缓缓,你叫爹先准备点东西!”   “我知道有个东西,能帮我们吸引很多客人!” 第14章 被招牌吸引的人们   ◎来自吕秀才的期许◎   吕夫子十二月的休沐日刚好在腊八那天。   这也是私塾年休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天愈发冷了。   但无论何种冷劲儿,都挡不住陈家做生意的澎湃热血。   今天,陈家出动了大半人出外摆摊,因为要带的东西太多,一辆板车放不下,老陈头还去族弟家再借了一辆板车。   原本就算是腊八节西市人多李银花也不敢准备这么些东西的,可最近因着康哥儿……生意实在是不错!   钱壮怂人胆,快过年了,大家也想歇一歇了,可不就得捞一笔大的!   -   每次只有在集上,陈延才会觉得古代的人口其实也是很密集的。   来来往往一片喧嚣之中,有无限的市井烟火气息,各种小食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又有几分天下太平无忧的意味。   而就在他感慨之际,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康弟快来啊!你来收钱,我来举牌子!”   陈安实在是有点忙不过来了。   摊子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围了一圈还源源不断有人凑近,因为陈延手里举的那个牌子实在是太显眼了。显眼稀奇到只要从这里走过去,就算不想吃东西都会停下来凑个热闹。   上月末,李银花从陈延做的简笔画人头排班表里得到灵感,希望陈延能为豆花摊做一个价牌,陈延则立刻从价牌上得到灵感,在全家人的帮助下做了一张广告牌!   长大概有一米二,为了稳固,宽只做了八十,用木匠擦平的薄木板多用米粘了几层做底,再刷上米浆将雪白的宣纸粘在上面,左边画了一个巨大的豆花碗,碗下面是一个铜钱,右边则画上了家里的卤子。一头看上去很快乐的小猪、一朵可爱的蘑菇,一个正在斯哈斯哈的小人。   为求显眼,陈延还特意在安扬书肆那里买了一些颜料,丰富的色彩更为这个招牌增色了几分。   是以,这个牌子一进川安县,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不管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都被这招牌上妙趣横生的画所吸引,加上价格便宜,陈氏豆羹的名号迅速打入了川安县的市场。   不管准备多少豆花,李银花和小三婶都能卖完,而且每天都有没买到的人问她们为什么只准备这一点,家里合计了一下之后,豆腐生意就先停了,大伯娘也迅速加入了豆花联盟。   至此,陈家正式进入了每晚都有大把铜钱数的全新时代。   在跟壮壮交换了一下业务之后,陈延发现收钱其实并不累,豆花这一文两文的,人家给了钱都不用找,累的应该是收碗。   虽然租了三个连在一起的摊位,位置比较大,但他们是从乡下推着板车来的,所以客人是没有桌子和凳子的,陈延一边忙一边观察,发现很多人在觉察只能站着吃的时候很快就会散开。   不能坐着吃也的确是一个痛点,不过看摊子的客流量,陈延想,这种痛点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的,爷爷是有远见的人,娘是有野心的人,家里迟早会在县里有个店的。   心里想着事儿,陈延手上的动作却很快,他不紧不慢从客人手里收好碗,然后叠起来放到板车后,陈多富和李银花则立刻接过来洗碗,另有人不停去井边打水,忙乱之中,也有一分井然有序。   人群外的道边上,一辆淡青色的马车缓缓驶来,那马车侧边的车帘被轻轻撩起,女童轻快伶俐的声音响起,“哇,爹爹娘亲,你们看那个!”   随着她手所指,姜修和夫人也抬头看了一眼。   夫人看图:“那招牌上的画看着奇怪,但还挺有趣啊。”   姜大人第一眼看到的则是字,“欧体遒劲有力,写得不错。”   而小小的茵茵再看一眼,则看出了满身的馋意,“阿爹阿娘那是什么!我想吃!”   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包,脸颊微微鼓带着些粉色的小姑娘在姜夫人怀里扭来扭去。   “先去叔爷爷家,回来再吃行不行?”   她也没有说话,就扯住了姜夫人的袖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真是怕了你这个小魔星。”把车帘拉下来,姜夫人让侍女过去,“红缨,去买三碗豆羹来吧,一碗不要辣。”   摊子上又来了一个想连豆花带碗一起买的人,通常情况下,陈家会拒绝这样的单子,因为带出来的碗不多,这边还要洗着轮换用呢,全卖光了后面的人就得抓手里吃了。   当然,也有不通常的情况,比如现在:啊,这位姐姐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小三婶看见那闪闪惹人爱的银子,手勺都抖了,多给打了许多肉。   这是今天卖豆羹的一个幸福小插曲,在忙碌里,时间过得飞快,两辆板车上的东西也卖得杂七杂八了,大家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满身疲惫,回去的路不算好走,有些坑洼,但颠簸中,家里的零钱盒发出了美妙的叮当声,让人一点儿也生不起气。   傍晚,陈阿婆做饭,陈安开课,几个小姐妹学识字,在正厅,几个大人则跟着陈延一起学记账,老陈头在一边数钱。   自从豆花生意走上正轨之后,家里要记的账就多了起来,叫大人们写繁体字记账那显然是难为人,所以陈延就把表格记录和阿拉伯数字传授给了大家。   六个大人里,学得最好的是李银花和小三婶,其次是他爹和大伯娘,三叔和大伯是最搞不清数字之间的关系的,不过他们两个的格子线画得很好。   啊,也算术业有专攻了。   简易加法教完以后,奶奶的饭也做好了,老陈头的钱也串完了,今天晚食,爷爷满面红光地宣布了今天的收入,并对每家开始论功行奖,这段时间陈家人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得变得很好。   陈延很高兴。   -   翌日。   岁考在即,私塾里的学生都很认真,生怕这过年前还来一个中下,被吕夫子踹屁股蹦到乙班去。   要复习的东西已经复习完了,陈延拿着从吕夫子那里借来的书快速誊写着,他边写边学,思考对方在行文时的想法、还有对方用的格式。   陈延看这个世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的,他有无限宏观的概念,但那些东西都是要包装之后才能拿出来的,他得学一学怎么包装自己。   就在他有些入迷的时候,吕夫子又把他叫去了隔壁书房。   看着自己桌案前沉稳的少年,吕秀才心里的怒火才稍平了一些。教导这孩子快有两年了,他心中对他的期许从未说出过口,但这孩子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希望这次亦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对我的支持~   从明天开始就日更啦!如果大家方便的话可以收藏一下作者的专栏,顺便再收藏一下我的预收!谢谢大家!感谢在2022-05-09 00:06:36~2022-05-11 19:4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戒焦戒糖、众猫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众猫拱月 10瓶;婉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姜大人的无命题考核   ◎破题来源于生活!◎   川安县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姓姜名修,是整个江南府的提学,亦是成宇二十一年的探花郎,官居高位又文采斐然。   作为提学,他对治下江南府的文绩很是看重,来到川安县,听说这里私塾之风颇盛,他便想了解一下私塾学子们的学习情况。   县令听闻,便让下面的私塾各交几篇学子的文章上来。本来吕秀才的私塾新开不久,是不在上交文章的名列的。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也要交一篇文章上去。”吕秀才便是因此而恼火。在放下科举之路之后,吕秀才是把吕氏私塾当做了自己的新事业的。   他要靠这个私塾培养一批童生、秀才,积蓄他在川安县的力量,培养自己的人脉,增强自己氏族的力量,为自己的子孙提前铺路。所以他必须招生,慢慢的招资质更好的学生。   这些都需要口碑,这次递交文章,搞不好就是对私塾口碑的一大打击。   陈延这下知道吕夫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了,把吕氏私塾报上去的人简直其心可诛,名字交上去了,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没有参加,县城的人知道了只会觉得是吕氏私塾的水平不行。   参加了,如果垫底了,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对来年的招生都是有碍的。   “陈延,你是个聪慧的人。”可以说,陈延刷新了吕夫子对于农家子的印象,“如果我们私塾一定要交一篇文章上去,写文章的人除了你,我找不出别人。”   “陈延不敢当。”陈延谦虚道。   时下谦虚是读书人的本色,吕秀才没把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而是继续说:“你应该知道,这不仅是一个担子,对你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裴大人一甲出身,还是我府提学,若你的文章能得他几分指点,在他那里留下些许印象,对你将来的路助益良多。”   当然,陈延也知道,要是自己答的水平稀碎,在县尊或是姜大人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对自己的县试可能也会有些妨碍。   但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的。   所以在吕夫子问出:“陈延,你可敢接下这个担子?”的时候,陈延便立即应了。   不错,至少是能扛得住事儿的,吕夫子捋了捋胡子。   “夫子,县尊大人可有说提学大人要的文章是关于哪方面的?”既然已经接下挑战,陈延就想把事情吃透,做到最好。   吕夫子摇头,“提学大人没有起题,只要众学子交一篇自己觉得最好的文章上去便可。”   居然还是开放式命题,陈延以前最讨厌的小组作业就是这种的了!没有范围就是最大的范围!   “这文章五日后就要交,你须得尽快做出,写完之后可以先拿给我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陈延:“夫子您可知提学大人为何在腊八之际到了川安县?”   问这个?吕夫子立刻明白了陈延的意思,“姜大人这次是携亲眷来的,据说是特意来川安县拜访姜夫人的一位长辈。”   “不过那位长辈似乎不是姜夫人的亲眷,而是她家中的一位世仆。”   陈延听到这句话精神多了,一位会陪夫人拜访世仆的三品大员……   他又仔细询问了吕夫子一些关于姜大人的消息,可惜吕夫子自己也只是个秀才,加上姜大人又是吕秀才决定放弃科举之后才来的江南府,所以夫子对姜大人也是知之甚少。   陈延心里只拼出了一个稀碎的形象。   该说的都说完了,陈延走的时候,吕夫子还给了他一本文章书,上面是吕秀才自己记录的一些昔年同窗或师长写的好文章。   吕夫子看着陈延拿着书走出去的背影,心道:今天又发现了学生适合举业的一个特制,有熊心豹子胆。   大事临门,一点也不局促。   -   做一篇没有方向的文章,什么时候最难?陈延给的答案是万事开头难。   他应该如何破题?   可以写的内容有很多,但到底哪个才是最合适他的?   他开了很多题,又否了很多题,官场、制度、大民生,这些都不该一个白身、农家子应该写的东西。   风景?园林?闲情逸致或者是读书之心得体会?前者需要辞藻华丽才能做出令人眼前一亮的锦绣文章,后者他也只能借笔□□,以他现在的水平还写不出真正的劝学文章。   虽然心里压着事儿,但陈延回到家之后状态还是不错的,给家里的几个长辈上完了初级账房课。   倒是陈安在他上完课之后发现今天状态好像有点不对,连忙问:“康弟你这是怎么了?夫子今天骂你了?”   “没有。”   “也是,夫子怎么会骂你呢!”就算整个甲班的人都被喷,自家康弟也绝对是吕夫子眷顾的那一个,“那到底是怎么了,我感觉你从夫子的书房回来之后就有点走神。”   陈延简单把中午的事情说了一下,“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陈安瞪大了眼睛,他惊讶的不是陈延的文章能上呈提学大人,而是惊讶:“这么久了,康弟你还没选好题吗?这世上竟有你也不会的事?”   陈延:……   “我非全人,自然会有做不到的事。”   “不!”陈安摇头,“我觉得康弟只要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好,没想好只是一时的,估计明天睡醒就会有眉目了!”   陈家的又一个康吹出现了。   陈延无奈笑笑,不过,他是真没想到陈安的话应验的这么快,还没等到睡觉,那玄而又玄的灵感就来了。   晚食,一家人排排坐。   因为怕长辈担心,所以陈延让陈安暂时不要把文章的事情告诉大家。   数钱的快乐依然笼罩着所有人,不过今天除了数钱,晚食上还谈了一些关于‘收购’的问题。   因为豆花的销售进入了黄金期,家里的卤子用的很快,年关猪肉是不缺的,但冬天菌菇可是个稀罕货。家里的存量用完了,得去外边买。   所以今天的支出多了一笔向邻居买干货的钱。   李银花也接话:“是哩,村上一些人还问我们具体要什么菌菇,新鲜的要不要,都说来年春天要帮我们采这野菇呢。”   陈家人这一板车一板车的货拉出去,每天又笑容满面的回来,全家出动,村上的人都猜他们应该是挣到了大钱,虽然是同宗族的人,心里也难免拈酸眼红。   “以后这干货还是从村里收,我们一斤比县里多给些。”老陈头自有在宗族里生存的智慧。   “是了,我听说从我们去卖豆羹之后,陈大松家那个也去了卖炊饼?”大伯娘是家里最有劲儿八卦的人了,大家出摊回来晚上吃完都是直接歇息,她能钻到点空还喜欢出去唠嗑,“不知他们生意怎样。”   “许是不错。”老陈头说:“陈大松家的昨天还托你娘叫康哥儿问问,县里有没有童生开的,专门教人识字做账房的小私塾,他们家准备供大孙子去学账房了。”   陈阿婆也笑着说:“大松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年轻的时候做炊饼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这次去县里做点小生意也是她坚持,差点没去成。”   这讲故事只讲一半最勾人,大家纷纷问阿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是家里不许,还是第一天生意不好?   “都不是,我听大松媳妇说,是第一天她让儿子担着炭盆和炊饼去县里的时候,天太早,那路也坑洼,他儿子在路上摔了一跤。”这生意还没做就先找大夫来看了,可不差点就黄了。   最后还是因为白面已经买了,大肉馅和油也废了,自家吃太奢侈,大松家才又派了一个儿子,这小生意才勉勉强强做起来了。   听了原因,大家唏嘘一片,纷纷吐槽起了甘田村这条破路。   坑坑洼洼,下雨还积泥水,脏得不行,骡车难走,牛拉东西都废蹄,因为太脏,若是下雨了豆羹生意也是做不出的,毕竟是吃食,脏兮兮人家不会买。   而在大家的讨论声中,陈延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ovo,上鞭腿啦!   撒娇打滚orz再求一个专栏收藏和预收可以嘛!求收藏作者的下一本预收《成为寡妇,养娃科举日常》也是一本有趣的日常文哦!   从今天开始日更!为了鸣谢各位小可爱,本章后留言有机会获得冬冬的感谢小红包噢~大家晚安! 第16章 一切都是方秀才的局   ◎但入局破题,不一定是坏事◎   灵感喷发,陈延落笔很是利落。   一切都从路开始,他先在纸上列出了关键词,路、经济、民生,而民生又关乎于社稷。   其实古代的文章和现代的论文有时也是相通的,观点逐一铺陈推进,以小见大。大纲列好之后,陈延心满意足的休息去了。   隔日,陈延对照着吕夫子给的文章参考,字斟句酌为大纲丰肉润骨,研究狗的文学功底还是在的,他很快写出了一篇行文流畅,立意颇佳的文章。   攻克一个难题,陈延开心了一会儿,但放下笔过了一段时间他再看这篇文章,又开始不满意了。行文流畅但平平常常,无甚出彩,立意可能算新,但文里的一切都只是从‘我’出发的一个看法,没有精确事实的支撑,显得有些单薄。   他到底要不要交这篇文章呢?   交它是保底,陈延有信心交它上去私塾绝不会落底,但能凭这个出头吗?用苛刻一点的目光看,它又是稚嫩的。还有时间,或许他可以再做一个方案。   因为想要亲身调查走访,陈延向夫子告了两天假。夫子很爽快地应允了。   陈延告假回家,家里人惊诧了好一会儿,但听到是关于吕夫子安排写文章的事儿,大家就又开心活跃起来了,在他们看来,陈延能被夫子安排事儿,那是被看重、有能力的表现。   最直观的论证一条通畅的路可以影响当地经济与民生的方法,就是采样,寻找对比。采样,陈延寻求了爷爷的帮助。   年长者看着眼前的孙子,拉着他在土垅上,慢慢悠悠讲起了以前的历史。   从川安县往外其实有一条县道连接了西园镇,只是从西园镇到甘田村这边没有直达的路,好路只有一半,最早,从那条官道往甘田村、隔壁吕家村和吴家村的路都是泥泞的。   说着,他们刚好走到了分叉口的位置,陈延记得自己和小叔来这里卖过书。   “后来,吕家村里正夯实了从岔口到村里的这条泥土路,还举全村之力在这儿填了一些碎石子……”   那个时候起,一切就不同了,谁也没有想到,只是小小的一条路,让各村之间有了这么多不同。   骑着骡马过路的行脚商,吕家村第一辆牛车,吕家村的第一个读书人——   陈延边听边在心里记。   正在认真了解西园镇二三事的陈延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名字正被川安县另一位有名的秀才提起。   方德名穿着一身青色的夹袄,头上有些斑白的发丝被梳得整整齐齐用发冠束起,他人有些清瘦,蓄了一些胡须,他不说话且没有表情的时候,是很有几分高傲的文人风骨的。   只不过一开口——   “那吕家的事如何了?”目光陡然阴沉,嘴角向下,那读书人的平和很快被打破,多了几分刻薄。   “吕秀才没公开讲文章的事,应该是私底下找了他那位得意弟子。”   “就那十岁不到的农家之人?”方德名讥笑了一声,“我这位师弟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大抵是名落孙山久了,看人的水平也不行了。”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原先他一直在府城里,倒也算了,如今要来这川安县碍我的眼,还开办私塾……”   坐在他身侧的方德安立马接话,“二哥,他开的。那破落农人都能得第一的私塾,怎么跟您这种教出过两个秀才的私塾比!”   这话让方德名通体舒泰,“明儿和远儿的文章写得如何了?”   “还在润色,不过已经差不多了。”   方德名微微颔首,“等文章全部交到县尊大人手里之后,你叫那书吏看看……若是写的差,便摆在明儿和远儿的上面,让县尊大人看看吕秀才的高徒是何等水平。若是水平尚可,那就添上两笔,挪作下等。”明明是伤人前途的事,他却说的格外云淡风轻。   方德安连声应好。   等方德安走了之后,方德名站起了身,在毛笔架前拨弄着毛笔,而后慢慢笑了起来,脸上的沟沟壑壑都逐渐舒展开了。   原本他已经忘记吕泽了,忘记了过去那段屈辱,现在他回来了,刚好让恩师在泉下看一看,他看中的小师弟也不过是一个屡次不第的废人,开私塾也开不起来的破落户,他方德名,才是川安县真正的潜才,才该是他最好的女婿!   -   “怎么又带茵茵出去吃东西了?”姜夫人蹙眉,戳了一下姜大人,“你且看看你女儿胖成什么样了?”   “五岁娇娇怎可说胖?”姜修抱起女儿,“我觉得是将将好的。”   一副女儿奴的样子。   姜夫人扶额,“是是是,小的时候不停吃,等长成大姑娘了要清减下来可是得吃苦头的。”   “等再大些就同岳父留下的侍卫学一学功夫便抽条了,怎会吃苦?”   “学武?”姜夫人飞了个白眼过去,“她这魔星的性子还学武,你是真不担心她以后嫁不出去。”   “才五岁说甚嫁娶之事,不谈!”姜大人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哼,那一天总会来的,看你到时候是什么样子,姜夫人心里哼哼了两声,“又带她去吃什么了?”   “娘,我和爹爹去吃豆羹啦。”小馋猫抱住了她的腿。   “那豆羹确实别有些风味。”啊,她也有点想吃了。   姜大人:“带了一碗回来给你,热一热便可以吃了。”   姜夫人瞬间目含春水,吃饱了的茵茵很快被抱去了自己的房间,夫妻二人坐在起居室里,姜大人同娘子谈起了在川安县的见闻,“川安县的文风确实颇盛,那卖豆羹的家中居然就供了两个读书人。”   “这里私塾数量也多,院试里年年也能出秀才……”说起川安县的秀才,姜大人又不由得说起了江南的秀才,“来江南府做提学,我也确实见识到了这里的文人风气。”   当真是家中有财者人人向学,“这些年来,朝廷的进士多出于江南、淮浙两府。”   “确实。”姜夫人也点头,“在府城里你那些同僚的夫人,还有府城一些家族的主母,都有诗书大才。”不像她,只长了一张‘女才子’的脸。   说到这里,姜大人叹了一口气,“江南、淮浙两地富庶,能在这两地得中秀才、举人者家中也小有资产,他们才高八斗,也能做得锦绣文章,但对于朝廷来说……”这些人做官需要许多调教与历练,甚至许多人不能与民共情。   “在府城看多了花开锦绣的文章,我看再这样几年,陛下都要重开南北榜了。”   “看多了花开锦绣,所以才这么着急想看一看这县里不一样的文章?”姜夫人吃完最后一口豆羹,笑着问他。   姜大人也笑了,“知我者,莫若夫人也。”   “府城的关系错综复杂,我成了这江南府的提学,可得多看看下面人的文章。”姜修随口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多看看,大家才能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好在下次院试的时候,投我所好。”   -   陈延走完附近几个村落后,跟着老陈头回家了。   到家以后,他就拿出了纸笔在写写画画,他把今天得到的数据用文字体现了出来,然后思考着如何将这平实的东西掺进自己的‘锦绣文章’里。   废了一些功夫,把这些东西全加进去,陈延读了一遍文章,然后就在纸上打了个叉叉,别问,问就是银碗配木筷,不搭。   数据不想改,那改文章?可要两者相匹配,银碗只能变成木碗……   天暗了,外间响起了爹娘的谈话声,还有壮壮有些激昂的声音,陈延便放下了笔。   走出书房的门,便听见大伯娘的嗓门,“今个可真是个好日子,又卖了一只碗!”   “那贵人可真和气。”李银花也在感慨。   几个姑娘们听见长辈这么说,起了好奇心,便急切地问起今天发生了什么。   大伯娘笑呵呵的,“是我们的豆羹好吃,今天有个大老爷带女儿来吃呢……那大老爷还问了我们家康哥儿和壮哥儿读书的事,吃了两碗豆羹,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个碗,竟给了一两银子做赏钱!”   有人发出了惊呼声。   李银花也很高兴,“今天早点用晚食,早点休息,明天还可以多准备一些豆羹!”   “我听人说那老爷是府城来的大官,端着豆羹回去的路上被许多人看见了,都寻摸着过来买,想尝尝大老爷尝过的豆花!我叫他们明天再过来!”   府城来的大官?陈延的脑子里几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江南府提学姜大人。   一个会陪妻子拜访世仆,带着女儿来街边吃豆羹,同摊边百姓谈话,还会打包一碗豆羹回家的姜大人?   他在陈延心里的形象一下丰满了起来。   姜大人是一个‘接地气’的官,所以,只要菜好吃,他应当不在意吃饭用木碗还是金碗银碗吧?   ……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以后每天晚上九点更新!爱大家~~~ 第17章 吕秀才想收徒   ◎恰好乘东风,姜大人的赏识◎   吕秀才没想到,陈延的文章竟然交得这么快,而且一交还交了两份。   他接过白纸之后就立刻看了起来,观第一篇,他眉目迅速舒展,不错,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学生。此子的确天资聪颖,稚龄便能做出如此文章,真真是……   交这篇文章上去,绝不会落于下乘,他担忧的问题便也不会出现了。吕夫子很满意,然后他看起了第二篇文章,初看开头,他就蹙起了眉。   但随着目光向下,他眉目逐渐舒展,甚至抬头看了站在桌案前的陈延一眼,文章的末尾,还附了一张图和一些数字。   这篇文章从行文上是比不过第一篇的,只是开题之意……所以,这小子想交哪份?   想知道,吕夫子就直接问了,“两篇文章,陈延,你属意交哪一篇?”   “学生想交第二篇。”陈延自己也思考了许久。   “陈延,你很让夫子惊讶。”吕夫子眸光里带了一些感慨,“以前我只觉得你聪慧、擅读书,现在看来,你心也很细,能见微知著。”这胆子也是格外的大。   “那便交这第二篇上去吧。”   陈延又问:“夫子认为文章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不用。”吕夫子摇头,“你自己应该改过了吧,虽然缺了几分雅致,但淳朴自然,意切情真,再改就失了这分韵味了。”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陈延躬身,“多谢夫子给学生这次机会。”   “机会是你自己争取到的。”他是因为陈延的能力选择了他,“回去吧。”   陈延脸上挂起笑容,跑着去了前边的课堂。   吕夫子则起身,盯着桌上的稿子看了许久。   -   夜里,吕秀才同夫人一起用饭。   “夫君这是怎么了?”吕夫人柔声问:“今个那学生交来的文章你不是颇为满意吗,怎么还是心不在焉的?”   “夫人……”   吕秀才想,自己可能是真动了惜才之心。   看到那小子,他恍惚之间有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其实多年前,他的文章也是陈延那种风格的,当年举业,也是读了横渠四句,想要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只是年少锐气被屡次不第所击垮,后来他也汲汲营营,打听江南府提学喜好的风格,逐渐学会了文章制艺,但到底是差了几分火候。   吕夫人听夫君说起了从前事,把手覆在了他手背上,“既然起了惜才之心,那夫君收他为徒便是!”   吕秀才有些意动,但还是说:“待文章之事过去了再说。”   吕夫人:“那妾就先祝夫君觅得佳徒了。”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过去了,姜大人留意着文章的事,便询问了一下县令。   上官发问,县尊自然就快快动了起来,连忙叫书吏把各私塾交的文章呈来。   东西是老早就整理好了的,只见摆在最上方的就是陈延那篇文章,行走之间,书吏还瞥了几眼文章浅薄的语言。   真不知道方大老爷在烦忧什么,这样的水平,也就够给两位方公子提鞋了。这次两位方公子的文章有这样的东西衬托,应该能得赏识吧?这样也不会缺了他的赏钱。   县令拿着文章就去了姜修的府邸,这会儿姜修恰好有些事,所以待下人通传后县令便在正厅等了一会儿。   等待时闲暇,他便忍不住看了一眼学子的文章。   这一看,他的眉毛就纠起来了。   什么东西?   这是江南学子写的吗?雅辞呢?文句不华美,辞藻不出色,无引经据典,光从文学的角度来讲,这文章平平无奇,哪个私塾交上来的!   这样的文章,自己写写就算了,还呈给姜大人,这不是为他抹黑吗?   就在川安县令想着要不要把这篇文章抽掉的时候,姜修到了,他一身蓝色锦袍,外缀一白色腰带,语气神色如沐春风,“许大人在看什么,如此入神?”   “姜大人!”许县令连忙站起身行礼。   “不在官衙之内,大人不必多礼。”姜修笑着让他坐下,自己则顺手拿起了桌案上的纸。   糟了,许县令看见姜修在看第一篇文章,心都提起来了,姜大人该不会觉得我治下不注重文风吧?应当只是个例,县里还是有一些不错的私塾的,他很懊悔,早知道自己先看一遍了。   姜修倒没那么多想法,他观这文章第一眼,只觉得字好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   赞了一句这学子的字后,他便开始看内容,初看平平,但很快姜修便认真了起来,看完文章发现后面还附了一张图,姜修没想到川安县的文章端上来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心情不错,他开始看第二篇,熟悉的调调,熟悉的文风,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官窑烧出来的陶瓷,器具美则美矣,但过于相似,毫无新意。   把所有文章看完之后,姜修发现第一篇文章只是巧合。   不过没关系,有一篇就够了。   “川安县私塾学子的文章真是让我耳目一新。”姜修慢条斯理把陈延的文章放在了自己身边,“这位叫做陈延的学子,竟有如此巧思。”   嗯?居然是第一篇被夸?这——   姜修没有去注意许县令的表情,只夸陈延文章的立意,“看来许大人也是一位重民生、百姓的人,才能上行下效,把这种重文采亦重实用的风气传给了下面的私塾。”   不仅夸了学子,还夸了他?许县令一下不懂姜大人是什么意思了,但他总感觉姜大人话里有话。   “其实我最欣赏的就是这样的文章,开题立足于民之根本,剖析民生,言之有物,雅辞与美文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许县令,你说对吗?”   许县令这下总算是明白了姜修的意思,姜大人这已经是在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文章喜好了。   一府提学,主持院试乡试,提学的喜好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秀才、举人的选拔。   姜大人自己也出身淮浙府,居然不爱华美文章吗?那整个江南府的学风文风岂不是要被翻覆!   纵然内心翻江倒海,许县令还是快速附和了姜修,“民生为重,我认为大人说的极好!”   “那这位少年学子理应有奖,我在川安县不便出面,许大人便以我的名义奖奖这位陈延学子。”   “下官明白。”   “许大人不必如此拘谨。”姜修笑吟吟的,语气平淡,就像是在闲谈:“介时那江南各府县可能都要来打听,被我嘉奖的文章了,许大人到时候可不要吝啬,得跟大家讲讲。”   许县令抬起了头,他看了姜修一会儿,彻底明白了。   这姜大人哪里是来川安县携妻女探亲的,他是来这里干正事的,江南府前几任提学都偏爱华丽辞藻、文章制艺考究美与雅,是以江南府上下私塾书院均以雅辞美文为上选。   现在姜大人来了,他想借这川安县之口,把自己的喜好传出去。   ……   临近年关,整个川安县出了件大事儿。   听说吕氏私塾有一个农家学子被赏啦!被从府城来的提学姜大人赏了,据说是因为他做了一篇让姜大人极为满意的文章。   这传言愈演愈烈,连周边几个县城都听说了。   传言的主人公,陈·天才学子·延正和吕夫子一起在书房里谈这件事,陈延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他那篇文章虽然起题新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说让一个三品大员这么满意吧。   县尊大人大张旗鼓来私塾里赏文房四宝他就觉得很奇怪了。   吕夫子也觉得奇怪,不过很快,两人心中的疑虑就被解开了。   也不知道是哪股风吹的,突然说去年新来江南府的提学姜大人不爱锦绣文章,偏爱务实文风,将来的科举试题、判卷也会更偏爱此类风格学子。   说他考校家里的小辈,也更喜欢考校农桑、水利、民生䧇璍算学与工学,还说他曾批过空有飞扬文采,言之无物的文章。   各种传言,尘嚣之上。   可是,这真的是传言吗?   涉及一府提学的传言,能散播得如此之快?   吕夫子再一次感叹,“陈延,这时间可真是凑巧。”   陈延花巧思做的文章,刚好是姜提学想推行的那种文章,陈延这两个字,势必在姜提学的心里留下涟漪。   “多谢夫子给我机会。”陈延自己也没想到,一篇文章能有这个效果。   今年的江南府,注定不会平静。无风是不会起浪的,聪明的读书人嗅到了一点要换天的气息,各大私塾书院甚至提前休了年假。   吕秀才的私塾也一样,据他说,他也要根据目前的情况调整一下来年大家要学的东西。   在各种各样关于私塾的猜测里,陈延这个名字倒是逐渐失去了热度。   哦不,在俩地方他还是继续亮着光的。   一个是在陈家,陈家所有的康吹都合不拢嘴,看着县尊大人赏下来的文房四宝恨不得过大年就去祭祖坟,告诉列祖列宗家里出了个文曲星。   另一个则是在方家。   方德名没想到自家居然能在阴沟里翻船,明儿远儿居然连一个农家子都比不过,还有那废物书吏,光拿钱不办事!   不过方德名现在也忙着私塾的事,腾不出手,倒是方行明和方行远因着陈延这名挨了顿打,把人给记恨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卡文!谢谢大家的留言,晚上再更一章 第18章 跨向县城第一步!租小院!   ◎吕夫子不想收徒为哪般!◎   今年冬天没有下雪,但陈家的年味儿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足。   家里银钱富足,年夜饭上鸡鸭鱼是完全不缺的,子孙辈又争气,一家人都乐呵呵的。   今年家里的对联也是陈延和陈安一起写的。   大红的纸裁成长条,在上面写上各种祝福的吉祥话,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有福禄双全,富贵临门。   外面的一切纷纷扰扰好像都能绕开这个小村庄,陈延站在小院子里,心温暖又宁静。   这里的夜晚没有爆竹,只有清冷的月光,沐浴着月光,又一年——   “康弟康弟!”陈安跑出来拉着陈延,“我们都在找你呢,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姐姐妹妹在等我们讲故事呢!”   月光只在屋外,陈延被拉进屋子里,烛光下,所有人欢声笑语。   -   新年第一天。   陈延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就发现自己枕边放了一个红封,不用想,这肯定是娘放的。   果然,甫一出房门,陈延便撞见了李银花。   “娘的康哥儿出来啦?”李银花笑眯眯得,“有没有看见枕头边的红封?有红封镇着,康哥儿这一年都要顺顺遂遂的。”   母亲的关怀让陈延心里暖暖的,“娘今年也要顺顺利利。”   “你顺利娘就开心了。”妇人的目光柔和若水,“康哥儿好像比之前高了些,衣服都有些短了,等开春娘给你做一件春衫。”   短了吗?陈延自己倒不觉得,“不必了吧,好像去年的还能再穿。”做多了就浪费了。   “新年有新衣。”李银花嗔怪了一声,“你这孩子别多想,今年咱家里有钱!”有钱进账,她的底气足了许多,倒让陈延无法拒绝了。   正月里,陈家的姑娘小伙儿们又聚在了一起,不过这次不是在一起制书,而是重开学堂。   陈安教姊妹们识字。   陈延则每天加一门算学课,初步教会几位姊妹如何使用数学计算家庭开支。   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正月十二,陈延家收到了夫子通知,私塾十六日就要开课了。   可随着开课通知一起来的,还有甘田村的若干退学通知。   陈延和陈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这件事,陈家还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老陈头坐在主位,“今个里正叫我过去,说村上其他孩子不准备去私塾了,人太少了,那牛车雇不了了。”   私塾路途遥远,如果没有牛车,孩子们只能选择走路去私塾。   光走去就要一个多时辰,费时不说还很费力,到时候还得走回来……   来去都是黑天,还要再派一个人专门接送。   陈家就三个壮劳力,这样接送对家里来说肯定是不现实的。   大伯娘和李银花都有点着急。   “要不,我们专门雇个牛车?”大伯娘提出建议,“有牛车,我们也能多运一些豆羹和卤子。”   光为两个小的上学雇车很奢侈,但如果能对做生意有帮助,好像也还行?   大家有些意动,但老陈头摇摇头:“这样每天雇牛车的抛费太大了。”叫老陈头说,要是真要牛车来回,家里不如咬咬牙自己买一架呢。   要耕田的时候,牛也是壮劳力,农忙借出去还能挣钱回来。   然,他想的不是买工具。   “康哥儿和壮哥儿现下也去了甲班上学,家里又在县里做了豆羹生意,家里的人越起越早。”辰时,陈家人就开始劳作了,“长此以往,大家肯定会累倒。”   “来来去去不方便,不如直接在县城里租一个院子吧。”   陈延听闻,抬起了头,来了来了,爷爷果然带着他的开明和远见走来了!   老陈头的话为陈家人提供了另一个方向。   小婶立刻附和,“能在城里有个院子,我们卤子或者豆羹卖完就可以立刻补了!”   “那样我们可以多去几个地方了!”   “豆腐生意或许也能继续做起来!”大伯娘如是说。   李银花:“康哥儿和壮哥儿可以迟一个时辰起来了,晚上也不用那么晚,能空出更多的时间看书了!”   听媳妇们这么一说,几个男人也觉得很有道理。   陈阿婆也点点头,“春季多雨,去岁康哥儿坐牛车淋了一次雨差点冒了风寒,能住在县里对身体也好些。”   家里全票通过,租赁院子的事情,老陈头就交给了李银花和小三婶。   大家长老陈头算是明白了,自己三个儿子听话有余,精明能干是一点不占的,碰上这种要讨价还价的,还得儿媳妇出马。   兜里有钱,加上孩子开学在即,李银花看院子那是一等一个上心。   找了人牙子,一天看六七个院子,看了有三天,才挑挑拣拣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   一套一进的小院,有一间大房两间厢房并一个小杂物间,李银花最满意就是这个房子的院子挺大,还有一口小水井,这就意味着能拉磨盘,磨豆腐还不用去外间打水。最妙的是,这里距离吕秀才的私塾不远!   而且因为位置偏,这里一月的租金只要七钱银子!钱少地方大离学校近,简直完美,全家都很满意,就火速交了定金,预备搬家,动作那叫一个快。   不过再怎么快,定院子都在十五号,肯定不可能开学就住进去了。   所以陈延和陈安还得步行上学几天。   家里派了小三叔每天接送他们,其他人就在家里忙着搬家。   -   “我们这么快就要住到县里来了吗?”陈安看着陈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过两三天应该就能住进去了。”搬家这几天豆腐摊都没出,家里都是财迷,应该空不了多久的。   陈安惊觉好像从他和康弟上私塾开始,家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变化究其根本,好像都和康弟有关。   …   新年新气象,吕夫子的私塾也加了几门新课程。   除了之前的四书五经、经贴墨义和写文章之外,还多了一些算学课和农商课。   当然,农商课不是让学子去经商或者种田,而是派大家去了解市井上农人与商人的一切基础情况,然后以此来做一些文章。   这门课的设立让陈延非常惊讶,这都有点像后世的体验课了,不得不说,吕夫子真是一位敢想敢做的老师。   介于农商课的内容比枯燥的文类课有趣多了,所以尽管只是与学子们‘初相见’,大家仍是兴趣满满,接纳良好。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小叔已经在私塾门口等两人散学了。   夫子直接把陈延叫去了书房。   这地方陈延已经来了挺多次的,还蛮轻车熟路的。   “你们村庄许多学子今年没有来。”吕夫子单刀直入,“你和陈安每天都走来私塾吗?”   夫子的关心扑面而来,不加丝毫掩饰,陈延顿了顿,“只是今明几天要从村里走来。”   “嗯?”   “学生家里在私塾附近租了院子。”   吕夫子挑眉,看来陈家的家底比他想的要厚上几分,陈家长辈也算有些远见了,“那倒是不错,住在私塾附近能方便许多,日后你也可以晚些回去。”   留堂?陈延面露疑惑。   吕夫子看了他一眼,道:“来我这里多学学怎么写文章。”   私塾的甲班还没学到做文章,吕夫子这句话就是要给陈延无偿开小灶了,他真的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优秀师者,陈延连忙向吕夫子作揖行礼,“多谢夫子厚爱!”   如此良才美质,哪个老师能不见猎心喜呢?只是——   “即为你师,应当因材施教。”天色渐晚了,吕夫子让陈延早些回去。   回去的路走了太久,陈延和陈安上床之后就睡得很沉。   隔日起来的时间又早,弄的两个人精神不太好,陈壮壮更是边走路边吐槽:年少不知牛车好,摇晃还骂它不好,直到走路才明了,能用轮子别用脚。   念完这东西之后陈安突然有点兴奋:“康弟,你说我这个算不算诗啊?好像压到了一点韵脚!”   陈延:嗯……怎么不算呢。   打油诗也是诗嘛。   好在,苦走了三天之后,陈家的东西终于搬完了!   锅碗瓢盆,陶釜和豆子还有大石磨,都被搬到了县里。   杂物房被改成了一间小书房,由于房间不够,陈延和陈安只能住在一起了。家里田地要有人种,县里生意要有人做,陈家人计算了一下,做卤子的小三婶是得常驻县里的,三叔年轻力壮,是拉磨的一把好手。   那就只能让陈多富和陈多财轮流到县里来搭把手了。   虽安排好了,但初来乍到总是有点手忙脚乱的,但大家都是能干人,又一条心,力往一处使,很快便把所有的事捋妥当了,陈氏豆羹摊也继续重出江湖了!而且为了多赚钱,家里还又做了一块牌子,开了一个分摊!   陈延在吕夫子家的‘课后延时学习’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在逐渐了解和吃透做文章的规则之后,陈延总能做出一些很有巧思的文章,这让吕夫子发现原来他的文章朴素和华丽是可以结合的。   雅辞美文也能掷地有声。   陈安虽然因陈延一人得夫子赏识而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调整了情绪!人各有所长嘛,康弟虽然比他聪明,但是他长得比康弟高啊!   而且康弟每天学完回来还要教他,他只要多加努力,以后也是可以有所建树的!   大不了,弟弟中举他秀才嘛。   …   吕秀才又在叹气。   吕夫人:……   “夫君怎么了?”她发现今年夫君就爱叹气,“那学生不好教?”   “没有。”吕夫子摇头,“他很好教,极有悟性,一点即通,敏而好学,勤奋向上。”   “那何故叹气?”对了,吕夫人想起来,“你去岁不是说要收这位陈学子为学生吗?怎么今年没有消息了?”   吕夫子摇头,“算了。”   “如何算了?”吕夫人道:“我观夫君对他很是赏识。”   陈延原本的确是吕秀才看中的徒弟,只是:“他的文章被提学大人青睐,县尊大人也赏了他文房四宝,他去参加县试,必然得中。”   被提学大人嘉奖的学子若是县试都过不了,岂不是说明大人识人不清?   “以他的天赋、勤勉,还有胆子,府试必然榜上有名。”吕夫子自忖看人是很准的,“我看他会成为一个少年秀才,若是运气好些,很可能能成为廪生。”   诚然,现在吕秀才说要收陈延为徒,陈延和陈家人都不会拒绝,但一个文人只能有一个老师。   “他日他成为秀才,可以有更好的老师。”吕夫子不想在这儿横插一脚。   吕夫人听了,看着自己的相公,久久不能言语。   “你总说你屡次不第,成了天下第一大俗人。”   “我看,你还和当年一样……”   “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吕润林。”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老是卡文,对不起大家!努力更了一章!   谢谢大家的支持!求收藏作者的专栏和预收文《成为寡妇,养娃科举日常》大家晚安~感谢在2022-05-15 00:19:08~2022-05-17 00:4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复制粘贴般的竞争对手   ◎陈家众人该如何应对?◎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南方的春天很是湿润,即使不下雨,空气中也有许多潮意。   陈家租赁的小院这段时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变样,原本空旷的院子放上了石磨、木板,最角落的土地还被开垦了出来,种了一些辣椒。   原本李银花还想在这儿养些鸡的,毕竟俩孩子天天用功读书得补充营养嘛,但陈延坚定的拒绝了。   这儿可不是乡下,鸡不能散养,家里又是卖吃食的,弄久了不干净,李银花这才打消了念头。   “康弟,你来看看我这篇文章怎么样?”落下最后一个字,陈安松了一口气,把纸递给了陈延。   现下陈安写文章还是起步阶段,用的很多词句都不太好,但陈延不会张口就是指出错误,他更喜先扬后抑,比方现在,“大哥真是进步神速。”他眼里露出赞赏。   陈安一下就害羞了,“是,是吗?”   “是极。”陈延端的是一派正色,“字都进步了许多,这是现在不需要制书去卖了,不然大哥的书肯定要供不应求啦。”   大哥的嘴角突然就小小地扬了起来。   眼看铺垫地差不多了,陈延又看了一会儿,才说道:“还是看的书太少了,大哥,你看这个地方用这个句子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陈安探头去看,才说:“是,我写的时候就觉得好像不行,只是也想不出其它的……”   随着学习的深入,陈延越发能理解为何寒门难出贵子。   若是家徒四壁还能科举入仕的基本都是天才。   因为写文章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啊!如果看的书不够多,引经据典只能引那些别人用烂的,就像后世都高考了,写作文还在用小学时期的司马迁、越王勾践卧薪赏胆,不惧艰险苦难一样。   不是不行,实在是太不出彩了。   不出彩的东西,都在垫底。   然,读书门槛又高。   想远了,陈延觉得想要改变词句匮乏,用典不精的局面,只能靠多读书,“等明日放学后,我们再去川安县其他书肆看看有没有人要抄书的活计。”   “若是有,我们就一起看,我抄一份给书肆,你抄一份留下,等回去叫姐姐们制成书。”   “好!”白嫖就是最香的!   来回讨论了许久,陈安觉得今天的自己又进步了呢!   天色渐晚,点蜡烛伤眼睛,两个人就出了书房。   这回,陈安才有些奇怪,“怎么二婶三婶她们还没回来?今天是不是晚了些?”天比平时都黑了呀。   陈延也有些奇怪,他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上午下了雨?天气不佳,所以生意不佳,晚上才迟了一些?”   谁也不清楚,站了一会儿,陈延提议:“有些晚了,不如我们先烧好水?到时候娘和小婶回来就能直接做饭洗漱了。要是烧完水她们还没回来,我们就摊位那边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   冰凉的水在陶釜里逐渐咕嘟咕嘟出泡泡,院子外多了一些声响,吱嘎的开门声后,陈家大大小小的人搬着桌子凳子、板车和招牌回来了。   没错,因着在县里一切条件都便利了,有地方放东西,摊位不远,陈家很快在陈延的建议之下采买了一张桌子和几条凳子。有了坐的位置,家里的生意更好上了几分,所以每天大家回家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   但陈延和陈安高兴地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今天的家人很不对劲。   一个个脸上都不带笑的。   没等问,陈延就发现了大家如此失落的原因,小叔把板车的陶釜搬下来,第一次,陈延看见陶釜里至少还有一半雪白的豆花。   再看那几个卤子的陶釜也是一样。   雨也不是很大,今天的生意居然这么差?   -   点了一根小烛,家里也没煮饭了,直接开了个全豆腐宴,卤子热一下放饭桌中间,煮了几个鸡蛋,炒了一盘小青菜,这便是晚食了。   吃了热的东西,李银花这心才被抚平了些许。   “今天怎么了?”陈延问,“是下雨生意不好吗?”   李银花摇摇头,如果是当真是下雨就好了,反正又不会天天下雨,倒是如今——   她长叹一口气,说道:“今天我们去卖豆羹,发现西市和城门那边,已经有人卖豆羹了。”   独家两个字被打破了,这可真是一个坏消息。但陈延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毕竟有人会做豆腐,看见豆羹生意这么火,琢磨琢磨做出豆腐花也是正常的。   小三婶厨艺虽好,但做卤子不是很难的事情,请个酒楼师傅味道也差不了。   只是没想到,对生意打击竟然这么大?第一天就直接少卖了一半?   小三婶听着嫂子的话,拳头都握紧了,她忍不住叫道:“西市那人也太不要脸了!卖一个豆羹,什么都照着我们来!”   这事儿还得从早上说起。   送陈延和陈安去了私塾,把家里收拾妥当之后,三个大人就带着自己的东西集体去了西市。   一路上李银花还在和小三婶讨论新的卤子,颇有经营头脑的二人认为一个卤子不能卖太久,不然就没新意了,得开发一些新的东西,这样才能‘财源广进’。   然而,车轱辘吱吱嘎嘎地转,等到西市的时候,两人猛的发现就在她们的豆羹摊对面,两块巨大的牌子突然伫立而起。   上面画的也是豆羹和卤子,只是牌子的尺寸比陈延当初做的更大,也更精美,木板上的图案更写实、颜色更绚烂,也更吸引人的目光。   关键是,对面卖得还比她们更便宜,说是什么新摊开业,第一天买两碗送一碗。   这一下,陈家的摊子前就门可罗雀了。   只有少少几个老主顾愿意来这边买,眼见着一天都要过半了,陶釜里的东西还跟没动静一样,李银花和小三婶都慌了。   还是等未时后,对面那人东西卖完了,收摊之后,大家赶了一波下午的生意,才不至于留大半东西。   越说,大家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愁苦。   “这可怎么办?”这个院子,两个孩子上私塾的银钱都是一碗碗豆羹供起来的,李银花根本不敢去想,这生意要是断了该怎么办。   小三婶也头疼,“今天剩下的这些卤子怎么办?”   虽说三月天凉,东西放一晚上坏不了,可是过了夜毕竟是过了夜,味道就不一样了。可要是倒掉——   老天,这可都是一枚一枚的大钱,是肉啊!   “卤子明天得做新的。”李银花立刻做了决定,“我们卖就是卖一个好吃,本就多了一个摊子,我们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多余的卤子明天早上我们和饼子再吃一顿,自己多吃些吃掉!”   陈延也觉得李银花做的决定很好,还有,“它们明日还便宜吗?娘、三婶,三叔,不如明天早上你们少做一些豆花和卤子,若是生意好中午再回来做些,若是生意不好,省的剩下太多。”   “也只能这样了。”   除了这么大的事,大家胃口都不太好。   李银花在床上辗转反侧,拼命地想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陈延和陈壮壮躺在床上,壮壮同学也难以入眠,“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做豆羹了,康弟,怎么办啊……”   “安心。”一切都是曾经设想过的事,陈延拍了拍壮壮的手,“就算一天只能卖一半的量,家里还是挣钱的。”只是挣得没有之前多而已。   “做豆羹费功夫、卤子里有肉本钱也不低,对面也不可能一直降价的。”等它们的价钱涨回来了,自家这边的生意也会好一些。   而且,陈延早先就为可能来的‘商业竞争’,做了其他准备。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两天在忙复学的事情!抱歉,没有按时更新!   尽量从明天开始按时更新!亲亲各位小可爱,谢谢大家的留言~~~感谢在2022-05-17 00:42:36~2022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2-05-17 00:42:36~2022-05-18 23:3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惊!为何此摊门庭若市反而不开了?   ◎怨种对手:生意太好,钱快不够赔了。◎   在陈延看来,陈家人卖豆羹定价一文、两文,给量一大碗,是把豆羹定位在‘正餐’上的,即吃这个东西可以抵过一餐饭。   路边售卖,定位正餐,那就意味着利润很难变高、一碗的量很难减少,因为一旦涨价了、少量了,买的人就会觉得划不来了。   再加上磨豆腐真是一个费心费力的事情,所以陈延认为,卖豆花也不算是特别理想的生意。   更理想一些的生意应该是卖量少的、精致一些的、单价高一点的东西,比如县城私塾旁边的铺子卖的糕点、茶饮小吃之类的。   如果以陈家的豆腐摊子为支点,想发展一点精致小吃业务,可以发展什么呢?   这个问题陈延想了好几天。   最后在某个灵光一闪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种甜丝丝、入口滑而韧,具有弹润口感,自带清香的小吃,如果说豆花是热吃配卤更有风味,那它就是越凉入口滋味越佳,拥有更紧实剔透外表的东西——   而且,它的名字里也带一个豆腐,主料还是一味药材,这么一看卖起来更有噱头了!   就是你了!杏仁豆腐!   就是自己手工做这玩意儿已经过了好多年了,很多步骤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不过没关系,只要有个大概,总能想起来的。   因着自己要读书,陈延就把重组配方、寻找做法的任务交给了家里心灵手巧的大姐陈梅花。   -   接到陈延口信的陈梅花很快就带着小家当来县城了。   今天的豆羹小分队又是晚间档,陈延和陈安都散学了一伙人还没回来。眼看天色渐晚,陈梅花便先开始了做饭。   “辛苦你了大姐。”陈延负责烧火,“刚来就要做饭。”   “本来家里也做惯了的。”大姐翻炒着锅子里的鸡蛋,“家里的生意怎么回事呢?爷爷听到堂伯传的口信很担心。”   “不太好。”今天都少做一半卤子了,要是情况好爹娘他们早就回来了,现在人都还没回来呢。   这一下陈梅花的表情也有些愁苦了,她无奈地说:“我在家里做那杏仁豆腐也做得不太好。”   陈梅花是按照陈延提供的各种步骤不断试验的,“好似有了豆腐的形状,但是不太光滑,也不好吃。”   主要还是不好吃,让陈梅花很没有信心。   陈延则觉得这进度还蛮快的,“都能成型了,别的我们可以继续改进。”   在两天聊天之际,院子里的门被扣响了,陈安立刻赶去开了门,很快,满脸疲惫的大人们就拖着一车东西回家了。   今天的料倒是剩的不多,可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都减半了,还在剩……   疲倦的李银花对侄女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尽管陈梅花手艺好,大家也饿了,可这饭吃起来还是有些没劲。   “都第二天了,对面那个豆腐摊子还在降价。”小婶说话都开始燥了,“今天这段时间一直来我们这里吃豆腐的客人都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能降一点价。”   “我看他们也想去对面了。”   总是发牢骚也没用,还是得拿个章程出来,小婶看向了李银花,问道:“二嫂,你看明天怎么办?是多做一些还是少做一些?”   “还是少做一些吧。”李银花也很谨慎,“反正不够可以来家里补,我们先看看他到底要降价几天。”   陈延则顺势提出了在开发新品种、万一开发成了可以派一个人去县中心卖小吃分摊压力的事情。   不过李银花他们不太能理解杏仁豆腐和浇卤子的豆花有什么区别,只内心觉得如果对方一直便宜那浇什么卤子放什么豆腐都要不管用了!   所以她只夸了一句陈延孝心有佳,随后又立刻补上一句:“家里的事我们会解决的,你不要担心,好好在私塾里跟吕夫子进学,不要为别的事劳神太多。”   大抵是李银花在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家里的大人很快意识到回家哭丧着脸可能会影响孩子们的学习,脸上都先后挂上了笑容,只是实在有些勉强。   是夜,陈安在翻来覆去过后逐渐进入了睡眠之中。   陈延盯着天花板,一边脑内风暴,回忆着杏仁豆腐的具体做法,一边想着对面那豆花摊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一切作为都这么奇怪……   卖豆花不是什么大生意,按照小婶说的,对方做两个那么大的牌子、有诸多颜色,光颜料就是一笔大抛费。   对方还量足、价低,有两个人每天在叫卖,成本绝对不低,就这样挣,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把招牌钱赚回来。   或者说,对方是狠心商人?准备用低价把陈家人挤出市场,然后开始垄断?也不对,这不是做大生意,只要有方子在,陈家可以随时东山再起,垄断并无意义。   要猜别人的想法终究是困难的,陈延还是决定往自己的路上走。   -   整个四月,陈家的小宅院都很忙碌。   介于对面豆花摊日日降价,生意逐渐变差,陈氏豆羹小分队队长李银花不得不在某一天吃晚食的时候,忍痛宣布:陈氏豆花也开始降价,买两碗送一碗。   她想这样总行了吧,把利润削薄,两家总能平分秋色了吧?   但让所有人包括陈延没有想到的是,对面又降价了,这次降价,直接降到了成本价往上飘一点点。   这种行为直让李银花怒喊:对面豆花摊是不准备赚钱了吗?!   对面低廉的价格吸引了更多的人,加之味道不差,还在城西又席卷了一波豆羹小潮流。   这次,陈氏豆羹小分队是不敢跟了。   就这价钱,他们要是剩一点没卖掉,卤子馊了,别说挣钱,赔本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李银花直接宣布歇摊三天,一是松一松这大半个月以来,陈家人心里紧绷的弦;二则是回家来尝一尝陈延说的,已经研制好了的新品小吃杏仁豆腐。   ‘杏仁豆腐’品鉴大会是从晚食开始的。   主要制作人陈家长女陈梅花,今天主要使用的食材是药材的买的杏仁、一些牛乳、还有珍贵的白糖,以及一个小石磨、纱布若干、团粉若干。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小碗,碗里堆着几块乳白色的小方块,看上去颇有意趣。   李银花用勺子舀了一块杏仁豆腐放进嘴里,入口的第一瞬,是凉、滑以及甜。桂花清淡的香味、糖水微微的甜,最让她觉得神奇的是那种口感——   弹的!咬开杏仁豆腐,除去桂花外,属于杏仁本身的甘甜味出现了,但这味道极淡,随着弹润的小东西悄无声息的滑入喉咙里,许久,又带来一丝轻苦回甘。   也说不上是世间美味,只是一不留神一碗就吃完了,而且完美不占肚子,并十分想来第二碗;小叔和陈多富就更不必说了,一连三五碗根本不在话下。   大家的反馈都不错,陈延安心了,毕竟这只是杏仁豆腐,他还没有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冰镇杏仁豆腐呢。毕竟这个东西就是要吃一口凉的。   越凉越弹越美味!   李银花突然觉得崽子之前说的拿这个去高端一点的场所卖这个建议大有可为!一碗定价三文根本就不贵!   她之前怎么就直接略过了这个建议呢?文曲星的建议是不会有错的!下次要记住了!   反正西市那边暂时不想去,这次准备去南街卖吃食,李银花决定先打探打探那边的情况。   有了新的奔头,陈氏卖吃食小分队总算没有那么愁苦了。   然而,没有关注西市动向的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没摆摊后第二天,对面那个‘复制粘贴’对手也暂时歇业了。   无他,生意太好,钱快不够赔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没有收藏的看官bb们能给个收藏吗呜呜呜感谢在2022-05-18 23:33:21~2022-05-19 23:5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012145 3个;飯飯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他们就是陈家人的敌人   ◎恶毒大哥和愚蠢二弟出现了◎   仓促收摊,把摆摊的家伙放进一个偏僻的小院子之后,陈家人对面豆羹摊的老板七拐八拐,竟低调的进入了县城方秀才家的府邸。   老板墨竹低着头,行色匆匆去了两位方少爷的小院里。   一进小院,他就钻进了书房,书房内,方行远问:“他们今天没出来了?”   “是!”墨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忍不住为自己表功,“对面那伙儿乡下人已经两天没出来了,之前出来生意应该也不好,墨书说他们每天都有剩的东西。”   方行远一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延啊陈延,一个农家子,就靠摆个摊还敢越过他们方家得到提学大人的赏识?   “你和墨书做的不错。”方行远往椅子上一靠,“不愧是少爷身边出去的人。对了,给你和墨书的银子还能用多久?你们怎么又没银子了?”   说到没银子这件事上,方行远就很不满了。   虽然方秀才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喜欢耍手段,但他管自家子弟还是管得极严的,方行明和方行远俩兄弟想要笔墨纸砚书,捎一句话给管家,家里立刻能给弄来。   但平日里的月例,那是十足十的有限,毕竟方秀才怕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出去乱搞、什么眠花宿柳、结交败类赌博,他还要看着自己的下一代超越吕泽那老匹夫,这些行为是万万不可的!   所以每一两银子,都是方行远的心头宝啊。   “卖东西不要你们挣银子,怎么还亏了?”   “冤枉啊!”墨竹立刻跪下,“少爷,您是有所不知,我和墨竹在府上做事,拉磨炒菜的事都是雇人来做的,又采买了那些东西……”虽然是余了一点钱,但是他们俩出去干活一分钱不赚吗?拿自己的工钱!怎么能算贪墨!   他哭着狡辩了许久,方行远觉得有些烦了,挥挥手,“行了,那你们注意,少花些银子……有什么事再来跟我说。”   小厮连声应是,然后退出了院子。   方行远感觉自己得到了好消息,连忙跑去了书房,找到了自己的大哥方行明,把墨竹和墨书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哈哈,大哥,我把那个农家子教训了一顿!”   正在写字的方行明抬头,“你开摊子的钱快用完了?”   “啊?”怎么问这个,方行远点头,“是啊,我喜欢买印章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剩得本来就不多。”   “……”方行明无语了,“那你还打压个什么劲儿?这种小本生意,哪天你涨价了或者直接不做了,那陈家人不又去出摊赚钱了?”   什么!这话犹如惊天霹雳,方行远在复制豆腐摊之前,就想着‘我弄得比他们便宜!他们的货定然没人买!他们的东西没人买,他们的生意失败了!他们要光溜溜滚回乡下去!’,但他从来没深想,卖豆羹又不是什么本钱大的生意,一时不做好像也不会亏很多钱……   按大哥这样说,打倒陈家只是一时的,他这边不干了,陈家人就能卷土重来继续干!   那他花这么多钱是在干什么?偌大的招牌,昂贵的颜料,日日因雇人买食材的支出……难不成是在请那些下等人吃豆羹吗?还有!   “大哥你知道怎么多!怎么我之前提议要打压的时候你一句话不说!”方兴远怒了。   方行明:“因为你的方法是可行的,你只要一直开着这个豆羹摊子,时日久了,他们没有银钱收入,自然租不起小院子,要灰溜溜回乡下去了。”谁知道不靠谱的弟弟这么快就没钱了!   “那怎么办?”花了二十两银子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也太丢人了!   方行明看了这个弟弟一眼,轻声:“那你再想一个别的办法,让陈家就算出摊摊子也开不下去不就好了。”   “什么办法?”   方行明轻描淡写,“找几个人去那儿吃东西,就说吃坏了肚子索赔就是。”   “不行!”方行远连声拒绝,“这种事陈家人会报官的,惹到官府,要是叫爹知道了要打死我的!”他爹可容忍不了他干坏事。   瞧瞧这话,方行明看了一眼愚蠢的弟弟,他难得真以为方家就他们两个小的是坏人?   “那还有另一个方法。”   “嗯?”   方行明对着方行远耳语了几句,后者脸上逐渐扬起笑容,“大哥你真的太聪明了!这样不仅他们干不下去,我还能捞回一点银子!”   大哥矜贵地嗯了一声。   方行远又嘿嘿补了一句:“下次大哥有什么恶毒的点子直接告诉我呗,省的我做前面那些没用的事了。”   听了这话的方行明脑子里逐渐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叫恶毒的点子,一叶障目的傻子,你没事吧?   -   陈氏吃食小分队开始重整旗鼓了。   以李银花为代表的探寻数据小分队在县中央四家私塾的旁边游荡了有一两天,蹲准了每天上学、散学的点,总结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   小吃能卖出去的确是赚银子的!   在那片读书的少爷很多手松的很,根本不在乎什么三文五文,只要好吃,人家根本不在在意钱,定价三文,就连少爷旁边的小厮都是消费得起的。   售卖市场,那是大大的!主要就看杏仁豆腐争不争气了!   由于已经有‘豆羹’销售成功的珠玉在前,陈家人这次依然选择采用‘招牌引人注目’法为新品注入灵魂。   当然,在做招牌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非常重要!   那就是为新产品起名!叫杏仁豆腐一下就把配方暴露了!   提到起名,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陈延,可陈延自己也是一个起名苦手啊!这杏仁豆腐颜色乳白、光滑似玉,想卖得好可以沾点贵气,“不如就叫雪玉豆腐?”听起来还挺附庸风雅。   “康弟这名字起得好!”陈安第一个捧场。   半文盲大人们虽然不知道哪里好,但康康说的就是坠好的!于是一群人便开始跟着叫好!   陈延:嗯……   不过不管怎么样,陈家的第二桩生意,总算有了个草台样子。   卖吃食的用具除了碗要再采买一批小的,其他基本那都是现成的,只等招牌做好,便可重新开张了。   不过因着吕夫子那边授了新书,陈延近来恰好有些忙,做牌子的事就耽搁了,是以,陈家人便趁着空档去西市看了看,想着若是对面价钱提上来了,自家再去摆摆摊。   要是能成,豆羹和雪玉豆腐一起卖,挣双份钱苦点累点也行嘛。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去,所有人都被对面摊子的奇怪行为惊掉了下巴。   作者有话说:   实在是卡文了呜呜呜,以后更新时间不定,等我有存稿了再宣布定点更新时间!反正每天会更……的吧!我尽量!!!感谢在2022-05-19 23:53:25~2022-05-21 00: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忘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完就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新支柱将开业   ◎【5.21补更】读书人的风雅事◎   在平民阶层里,做豆腐本来是能称得上是一门手艺的。   再者川安县会做豆腐的人少,但爱吃豆腐的人多,所以老陈头、或者说是陈家的人是准备把这门手艺传家的。   这段时间,李银花一行人在西市摆摊频频被针对,她们虽然愁苦,但不算到了绝路,因为李银花知道,家里还是有退路的。   大不了不与这个财大气粗的摊子相争,去城门口卖,虽然辛苦一些、人少一些,也有进项。   亦或者豆羹生意完全做不了了,大家还可以退而求其次,继续四处卖豆腐,总归方子在这里,谋生的方法有很多,只是难易不同而已。   但今天,她们的退路消失了。   墨书和墨竹举着大而醒目的牌子在街边吆喝,今个,他们叫喊的主角不是豆羹,而是‘豆羹的配方’。   “卖豆羹方子咯,只要两钱银子,就能把方子买去!只卖五十份!先到先得!先到先得了!”   卖配方!这可是一件稀罕事,来来往往的人很快把那个小摊子围得水泄不通,李银花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不是真的配方,若是真的……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   物以稀为贵,数量少人家才会花钱来买,若是满大街的人都知道豆羹的成本、想卖豆羹的人都来卖,那豆羹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便宜,最后整个豆羹市场都完了。   这不是自毁前程吗!   可若是假的……   这么些人,都花银子买了,还不得把这两个人生吞活剥了。   “嫂子,这可怎么办?”小三婶看见对方在卖配方,头都开始晕了。   “不知道。”李银花摇头,“若是真的,我们的豆腐生意……就完了。招娣,我们先回去吧。”   眼下,陈家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压在那雪玉豆腐上了。   -   散学回家的陈延听到母亲带来的消息之后,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陈家是不是得罪人了。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不像是做生意的人会弄出来,毕竟商人逐利,倒像是有谁要整陈家一样……   可陈延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谁能这么吃饱了撑着。   不过看着家里这气氛低迷的样子,陈延决定快一点把雪玉豆腐的牌子画完,家里需要一门生意来做精神支柱,倒了一根,再来一根就好了!   这次陈延做的招牌和上次不太一样,上次的豆花摊目标群体是过路人,所以招牌以画为主,字为辅,这次的杏仁豆腐摆在私塾的旁边,陈延则字为主,画为辅。   欧体笔走龙蛇,遒劲有力,能吸引读书人的目光,再加一圈小的飞鹤、云纹,点缀以青、靛蓝这种颜色,也能添上几分风雅。   招牌很大,为了精益求精,陈延陆陆续续做了三天才完成。   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解决了,这天中午,陈延和陈壮壮在家里用完午餐之后慢悠悠走去了私塾。   这会儿还没有上课,陈延发现私塾很是热闹。   许多同窗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就有人喊他和大哥:“陈延、陈安,我们在猜字谜,你们要一起吗?”   加入这个游戏之后,陈延发现大家猜的字谜大多来自于班上一位赵姓同窗拿来的‘字谜小册子’,他报出字谜后,在场的小少年们立刻开始抢答——   气氛十分火热,若碰到容易的题目,那第一个说出答案的小少年脸上会不由自主的挂上得意的微笑,并兴奋地说出:“是我第一!”   要是题目很难,一众人抓耳挠腮之后得到了正确答案,便高兴地像是捡了十两银子,观察了一会儿,陈延陡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最大。   嗯?   侧头一看,大哥这么快就融入进这个游戏氛围了?   直到快要上课,吕夫子的小厮过来提醒,大家才意犹未尽的散了,并约好了明天再来一起玩。   陈延目露思考……嗯,书生似乎还挺喜欢猜字谜这个活动呢。   有了新的想法,陈延决定放学和大哥一起去安扬书肆看一看。   又有活动,那今天的吕夫子‘小课堂’又上不了,告假又告假,连告几天假,老吕把陈延叫去了书房。   “你最近可真忙。”吕夫子放下手里的茶盏,胡子都被吹起来了,“小小年纪一天天忙什么呢?”   被训了,陈延摸摸头,笑着说:“是家里的事,夫子您放心,这几天应该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天天来报道!就怕您到时候还嫌我烦呢。”   因为相处的时间变多,吕夫子虽然没有收陈延为徒,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融洽自如了。   吕夫子呵了一声,“既然最近在忙,上次说要去书肆多借一些书来看去了吗?”   啊这,他难得有些心虚。   吕夫子见状,从书架旁拿下来一本书,推到了陈延面前,“先把这本书拿去看吧,这次就不用一边看一边誊抄了,仔细看完,多多体悟。看完再来找我拿下一本。”   他说的轻描淡写,陈延却没有马虎,对着夫子作揖一拜,“学生多谢夫子!”   “出去吧,陈安怕是在门口等急了。”   陈延搂着书走了出去,吕夫子则慢慢悠悠去了前院的书房里,叫人掌了灯,开始自己练习写文章了。   近来文章风格变化大,要当一个优秀的夫子,就要秉承‘学海无涯,一世为舟不退’的准则,严格要求自己。   当然,在无尽的练习、看书中,吕夫子偶尔也会失神,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科举……   另一边,陈延和陈安去了安扬书肆,问询店内可否有关于字谜的书,这可问到了小二的盲区,“陈少爷,店内的杂书都放在这个位置,我识的字不多……”   “没事,我们自己找,多谢你了。”陈延自然不会难为小二,自己带着陈壮壮搜罗了起来。   “康弟,没想到啊!”陈壮壮惊了,“你中午看上去对猜字谜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谁想到这么着急来找书了。   “我的确说不上喜欢,不过你们挺喜欢的。”陈延说:“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   陈延附耳跟陈安说了几句话,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人努力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陈延总算找到了一本合心意的谜语书,杂书不贵,六钱银子就买到了,陈延想着家里的纸快没了,又买了一令纸。   到家的时候,娘子军们已经做好了饭,但陈延爹和小三叔还没回来。   那方子流出去之后,川安县到处是卖豆腐的,卖豆腐不成,家里没个进项,农家汉子坐在家里坐不住,就去县里打零工卖苦力了,陈延有劝过三叔和爹,但是……   李银花:“他们怎么可能闲的住,我看那招牌已经做好了,康哥儿,我们明日就去私塾那儿摆摊?”   本来陈延想让家里再等一天的,毕竟写字谜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想着现在还在卸货的长辈,他点头道:“娘,小婶,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就去吧。”   大家面露喜色,陈延又说:“娘,家里还有油灯吗?今晚在书房里点个油灯吧。”   “点灯?”李银花面露疑惑,因为为了之前为了保护视力,陈延几乎从不在夜间写字看书,她问:“是私塾还有什么课业没有完成吗?”   陈延:“娘,你放心,没有因为画招牌影响上学。”他一看李银花愧疚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有些无奈:“是我和大哥发现了一个除了招牌之外另一个能揽客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天使康康我专栏的预收文叭!!!   感谢在2022-05-21 00:36:22~2022-05-22 19:2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疯了一样的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吕夫子无痛当爹   ◎吕夫子:不占老师这个坑,我可以占别的哈!◎   四月中旬,江南的天气已经逐渐转热,在太阳高悬不落雨的时候,热意逐渐涌上脸庞。   李银花选择的摆摊地点在周遭的德行私塾和吴氏私塾的中间,因为这两家书肆在川安县较为出名,招生人数多,所以这边是不负责午餐的。   这里有的人会回家用饭,有的会有家里人送来,大多数学子的伙食算是不错的,然,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都会发腻,所以时常有人会来这边逛逛,吃点小吃。   方行远也不例外,在家里吃完那顿没滋味的饭之后,他在小坊市这边闲逛,突然发现有很多脸熟的人围在了一个陌生的摊点上。   方行远有点好奇。   他带着小厮挤进包围圈,发现这里在弄一个什么两文钱猜字谜,猜对免费送饮子①的东西,有点意思!   在摊子上核对字谜答案的陈梅花没想到,一切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虽然今天是第一天出摊,大家并不知道这雪玉豆腐味道怎么样——   好吧,她觉得这些掏钱的少爷根本不是花两文钱买吃的,而是在买玩具!就像是有偿猜字谜一样!   准备的杏仁豆腐逐渐变少,二婶在开心今天收入颇丰,陈梅花担心了一下明天的生意,毕竟字谜就这么点,今天活动做完就没了。   不过这种担忧在有猜了字谜拿了杏仁豆腐又迅速折返来买第二份的若干人出现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再比如,眼前这个人出现之后。   一个海碗出现在了摊子面前,那身着藏青色长袍头戴方巾的学子并未说话,他的小厮代主发言:“买十碗,倒进来。”   喝着糖水的方行远想,这些一无是处的人偶尔做出的事也挺让人开心的,知道把点开到私塾旁边,做的东西也还不错,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快乐,他差遣小厮赏了一块碎银子给陈家的摊子。   不错,明天可以继续喝。   …   笑容重新回到了陈家人的脸上。   豆羹已然成为过去,黄豆不再是磨盘里的主角,小叔每天的一把子力气都用来磨杏仁了,随着销售量增多,陈家人对于制作杏仁豆腐的糖和浆水配比掌握的也越来越好,味美来客多,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李银花:“而且!卖小吃真的更赚钱啊!”   解决了当下的困难,陈延的生活再次进入了正轨。   与他一样身心闲适的还有方家的方行远,距离提学姜大人来川安县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了,被某个不知名农家小子压过去的不爽随着时间逐渐流逝。   之前卖豆腐荒唐花出去的银子最近也以为大哥的良策回来了泰半,小金库充盈,他又在书肆里发现了一把画字俱佳的折扇……眯着眼睛,把碗里清清凉凉弹弹的东西滑入口中,他发出轻轻的喟叹,“小扇,下次冰要多加些,加得太少了,不凉了。”   旁边的小厮刚刚应是,就有人通传墨竹来了。   墨竹甫一进门,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方行远问他:“那配方卖完了?”   “卖,卖完了。”墨竹说话有些结巴。   “卖完了你跟墨书就回来吧。”方行远看墨竹欲言又止,皱眉便问:“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少爷,墨书盯梢到那陈家人又出去摆摊了。”墨竹低头说道。   方行远疑问了一声,“现在满大街都是卖豆腐的,那陈家人的豆腐还能卖得出去?”   “这,他们现在没去卖豆腐。”墨竹也无语,陈家哪儿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现下去了小坊市摆摊,卖那叫做雪玉豆腐的东西……”   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就着冰吃东西的人拿勺子的手突然一顿,方行远差点噎住,他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墨竹,“你说他们去卖什么了?”   “墨书说,那陈家人去小坊市卖一种叫雪玉豆腐的吃食了。”   “……”   方行远感觉自己有点眩晕,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勺子摔落在大瓷碗里,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你和墨书一天到晚在外面是干什么吃的?”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这几天已经在那个摊子上买了多少份雪玉豆腐,打赏了几次银角子了。   所以,他这是花自己的私房钱派自己的小厮千辛万苦把陈家人的豆腐摊干跨,然后转头又开始给那家人打赏钱?   ……   方行远脸都绿了,他成什么人了?蠢货一个吗?就在他准备把墨竹大骂一顿的时候,院外又有小厮通传,说方秀才找他。   他皮一紧,不会吧,爹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   “你看我爹心情如何?”方行远问书童。   书童在想,这次二少爷到底干了什么,“老爷大发雷霆,摔了好些东西。”   “!”   -   闲来阅书速度变快,从夫子那里拿来的书已看到尾声,这次陈延没有抄录,而是将其中一些较为有趣的典故摘抄了下来,并写了几篇读书后感。   但陈壮壮同学有些跟不上这样的进度,所以他思忖再三之后,决定不和陈延同学,而是自己誊写、慢慢体悟。   天赋不足,那就勤奋来补!   一书看完,把手上的文章、资料交给吕夫子,因为来的勤,他在书房这边已经拥有了一把椅子,吕夫子翻动着文章,“你看完书之后写文章的习惯很好。”   “不过体悟也不必全拘泥于书中。”吕夫子道:“若是想练习文章和用典,不如结合体悟和一些实事来写文章,也可开拓视野,一举多得。”   “学生受教了!”陈延还是很喜欢吕夫子的一些文章破题思路和方法的,够稳,他自己落笔的时候太飘了一点,要压一压。   有讨论了许久关于文章的问题,大都是吕夫子说,陈延听,许久,他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陈延的手指刚碰到书册,夫子突然问:“陈延你家中可卖豆腐?”   “夫子您怎么知道?”陈延十分惊讶。   吕夫子的眸色则有些复杂。他知道陈延家是卖豆腐的,还得从最近发生的那件事说起。   川安县是个南方县城,鱼米之乡,物产丰富,距离江南府也不算太远,做豆腐的手艺流传虽不广,但在稍有地位的氏族中并不是秘密。   豆腐又畅销,那为什么有些氏族不令族人贩此物为生呢?是因为不想吗?当然不是!具体是因为当今川安县的县尊大人有一奶娘,家族中以卖豆腐为生,县尊很尊重这个奶母,县内的一些氏族又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自然会给县尊面子,避开这个生意。   当然,若是平民中有人兜售倒是无所谓,毕竟县里有这么大,那奶母也不是横行霸道之人。   但是这几天,配方满天飞,城内卖豆腐的商贩疯长,豆腐价钱每日在变,参差不齐,那奶母举家的豆腐都卖不出去了,就有人悄悄去给县尊大人告了状。   这可是大损面子的事,县尊大人便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这一切的源头都从方秀才家开始,一个秀才得罪县尊,那是何等大事,方德名都快疯了!他的二儿子是吃东西买扇子玩蠢了吗,去搞豆腐!   为了给县尊交差,方行远被打得皮开肉绽,消息传开,吕秀才了解了一番,才知道方行远开那豆腐摊子是为了压垮陈家。   他知晓后,便有些愧疚,“定是当初我让你交那篇文章,压了方家一头,他们才……”如此下作,道德败坏,简直不堪为读书之人。   原来是方家,果然是挤兑,陈延这才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方家学子心胸狭隘,与夫子何干?”陈延道:“夫子宽心。”   “那你家中现在可还在做营生?”吕夫子关心了一番,“若是无事可做,可到我夫人名下的铺子做工。”   陈延把自家又去了小坊市摆摊的消息告诉了吕夫子,“在那边买吃食更轻松,生意也更好了一些。”   “那便好。”怪不得这小子前阵子来听课听的少,小小年纪,就牵系家中……吕夫子又起了惜才收徒之心,当然,也有庇护之意。   经此一事,陈家定然是成了方家的眼中钉,方秀才那人他知道,心思有些狠辣,恐怕不会轻轻揭过此事,陈家在川安县根基不深,氏族之内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夫子?”陈延发现吕夫子一直在发呆,“您在想什么?”   “无事。”吕夫子摆手,“今日事毕,你先回去吧,下次要是你家中再出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吕夫子绝对是陈延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接触的最善良、负责、有责任心和同理心的人了。   若他能为官,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为父母官吧,夫子学识也有,怎么……就没中举呢?陈延想不通。   这也让他心弦微微紧绷,看来,科举之路,比他想的更加艰难,他要愈加努力,修炼实力,让实力碾压一切不可能的因素。   …   是夜,吕夫子又同自己的解语花夫人说起了此事,他忧心忡忡:“未长成的学子十分脆弱,他是我所见极有天赋与心性之人……”若是因为一些小事而伤,实在可惜。   吕夫人听到方秀才的名字,黛眉蹙起,“师兄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人心易变吧。”吕秀才也不懂。   “要我看,夫君你就直接收他为徒算了。”   “不可。”吕秀才立刻拒绝,“若我是举人还差不多,只是堪堪秀才……”屡次不第,吕夫子的语气又伤感了起来。   吕夫人实在不喜欢她这黏黏糊糊的样子,推了他一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如你去问问你那学生缺不缺一个爹算了。”   吕秀才:?   吕秀才:!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夫人,您可真是太聪明了!”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小天使们!之没有收藏本文的能收藏一下吗!   咱就是说,真的太需要一个收藏了!!!感谢在2022-05-22 19:29:40~2022-05-23 23: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飯飯 10瓶;清风祭酒 2瓶;陌上花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认亲   ◎闷闷不乐的壮壮同学◎   陈延发现今天的吕夫子真的很奇怪。   具体表现为,他一直盯着他。   起初,陈延还以为是自己文章哪里写的不好,但观察了两遍,切题无错,内容也是他一贯的水平,不至于让夫子侧目吧。   而且写着写着,他发现夫子又开始欲言又止。   好像要说话,但是等他再瞥一眼,夫子又好像正常了。   如果说昨天吕秀才只是一时兴起,但今天清醒以后,他越想越觉得夫人随口之言简直是上佳之策。   他吕润林才疏学浅不想收徒,见到年轻后生眼馋想收为义子,这听起来就很合理啊!   唯一难办的是他不知要如何开口说这件事。   “夫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陈延实在有些好奇。   话头起了,吕夫子便不想那么多了,一股脑把自己纠结的事说了出来,“方家那事弄得不好,你家中在县城内无所根基,这件事因我而起,我欲收你为义子,你可愿意?”   等等,这话说完,吕夫子觉得有些生硬了,好像他收陈延就只是心存愧疚,想行庇护之意一样。   所以他又加了一句,“有此意也是我见你天资过人、不骄不躁、心性上佳,起了爱才惜才之心。”   陈延没想到吕夫子欲言又止的居然是这件事!   收他当义子?   说实话,吕秀才的家世地位基本上可以碾压陈家,吕秀才收他为义子基本相当于精准扶贫,陈延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最近这段时间他和吕秀才相处的一些时间和片段。   他是一位看着严厉,实则负责宽厚的,待人接物很真诚的长辈,只是……   “怎么不说话?”吕夫子有点急了,佯装努意,“不想当我的义子?”   “自然不是!”陈延立刻回答,“只是怕夫子吃亏了!”   吕夫子一听这话,轻呵了一声,“你若为我义子,将来还少不得孝敬我,白得人孝敬,我能吃什么亏?”   “学生敬佩夫子,但此等大事还要与父母相商……”   “是极。”   话虽如此,但到这一步,其实事情基本已经成了。   农家能供孩子出来读书,多是有远见的家长,这种事,怎么可能拒绝?   果不其然,陈延回家之后告知大伯此事,大伯立即去租了一辆牛车,一刻也没有等,直接带着陈延往甘田村赶。   行至家中,烛火已灭,但大伯十分兴奋地把家里人全部敲醒了。   然后——   陈家灯火通明,一根根蜡烛的烛火映照之下,是陈家每个人的笑脸,而且每个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延:……   讲实话,烛光只照半张脸,有点恐怖。   原本刚干完一天活才躺下累得要命的陈延爹,满脸通红,兴奋至极,“吕秀才要收康哥儿为义子!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康哥儿明天就可以立刻去回复吕夫子,我们同意!”李银花也满面红光,双眼发亮。   就连大家长老陈头也按捺不住,“这结干亲有什么讲究?我们要准备些什么?”   这种被馅饼砸中的感觉让人太过兴奋,一群人讨论了许久才定下了个章程,休息去了。   陈延还没睡着,老房子隔音不好,他能清楚的听到一墙之隔外的父母房内,木板吱嘎的声音。   ……   双方都有心,一方想快速拥有一个好大儿,一方恨不得立刻把儿子洗涮干净送上门去,所以谈话快捷且友好。   陈延很快就磕了头,从私塾前院走进了吕家后院,拜见了吕夫人和吕夫子的小儿子吕浩然,这个流程走得虽快,但意义非凡。   时人认义父,义父如教养扶持了义子,将来便位同亲父,义子若对义父不孝不悌,官府是可以申斥的。   就这样,陈延多了一个爹。   夫子变成了爹,那么这个往常经历过无数次的场景就忽然变得有点奇怪,他拿着一篇文章给吕夫子看的时候,张嘴想叫夫子,脑子又强迫自己喊了一句义父。   陈延觉得有点奇怪,并且有些不适应。   吕夫子也不适应,“以后还是继续叫我夫子吧。”   “对了,我还有一子吕思然,现下在江南府,不便归家,但我已将此事告知了他,年节时你们可以见上一面。”   除了认人之外,吕夫子还准备了一次宴会,“家宴已毕,还有一场认亲宴我会邀请一些同窗好友和方秀才来家中,介时你和你父母还要来一趟,认个脸。”   说是认脸,但还叫了包藏祸心的方秀才,显然吕夫子有震慑之意,陈延不是不识好歹之人,问清楚时间之后就应下了。   “多谢夫子为我劳神。”   虽然劳神,但吕夫子自己愿意,搁家里写拜帖的时候吕夫人还调笑他:“夫君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吕夫子笑笑没说话。   另一边,陈延把今天学习的材料和心得整理了一下就赶紧回家了,自从家里开始卖雪玉豆腐之后,每天的忙碌的时间就是中午饭点和下午私塾散学那会儿,回来的就早了些。   是以,陈延到家的时候大伯娘和梅花姐已经开始弄饭了,他直奔书房,发现壮壮同学就坐在书房中央,他推门走了进去,才发现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作者有话说:   震惊,为何有野生读者最评论区内夸作者可爱,作者仍闷闷不乐为哪般?今日解密带你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   【我的预收真的这么垃圾吗呜呜呜呜我可是有480个收藏啊!为什么预收的书收藏居然是个蛋蛋】   【来人啊,救救我的预收文吧1551】 第25章 吕夫子的宣战   ◎方德名:呔,黄口小儿,自不量力!◎   陈壮壮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当年和康弟一同入学,他看着康弟在吕夫子的私塾里,在这条举业之路上肆意向前奔跑,看见他过人的天赋,他为康弟感到由衷的开心,并为自己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弟弟而骄傲,并想努力迎头赶上。   后来……   康弟越来越厉害,得到提学大人的赏识,被县尊大人赐文房四宝,被吕夫子看中,收为义子,他才发觉有些差距好像是努力无法弥补的。   所以,他好羡慕康弟啊。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这种羡慕的情绪让他今天下午读书都不能十足十的投入了。   他居然因为这样的事学习分心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一往无前、坚定信念的陈壮壮了。   壮壮闷闷不乐心泪流。   就在陈壮壮独自哀伤的时候,他发现陈延正站在书房门口,他立刻从自己的椅子上蹿下来,一溜烟跑到陈延面前,“康弟你回来啦!”   “你过来了怎么不进来?”陈壮壮发问的时候刚好看见陈延手里的一沓纸,很自然的接过然后看了起来。   经过了陈延一段时间的小课,壮壮现在对文章也略有了解了,看见陈延总结的这些东西,哇了一声,“总结这么多东西,康弟你费心了!”   他看上去开心又自然,和刚刚那个郁郁坐在座位上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陈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壮壮现在是装作‘无事发生’,还是刚刚只是他在日常低落。   但陈延不想跳过这个话题,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很清楚一段亲密关系的破裂往往是从一些小事和一点隔阂开始的。   他是看着陈壮壮长大的,即使是现在,他也才十岁,十岁的小少年在这种‘竞争’、并且‘我不如人’的氛围里,想很多的事,都是正常的。   所以,他斟酌了一会,小心用句,“对了大哥,我刚刚进来的看见你似乎有些不开心?是碰到了什么难解的题目吗?”   他以为壮壮会迟疑一下,然而并没有——   陈壮壮欸了一声,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趴在了桌上,“就是我感觉我最近好像不能和以前一样那么集中精力学习啦。”   “解一道题目一直解不出来的时候就会分心,然后好羡慕你的天赋。”他羞于直面这种功利的羡慕,“我感觉这样的我就像是一个坏人。”   他说完这句话,眼眶又慢慢发红,微白的脸上写满了愧意。   陈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评价面前的这个少年。   他才十岁。   过去的自己十岁的时候还在叛逆期呢,他已经跳过了叛逆,不是因为境遇产生了令人闷闷不乐的想法,而是因为觉察自己因此而不能稳住心神而闷闷不乐。   如何能叫人不心疼呢。   陈延拉住了陈壮壮的手,很坚定的说:“这算什么坏,你不是坏人,这只是人的七情六欲罢了。”   “?”   “是人都会有羡慕的情绪。”陈延笑着说:“就想看见吕夫子,会羡慕他已经考上秀才,受人尊敬,看见书肆的老板,会羡慕他家有恒产……”   别说羡慕了,“就算产生妒忌的情绪,也很正常。”   “但不是说君子不妒吗?”   “不,只有圣人才能从无妒意。”怎么讲呢,陈延告诉壮壮:“我们会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和想法,这些都很正常。”   “只要我们不沉溺于这些情绪之中,能够掌控自己就可以。”谁人生里没有一点小小的低谷呢。   “而且大哥已经很好了,每天只有一点点时间会有自己的小情绪。”他用手比了个一点点,通过聊天,他觉得壮壮会闷闷不乐,可能也和最近他读书太用功了有关。   “再说了,偶尔不能集中精神很正常,像大哥这样大多数时候都认真,只有一点时间没法集中注意力的人才是少数人。”   “真的吗!”   “当然啊,而且偶尔不能集中精神出去走一会儿就好了。”真·十岁儿童可以每天放学之后还待在书房里自学已经是王炸了好吧。   没心没肺的陈壮壮一下开心了起来,然后跟着陈延在小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推石磨,累得开始喘气,梅花姐过来喊他们吃饭,用完晚食后洗洗涮涮在房间里背背书,就一起进入了梦乡之中。   -   吕夫子这次的结亲宴会选在私塾的休沐日。   五月伊始,吕宅开始装点门户,不过吕夫子家底不算特别多,加上吕夫人酷爱侍弄花草,所以院子的装饰以风雅为主。   今日宴会选定的菜式也颇为隆重,饭前的茶饮点心吕夫人也废了好些心思。   作为今天的主角,陈延穿了一声枣红色的喜庆袍子,从不坐牛车来回之后,陈延的皮肤变白了许多,肤白外加枣红长袍相衬,很有一番俊逸佳少年的味道。   陈父和陈母也来了,他们今日也穿了新的衣裳,是李银花去店里买的成衣,陈父平日在家中时常打猎,身形高大健硕,穿上青蓝色的布衣看上去挺齐整,李银花就更不必说了,做买卖的妇人身上没有那股子瑟缩劲儿,精神伶俐得很。   宾客慢慢入席,陈延环视一周,发现西边桌案后有个着青衫的中年人一直盯着他,目光很是不善。   他是……方秀才?   来不及多想,宾客已然基本到齐,然后就开始见礼了。   整个流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吕夫子起身,对着周围亲朋好友介绍陈延姓甚名谁,然后开始夸夸夸,夫子夸完众宾客再夸夸夸。   “恭喜润林兄得此子!”   “我观这小少年非池中物!”   “能得提学大人和县尊看中必有大才…”   一阵夸夸之后,再送礼,你一本书,我一块墨,他一支笔,最后再由陈延谢过各位亲友。   来人本来听说吕润林眼巴巴收了个农家子做义子,还以为他是慈善劲犯了想当爹,但众宾客看完陈延不卑不亢走完礼节,又十分自若谢过众宾客之后,心里纷纷感慨,这哪里像是农家子,跟一些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小少爷也差不离了。   茶过三巡,喜气已经沾完,众宾客就开始一一告辞了,陈延这个名字也算是在相熟的人那里留了个印象。   走了一圈,吕夫子唯独留下了陈延一开始就注意到的那个方秀才。   …   书房内。   吕夫子带着陈延直接跟方秀才开始对线,“方德名,多年不见,你的心胸还和之前一样。”不太豁达。   他开口就夹枪带棒,方秀才脸上的儒雅早就绷不住了,“多年不见,润林你考了几次乡试了?怎么还没中举?”   “!”   两人显然都熟知对方的软肋和命门。   “今日邀你来,是要告诉你现在陈延是我的义子。”吕夫子把手放在陈延的肩膀上,“你最好约束好你家小辈,若是今后他们再针对陈延,我会直接去信告知县尊大人!”   秀才是有给县尊去信的权利的,只不过大家用的比较少,拍马屁还好,要是频频告状只会让县尊大人觉得你很闲而且很烦。   但方德名知道,吕润林是不在乎这个的,他只要说了就敢做,儿子作为方家的希望,他并不想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某封告状信里,这也是他极力约束二子的原因,想有个好名声。   他怕,但他嘴硬,“我儿少年童生,秀才有望,怎么可能针对一个白身的农家子。”   边说他又觉得很恼怒,开始给吕夫子下战书,“不过说起来,多年未见,润林还是和我十分默契,你可知道你现在开私塾的这个地界……”他笑了一声,“便是我想开要把私塾的地方。”   “虽然被你占了先机有些可惜,但来日,我的德行私塾必然会开在这里。”   这就是明摆着说要挤兑吕家私塾然后吞并的意思了。吕夫子腾的一下站起了身,目光里几乎冒出火来,他不懂方德名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站在他跟前说话!   就在他想跟着一起放狠话的时候,一旁的陈延突然站起身,高声道:“没想到义父和这位伯伯是真默契,想的一模一样。前些天义父也跟我说德行私塾位置不错,来日要把吕氏私塾开过去呢。”   “黄口小儿,自不量力。”方秀才一甩袖子,“润林,开私塾,你和师父一样,不合适。”   “你还敢提师傅!”吕夫子的声音陡然升高,“我看你开私塾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人以身作则为师表,你不忠不义,何以教徒!”   “哈哈哈,开私塾可不是能言善辩即可。”方秀才一边捋须一边恶笑,“你便看看,你这吕氏私塾,今年秋季,还能有几个学生。”   说罢,他便径直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陈延看吕夫子已经握紧了拳头,他第一次看见夫子这么生气,小声问:“夫子,你……”   “我没事。”吕泽轻轻应道,“今日有一事你说的很对。”   “来日,我必要将吕氏私塾开在德行私塾之上!”   作者有话说:   大家周三快乐!   这里放一下我的预收文【太上皇在线带给臣民直播!】   仁宗齐显在位十三年间,励精图治,劳于案牍。   他开创了青元盛世,在他治下,炎夏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过劳死的齐显以为自己会见到自己的祖先,然后被猛夸一番,然而眼睛一睁一闭,他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高楼林立,人人皆有瓦舍可挡风避雨。   这里物产遍地,这里人人可上学识字,到处都是有识之士。   他们信仰官府,崇尚法治!   这才是他想给自己子民的天下太平、人间盛世!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叮!国家基建系统在线为您服务!】   【只要您的继任者愿意,系统可以为你们交换意念哦~】   找到了回去的路,可儿子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愿意放弃手中权利吗?   -   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的现任皇帝齐修彦要疯了。   他照例开始每天三问:   1、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受虐吗?   2、为什么他是爹唯一的儿子?   3、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个老婆,有个儿子。   -   不想当皇上的皇上和想当皇上的太上皇在梦中相遇了。   “爹啊!”   “爹啊!”你害的孩儿好苦啊!   皇上梦中的老爹抬手摸着他的头,问:“修彦吾儿,如果父皇想重新回来继位,你可愿——”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父皇!儿臣愿意!”   【系统:这就是宿主担心的……皇权倾轧?】   齐显:……   【点击详情页右上角的作者专栏,收藏这本书!你就可以得到一个超爱碎碎念的作者呢!】 第26章 入v啦   ◎【2合1更新】◎   自吕润林和方德名撕破脸之后, 方秀才没有对陈延家再有骚扰,把一切的精力都放在了吕夫子的私塾斗法之上。   德行私塾作为川安县的老牌书院,拢共教出过两名秀才, 童生若干,在县内颇有名气, 走的一直都是高精尖路线。   然而今年秋季, 他们在旧的私塾旁再开了一个分院, 起名为德民私塾, 定位与吕氏私塾基本一致, 束脩低,甚至也会派人去乡镇间招生。   这给吕夫子的招生来带了不小的麻烦,导致吕氏私塾在秋季只招到了三五个学生。   光到这儿, 一切还没结束,因为翻年春天,私塾真正的招生季时间开始后, 德民私塾又表示会接收从其他私塾转来的学生, 并在乡镇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以至于吕氏私塾过了一个招生季,人不仅没有变多, 还变少了。   整个私塾还留下来的, 居然仅剩甲班这些人了。   陈延很是担心怕吕夫子郁闷,便踏着春风匆匆去了吕宅内。   没想到夫子相当沉得住气。   “你小子来看什么?”吕夫子停笔, 把手中的备注本推到书桌的一旁, “快开课了, 还不在家里好好读书?”   有了义父义子这一层关系后, 吕夫子在陈延面前基本脱掉了夫子外衣, 说话一点不讲究, 还特喜欢调侃人。   “该读的书都读完了。”陈延道。   “那怎么不随家里去卖饭团?”吕夫子瞥向他,“听夫人说你家新式饭团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陈延:“夫子分明知道我为何而来,还要顾左右而言他!”   吕夫子站起身,悠悠走到舷窗前,“人来人往,我开的只是私塾,又不是牢房,想走的人自然拦不住,我也不会为此而难过。”   老吕只会为自己又名落孙山和师傅又被无耻师兄提起而呜呜呜。   不过有些无奈倒是真的,“乙班人走,竟有人说是我教学太慢……”说是什么某个伙伴与他同年入学,只是去的私塾不同,学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已然学到了写作文章,针砭时事,而他只会教四书五经。   吕夫子:??   你没事吧。   你猜猜你为什么在乙班,写作文章是我不想教吗?   气得吕夫子直接把这人给送走了。   陈延在一旁附和:“是他不懂您的苦心!”   “他当然不会懂。”急功近利,何以举业,就算举业,何以为民?   “好在甲班大多数学生都留下了。”只有极少那么两个走了,对于此,吕夫子还是蛮欣慰的。   甲班的人若是走了,私塾才真是垮了。   对于吕氏私塾,吕夫子有自己更长远的打算,德行私塾和德民私塾来势汹汹,他就算心里恨,欲取而代之,也不可能就这样对对碰,他选择避其锋芒。   陈延很好奇,便问:“夫子准备如何避其锋芒呢?”   “我准备同留下学子的家中长辈谈一谈。”吕夫子目露精光,“接下来的三年,私塾将不再添人。”   陈延一顿,他没想到吕夫子居然能思维延伸,想到这种办法。   德行私塾虽好,但夫子也只是一个秀才而已,私塾下有上百学生,德民私塾近来大动作,也招收了四五十名学子。   如此多的学子,共用一位夫子,每个人又能分得多少时间呢?   吕夫子也是秀才,他若说出接下来三年私塾不再添人,那就意味着剩下的这些学生可以得到更多与夫子面对面的时间,这样的事,谁能拒绝呢?   这三年,这些学子能留下就决不会走。   而三年后——   “三年后,也该是你们这一批学子去考童生的时候了。”   川安县的童生试不算难,吕夫子对班上的学生很上心,他了解每个人的学习状态,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到时候的童生试,能过者得有半数。”   吕氏私塾为什么比不过德行私塾,还不是因为没有实绩?   科举的实绩是吹不出来的,只能考出来,一旦考出来之后是做不了假的。   介时,一个班过半学生考上童生的消息必然传遍整个川安县,到时候,私塾还会缺学生吗?   吕夫子很看不起方秀才,“下流手段则就同德民私塾一样,毫无底线的竞争,若要争上流,不必两眼死盯别人,做好自己即可。”   “德民私塾确实误人子弟。”陈延完全没想到那个方秀才敢招那么多学生,“就算方秀才为夫子数十年,颇有经验,但他毕竟分身乏术——”   编那么多班,他就一个人,必然顾此失彼,虽说会有一些童生辅助教学,但是……已考上童生,不思再行院试考中秀才,或者说虽然想了但考不上的人,为蒙童启蒙还好,当教者?   碰到天分好点的学生,谁教谁还不一定呢。   “他就是这样急功近利,不谈他。”吕夫子甚至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说回我们自己的私塾。陈延,人变少了,我欲对私塾的教学方法再做一些改变。”   “夫子又有了什么有趣的想法?”   不得不说,吕夫子是有一点超前眼光在身上的,陈延没想到他脑子里冒出的东西居然是——寄宿制度!   由于当初预计开三个班,吕氏私塾的位置其实还蛮大的,现下人员流失严重,许多房间空置,吕夫子不预备再行招生,那些房间空着也浪费了。   再加上吕夫子觉得每天上学的时间太晚、散学的时间太早,想改改,但奈何有些学子家中较远,太晚散学走夜路恐有危险,他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同样有寄宿制度的江南名书院。   要不,就让学生们住在私塾里!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住在私塾里,能起得更早,散学后大家也可以写写文章、聊一聊文章,若有疑虑的地方,也可以直接来问他。   既能开拓视野、学习别人的文风,又能延长学习时间,简直一举多得!是以,这住在书肆之事,大有可为之处。   “陈延,你觉得呢?”   “的确如此!”这样确实能从一定程度上鞭策那些自制力不强的学生,让大家更深入的学习,“不过住在这里岂非要再让学子交束脩?”   这个当口让人加钱恐怕不太好。   “何以至此,便叫他们交些粮食上来即可。”做饭,家里有厨娘小厮,就二十几个人,能麻烦到哪儿去?   嚯,都想好了,看来夫子是势在必行了,陈延咦了一句:“那这样开三年私塾,夫子岂非要入不敷出?”   “你夫子我这点家底还是有的。”得亏这两年没有去考乡试,又风调雨顺,吕夫子名下的田地收成都还不错,才让他有这个底气。   如果完全按照吕夫子这种形式来,吕氏私塾就像变成了一个全日制高中?   陈延:“其实对于夫子您的私塾,学生也有一些提议和想法。”都要改变了,光改变在校时长怎么写,还可以加入一点‘高三’的其他元素嘛。   “什么提议和想法?”   这时候,还在家里烤火吃红薯的甲班学子们都打了一个哈欠,他们此刻还完全没有察觉到,未来三年欲生欲死的学习生涯,是从某个不知名春日的一段对话开始的。   “就是……”   夫子,你听说过隔日考、周考、半月考、月考期中考试和年考吗?   夫子,你知道什么是积分激励制度吗?比如写一篇好文章、某次考试名列前茅获得积分,然后可以在私塾里换点东西。   夫子,或许我们还可以开一开小组竞争制度,大家都是十来岁特要面子的小屁孩,谁愿意拖整组的后腿呢?   夫子,听说科举单是入号房,因为身体不好而风寒而死、或者表现欠佳的学子就十有一二,大家是不是要顺便加强锻炼呢?   夫子……   夫子看着陈延的眼睛亮了起来。   陈延,你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就在‘义父子’二人正在惺惺相惜,觉得对方都很适合为人师的时候,小厮忽然叩门送来了一封信。   吕夫子看见个头就黑了脸,陈延反应过来,“是方秀才写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吕夫子直接把信甩给了陈延,“你来念念。”   这方秀才的字居然写的还行,可见字如其人这句话有时候也是不太管用的,陈延一目十行看了下去,皱眉,“夫子,是一封挑衅的信。”   “何言挑衅?”   “他问你私塾之内还剩多少学生,愿不愿意去德民私塾教书。”这便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吕夫子看了信一眼,然后直接把它丢进了火盆里。   “跳梁小丑。”   …   方家最近的氛围实在是好。   方德名坐在首位,吹着手里的这盏茶,脸上带着得意的笑,“那吕氏私塾还剩多少人?”   “应当只剩下二三十人了。”方德安说道。   这个消息听着可真是让人舒坦,“今年的童生班可分出来了?”   “已经分出来了。”方德安应声,“我同几个夫子一起看了一下,今年也有几个不错的苗子。”   “嗯,你我的精力要多放在这些好苗子身上,其他班就让另外的夫子去教。”方德名道:“只要他们考上了童生,我们私塾的名气就有保障了。”至于别的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举业艰难,你考不上那就证明你人不行嘛。   和私塾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那大哥,今年明哥儿今年要去参加院试吗?”   “你这话提醒我了。”方秀才马上想到,“明哥儿今年还要去参加院试,他学问不错,此行一拼说不定能得中秀才,我的精力须多放在他身上,童生班你多看着。”   “是极。”一切当然要以方家为先。   -   介于吕夫子的想法众多,并且他准备进行实施,是以,吕氏私塾开学的时间推迟了大约有半个多月。   隔壁德行私塾还有宵小前来挑衅,但吕夫子已然陷入了自己的‘教学大计’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终于,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崭新的吕氏私塾开学了。   吕夫子人生中的光辉一笔,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甲班的学生们来报名的时候都带上了自己的行囊,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每旬才能回去一次了,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新的私塾,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即将开始。   第一天的吕夫子还不叫丧心病狂,只是来了个开胃小考,把大家的轻松愉快全部考出去,正式进入学习氛围。   第二天,吕夫子贴心的令小厮在寅时末敲锣,把大家全部镇醒,洗漱过后立刻送去读书,卯时再用早食,并在今天宣布今后私塾将举行隔日考试制度。   一群学子:我是谁,我在哪儿?   第一周,饱经风霜的学子们突然在午餐时吃到了一顿喷香的红烧肉,肉不稀有,但这红烧滋味简直震人心魂!   大家在私塾食肆内窃窃私语,也不能说是私语,毕竟声音还挺大!   “吕夫子果然是一个好夫子!心里还是想着我们的!虽然之前的学习很是辛苦,但是这肉……”他呜呜呜吃了两块肉。   “太好吃了吧!”   “这是夫子府上的厨子吗?”一位胖乎乎的学子满脸向往,“若我府上将来能有此等厨师就好了。”   称赞吕夫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角落里,陈延心里嘶了一声,少年们啊,赶紧吃吧别说话了,现在能随随便便吃,以后说不定就成奢望啦。   陈壮壮看着他的表情,悄悄把脸凑过去,“康弟,明天吃什么?这好菜还能吃几天?”   “不知道夫子会做哪道。”陈延轻轻说,“约莫还能吃个五六天。”   不多吃几天,哪里能留下深刻的记忆呢。   于是第二天,私塾小食肆居然吃鱼!过完了冬季的鱼肉质分外鲜美,以刀工将它们片开,去掉其中的刺,用热油呛乡辣椒,加入软糯的土豆,在锅中红油滚动之时放入鱼片,只稍许汆烫,加入青菜——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满场都是光碗,大家吃的面颊发汗,嘴里斯哈斯哈,美得很。   第三天、第四天,学子们陡然发现,小食肆里的美味多了起来,早餐多了饭团、煎饼之物,午食更不用说,鸡鸭鱼肉简直轮着来,大家的舌头已经尝不过来了。   白日里的学习疲惫也好似在美味食物里全然消除。   第五天、第六天,已经有部分学子在想自家交的束脩和粮食够不够夫子这样挥霍了,直到第七天——   清汤寡水,绿叶白萝,星点肉沫,令人沉默。   大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食肆,就在这个时候,吕夫子出现了,他站在饭食之后,望着所有学生,淡淡的宣布了积分制度和小组制度。   积分制度,在私塾内,无论是‘做出一片好文章’、‘在任何一次考试中位列前十’、‘每日课业完成优秀’等等,皆可获得用竹子所制的‘积分’,之前大家所享受的美食,则可用积分换取。   小组制度,则是将私塾内的学子分为四个小组,每旬之初对小组总积分进行排序,得到第一名的组即可获得奖励。   众学子:……   我真的会谢,这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然后便一窝蜂涌向了陈延,要跟陈延组队!虽然还没有彻底弄清楚规则,但是跟着延哥是不会错的!至少一个积分第一名是有了!   然而吕夫子会让大家钻这个空子吗?   “班上恰有二十五人,除去陈延,刚好分为四组。”吕夫子道:“陈延不进入组别内,他来负责大家的积分登记和发放,其余人也不用着急,等下午上课,我们抽签分组。”   看来一切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每逢考试都在后面的人纷纷开始祈祷自己能分到一个强组。   虽然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因为清汤寡水而蔫蔫的,但到了下午,特别是看见夫子放在书桌上的签筒之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我会和谁在一组呢……”   “可千万要在好组!”   祈祷声不绝于耳,抽签很快开始了,二十四个人,轮番抽去,也不过两三分钟,陈延很快统计好了每组人的姓名,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之后,直接转过了头。   陈延和吕夫子对视了一眼。   吕夫子突然离开了课堂。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无论如何分,组别不可能永远公平,分得差的人必然会失去斗志,那怎么办呢——   陈延:当然是熬鸡汤啊!   “夫子中午拿签筒给我的时候让我告诉大家,大家都在甲班,学同样的东西,学业水平其实是差不多的。”   “差距不大,迎头便可奋起直追,可能现在和你同签的同窗会觉得你拖了整个小组的后腿,但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认真,一定可以跑在前面!”   “我们可以想任何事,但就是不能对自己懈怠、失望!”陈延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夫子也说了,凡学业水平有进步者,也可额外获得积分,我们暂时可以不用跟别人比,跟自己比!”   哪个中二少年能拒绝成为大家的英雄呢?   遂,整个吕氏私塾的学风就这么突然的燃了起来,并迅速催生出了一波卷王,你写文章我背书,你翻策论我念典,每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吕夫子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但陈延觉得这样绷得太紧了,得张弛有度才行,于是,‘运动’二字,也被提上了日程。   这里没有太大的场地,央一群十多岁的孩子去街边走那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出了点事故就完了,所以健体之事以室内为主,吕夫子请了一个武夫每天来教一教大家,倒是在读书之余,颇有几番乐趣。   吕氏私塾这来来去去,动静还挺大,方德名听说了之后,内心总有些惴惴不安,就让人来这边打探了一番。   “可探查清楚了那些学子每天在做些什么?”方秀才觉得这样不行,吕润林就带那么点学生,若是真让他步步紧逼考上了几个童生,要把他彻底按灭又难了一步,他第想些法子才行。   那机灵小厮点点头,“看见了,也就是读书那一套,吃住都在那私塾里,还请了个武夫进去,据说是教学子打拳。”   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方德名目光低垂片刻,手指在桌上轻敲,“你遣几个人轮流看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来禀报。”   但从外面看,吕氏私塾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是学子的学习热情分外高涨,每隔两天吕家就得采买些鸡鸭鱼,大家越考越兴奋,从谈考色变到期待考试而已。   时间一晃即过,沉浸在几分和兑换中的小少年们好似并没有发现,今年的自己与书一途,变强了很多。   但作为执教者的吕夫子对此大有感触。   及秋,继大家水平均有提升之后又一个好消息出现了,方家行明,院试落榜了。   ……   今年冬天,陈家人回了乡下。   他们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因为在小坊市的生意好,早上卖新式饭团和煎饼,中午和傍晚再搭一些雪玉豆腐。   有了银钱之后,家里多购置了一些位置好、肥力足的水田,还把家里修缮了一遍。   正值正月,家里还多了一桩喜事,成亲两年的小三婶有了!   陈家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家里原本想让掌勺的小三婶休息一段时间,但小三婶不肯,觉得耽误摆摊就是耽误全家收入,但孕妇在小坊市里来来往往实在危险。   于是,大家长老陈头掏空家底,再做了一个决定:买铺子!   买下小坊市旁的临街小铺,以后不必风吹雨打,将来也能作为一份产业传承。   家里的几个姑娘也相继跟着去了县里,偶尔在铺子里帮忙,偶尔学学女工。   正月二十一,吕夫子私塾正式开课,已经长了一岁的少年们仍在考场上追逐积分。   二月,川安县举行县试,选拔童生,县内忽然多了一道关于吕夫子的谣言,说他虽为秀才,但擅考不擅教,所以若干学子,无一人敢下场考试。   此等言论让外界议论纷纷,但吕夫子本人并无理会,而是叫来了学子们的长辈,告诉他们目前不下县试的原因。   剩下的孩子几乎都是富农家的子弟,这些富农、地主无甚学问,只知道读书艰难,考童生也是万难之难,这才上了多久的私塾,孩子才多大呢……   “有把握了考,夫子说得对!”   “夫子说得对!”   “我们全听夫子您的!”   外界风言风语,稳住了后房,吕夫子在流言中岿然不动,只全心研究新算学课。   方秀才见流言无用,很是失望了一段时间,但很快,火烧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德行私塾和吴氏私塾一同送学子参加县试、府试,但吴氏私塾考中童生者,竟比德行私塾多了泰半!   这可是新鲜事!以往两家都是分庭抗礼的!   于是,很快有有心人扯上了德行私塾新开了德民私塾,分摊夫子精力等等事,让德行私塾遭受了不少风波。   当然,这些弯弯绕的事,和兢兢业业的吕氏私塾是没有关系的。   近来,夫子弄了一个每个人都能出一张经贴墨义的卷子,看看谁出的卷子在班上难倒的人更多便可得海量积分的活动,以至于大家都快把四书五经翻烂了。   就这样,在学中玩,完玩中学,在大家眼里会艰苦无比的三年,竟同风一样,在悄然间被吹逝了。   -   三年的时间,许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三年前陈家举家之力仅买了小坊市临街的一个小铺子,三年后,这铺子居然又多了一家!   纵是私塾休沐人,这边也人来人往,小三婶又有了,现在月份正大,家里没有人手,只能让梅花和还没上私塾陈壮壮同学来搭把手。   眼瞅天色渐暗,人逐渐变少,歇下来的陈壮壮才察觉周遭似是有些冷了,连忙叫自己的姐姐进屋去,“剩下的我来收拾,大姐你快进去吧,别凉着了。”   眼见姐姐不应,他很快把人硬推了进去,这些家伙事还得赶快收呢,弄去后面好让二叔二婶清理一下,准备明天要卖的东西,这正月里的人可真多。   就在他收饭团盘子的时候,身旁又多了一个人捡东西,他以为是梅花姐,立刻皱眉,“大姐,不是叫你不用出来——”   “大哥,是我。”   陈壮壮转头,一个身着浅蓝色书生长袍,身高近一米七、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在顷刻间映入眼帘。   陈壮壮迅速提溜住了他,然后抢过了他手里的碗,“你准备穿着这身新衣服收拾?要是弄脏了可不好洗,还是我来收吧。”   “大哥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陈延跑进去换了身衣服,立刻和陈壮壮搬弄起了门口的东西。   两人边搬便聊,“今天的文会结束了?”   “结束了。”   陈壮壮问:“我们私塾排第几?”   陈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吕夫子明天中午准备在家里摆个宴,叫我们都去吃。”   开心得都摆宴了,那除了第一,还能是第几?   这次文会,是川安县县尊大人举办的,邀请了川安县治下的所有私塾,让他们派一个代表学子去县尊府邸参会。   这也是当初吕夫子和方秀才放狠话之后,两个私塾的学子第一次正面交锋。   方家派出了据说每次参加院试都号称‘秀才’有望的十六岁童生方行明,吕夫子则派出了十二岁仍是白身的陈延。   此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吕氏私塾会被德行私塾斩于马下。   毕竟无论是年龄阅历,或是‘科举经验’,方行明都应高于陈延。   可他输了。   陈壮壮也很不喜欢方秀才,少见的幸灾乐祸了一句:“那方行明岂不是要被震怒的方秀才骂死?”   “谁知道呢。”   -   震怒中的方秀才的确把方行明骂了个半死。   但骂完之后,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更隐秘的东西。   那黄口小儿竟真是一个举业的料子。   今年吕润林放他出来比试,显然是存了要他参加今年县试的心思,若他得中高名次,甚至得中秀才——   方德名的脸扭曲了起来。   “绝不能让这黄口小儿顺利参加县试!”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正式入v了!大家康康我的预收文吧!边陲小酒馆(美食)超好吃的美食文!!   在这里讲一下这几天的更新,28号凌晨左右还会更新9000字,然后29更新一章或者两章,30号上夹子,可能也要凌晨更新……   我这是什么品种的夜猫子。。大家晚安!感谢在2022-05-25 23:36:50~2022-05-27 00:0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喻太晚、飯飯 10瓶;w0w0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县试将临   ◎疯狂考试周,你爱了吗?◎   吕家今日的宴席算是家宴。   饭□□致美味, 但院内无特意布景,只是寻常。   李银花和吕夫人坐在一起聊天。   “夫君真是的,昨个那么紧张的日子过去了, 一下都不让孩子们歇,临用午食了还要去书房。”吕夫人嗔怪。   “夫子认真, 是康哥儿之福。”严点才是好呢!没有什么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   谈话提及康哥儿和壮哥儿, 那李银花也不由地问起了吕夫人的小儿子吕浩然, “然哥儿今年似乎也六岁了?吕夫子要给他启蒙了吧?”   吕夫人笑笑, “是了, 夫君每天都在念叨,要是然哥儿有康哥儿一半聪慧和恒心就满足了呢。”   这可就把崽崽捧得太高了,李银花连忙说:“夫子之子, 以后肯定是有大前途的。”   “对了,今天怎么没把梅花带来?”因着这几年吕夫子和陈延的关系愈发亲近,吕夫人和陈家的交际也逐渐变多。   本来李银花自忖自己是农家妇人, 大抵和秀才娘子处不来, 但没想到两人的性格竟是意外相合, 走熟了之后,陈家的几个姑娘也偶尔来吕宅学习女工, 便被吕夫人记住了。   “家中生意忙, 本来叫了那丫头,她不肯来。”陈家的人大抵都是有点子财迷在身上的, 一枚钱都舍不得放。   “她今年也十五岁了吧?”吕夫子问:“年龄到了, 你们可开始寻摸人家了?”   “我嫂子正打听呢。”   “我看还可以等等。”吕夫人叮嘱李银花, “今年你家康哥儿和壮哥儿估计都要下场, 若是县试府试得过, 有了童生功名……”   那能够到的人家, 可比现在好得多。   “你说的是!我回去就跟嫂子说一声!”   谈兴渐浓,府上的丫鬟过来通传,说是厨房的饭食已经准备好了,让问问前边何时上菜为佳。   吕夫人站起了身,“银花,你先去前厅等着,我去把老爷叫过来。”   另一边,吕家书房。   昨天,县尊大人已经在文会上考验了一下陈延的学问,所以今天吕夫子着重考察的是陈壮壮的学问。   夫子很会因材施教,针对不同的学生问不同的问题,会让他有会的也有不会的,避免打击对方的自信心。   不过这次陈壮壮的表现的确不错。   他捋捋胡须,“这次童子试,你若文章能稳住,有八分把握能过。”   已经长大,不再喜形于色的壮壮同学听到这话之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上天果然不会辜负努力的人!他也被夫子肯定了!   考察完学问准备去前厅用饭的吕夫子一行人刚好碰到了带着小浩然的吕夫人,几人相携去了前厅。   厅内烧着炭火,桌上的菜热腾腾的,这顿饭吃了大概一个时辰,席间吕夫子的话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是陈延的‘两位母亲’以及‘叽叽喳喳’弟弟在一旁捧哏,嗯~也算欢声笑语的一顿饭了。   下午,由于吕夫子还有些要紧事要跟陈延谈谈,壮壮同学和李银花就先回了家。   -   “昨天文会的消息今天已经在县内的私塾里传开了。”吕夫子叫陈延坐下,“别一直站着了,坐着离火盆近一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延坐下之后把凳子往炭火边挪了点,愉快地眯着眼睛说道:“都传开了,那来今年来找夫子您报名的人岂不是特别多?”   一个教四年就能把农家子教得比德行私塾夫子之子更厉害的私塾!人还少,束脩还低!谁能拒绝!   那倒是,“来问的人的确多,不过我今年还是不准备再招。”吕秀才说:“你也知道,今年的童子试,我准备让班上所有人都下场。”   川安县的县试在今年二月,二月县试三月府试,要带全班参考,吕夫子准备集中精力教学,“若是春季招生,私塾里的一些东西要重新安置,太麻烦了,况且招进来前两个月也没有时间看着。”   所以吕夫子决定干脆直接等秋季再招新生算了。   陈延:“夫子果然豁达!”这已经完全不把盈利二字放在眼里了。   除了说文会,吕夫子今天还想和陈延一起探究一下私塾开学之后到县试、府试之间的安排。   吕夫子很喜欢跟陈延讨论这些问题,因为他觉得陈延总是能提出一些有趣的建议。   比如现在。   在去年散学之际,吕夫子下了几张卷子,对班上的学子进行PanPan了一次较为正规的考试,在仔细批改之后,他认为大家已经到了县试的火候,便提前告诉了大家来年要参加县试的消息。   当然,吕夫子此举也是为了让大家有些紧迫感,在家里也不忘记温书。   于是在春节这段时间,吕夫子日日伏案,每天都在改自己从正月二十一到县试那半个月的课业安排。   吕夫子前后制定了许多安排表。   “第一个是用这些时间再串一遍四书五经,温习一下文章写法以及作诗,四书五经一半时间,文章诗作一半时间。”但这个难就难在怎么把所有内容全部串讲,吕夫子做了一下功课,能串,但是半个月的时间讲肯定不够,更别提还要写文章。   于是,第二个安排表应运而生,“班上学子的经贴墨义抓的很好,不如稍作复习,就把精力放在写文章和诗作上……”这个看上去安排更科学,但吕夫子又怕四书五经不温习,县试到头大家又忘了。   再然后,第三个安排表出生了,吕夫子想起了一下陈延之前在班上组织的让学生们互相出卷,查漏补缺见效明显的事,就想着自己出一些卷子让大家来做。   “第三个好!”如果把县试看做高考,那现在的时间不就是考前模拟吗,“夫子你那儿应该有历年来的县试卷子,你可以出一些跟县试试题相似的试卷,让大家提前熟悉这种考试的感觉。”   陈延想想,又补充了一段,“夫子前面的卷子可以出难一点,这样大家看见自己的低分卷子很快就能认真学习。”   哪个学生看见自己的低分试卷不在脑内疯狂一下呢。   “然后再把难度降低一下。”努力过后再考试,发现成绩进步了,肯定会觉得努力是卓有成效的,然后开始更努力。   “在恰当(大家都开心)的时候,再把难度提高一些。”让大家不至于在美好成绩中得意,要有高有低,张弛有度方可。   当然,“若是县试前的最后一次测试,还是略简单一些为好。”就像后世众多省份的高三学子在高考之前,老师都会奖励大家做一套*京卷,用分数构建考前信心。   这是一套在后世平平无奇的高考循环。   吕夫子听完只觉得处处精妙,“好,那就这样!”既能全面复习四书五经,又能让大家提前适应考场,起起落落也能磨炼心智,实乃一举多得!   是以,在私塾开课之后,学子们还没有来得及为即将到来的县试感到紧张,就迎来了由吕夫子和陈延联手构建的十五天长连续剧——疯狂考试周。   朋友,你经历过考试吗?   就是那种残酷到了每天起床第一句,大家不再问‘啊,今天早上吃什么?’、‘今天中午吃什么?’而是‘你昨天考了第几等?’、‘你感觉自己今天能考第几等?’,全体人员属实是被卷子拿捏住了。   但疯狂考试周也有美好的地方,比如私塾小食肆的菜品突然变成了顶尖水平,每天要什么有什么,都不用用积分筹子换了,这也让大家的痛苦里多了几分餍足的快乐。   一切过得很快,直到私塾内吕夫子的书房里大家的试卷在桌上堆着几乎快遮住夫子的头之后,县试悄然而至了。   早先,吕夫子为全班学子全部报名县试的消息还在川安县私塾圈子里小流传了一阵,大家都饶有兴趣的猜测吕家私塾今年二十五能中几,众说纷纭,但在坊间认可度较高的是认为至少二十五中十。   毕竟是小班教学嘛。   …   “半个月前就叫你们找机会了,再过两天就要县试了!你们机会还没找到?”方德名大发雷霆。   方德安也在心理不忿,哪里是他没找,“那陈延这半个月基本就没出过吕氏私塾!唯一出来一次还是跟吕秀才一起……”   那打手就算再大胆,也不敢闯进书院行凶啊。   “或者我们铤而走险,我听说吕家私塾这两天散学了,各学子都回家了,我们可以趁现在——”方德安比了个剁手的手势。   不得不说,方德名是心动了一刻的,但很快他就清醒了,“不行,这个时间离县试太近了,我们已经失去打断他手的机会了。”   这会儿要是陈延的手断了,吕润林一定会给县尊大人写信,文会刚过,怎么看这都不是个好时机,真恨没有在文会之前把这个黄口小儿解决了……   一定还有别的可以一击即中的方法。   方德名的脑海里转过了无数念头,最后目光幽幽地落到了他们德行私塾为童生班的学子准备的考篮上。   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能让德行私塾直失大敌,一劳永逸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九千失败了!明天上午十点再更新一波!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2-05-27 00:08:28~2022-05-27 23: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唐蕊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un with a smile、w0w0 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考场前的‘落难书生’   ◎行差踏错,便是流放千里。◎   仍是春寒料峭时, 距离县试仅剩两天的时间了,李银花和大伯娘带着陈延和壮壮同学上街购置考篮。   因着县试各场的时间不长,考篮内只需放一些干粮和笔墨, 样子都做的较为小巧精致。   陈延觉得买哪个都挺好的。   但娘和伯母却很挑剔,在考篮堆里挑挑拣拣。   “这个不行, 怎么能是黄色的!”大伯母第一个否了店家推荐的黄考篮, 咱家可是要考县试!怎么能黄呢!   李银花看中了旁边那个红的, “大嫂, 你看这个如何!”用藤编制的方木篮上了一层暗红色的颜料, 显然就是为了迷信人准备的。   大嫂拿起来打量了一会儿,又道:“怎么这么方,四角尖锐, 感觉寓意不好,这么方要是放进号房里壮哥儿和康哥儿不小心磕着了如何是好。”   李银花觉得最后那句话有道理。   于是她俩又挑了起来。   站在他们后面的陈延和壮壮:……   逛了好久,两人才在一家‘文气很足’的摊子上买了一个红色的、虽是方形但角做得略圆、且层层叠叠, 寓意节节高升的考篮。   两妯娌觉得它哪里都好, 当然最好的点就是:据说三年前有个学子买了同款考篮, 现今居已高中秀才!   陈延和壮壮无奈拎着高出市价的考篮回了家里,便又要开始试细棉衣, 早在年前, 陈家人听说陈延和壮壮来年要参加县试,东西就先备下了。二月初两人试穿了一下, 后来揉搓、浆洗了几遍, 尺寸跟之前有些差异, 要再试试, 看看需不需要改。   “很合适。”陈延扯了一下袖子和领口的位置, “娘怎么不做大点, 这么合适很快就不能穿了。”   陈壮壮也看向自己的娘亲,显然有相同的疑问。   李银花白了陈延一眼,“天这么冷,你们只能穿一件薄棉衣,大了就松松垮垮漏风了,若不是怕你们两个写字抬手费劲,还得做小一些。”衣服是越贴越暖和的。   说起天气,大伯娘林翠翠又生了一些担忧,“昨个回去跟爹说壮哥儿和康哥儿县试的消息,爹说这天气看着要下雨呢……”   这暮冬初春之际,天气本就寒凉,再点小雨,那不是折磨人吗。   “娘,你放心。”陈壮壮一脸正色,“下雨大家都会被吹,要是影响成绩大家也是一起影响,不会只影响一个人的。”   林翠翠:……   “呸呸呸,你快跟我一起呸,什么下雨影响成绩!这话是能说的吗!”这倒霉孩子是真·一点不忌讳啊。   陈延微笑看着人高马大,已经快十五岁的少年郎微红着脸在怒气冲冲的大伯娘面前呸呸呸了起来。   -   然而,县试那天还是下雨了。   丑时刚过,川安县的天上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天一片黑沉,只有县衙门口的灯笼散发着萤萤光芒。   这会儿,淋了雨在考场里发风寒可是要命的事,所以大家都急急忙忙撑起了油纸伞,一时之间,场上人员拥挤,有些骚乱。   “大哥,你小心些。”陈延出言提醒,陈壮壮在他们这一片人里算长得比较高的,一些人伞撑得较低,油纸伞的边缘有尖角,若是在这个关头不小心被戳中眼睛可就麻烦了。   陈壮壮对这次县试也是一片火热,自然会注意,“不知道班上其他人排在哪里,大家带了伞没有。”   他望向了人群,奈何天本就黑,视线受阻,待伞打起来更是半点人影也分辨不出来了。   “你放心,大家家中长辈都有成算,怎么可能不带伞。”又不是大晴天忽然风云变,这早有预料的事。   壮壮摸摸头,也是吼。   然,就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一个面色略有些苍白,身量不高,微微瘦弱的男子突然探头问壮壮,“兄台,可方便借搭一下你的伞?”   还真有人没带伞?   “实在是方才伞掉了,我寻摸了许久也找不到,这雨越来越大……”他抬手作揖,“我乃吴氏书院学子吴文春,家住城西东门巷,若兄台相帮,考后必有重谢。”   原来是伞掉了,这人挤人,一时不察掉了伞似乎也正常,壮壮思忖了片刻,看了眼陈延,便同意了。   来了外人,两兄弟不再聊天,气氛稍有些寂静,陈延则目露思索,看着突然而来的这个举子。   他跟壮壮在一起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有些尴尬,有些羞赧,开始主动提话题,谈论一些关于四书五经的东西以及据说此次县试题目会与以往不同的消息。   壮壮不是冷漠人,别人热脸相迎,他也笑着应了几句,而后,这吴文春突然凑向陈延,问他:“这位兄台怎么不说话?”   陈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蹙起了眉。   他这才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抱歉,是我唐突了。”   几乎是这一瞬间,陈延的内心升起了雷达,他不会以恶意去胡乱揣测别人,但这个重要的时间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壮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天然是站在陈延这边的,他对着吴文春说:“吴兄,我弟弟不太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原来如此,是我鲁莽了,说起来两位居然是兄弟同上考场吗?若是他日得中,岂不是双喜临门。”他说了些俏皮的喜庆话,似乎是在抹平方才的尴尬。   再之后,他仿佛顾忌着陈延,没有再靠过来,直到两人这条队伍快到县衙门口时,队伍右侧有个人突然往边上一撞,恰好撞到了吴文春,他踉跄一下往陈延这边倒过了过来。   陈延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多谢这位兄台!”他连忙站起身,少顷,从队伍的侧后方突然有人在叫吴文春的名字,“文春!你在这儿?我捡到你的伞了!”   “文春!”   “建安?”吴文春也喊了一声之后仿佛同后边队伍中的某个人接了头,惊喜地看向了陈壮壮,“陈兄,我的同窗在那边等我,你兄弟今日之恩,等县试结束后我必登门致谢。”   说完,他就往后方去了,一切都很丝滑,仿佛行云流水。   而此时,县衙门口大灯笼上的冷光也照在了陈延和陈壮壮的头上。   陈壮壮拉住了陈延的手:“康弟,到我们进去了。”   那些奇妙的第六感在此刻突然织成了一条线,在几乎能看见衙役的脸的时候,陈延停住了步子,“不对。”   “?”陈壮壮目露疑惑。   尔后,就被陈延拽着往后方去了。   他们现在已经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角落里,陈延面沉如水,开始检查自己的帽子、衣衫和袖口,“大哥,你也检查一下。”   “康弟你这是何意?”   身上没有,陈延的目光往向了考篮,他边开考篮边说:“我觉得那个吴文春好像有些问题。”   虽然不知道问题在哪里,但是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壮壮也在身上摸索起来。   考篮有盖,要打开的话自己不可能发现不了,但是身上和帽子里也没有,难道真的是自己猜错了?可是这一切也太巧了。   阴天来县试,带了伞,但是伞弄丢了,一来就交浅言深,又似有若无想靠近他和壮壮,快进衙门之后突然被人撞,被撞之后又找到了走散的同窗?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   陈延提起考篮,把它举过头顶,那一瞬间,一张薄薄的,但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映入了他和陈壮壮的眼帘。   壮壮一看,立刻也提起了自己考篮,也有一张纸。   他立刻将目光搜向人群,想要找到那个吴文春。   恰在此时,前面的队伍里突然出现了一股骚乱,随之而来的竟是一阵哭声,二人把考篮下的纸撕下丢到路边后便重新回到了队伍里,不多时,前面突然分出了一条路,两个衙役拖着一个面无人色,头发凌乱的中年男人走出了队伍。   前面有人窃窃私语,“这人疯了,居然夹带——”   “自己想死没人拦着,可惜了和他互保的其他学生了。”   “真是识人不清。”   “他是哪个私塾的?”   不多时,那个舞弊的男子已经被戴上了头枷,一名衙役在县衙门口对他实行鞭刑,另一名衙役则在旁边大声念:“川安县方家村学子方箸,挟藏入试,判流放三千里!”   在队伍末尾的陈壮壮握住了陈延的手,那一刻,两个人的心都是冰凉的。   “康弟,都怪我……”这种地方的好人果然当不得,差一点,差一点就是流放三千里了。   快进考场了,陈延怕影响壮壮同学的心态,立刻安慰他,“这事恐怕是冲我来的,大哥你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莫非是德行私塾?”   “我看是。”   “他们竟如此恶毒!”这岂止是毁人前途。   “是啊。”陈延的声音轻轻的,但内心有万钧重,弱者的命运总是脆弱、任人支配,“大哥,看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把德行私塾得罪死了,想要和他们分庭抗礼……”   “我知道。”陈壮壮握紧拳头,“我会考过童生的。”   陈延心里也应了一声,他会考过童生的,不仅会考过童生,今年八月,他还会考过秀才!   天色渐亮,由于走到了队伍的最后方,陈延和陈壮壮几乎是最后一批进入考场的人。   在外间待了许久,他们两个的脸都被吹得发凉,背上的冷汗也被慢慢蒸干,院内,衙役开始唱名,大家手持考牌,在衙役搜捡核对面貌之后,陆续进入了考场。   轮到陈延了,衙役看了一眼他,面白、清瘦,鼻梁上生一痣,身高五尺有余,十二岁,川安县万园镇甘田陈家村人士……   “进去吧。”   陈延拿着号牌去了地字七号号房,靠着墙在木板上坐了一会儿之后,他睁开眼睛,把号房的桌子扫了一下,原地活动了两下,把考篮里的笔墨纸砚放在了桌上。   很快,考场锣声响起,士兵开始分发试卷,陈延拿到卷子之后扫了几眼,心中已有乾坤。   薄薄几纸,寥寥几字。   功名之途,自此伊始。   作者有话说:   我果然还是一个小垃圾啊啊啊啊   【1更送上,今天还有1更】   感谢在2022-05-27 23:54:45~2022-05-28 17: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忘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欢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科举立身 📖   null 第29章 方家,如附骨之疽   ◎【2更】进击吧康康!碾碎它们!◎   第一场墨义经贴对陈延来说实在算不上难。   过去的三年里, 大家在私塾里出过若干份关于其的题目,要么挖掉前面,要么挖掉后面。   许多题目看着都十分眼熟可亲。   提笔, 小而稳,工整而不失风骨的欧体跃然纸上, 尽管都是会的题目, 陈延也没有托大, 心须稳, 才不会落笔污卷。   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 仿佛感觉不到试卷的流逝,把大半页卷子写完之后,陈延的肚子叫了两声, 他抬眸一看,天正亮,现在估摸着已经是中午了。   手有些疼痛, 他放下笔, 转动了一会儿手腕之后, 从考篮里把李银花提前准备好的薄饼拿了出来,精细白面烙的饼, 极薄, 里头还掺了一些白糖,吃起来甜, 咀嚼几下更是满口回甘。   美味仿佛冲淡了上午的疲倦, 陈延甚至还分出了几分心神想班上的其他人, 这样的题目, 大家应当不会被难倒吧?   -   对于这次县试, 赵一成真的很紧张。   尽管在私塾时, 他每次课业的成绩在班上也有中游水平,来之前,吕夫子也找他单独谈话过,说他只要稳定发挥,此次县试必然得过。   可是……   他就是紧张啊。赵一成是川安县下属一个镇的地主,因为积年传承,家里小有资产,赵一成的爷爷是一个‘科举狂徒’,赵一成的五个哥哥都曾进入私塾举业。   但五个哥哥没有一个考过了童生的,欸,拿笔的手,微微颤抖。   来的时候爷爷还跟他说,若是他也折戟,百年之后他的眼睛都闭不上。   然而,所有的紧张在看见这张卷子之后都好像化为乌有,因为它!真的!很熟悉啊!   第一题,第二题,整一页看过去,个个似曾相识,而且好像读一遍题目,都不用思考,他的脑子里就会自动冒出答案。   巨大的兴奋笼罩了赵一成,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空此刻的自己,在草稿纸上写了几个字后,才将细毛笔落在了卷面上,尔后下笔如有神。   而这样的画面,悄然发生在吕氏私塾每一位学子的号房里。   ……   日渐西陲,大抵是看围在县衙外的人太多,天公竟也做美,雨已经停了,只剩空气中微微湿润寒凉的风。   “快快快!鸣锣了!”   县衙门口逐渐有学子走出来,李银花和林翠带着夫君站在人堆里,目光急切地扫来扫去,突然!   “在那儿!”   长得比较高的林多富瞅见了自家俩崽子,然后便带着大哥挤进了人堆里,待到陈延和陈壮壮身边后,立刻接过考篮给两人披上了一件斗篷,然后一路护送两人到了小路边。   陈延一看,竟还有辆牛车。   “爹,离得这么近你们租什么牛车?”   “怕你们太累,好了别说话,银花,嫂子,快上车,我们要回去了!”   其实在号房里的时候,陈延并不觉得很累,他写着写着,还有几分精神抖擞。   但上了牛车之后,身上的披风很暖,身子晃着晃着,他突然困极了,是以,到家之后,他和壮壮同学都干了一碗姜汤,迅速洗漱完就上了床。   卧房外头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去问他俩考得怎么样,但所有陈家人的内心都是火热的,大家满含期许,等待改换门庭!   翌日,因为第一场张榜还需要一些时间,私塾有些学生住的较远,夫子怕来去不易横生事端,就让那些学生都住在了私塾里。   陈延和陈壮壮甫一到私塾,发现岂止是住得远的在,近的人也在啊。   他俩一到就被围了起来,“陈延兄,我们一同来对一下答案吧!”   “是极是极,虽然我们的答案都一样,但还是不安心,须得跟陈延兄一样,我们这心才能落下来!”只有和真正的骄子同频,成绩才是有保障的。   在一起久了,大家都变搞笑了,陈延笑着跟大家对起了答案,这么你来我往,大伙儿发现,好像自己的答案跟陈延的也差不多啊。   这下吕氏私塾的人才叫真的陷入了狂欢之中,就在这个时候,夫子的书童叫陈延去书房一趟,陈延把壮壮同学也一起带上了。   他们来之前,夫子也去听了一下学生们的答案,显然,他对大家的答案很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十分好。   叫陈延过来本来是想分享一下用各种奇特方法管理私塾获得的成果,没想到陈安也过来了,夫子有些讶异,不过他面上不显,反而先和陈安打了招呼。   “昨日考试如何?”   “试题不难。”壮壮恭敬回复夫子。   吕夫子摸了摸他的肩膀,“你历来勤勉,理当如此。”   “虽然试题不难,但我们差点就没进考场。”陈延说完这话,吕夫子脸上的笑就立刻收掉了,“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陈延快速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吕夫子越听脸色越凝重,不用说,这种事肯定是德行私塾做的,这么缺德的方法方德名也能对着两个和他毫无瓜葛的少年用?   入门前在参考举子身上放纸条是极为阴毒的,因为如果不能当场把人抓获,那么被衙役抓住之后,你必须想办法证明这不是你的东西。   如果你无法证明,那夹带之罪就直接坐实了。   “他其心可诛。”吕夫子怒火中烧,“你们可还记得那吴文春的体貌特征?”   这可让壮壮犯难了,昨天早上黑灯瞎火,他满脑子都是县试,根本无暇去看一个陌生少年的样子,“这——”   “夫子你这里可有纸笔?”   书房里自然是不缺少纸笔的,陈延手执笔,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吴文春脸部的特征,稍作思考,在纸上画了一幅人物肖相。   画像并非写实画风,但抓住了他的轮廓和五官特点,壮壮一看,“好像就是他!”   夫子把画收起,“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到时候我差人去把他找出来。”   当然,现下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考试,“下次考试排队你们就穿厚一些,直接排在最后面,我安排两个小厮在后方盯着你们。”   若方德名再敢行事,那便可以把人当场抓获。   可惜,陈延摇摇头,“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再出手了。”   说到这里,吕夫子的心情也低落了起来,因为某些事情真的很现实……   他在川安县的宗族势力不如方德名,同一些县衙内的官差往来、书吏关系也不如方德名。   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即使去信县尊,县尊也不会处理。   陈延倒更沉得住气,毕竟祸害总是遗留千年的,“即使方家是附骨之疽,只要时机到了,我们总有能刮骨把蛆虫碾死的时候。”   他极少放这样的狠话,一旁的陈壮壮和吕夫子都看向了他。   他们陡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陈延的另一面。   -   隔壁德行私塾。   方德名已经开始无语望天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从前从未如此——   那个黄口小儿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那安排出去的人回来之后,方德名听说有人夹带被抓,流放三千里,不晓得多高兴!   但随着方家宗族那边爆出大雷,族内有人求到他这儿来,说是儿子科举被流放,他才反应过来,被抓的不是陈延。   那一刻,方德名的失望简直见了底。   方德安坐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大哥,又提了一个建议,“不如,不如我们第二场再?”   “没用了。”方德名沉下脸,“那人分明说了纸条已经贴上,最后他们没有被抓,定然是纸条被发现了,第一次被抓,后面几次他们肯定会更加谨慎。”   即使下手成功,也未必有效。   “况且吕润林知道这事之后肯定会差人守着,冒险成事,万一被抓个现行……”   那可不是一下两下能解决的事情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方德安抓马了,“那我们要如何是好?”   “如何?”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如何,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期盼那小儿被此事吓破了胆……”   然后卷子一塌糊涂。   但依着那人牙尖嘴利的性子,这种可能怕是很小。   为今之计,“只有敦促行明和行远早日通过院试了。到时候他们就是川安县年纪最小的秀才,我们方家一门二秀才,还用得上争这些?”   谈完自家事,方德安为了调节气氛,说起了德行私塾的童生班,“大哥你说今年我们私塾能出几个童生。”   “乙班升上来了几个好苗子,能过县试者约十,过府试得功名者大抵在二、三之数。”总之不会颗粒无收就是了。   “我们私塾出的童生在川安县也算是多的,那吕润林的私塾除了陈延小儿,都是藉藉无名之辈……”   也是,文会单对自家输了,但于私塾举业,方家是不会输的。   于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县试第一场考试通过的名单很快被张贴在了县衙的墙上。   尔后,一则有关于‘名不见经传的吕氏私塾二十五名报名的学子居然全部通过了第一场考试,且本场考试的案首竟也落于吕氏’的消息引爆了整个川安县。   方德安看着大哥漆黑如墨的脸,连忙描补:“第一场只不过考墨义经贴,只要文字功底过关都能录取,那吕氏私塾人少,吕润林多得是精力,有这个成绩也数平常。”   “第二场考写文章,那些人定然要被县尊大人斩于马下!”   方德名看了他一眼,心头应是。   于是,在一个有阳光但不暖的日子里,县试第二场开考了。   然而,有大批学子被斩于马下的不是名不见经传吕氏私塾,而是川安县鼎鼎有名的德行私塾。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应该会再更一章,然后明天就不更新了,后天要上收藏夹,为了不影响收藏夹的排位,后天的更新将会放在晚上11点,我努力万更,谢谢大家的订阅支持!晚安!感谢在2022-05-28 17:24:02~2022-05-29 00:0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福星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兄弟同榜   ◎那贼人吴文春!找到了!◎   县衙发案后, 师爷正在与许县令闲谈。   “今年县试,这吕氏私塾可真是一匹黑马。”师爷笑着说,“这两场下来, 还留下了泰半学子。”   许县令嗯了一声,诶, 其实如此筛人, 非他本意。   他自己还是偏爱雅辞美文, 华贵文章的, 但县试前几天, 远在江南府的提学姜大人突然给他修书一封。   话里话外都在问候他这几年川安县去府城赶考的学子怎的都难过府试、院试啊?当初第一股务实之风还是在你川安县吹起来的呢,怎的先行者不如后来者了?   这可把许县令吓了个激灵。他在这川安县深耕二十年,已然在这里待熟了、待美了, 也不图高升了,只希望这辈子能平平顺顺在这里致仕。   所以,个人的喜好和个人的前途相比!那简直不值一提!   “那只能说明这吕秀才教的不错。”许县令懒洋洋的, “都传他屡次不第, 但能在三五年开出这么个私塾, 也非一般人了。”   “是是是。”话谈到此,师爷借着吕润林开私塾延展到许县令治理川安县, 拍了好一通长溜溜的马屁。   县令笑逐颜开。   见上官情态轻松下来, 师爷不经意说道:“不过有人上,有人下, 德行私塾今年怕是要丢了现今的地位了。”   听到德行私塾四字, 许县令心里有些复杂, 讲实话啊, 那德行私塾学子的答卷才是最符合他心意的, 奈何形势比人强。   于是, 县尊大人感慨了一句:“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啊,昨日文风应不了现今的考试了。”   师爷眸光一闪。   下午,县尊大人的这句话,便出现了德行私塾的夫子方德名的桌上。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为了把私塾开起,他做过许许多多的努力,大把的洒出银钱,拿到县令的手稿,揣摩县令的风格,令私塾中的学子戳中县令的下怀。   如今,这手段竟然不顶用了吗?   ……   那边愁云惨淡,这边喜笑颜开。   陈延已经拿了两个第一了,这意味着只要在后面的考试中,他不出现错漏,能正常发挥,县案首便近在咫尺了。   沉稳如陈延,心头的血也不自觉地沸腾起来。   在这喜悦的氛围里,第三场、第四场、第五场考试相继拉开帷幕,陈延稳中取进,交上了自己最满意的答卷。   二月底,春意渐浓,柳树枝头已经有了些许嫩绿的新芽。   川安县的学子都在静待县衙发案,因着最后的连覆吕氏私塾剩下的学子是最多的,所以众人也猜测,本次县试通过学子最多的应当也是它。不仅如此,今年的案首,恐也花落吕氏,毕竟,那连四场都是第一的学子陈延就在吕氏。   一时之间,吕夫子家的门槛都被踏烂了,之前从私塾里转出去的学子更是悔不当初,求着上门来让夫子重新收下他。   但夫子现在不想招生,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学生到底有几个过了县试的。   终于,在所有人焦急的等待中,县衙发案了。   陈延、陈壮壮,还有两人的父母一大早就赶到了张榜的地方,陈延和壮壮还有两位女眷被陈家两兄弟强留在了榜对面的茶馆内。他们自己则穿着棉衣,一身是劲儿的扎进了人堆里。   为了看案,昨个多财多富两兄弟还强迫壮壮同学再教了一边陈延和陈安三字儿咋写。   清茶入口,陈延长舒了一口气,壮壮则心跳如擂鼓。   突然,壮壮的面前也多了一碗热茶,陈延的声音随着袅袅热气一起传来,“大哥,别担心,你一定会榜上有名的。”   他话说的十分坚定。   恰至此时,外间长号响起,两人侧目,影影绰绰的人群间,张榜的人来了!   茶馆里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   外边的人潮一下拥挤起来,陈多财和陈多富仗着人高马大,牢牢占据着最前方的位置,直至红榜贴好,陈多富一眼就看见了陈延的姓名!   “我儿中了!”   他在人群中惊呼出声,但没有人觉得他失礼,所有人都向他投去了艳羡的目光。而还没找到儿子姓名的大伯陈安开始着急了,他感觉自己的眼前已经快白茫茫一片了,怎么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大哥,我跟你一起找!”   人多力量大,很快,两人在第三排的中央找到了陈安的名字,“我儿也中了!”   巨大的喜悦笼罩了这两个农家汉子,多财和多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这一天,儿子榜上有名啊!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哪种情绪同振,竟都喜极而泣,落下泪来,而后又抱在一起,边哭边笑,嘴里还念着中了中了。   以至于旁边的一些人看见,心中生疑。   “这是两兄弟一起考试,额,人到中年过了县试,喜极而泣了?”   “不对,方才听他们说好似是儿子过了。”   陈多财和陈多富在这里你抱我我抱你,各种情绪宣泄,喜悦同频,而另一边,坐在茶馆里的四人心则吊了起来。   “爹/相公怎么还没回来?”   李银花心里一个咯噔,该不会是儿子落榜……他们不敢回来报信吧?   不行,等不得了,四人急匆匆结钱走了出去,刚到人群侧边,想探头去看,就发现两个抱在一起的汉子被后面急着看榜的人给挤了出来。   再这么定睛一看,这两个抱在一起的人,竟就是失踪了好一会儿的陈家兄弟。   “……”   “你们这是?”   高兴劲儿过了,两个大男人这么哭哭啼啼自然自觉羞赧,便立刻转移话题,道:“中了!康哥儿高中案首!”   “壮哥儿也在中上游之位!”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案首二字极大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时之间,周围嘈杂声里,惊讶、贺喜、恭祝之声不绝于耳。   小小的陈家人虽然只站在墙角,却仿佛处于此间的中心。   陈延想,这就是功名利禄之路吧。   …   当日,陈延为县试案首的消息就传到了甘田村中,老陈头高兴得当夜就喝了一两酒,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我孙!绝非池中物啊!   陈家甚至兴奋到要摆席,但这个决定很快被陈延否了,他给的理由也很充分,“过县试甚至还不是童生,便要摆酒,那府试过也须摆酒,他日若中秀才又要摆酒——”   “次次摆酒,岂非招摇?”   壮壮也觉得大家高兴可以,但还是低调一点为好。陈家人这才歇了心思。   在喜悦里沉浸了两天后,陈延和壮壮同学平复了心情,开始准备四月将至的府试。   而就在这时,吕夫子那边传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那落难书生吴文春,被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1】根据查阅的一些资料显示,县案首应当是可以免院试为秀才的,但本文中没有沿用这个制度。   【2】县试的五常考试我也架空了一些考试内容!   谢谢大家!首页有一个订阅抽奖活动!然后今明两天剩下的更新都压缩在明天晚上11点,我会尽量多更的!更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如果我能写出来)   【再广告插播一条!!?求收藏我的预收文《太上皇在线带给臣民直播!》】   简介如下:   仁宗齐显在位十三年间,励精图治,劳于案牍。   他开创了青元盛世,在他治下,炎夏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过劳死的齐显以为自己会见到自己的祖先,然后被猛夸一番,然而眼睛一睁一闭,他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高楼林立,人人皆有瓦舍可挡风避雨。   这里物产遍地,这里人人可上学识字,到处都是有识之士。   他们信仰官府,崇尚法治!   这才是他想给自己子民的天下太平、人间盛世!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叮!国家基建系统在线为您服务!】   【只要您的继任者愿意,系统可以为你们交换意念哦~】   找到了回去的路,可儿子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愿意放弃手中权利吗?   -   每天早上四点起床的现任皇帝齐修彦要疯了。   他照例开始每天三问:   1、为什么这么多人想当皇帝?受虐吗?   2、为什么他是爹唯一的儿子?   3、他什么时候才能娶个老婆,有个儿子。   -   不想当皇上的皇上和想当皇上的太上皇在梦中相遇了。   “爹啊!”   “爹啊!”你害的孩儿好苦啊!   皇上梦中的老爹抬手摸着他的头,问:“修彦吾儿,如果父皇想重新回来继位,你可愿——”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父皇!儿臣愿意!”   【系统:这就是宿主担心的……皇权倾轧?】   齐显:……   感谢在2022-05-29 00:03:50~2022-05-29 10:3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蕊雪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府试   ◎再见姜大人◎   “什么!”方德名的头已经开始眩晕了, “我不是让你跟他说,今年之内都不要回来吗?”   他怒吼出声,“回来就算了, 还被吕润林找到扭送县衙了!”   方德安也没想到这个表侄会这么精虫上脑,“钱都给了, 他说了不回来的……”谁知道在外面才浪了几天, 就想自己的相好, 偷偷回来了。   一切好像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就在这个时候, 外间通传何师爷到了,方德名摆摆手,让方德安赶紧下去, 自己则堆出了一脸笑。   但何师爷进来并无好脸色,“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都能闹出来!”   “污蔑夹带,这可是流放大罪!”   “也是出了意外, 何兄喝口茶, 清清火。”粘纸条这件事, 方德名一开始本来准备找一些可以随便消失的人做,但是他怕那人当场被抓, 到时候严刑逼供之下容易出问题。   所以他决定再挑一会, 二弟的亲戚,小时候擅长偷鸡摸狗, 后来在私塾里读书混日子的吴文春就这样出现了。   选他, 进可攻退可守, 他的确要参加县试, 又生的面白瘦弱, 不仅可以迷惑别人, 事成之后离开考场也有现成的理由。   但谁曾想……   事没办成,送人出去避风头偷偷回来还被苦主抓住了。   “这火我哪里清的下去。”何师爷瞥了自己这亲家一眼,心里是隐隐的失望,当初让自己儿子娶他女儿这事儿到底是错了,这才多久,这个德行私塾就已经隐约有败落之势了。   “这次吕秀才送人来,我也是上下打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们那人给放了。”   方德名立刻从袖口出抽出一个信封递给何师爷,“何兄,这件事情你出力已经够辛苦了,银钱的事万不用你再沾手。”   人也还算知情识趣,钱要到手,何师爷面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亲家,不是我说你,你这次这步棋真的是走错了。”   “我听说你和那吕秀才还曾经是师兄弟,何必反目成仇呢?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他们私塾此次县试的成绩骄人,你这近水楼台先得月,何不去走走关系,学一学新风?”   高高在上的何师爷走了以后,方秀才砸掉了两个砚台,一个笔洗。   学吕润林?   ……   吕宅。   “夫子。”陈延看着一旁沉默的吕夫子,“县衙不受理此状,下一步我们如何走?”   在吕宅的小厮发现了吴文春的踪迹后,陈延再去看了一次,确认他就是那天大清早给陈延和陈安考篮贴纸条的人,吕夫子就立刻把人扭送到了官府。   按律,所有涉及科举的事情都是大事,有一个秀才佐证,怎么的县衙也应该对吴文春进行例行搜查,审问。   但县衙压根没有受理。   “我有好友来信告诉我。”吕夫子抬起头,“是方德名的亲家何师爷压住了这件事。”   明了这件事之后,吕夫子对官衙二字,突然十分失望。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举业,就为了成为这种尸位餐素、只看裙带关系、毫无律法公理的渎职之辈吗。   陈延已经摒去了愤怒的情绪,“那夫子,官府不受理此事了,那吴文春是会继续留在川安县还是和之前一样,去别的地方?”   “应当还是会去别的地方。”吕夫子冷声道:“毕竟是做了亏心事。”   “离了川安县,那方秀才会杀人灭口吗?”陈延侧眸,认真地问吕夫子。   “这……”如果是以前,吕夫子可以说不会,但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昭示着方德名已经枉读圣贤书,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一个去‘外地’的行脚商、货郎,因为一些意外死在荒郊野岭,再正常不过了。   “夫子,在舞弊这件事里,吴文春是能够指向方秀才的关键,以后我们若是想再告此事,吴文春绝不能死。”   吕夫子点头,心中思考,“既然如此,不若直接等他走到无人道路的时候先把他——”他比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陈延也是这个意思。   关于吴文春的去向问题,两个人总算是讨论好了,可之后,吕夫子又很低落、疲惫,“这件事真是苦了你和陈安,我把你们卷进这种是非之中,又不能替你们讨回公道——”   “夫子!”陈延摇头,坚定说:“我和大哥从未觉得此事与夫子有关,该为恶事感到愧疚的应该是恶人自己,现在暂不能讨回公道是因为我们站得还不够高。”   等院试后就好了。   对了,陈延想起什么,又问吕夫子:“近来报名的人多,夫子还是决定等秋季再招新生吗?”   “要等秋季了。”吕夫子又把吕家私塾旁边的几个院子都买了下来,准备修整一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来不了新生的。   陈延点头,“那就是说,府试后到秋季招生这段时间夫子应该会比较得空?”过去三年,大家适应了寄宿-积分-小组和互相查漏补缺的学习模式,今年班上除了他,也没有谁想下场去考院试。   那这段时间估计还是学之前的老几样,以逐步深入为主,班上人又少,夫子肯定比之前轻松。   “是得空,问这个做什么?”话音落,吕夫子突然想起来今年陈延想参加院试,“你若是每天想多看一些书,写一些文章给我批,可以直接住到吕宅来。”义子也是半子嘛,儿子住老子家,天经地义。   他以为陈延是想钻空找他指导。   “我若是写了文章定然会让夫子批!”他一脸‘这还用请求吗?’的表情,十分理直气壮,“毕竟夫子可是我的爹!”   “我想说的是,这么长一段时间内,每次都是德行私塾,都是方秀才给我们使袢子。”难道我们就不能雄起!也主动一点吗!   “前些年是夫子忙,近来夫子不忙了,或许可以考虑由我们主动出击。”要陈延说,德行私塾和德民私塾烂都快摆在面上了,“一个夫子一个私塾招那么多学生,人人都是方秀才指教吗?”这是个雷吧!   作为一个好心人,“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些学子的长辈吧?”   “如果不是方秀才,那么主要是谁在教?”   “听说方秀才家的私塾有许多方氏子弟入学,那么方氏子弟和其他学子的待遇是相同的吗?”   “还有年年都说德行私塾出成绩的人最多,但他们基数如此庞大,有人仔细数过他们到底怎么样吗?”   陈延列举了一堆关于德行私塾和方秀才本人身上不好的地方,“夫子您是和善人,得把这些消息传给川安县的父老乡亲吧!”   吕夫子看着陈延一脸正经的表情,心里的烦闷也消去,失笑道:“好,听你的,传到人尽皆知。”   陈延亦点头,“那我也要争取下个月的府试榜上有名。”   -   川安县隶属于江南府,但要从县城到府城还有一段距离。   晃晃荡荡坐牛车也得个四五天,所以吕氏私塾的学子们准备提前出发。   以免到了府城之后水土不服,影响了府试的成绩。   此次吕氏私塾通过了县试的共有九名学子,出门路远,大家基本是和长辈一起的,人多东西也不少,便租赁了三辆牛车。一辆三人,赵一成恰好就和陈家在一起。   此次带着陈延和陈安两兄弟入府城的是老二陈多富,他一边驾车一边跟赵一成的叔叔闲谈。   而赵一成本人则坐在了陈延和陈安中间,叽叽喳喳和两人聊起了天。   很神奇,虽然聊得都是一些奇奇怪怪且无聊的东西,但赵一成本人非常会接话,是以,聊了一上午两人居然完全不觉得枯燥。   一到中午,准备生火吃饭的时候,他又掏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字谜书,虽然里面许多字谜大家都猜过,但此刻赶路无聊,如此聊以慰藉,也算不错。   大伙儿猜字谜猜得非常开心。喜悦甚至冲淡了赶路的疲惫。   然后到晚上,猜字谜又变成了飞花令,就这样,大家赶了几天路就玩了几天,等到府城落地的时候,回忆这几天,竟一点也不难熬。   -   一行人停着牛车在城门口等待入城。   从来到这个时代起,陈延第一次看到如此巍峨的城墙和城门,还有这入城的队伍,简直长到没有尽头。   这就是繁华的江南府吗?   排了快一个半时辰的队,一伙人终于入了城,入城之后的震撼比城外更甚,这里的外城居然都以砖为地!   川安县虽也是城,但城内许多非主干的路地上还是泥的,只是填了许多石子,不至于坑洼沤土。   街上行人如织,与略显暗沉的川安县相比,江南府的颜色更加明亮、充满生机。   江南都如此,那都城长安,又是何种风景?陈延突然发现,自己也是渴望繁华的。   这会儿府城的客栈极贵,考试前后可能要在这儿待半个月,客栈大家肯定是住不起的,所以来之前,吕夫子就联系了自己在府城谋生的大儿子吕思然,九家人一起出钱,托思然兄在府城租赁了一个小院子。   这会儿,大家正站在接头的地儿等着思然兄来。   不过他在衙门当书吏,恐怕没有这么早散值。   天色微暗,他们站在城门边的一个坊市旁,夜色没有驱散这里的繁华,反而多了星点灯光、火星以及食物的香气。   啊,到饭点了。   陈延饿了。   从来起,他的目光就一直放在了旁边辛香扑鼻的烤土豆上。   去买!   江南府的物价要比川安县贵一些,这烤土豆虽是全素菜,一碗七八个小土豆,就卖五文钱。   饥肠辘辘,陈延咬了一口小土豆,烤熟的土豆软得不像话,轻而易举便被牙齿劈开,内里绵软的口感,外表略酥焦的皮,搭配辣椒,是熟悉的垃圾食品味。   一碗土豆没有饱,陈延又在坊市上买了一个肉沫烘饼,吃到心满意足之际,思然兄才穿着衙役的衣服,匆匆前来。   “各位久等了。”他抬手见礼,大家看着他身上的衣服,立刻多了几分恭敬,连忙道谢,谈起了他和吕夫子的恩情。   吕思然不爱谈这个,稍应了一句之后看向了陈延,倒是颇为温和聊了几句,就带着大家往小院去了。   讲实话,这院子有些偏僻破落了,但思及它的租金,还有距离考院不算太远,众人都是顶顶满足的。   人送到后,吕思然便回家了,众人开始打扫院落,换上自己带来的被褥,把套车的牛拉出来系到角落,去外间买些干料,这一瞅就是要折腾许久的事。   陈多富没先去干活,而是把厨房收拾了一下,烧了一些热水,打给了儿子和侄子,“赶路来累了,你俩就先洗漱,早点睡,也能有个好精神!”   陈延和陈安说要帮着他干活,他连忙摆手,“可别,这么点事我一下就干完了,哪要得了你们,快去睡吧。”   他不听,陈延和陈安也不听,“爹/二叔,没什么活我们就一起干,干完刚好一起睡。”   真拿倔驴没办法,不过三个人动起来的确比一个人快些,大约晚上八九点,三人实在是有些困了,草草洗漱完后就快速进入了睡眠之中。   一夜无梦。   大清早,房间里的陈多富就不见了,陈延和陈安起床,发现他已经在厨房里了。得益于陈家这几年经营吃食生意有声有色,家里的人都耳濡目染,有点做饭的手艺在身上。   说起来,陈多富做饭的手艺比大哥好也是他被选来陪考的主要原因。   “你们起了?快洗漱,来用早食了!”   今天准备的早食是把米熬得极碎的白粥,除了粥之外还配了一个爽口小菜和一碟子青菜。   米粥下肚,浑身都热了起来,两兄弟一起用完早食后,就拿出了行李里的书,互相拆问了起来。   再过一会儿,同窗们也陆陆续续起床用饭了,见陈延和陈安在拆问,便也加入了进来,一时间,大家仿佛回到了私塾之中。   ……   在小院里的生活也很简单,人生地不熟,学生们不敢去太远的地方,唯恐出事,错过考试。   于是,就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氛围里,江南府的府试,悄然而至了。   府试与县试的流程是基本一致的,唯一不同的大抵就是——   人更多。   试卷更难。   考到的面更广。   以及,当你身处于乌泱乌泱的人群中时,可能更为紧张。   不过府试也有比县试更好的地方,比如,四月的天气比起二月来,要暖和的多,取暖有一身细棉衣,已然足矣。   搜查完,陈延进入了考院,作为川安县的案首,他在府试里不用抽号,直接会被分到提堂号里。   好处是提堂无臭号,不至于倒霉到与shi为伍。   坏处,无甚坏处,只是离一府提学稍近了一些,某些胆小的学子可能会因此而紧张。   ……   又是一年府试时,姜修抬眸看着这些年轻的学子们,又到了筛选栋梁之材的时候了。   嗯?   目光扫过,姜大人发现,有一个少年看起来怎的分外眼熟?   作者有话说:   【1】以后应该是每天晚上更新……多晚还不知道,大家早上起来再看,也有个固定时间了!   【2】除晚上外更新都在改错错别字……   今天的更新不多,反正每天尽量多写一点,大家发表在评论区的意见我都会仔细看的。谢谢大家,晚安啦。 第32章 发热   ◎【1更】◎   这已经是陈延第二次参加科举考试了, 心情略澎湃了一会儿,拿到试卷之后,他发现府试的题目和县试差别也不大, 只是考得略深入一些。   不过墨义经贴,再深入核心也是不变的。   微微思考, 陈延很快提起了笔。   做完半张卷子之后, 腹中饥饿, 就着茶水啃了几张饼子之后, 陈延突然有种梦回县试考场的感觉。   他笑了笑, 搓了搓手,开始了下午的答题。   与上次考试不同的是,这次陈延离开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盖因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挤出人群,朝着早上与陈多富约定好的位置走去, 陈安比他先到, 正在那儿喊他的名字, 陈延本想加快脚步走过去,没想到陈安和陈多富直接走过来了。   凑近, 陈多富一脸关切, “怎么样,身体有不适吗?”   “饿了吗?晚上想吃点什么东西?”问完立刻想起陈延喜欢的都是重油重辣的东西, 立刻补了一句, “晚上就喝点肉粥吧。”   陈延:爹……我还没选呢。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 陈多富叹了口气, “那就再加一碟你和壮哥儿都喜欢的小菜。”别的要求不能再多了!   “那先多谢二叔了!”   “那我也谢谢爹。”   一同走回去的路上, 问完吃喝, 陈多富又问二人:“你们穿上身上这件棉衣考试的时候会热吗?要是热的话,可以减一件里衣,明个再去买一件外披,在外面的时候披着,等进去了再脱下来。”   这四月的天,问热不问冷?   “今天考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陈延问。   “是啊。”今天陈多富算是直面了一次举子因科举而生命垂危。   今天第一个离开考院的举子是横着出来的,那举子的亲眷看见他横在地上,早就失了心神,懵极了,好在考院安排细致,怕出事,叫了周围的一个老大夫来坐诊。   那老大夫诊完之后,说那举子是衣服穿得多了,加上浑身发虚汗、肝气迂结,所以引发了暑热。   而那举子这样的四月天还要穿大夹袄的原因就是上次县试,他穿少了,受凉了,所以名次不理想,怕此次还和上次一样,结果又出了另一桩病。   听完这件事后,陈延心中颇有感触,这位举子这样,也不过是因为把科举看得太重了而已。但事情却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可见无论面对多重要的事情都要保持理智、保持理性,不然很容易迷失、犯错。   “好在他人没事。”县试府试,今后还有机会。   “那你们到底热不热?”   “刚刚好的。”娘和大伯娘都是妙人,做细棉衣的时候就想到了府试的时间,“这个天穿上不冷也不热。”   “那我就放心了。”   …   府试考试的人更多,但发圆案的的时间居然比川安县还早一天,因着府试精简了场次,只有三场,所以第一场就直接淘汰了近半数的人,制度十分残酷。   吕家私塾就有一个学子在第一轮落榜了,他几乎泪洒小院,但小少年还是好面子,跟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很快调节好了自己,毕竟结伴而来,他就算没有了后面的机会,也不好提前走。   同窗还要再考,他苦着一张脸也不好啊。   该吃吃该喝喝,第二场考试很快来临,这次考的是辞章写作,通俗点来说就是作诗、写文章。这委实不能算陈延的强项,特别是作诗。   也许是因为前世背过太多传世经典,这辈子从学作诗起,陈延的诗也会带上一些大佬诗句的元素,可惜诗气跟上了,文采有点落于下风,总之,不是差诗,也算不算好诗。   在写诗上,喜欢做打油诗的大哥陈安比自己的表现更好一些。   所以本场,陈延但求无错,只要能过就行,等到考时策,自己就能扳回一局了。   写花中君子,题目宽泛不刁难人,陈延想,提学大人真的是个好人。   把自己之前作过的一首梅花诗稍改动了一些之后,陈延把他誊写在了卷子上,至于散文,写的则是江南之美,也属常见题,在江南府考科举写江南,夸就是了!   卷子写完,陈延检查了一遍,确定无甚可改之后,拉了号房前的考铃,很快便有衙役来收走了他的卷子。   他想,二场自己就算能入甲等,也该是甲等的最后一名吧。   陈延对于自己的预测还是极准的,果不其然,二场陈延便从第一滑到了第十之列,不过他自己并不在意。   只要都能过就好了!   就当陈延以为此次府试要这样平平淡淡过去的时候,第三次考试,姜大人给大家上了一盘新菜。   按吕夫子所教,以往府试第三场的时策,考虑到童生不过刚入科举之门,问题都比较简单,通常是取一个广泛的概念,让举子自己围绕概念做策。   例如,一县粮食紧缺,该如何充盈粮仓?   亦或是辨析一道题目。   但这次,在一些常规的时策后,姜大人直接出了一道很具体的题,某县岁贡将交,然突发洪灾,道路不通,县令未向上通报,直接开了粮仓,以岁贡赈灾,问:此县令何判?   竟然是让举子来判案,陈延来了兴趣,微微坐直了身子,拿出了稿纸。   府试作为姜大人一手主持的考试,他在这里有绝对的话语权,所以答得题目也要附和他的胃口才行。   前些年他去川安行走,看中了自己幼时的文章,后来川安县又有了他爱务实之风的传言,姜大人青睐哪种风格,已经昭然若揭了。   这个县令有错吗?他定然错了,一不该随意开粮仓,二则是跟这个时代的一些特色有关……   虽然水灾为天灾,但是不管什么灾,但凡在某个官的属地发生,没能处理的极好,官员吃挂落是一定的。   所以直接罚?这当然不行。若因此直接处罚县令,他日再遇此事,绝不会有人站在百姓跟前,岂非漠视百姓,所以,要罚,但要罚得分明!   他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想法,但随着天黑,陈延很快收起了笔。   因为时策要考两天,所以这是陈延第一次在号房里过夜,他小心把试卷放好,用考篮里的油纸把它捋平压好,放在了一边。   这个时候衙役也送来了一碗热水,就和热水陈延吃了个蛋,些许饼,拿起旁边的被子就躺了下来。   然后,他就有些睡不着。   他开始发现五感灵敏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吃,嗅觉太灵敏,这被子重重的霉气简直劈头盖脸而来,让他很想打喷嚏。   好不容易忍住恶心,隔壁的隔壁,又有人打呼噜,考院安静也嘈杂,无人讲话,但细碎、扰人的声音又许多。   以及,长高也有不好的地方!   这号房太小,他躺下时人只能蜷缩在木板上,卡着一个位置几乎不能动。陈延翻了一会儿,决定压脚不压手!   手明天还要写字,决不能扭到了,所以——   辛苦你了我的脚!   在迷迷蒙蒙之中,身体疲倦有麻木的陈延想,这才只呆两天,他就觉得万分难熬了,看来此次回家之后,身体也要锻炼起来,不然将来若再有长时间考试,自己恐怕会吃不消。   再睁眼,天已经有些微微亮了,陈延在自己鼻下擦了一些清凉的药油,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一点。   早晨,衙役又送了一次热水,陈延用热水泡饼,泡了一碗糊糊出来,说实话,这东西看着有点下食欲,但喝下去之后身上暖暖的,闭着眼口感还行。   吃饱他靠在板子上再歇了会,准备醒醒神,等日光让号房彻底亮起之后,陈延揉动了一下手腕,没有管有些发麻的腿,直接开始沿着昨天的思路破题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似乎有一点点塞,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他得加快速度了!   县令受罚,毋庸置疑,但罚须有度,私开粮库虽是大罪,但应考虑到当时县里的情况,所以酌情轻判,比如罚点俸。   本来岁贡是府城里的各个县城轮着来的,这次岁贡欠收,第二就罚这个县令要在三年之内再交一次贡。   这样,是惩罚也是一种考验,能在三年之内再集岁贡,证明县令是有能之人。   越写越顺手,快到末尾了,陈延计算好字数,写完了最后一笔。   结束了。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看了几遍自己写的策论之后,便拉响了考铃。   第三次还提前交卷,隔壁号房里许多人都抬头看向了陈延,他没有回应这些目光,而是开始收自己的东西。   这科举考试,既已落笔,实在没有检查的必要了。   一个墨点落在试卷上,都叫污卷,留在这里也是压抑,何必呢。   陈延去了外间等,清新的空气让他舒服了许多,大口呼吸空气过后,陈延想,此次回去要多适应适应号房了。   不然他年乡试,恐吃大亏。   锣声响起之后,陈延在人群里找到陈安,两人结伴出了考场,回到家后,来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洗,陈延也脱掉了细棉衣,穿上了稍厚重一些的外袍。   虽然外袍让人略有些行动不便,但不崩啊!   结束了府试的晚食一行三人是在外面解决的,陈延路过摊边,选了一家味道闻起来酸酸辣辣的江南米线。   三个人吃得满头是汗,这里是婉约的江南,但这里有最辣的米线!   回去的路上,陈安甚至还为米线作了一首打油诗。可见是非常喜欢这个口味了。   陈延哈哈笑了他几句:“大哥不是说那个看起来就不好吃吗?”   “由此可见,表像是会骗人的。”陈安一本正经。   是夜,盖着棉被的陈延突然觉得很热,这种热由内而外散发,让他浑身酥软,他想掀掉身上的被子,但很快,额头上似乎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想要睁开眼睛,但人昏昏沉沉的,只听见耳边有人喊叫。   “二叔!”   “康弟发热了!!”   作者有话说:   会很用心的看大家提出的所有意见,有时候没有回复是不知道怎么回,但是都记在心里!   大家晚安!工作狗真是伤不起,明天儿童节要是放假!就双更! 第33章 府试案首!   ◎或许,吕夫子可以再试一次乡试?◎   于很多人来说, 批卷是一件难事,但于姜修来说,批卷极有意思。   特别是这些未来小童生的卷子。   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县城、出身不同, 所以即使是同一个夫子教出来的人,行文也截然不同。   姜修能从这些人的策论里看见许多的东西, 不同出身人看待农事、看待百姓与官僚、看待律法的不同, 由此而引出自己的思考。   当然, 这么多人考试, 能呈到他面前的, 也不会是一般水平的卷子了。   不过许是这次的时策题出得有些刁钻了,他看这些卷子,感觉判县令题大家的想法都一般呐。   特别是有些籍贯在农家的, 居然还给县令看赏……足以可见对本朝律法不通识。   一连又看了几张卷子,姜修用朱笔点卷,突然, 他执笔的手停了下来。   ‘县令其罪有二, 一为擅开粮仓, 二为擅用岁贡,该罚——’这么直接?姜修起了兴趣, 继续往下看, 发现这学子居然不是纸上空谈,竟在策论中给出了具体的惩处。   读见‘使其再任三年, 重缴岁贡’, 姜修挑眉, 这学子有一套啊, 治下水灾又未防范, 被该降级贬谪, 但念及县令开仓赈灾,救济百姓为有功之举,这一套刷下去名为罚,实则‘赏’。   重缴岁贡则压着这县令要好好发展本县,重建经济。   此心,为上上之卷!姜修把卷子放在了一边,刚刚疲乏下去的心又重新跃动了起来,他希望能在这些卷子中再挑出一些沧海明珠来。   只是日头西斜,考院里都点上了蜡烛,能让他一眼惊艳的卷子却是不再有了。   …   就这样,姜修带领着从隔壁府请来的书院山长们,夜以继日批了约莫五六天的卷子,只需最后一步,府试终将尘埃落定。   府城里书吏正在小心整理已经通过了的试卷,现下,他们要将弥封好的试卷拆开,然后把各人的名字写在长案之上,待明日张榜。   由于写得一手好字,吕思然正是此次负责写长案的书吏,待看见第一张试卷上的姓名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陈延?   他的义弟!   而且,就在他怔愣的时候,提学大人走到他身旁,拿起了那张试卷,吕思然听到提学大人小声念了一下义弟的名字,笑了一声,然后才把卷子又放了回来。   吕思然心头激起千堆浪,父亲的眼光……当真是毒辣极了。   他趁着誊写的时间还偷偷看了陈延的试卷,看完后,吕思然惊讶,若没有记错,他才跟着父亲学了五年吧?   -   四月十九日,正当好时节,桃花山外开,府试出榜来。   贴着长案的围墙几乎全是人,乌泱乌泱的人群里,嘈杂的人声中,世间百态皆聚于此。   而人群对面,陈延脸色和唇色都泛着白,身上穿着一件外披倚靠着陈延站着,前些天陈延发热得厉害,虽然只是急症,喝了两天药就有所好转,但病毕竟是病,还在病中,他人都瘦了。   “康弟,你没事吧?要不我们去茶楼里坐一会儿?”陈安满眼担心。   “不了大哥。”陈延叹了口气,“我在家里都快躺傻了,好不容易出门,还是站一会儿吧。”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陈多富挤开人群,几乎满面狂喜奔向了兄弟二人。   那一刻,即使没有言语,陈延也知道,自己应当中了。   果然,父亲跑近一下抱住了他跟陈安,高兴到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中了!中了!康哥儿壮哥儿你们都中了!”   “且康哥儿你还是第一!”头名,头榜头名第一个啊!   居然是案首,看来自己赌对了,姜大人喜好的的确是那个风格,那个自己和夫子都擅长的风格,他笑了起来,如此,本年的院试,他也有更多把握了。   高兴了好久,外面又吹气了风,陈多富怕陈延冷到,遂决定快点回家去煎药。   陈延:“爹,出都出来了,就逛逛吧,回去又是躺着,我有点不舒服。”   “不行!”   “你看着我也不行!”   …   可惜啊,陈多富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儿子,一行三人去了府城的小集,虽名为小集,但这里的人很多,街边的铺子、商贩,也让人眼花缭乱。   陈多富看见儿子和侄子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个辛辣的食物上,他立刻说:“来逛可以,康哥儿你不许吃东西,壮哥儿你想吃吗?你想吃二叔拿钱给你,不过你在那边吃完了再过来!”   陈安:这不就是拉仇恨吗……   “二叔,来之前才刚用了饭,我不饿。”   陈延可惜命了,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他也不至于一边吃药一边吃上火的东西啊,“爹,你放心吧,我不想吃东西,大哥要是想吃就去买,拿过来吃也没关系。”   “还是算了。”陈安摇头,说来脸红,也许是因为平日里在川安县吃的比较清淡,略有重口味的东西也是以咸鲜为主,所以来到江南府吃了许多辛辣美食之后,陈安的咳咳咳在如厕的时候……   总之,不可贪多。   “既然都不吃东西,那我们看看摊子吧,来都来了,张榜后不日便将返乡,不若给家中长辈和姊妹买些东西回去。”来都来了,总得带点纪念回去吧。   陈安和陈多富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便仔仔细细在这摊点上挑了起来。   穷家富路,这次来江南府,陈多富手里攥着不少公中的银钱,但若是将这些银钱全部拿来买东西带回去,那是不成的。   毕竟,给各人的东西不同,银钱不可能完全相等,你多我少,不平便不美了。所以陈多富只从里面拿了二两出来,给了陈延和陈安一人一两银子,自己则偷偷拿出了娘子出行前塞的私房钱。   一大两小三个男人逛摊子,特别是其中年轻的两个后生都长得面白目清,朗朗如君子,看着忒俊,这情形可极少见。   买东西也是有讲究的,比如府城的白糖品质不错,而且价格便宜,陈多富立刻就用公中的钱买了一批糖、还有些许棉布。   而当逛到首饰摊子,那陈多富这个猎户汉子就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选了一支包银的钗子,显然是要送给李银花的。   陈延和陈安自己没什么要买的,便想着给家中姊妹亲眷买些东西,给姑娘家,首选是珠花,府城的珠花样式更新,用的一些彩石和布头颜色也更艳丽,看着就是姐姐们会喜欢的东西。   买完珠花之后,两个少年点着剩下的钱也去了银铺子。   “我们便把剩下的钱全部放一起,看看能买几对银耳环吧。”由于一直在安扬书肆抄书,所以陈延的身上是有一些余钱的,而陈安身上的钱是固定的。若只由陈延一人出钱,那这礼……两人来府,回去只一人送礼,听起来就不好。   陈安看了一眼,“康弟你的钱比我的钱多。”   “你我兄弟,何必见外。”陈延揽住他的肩膀,“反正也是给长辈们送礼。”   关系亲密,就不易扭捏,两个人的银子都放在了一起。   长辈四个,陈阿婆、大伯娘、李银花还有小三婶,陈延又道:“不如给梅花姐姐也买一对吧。”   陈梅花年纪到了,如今他们二人齐中童生,陈延甚至还是府试案首,秀才有望,也该相看起来了。买一对银耳环赠予长姐,也算是美好祝愿了。   “好!”   两个人细心地挑了起来,陈阿婆年纪大了,不喜欢花里胡哨,陈延和陈安就挑了一对素的银圈,三位伯娘婶娘的款式则年轻些许,有小圆珠的、有缀花的、还有一个福牌的。   梅花姐姐正当枝头最美的年纪,就选了一款款式精致掐丝的,东西都买完以后,三人满载而归。   进小院之前,陈延叮嘱陈安:“大哥待会儿别开心得太明显了。”   若有人落榜,还是要顾忌一下别人的情绪。   “我知道。”   果然,一入小院,欢喜与愁容几乎一眼就能分辨,陈延一看,心里便明了这次吕氏私塾加上他和陈安,应当考了五名童生。除了第一场就落榜的那位同窗,第三场还有三人落榜了。   不过,大家朝夕相处三年,情谊非凡,也许发案时在长案上未见自己只见同窗心中也难受过,但很快,心里多出来的还是恭喜的情绪。   特别是对陈延。   这位盘踞了吕氏私塾考试榜三年第一的学神。   “陈延兄!恭喜你,得中案首!”   “夫子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非常高兴。”   陈延笑着还礼,“各位同喜!”   这么多人中了,也算是小院内的大喜事了,众学子决定庆贺一番,是以,夜里大家都去酒家买熟菜了,把屋子里的桌子拿出来拼一拼,把菜放上。   俱是学子,喝酒是不成的,但不喝点东西没气氛,陈多富便出去买了一些米酒。   年少为童生,自然是有些意气风发的,有些落榜的同窗则很失落,陈延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不管说什么都有种在高处窥下方而不知疾苦的感觉,但他还是说了。   他举起酒杯,“我在此以这杯酒水,恭祝每一人,今年府试只是我们的一个开始,得中我们要开始准备院试,不中来年亦可再考。”大家人均都只上了五年课,能来参加府试,都是人群里的佼佼者了。   他夸了大家几句,众人颇有些思绪沸腾,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他们在川安县其实也可以算得上是少年英才了。   此次不成,还有下次啊!   酒菜渐少,虫鸣声起,吃饱喝足的少年们还跟着长辈一起收拾桌子和院内的残局,府试结束了,众人在谈话间决定了将于后日返程,把这里的好消息带回川安县去。   隔日,陈家三人在打包被褥之外的其他东西,顺便看看天色,买些干料来把牛喂饱。陈延决定下午去拜访一下吕家大哥吕思然,跟他道谢,顺便问问他有没有要带给吕夫子的书信。   今天思然兄正好在家中歇息,于是两人见面之后友好谈了谈,有谈读书的事,也有说吕夫子和夫人及幼子吕浩然在川安县的情况。   许久,吕思然突然问陈延:“康弟你觉得父亲如今还有科举之意吗?”   “?”陈延一愣,迟疑了许久,才道:“目前应当没有。”去年也许还有一些心思,但随着今年大家都要准备童子试,夫子应当消了此意。   吕思然顿了顿,“康弟,此次府试提学大人亲笔阅卷,他对你的文章十分喜爱,父亲最擅长的风格正是如今提学大人所喜爱的风格……”   “过去父亲屡次不第,亦有风格不合上任提学大人的原因,提学五年一任,明年或许就是姜大人任期内的最后一次乡试了。”   “我知父亲虽爱为夫子,但从未熄过科举之心,我想请你为我去信一封,问问父亲来年有无参加乡试之意。”   “好!”如此一说,陈延也觉得夫子应当一试。   他也胸有丘壑,非死读书不肯变通之辈。而且,夫子若能有一个举人功名,在川安县内开私塾,简直无往不利。   吕思然作揖,陈延立刻扶住他,“兄长不必如此,我会好好跟夫子说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每天晚上都会更只是更多更少的区别而已!!】ovo感谢在2022-05-31 23:59:54~2022-06-02 00: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蕊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陈家适龄儿女太多啦   ◎【合更】何师爷想结亲!想peach◎   这天天色光亮, 清晨时便有熹微阳光,一同来的人把小院打点好,将车套在牛上之后才开始吃早食。   待早食用完, 消化一会儿,大家就要启程上路了。   家中的好友亲朋还在等好消息呢。   就在一群人拉着牛车出小巷子的时候, 吕思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待看见陈延, 他才松了一口气, 好在赶到了。   大家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大步跑来, 额头带汗有些狼狈的吕思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向陈多富见礼,把陈延拉到了一边去, “康弟,你今日恐怕走不了了。”   陈延目露疑惑。   吕思然道:“提学大人想见你。”   -   姜大人召见,已经相当于后世和某省教育厅厅长单独会面了, 再加上他今年准备考院试, 若能在姜大人心里留下一些印象, 那是好事,他断不可能拒绝。   是以今天肯定是走不了了, 大家行囊都收拾好了, 陈延提议要把牛车银子照包,让大家先走, 他们随后再自行包车离去。   大家自然不肯如此, 便说要再等一天也不妨事。   可要停下就要拆卸行囊, 很是麻烦, 所以最后就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别的同窗先走, 但跟陈延陈安一辆牛车的赵一成就留一天,隔日再同二人一起启程。   安排妥当,陈延立刻跟着吕思然去了姜大人府上。   甫一入姜府大门,陈延立刻想起了自己在后世曾经学过的一片课文,苏州园林。在川安县,他看吕夫子的院子,已经觉得颇大了,但在此见姜大人的院子,才知道什么叫相形见绌,假山木石,回廊九曲。   四月,姜院中已然绿意深深,脚下铺的路都是磨平的青石子,目光所及之处,一景一物,皆显雅致。   大抵是提前打过招呼,很快便有一个精干的小厮带着陈延和吕思然绕过了九曲长廊,畅通无阻到了书房。   不过陈延最后是一个人进去的。   姜大人正在喝茶,拆封弥卷,看见陈延姓名籍贯的时候,他才知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少年眼熟。   他不就是三年自己在川安县下的那个引子吗?   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他进步如此之大,基本扎实、策论风格自成一派,见解亦十分独特,关键是他今年才十二岁。   姜大人起了见一见他的心思。   这不,人就来了。   离得近,愈发能瞅见这孩子的一张好脸了。   “学生陈延拜见姜大人。”作揖行礼,陈延是专业的,姜大人作为一府提学,主管科举考试,陈延刚过府试,自称一句学生是绝不会出错的。   “不必多礼。”大约是居家在内,姜大人今日穿的较为随性,白色的袍子外罩了一件芽黄色的外披,这种柔和的颜色加上他儒雅平和的脸,令他整个人透着一股亲和,令人想不自觉放松的气息,“坐,不必站着。”   今天姜修叫陈延来,的确是以聊天为主。   他先从本次的府试切入,谈了谈陈延的试卷,尔后立刻转问:“你在川安县,也许听过我。”   然后自然而然提起了当初那场考试,姜大人微微颔首,道:“短短三年,你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陈延谦虚道:“经贴墨义唯手熟尔,学生悟性不高,写辞章一事上一直难有长进。”   这倒是,姜修在看完陈延的时策之后叫人翻过他之前的卷子,嗯……   只能说是还行吧,若是换了个主考官,他应当是得不到案首的,不过,诗词歌赋可以慢慢修炼。于时事策论上的天赋与远见,实属难得。   姜大人又夸了陈延几句,这几句,陈延倒是受了,上位者在夸人的时候一味谦虚推拒,是会让夸人的人不开心的,成熟的打工人只要在这个时候‘小脸一红’,以示羞涩就好了。   果然,姜大人看见陈延耳根子都红了,笑了一声,“真是少年啊。”   夸夸完,他又问起了川安县的一些事,包括但不限于某些农桑、私塾教学的方法,包括他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   陈延看上去是随意回答,但内心已经过了千帆——   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他仔细使用字词,语速不快不慢,在谈话中稍微夹带一点自己的想法。   姜大人欣赏自己有想法的少年,态度愈加平和,目光里隐有笑意。   他还问起,陈延家中是如何会想到供他和陈安一起科举,要知道,兄弟俩一起科举的抛费平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陈延小夸了一把爷爷老陈头的远见,再夸了一把吕夫子心善,广收农家子,束脩不,然后又说起了自己的豆羹生意,“都靠家中长辈经营……”   豆羹?   这两个字唤起了姜大人的一段回忆,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了陈延在卷子上的欧体,他曾在川安县与一卖豆羹的老者攀谈,他也姓陈,家中有两个少年举子……   姜大人有些讶异,“莫非是陈氏豆羹?”   陈延抬头,满眼好奇,他知道姜大人的确去过家里的摊子,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记得,“就是陈氏豆羹。”   一碗小小的豆羹在这里的谈话中,很莫名的使场上的气氛更柔和、融洽了。   也许是读书人都信奉一个眼缘吧。   陈延的面前也多了一杯茶,他轻抿了一口,茶香四溢,茶是好茶,但陈延显然有些喝不惯。   “你这表情,倒让我想起——”姜大人随口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没有再往下,而是转而问陈延,“今年八月院试,你有院试之意?”在一些友好的交流中,他发现陈延好像已经开始准备院试了。   “是。”陈延毫不掩饰,“学生准备参加今年八月的院试。”他不想等了,一等就是三年!   姜修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已经是县案首、府试案首,若院试能再拿一个案首,便是江南府的小三元了。以你现在的水准,过院试不难,但案首——”   院试是他与知府一起做主考,知府是正统江南学子,喜好十分明显,以陈延这作辞章的水平在知府面前,是绝无案首可能的。   “学生知道。”陈延知道,但案首之名对于陈延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有很美,没有就没有。反正他只想要院试通过,最好能是前十,这样可以成为廪生,如果不是前十,那十一和倒数第一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自己的水平考出来的。   “不惋惜?”   “无甚惋惜。”陈延摇头,“若是掌中之物不小心落地碎了,还会惋惜,但院试并非学生掌中之物,何来惋惜之说。”即使才高八斗,考试前也不敢百分之百说自己一定是案首吧。   他居然从这个少年学子的眼里看到了洒脱。   姜修欣赏这种洒脱,又与陈延说了几句,直到有小厮进来通传,在他耳畔说了几句,姜修才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了几本书,放到了陈延面前。   姜修:“写辞章也并非天下难事,要做到顶尖需要天赋,但得中上也有个中窍门,这几本书赠你了。”   长者赐不可辞,当然,陈延也拒绝不了就是了,因为姜大人这事似乎有点急,很快就出门了,陈延只能抱着书跟着他一起出了书房。   姜大人在出门之前看见了在外等候的吕思然,走向前和他说了几句话,吕思然就带着陈延,跟着一个小厮出了姜府。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陈延手里的书,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不是什么名本孤本,但姜大人把这几本书送给陈延,说明他心中对这个义弟十分满意、欣赏,才会这么大方的送出了自己的手抄本。   陈延在知道这是提学大人的手抄本后,眼睛里也露出了惊诧。   “康弟,今年的院试,你必中,他日兄长等着在鸿坤楼为你摆宴了。”鸿坤楼是府城里档次比较高的一家酒楼,因为有许多新榜秀才在那里宴请亲朋,也被戏称为秀才楼。   说要在秀才楼办酒,无疑是一句吉祥话。   “等那日我一定陪兄长多喝几杯。”   “好!”   ……   是夜,今天陈多富大出血,带着赵一成和他叔叔去外边的小酒楼搓了一顿,点了几个好菜,答谢他二人留下。   赵一成可不觉得自己这是帮了什么大忙,他心里可感激陈延了,“陈延兄在私塾里助我良多,我能考中童生你功不可没,不过是等上一天!你这样说就折煞我了!”   那便不提感激,大家只畅吃一晚!   所有人都吃得肚溜圆回去,安安心心睡了一觉,隔日依旧是好天气,大家收拾收拾行囊,真正套车出发啦!   去时比来时心更切,不过牛车的速度有限,大家再急也就是这么快了。   此时的陈延并不知道,他取得了江南府府试头名的消息,已经在川安县传开了。   连县尊大人都知道了!   是以,车咕噜缓缓慢慢走过官道,进入川安县的第二天,陈延又被县尊大人召见了。   不过县尊的召见就比较简单干脆了,见面先夸,夸了再赏,一套文房四宝下去,反正欣赏的态度摆在这里。   这次,陈家当真是祖坟冒青烟,所有人都开心得不得了,老陈头认为两个孙子都拿了功名,家里是必须要办一场酒了。   可以不用办得那么大,请家里和族中相熟的亲友来即可,但绝不能不办!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这都不邀人来,人家该要以为他们眼界高了。   是以,酒席就这么风风火火的办起来了。   陈延和陈安极少看见父亲母亲、还有爷爷奶奶那么开心,他们笑得见牙不见眼,每个人身上都冒着喜悦和幸福的泡泡,穿梭在亲人之间,如鱼得水。   陈延每次看见这一幕,都会想到曾经的自己内心为何而科举:   为了有功名庇护家中;为了能有更快更好挣到银钱的办法;为了跨越阶级。过去的一切,都在慢慢实现。   ……   宴席结束,大家洗着若干盘子,收拾着乡下院内的杂物和残渣,享受着这幸福的苦恼。   “今日什么都好,就是那些个想给康哥儿议亲的姐姐妹妹太难打发了!”李银花是绝对不会为儿子聘什么表姐表妹的。   别说她功利,自己家什么破条件她清楚得很,康哥儿要找,至少也找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吧,大字不识也不相配啊。   大伯娘林翠翠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康哥儿才十二,还能等等,我们壮哥儿……”不知不觉,也快十四了。   “儿子还能等!”那么着急干什么,以后还要考呢,再等等能考个秀才,不闭着眼娶个好媳妇?李银花劝嫂子,“倒是你家梅花和梨花,得找了!”   梅花为了等两兄弟考中,都过了十六了,梨花也十五了,也得开始相看了。   “诶唷,我也没辙……”   林翠翠也是满脸苦涩,“你看我们家梅花那条件,也是齐齐整整!又识字,会算账,家里兄弟靠得住,爹也说了,到时候出嫁公中不会少了嫁妆,豆腐方子也能带过去。”虽然现在豆腐方在川安县已经不那么值钱了。   但梅花的条件是真不错的!   “就这样,介绍的都是些……”一家子种田为生是绝对不行的,好不容易有几个在县里做生意的来问,“那也是小儿子。”分不到多少家业,还等着结亲从娘子这里捞点钱的。   李银花蹙眉,“前些天吕夫人问过我梅花的事,我们认识的人少,不若问问吕夫人有没有合适的人能牵引一下?”   秀才娘子在大伯娘眼里可是能人,“好好好!弟妹啊,你就帮我去问问,我替梅花这孩子谢谢你!”   但李银花并没有想到,侄女梅花的姻缘她还没摆脱给吕夫人,自家儿子的‘姻缘’,就提前到了。   来的还是川安县有名的大媒。   那婆子进了陈家的铺子里,那叫一个舌灿莲花:“陈娘子,您家这可是撞了大姻缘啊!”   李银花有点搞不清状况,“这,这是哪家来说项?”   竟是女方请媒人上门。   婆子用红帕捂着嘴呵呵笑着,“是我们师爷何大人的嫡幼女呢!”   “也是十二岁,长得貌若西子,上得厅堂女工出色、恭顺父母,同你家陈公子最是相配!”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临近12点的时候□□更新,明天端午,也许大概可能可以双更!   大家晚安!求收藏一下我的预收文!专栏可见,简介上有它的简介!_(:з」∠)_感谢在2022-06-02 00:00:01~2022-06-02 23:5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李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不就是舆论战吗?   ◎玩营销?你等着!◎   “简直荒谬可笑!”吕夫子直接起身, 一拍桌子,“那何师爷真是痴心妄想!”还想把陈延定下来,绑在他和方德名那条肮脏的船上, 简直不可理喻!   陈延看着夫子怒发冲冠,连忙安抚他:“我已经让我娘回绝了。夫子不必担心。”   “就怕那个小人藉此恨上你, 处处给你下绊子。”何师爷那个位置说不重要又有点重要, 要是想为难陈延, 还是有些麻烦的。   “不遭人嫉妒是庸才, 况且我们与他之间……无须此事, 也有龃龉。”反正现在县尊大人欣赏他,若当真遭了计,大不了向县尊示弱求救。   夫子去信会因为没有证据而被定性为攀咬, 而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只不过是因为‘收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感到害怕, 所以向自己敬仰的人求救了而已。   吕夫子看着陈延侃侃而谈, 一脸无畏, 猛然间发现,他已经长得蛮高了, 不再是那个入学时只到他胸口, 一脸稚气的男孩子了。   怪不得那何师爷想借姻缘来拉人。   不过,吕夫子思考了片刻, 还是说:“陈延, 过早结亲对你没有好处, 若是家里不着急, 你可以再等上几年。”   “妻子是要相扶一生的, 你现今还小, 思绪易变,要等定定性再谈将来。”   自己这辈子才12岁!岂止是等上几年,陈延想再等十年,反正十年后才22!   他利落道:“君子立业而后成家,夫子,我现在还早着呢。”   谈过结婚这个话题之后,陈延很快把何师爷抛到脑后,把吕思然的信拿出来递给了夫子。   一开始吕夫子以为是家信,面带笑容便看了起来。   但他的面色随着目光往下而逐渐凝重复杂起来。   “夫子,您怎么了?”在看见吕夫子复杂目光的那一瞬间,陈延知道,他还没有放下科举。   正因没有放下,所以看到关于它的消息,才无法平和。   吕夫子叹了一口气,他确实在迟疑要不要去。   他切切实实是为科举疯狂过的人。   从二十二岁得中秀才开始,吕夫子堪称坦途的人生就开始了不停的颠簸,从二十二到四十三,中间二十一年,他参加了七次乡试。   从及冠之年考到四十不惑,仍没有中举。   在疯狂考试的二十一年里,他的长子出生了,长大了,尽管家中并不缺银钱,但他的确极少教养大儿子。   与夫人空缺的时光尚可用将来的温情逐渐弥补,但大儿子却再也回不去年少模样。   他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不再科举,他怕自己会像陷入屡试不第、还要再试的坑中。   他怕。   可是,陈延目光看着吕夫子,很坚定,“我觉得夫子不会这样。”   吕夫子一怔,失笑,“你这孩子……”   “你倒是很想我去考乡试。”   陈延立刻点头:“那当然,谁不想突然有一个举人爹呢。”他一副要靠裙带关系的样子,理直气壮的很。   “……”   吕夫子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但心里确实突然想到了这一环。   若有一个举人功名,也不至于在川安县内处处受制了。   是夜,吕夫人和夫君躺在一张床上,熟悉的夜生活没有开始,自己的手突然被身侧的人捞在了怀里。   那胸膛炽热滚烫,那胸膛的主人——   心跳如擂鼓。   吕夫人叹了一口气,翻过身,在夜色里问:“夫君可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夫人。”吕夫子有些踟蹰。   “你我二人,何须如此?可坦诚相见。”   吕夫子便没有再瞒,“夫人,我想参加明年的乡试!”和大儿子在信中说的一样,他已经这个年纪了,明年已经是姜大人主持的最后一届乡试了,他也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了。   寂静了一小会儿,“怎的又想去乡试了?”   “我……”吕夫人是见识广博的女子,所以吕夫子便开始一跳一条分析着自己为什么要参加乡试。   “这次我绝若不中绝不会再考!”吕夫子斩钉截铁。   “若你要考乡试,你那私塾怎么办?”   “我已为他们找好去处。”吕夫子真是说干就干,“若我去乡试,便他们托付给我的好友吴青峰,让他们去吴氏私塾,左右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他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肘被娘子拧了。   吕夫子嘶了一声。   “好啊你,你个吕润林,口口声声说着要跟我商量,连学生的去处都想好了。”   吕夫子:……   “你要去也不是不行,但乡试要在号房内连答九日的题,你若要去考试——”   吕夫人的声音阴恻恻的:“今后便不能再随意出去饮酒,不可偏食太多,每日不可只坐在书房里,要跟大夫交代的那样,每天五禽戏,如何?”   斯文的吕夫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打五禽戏。   然而,此时此刻他无法拒绝,只能应了一声好。   “既如此,你就再去这最后一次吧。”   “夫人,我定努力让你成为举人娘子。”   …   陈延没想到夫子看似纠结,实则这么果断,才思考了一天,就彻底做了决定。   第二天就连学生们的去处就想好了。   学子们才刚考完归来,就听到吕夫子公布这个消息,内心是极为不舍的,但夫子要考乡试,这是件喜事,他也不可能一边备考一边教课。   这样两边都会分心。   并且,吕夫子还决定把大家今年的束脩退回去。   “不可!”有学子起身,“夫子,去吴氏私塾也须束脩,夫子如此尽心教我们,我们怎可让夫子抛费!”   吕夫子对学生们的宽容和好,有目共睹。   而且过去的三年,大家在小食肆里吃掉的钱和自己交上去的束脩根本不能成正比,谁还好意思在此刻退钱?   一人抗议,众人抗议,到最后,大家更是齐声喊出:“只愿夫子将来科考顺利,一朝得中!”   陈延看见夫子正在尽力用严肃掩盖自己眼底的慈爱和愉悦。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夫子喜欢开私塾了。大家真的有点难拒绝这种成就感吧。   因为吴秀才和吕秀才关系实在不错,加上把学生送过去还搭了一本孤本的手抄,再者吕氏私塾的学子也不多,所以两边私塾很快就交接完了。   昔日里热热闹闹的吕宅突然寂静了下来,一个人看书学习的滋味其实是不错的,但是一个人打五禽戏,真的很寂寞,是以,吕秀才想起了自己同样要备战八月院试的义子。   嗯……虽然院试只要在考院里待上个一天半,陈延又年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天气和身体的事谁说得清呢?所以!陈延!来陪夫子一起五禽戏吧!   于是,在趁着某个吕夫人叫李银花来要给陈梅花撮合的时候,吕夫人随口提了一句让陈延来吕宅同吕夫子一起备考的事情。   第二天,包袱款款的的陈延就出现在了吕宅的门口。   吕夫子:突然有点开心呢。   不过让吕夫子失望的是陈延就算来了吕宅也没有打五禽戏,他把之前在私塾里训练强身的那一套直接带过来了,每天带着吕夫子晨跑、打拳,少食多餐,荤素搭配。   这路子有点野,不过吕夫人很快发现,这些奇怪的事情似乎比五禽戏更有作用。   因为她觉得夫君的体力比之前有了……显著的提升。   一起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春季在时间里消融,南方的夏季就这样到了,陈延原本还想建个号房让吕夫子体验一下‘人在号房’模拟考的感觉,但是随着天越来越热,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天气,不是锻炼,是送命啊。   怪不得只有春闱和秋闱,没有夏闱,不然整个号房都像是在腌咸菜。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五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陈家的长女梅花在吕夫人的牵线之下,终于寻摸到了合眼缘的人,准备定下来了。   二则是本来早已被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方氏私塾又开始蹦跶了。   五月中旬,整个川安县突起传言。   据说是德民私塾有学子的父母长辈想要从德民私塾退学,说方秀才教得不好,结果德民私塾的人直接来了一句:我们方秀才的学识也是过人的,而且一心向教,不像某些人,明明还要科举,却巴巴地开了私塾。   这简直就是指名道姓的嘲讽了。   而且他们还派人大肆宣扬此事,意在突出吕夫子的‘无师之念’和方秀才的‘以学子为本’做对比,洗一洗德行私塾和德民私塾。   嘿,这就让陈延乐了,本来忙着科举还想不到给方家上一课,他们就这样撞到枪口上来了。   不就是传流言吗?这点手段,他在后世已经看麻了,况且,他要传得还不是无稽之谈的流言,而是事实。   -   川安县某茶楼内。   一个穿着黄衫的男子跟周围人搭讪,一副贼精,仿佛捧着秘密的样跟周围人攀谈,“你们最近听说了一个关于德行私塾的大消息吗?”   一旁有个路人一听,马上上嘴一问:“是德行私塾跟吕氏私塾那个比较吗?”   “嘁。”他不屑一声,翻了个白眼,“那都是多久之前的消息了!”他说着说着,立刻压下声音,眼珠子提溜一转,“我讲的是另一个哩。”   “惊天消息,保管你们没听说过!”   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倒是一下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让一票子人好奇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安康!吃粽子!!快快落落每一天!感谢在2022-06-02 23:51:39~2022-06-03 23: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梅花姐姐成亲   “欸, 你听说了吗?那德民私塾说是秀才私塾,上课的实则是童生哩……”   “老童生在镇上办的都是启蒙班而已!”   “听说那德行私塾方家子弟众多,其他学子在里面都要受人欺负呢。”   “你们这听说的算什么?我讲的这个才有意思!”那人呵呵一笑, “之前不是有人说吕家私塾的夫子为了考科举不顾学生吗?”   “那个对比?确有此事。”   “吕家私塾那个夫子至少还给私塾内的学子找了个去处,这方家夫子……”他啧啧了两声, “可不地道。”   “你这半遮半掩的, 怎么不地道了你倒是说说看!急死我了!”   那男人也不在遮掩, 便道:“他虽然不科考, 但他儿子科考的时候他几天都不出现在私塾里一次呢, 都是找班上的学子或是老童生代课。”   好奇群众满脸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我们家有人在那边念书,跟我说的, 那还能有假?”   “那可真是挂羊头卖狗肉!”黑心之辈啊!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百而千,千而——   ‘咣当咣当’。   以流言来压制对手曾经是德行私塾百试不爽的手段, 因为在此之前, 方德名想搞的人基本都是偏偏君子、死读书秀才, 大家不在一个境界里。   对方只会满口之乎者也当面或是写信训人,被流言所攻歼也只会觉得世人愚昧, 而后呵斥一番, 但百姓不懂,反而会因为对方太过‘高傲’而更讨厌那人。所以用阴司手段的方德名一直都是无往而不利的。   直到今天。   川安县内的流言愈演愈烈, 那些东西几乎传到人尽皆知, 更可怕的是, 他的私塾根本反驳不了, 因为一切都是真的。   不停有被忽视的学生出来作证, 不停的有退学的学子出来攻歼。   于是, 连环反应下,不停有人要来退学,更有甚者连束脩都不愿意要了,直接就想让孩子走。   也是,能供孩子考科举的,家里要不就有钱,要不就是把孩子看得贼重的,谁愿意把学生放在这种私塾内呢?   方家两所私塾的人在急剧减少,方德名和方德安全部焦头烂额。   方德名砸遍了书房里的所有东西,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去信给何师爷,叫他再来一趟。   …   何师爷本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奈何,这的确是家里的钱袋子,且……长子娶了方家的女儿,长子于学业一道颇有前途,读书人休妻是不可能的,若方家真的倒了,儿媳岂不是一点靠山都没了?   所以他还是去了。   但去了,也没有好办法。   “方兄,不是我讲,你现在落到如此……”他长叹了一口气,“可如何是好?”   “私塾到底还有多少学子?流言何时能止?”他道:“我也派县衙里的人去说过……”   但说什么话是百姓的自由,只要没有涉及皇室官府,就算是县衙也怪不了,况且何师爷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这样县尊大人搞不好还要挂落他。   他可真会问,每一问都问到了方德名的痛处。   “何兄,德民私塾散了,德行私塾是还在的。”就算区别对待,也只是对后面的人不好,前面的人!方德名自认是上了心的,就收那么点束脩,给了他们那么多东西……   而且德行私塾也是有实绩的,现今不是招生季,川安县有资质的私塾也少,他还是有机会的,“此次叫何兄来,是想请何兄为我和吕秀才讲和。”   “我愿意为之前的事向他们请罪,奉上赔偿,烦请您在中间做一个纽带。”   “这事啊!”欸,居然还是一件好事,何师爷满身轻松,“你早说,我做东,请你们去茶楼里喝上一壶好茶,慢慢谈。”   顺便再问问和陈家结亲的事。   让对方知道,他也是带着诚意的。   两方终于有一方肯拉下脸了,甚至方德名还愿意给钱平事儿,何师爷本以为这件事在这儿肯定能结束。   那吕秀才应该也懂眼色,会给他几分薄面。   然,三人虽于茶馆相见,但所谈之事,跟德行私塾没有半点关系。   吕秀才让方德名给曾经的恩师致歉,方德名狰狞着脸,本不想应,但想着今天是有求于人,便好声好气应着他的要求,贬低了自己一番,给从前的蠢夫子致歉。   这些言语并不真诚,但吕夫子已经不在意了,反正这个人的嘴里就没有真诚二字。   他谈完此事就要走,被何师爷拉住了。   “吕秀才,可不能光听了歉言就走,那件事?”   “何师爷是说近来川安县流传的关于德行私塾的事?”吕秀才摇头,“这段时间我都在家中备考乡试,并未听闻此事。”没听过,那就不存在和谈了。   “还有何师爷说于陈家结亲之事……我那义子年纪太小,成家太早不利于科举,在此谢过何师爷抬爱了。”   这明显就是推脱之语,何师爷的脸很快黑了。   但吕夫子没管这么多,直接走了。   小茶楼的包厢里,只剩方德名和何师爷面面相觑。   “他还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师爷还不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怕是先前何兄为我压的那件事,我这师兄和师侄已经知道了。”   何师爷脸一僵,他压过的事就只有舞弊那一次——   若是那件事,恐怕还不得善了了。   想结亲?想都别想!   方德名立刻给何师爷上眼药,“我那师兄师侄都是一根筋的倔驴,看他的态度,恐怕已经恨上了我和你。”   “据我所知,他和我师侄,一个明年乡试,一个今年院试。”   “师兄乡试多次,屡试不第,倒不必担心。”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了吕润林勇气,让他再撞一次南墙,但都无所谓了,反正过不了,“倒是我这师侄,府试案首……今年院试仍是姜提学主考。”   只要陈延的发挥不会特别差劲,至少能得一个秀才功名。   “到时候,他便是十二岁的秀才公了,县尊大人恐怕也会极看重他,到时——”方德名目光阴鸷,“一个十二岁的人,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你我之事……”   勾结之事,岂不是要闹到县尊大人面前。   “那如何是好?总不能不让他去参加院试。”截杀,阻拦?做这些事想滴水不漏是有些困难的,更别提这种到处都是破绽的事真被留下了证据,他们就直接完了。   “何兄放心,我有办法。”总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去参加县试就对了。   …   干净利落地在方秀才和何师爷面前撕了一顿之后,吕夫子神清气爽回了家中。   陈延还在书房内写策论,吕秀才忍不住和他分享了这些好消息。   但可惜的是,德行私塾没有就这样一落千丈退出川安县私塾市场,而是在名声和人气持续低滑之后,让方德名站了出来。   他没有解释关于过去的任何事情,只说人太多了老年人确实教不来,今后私塾只招七十个学生,今年清退的学生也会把束脩退掉。   倒是力挽狂澜,把德行私塾的消颓之势逐渐稳住了。   到这里,吕夫子都没有再给他们任何眼神,因为他觉得陈延的话说的很对。   在某个两人一起读书闲谈的下午。   陈延:“夫子何必那么在意方秀才,现在我们才是赢家。”   才是以一己之力搞垮德民私塾,让他们灰溜溜的赢家。   “应当是方秀才在意我们才对。”   弱者的目光,会一直停留在强者身上,特别是那些嫉妒心非常重的人。   “要让他们抓心挠肝,全身剧痛,要靠攻心。”   “何谓攻心?”   陈延:“其实夫子只需要这次乡试中举,方秀才就会被气死,夫子你信吗?”   吕夫子:……   别说,他还真的有点相信。   毕竟,这位师兄就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所以吕夫子决定好好努力,明年春闱,惊艳所有人,成为大举人!   时间很快,没有了上蹿下跳的方家,自我感觉良好的何师爷之后,夏天都变得比以前更宁静温和了。   连着和吕夫子读了两个月书的陈延终于告了一次两天的长假。   无他,夏满之时,正是长姐梅花和县城安扬书肆东家幼子的成亲之日。   昔年在安扬书肆抄书,陈延从来没有想到,还能有这番缘分。   不过细想,也不违和。   毕竟,当初这个活儿本就是夫子介绍的,说明夫子跟私塾东家相熟,娘亲请吕夫人做媒,这认识重合率还是很高的。   -   这场婚礼开始于太阳落山之后。   梅花姐姐是从川安县小坊市的食肆内出嫁的,当天老陈头、陈婆婆,伯娘和小婶都到了县里。   陈延逗弄了一下三婶身旁的小虎头,这是陈家最小的男孩,今年才两岁出头,名为陈云,平步青云的云,小名虎头,很是聪明可爱。   他继承了陈家小孩的特质,乖!所以陈延也很喜欢他。   思绪乱飞之间,陈延发现外门已经热闹了起来,不知道是哪路亲朋呼喊了一句:“新郎来了!”   场面便立刻嘈杂了起来。   欢笑声、嬉闹声,这位要娶长姐的男子也是一个童生,陈延作为小舅子,站在门口,要求他作一首催妆诗。   那人松了口气,这东西大家都会提前备好,诗作出后,乌泱乌泱的人进了陈家的院子。   而后,便是陈安背长姐出门,众亲相随。   十四岁的少年生的十分高大,在他背上的梅花姐姐正在轻声哭泣,陈延还听到了大伯娘带着哭腔的声音。   还有老陈头带着欣慰的声音,陈阿婆目光里也隐隐有泪珠。   这是陈家小辈里结亲的第一人。   陈延发现,时光最是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他们长大了,长辈变老了。 第37章 吕夫子的解压大法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长姐三朝回门的时候, 陈延也回了家。   从面色上来看,长姐现在的婚后生活应当过的很不错。   长远的看,她的夫君吴智作为幼子, 大抵只能分得家中部分财产,不过他读书的钱都是公中出的, 那这么一看, 只要发奋读书, 再取功名, 将来也能过得很不错。   “爹娘, 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你们喝茶!”梅花姐姐的脸上挂着笑, 眉目间露着几分婚后的甜蜜,“夫君,你去把爷爷奶奶也叫来吧。”   “好。”他不多话, 却很听梅花的。   大家心底都是满意。   陈延也觉得不错, 至少这个男人读过书, 懂得沟通、愿意听长姐的。   大家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之后,大姐夫吴智来了找陈延和陈安谈天。   起头说的自然是当初陈延在安扬书肆那点事。   “我爹那时就常说二弟勤勉……”他嘴角抬起, “真没想到能有今天的缘分。”   “是啊, 缘是天定,姐夫可要好好对待我姐。”   “那是自然!”   她是那样好的人, 自己怎么可能不好好对她, 吴智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少顷, 沉于与夫人的相处好一会儿, 他才脸一红, 想起了自己来找两个小舅子的初衷。   “今时今日吴家和陈家的关系……”不同以往,成为姻亲。   吴智传达的是自己父亲的意思,“家中书肆有些藏书,若两位弟弟有想看的书可以直接去家中书肆借取。”   借取这个词,是安扬书肆的掌柜提出的,不送,是避免给出太大的人情,两个读书人不想要,用借取,更符合这种君子之风。   果然,陈延和陈安立刻应了,“那便提前多谢姐夫了。”   “一家人何须言谢。”吴智又想起来,“对了,二弟准备参加今年的院试吗?”   他有点不懂爹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一下问这个。   “延确有意,姐夫也想参加吗?”   “不不不。”吴智立刻摆手,“我这童生功名才刚拿,名次也比较靠后,准备再读上几年,等有把握了再说。”   按照他们吴夫子的话来讲,现在他去院试,就相当豆腐撞石头,明显送菜。   “姐夫如此年轻,读上几年再去也不算迟。”十九岁在科举大军里,算是小的了。   吴智哈哈两声,“我怕是要和安弟一起院试了。”   梅花姐姐和吴智一直待到了晚上才回去,因为天色太晚,爷爷奶奶今天就住在了县城里。   陈延也没有去吕夫子家里。   陈延和陈安很难得的又睡在了一个房间里。   是从陈家发达换了院子之后的头一遭呢。   是夜,陈安一直在翻来覆去。   许久,那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问候,“康弟,你睡了吗?”   “大哥,我还醒着呢。”   “是不是我打搅你了?”陈安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那我们起来聊一聊?”   “可以吗?”他很急切。   房间里点起了一根小蜡烛,微微的光亮照在两个人的脸上,陈安叹了口气,气把烛光吹得摇摇晃晃。   “长姐出嫁了。”他突然说:“今后就一直住在吴家了。”   他感觉自己前几天好像一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今天,再一次看着长姐与另一个男人相携而去,他才意识到,一切已经出现了变化。   “长姐应该过得不错。”   “我知道!”陈安感觉自己应该还是会看人的,“姐夫对她挺不错的。”   “只是男人心易变,不知道,不知道……这个好能持续多久。”   他在担忧,毕竟在嫁娶中女子太容易受伤了。   “大哥,你这话把自己也骂进去了。”陈延看着陈安,在想要不要把这些事告诉他。   要不要对堂兄敞开成年人功利世界的大门呢。   陈延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要说!   “大哥,人心会变,但是利益是永恒的。”   “?”陈安一顿,“怎么突然提这个?”   “大哥你觉得姐夫的家世比我们如何?”   讲实话,书在江南算硬流通物了,能在江南开一家不大不小的书肆,说明家中资产颇丰,更别提吴智本人的条件也不差。   面容清秀,比梅花姐姐高,才十九岁,也身负童生功名,虽为次子,也有家财傍身。   相比之下,陈家算逊色的。   做吃食生意,一大家子也是乍富,田产不多,唯一值钱的就是县城里的铺子,就这还是陈家三房共有的,梅花姐姐虽说识字,可识字的姑娘也不算少……   “算是我们高攀了。”就是高嫁,他才更担心。   “既然如此,那吴家为何还要与我们结亲?”梅花姐姐和吴智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两个人也是‘君子之交’,走流程相看的,不存在什么吴智对姐姐痴心不负,非卿不娶。   所以吴家愿意结这门亲,定然是有好处的。   而陈家能让吴家‘惦念’的,也不过是家中的两位少年而已。   陈安一下反应了过来。   “所以大哥,若你想为长姐出头,让长姐在吴家好过,被人尊重,只要再中功名便可。”   若能中秀才,中举,梅花姐姐便是秀才亲姐、举人亲姐,吴家还能为难她?   “我知道!”   斗志再次席卷而来,陈安目光如焰火一般炽热,“我都知道了。”   只有变强,才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心结已解,“那现在能睡着吗?”   “吹蜡烛把,我们快点睡,明日早些起来。”陈安说着,突然问:“康弟,你明日去吕夫子家中温书,我从吴夫子的私塾下学后可以过去吗?”   “我明日问问吕夫子。”陈延道:“问完我回来告诉你。”   “嗯!”   ……   长姐出嫁了,那接下来就是梨花二姐,再之后就是秀秀了。   陈延只希望时间能等等他,让他快些考过秀才。   一定要参加今年院试的原因也有这个,他若成为了秀才,两个姐姐的择偶范围也会变得更大。   选中良人的概率也能更大一些。   在杂乱的思绪中,陈延逐渐进入了睡眠。   隔日,他赶早去了吕宅,他不在,夫子也没有偷懒,早早就起床开始温书、写文章,作策论,见他来了,两人先一起打了套军体拳,身上微微出汗后,早起的疲惫立刻就消失了。   他说了陈安的事,夫子即刻就应了,“有上进心是好事,那会儿就当在放松好了。”   啧,出点题目让新小子来做,做不出来,看看那小子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可不就轻松了吗。   陈延:“那我先替大哥多谢夫子了。”   吕润林现在就有点累,想找点乐子,他突发奇想,给陈延出了几道较难的题目让他做。   一上午过去——   “嘁。”吕夫子:“你这人,忒没意思。”   居然做的还不错。   欸,还好之前收徒不成,不然岂不是很快就要自取其辱了。   自二人行变成三人行,也无甚不同,陈延还是走自己的节奏来钻研如何破题、倒是吕夫子四十多岁的人了,最后一次科举可能让他压力有点大,每天都想看着陈安的苦瓜脸解压,变着法的出题刁难人。   在这种白天吴夫子折磨,晚上吕夫子的折磨的高强度练习之下,陈安的水平也飞速增长,他和吕夫子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纽带除了看血缘,就是看相处了。   眨眼就到了七月,这个时候,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温度逐渐下降,江南的雨也在秋季逐渐销声,陈延觉得,院试选在八月,对江南学子来说,真滴不错。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温度不高,还不用担心号房漏水,杠杠滴。   因着要准备院试,他也从吕夫子的家中离开,搬回了陈家小院,院试时间不长,就两场试,不出太大的意外,他是胸有成竹的。   这次结伴而去的人少,吕夫子叫他直接住在思然兄家中,他应了。   那便只要想一下带的东西、租好牛车,想想谁和自己一起去就可以了。   想也不用想,这次肯定还是陈家老二陪同。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康哥儿看着稳重,有时却管不住嘴巴,若他这个做爹的不去管管,恐怕临着院试闹肚子!   陈延:……   他为了佐证这事儿,还特意把四月份,陈延在府城参加府试,这也想吃那也想吃的糗事说了一通。   陈延:万万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社死竟然是由亲爹倾情奉上的。   于是,靠着‘爹’的身份和手艺,还有强健的体格,本次科举陪同人士依旧是猎人陈二。   一切准备就绪,再等半月,便可以出发了。   而临出发之前,家中竟又多了一场喜事。   又有媒人上门了。   此次,亦是大媒,且说项的人家,听上去顶顶好。   “真是秋风吹喜鹊儿到,陈娘子,我这次可真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原本二姐梨花和三姐秀秀都准备等陈延中秀才之后再讲人家的,但李银花听了今天这个后生,心里那可真是一片火热。   “这次可不是给你家儿子,是给你家女儿!”媒人一甩红帕,“这次看中你家女儿的可是教谕之子,嫡长子!”   “那教谕可是我们川安县的举人,举人老爷!”媒婆唾沫横飞把赵教谕家的家世吹了个遍,又把教谕本人的厉害之处吹了个遍,吹完再吹赵教谕的娘子,是哪家哪家地主,他的嫡长子能分得多少多少田产。   “这家财一溜长的,我数都数不过来,可真是金饽饽!”   这听来听去,“那公子呢?”正主的消息咋这么少啊,李银花有点懵。   “赵教谕之子名唤赵寿康,今年二十二,就是年纪大点……不过要什么紧,年纪大会疼人呢!”   “要聘你家秀秀,做正妻!”   “哟,陈娘子您这还要考虑?端着碗都找不到哩!”她竟催促着当场就定下来,“聘礼给纹银一百两,你家中不是还有两个要科考的后生?那教谕家里说了,若是成了姻亲,这教学之事——”   “我不说也懂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李银花真的万分动心,但心动之下,她又觉得太不真实了。   如果说梅花算高嫁,那今天这个要是成了,都算秀秀飞嫁了。   低头娶妇,对方的态度还这么好?   “……”   李银花:“我还是再考虑考虑,您先请!”   “你可真是不干不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陈娘子!”   “还是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啾咪!爱你们!明天见!谢谢留言!我会每天看评论的!!!感谢在2022-06-04 23:59:12~2022-06-05 23:5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蕊雪、忘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肮脏赵公子   ◎【前往府城搬救兵】◎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没有垂直而落的馅饼。   就同赵教谕和陈家的这场婚事。   赵教谕之子赵寿康在川安县真就是半个透明人,作为举人之子,他在县内一无功名, 二也不在学堂里,二十多岁未有正头娘子, 而且——   他居然也不出现在夫人们的择偶圈里。   这里的夫人泛指吕夫人, 人到中年, 夫人们除了喝茶交际、赏花游玩, 做的最多的就是交换男女信息, 拉纤保媒。   这赵寿康听着像个良人,但怎么大家从未提过呢?   她暗里打听了一番。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也令陈家人气得发抖。   所谓赵教谕之子, 为何名为寿康?皆因他就是一个病秧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活得很是艰难。   赵教谕在赵寿康先天不足后, 又生了二子, 可惜二子十岁夭折, 再后来,教谕再没有过儿子, 只剩赵寿康一个独子, 只能精心养着。   体弱无法钻研读书,更不能奢求科举, 赵教谕对后代的满腔期望全部落空, 但赵寿康能提供后代——   是以, 小道消息流传, 从他十五岁起, 教谕府邸就常有大夫出入, 为他治精气不足之症。   二十二岁的赵寿康染指了赵府许多丫鬟,甚至还有一子,只是听说不太聪明。   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个这样的烂人,妄图来娶秀秀。   陈延想着自己古灵精怪,善良可爱的姐姐,脑子里的火几乎要烧出来了。   李银花一听这些消息,魂都要飞了,立刻拒绝了赵家的求亲。   直言:“我思考良久,小女实在顽劣,配不上赵公子!”   那媒人脸一沉,“陈娘子,你再仔细想想,那可是教谕大人!”她一甩帕子,“你家中可有两位读书人呢。”   说罢,她起身:“我明日再来问问你。”   陈家又开了一个家庭小会。   说是会,实则大家都六神无主。   对陈家人来说,秀才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那人……那人还是举人,举人老爷啊。   甚至还以陈延和陈安的前途相要挟。难以拒绝,可同意?   秀秀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大家都期盼着她和梅花一样,能找一个家境不错,比陈家好一些,但别好太多,年纪相仿又尊重她的儿郎。   绝不是嫁给那种恶心、肮脏,甚至已经有子,随时一脚蹬要去西天的破烂人。   “娘的秀秀……”李银花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向来坚强的陈多富眼眶也是红的。   大伯娘一家也是,陈安双拳紧握,气氛十分低迷。   陈秀秀过往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左右看看,看着为难的父母,脑海里一阵空白,她只觉得,这不对。   弟弟都要去院试了,家里怎么还是这种样子?   那人是举人,会不会影响弟弟的县试?   “要不……要不就嫁了?”她抬起嘴角,想露出笑容,但笑得比哭的更难看,“聘礼有一百两纹银呢,那人也是举人家里,要是,要是……”   “不必!”陈延站起身,“姐姐,何至于此?”   “举人又如何,我们又无甚事求这个举人,即使是举人也不能枉顾律法。”   “若我科举前途要秀秀你为我垫脚,那这科举不考也罢!”陈延目光如刀,“爹娘、大伯伯娘,教谕的手再长,也不过是在川安县里,若是他真让我们过不下去,我们还可以去府城投奔思然兄。”   现在还远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陈安也起身,“我也和康弟一样,若是我的前途还要堂姐这样……那我宁愿现在就放下书回家种田!”   “是啊是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大伯娘翠翠也是满脸憎恶,“嫁娶之事你情我愿,他们要是强逼!我们就去县衙里告!”   大家的意见都很统一,秀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李银花也像是有了主心骨。   第二天,媒人上门,李银花依旧没有应允。   那媒人变了脸色,“陈娘子,你这可不聪明,你心里到底是女儿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我们家儿子女儿都重要!”李银花忍不了了,“烦请您回去吧,小女实在是配不上赵家公子!”   媒婆气呼呼的去了给赵教谕的夫人复命。   赵夫人原本以为那农家人是在拿乔,想多要点聘礼,没想到居然真的拒绝了?   她当即就沉下脸,在自己的陪嫁面前骂起了李银花,“没有眼色的东西,怎的,还看不起我家寿康?”   “一个农家女,能嫁到赵家是她享不起的福分……”   陪嫁嬷嬷也跟着骂了李银花几句,算是在安抚赵夫人。   “若不是看在他们家出了两个读书的种子,那女子长得还算可以,我何至于看上她?让这种人来生寿康的血脉?”赵夫人越说越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遣媒人上门做正妻不要,那就等着!”   “等那无知蠢妇捧女上门为妾。”   陪嫁嬷嬷看着自家夫人阴毒的脸,心里瑟缩了一下,还好自家没有女儿,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赵家祸害成什么样。   这陈家的女儿被夫人知道,也真是倒了大霉了。   她们两人说话间,一个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咽下青黑,一看就纵欲过度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男入女院,毫无通传,赵寿康见到自己母亲的第一句话也是:“娘,府里怎么这么久没有采买丫鬟了?”   先前那些都玩过,不好玩了。   “大夫说你近来身体不好——”   “我这身体反正也好不了了。”治不治管不管都是死,赵寿康扯着赵夫人,“再买几个颜色好点的小丫鬟来府里。”   “那就买一个。”   赵寿康笑逐颜开,“对了,先前不是说要娶妻,什么时候娶?”   “我儿还在等这个?先前那个不要了,娘给你挑个更好的。”   “不,我就要她。”赵寿康偷偷去看过陈秀秀,他就喜欢那种鲜活的小女孩,在自己身下挣扎,然后被……那样的神色,太美了。   赵夫人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想什么,便说了一句:“叫她来做妾,给你另选一个妻。”   “那我等娘!”   他欢天喜地地出了房间,赵夫人还在房里抹眼泪,“我这苦命的一辈子,苦命的儿子,二子夭折,大儿子……我苦命的儿啊。”   夫人的哭声和陪嫁嬷嬷曾经听到过的丫鬟死前的哭声夹杂在一起。   苦命?   若少爷那样都叫苦命,那些丫鬟呢?   命运何悲。   -   陈家人怕在做生意上被教谕抓住做文章,干脆最近的吃食生意先停住了。   然而,赵家这种能想出给这样儿子找妻的人,心都是脏的,发难虽迟但到,陈安被私塾退学了。   吴秀才专门给吕秀才去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二人虽为君子之交,但教谕人在那儿压着,不作为恐会影响私塾,所以只能暂且将陈安退学了。   被退学之后,陈安直接搬来了吕宅。   吕夫子没做过亏心事,也无求于赵教谕,倒是一点也不怕。   可这样被针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吕夫子看着眼前的义子,“你怎么总能在科举之前遇到这种事?”   陈延:“夫子认为遇上这些事是凑巧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和陈安不过是童生,就算之前府试拿了第一,大家也只应该关注他而已,谁吃饱了撑的要再了解一下他家中的姊妹,而且早不了解,晚不了解,媒人偏偏这个时候上门?   “你是说?”吕夫子比了一个方字。   “除了方家,还能有谁。”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恐怕只有自己家里的人是人,别家的人都是草吧。   “单是方家恐怕做不到这件事,何师爷恐怕也插了一脚。”   谁能想到呢,一个少年举子成长的过程中遇到的最难的事情,不是科考,而是科考路上这些腐败的人。   “赵教谕出手,等闲恐怕不会停……”   “若你此次院试得中秀才,将来恐怕还要去县学进学,这以后的事可如何是好?”   赵教谕是陈延道目前为止遇到过的最强大的敌人,而且光靠陈延自己,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压过赵教谕。   即使院试中了秀才,就算是头名,在举人面前,也矮了一头。   所以,陈延决定请外援入场。   看着吕夫子担忧的目光,陈延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夫子一怔,而后露出喜意,“是极,那位大人上次召见过你!”还赠了义子手书!   “夫子,一味忍让等待只会让那些人愈发猖狂,此次院试过后,我决定……”他对着吕夫子耳语了几句,“这段时间请您帮我多收集一些东西。”   “还有那吴文春,也可以带回来了。”   “好。”吕夫子发现,这义子比他更有魄力。   “多谢夫子!”   “你我父子之间,何必言谢,既然你俱有安排,又要去府城探查书院,川安县内的事情又极复杂,你就早日启程去府城吧。”江南府路远,这边的小乡绅举人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   而且,一直留下,也恐夜长梦多。   “嗯!”陈延点头,“我也有此意。”   于是,在院试未至,不到八月之际,陈延带着自己的行囊,跟陈多富驾着牛车,低调离开了川安县。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川安县的一滩水,会被一个年轻人搅得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 23:57:06~2022-06-06 23:5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伤心凉粉 30瓶;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中秀才,上公堂!   ◎【学生要状告德行私塾方德名纵人诬陷学生夹带舞弊之罪】◎   此次启程来江南府, 天下了雨。   虽然早已备了雨披,但连日潮湿,陈延不免有些风寒咳嗽, 这可让陈多富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一进府城,他就连忙带陈延去看了大夫。   不过风寒并无什么特效药, 老大夫也只是开了些温补的方子, 叫陈延多注意些保暖就让他回去了。   吕思然下值后同陈延碰头, 见他面色微红, 连忙问:“康弟这是怎么了?”   听闻他病了, 吕思然心下就是咯噔。   陈延:“思然兄放心,我无事。”他嘴角扯起。   外头风冷,吕思然连忙带着陈延二人回了吕家。   因着吕夫子提前来过信, 吕家大嫂早早就把小院收拾好了,一同用完晚饭后,陈二去了铺铺盖, 陈延则和吕思然一起去了书房。   “康弟, 川安县之事, 爹已经同我讲了……”他原以为本次院试之后,康弟就将前途宽广, 没想到川安县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他看着眼前才十二岁的少年, 此来府城,他也背水一战, 肩上担子本就重, 又遭了风寒, “康弟, 你身体如何?能撑过此次院试吗?若是不能, 也别勉强……”   “我真的没事, 思然兄不必为我烦忧。”只是略略有些难受,院试只有两场,第二场才在号房过夜,“我求长远,不会硬撑的。”   “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听爹说你此次来府城想与姜大人一叙,如今他作为院试考官仍在禁中,等院试后,我再替你递信。”   陈延立即起身,“延蒙恩,多谢思然兄!”   “今日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谢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吕思然立即扶起了陈延。   说什么谢不谢呢,不过是略施援手、早结善缘而已。   -   翌日,陈延在喝完药之后就出了吕宅,去了外间打听江南府的书院。   此次江南府院试之行,他有把握能斗倒方秀才之流,但何师爷和赵教谕……前者如果自己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被县尊大人发现,可能会被一起清扫。   但后者——   只不过是说了棱模两可的几句话,一个举人,做点这种微不足道的事顶多被呵斥,是绝不会一下倒台的。   当然也有例外,陈延突然想起了义母跟自己说的关于赵寿康的一些事,除非这个赵教谕还纵着自己的儿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且被吕夫子抓到了把柄。   那也是有可能被清扫一番的。   不过就算他被扫,陈延也不想入县学了。   川安县的平台太小了,如果想走向更高的路,来江南府是势在必行的。   不过问了一圈,这江南府似乎没有秋季招生,这里的书院一年只有一招,只在来年开春之际。   且江南府书院要考核的题目也和陈延在川安县考核的题目不一样,这更坚定了陈延想要留在江南府的决心。   是以,在问完书院之后,陈延和陈多富再度问起了府城内的小院和铺子的价格。   若要搬迁来府城,一家人一个院子必不可少,家里的生意也不能丢。   但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府城铺子的租金居然这么贵!   一个地段稍好一些、面积稍大一些的铺子租金都是几十两起的,啊这……   好在院子的价格还是正常的,只要住的偏一些,十几两银子也能有个不错的小院。   除了问院子,陈延还会经常逛一逛集市小摊、路边的米铺和布庄,进一步了解府城的物价。   每每问过物价之后,他都会回吕家记录在纸上。   一是方便到时候回川安县把这些告诉娘亲和爷奶,让大家知道府城的抛费也没那么可怕。   二则是‘知物价、晓民生’,若是考试有问到这方面的问题,不至于做一个睁眼瞎。   连着跑了五六天,陈延的风寒痊愈得差不多了,江南八月的府试,也要开始了。   这会儿,陈延已不再出门,而是开始温书,不过说是温书也不尽然,因为他看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三字经和千字文。   比起复习,更像是一种缅怀。   触摸过去让陈延的心很宁静,也就是在这样的宁静里,考院的锣鼓声响了。   依旧是在丑时末,秋意渐起,陈延穿着李银花为自己新制的薄棉衣,提着考篮,在黎明破晓之前进入了考场。   院试比之府试形式简单,只考两场,分为初覆与再覆。   再看卷子,怪不得说县试、府试和院试三试同为科举选拔读书人的门槛。考试的内容形式基本都是相同的,只不过院试的题目量更大、内容更为深入而已。   但初场的内容对陈延来说,不过尔尔。   收心,提笔,这场考试,只能成。   陈延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考试型人才,压力越大,他的思绪越通畅,笔几乎不用停顿。   而考院中央,姜修身着官服,静静看着周围的年轻举子们。   ……   川安县近日也是秋雨连绵。   看着这雨,李银花内心也是一片担忧,但最近家里本就是一片愁云惨淡,她也不想再增伤感。   只能同吕夫人多聊聊,排解排解心中的苦闷了。   “听夫子说,今天就是康哥儿初试……”李银花喃喃道,“不知他怎么样了。”   “你啊安心,我大儿随信来,说他身体已愈。”吕夫人对陈延倒是很有信心,毕竟这是自家相公日夜夸赞的好苗子。   “那就好,那就好。”李银花目光远眺,唯望陈延高中归家。   另一边,方秀才和何师爷也很关心陈延的科举。   搭上了赵教谕这条线,两个差点离心的男人倒是重新‘混’在了一起。   方德名给何师爷倒了一杯茶,袅袅茶烟中,他笑道:“听说那小子去府城的时候下了雨,淋了雨总该病吧?”   “就是不病一小儿也扛不住家里这些个事。”何师爷暗笑两声,“还是兄弟你有办法。”   方德名也有些得意,不过赵教谕虽好,却只能拿来威吓人,对自己的私塾还是无甚帮助……   就算老吕那匹夫不知死活要帮着陈延小儿,惹了教谕厌烦,吕家私塾倒了,那县里也还有吴匹夫的。他的德行私塾可怎么办呢。   “老兄?”何师爷有点不虞,“怎么又走神了?”   “何兄莫怪。”他连忙赔笑,“在想我这私塾怎么办呢。”   这可是个麻烦事,何师爷不愿意讲这个,于是在这里蹭了一点好茶叶后就施施然走了。   午时将至,方德名在书房里收拾东西,下午他还有课,现在剩下的学子都是德行私塾的宝,他可得上心再上心。   就在他看着新换的内容,脑内一片烦躁的时候,方夫人有些小心翼翼走进了门。   “怎了,不是叫你去陪赵教谕的夫人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方夫人不喜欢赵府,她讨厌那里的一切,只是……方秀才的命令,她从来违抗不了。   “赵夫人约了几家人去赵府相看,我不便在那里,就回来了。”   “嗯?”方秀才一顿,“不是说要那陈延小儿的姐姐?”   提到这个,方夫人脸白了一瞬,“没,说是那女子不堪为妻只可为妾,在重新相看呢。”   方德名想多了解一些赵家的事,是以,两个人边说边上了饭桌。   “那赵夫人怕是选不到什么好人家……”方夫人可以看出来,那些被叫过去的夫人们恐怕都是碍于赵大人的面子才去的,个个不情愿。   问起家中女儿,要不就说自小订婚,要不就讲体弱多病,人人都说缺点,弄得赵夫人下不来台,心中不快,她也被赶回来了。   说到这里,方夫人想到什么,立刻问询自己的相公,“夫君私塾内可有家产颇丰,性格不错的学子?若有的话夫君可要给女儿留意留意。”   “她都快十三了,有好的可以定下来了。”   正在喝汤的方德名突然放下了汤碗,看向了妻子。   教谕夫人寻亲?寻不到,自己也有个品貌俱佳的女儿。   他眼睛亮了起来。   “夫人说的对,我们燕燕不小了,有好的,确实可以定下来了。”   方夫人笑逐颜开,“那你可要好好挑挑!”   下午,方德名上完课浑身疲惫,叫来了自己的二弟方德安和自己一起到书房内谈事。   看得出来,德行私塾挂掉、里面‘老童生’讲破课的流言对方德安的伤害很大,他鬓角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都耷拉下来了。   “二弟,我有一计,可让私塾东山再起!”   方德安知道自己这个大哥不会乱说话,一身疲惫立刻消去,“大哥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方法?”   “我们私塾需要一个靠山……昔日何师爷这座靠山已经倒了。”大把的银票撒出去,结果这个人只能同富贵,德行私塾的船只是稍微漏水,他就直接跳船了。   这样的人靠不住。   “我想到了和赵教谕同船的好办法。”举人,若德行私塾有举人站台,必能乘风而起。   “如何与赵教谕绑在一起呢?”   “联姻。”   他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赵教谕仅有一子,又体弱多病,寻遍全县,无人肯嫁女,我家燕燕,年方十三,温婉贤惠通晓女工还识字,若是我把她嫁到赵家,何愁赵教谕不给几分面子?”   作为方家船上的中坚力量,方德安是知道赵寿康是何种人也的,他顿了一下,“可侄女儿与那赵寿康年纪……赵寿康?”就是个活体淫贼加病秧子啊。   “管那赵寿康如何,只要燕燕入了赵家即可,若是生个一男半女,今后我们方家还用愁吗?”他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一茬,一思及此,更是癫狂,“这才是我们方家真正的福气,燕燕被我衣食无忧的养大,也是时候报答我们了。”   正端着补身汤准备犒劳一下相公,顺便打听一下私塾到底有哪些学子的方夫人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差点直接翻白,她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尖,泪眼连连望着这扇糊着纸的门。   他为燕燕选的良配,竟是赵寿康?   …   天色逐渐变暗,陈延拉响了考铃,走出考院,人群中,陈多富撑着伞在等,父子二人接头后,陈延很快坐着牛车回了吕家。   一通热水澡姜茶白粥老三样后,陈延进入了睡梦之中。   初试发榜,陈延并不紧张,一切同他预料的一样,他以前十之姿顺利进入了复试。   老天开眼,复试终于放晴了。   不过饶是如此,号房里发下来的薄被还是有些潮湿带霉气的,陈延在号房两天的精气神都是那碗热水给的。   再覆卷子很长,有诗有文有策论,粗略看了一眼之后,陈延便开始起稿,他心无旁骛,整个考场里只有试卷轻轻翻动的声音。   这一场,陈延没有提前交卷,他细细检查了几遍,等金锣声起时,才慢慢收起了自己的东西。一切已尽人事,只待听天命了。   考了两天,步伐有些酥软,回程的路都是陈多富搀着他走的。   忙忙碌碌了十来天,一切尘埃落定,陈延选了吕思然休沐的日子,再行感谢了一波他和嫂子,并送上了一些前些天在府城里买的小礼品。   吕思然自然不肯收。   但陈延坚持,并言:“这些东西都不太值钱,只是弟弟的一番心意。”   吕思然拗不过他,只好收下了。   从再覆结束,到院试发榜,中间会有十天左右的批卷时间,这段时间陈延非常自由,经常外出,每天跟着陈多富早出晚归,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   弄得吕思然的夫人十分好奇,在夜间扯着自己夫君谈论着这位‘义弟’。   “他是一个好生矛盾的人。”   “?”最近快发榜了,作为书吏的吕思然也很忙,早出晚归,和陈延错开了,回府待的时间也少,一时之间不明白夫人在说什么,“什么矛盾?”   思然夫人说了一下陈延日日出门的事,又道:“他看上去好似全不在意自己的院试成绩,精神很好,一点不着急。但人又瘦了许多。”   “瘦了许多!”有多瘦哦。   吕思然决定和陈延聊聊。   于是在发案前一天,他见到了陈延。   乍一见,思然都懵了。   因为陈延的样子和妻子形容的一样,真的很矛盾,他可以一眼看出来,少年脸上的肉变少了,身形细了一些,这本是颓唐之相,但他的眼睛很亮,面色既不苍白也不蜡黄,所以又挺精神。   “康弟,你这是怎么了?”   陈延失笑,“思然兄,我也不知道……”他也觉得这种变化来的奇特,他内心觉得自己一定能中秀才,只是算不准排名。   可每到夜阑人静,他又会想,万一呢?   然后早晨起来,又觉得没有万一。   这样反反复复,精神无所谓,身体似乎有些吃不消,一直在掉肉抗议。   陈延本想调整一下饮食和睡眠,规律作息对抗一些,但是——   他看着铜镜中略有些消瘦的自己,思及爹以及大嫂看见他之后的目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任了这种身体的内耗。   且开始刻意控制自己的摄入,硬要跟着陈多富去寻牙人,看宅院,果然,更明显了。   回过神,眼前人还是一脸关切,他道:“大抵就是太忧心了,等明日发案后应该就好了。”   “这……”吕思然有些无奈,“可惜这次誊写红榜的人不是我。”   “不过我相信以康弟的才华,定能榜上有名。”   “借兄长吉言!”   隔日,陈延一行人很快到了考试前预定好的茶楼中,院试与县试府试不同的是张榜会有专门的报喜差役到考生预留的地点报喜。   大家大都会选发榜地附近的茶楼和酒楼,陈延也不例外。   茶楼的大堂里有些闹哄哄的,到处都是着长衫的年轻学子。   约莫上午九点,茶楼前门突然响起了敲锣的声音,霎时间,人影浮动,二楼的窗台上多了许多伸长脖子往外张望的人。   报喜的衙役嗓门儿十分洪亮,他站在门口,敲锣,高声道:“贺江南府浮梁县周秉老爷高中秀才!”   接着,大堂里很快有一二三十左右的男人一脸喜色起身往前,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给了衙役一把喜钱,而后茶楼老板很快宣布,这位秀才今日消费可免。   他喜气洋洋与周围人拜贺,有了第一个,大家便知道,今日份科举盲盒,已经开拆了。   报喜从后往前,越后接报,名次越前。   实力不算上佳者前场未得报,便已知此次希望渺茫,但仍在等,而对自己‘自信’者,也在等。   但无论如何,等待都是煎熬的。   陈延亦开始紧张了,但他的紧张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心跳砰砰。   来了,锣声响,又一波差役出现了。   “贺江南府清源县王敦老爷高中秀才!”   还不是他。   吕思然也开始有点担忧了,看这时辰,已经快报到最前面了。   陈多富更不必说,因着等了太久,他口干舌燥,喝了许多许多的茶水,现下内急已经开始夹着腿了,但他完全不想去如厕。   他怕自己一去,那差役就来了,也觉得这个时候去厕所兆头不好!鸿运当头,怎能沾臭!   额角的一滴汗滑落在桌上,王老爷的报喜差役还没走,锣声又响,陈延偏头一看,不知怎么的,心跳了起来。   那衙役的官话不算标准,夹杂着一些江南的语调,“恭贺江南府川安县陈延老爷高中秀才!”   在座三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陈延站起了身。   他拿着陈多富给他的碎银子,散了一波喜钱,那衙役看他年纪很轻,有些惊讶的拱手,“恭喜老爷。”   而茶楼里众人见这名次在前的秀才居然如此年轻,亦是议论纷纷。   “可见老头总是不公平的。”一落榜学子慨叹,“你我二十多岁,仍在童生蹉跎,那少年才多大,竟已高中秀才!”   “川安县是何县,除了这样年轻的人才!”   “名次这么靠前,将来科举也有望吧……”   回到座位上之后,便有一些同在榜上的秀才前来祝贺,陈延年轻,不便饮酒,便以茶代酒,和大家同沾喜气。   寒暄了好一会儿,白蹭了一顿好茶,三人归了宅。   夜里思然夫人自然是备了一桌子好菜庆贺,是夜,陈延把自己早先就写好了的信交给了吕思然。   “放心,我必为你带到!”   ……   江南府的提学姜修大人在府城读书人的圈子里名声是很不错的。   他礼贤下士,关爱学子,府内许多优秀学子都受过他的召见。   只要不提‘政事’,他本人也是没什么架子的。   是以,吕思然作为一个小书吏,才能如此顺利的替人传书。   不过近来给姜大人递书信的人委实有点多,他刚从考场上下来,想歇歇再见大家呢。   “爹!”   “爹!”   “哟,爹的乖女儿怎么跑得这么快啊?”纵然有些疲惫,姜修看见可爱的女儿奔向自己,还是下意识扬起笑脸,放柔了声音。   “还不是爹爹消失太久。”姜茵茵切了一声,“之前说好要陪我去逛集市的,说话不算话!”   她跺跺脚,“爹真不讲信用。”   姜修可听不得乖女儿的抱怨,“爹哪里不讲信用了,说了陪你肯定会陪,上次没约好时间而已。”   “那到底什么时候嘛?”   “八月末如何?”   姜修:“你看爹的样子,得休息休息才能陪你去逛!”   “那好吧!”她也不是不体贴的人。   “对了茵茵,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噢!”姜茵茵这才想起来,“好像是管家爷爷要拿过来给你的,我碰到了,刚好直接给你带过来。”她把信封放到了姜修的书桌上,“爹爹月末记得带我出去!”   女儿背影蹁跹,真是可爱。   喟叹了一番,姜修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后,挑眉,拆开了信封。   竟是他点的小秀才来的拜见信,普普通通的问候,夹了两首诗,平平无……等等,姜修蹙眉,信的末尾,居然是求助。   啊。   简单又直白的求助。   这个套路很不一样,姜修决定见一见陈延。   这个他同知府战了三百回合才提成廪生的秀才。   说干就干,姜大人的效率也很快,他隔日就召见了陈延。   受到传召的陈延没有刻意卖惨,反而修饰装点了一番,穿了一件簇新的、颜色略重一些的外袍。   但穿了新衣裳又怎样呢?陈延一进书房,姜修一看他,人就顿了一下,脑子里立刻回想了一下上次见陈延,陈延是啥样。   他几乎下意识惊讶开口,“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样?”   来了来了,陈延等的就是这一句。   他放任自己这样瘦下来,为的就是让姜修开启二人的对话,省了他苦心找说话时机的时间。   少年看了这位身着紫服的高官,这是陈延见到过的最大的官,也是最没有架子且通透务实又肯助下的官,也是他此来府城想请的外援。   来见姜修之前,陈延想过很多种表达方式,是原地卖惨,声泪俱下,把陈家的遭遇艺术加工一下;还有有话直说,有一说一。   陈延选择了后者。   “学生本不愿以自身之事叨扰提学大人……”   奈何他认识的人里,有本事能摆平这件事的,也就姜大人一人。   陈延十分有条理的从自己的文章被姜修赏识在川安县遇到的事情横竖说了一遍,从被考前被诬陷、到求告无门、再到本次的教谕之事,语言简短精练,叙述客观平实,无甚个人感情插入其中。   姜修侧眸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他说的每一句话,姜修都相信。因为这些事……太普遍了。   陛下企望天下太平大同,想为盛世之君,令天下恭顺、官吏廉洁奉公,不携裙带,爱护百姓,但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天下太大,没有私欲只属于陛下的人太少,但所有事,只要看见了的,姜修便不会袖手旁观。   但此事,他想探一探这举子的想法,“我记得你是川安县籍人士,蒙受不公,应当找县尊才是,怎的直接找到了我头上?”   姜修是儒雅的、但同时也是具有压迫和威仪的,一个能为圣上心腹、经营自己人设的大臣,要是真的一团面,早就死了。   陈延的心已经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他猜过姜大人也许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昂起头,“县尊大人日理万机。”   许县令太稳了,作为一县之尊,川安县又不大,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县令真的会一无所知吗?   他会不知道师爷的所作所为,不知道教谕逼嫁?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当二十年的县尊?   他知道,他只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而已。   县尊大人的心里有一杆秤,陈延自己站在秤的一边,而方秀才、何师爷和赵教谕在秤的另一边,他是被高高翘起的人。   哟,这少年还挺敢说。几乎就是直言许县令不管事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是碰到他,若是遇上别人,说完这句话他就要被送客了。   不过他说的也无错,那许县令就是太懒怠了,当个县令都像养老,若不是本朝可用之人少,他这样的……   “但这均是你一面之词。”   是,所以陈延从来都没想过让姜大人隔空做主,他只是想来求一封亲笔信,“望得大人一亲笔信,学生回川安县后会上告,求县尊大人彻查此事。”他敢告状,不怕查,也算是表自己的‘干净’了。   还算的挺好。   但,姜修问他:“你可知此番修书,会令许县令对你不喜?”这已经是起了惜才之心了。   陈延知道,但他不怕,许县令这个县令已经做到头了,他是一个聪明人,和聪明的闲人打交道并不难,许县令就算不喜他也不会刁难他和陈家。   而且,只要他能继续努力,取得功名,许县令的不喜很快就会随风而散,躺平人的喜恶就是这么功利!   姜修能看出一点他的想法,心里笑笑,年轻人啊……   不过,他确实是个堪培养的好苗子,出身农家,性格聪颖,心思活泛,但内心向善。这样的人做官,能屈能伸,是容易做上去的。   这样的人,姜修愿意相帮。   他大笔一挥,很快写好了一封信,但他没有直接交给陈延,而是让陈延一观,就给了管家,让他直接递送给许县令。   陈延看完,内心各种赞叹语言的艺术!   姜大人没有在信里提任何一个恶谋,只说这次院试结果出来了,川安县本年只得了三个秀才,其中有一廪生。   言道该廪生为他早日即看好的少年学子,本以为他能名列前茅,他也有意点前,奈何这学子似乎发挥不当,发案后他同这名为陈延的学子见了一面。   见此子消瘦异常,精神不振,才于考场发挥不当,姜大人表示对此事的可惜,又提了一句自己对陈延的喜爱,又添补了一句:若有头名,本可记你一桩政绩,可惜了。   没有提到陈延一句,但妥妥能让许县令心头火起。   是啊,头名本为政绩,他守着一个小县,能有政绩难得,此次错失,怪谁?总得有个人来承受怒火吧?   过几日陈延归乡,向许县令那么一告,怒火之下的许县令一查,若里面真有什么,一为平怒,二为给陈延的面子,他便不会轻拿轻放。   想通其中关窍,陈延躬身:“学生谢过姜大人!”   “相见几次,也算一份缘了,农门科举本就艰难,你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有此信,县令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姜修说完前事,又提点了一句:“你行至此,得中秀才也算顺风顺水。”   “但若想以此行乡试,恐怕十分困难,若你还有科举之心,不妨踏出川安县到府城来看看。”   “学生正有明年参加岳山书院春季招生之意。”   眼光挺好,倒是会选,又零零散散聊了几句,姜修送了陈延一本算学书后,就让他回去了。   今日之行分外圆满。   姜大人的信足以将秤对面的三人高高翘起——   是时候回去了!   说走就走,告别吕思然,将东西打包装上牛车,选了个天晴的日子后,父子俩就出发了。   不过牛车的速度比不上府衙报喜之人的速度,两人刚出江南府,川安县甘田村内,报喜之日人已到,在村口老陈头和陈婆婆面前,恭贺了陈延高中秀才,且为廪生,每月可享廪银和禄米之事。   陈家喜到开祠堂庆贺此事。   连日来被赵教谕笼罩的阴霾也被驱散开来。   方秀才和何师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前者又砸了一套茶具,决定把女儿和赵寿康的婚事直接定下来,倚靠教谕,来抵挡吕氏私塾的两个秀才。   何师爷听到他准备卖女求荣之后,心下十分不齿,但面上却十分惊喜!诶呀,骂名方家背,他还能连带享受一点裙带关系,有何不可呢?   至此,两家人的关系愈发紧密,然,一切却在方夫人这里受阻了,他怎么也不愿意去跟赵夫人谈此事,并意图将女儿方燕燕送回娘家,但此事被方秀才发现,他气得甩了方夫人一个大巴掌。   二人算是彻底撕开了脸,方秀才也无惧,切,妇人之仁,没有妻子,媒人一样可以谈此事!   眼见着方家为此事鸡飞狗跳之际,陈延回到了川安县。   此时,许县令也收到了那封来自上官的‘贺信’。   痛失功绩,他的确难过,心里也对不停搞幺蛾子出来的方秀才没了什么好观感。   他决定今后要对这个方秀才严苛一点,没用还多事的东西。   那吕秀才倒是个开私塾有本事的,可以扶持一番,指不定今后能有所作为。   还有赵教谕,他决定让教谕略收敛一些,嫁娶之事,要两方随心才行嘛……   不过当即最重要的事,是召见陈延一番,安抚安抚他。十二岁的秀才,顶顶年轻啊,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份善缘。   可惜家中没有适龄女儿,不知夫人那边的亲戚有无?   思绪万千,县令传召了陈延,他一看陈延这瘦弱的样子,语气十分温和可亲,陈延亦装作十分受用的样子,几度红了眼眶。   “县尊大人在上,受学生一拜!”   许县令像是看着自家晚辈,“起来起来,何必行这些虚礼……”   “县尊大人,学生出身农家,家中长辈常教学生,遇事当忍则忍,这些年来,学生一直谨小慎微,一心读书,不敢惹事……”   “然谨慎也无用。”那些阴险小人总如跗骨之蛆。   “本官知道你受苦了——”方秀才压迫人确实做得不对。   “学生要状告德行私塾方德名纵人诬陷学生夹带舞弊之罪!”   “?”   县令顿了一下,“诬陷夹带?”这是他知道的方德名吗?吃了熊心豹子胆?   “学生所言句句属实!”而且不止是诬陷夹带,这位胆大包天的方秀才做的事可太多了。只要县令去查,他绝对是个筛子!浑身都是洞!   事情好像突然变得严重了起来。   县令发现,川安县好像也不是所有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他道:“此事兹事体大。”   私下状告不行,得上公堂。   于是隔日,川安县读书人圈子如同惊雷炸响,那位出身吕氏私塾,年仅十二,川安县最年轻的秀才蒙受县尊大人召见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击鼓鸣冤上公堂,状告德行私塾夫子方德名——   诬陷其与其兄县试舞弊之罪。   众人哗然,要知道,诬陷舞弊同舞弊一样,都是要判流放三千里的大罪。   方德名岂敢!?   作者有话说:   努力了!大家晚安!感谢在2022-06-06 23:58:18~2022-06-09 0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蕊雪 20瓶;这个奶酪是汤姆 2瓶;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方家之楼顷刻崩塌   ◎【拔出萝卜带出泥,多行不义必自毙】◎   方德名出身于川安县下属的一个村落, 方姓是那个村落的大姓,他们家兄弟众多,田产颇丰, 所以才有余力供方德名上私塾。   但农家毕竟是农家,方家不是地主, 所以休沐的时候方德名还是偶尔会下田。   他厌恶肮脏的田地, 厌恶农家的杂院和田间地头的土, 以及家禽, 它们让他低人一等, 矮人一头,让他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臭气。   让他很不体面。   好在上天垂怜,他有读书的天赋, 是家中第一个考上童生、考上秀才的人,方德名也曾挣扎过一次乡试,但排名靠后, 他自己也觉得考试吃力, 就放下了科举之途, 开始创办书院。   而后,便是顺风顺水。   那个时候的方秀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将是一片坦途, 不体面三字将永远远离他, 他将培养好方家的下一代,改换门庭——   但没有想到, 时移世易, 一切变得这么快。   他竟就要东窗事发了!   听闻自己被状告, 听说差役要来了, 方德名满脑子的白光, 他懵了。   然后立刻扯住了二弟的衣领, “吴文春还在吗?”   这是那件事唯一的纰漏。   “大哥你放心,我们已经把它——”方德安比了一个杀的手势,“他已经坠崖了。”   方德名这才松了口气。   好,死无对证就好。   “我不知道那黄口小儿有何后手,德安,你是我最亲近的兄弟,这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   他沉下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拿着银票,先去找何师爷,让他帮我稳一稳,然后让你嫂子去找赵教谕的夫人。”不行,妻子顽固不化,“这样你直接找媒人带着燕燕去赵家,避开你嫂子。”   “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你知道的。”   推侄女入火坑心中虽有愧疚,但大哥才是私塾的主心骨,他说的也对,能有个靠山也好,“我都知道。”   交代完事,方秀才穿上了长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随着差役一起去了县衙。   秀才告秀才,这事儿在川安县可少见的很,川安县有许多人想围观,但许县令觉得这事儿跌他的面子,就没有公开审理。   是以,方德名到的时候县衙里的人不多,仅有许县令、陈延,以及几个衙役。   人少,让他的紧张消退了很多,在县太爷面前甚至还端着自己的‘老资格’,笑吟吟地看着陈延:“陈秀才,你年纪还小,识人不清,可不能因为我同你义父之间的私塾有竞争,就编出这种消息来蒙骗人。”   “县太爷不公开审理,也是怕你拿不出证据,你大抵不知道,就算有秀才功名,诬告也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竟是开始吓人了。   陈延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方德名手微握紧,眸光里像是淬了毒针。   ‘啪’,两人说话间,惊堂木响了。   身着县令官府,头戴官帽,目光凛然神色沉肃的老许总算有了几分县令的派头,“既然原告和被告都已到场,那便升堂!”   在一片‘威武’声和棍棒敲击的声音里,堂下逐渐寂静,所有衙役的目光都定在陈延和方德名身上。   陈延没做亏心事,一脸正气,无所畏惧。   方德名口中有些发干,但想到这人并无证据,又隐有几分理直气壮。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学生甘田村秀才陈延,今日要状告德行私塾夫子方德名因妒吕氏私塾学子科考成绩更好,差人在县试入考院前,将写有四书五经的蝇头小楷抄子贴于我与我堂兄考篮底,欲污蔑我二人县试夹带。”   “一派胡言!”   “啪!”许县令现在已经有点看方德名不顺眼了,他抬手一拍,“何故抢言?”   “被告,你对陈延所述一事有什么要说的?”   他隐约觉得台上之人的态度不是很好,但此刻方德名也想不了这么细,他呵斥陈延:“陈延一派胡言,我办私塾这么些年,出过的童生不知凡几,何以嫉妒当初还未有一个童生的吕氏私塾?”   方德名说的也在理,他讲着讲着,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了,一脸正义慨然之像:“倒是陈秀才,不可因与你那义父感情好,便污蔑于我。”   他像是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被污蔑的人。   方德名说的一切也很合理,但——   陈延有人证。   “那便先传原告的人证。”   人证!?   刚刚还假模假样笑着的方德名瞬间愣住了,难不成是吴文春?他在脑内疯狂祈祷,不要是他不要是他!   然,那个瘦弱苍白的身影还是从侧边出现了,方德名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   真的是吴文春!   吴文春从上来开始也死死地盯着方德名,他的目光里满是仇恨。   他那么肯豁出去,那么用心,那么忠心给他们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只给了那一点点封口费就算了,竟然还要过河拆桥?要杀他!   那就别怪他不当人了。   “堂下何人?”   “回禀县尊大人,小人乃川安县吴家村人士,名吴文春,是德行私塾的一名学生,也是德行私塾二夫子方德安的表侄……”他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开始坦白所做的事。   “那次恰逢县试前,方德名秀才让我假意在雨中接近陈延兄弟二人,伺机将一张蝇头小楷小抄放进陈延的衣帽或是考篮中。”大概是因为读过书,吴文春的口齿清晰,交代事情也交代得很清楚。   方德名的额角滑过一丝冷汗。   ……   德安,你这个靠不住的废物。   但他很快想到,他们还是没证据!   “方德名,你可有话要说?”   “回禀县尊大人,他们说的东西,我全然不知。”就算有小抄,也是几年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贴在了陈延小儿的考篮上,他们赶着去县试,定然销毁了……   现在物证没了,这人证,又有何依?   “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便可污蔑于我?可笑。”方德名:“我从未做过此事。”   这是准备打死不认?   陈延心头笑意起,等着吧!选来选去选了吴文春,这人的确活络,也的确会留一手。   果不其然,站在公堂上的吴文春很快便开始发力,“方秀才,我说的话你可以不认,但是我有证据!”   说罢,吴文春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小心翼翼打开了布包,取出了其中四方的、写满了字的纸。   污蔑人舞弊,是一件大事,当初做小抄方德名不敢假手于人,便和方德安一人做了一张。   吴文春拿到这东西之后也没想太多,就是想多讹几次钱,便留下了两人的原稿,自己誊抄了一份拿出去用。   所以当初在考院前被雨水淋湿的,是吴文春自己的手稿!   “县尊大人,这便是当年方秀才交给我的小抄,上面的字迹便是他和德行私塾二夫子方德安的。”   物证呈上,许县令瞥了他一眼,“你可有话说?”该死,胆大包天。   方德名的脸已经白了。   但他仍不肯认,“这只是当初我小儿央着我做的小抄,但当初县试他没有用,一直留在书房,不慎丢失,没有想到被这个人拿走了。”   这理由想得蹩脚,但似乎又有点逻辑。   反正他就是不认。   然后陈延就看着吴文春又放了一个大招。   他认为此招是此战之中的必杀之计,只要放出来,方德名必遭彻查,何师爷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消瘦的白脸青年呵呵笑了,“表叔说得对,我的确去过你的书房,县尊大人!我要状告方德名私偷你的手稿!”   那高台之上的许县令一听‘偷他手稿’,懵了一瞬,然后皱起了眉,“你这是何意?”   陈延看见,在这句话之后,方德名直接跳了起来,扑向了吴文春,旁边的衙役们一时没有注意,两个人直接滚在了一起。   啊,像极了疯狗扑人。   直至吴文春哀嚎,两边的衙役才连忙过来要把人拉开,陈延突然也加入了战局,他‘好心’地靠近了方德名和吴文春。   然后不小心踩中了方德名的手腕,不小心撵了一下鞋底,在方德名哀嚎之后,又不小心没有扯住他的胳膊,而是拉住了他的耳朵,然后用了劲儿。   老人哀嚎,两人被分开了。   陈延也顶着小身板退到了一遍。   陈延: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方德名想把手伸进吴文春嘴里,拽掉他舌头的癫狂之举让许县令也有点发懵,也让他对‘偷手稿’一事更为好奇,到底是做了什么,方德名要这样遮掩?   遭逢大劫,吴文春捂着有些流血的嘴角,也很癫狂,一句话也不留,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倒出来了。   那一刻,方德名满脑子都是完了二字。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有证据的,只要进入方家,搜一搜他的书房,到处都是证据。   ……   “县尊大人,我知道方夫子的书房内很多都是你平日里写的文章……”   “有你写的诗词,有你平日里和别人的谈话。”   “有你喜欢的书,有你欣赏的词人、欣赏的诗句的汇总。”   方德名就像是许县令的毒唯脑残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搜集关于许县令的所有讯息,然后加以分析,提炼,日夜思忖着他到底喜欢怎么样的童生,怎么样的风格。   也不知道吴文春到底是怎么看到这些应当被收拾妥当的手稿,总之,在公堂之上,他为了令县令火大,甚至还当场说了几个许县令的小癖好。   例如,喜欢人在文章里提到某位诗人。   再比如更私人一点的,许县令会觉得现今朝堂上的某位大人所提的东西比主流的一些思想更好。   陈延看见许县令的脸拧一拧已经能滴出墨汁了。   他的愤怒几乎肉眼可见,那种上位者被低劣者窥伺的愤怒,以及隐私被人剖光光的恼羞还有被人欺瞒的滔天怒火,燃烧着许县令的理智。   他看着方德名,几乎想把他撕成碎片,当庭打死。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年来,他总觉得德行私塾的学子作出来的文章很符合自己的心意,原来夫子竟是这样的投机取巧之辈。   怪不得他选上去的人在府试总难排在前列,投机之辈,哪里有真才实学?这方德名,败他功绩!   这案子已经没有再审下去的必要了,许县令决定当场将方德名收押,被衙役捞起来的方秀才人已经快成面条了。   他仍想着挣扎一番,“县尊大人!县尊大人!学生只是仰慕您的风姿,所以才收集了一些关于您的消息……”   但这样的狡辩终究是无用的,他被带走,陈延心安了,此一役,方德名乃至德行私塾,绝无翻身可能。   -   从县衙回陈家之后,陈延被所有人围了起来,连吕夫子都来了凑热闹。   “方德名如何?”   “到底怎么样?”   “康弟!有好消息吗?”   陈延笑容满面,只道:“他完了。”   高楼起至高楼塌,需要多久?一瞬?一夜?一天?   审讯当日,方家便被查封,方家一众人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当夜,德行私塾再被查封,方德安也被扣押,许县令责令方家退还德行私塾学子的束脩,并多补偿一年。   隔日,许县令跟前的红人何师爷便因‘左脚先进县衙’而被许县令怒而仗责,不仅被打了个半死,还被免去了师爷职位,迅速的在川安县销声匿迹了。   陈延想,看来许县令的躺平管理只针对别人,要是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还是可以很快‘雷霆之怒,怒锤众人’的。   ……   川安县这场风波持续了很久,大抵有十来天,介于许县令不想自己各种讯息被窥探,买卖的事被众人知道,便直接以‘诬陷举子舞弊’为方德名定了罪,再判方德安为从罪,革去了二人功名,赏他们鞭笞三十下,流放三千里。   诬陷科举的鞭笞之刑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陈延一家以及吕夫子一家都去观礼了。   不过他们没有在人群里,而是在行刑地对面的茶馆雅间内,这里居高临下,这里风景独好,这里能看见窗口外,墙壁边,方德名身上有血痕渗出。   外面很吵,这一幕很残酷,但陈延的心很平静。   一个麻烦和另一个麻烦终于结束了。   “夫子,你说他能撑到被流放的地方吗?”   吕夫子看了一眼头发斑白的方德名,道:“十死无生。”   “回来就要处理这些乌糟糟的事,未祝你榜上有名,还是廪生。”吕夫子举杯以茶代酒,“准备什么时候摆宴?”   成了秀才是一定要办宴的,这次的宴会会比上次成童生更盛大,除亲戚外还会邀请恩师及一些同窗好友,甚至县里、镇上的乡绅也会送来贺礼。   陈延:“大概要再等一些时日,要等一切尘埃落定。”   “是了,还有那赵家……”   “赵家与何师爷和方德名交情不深,这件事影响不到赵家。”   “你此刻已高中秀才,那赵家应当会顾忌一二分。”结亲之事在这个当口应当不会再提。   陈延摇头,“这可未必。”赵家一看就是自信到膨胀的人,可不会把他这个小小秀才放在眼里。   “近来我派人查探,倒是留意到那赵家之子赵寿康……”吕夫子不想形容这个人,“强抢民女,恶淫丫鬟,惹出过一些事,均是赵家花银子平的,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更出格的事情。”   “大概是有的。”   就同一句俗语,当你在家中看见一直蟑螂,那说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蟑螂已经成群结窝了。   夫子不费吹灰之力,随意蹲点,就知道了他残害民女,恶淫丫鬟之事,背地里被遮掩过的东西,还不知道怎么恶心呢。   但陈延一时半会想不出针对赵家的法子,他问:“夫子,那些受害人家中,可有刚烈之辈?”   夫子摇头。   若是刚烈,又何以被银子摆平。   真正连银子都不能摆平的,恐怕……   俩父子之间霎时有些沉默。   “惟愿我高中举人。”吕夫子突然说。   陈延:?   “介时我便可与赵教谕分庭抗礼了。”更多的受害人可以没有压力地站出来。   “相公/康弟!不看了,新茶上了,快来喝喝新茶,去取晦气。”   楼下的人正在哀嚎,楼上的人喝着茶,满室欢笑,总之,人类的快乐就很容易建立在仇敌的痛苦之上。   …   九月初,陈延回乡,族老大开祠堂,迎接着这位陈家五十多年来的第一位年轻的秀才公。   按照陈家的族礼,此次谢师宴应当由公中出钱协办,但陈延不欲行此事,毕竟陈家也不算多富裕,但族老坚持,最后以族中出钱办席,老陈头捐了一笔钱到族中支持族学结束。   宴席办得很热闹,能邀请的人都邀了一圈,私塾中的同窗、吕夫子一家都来了,盖因陈延是这川安县里顶年轻的廪生秀才公,乡绅们的礼都送的比普通秀才厚上三分。   陈延叮嘱娘亲要仔细看着这些人送的礼品,平常礼物收下便收下,一些昂贵金银则需退回。反正一应规矩跟着前人走,走大家都走过的路,总是不容易出错的。   至于拿着聘礼和家财想来说亲的,一概拒绝。   在乡下期间,他又把家中的田地挂在了自己的免税田下。   与老陈头同塌而眠,说了自己要去府城求学之事。   那是漆黑的夜,九月的风呼呼,吹动着院外的树,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陈延看着身边突然静下来的爷爷,心头亦有酸涩。   “要去府城啦……”   作者有话说:   在这里推荐基友艳日伞的文文《成为神明后我被反派盯上了》   啾咪~   从今天开始摆脱日更三千!努力日更五千+!   爱大家!感谢在2022-06-09 00:04:28~2022-06-10 00:0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府城之路   ◎【当务之急,是重开陈家小摊!】◎   愁绪起, 伤别离。   远行、分离二字,在这个时代让人极为伤感。   因为在这里,出行真的太不方便了。   尽管陈延一行人要去的地方仅仅只是江南府, 距离川安县不算很远,可这样的距离坐牛车也要四五天。以老陈头和陈阿婆的年纪和身体, 他们断不可能走陆路出这样的远门。   而陈延此去为求学, 也不可能时常往返。   即使有书信往来, 但送信昂贵不说, 来去也得十天之久, 而且光见字不见人,心中仍旧是思念。   在这……   老陈头看着自己和老妻在阳光下佝偻的影子,叹了口气, 他们这个年纪,已经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不过,无论不舍的情绪有多重, 孩子们去寻求更好的将来, 都是好事。   他老怀欣慰地看着陈延。   为了抚慰爷爷奶奶, 暂缓里离愁别虚,陈延正在家里煮东西, 嗯……讲实话, 平日里不太动手,他烧柴火灶做出来的东西看上去不是太美丽, 但爷爷奶奶吃得非常开心, 这大抵也算是彩衣娱亲的一种?   除了做饭, 在得空的时候陈延还给老陈头和陈阿婆画了几幅肖像。   当然不是素描, 只是用细毛笔和宣纸画的一些比较稍有人物特征的简笔小画, 这让两个老人家笑得见牙不见眼, 对之爱不释手,天天都要拿出去炫耀。   陈延本想在甘田村度过九月,然,下旬的一个早晨,在厅里用完早食之后,老陈头放下碗,略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爱的光芒,“康哥儿啊,你在这儿待得也够久了,今个就回县里去吧。”   他絮絮叨叨,“你去府城求学也好。”他也是听闻了一些县里的事的,“你是个有成算的孩子,你说想去那边摆摊,那得抓紧点,别耽搁太久。”不然一去就是过年,过完年就开春,“不然到时候你哪儿来的时间温书?”这不还得考什么岳山书院吗?   “你要去府城,也要和你大伯叔叔们说一说。”康哥儿现在是家里顶顶出席的孩子,铺子也是他提议张罗起来的,也算是家里的主心骨了,现下他去府城,家里的生意得分割一下,安排一下吧。   最重要的是,还有壮哥儿呢。   老陈头看这俩孩子一起长大,情义非凡,还没分开过……   这是温暖的叮咛,但不知为何,这声音入耳,陈延却觉得别愁乍起,心下哀伤。   “我知道!”陈延点点头,“爹娘已经告诉伯娘和小叔小婶了。”   老陈头很是贴心,连牛车都给陈延叫好了,把他不太多的行李搬上板车,九月的阳光晒在身上并不热,温温的。   就如同老陈头和陈阿婆握着陈延的手一样,干燥,温暖。   “康哥儿,你留下来陪爷爷/阿婆这段时间,我们很开心。”   “爷奶,我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随着黄牛蹄子踢踏的声音,亲人的影子逐渐变小,消失在了视野里。   陈延又一次意识到,时间过得很快。   -   陈延坐牛车到小坊市宅子的时候,家里人正在忙碌。   关于赵家的事,还是吕夫子说中了,原以为赵教谕家还是会不依不饶,没有想到在陈延办了谢师宴后不久,赵教谕家竟主动送来了拜帖。   赵夫人假模假样邀请了李银花一番,虽未道歉,到主动下橄榄枝,已经算是‘仙女下凡’,不计前嫌了。   所以陈家的吃食铺子又迅速开了起来。   对此,陈延猜测过,大抵是县尊大人找了赵教谕,说了姜大人对自己颇为欣赏之事。   不过,赵家放下了,陈延自己没有放下。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将来自己手中有权,第一剑就要剑指这品性低劣之辈。   他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思绪千千万,把东西搬进家门之后,陈延洗洗手就来了前边帮忙,他和陈安经常帮忙,所以手还挺熟。   这儿本就在书院旁边,来买东西的人听说了陈延是个新晋秀才公之后,立刻把家里的小孩叫了过来。   无他,沾沾喜气嘛。   又忙了一个下午,大家才有空在后院生火做饭。   这会儿,陈安也从吕家回来了,看见陈延,他脚步变快,迎了上来,“康弟!你回来了!”   “大哥!”   久不见,陈安开口第一件事,就是问学习。   他近来在和夫子练习破题,希望能提高一点自己的写文章水平,奈何……   大概是输入量不够,他的文章总是有些死板,时策也脱不开那老几套,让陈安很是灰心。   陈延一听,立刻换了个和陈安不同的角度,“大哥,每次破题的时候可以不用只想着破题,可以想一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从出现问题的原因里择其一来破。”   时策篇幅较短,宽泛的说会让阅卷人看你像‘夸夸其谈’,只择其一直击痛点,而后再概括,更易让人耳目一新。   陈安:!   “大哥受教了!”   “大哥学习东西向来很快。”陈延笑吟吟看着陈安,目光里满是真诚,“作文章多练,总能练出好的。”   又被弟弟夸了,陈安嘴角微微扬起,“我知道的。”   只要认真学,总能进步的。   就像当初,初入吕家私塾时,他在私塾内的成绩只算一般。   后来府试,他通过了,可见用功学习是会有回报的,当然,也多亏了康弟给自己开小课。   但今后——   “快来用饭了!”   “一回来就念书,先吃东西,晚点再说!”   两人赶忙去了饭桌,陈家人喜欢在饭桌上谈事的习惯还是没有变,所以陈延在今天适时说出了要搬去府城之事。   尽管李银花和陈多富已提前说过,大家都有了心理建设,但此刻,小院还是寂静了一刻。   陈延知道,这是不舍。   大家从未分开过。   不过很快,干练的大伯娘就问起了具体的事,“康哥儿和弟妹准备啥时候出发呢?这次带不带秀秀去?今个过年有时间回来吗?”   “说是要去重新摆摊,家里的锅碗瓢盆一应物品是带过去还是在府城里采买?”大伯娘说着,又反应过来:“要是带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得多租一辆牛车?”   牛车来回的抛费可大,这些东西也不值钱!   “还是在府城买吧!”   要行大事,家里的主事人还是李银花,她已经跟当家的细细讨论过了,“我们准备过个三五天就出发,十月初刚好到那边。”有认识的牙人,吕夫子的儿子在府城也看好了院子,等着帮衬一下。   “秀秀我们准备带过去。”虽然那赵家来了信,说是两家一笑泯恩仇,但那赵寿康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起过心思,万一干出什么畜生事来可就完了。   加之秀秀十四了,家里要是忙能帮衬帮衬……   而且李银花敢想,她觉着自家要是在府城里生意好,陈延能入了那岳山书院,又有小吏吕思然帮衬,说不定秀秀能在府城里找个夫婿。   “也好,也好。”林翠点头,“那就说说这生意的事儿,你们去了府城,这县里的铺子还是开着,我们刨除了大家的工钱,还是送三分利给你们。”   自家也确实是要用钱的时候,当初开铺子也说好了,三家占股,所以李银花收钱也收的痛快,“那我就多谢嫂子和弟妹了,也辛苦你们在这里操持。”   陈延也站起身,“今后县里的生意就麻烦大伯伯娘、小叔和小婶了。”   众人皆起了身,从叮嘱生意,到叮嘱身体,到嘱咐陈延一家到了府城要小心,做生意得做,但是要低调做人。   显然是被川安县这些豪绅的破事搞怕了。   大房的梨花听说秀秀要去府城,也红了眼眶,拉着秀秀说话。   大家尽情倾泻着自己的不舍。   而明月高悬,陈延和陈安悄悄来到了家门前。   “大哥,我过几天就去府城了。”   “我知道。”陈安吸了下鼻子,“夫子和叔婶都跟我说了。”   “他们说的和我说的不一样。”有些事,要亲口说才行。   陈安踩了踩地上枯黄的落叶,“康弟,我舍不得你。”   “但是我知道,你去府城才是最好的,夫子跟我说过了,我们先县学学风散漫,教谕……”教谕不说也罢,“能考中举人的人很少,你之才适合去更高的地方看看。”   “只是以后都要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温书,一个人在书房写字了,你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一个人,就很不习惯。”   他这才知道,“虽然我才是大哥,但是感觉康弟才是站在前面遮风挡雨的那个。”   “没有。”陈延定定地看着他,“每次遇到事情,大哥才是站在我前面的那个。”无论面对什么,陈安从不畏惧站在他前面。   “嗯……读书上康弟站在前面,不读书的时候我在前面。”陈安说着,莫名笑了,“夫子说过,人生处处有分别,康弟,我会在吕夫子身边努力学习的,等将来我中了秀才,便去找你。”   他亦有志,与兄弟并肩。   “好啊。”陈延:“到时候大哥和我再同上一学堂。”   “我会的。”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陈安满心是志,意气风发。   当夜,两个人又躺在了一起,谈天说地说理想。   隔日,陈延同他一起上了吕夫子家,同义父义母道别,吕夫子摆摆手,“得了,我亲儿都在府城呢,去了也好,只是那岳山书院不好考,你到了之后可得认真温书!”   吕夫子显然是找相熟的人打听过,“我听闻那边除了文章策论,还会考算经,你家中余财如何?我们这教算学教得十分浅显,有钱你可以先找一个夫子学算经。”   “要是银钱吃紧,你跟我说。”   “不吃紧。”算经对陈延来说还真算不上难,算不就是数学吗,做数学,他属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他这次去府城难的不是算,是要包装一下,看看怎么算在这儿才算是合理的。   “行吧,你办事老成,心中有数,我不担心你。”   “陈安在我这里我会好好敦促他学习,你不必担忧。”   “府城里有什么不懂的事,可以去问思然,不要觉得麻烦。”   “夫子,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就赶紧去吧。”吕夫子道:“过几天就要下雨了,你可别又风寒了。”   …   同亲朋好友都告别后,陈延一家坐着牛车,踏上了去府城的路。   这次大包小包,外带了陈秀秀,坐车的时间长了一些,好在大家还是很幸运的,赶在雨天之前,到达了江南府。   陈秀秀第一次见这么繁华的地方,几乎挪不开步子。   李银花也有点懵,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漂亮的房子,鲜亮的衣裳,心头有无数野望。   这就是府城吗,这就是……府城人的生活吗?   在二人的震惊里,来了几次的陈延和陈多富轻车熟路去了吕宅,思然兄还在上值,吕嫂子让思然兄的书童陪着两人去了牙行。   小院算是提前看好的,因为急着落地收拾,加上府城的院子根本不愁租,李银花也没还价,干脆地出了银子。   但在看见小院自后,李银花的脸上满是失望。   租金是县里的好几倍,但这里的院子……   一条不算繁华的小巷,院子的格局不大,三四间房子,也没井,得和周围一排人一起用。   房子也很旧。   川安县的院子多好啊!   李银花攥紧拳头,他们一家决不能只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她要撸起袖子加油干!   听吕家人说,这么破的院子都很抢手,说明这府城的人确实有钱,有这么多有钱人,她一定能搜刮出更多的钱!!   “来都来了,我们今日先把这房子清扫一番吧!”   除草、去灰,把窗户和门都打开,李银花在铺床扫地,陈多富则去了市集上买薪柴和一些杂物。   把四个房间的用途简单划分了一下,陈延感叹,果然房子还是要有人住,有人打理。   擦洗过后,这个院子肉眼可见的新了很多。   连日赶路又干活,今日四人吃的是外间的晚食,李银花边吃边感叹,“这边的吃的比我们那好吃。”   陈延嗯了一声。   江南府市集火热,摆摊赚钱,所以摆摊的人很多,吃食的花样也很多。   他知道娘有点怕自家的杏仁豆腐扛不住这么多竞争对手。   但是没关系,不就是比花样吗。   陈延相信,自己在后世见过的花样搬来,能把自家的小摊子盘活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三更!!!!!感谢在2022-06-10 00:01:03~2022-06-11 23:5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忘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安安安 7瓶;飯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重开豆羹摊   ◎【恶徒被功名吓退】◎   在府城安顿下来之后, 如何将生意做起,让家中有个进项成了李银花心中的头等大事。   由于先前已经有了成功的模板,所以起先, 李银花是想直接复刻川安县的摊子,祭出杏仁豆腐做大杀器。   但陈延觉得这样不行。   固有的经验虽好, 但还是要套入实际中来看。   在川安县杏仁豆腐卖得好是因为摊子开在小坊市, 周围都是年轻举子, 大家有钱, 吃一碗两碗小零嘴不算啥。   而江南府坊市虽盛, 然好的位置都是要关系、要钱、要机缘才能租到的,陈多富这两日去衙门打听过,他们现在能租的摊子离租赁的院子不远。   住这一片的, 都是讨生活的人,周遭也没有私塾书院,会花几文钱吃小碗甜水豆腐的人可不多。   李银花一听, 觉得陈延说的很有道理, “看来这雪玉豆腐虽好, 也得在闹市才卖得好。”   “那康儿觉得我们做什么生意好?”   “依我看,娘不如继续做豆羹生意, 恰好天冷了, 热豆花浇上一勺卤子,热气袅袅、香味扑鼻, 价格又实惠, 周遭也没有人跟我们抢, 这生意应当是好做的。”   也是, 冷天卖热菜, 陈家三人俱点点头, 至此,在江南府城,陈氏豆花又新鲜出炉啦!   且因江南府府城的消费水平高一些,陈延还把甜豆花这个选项也搞出来了。不过精绵白糖价格昂贵,肯定是不能让大家随便加的,最好的法子就是熬成糖浆,用勺子测测,看看一碗豆花放多少糖浆才有甜滋滋的味道。   再一个,为了增加豆花的风味,陈延还炒了一些杏仁碾碎,舀一勺放进豆花里,坚果的清香扑鼻而来。   味道真真好。   这日,天气寒凉,一家四口用自己做的豆花当早食,喝完之后,四人浑身都暖融融的,对卖豆花更有信心了!   陈家一家很快推着板车到了摆摊的地儿,他们照例还是挂了个招牌,不过不像川安县那么大,那么显眼,但在这边的摊里,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再加上叫卖豆花算是李银花的拿手戏,过路的人又多,生意便自然而然的好了起来。   打水、洗碗、舀豆花浇卤子、收钱,周而复始,人潮来去,李银花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其实就在川安县。   看样子,在这府城做生意好像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   因着来的第一天,陈家人对自己不是太自信,准备的东西不多,是以,正午刚过,豆花儿就卖尽了,一行人喜气洋洋回了家。   忙碌了一个上午回来,数钱仍旧是头等大事,把一枚枚美丽光滑的钱币收进木盒子里后,全家人美美饱餐了一顿。   下午,陈延爹出去采买明天会用到的材料,秀秀在浸着豆子和菌菇,李银花和陈延一起收拾着桌子。   李银花;“康儿,我真是没想到,豆羹竟然如此好卖。”   只能说一切都很顺利,陈延道:“豆羹本就物美价廉,用做早食分量刚好,入口柔滑又是热东西,肯定好卖,娘明日可以多备些。”   “那是自然!”跑掉的客人可都是钱呐!   第一天生意好,有了底气,李银花就叫陈延明天不用跟着去了,“来年开春你还要考这岳山书院呢,有时间你还是多在家中温书,摊子上的事有我们!”   府城的摊子刚起步,陈延还是有些放不下心,便道:“娘,温书也不急于一时,出去走走干干活也能强身健体,你就让我再去几天吧。”   儿子执意要去帮忙,李银花心头暖暖的,“那便再去个三五天吧。”   话说完,客厅也差不多收拾好了,李银花就端着碗筷去了厨房,陈延把地扫了一下。   下午,陈延进了自己的小书房,定下心把算经拿了出来。   李银花和秀秀则开始了熬卤子,陈多富早起拉磨盘,又忙了一上午,精神有些不济,就去了午睡。   平平常常的一天很快过去了。   又是一天晨起,今日难得有太阳,不过有阳光也不暖和就是了。   随着陈氏豆羹的小推车来到摊子前,很快便有人端着碗来买豆羹了,和陈延预想的一样,甜豆花果然是俘获小崽子和小娘子的利器,糖浆的消耗速度一度很快。   陈延一边忙碌收钱,一边把大家用过的碗叠在一起,等着陈多富去洗,来来回回的动作很多,饶是天凉,陈延的身上也出了一身薄汗。   就在此时,陈延发现摊子前突然来了一个颇为高大、一脸凶横的汉子,他目光微微紧缩,陈多富也发现了这人,他看上去像是来找麻烦的。   但那人没有多说多看,只每个味道的豆羹都要了一份,李银花没多问,直接打给了他。   那男子几口喝完豆花之后,便放下碗走了。   之后来帮忙的几天里,陈延发现自己每次都可以看见这个男人,且后面那两天里,他发现这个男的还带了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人来喝吃豆花。   不仅如此,某个忙碌的时段里,陈延发现他们喝完豆花之后并没有走,而是在这条街的某个转角一直打量着这个小小的摊子。   陈延感觉他们被盯上了。   于是,在某个人不太多的下午,家里的豆花卖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延突然走向了隔壁卖竹器老人的摊子。   老人家见有人上门,很是热情地招待,“小公子是要买些蔑器给家里做买卖用吗?我家的蔑器都是自己编的,劳得很呢!”   陈延细看了看,这些东西确实处理的很好,表面光滑没有毛刺,篮子家里是不需要的,但可以买上几个小凳子,这样摘菜处理东西的时候,家里人可以坐着。   “可是要这凳子?这凳子大的十八文,小的十四文,净可以选的!”   “缺是要买凳子。”陈延脸上先摆上了几分笑,“除了想买东西,还有些事想问您。”   “啊?”   “老爷子您可认识这几天一直来我们摊子上饮豆羹的那伙人?”那伙人来的时候,蔑器摊的摊主眼神躲闪,看上去应当是认识的。   “这……”老爷子支支吾吾,看着有些为难。   陈延看了他一会儿,先买了两个矮凳子两个高凳子并一个竹篮,叫秀秀收起来了,才又说道:“我们初来乍到,许多事也不懂。”   “只是看那群人不像是周围帮工每天来吃早食的,故想问问。”   也许是见陈延买了东西,总之,摊主开口了,他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告诉陈延,“他们几个是这片区里小头目。”   此头目非彼头目,据老大爷说,这群人虽然不是官衙里的人,但官衙里大抵有那么几个人。   很喜欢在这条街巡视,会在每月月初向……向家里无甚关系的人收些保护费,不过这钱也不白收,真有普通地痞流氓来找麻烦,那群人也会来帮忙。   “不过你家应当不一样。”老大爷讲,“他们可能是看上了你们的吃食配方。”   这些小头目要配方,倒也不会直接抢,肯出钱,但出多少钱……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于死活不肯卖配方的人,也不是没有,总之那些人后面都渐渐淡出这个小市集了。   陈延:……   果然,一帆风顺四个字真是感慨不得,前两天还在家里想此行简直坦途无坎,这不,坎就来了。   “多谢大爷告知。”   “嘿,我也是随口一说,小公子,那伙人就算要了配方也不在我们这边卖的,你们这生意红火,可别硬碰硬了。”   陈延笑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夜,陈延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诉了爹娘。   二人有点懵,“这怎么回事,我们离不开这些事了吗?”   “我看他们那些人不像是收钱的……”倒像是每天来考察配方的,李银花有些悲愤,“反正豆羹的方子在川安县已经满街都是了,就算卖给他我们也不吃亏。”   陈延也点头,“怕就怕有一便有二。”等天气转暖,或者是家里余钱多了,可能会招人扩大摊子,介时肯定要拿出新的吃食,若那些人此次都来要配方——   “那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要不我们去报官?”陈多富说出这句话后又摇头,“好似也不行。”   还什么都没发生,人家只是花钱来买豆羹而已。   李银花也烦,“从明天开始,康儿和秀秀先别来摊子帮忙了。”女儿正值年华,那些人看着都不是好人,还是少接触。   儿子身体金贵,要是发生什么冲突受伤了,李银花会恨死自己的。   “我和秀秀不去你跟爹在那边和他们硬碰硬?”他们人高马大,人多势众,陈延在思考着,这群头目做事有条有理,听着也挺有原则,领头人应该是个聪明人。   会来江南府的这个小坊市以收这种钱为生,家里就算有人,应该也不会是能力太大的人。   大还在这儿?   是以……   陈延心生一计,他叫来陈多富、李银花和秀秀,四人一齐商量了起来。   -   另一边,某个小宅院内。   一群穿着灰色褂子的壮年男人们围坐在一起吃酒,如果陈延在这儿,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就是每天光临摊子的不速之客。   其中一个瘦高个喝完一口酒后扭头看向身侧最壮的男人,“大哥,那豆羹也吃了几天了,虽然味道我不太喜欢,但是我看他们生意不错啊。”   “什么时候去买方子啊?到时候叫瘦猴他们去另一边的坊市摆摊,又能赚一笔。”   那个被称呼为大哥的男人摇头,“叫人去打听那家人还没打听出来吗?”他背后的人能量不算大,能混到现在唯谨字打头,只跟一穷二白的人交涉,家里得力一点的,他是绝对不沾的。   “嘁,大哥你怕什么,有本事的能在我们这个小坊市里摆摊?还是全家都出来摆摊?”   “叫八哥跟着去查了,就住在一个有点偏僻的小院子里,我们又不是抢方子,明买没事的。”   “还是等等,要等具体的消息来再动手。”他总觉得那收钱的少年看着不像是乡野之家的普通人。   这些打手虽有不满,但大哥积威已久,众人叽歪了两句便不再说话了。   -   隔日,这群穿着灰色布褂子的男人又来了,他们来的时候其实还挺影响生意的,至少不会再有女眷过来买豆羹。   此次给他们打豆羹的是陈延,他拿勺的手很稳,给那老大添卤子的时候目光和他对视了。   少年人和混混头子目光相接。   然后另一个声音插入了两人之间,李银花收完大钱之后突然对陈延说:“康哥儿,午间过了这边也没什么人了,你先回去看书吧,来年你还要参加岳山书院的会考,别太辛苦了。”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对面喝豆花的一群男人听到。   岳山书院作为江南府的三大书院之一,府城中几乎人人皆知,此书院只招收有秀才功名的学子。   那混混看了一眼陈延,他看着如此年轻,竟是秀才公不成?!   话说完后,陈延只看见对面人脸色微变,然后很快喝完豆羹都走远了。   李银花洗着碗,内心还是担忧:“康哥儿,这样说……有用吗?”   “应当是有用的。”那头目看着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考虑逻辑就行,“就看他们明日来不来了。”   那群灰褂混混听了陈延和李银花的对话都有些不信,“那么小就是秀才公,怕不是骗人的吧?”   恰在今晚,被派出去打探陈延家消息的瘦猴回来了,那户被大伙看中方子的人家确实有点厉害,那每天搁摊子上收钱的真真是个秀才公,就今年考上的,还是个廪生。   仿佛家中还有人在府衙当差。   老大一听,一个激灵,还好大家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隔日,陈延再陪着家里人出摊,那伙人果然没有再来。   一连又来了几日,陈延方才安下心留在了家中。   他一人留在家里看书,四周空荡荡,安安静静,四四方方的字,久不挪眼让他微微有些闪神。   当初初入科举之路,想着能取秀才,便已算改换门庭。   如今秀才功名已取,他还是觉得不够。   秀才太多了,光成一个秀才想在江南府庇护家人,还是差了写,至少要中举吧。所以还是要好好努力,明年入书院,好好学,三年后还能再期乡试。   重新定下目标之后,陈延也把自己的复习计划重新更改了一下,在确定好复习的主题和内容后,他也经常会去府城的书肆买书。   奈何书价略贵,多买了几本后他就有点囊中羞涩了,好在临近过年,家里的摊子收益连日翻番,银子凑手,他就又买了一些岳山书院历年的考题。   就这样,在陈延的题海战术和陈氏豆羹摊子的钱海里,年悄然而至。   江南落雪,冬季地上结冰,天气寒冷,牛车的车轮子容易打滑,所以冬季大家一般不出远门,陈延一家只能给家中寄去了庆贺的书信和一些陈延在府城买的书。   而今年,在这个破落的小院子里,除了吃年夜饭,守岁,关于摆摊,李银花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这只能算1.3更……剩下的2.7更明天看看能补多少!大家周末快乐,晚安……   感谢在2022-06-11 23:59:54~2022-06-12 23: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修仙达人 30瓶;长安安安 7瓶;无、叶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卖方子,赚大钱   ◎【银子多多,岳山书院春招将至】◎   家里的银钱多了, 李银花便没那么慌,心思也活泛起来了。   这豆羹她常卖,热腾腾的东西, 过了冬季之后生意便没那么好了,春夏交际, 还是得卖点清凉解火的东西, 比方说雪玉豆腐。   所以她央着陈多富去府衙里打听打听, 今年年后, 可有更靠近内城一些的坊市有摊位出租。   她想去有钱人更多的地方挣钱!   李银花心中自有一套乾坤在, 二月,康哥儿便要去考试了,她在这儿摆摊这么久, 也打听了,入岳山书院是包食宿的,那边宿的条件还不错, 但是饮食委实是差了点。   头悬梁锥刺股去读书, 吃得不好怎么能行?   所以李银花有野望, 如果能在今年上半年换个离岳山书院近点的地方,康哥儿就可以回家用饭了。   “只是我们搬走, 这边的生意直接不要了吗?”陈多富有点肉疼, 小市集累归累,但也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呢。   且中大坊市也没去过, 谁能保证一定挣钱。   李银花也沉思了起来, 这倒是个问题, 但家里人就这么多, 分开摆摊人手就不够用了。   她不禁感叹起来, “人少也是一种烦恼, 如果嫂子和弟妹在,哪还用的着集纠结这个。”   早就兵分两路,一起赚钱了。   “如果她们也能来府城就好了。”这自然是不太可能的,大嫂家的壮哥儿还跟着吕夫子考秀才,弟妹家的两个孩儿又太小,哪里腾的出手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舍得已经进了兜里的钱飞走   两人在一边商讨,陈延听罢,抬起头:“爹娘,要是你们想换位置又不舍得原来的位置,何不请个人呢?”   “请人?”李银花一怔,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一遭。   请人有两种请法,一种是写信回川安县,让宗族里的长辈掌眼,请一两个干活利落的小伙子来帮衬家里的生意。   好处是请的人知根知底,坏处是川安县到处都是豆腐方子,若是来人见卖豆羹挣钱,回去说漏了嘴,保不齐一群人南上卖豆羹。   二是直接在小市集里找一户人,把豆羹方子给出去,卖一个高价,准许那摊主按月还款。好处是一锤子拿到了钱,也不亏。   李银花就提了一句万一按月有人赖账咋办啊。   陈延放下手中的书,“所以这就要我们甄别了。”选一个人品好有顾忌的,会被功名震一震不赖账的人就好了。   陈家三人觉得这个法子大有可为,但方子是陈家众人共有的,于是,陈延便再去了一封信,除问候新年外,还多加了关于本次卖配方的事。   …   川安县。   今年陈家人还是照常去甘田村过年守岁,少了陈延,家里独有陈安和虎头两个男孩子,虎头年纪小,爱折腾,在小院里跑来跑去,像是完全不会累一样。   陈安看着他,就感觉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听娘说,他小时候也这么喜欢闹。   年夜饭依旧丰盛,吃饱喝足,大家在烛光里守岁,然后贴门联,有小辈相伴,老陈头和陈阿婆很是开心。   陈安看见爷爷奶奶这开心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让娘问他们要不要一起跟着去县里。   爷奶拒绝了。   老陈头摇头:“这甘田村就是我和你娘的根了,我知道你们记挂我,放心,这村里现在哪有人过的比我们两个舒心呐。”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夸赞,说老陈头眼光独到,一直供两个孙子读书,现在有所成就。   陈阿婆现在也是阿婆圈子里的红人,日夜被捧,开心得很。   “你们只管在县里好好的,自己注意些,别让壮哥儿太劳神就行。”   大伯娘最终还是没能说服爷奶。   陈安有点遗憾,不过还是放下了,他以后多回来几趟就好了。   在家里住了六七天后,道路上的雪开始融化,陈家人也要上街了,这个时间,小坊市已经有了,他们可不能错过这么多生意。   一来,陈安就看见了陈延的信。   他收拾摩挲着信纸,把单独给自己的那封看完之后,脸上挂满了笑,当即就去了小书房写回信。   …   县城方子本就满天飞,大家都不在意,只叫李银花和陈多富卖了就好。   在妯娌和兄弟那边过了明路,陈多富和李银花出摊的时候就开始物色人选了。   接任的人呢,最好就是这个摊子附近的,彼此能熟悉些,最好是个厚道人,好说话,这样以后也好打交道,李银花这看来看去,还挺凑巧,看中了自家摊子旁那个卖蔑器的老爷子。   豆羹生意有多好,这小市集里的摊贩算是人尽皆知的,是以,当李银花去跟老爷子谈卖方子的事情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馅饼砸中,陷入了晕乎乎的狂喜之中。   但喜悦过后,很快便是为难,“这,你们这方子要卖多少银钱呢?”这么大年纪还在这里卖蔑器讨生活,他家里是拿不出太多银钱的。   李银花:“我们在坊市的生意你也看见了,这豆羹方子我们只卖12两,不算贵。”   “这……”按照陈家的生意来看,12两的确不贵,但老大爷还是满脸苦涩,“李娘子,你还是另找他人吧,这现银我们家实在拿不出。”   李银花遂说出了可以先付一部分银子,等生意走上正轨了再把银钱付清的法子。   老爷子一听,眼睛圆瞪,说着就要给李银花下跪,还是陈多富把人给抬住了,才免得这一行人在大街上被人围观。   “多谢李娘子!”他分外虔诚。   倒让李银花有些不好意思了,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这老爷子也是个讲究人,回家之后就立刻开始筹钱,第一次先付了五两银子,约定余下的银子每月一付,李银花则抽空把方子教给了他。   小市集的点点滴滴,到此便快要结束了。   李银花开始为中等市集的摊位而奋斗,第二次他们租到的摊位终于接近了江南府的城区,虽然不是中心区域,但因道路宽阔,且中间夹了一条交通枢纽桥,人流颇为可观。   再加上天气隐隐热了起来,雪玉豆腐成为了摊子的主角,为了不显单调,李银花还加上了制作不太费功夫,但利润挺高的饭团作为搭子,一时间生意也很不错。   而陈延,则满心都在备考之中。   时值一月十三,岳山书院的入院考试就在二月十四,他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系统的把之前学过的东西都复习了一遍,陈延觉得只要题目和往年差不多,不要太刁钻,他过考应当不是问题。   写完时策,他又开始看算经,再比对着自己在府城书肆买的算经注解,边自己解边对照,熟悉这个时代的数学解题方式。   不得不说,过去的方法还是有些繁琐的。   所以每次用现行的方法查完之后,他都要用后世的公式代入一下检验。   这样果然更方便、正确率也更高了呢。   解决了一个难题,陈延脸上露出了笑容。   天气寒凉,李银花痛心儿子大冷的天还要执笔,怕他冻僵手,在书房里燃了一个小小的炭盆,陈延把炭火挪到了自己的脚下,只要稍稍一僵,就烤一烤。   每每学累了,就靠在椅背的枕头上歇一会儿,姿势十分放空,这个样子看上去是很不体统的,但是——   真的很爽,很解压啊。   伸了个懒腰,陈延看了眼时间,心想是不是该烧灶,弄点热水顺便煮个饭了。   新摊子那边中午会逛、买小吃的人其实不多,但板车推着摊子,汤汤水水稀稀拉拉一堆东西回来吃饭肯定是不方便的。   所以每日午时左右,李银花会单独回来做饭,陈延在家吃,她则打包餐食去摆摊的地儿。为了省事,陈延通常会在她来之前把饭焖上,热水烧好。   他起了身,顺便把炭盆也端了出去。   古代的屋子多为木结构,万一起火了两下就全烧没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阵敲门声。   -   回自己家,李银花是绝计不会敲门的,所以这个点来的是谁?   思然兄?也不可能吧。   怀揣着疑惑,陈延站在门口:“是谁?”   “陈秀才,是我!”   嗯?居然是隔壁蔑器店老板的声音。   这个月的银子不是已经交了吗?   他打开门,发现除了蔑器店老板外,那群曾经骚扰过摊子的灰衣混混们,也在,一个一个伫立在门口,就像一座座灰色的山。   陈延差点下意识关门。   蔑器老板先打招呼,“陈小秀才,唐突了唐突了,老汉是带这些人来买方子的!”   “买配方?”陈延一顿,“方子不是已经卖给你了吗?”   “不不不,陈小秀才,不是我买,是他们!”老汉指着后头的人。   陈延:……   他知道啊,可是方子已经卖了一家,难道还要再买第二家?   “陈小秀才。”那混混的头目也开口了,“不如我们进去谈?”   陈延思忖了片刻,让大家进来了,不过他没有关院子的门。   落座后,老汉忙不迭讲起了‘买方子’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伙人这月初去小市集收保护费,结果发现卖豆羹的摊子从陈家人变成了老头一家,十分好奇,便上前问。   得知是陈家兜售了食物方子之后,就找老汉买方子,但老汉认为自家区区12两银子只买了方子的暂时使用权,是万不可再买给别人的。   然混混头子实在想买,所以他决定牵线搭桥。   反正陈小秀才的功名能把这群人个压住,他把人带来,也算是给李娘子多添一份收入了。   看样子,老汉是完全支持陈家把方子再卖一遍的。   陈延也仅是个俗人,当事人自己不反对,他也不想拒绝送上门来的钱,也不过是再做一次豆花而已,不过此次卖给这群混混,陈延界定了一下使用配方的范围。   他也以12两的价格将豆羹的方子卖给他,但他和蔑器老汉不能在同一个市集出摊,两个人要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恶性竞争。   那头目很爽快,“陈秀才,我们可以。”   “我也可以!”老汉自然是听出来了陈延在帮他争利,满眼都是感激。   于是,等李银花回来的时候,陈延又谈妥了已桩生意,她做个饭,顺便约了个示范豆羹的时间之后,12两银子就入账了。   家里的存银好像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她开心到今天烧火都是满脸笑。   陈延:“娘,新地方的生意如何?”   “雪玉豆腐卖得不错。”她说完,脸又拉了下来,“不过那饭团卖得不是很好。今日怕是又要剩,米干硬了噎人,我们又吃不了那么多,天气凉还好,再热些天天都得倒掉。”   杏仁豆腐赚的钱怕是还要先填饭团的亏空。   “怎会如此?”当初在川安县内研究饭团,陈家一众小年轻也是花了苦功夫的。   不说饭团里的裹料,用热油炸得酥酥脆脆的面饼子,一口咬下去咔嚓令人满足,还有包裹在里面卤肉以及菜,还有花了老大力气研究的酱汁,应该都挺符合南方口味的,就算不大赚,也不至于亏损吧。   “我们也不知道。”李银花也是叹气,“买了的人是说我们的饭团滋味不错,下次会来。”可买的人就是少。   陈延沉吟片刻,“那明日我去摊子上看看。”瞅瞅能不能发现什么同县里不一样的地方。   “还是算了,你在家里温书吧。”   “娘,我已经连着温了这么多天的书,在家里都要发霉了,也想出去走走的。”   这么说,李银花倒觉得还行,“那你明日陪着你姐姐逛逛江南府,散散心好了。”   娘俩就这么约定好了。   下午,李银花带着饭去摊子上跟秀秀说这几件事,十几岁的姑娘眼底满是欢喜。   李银花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女儿也十四了,家中这些年虽说……虽说条件变好了,但是秀秀却还是吃了许多苦。   总在家里帮忙,不是这里的忙,就是那里的忙,一个小姑娘,这般忙忙碌碌。   饭饱之后的陈延午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他醒了会儿神,对上午一配方二卖赚钱的事又有了新的想法。   想要赚大钱,靠陈家人自己慢慢去经营,开小摊、开小铺,那是很难得。   但,如果可以换个角度,从自己一手经营改为批发、加盟,那么赚钱的速度就快很多。   他的心里好像有了一点雏形。   但想要就此办大还不行,毕竟——   他还是个秀才。   还只是个秀才而已。   功名难取啊。   作者有话说:   我真是flag死选手,以后再也不立flag!!!感谢在2022-06-12 23:50:58~2022-06-14 23: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飯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古灵精怪的姐姐秀秀   ◎【为什么在川安县畅销的饭团卖不掉呢!】◎   “康弟!快点!”   难得要出去逛, 陈秀秀立马从自己的箱底翻出了去年做的新衣裳,浅粉色的外罩,内里是月白的, 裙摆略长,走起路来衣袂晃晃, 好看但做事就不太日常啦。   陈延还是同往常一般, 一袭青色学生装扮长袍外加举子方帽, 是很平平无奇的打扮。   不过陈秀秀内心还是觉得康弟着装虽平凡, 但长得是真不错, 有点画本子里书生唇红齿白、素衣俊逸的味道了。   “秀秀久等了,一直看着我干什么?”陈延问道。   “看你又不换衣服,怎么还要这么久啊。”   今天一为逛街, 二为粗略估算一下摊子上的人流,所以陈延做了一张表,但是从川安县带的炭笔不在原来那个位置了, 他找东西花了一些时间。   他解释了一下, 陈秀秀嗯嗯嗯了几声, 不欲听他再长篇大论,催着他出了门。   以忙碌讨生者和闲逛者的身份进入市集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陈延和陈秀秀此番逛的是早集, 路上卖菜和吃的的最多,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卖绣品、饰品和其他生活小玩意儿的。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陈秀秀有些目不暇接, 不过二人的第一站还是自家的小摊。   这个点, 小摊子的周围还是有挺多人的, 陈延站在市集边的一个角落里, 掏出了自己的记录本和炭笔, 粗略计算了一下在场的人数, 人的种类,然后开始统计大家买了什么东西。   初看乱糟糟,但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数据就开始有些分明了。   大早上来买雪玉豆腐的果然还是年轻一些人,例如要经过这座桥去书院或是私塾的举子,亦或是穿着还算不错的妇女带着自家的碗过来,一看就不是自己吃,要带回去的,可能是给家里的姑娘或者小孩?   这个点饭团的生意看着也不错,也有蛮多人会买的,不过买饭团的人多是男子。   而且这种穿着的男子……看上去像是做体力活儿的,陈延想了一瞬,他记得这条路确实通往江南府的某个码头。   饭团、糯米、里面还夹杂了油炸撒子。   买的人多是男子。   陈延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点东西。   大约一个小时的记录时间很快过去,他和陈秀秀腿都有点站麻了,明白弟弟在做正事,陈秀秀也没催,只是在看见他把本子收起来之后,面露喜色,“康弟记完了吗?”   陈延点点头。   而后,二人跟陈家夫妇打了个招呼,秀秀便如同乳燕投林,开始快乐逛街。   她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从街头逛到巷尾,她喜欢水红色的钱包荷包、喜欢路边包银的钗子,陈延看她拿在手上把玩就想买下,却被她暗暗扯住手。   “别花钱!”陈秀秀把他拽离那个摊子后,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你傻不傻啊,还准备付钱?”   陈延:……   他不明白,“你不喜欢吗?”他看她簪着那小银钗的时候可开心了。   “买那个多不合算!”秀秀只喜欢逛,不喜欢花钱,“你瞅瞅,就一包银的钗子,卖那么便宜,肯定只有薄薄一层,银钗子戴不久就黑掉啦,那么薄到时候去银匠那儿一修一烧不直接没了,我才不买!”   陈延思索了一下,觉得陈秀秀说的有道理,于是她拉着秀秀转了转,直接去了街角的一个小银楼,“包银的会掉,不如你买一根纯银的钗子,花样简单一些,到时候去烧完还是好看的。”   但一开始,秀秀死活不肯进去。   然后陈延劝了一会儿,秀秀又表示:要不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你别进去。   陈延:?   他的脑袋上露出了问号。   陈秀秀的脚在地上画圈圈,她道:“银簪子虽好,我也想看看,但近来家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我不想买。只想看看。”   只逛不买也许会被白眼,所以秀秀才想自己进去。   她的目光很坦然。   陈延更坦然,就跟着她一起进了银楼。   二人进来之后拒绝了店小二的接待,只是在内里逛了一圈,没有走太久,陈秀秀就拉着陈延的袖子出来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丝毫不掩盖自己对首饰的喜欢,“这里果然没有不好看的东西。”不管是耳环簪子还是别的什么,都很符合她的心意。   陈延则问她:“那你最喜欢哪个?”   “怎么?”陈秀秀倏一下凑过来,笑看陈延:“康弟该不会是问好了,等今后有钱了买下这个簪子回家偷偷送给我吧?”   他确实有这个意思。   “那可不必。”陈秀秀眨眨眼,很是古灵精怪的样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拿着银子自己来挑,选好付钱,最是开心。”   没买银楼的首饰,秀秀在外边的摊子上倒是买了一个绣着粉色荷花的耦合色小荷包,在陈延审美看来,这个荷包粉配粉,是有些俗气的,但秀秀特别喜欢,还给荷包再配了一个□□渐变的小络子。   中午,今日陈延和陈秀秀姐弟二人出来逛街,提前就跟李银花商量好了,中午不用回去烧饭,所以二人直接找了个地儿填肚子。   吃饭的地方是陈延选的。   秀秀和他一样,口味略重,爱吃辣,加上天气也凉,中午就吃了上上次府试来这边吃过的川味酸辣粉,把两个人辣得满嘴斯哈斯哈。   虽然刺激,但让人特别满足!   饭后,二人在路边买了一杯果饮子,味道略涩,秀秀喝了一口就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一定是不舍得放糖!”   甜味完全没有冲掉果子本身的涩味。   陈延也不太喜欢这味道,不过,苦涩的感觉格外解辣就是了。   走了一上午,陈秀秀有些累了。   “逛了一上午好累哦,我想回家去睡一会。”她轻轻打了个哈欠。   “那我送你回去。”   反正路途也不算太远,陈延让秀秀睡觉的时候把门后的闩子固定好,“我去逛逛书肆,你好好睡一会儿。”   “知道啦知道啦!康弟快去吧,我能照看好自己。”要不是家里留着,她都要当娘啦。   陈延失笑,然后走向了书肆。   之前在这个书肆买书的时候掌柜说近来会来一批岳山书院夫子们的作品集,他也想买来看看,一为招考做准备,二也是提前从文章里窥探几分夫子们的模样。   这书的确到了,但也的确抢手,早早就卖空了。   下一批再来,估计要等二月了。   陈延想,自己跟这一批书大抵是没有缘分了。   来都来了,不想空手而归,陈延便在店里兑了个抄书的活计,顺便选了一本书。   抱着东西回家之后,陈延发现秀秀好像出去了,在家里转了一圈,他在正堂发现了小姑娘留的字条,‘康弟我睡醒了无聊,去小市集了~’。   陈延看了眼天色,在家中抄了个把时辰的书才带着自己的记录工具重返了摊子。   此时,天色已晚,无风无雨的夜,是江南市集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朝代民风开放,许多小娘子都会在夜间出来逛街,卖吃食的摊子店铺此刻的生意也是最好的。   陈延到自家摊子边的时候,人已经蛮多了,他在交错的人群中和昏暗的夜色里已经很难统计人流了,于是他放弃了计算人,而开始打量夜里杏仁豆腐和饭团的受众。   夜里雪玉豆腐的生意是极好的。   摊子旁边的女子很多,雪玉豆腐那是眨眼就卖,爹收碗都快收不过来了,但与这种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秀秀负责的饭团,即使做了一个样品出来摆在那儿,依旧无人问津。   偶尔有几个小娘子交谈后仿若好奇看了一眼,也没有人买。   陈延想了想,深入摊子后面拍了一下秀秀。   睡醒准备来摊子帮忙她很快脱掉了那身不方便的衣服,换上了自己常穿的灰色布裙,头发也用布包了起来,此刻站在摊子上的秀秀是老练、沉静的,与上午的古灵精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康弟你来了?”   “可用了晚饭,要不吃个饭团?”她推出手中的饭团,“刚做的,本来想给几个姑娘展示一下……”   告诉他们饭团真材实料,结果人家看完之后连忙摆手:“不要不要。”   “冷了就硬掉了。”硬了就可惜了。   陈延接过了饭团,说起了正事,“秀秀,有件事要你帮帮忙。”   “怎了?”   他低头,对着秀秀耳语了几句,陈秀秀听完,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摊子外头的娘子们,然后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之前,特意擦了下手,把头上的巾子扶正,过去跟小姑娘们搭话。   会自己来摊子上吃东西的姑娘都是开朗且友善的,很快回答了秀秀的问题,且边说边用手比划。   ……   最忙碌的夜间高峰期很快过去,锅子里的杏仁豆腐也所剩无几,李银花也开始催收摊了。   他们一家人少,又有个适龄姑娘、有个科考举子,不跟别人一样守至天明,人多力量大,把零散物品全部班搬上板车后,力气最大的陈多富去了前面拉板车,其余三人就跟着车走。   边走,李银花边检查了一下今天的饭团桶剩的米饭量以及饭团酱汁、裹料的残余,一看,她就蹙起了眉。   盖因一些酱汁已经留了几天了,今日还剩,得倒掉了。   做酱,酱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料抛费可不少,现在白白就要倒掉了,她心疼极了。   “明日直接不熬酱算了。”李银花道:“感觉府城喜欢吃饭团的人不多,要再想卖饭团可不能准备这么多了,少少的做一些,够早上卖就行了。”   陈延正在和陈秀秀交流她从摊边姑娘那儿得到的消息,一听李银花这话,他道:“娘,秀秀今日问了那些买雪玉豆腐的人为何不喜欢饭团,我看饭团晚上生意差跟味道没关系。”   “?”   吃的卖得不好还跟味道没关系,李银花有点懵,“味道不差,怎么就没人买呢!”   天天浪费,她可揪心。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暑假10天倒计时开始!感谢在2022-06-14 23:55:09~2022-06-16 00: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宝。 14瓶;无、飯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岳山春招   ◎【陈延:感觉自己是个应考型人才,不太紧张嘞】◎   一个大约陈多富拳头那么大的饭团到底多重呢?   约莫四两左右吧。   里面放了金黄金黄的油炸撒子、满□□汁的卤肉、佐以清甜的黄瓜或者是当季蔬菜, 刷上一层甜辣口味的酱汁儿。   它是好吃的。   但是!   傍晚来逛街的大都是小娘子、亦或者是读书闲下来的少年郎,再不然就是被家里人牵着出来的小孩。   这些人作为傍晚的主要消费人群,他们的食量如何?   一个饭团, 能把这些人撑着!   谁出来玩、吃吃喝喝的时候就吃‘饭’?   当然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想试一试啦。   这个时候,钱反倒成了次要的东西。   饭桌边的李银花听完这个分析, 满脸不可置信, “所以, 是因为我们给的太多了?”   陈延点头, “大概是这样。”   李银花:……   什么世道, 分量足都成问题了。   “早上卖的好是因为买的人要去码头或是别的地方干活。”卖苦力的吃两个饭团都行,“但他们晚上下工会回家吃,所以夜里他们的生意就做不到。”   “那这饭团怎么办?我们改小一点?”   太小了也不行啊, 米太少了,里面的料就包不住了,料要是少了, 这味道就变差了。   陈延:“或者, 我们换个形式卖卖?”   “?”   陈延想, 要是要改分量,可以把饭团置换成寿司, 只是需要时间弄一弄寿司怎么成型。   他说要点时间改进, 李银花听完连忙说不急不急,“那就先少做点米, 明天多做点杏仁豆腐好了。”   这事儿到这, 就暂且告一段落了。   …   平日里, 陈延还是以复习功课和抄书为主, 只在坐得僵硬, 想动一动的时候去厨房里团饭。   讲实话, 他对寿司这个东西接触的不多,所以想把饭团做成寿司有点难。   不过,把它俩的形状趋近融合一下倒是不难。   从蔑器老汉那儿定制的竹帘用来滚饭团可太方便了,照例是加点醋,夹黄瓜、酸东西以及一应物品,还有前两天秀秀炒出来的肉松,刷一些秘制酱料,裹好后没有海苔,便将饭卷粘上白芝麻。   尔后用刀具切成一厘米左右的薄片,做的多了,手愈发熟了。   无聊的陈延还在家里开发了好几个口味,然后研究了一下摆盘。   觉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便把这一手传给了秀秀,至此,陈家小摊上就开始卖两种饭类小吃,一个是物美价廉的大饭团,专供上工一组,一个是小巧精致,多种口味的寿司拼盘。   虽然后者用量更少,但销量远超前者。   足以可见,东西有时候还是得包装一下。   豆蔻枝头二月春。   时间差不多了,二月已至,陈延给姜大人递了一封拜帖。   当初考童生、考秀才以至于来江南府上学,都受过姜大人的点拨,递此拜帖,才算周全礼数。   姜修拿到陈延的拜帖,立刻想起了这位和自己颇为投缘的小秀才,便召见了他。   也不算太久没见,姜大人惊觉这少年似乎又长高了。   大抵长辈见可心的晚辈都会下意识地问上一句:“你多高了?”   啊这?   陈延还真没量过,“大约五尺多?”   姜修笑笑,随手让他坐下,“瞧你这文风不像江南,高度不像江南,唯独这张脸倒是和了江南之美。”   “……”他贫嘴,陈延也贫嘴了一句,“论风雅,学生何及大人。”   那倒是。   姜大人心里暗想,想当初他也是淮浙一带有名的美男呢。不过这种事不足为小辈道也了,只能谦虚推了几句。   闲谈完,则又问起那本算学书的事情,“那本书看得如何了?可有不懂的地方?”   陈延不敢托大,便道:“大部分都已经看完了,有些不懂的地方结合《算经注解》和一些其他的书对照了一下,颇有所感。”   这言下之意就是没被难到,反而有所启发了。   姜修这下来了劲,那算学书可不是入门书籍,他当下就想考一考陈延。   纸墨笔书房均不缺,姜大人思忖片刻,先落了一道简单的二四脚同笼题,“何解?”   重回小学年代……   陈延几乎没有思考,就直接落了笔,“大人,十二头,三十八脚,七兔五鸡,我算完了。”   姜修立刻出了第二道丈量田地的题目。   这无非就是一个求几何面积提,这会儿不能用竖式列草稿,陈延只得在心里算了下子,然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姜修:!   竟然又是对的。   “那你再看看这个。”   姜修出的第三个问题,是朝廷里户部经常会碰到的预算军费题,颇为繁杂,条条框框也多,当然,他给的数字不是真正的数字,只是想看看陈延用的方法。   这道题用时稍久了一些,但归根结底算法是一样的,陈延心算检查了一下之后便把答案给了姜修。   姜大人看了陈延许久,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务实二字。   这小子也是运气好,生在了好时代,早个十年,这种辞藻科举也就止步举人了,如今,若得会试殿试、有些运道一甲也无不可。   “你回去果真是好好学了算学的。”姜大人点拨他,“你于此一道,倒是挺有天赋,若有余力今后也不要放松学习。”   “学生明白!”   一时考察兴起,姜修又出了些时策题让陈延当场作答,陈延平日里练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自然下笔如有神,十分流畅。   大笔小字,劲瘦欧楷立于纸上,姜修一眼看过去,发现这小子的遣词排句似乎比去年院试的时候好上了一些,内芯没有变,但包裹着它的外壳似乎更精致了一些。   这小子还有这本事?   若能内外兼修,一直如此,今后前途更广,毕竟列朝文官权重者年龄都不小,大多是太上皇那时候选出来的,对于有才又有实干的人总会偏上三分。   “倒是比之前略有进益。”姜修感慨,“可见是下了些功夫的。”   他们正在讨论,突然,书房的门就被敲响,敲门声不大,但很急促,陈延发现姜大人听到声音后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卷子想去门口。   然他的动作太慢了,姜茵茵已经直接推开了门,大步跑了进来,“爹爹!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是女眷的声音,而且听这称呼,似乎是姜大人的女儿?   陈延立即低下了头。   书房里静悄悄的,爹也没有和往常一样立刻回复自己,姜茵茵很快发现爹爹的书房里好像不止一个人。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哥哥。   “茵茵!”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但男女内室同处传出去对名声还是有碍的,所以姜修让姜茵茵先回后院去,“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跟爹爹说。”   “噢。”姜茵茵边回答边探头往角落里看,就被姜修的手遮住了眼睛,“回去!”   嘁,不让看就不让看,她只是想知道男子为什么可以这么白而已啦。   姜小姐走了,姜大人显然有事儿,陈延是个有眼色的人,得了提学大人的评语之后便主动说告退了。   此一行,让陈延对自己的水平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在他的努力之下,他的确是有肉眼可见的进步的。   这种事还是让人很开心的,陈延在开心之下,决定奖励自己休息两天,去书肆里再领一本书来抄。   机械化的休息时间过后,又是短暂的阅读输入练习,很快,二月十四悄然而至。   岳山书院招生对于整个江南府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每逢这个时节,江南府会涌来上千名秀才,他们有的来自于江南府本府属下的县衙村镇,有的是隔壁省秀才慕名前来。   人员的聚集催生出了多种多样的产业链,卖书的、卖小卷子的、卖吃食和提供住宿的,最近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陈延父母本也想来分一杯羹,奈何这边的摊点也不是随便就能来的,得提前申请,他们不晓得这一茬,便错过了。   招考这天,陈延看着长长长长的队伍,总算是明白了这岳山书院为何要选在这么个城边偏僻的小山上了,无他,要是在内城,这么多人容易引发骚乱了。   考试场面简直堪比府试,站在人群之中,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上山的台阶上都全部是面含希冀的举子们。   因为岳山书院不招超过二十二岁的秀才,所以本条队伍十分年轻,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就意味着叽叽喳喳,陈延在人群里边往前走边听着大家花大价钱买来的八卦。   例如,某位夫子生平最爱咏梅诗;亦或是岳山书院住宿四人一间不许带书童很麻烦;岳山书院里的饭很难吃。   据那些夫子所言:吃饭难吃也算是苦其心志当中的一种。   后头一个举子大抵是有认识的人在书院里读书,立刻加了一句:我看未必,我家中有一兄说最早夫子与学生是一起吃的,后来夫子们单独有了个小食肆。   “可见是夫子们自己也吃不进!”   “那么难吃为何不换?”   “这倒是不知道了,想这么多干什么,还没考上呢,我爹娘说我若是考中了,日日送饭来都不嫌我麻烦。”   在各种各样的传言里排队,队伍倒是走得挺快。   排上了楼梯之前,前面排队的速度就变快了许多。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陈延就进入了岳山书院。   岳山书院的考试也分上下两场,上场直接考时策,下场则考一些基础的四书五经墨义经贴和诗贴算学题。   上场的考试地点是露天的,巨大的前院横竖摆了五六百张桌子,陈延依着座号找到了写有自己名字字条的桌子,很快,大家便井然有序地坐了下来。   约莫上午九点,岳山书院的钟声响起,场上很快寂静了下来,接着,便有穿着蓝色学子服的人入场分发试卷。   本场考试,岳山书院安排了五六个夫子,二十多个学生监考,站在台前的夫子只说了一句话:舞弊者直接废黜资格,并誊名张贴于岳山书院的‘桂榜’旁边,供书院学子观赏。   大家都是秀才了,真没必要干这种身败名裂的事,所以考场的人还挺自在的。   陈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先扫题,然后脑子里立刻开始列思维导图,切题入点,注意起转承合,然后避讳一下当今名讳,一篇策论便初具雏形。   再润皮丰骨,捏一点属于自己的见解融于骨肉之中,他这事儿做得多,便极为顺手,思如泉涌,待停笔后,陈延一看周围已经有桌子空了,便也举了手。   因着下午还要连考算学,陈延便没有下山,直接再在山坡上找了个小摊子解决了午食。   下午的试卷对已经把书看烂的陈延不算太难,上午排队时周遭八卦的学子可能还真买到了正确资料,下午确考了一道写梅花的诗,陈延喜出望外。   写花的诗,平日积累良多,他抽一首出来应考刚刚好。   而算学题,大概是因为在秀才之前,算学并不是大家学习的主流,所以下午的算学测试不算太难,大概就在初中生水平?   做完试卷上交后,陈延看着满院的秀才,想到了下午这场考试的另一个难点,对于时间的控制。   露天考试是不点蜡烛的,下午的题量很大,但考试的时间不多,不太能安排时间的秀才们写到最后估计会眼前发黑。   感慨了两句,他趁着天色还早,下了山。   到家后,爹娘问了一下陈延考试如何。   “应该没有问题。”   能进,只是不知道会进哪个班而已。   不过等也不会等太久就是了。   岳山书院张榜很快,三日后,便会公布所有考生的成绩和分班名册。   不至于影响落榜的考生去参加江南另外两大书院的春招以及本府官学的面试,可以说是很人性化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点都要说早安了!早安,夜猫子们!   【ps:这里文末的江南府官学面试为本文架空内容,根据百度百科所示,在院士中取得秀才功名,且排名前列的学子,即可申请进入府学。】感谢在2022-06-16 00:03:47~2022-06-17 00: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入书院事◎   然而岳山书院的榜还未张, 来自川安县的家信就先到了。   先是陈安在信中陈述老陈头和陈阿婆最近的精神状况、叔伯们的家中生意,还提了一嘴赵教谕家中出事了。   说是那荤素不忌的赵寿康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中了方秀才之女, 欲以权势用强,却不想方夫人弱质纤柔, 却有勇毅之心, 直接把赵寿康告到县衙里去了。   县尊大人一审也是烦透了顶, 但官场之上, 亦有人情。轻拿轻放把这件事处理完了, 只让赵家赔点钱了事。   写到这里,陈延能看出堂兄字里行间的愤懑,是啊, 许县令在川安县其实算个不错的官,但就是这样的官员,在‘官官相护’, ‘法中寻情’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不对。   反而对一切稀松平常。   这是何等的讽刺。   ‘不过人生循环, 人不收有天收。’陈安此刻的快乐几乎跃然纸上, ‘那人许是受了惊吓,回去之后便连发高热, 如今已大不好了。’   ‘兄藉以此事博康弟一笑, 不知现在是否考了岳山书院?’   想知道答案这张信纸得再等一天。   好在岳山书院发榜十分准时,隔天陈延去得早, 没花多久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黄级甲班, 是此次新入秀才能去的最好的班了。   他已然心满意足。   喜悦涌上心头持续了半个上午才慢慢消退, 回家花了半个时辰给堂兄回信。陈延雨露均沾, 家中的长辈、小辈均一一问及, 又问起吕夫子:今时夫子心情如何?   也不知道夫子这最后一考能否得偿所愿?   把自己的信放好后,中午陈家小摊摊的三个人回来了,陈延又再添了一封,一起花钱送去了川安县。   信送完,夫妻俩这才问起书院的事:“可有中?”   “中了,下午就可以去交钱报名了。”   “!”   李银花的嘴角当真是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那下午要娘陪你一起去吗?你这人,也不晓得早点说过了,我们也可以买些东西庆贺一下。”   家里也忙,陈延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今日下午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们还要忙呢。”   “明天人可能要搬过去,就麻烦爹爹帮我搬一下被褥。”   “好!”陈多富立刻应好,他感觉自己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陈秀秀也在一旁鼓掌,“康弟真是太厉害了!”   三位亲人均是满脸笑意,陈延有那么一刻觉得上午消退的那种喜悦,此刻又涌上了心头。   饭后略微消食,他带着银子直奔江南府城郊的岳山书院,下午比之上午山上人多了一些,但远不如报名那天人头攒动。   毕竟岳山书院每年只录三个班,约莫一百五十名学子而已。   人流有方向,所以山上报名的地方并不难找。   陈延找到人之后,便出示了自己的考贴,户籍引,对方的蓝衣学子看了他一眼,迅速登记了陈延的姓名,在收了他的银子之后给了他一块木牌子。   “你往前走到前院考场去听一听入院须知明日就可以正式进入岳山书院了。”   其实整个报名的过程并不复杂,但今天陈延还是待到了挺晚才回去。   因为岳山书院各种各样的规矩和规则还蛮多的。   岳山书院总共有四级十二班,四级分别为天地玄黄,每个级之间又细分出了甲乙丙三班,初入书院就是黄级,在入门学子中排名前五十的,便在甲班。   然每个学子的班级不是一成不变的,书院内每两个月会举行一次级考,对本级学子重新排位。   而后每年会举行岁考,只有通过考核的人可以升级,两年内还未通过一次考核的直接退学处理。   听完书院这关于晋升考核的规矩之后,便到了一些与入学相关的事宜。   先是给大家发放了住宿的牌号,岳山书院为住宿制书院,如无特殊事宜,学子必须住在书院内,每个宿舍内住四人,不能带小厮前来。   除了这些硬规定,还有若干软性规定,饶是陈延听来听去,也有点晕乎乎了。   -   江南集市,下午街边的生意其实不太好,陈家的摊点前也只有零星几个人,李银花和陈多富都有点心不在焉。   “明日康哥儿就要搬去岳山书院了,这么快……”李银花话语里有些不舍。   陈多富则在忧心陈延住宿的事情,“明天除了要搬被褥,应该还要带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具过去,娘子,你给康哥儿带了哪些衣裳?”   “啊?”问这个李银花就有点懵了,“我之前说要给他收东西,他讲东西他自己都收好了。”   那时家里的摊子忙的飞起,陈延看父母忙碌,回到家还要在院子里洗洗涮涮,怎么好麻烦他们再为他自己的一些小事忧心,便自己把事情都做完了。   “左不过就是那些衣裳鞋袜。”反正不管怎么收,就是家里那点东西。   陈多富听完这句话,眉头稍皱。   “当家的,怎么了?”   “这……”近来陈延要考岳山书院,家里也去打听过一些书院里的事,陈多富道:“家里的衣服都是前些年做的吧,也就今年过年那件新一些,我听人说那书院里也会排外,康儿穿着旧衣,会不会被人看不起?”   “不会吧?”一边的秀秀都惊疑了,“那可是秀才书院。”仓禀而知礼节,都是秀才,品性应当不会这么差?   李银花觉得读书人不应当眼皮子这么浅吧。   然而陈多富幽幽地说:“川安县的方德名也是秀才,那赵教谕甚至是个举人。”   陈秀秀/李银花:……   突然觉得是秀才确实只能证明有学识,不能证明品性好呢。   那这么一说!草率的带东西果然不行!   三人商讨了一下,决定先收摊,去买东西!   旁近的几个熟人见他们这么早就要走,好奇地问了几句,李银花和陈多富直接敷衍了过去。   那么儿子/弟弟去读书,到底要买些什么东西呢?   纸笔这孩子自己抄书会添,提到这里,李银花又不得不感慨了一下自家崽子真是懂事又沉得住气。   衣裳现在做肯定是来不及的,二人直接去了成衣铺,去的路上两个人安排的很好,先给陈延买上一件,让他跟过年那件换着穿,然后自己再扯布做个几套,新书院,新衣裳嘛。   然,人到成衣店之后,一切就变了。   李银花很少来成衣坊,成衣昂贵。而女人没有不会缝缝补补的,她自己的手艺针脚也是常被人夸的,所以家里有做衣服的需求,李银花一般会去布庄买布自己做,经济又实惠。   每每给秀秀、康哥儿缝制衣服,她都废了老大的心思,要考虑时兴的搭配,要花尽心思绣上一点小纹样,譬如康哥儿身上那件青色的长袍,便是她的得意之作。   可过去的种种骄傲,在此刻的成衣店前,全部烟消云散。   这里的衣服,好好看!   那店家很温和,见三人站在门口,便把他们引进了门,问询之下,听说是来给岳山书院新晋学子买衣裳的,便道:“若是岳山书院学子,无须买衣,他们在书院内着统一服饰,介时在书院买衣裳就是了。”   大家都穿的一样,直接杜绝攀比。   李银花和陈多富没想到这一茬,谢过店家提醒后,李银花直接看向了女子成衣。   陈秀秀推拒了一下,但李银花很坚决,在看到这个店里的衣服之后李银花就想好了要给女儿也买一件。   而且,她也看见了女儿瞅见某件衣服时目光里流出的渴望。   是以,一行三人从成衣坊出来之后,便多了一套女装。   陈延衣服的问题有学校解决,三人边去了买被褥的外罩,家里的外罩陈延睡久了,浆洗后已然有些发白了,去书院得带新的!   ……   天已经有些黑了,穿过人来人往、烛火亮堂的江南坊市,陈延慢慢往租赁的院子里走。   他已经有些累了,果然繁杂琐事最为劳心,比读书都累。   说起读书,明日除了家里的零碎物品,还要把自己那些书带过去。也没太多本……听那学子说岳山书院内有一很大的藏书阁,学子可入内借书,对此陈延非常非常感兴趣。   能看就省了一笔买书的钱了,不知道一本书能借多久,能誊抄吗?若是可以的话还能给堂兄送一些过去。   也不知道明日分宿舍,跟自己住在一起的会是什么人?   若无意外这群舍友恐怕要陪自己四年,陈延不求遇到万般相合的,只希望大家能和谐相处,不要闹奇怪的矛盾。   胡思乱想一通,到家了,但推开院门,陈延发现板车回来了,但家里没人。   陈延:?   愣了一下,把家里的油灯点亮,真不在。   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总之天色晚了,陈延决定先烧热水,灶台里的火刚亮,水还未热,门口有响动声传来,陈延去看,发现父母手里拎着一堆东西,而秀秀的手里则拎着今日的晚餐。   “康哥儿!你回来了,饿了吗?先用饭吧!”   在饭厅里多点了几个灯,烛火明明,陈延才知道家里人去给他采买去书院要用的东西了。   “衣服书院有,我们想着你的床单被褥都旧了,便给你买了新的!”   “听说那书院的衣裳是白色的,我们又多买了几双白色的鞋。”那鞋可贵,但李银花试穿了一下,的确软,比自家做的软多了。   “对了,还给你爹也买了一身!”这逛来逛去,差点就忘了明天陈多富要送陈延去书院,他全是一些旧衣赏,穿那个去书院里可不行!   这看上去是一场很日常的谈话,他从里面听出了李银花和陈多富的小心翼翼以及自卑紧张。他们怕自己的存在对于儿子来说,是‘不好’的、‘丢面子’的。   陈延有些辛酸,但爹娘的这种情绪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抹平的。   自信与大方始于实力。 第47章   ◎【陈延:我的和平宿舍梦啊……】◎   旭日东升时分, 陈延和陈多富已经到了书院里。   岳山书院学生住宿的地方距离上课的地方略有些远,陈多富挑着陈延的被褥和衣服在山中台阶上,边走边道:“以后早晚路过这些台阶要小心一点。”摔倒两个字是不能说出口的!太不吉利!   “知道!”陈延无奈,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走了五六分钟,一行二人才隐隐看见了宿舍小院, 陈多富感慨了一句, “从前我送你去吕家私塾, 感觉私塾已经蛮大了, 但跟这个书院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陈延嗯了一声, “毕竟学子的人数也不同。”私塾相当于是私人小班,而书院已经是完整的、具有规则的学校了。   陈多富不懂这个,他只道:“要是以后吕夫子能在川安县也开一个这么大的书院就好了。”   “那估计很难了。”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陈延又添了一句,“如果我们县家家都能供起孩子上学,或者夫子名气极盛, 能让府城的人去县内求学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   这下轮到陈多富摇头了, “那这也太难了。”   “事在人为,说不定就有那天了。”   谈话间, 宿舍已经到了。   因为时间还早, 黄班的这个宿舍里,只有陈延一个人。   他打量了一下宿舍的里面, 整体木质结构的, 四人一间, 除了床之外, 房间里也有书桌和书架, 位置还蛮大的, 来之前大概是有人清扫过,有些积灰但四下并不算脏。   往外看,这边的宿舍群大概是口字结构的,一个院旁边围着一圈房间,院中央有几个大缸,估计是用以蓄水的。   整体来看,基本能够满足陈延的日常需求。   心下满意,陈延很快从缸里打了一些水出来擦洗房间,先抹去床板和桌上的灰尘,打开这里的窗户,再把地简单扫了一下。   再之后就是等床板干,把被褥铺上去了。   前面的活儿不多,但是也琐碎,加上走了一路,陈多富额头有些汗渗出来。   陈延叫住了他,把他按在了书桌边的凳子上,把家里带来的水壶摆在了桌上,“爹,你先坐,喝点水休息会儿吧。”   “行,那我再坐会儿。”儿子的几个舍友都没有来,这让想探一探这些人好不好相处的陈多富有点失落,也有点心痛,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新衣裳了。   不过心痛之余好像又挺放松,没人来也挺好的,待会儿快点走了算了。   就在他思绪乱飞之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延和陈多富齐齐看向门口,很快,一个身着淡赭色锦袍、头戴半月银宝冠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两个书童便映入了二人眼帘。   程瑞没想到有人来的这么早,入门抬手作揖。   陈延同他见礼,并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陈延,这是家父。”   “陈兄幸会,我名程瑞,也是住在这个宿舍里的学子。”程瑞的礼数还是很到位的,和陈延打过招呼之后立刻也跟陈多富打了招呼,叫了一句陈叔。   这让陈多富非常不好意思,但同时也让他松了口气,看来岳山书院还是不同的,学子们都很有礼貌。   短暂的交谈过后,程瑞带来的人便开始拾掇他的东西了,这会儿陈延的床板也干了,他便开始铺床。   也是凑巧,这个宿舍剩下的两个人在陈延铺床的时候刚好都到了。   先进门的那个舍友简直让陈延目光一晃,他估计得有一米八,穿着一身霁青色的素袍,说素也不素,毕竟浅浅日光下,他的衣摆还能反出团纹状的光。   但最让陈延惊讶的不是他的低调和奢华,而是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气,挺拔如松,积石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出来的优秀子弟。   他看着有些清冷,但进门口很快便自报姓名与陈延和程瑞互通了有无,陈延听到他名字的时候,顿了一下,目光多在他身上停了一会。   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居然叫叶问!   来的最晚的那名学子最为狼狈,因为他是一个人来的。   左右手都拎着各种各样杂七八张的东西,身后还有一床被褥和一个书箱,额头满是汗,身上的衣服也有些湿了,还在喘着粗气。   陈二最是热心,一瞅这圆脸少年累成这样,连忙去门口帮忙,陈延也跟了过去,见此状,叶问和程瑞也叫了自己的书童过去搭把手。   这人一多,事情干起来就快极了,新舍友的东西很快被规整好,他连忙起身对着众人道谢,“我苏孟真多谢几位相助,日后在书院内大家若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也尽管来找我!”   圆脸少年苏孟真看着腼腆,讲话却是个爽利人。   这下陈多富算是安心了,不错不错,满宿舍都是好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之后,他便起身跟陈延说自己准备回去了。   陈延便跟着要送他下山,陈多富不让,可老子怎么拗得过有主意的儿子呢,同几位还不太熟悉的舍友打过招呼后,陈延便和陈多富一起出了门。   他俩走了之后,叶问和程瑞的家丁书童收拾收拾也走了。   偌大的宿舍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熟络人程瑞倒是起了几个话头子,但只有苏孟真多多少少接两句,叶问直接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出来看,二人说话的声音便逐渐消失了。   苏孟真也拿出了一本书,不过书上黑字一行行,他的思绪却不在书上,而在世俗上。   到了新的书院,要开始认识新的朋友了。   这个宿舍的上友是叶问,他是黄级甲班的第一名,学识最好,而且衣着配饰低调昂贵,拿出来看的那本书应该也是个孤本,若能与此人为友——   随便沾上一点光,也能看看他的古籍。若是相处得好,不知这人家中是否有姐姐妹妹尚未婚配,那肯定是有的!没有嫡的,也有庶的。什么都好,就是看着不太好接近。   中友就是另一边的程瑞了,这人出身于江南府豪富之家,银子定然是不缺的,就是成绩差,同这样的人相处,少不了要关照他一些,带他读书当好处。   虽说费心费力,也有点用吧。   下下之友应该就是这陈延了,成绩只在前十,居然叫了自己的爹来帮忙搬东西,他那爹满手都是茧子,人又黑,说官话都有口音,一看就是小地方出身。   陈延自己穿得也穷穷酸酸,不过他们家的人性子倒是不错,等书院开课了同这样的人一起学安排他做一些事应该也较为轻松。   思及此,苏孟真又叹了口气,这三个人的交友面还是太窄了,完全没有挑选的余地,还是等之开课了,周围的人都住满了之后他再寻目标吧。   …   陈延本想和陈多富一起在山脚下把午饭吃了,但他执意要回家去,说是李银花留了他的饭,陈延也无法,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了碗面应付了一下。   吃完之后他顺便把山脚下的一些小摊子走了一圈,发现这里还是以卖小吃居多,卖正餐的基本没有,可见来山脚下吃正餐的人应该不多。   毕竟,需求会滋生市场。   反正都出门了,上山之后,陈延又顺路把书院上课的院子、吃饭的小食肆和藏书阁方位都走了一遍。   因为逛了一大圈,陈延回到宿舍的之后,三个舍友已经用完了午餐。   苏孟真一看见他,便笑着迎上来,“陈延送陈叔下山怎么送了这么久啊?本来想等你一起吃饭都没等成。”   “劳烦大家等我,下了山后我发现山脚下有卖吃食的地方,腹中饥饿便先吃了,上山时又逛了逛才误了时间。”陈延没想到几人会等他吃饭。   “山下还有用饭的地儿吗?”苏孟真一脸惊讶,“我来的时候都没看见有铺子。”   “山下的不是铺子,只是一些小摊。”陈延还补充了一句,“就是一些卖炸土豆、酸辣粉、阳春面的小摊子。”   正在看书的叶问听到这句话,抬眸看了陈延一眼。   苏孟真又追问了几个问题,陈延觉得他好像有点过于热心了。   -   下午,无事可做的陈延也打开了书。   不过他没有和叶问一样坐在床上,而是去了自己那张桌子便,把书箱里的笔墨纸砚都拿了出来。   从上次跟姜大人聊完之后,陈延每天下午都会抽一些时间来润笔,努力引经据典,鞭辟入里,让自己的时策看上去更加精致一些。   在练习这个的时候,陈延一般使用‘旧文重写’练习法。   他会从自己以前写过的练习时策之后随意抽出一份来,阅览,然后根据现在的水平把它再写一边,然后两相对比,慢慢总结自己的进步和不足。   这样的学习方法效率还蛮高的,而且会让人比较有成就感。   等自己把第一批时策全部翻写完,也差不多在岳山书院上了一段时间的课了,到时候再把第二批时策再翻,也算循序渐进。   提笔,此刻便要开始摒去杂念了。   在进入最佳学习状态之后,陈延总是很专注,他的目光可以只凝聚在纸上的三分天地里,忽视时间的流逝。   时策即将收尾,陈延笔微顿,准备再添个典故上去,凑足凤头豹尾,然,就在他思绪沉于此间之时,背后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陈延你居然还在写这个题吗?!”   这声音直从耳畔乍起如惊雷一般,陈延脑子一激灵,手几乎下意识往后打,很快他的手肘便撞到了东西,随着苏孟真的一声痛呼,甩起的毛笔在空中划出半圆,甩出一圈墨汁,全部滴在了陈延打开的书、平铺的纸和文章上。   他脸一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苏孟真便站到他面前,一脸怒容,先发制人:“陈延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随便动手?”他指着自己的胸腹部,“很疼,差一点我骨头都要裂了你知道吗?”   陈延:?   倒打一耙,你礼貌吗?   陈延看着苏孟真,他一脸委屈,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错,只是遭逢了无妄之灾。   这一刻,陈延感觉自己的‘和平宿舍梦’碎了。   这一波就属于奇葩室友,虽迟但到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早安的一天!QAQ   求收藏我的预收!咩咩咩 第48章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作为一个正常人, 你应该如何跟一个答非所问、无理搅三分的复读机讲道理呢?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陈延:“苏孟真,突然在人耳边大声说话,人是会被吓到的……”   “所以你就打人吗?”   “我并没有打你, 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你。”   “所以你打了人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苏孟真那张圆脸上写满了不理解,“你就算不小心也是打人了!你打了我, 不跟我道歉还这么咄咄逼人?”   “再说了, 你在宿舍里面写文章别人连不小心看一眼都不能看吗?”苏孟真直接把‘偷看’、‘大叫’定义为不小心瞥了一眼, “那你不应该选这个位置, 应该去桌角。”   “而且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写‘小儿劝学论’, 还不许人惊讶吗?我的稍稍惊讶,你就反应这么大。”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墨汁,“那院试敲锣的时候, 锣声更大,陈延你也会这样吗?”   陈延此人在宿舍里的定位跟自己太像了,所以苏孟真决定要打压他, 打压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年龄不大性格又好的书生他很有经验。   先找一波茬, 逼着他道歉, 然后再继续攻击他,从他引以为傲的每一个点来攻击他, 狠提他的出身, 让周围的人以奇怪的目光注视他——   他迟早要崩溃的,到时候自己再‘幡然醒悟’、‘人退一步’, 施舍关怀, 很快便能得到他的心, 介时, 陈延和他就是站在同一方的人了, 再以此为基础, 去接触另外二人。   至于现在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在叶问和程瑞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嘁,苏孟真并不在意,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骗的人,他是无法和这二人交心的。   只要有些牵扯,关系过得去,他再展露出自己的读书长处,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他们家族边缘的‘姊姊妹妹’而已。   思绪万千从脑海中纷涌而过,苏孟真看着陈延,再度发难:“你对锣声都不会这样,我说一句话你就这样,是我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好好的一个下午,就这样了,对面的人已经演上了,陈延简直想出一张痛苦面具盖在脸上。   他已经不想和苏孟真说话了,直接转身,从书箱里拿出家里的抹布,小心擦去了书桌上的墨汁,然后把石棉纸折好、最让他痛心的就是那本书了。   才在府城的书肆里买的,竟就落了墨点。   陈延打的是无视苏孟真的主意,这种人他知道,越理越来劲。没有人陪他唱戏的时候,戏台子自己就散了。   陈延这么想显然是低估了苏孟真作妖的决心。   在陈延不理他之后,他又痴缠了上来,“陈延你打了我居然不和我道歉吗?”   “你做了错的事情就这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许是贴心的考虑到纠缠太久其他两位舍友可能会觉得吵,所以苏孟真把自己声音压得很小,嗡嗡嗡的,像是一只大苍蝇。   陈延又不想动手,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额角的青筋都开始跳了。   不得不说,这个苏孟真气人真的很有一套。   他还在叽歪,陈延抬起头,目光很冷,“你是真的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我应该给你道歉?”   “打人就是不对的!”   陈延:“你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错误?”   “这么怕和人接触,就不应该住在宿舍里,你来都来了,就要适应这里的人。”   好,陈延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   陈延说话的声音没有特意压低,所以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不止苏孟真,程瑞和叶问也抬起了头。   苏孟真有些讶异,他以为陈延会过一会儿再屈服的,这么快?   “苏孟真,我错了,对于今天下午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他竟然妄图和一个棒槌讲道理,并且浪费了半个时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延的态度转变得那么快,但是管他呢!自己的打压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苏孟真表现了一波自己的大度,“既然你道歉了,那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只是下次你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打人了!”   陈延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我会记住这句话的,苏孟真,希望你也记住这句话。”   这话奇奇怪怪的,让苏孟真有点不舒服,但到这儿,陈延已经服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围观完了此事的程瑞和叶问都皱起了眉,特别是叶问,他本想说点什么,但碍于大家今天才刚见面,而此事已有定论,便什么也没说。   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宿舍里整个下午静到针落可闻。   然,就在晚食用餐的钟声响起之后,苏孟真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约程瑞和叶问去小食肆用餐,他特意跳过了陈延。   叶问直接拒绝了,“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必一起了。”他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中午会跟着舍友一起,是因为刚认识,不想生出龃龉。   但下午这一遭让他对苏孟真的印象大跌,再者——   高岭之花一个人走出了宿舍门。   程瑞想了想,叫了一嘴陈延,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小食肆。   他刚问完,一边的苏孟真一脸歉意加了一句:“陈延中午没去小食肆,弄得我都忘记邀请你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呢?”   “好。”   三人一起走出了宿院,岳山书院的小食肆距离宿院不远,行在路上,苏孟真用余光打量着身侧的陈延,内心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人的精神看上去怎么这么好?   来书院的第一天就被舍友针对,一个秀才,当着好几个的人面示弱、道歉,对他的心情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苏孟真思及此,已经在心里谋算下一步了。   程瑞算是此次事件的旁观者,他觉得看苏孟真上蹿下跳还挺有意思的,在书院独身读书无趣,但分到这个宿舍里让他平静无聊的生活里多了很多有趣的波澜呢。   陈延的心静如止水,说去小食肆用餐,那主题就是用餐。   打饭、选菜,付钱的时候直接出示自己的号牌就可以,据说小食肆内部会记好每个号牌的账,等每月月底自己去书院找负责此事的夫子自己结一下就好。   避免了每日要带零钱的尴尬,陈延觉得这点的设计还挺不错的。   以及,大家也怪会以讹传讹,这岳山书院的小食肆食物吃起来味道其实还行。   就是大抵为了照顾各位学子们的肠胃、食肆的整体菜品味道偏于清淡,少了些滋味,但说这菜难以入口,那不至于。   怪不得山下不卖正餐。   就在陈延想这些杂事的时候,那苏孟真的声音又从耳畔响起,“陈延……”   “有什么事吗?”   “我们在跟你聊天啊。”苏孟真瞪大眼睛,“都坐在一起,我们跟你说话你一句都没听到吗?”   “算了算了,你没听到就没听到吧。”   这熟悉的谴责语气,这熟悉的宽容大度。   这顿饭都开始让人腻味了。   -   三人用完晚食后就回了宿院,叶问大概是在大家回来后的半个多时辰以后回来的。   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陈延总觉得他额头的汗有些多。   是夜,约莫晚上七点左右,天已经基本黑透了,但这个时间太早,大家也睡不着,便点了几盏油灯。   临睡前的片刻是苏孟真每天的最佳学习时间,他喜欢在这个点看一些书,然后把这些东西带入梦中慢慢学。   所以,他拿着自己的书去了宿舍的书桌边。   此刻,坐在床边的陈延合上了自己手里的书,目光投向了苏孟真。   十分钟后,一句“苏孟真,你怎么还在看这样的书?”伴随着苏孟真的抽气惊呼声在宿舍内炸响。   再之后,明灭的光影里,陈延又来了一句:“苏孟真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   “你的手抓到了我的脸你知道吗?你知道一个秀才的脸多重要吗?要是容颜有损我今后前途湮灭,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很投入地看着书,脑子里想着自己作诗赢得一片赞叹的场景,苏孟真很是投入,然后一股热气扑向耳朵他人刚瑟缩,那声音就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他懵了一下,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起,他回过神,再之后就听到了陈延的一番指责。   苏孟真:???   苏孟真惊呆了。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在别人耳畔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他直接站在了蜡烛面前,影子投在墙上明明灭灭。   “你在说什么?”生气了生气了,陈延一看苏孟真生气了,立刻打出一张答非所问加先发制人,“所以你做了这种有可能湮灭别人前途的事情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你知道脸上有伤者难以为官,面部有损科举不易吗?”   “你关心过我如果前途渺茫一腔抱负该如何施展吗?你什么都不关心,你只关心你自己。”陈延的半张脸被烛火照亮。   苏孟真:……   “你你!如果不是你在我耳边那么大声说话,我根本不可能碰到你,不对!”他大声道,“我根本没有碰到你!”   陈延:“苏孟真你的忘性真的太大了,什么叫我的声音大,我的声音再打能比考院的锣声更响吗?明明没有,你无法接受就是因为你不能适应!”   这段对话的重复率实在是太高,苏孟真这下算是明白陈延下午说的那句你记住了是什么意思了,他,他竟如此无耻?!   施展茶艺以及排挤大法以来,苏孟真碰到过各式各样反应的人,但他还是第一次碰到陈延这种的——   他伸出手指着陈延,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学我?”   “苏兄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学你。”陈延笑着说:“我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一定要逼人道歉的人。”   “我很能理解你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能适应别人的声音,所以我会在不注意的时候多帮你几次,让你早日适应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这种奇怪的氛围有些渗人,苏孟真浑身不自在,他刚要再问,很突然的,陈延立即走到了他身边,靠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了一句:“字面意思。”   苏孟真被吓得退了两步不小心绊到凳子,踉跄了一步,撞到了桌子上,他后腰一痛,“你,你——”   刚刚在边看书边消食的叶问书已经回了书箱里了,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宿舍的角落陈延和苏孟真交锋一点不落于下风的样子。   这个叫陈延的秀才,有点意思。   陈延已经在气势上占据了绝对的高峰。   他唇角带笑看着苏孟真,“想必苏兄现在已经知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了。”   看着苏孟真在光里咬牙切齿的样子,陈延就知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不过这个表情看久了也很腻味,所以陈延卸去了脸上的笑容,往前一步把苏孟真拉了起来,对他说道:“我来岳山书院是为求学,没有心思和你在宿舍里玩这些勾心斗角的话术。”   “望苏兄下次离我远些。”他也会直接把这个苏孟真当透明人的。   苏孟真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排开陈延的手,语气恶劣,“你给我等着!”   可惜,陈延只是看了怒发冲冠的苏孟真一眼,没有再给他反应,而是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铺。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无视’你的对手更让人抓狂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卡到这么晚……   完蛋了,明天还要监考,顶锅盖!大家早安……下次绝对不能凌晨更新!!感谢在2022-06-19 00:29:08~2022-06-20 01:3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 40瓶;露、seran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三个少年的友谊——】◎   清晨, 陈延刚刚睁开眼,就听到院外有锣声响起,紧接着是一句中气十足的:‘该起了!要上早课了!’,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的高中。   失笑,而后掀开被子, 二月的空气尚且寒凉, 不过陈延这些年来一直坚持锻炼, 身体不错, 倒不觉得很冷, 快速穿戴整齐之后,他便去了宿舍院子里的水缸里打水洗漱。   他走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一撮人了, 陈延发现这群人大都穿着统一的锦袍,站在水缸的前头排队等着打水。   这口字型宿舍居然是新生老生混住的。   不过想想混住也能理解,一个地方全都是新生可能不太好管理, 有老带新, 也便于新生融入环境中去。   排了一会儿, 很快轮到陈延了,沾了水的面巾盖在脸上的时候带来了一片沁凉, 完全驱散了陈延的困意。   待他洗漱完回宿舍的时候, 其余三人也起来了。   苏孟真昨天刚和他大战一场,肯定是不会理他的, 倒是程瑞看见陈延之后, 打了一句招呼:“陈延,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平日在家起得也早就习惯了, 你们也快起来吧, 不然待会儿缸里的水可能会不太够用。”   他打水的那个缸水就只剩一半了。   闻言, 几人都加快了速度,程瑞穿好衣服要出去的时候邀请了一波陈延,“待会儿一起去小食肆用早膳吗?”   程瑞是金玉做的人,眉眼飞扬却并不凌厉,笑起来的时候十分亲切友好,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陈延对他的观感不错,再说了,保不齐就要在这个宿舍待四年,和平友善很重要,“那我等你。”   两人约好后,走在前面的苏孟真直接黑了脸。   这个程瑞是怎么回事,居然当着他的面约陈延不约他!果然是毫无眼光、满身统筹的商贾之子。他将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叶问。   约吧约吧,一个农民一个商贾结对,刚好把他和叶问凑到了一起。   …   苏孟真一脸笑意凑过来的时候叶问正在洗手。   水还是太冰了,让他如竹节白玉般的之间泛起了红,叶问皱眉,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这些书院为什么要这样……不能让条件更好一些吗?不能让他走读吗?   他现在不仅手疼,身上也疼,特别似乎背部和臀部,那床板太硬了,早知道叫书童多拿几床被子。   这哪里都不好,除了——   “叶兄!”   叶问看向了声音的来源,目光不自觉一沉,“有什么事?”对于不喜欢的人,叶问向来是犹如冬日冰雹一样,又冷又硬的。   他冷冰冰的态度让苏孟真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他就恢复了过来,道:“程瑞和陈延两个人已经去山下的小食肆用早食了,他们两个的速度太快了,都不等我们……”   “不就是昨日发生了一些小龃龉吗,今日便如此,再怎么说也是同窗。”   “……”   这个人是怎么做到已经说了五句话,没有一句在点上的,叶问直接泼掉了水盆里的水,“你今年多大?何以用早食还要人等?快上早课了,我先走了。”   他要走,苏孟真才围上去,直接邀请:“叶兄,不如你我二人一齐去用早食吧?”   叶问:“不必,我喜欢一个人。”   说完,叶问也拿昨天收拾好的书箱,精致下了山。   徒留苏孟真一个人在原地,几乎咬碎一口牙。   这个宿舍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一个肯给他面子的人!   -   另一边,小食肆内,人头攒动。   陈延觉得岳山书院吃饭的地儿不应该叫小食肆,应该叫大食堂。   人是真的多,不过这边位置也大,桌子也多,倒不至于挤或是没位置。   他和程瑞相对而坐。   陈延吃饭的时候比较安静,倒是程瑞,时不时会有几个话茬子抛出来。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昨天的事。   “看不出来,你竟然会用这种办法。”昨天夜里看到陈延反击的时候程瑞和叶问都惊呆了。   “不拘方法,好用就行。”陈延道。   程瑞笑了,“你跟我见到的读书人都不一样,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才相识不久,忌讳交浅言深,两个人说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陈延说着说着,嚼着嘴里的粥,略有些走神。   他走神得明显,程瑞便问起:“陈延兄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比起午食和晚食,食肆里的早食的确无甚滋味。”就是一些甜粥咸粥和馒头,还有一些简单的面点和时令食物,看上去都让人不太有食欲。   欸。   在家里吃惯了豆花、饭团和各式小吃的陈延叹了口气。   “噫。”提起吃,程瑞也有一肚子的牢骚,“是啊,这早食也太无味了。种类和味道都很单一!”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叶问端着自己的早食过来了。   食肆位置虽多,但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来,后头单独来的总要和人拼桌,叶问环视一周,刚好看见了陈延他们,便走了过来。   他正在想要如何开口问自己能不能坐下来……   所以说关系不到、与人相处真的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光是开口就很麻烦!   还好,不等他组织语言,陈延就先看到了他,提前开了口:“叶问你要坐在哪边?我把书箱挪一下。”   “把书箱放到前面吧。”他说完这句话后,便自然而然的坐了下来。   嗯……这一个瞬间,叶少爷觉得陈延其人还蛮不错的。   少年人的和善有时候来的就是这么快。   就一顿早食的时间,莫名冲淡了陈延、程瑞和叶问之间的疏离感,热粥入喉,叶问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方才在聊什么?”他看他坐下来之前,程瑞说话的表情似乎有些激动。   “就是在聊这早食。”程瑞摊手,“寡淡无味不好吃。”   正机械咽粥的叶问听到这话,立刻嗯了一声,“确实寡淡单一。”   “是啊,明明我江南府的早食那么多……”随便选也不至于这样啊,由于家中是开名酒楼发家,程瑞对吃这一块颇有心得,“炸的上火,蒸的煮的煎的都可以啊,燕饺、小汤包和肉饼,哪一样不比这些好吃。”   “况且饮粥亦不管饱。”陈延碗里的粥见底后,他便开始吃馒头。   “中午便好了。”今天已经开始上课了,“到时候便有人送食盒过来。”家里厨子的手艺,他还是很相信的。   “你们有谁家里要送东西过来的吗?”程瑞问道:“到时候上完课我们可以一起去山下。”   陈延和叶问均摇头。   程瑞欸了一声,陈延没人送正常,毕竟送餐需要条件,但叶问——   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啊,怎的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顶着程瑞疑惑的目光,叶问淡淡说:“我家中人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岳山书院有食肆,便不差人来送了。”   他人如高岭之花,说这话的时候陈延竟隐隐觉得他好像有点委屈。   嘶,高岭之花坠落了啊。   程瑞叹了一声,“你家家教真严,我家里送的分量多,你们中午要跟我一起吃吗?”   程瑞发出了邀请,当然,他知道对面的两人都不会应的,他笑笑,没有再谈这个。   吃完早食后,三人再往下走了一会儿后,终于到了‘课院’那层。   这儿很大,天地玄黄四级,十二班,加上各夫子的休憩办公场所、学习除四书五经之外的六艺学堂,到处都是院子。   而且当初建岳山书院的时候,院长为了遵循江南亭台楼阁的美学,没有专门区分各个院子,为它们做不同的造型。   是以,程瑞和叶问走到这片建筑群时有点分不清要向左还是向右。   “往这边走。”陈延走在前头叫他们,“得快些了,马上要上课了!”   “陈延你怎么知道去课院的路?”   “我昨天来这里逛了一圈就记住了。”   终于,在忙碌了一早上之后,陈延进入了岳山书院-黄级甲班的学堂内。   他们进学堂的时候,院子内已经有一些人了,夫子也站在了讲台上。   约莫早晨七点二十的时候,院子外响起了悠长的钟声,上课时间到了,夫子点了一下班内的人数,说有二人迟到了之后,便让所有人都站起了身。   他要排位置了。   因为一进门之后大家基本是为了方便,找到哪章桌子就直接坐下去了。   正当陈延以为夫子要让大家从矮到高排排站好的时候,他直接拿出了一张本班名次表,开始念名次。   岳山书院是一点都不想掩盖自己身上的‘竞争’之意,夫子排位,居然全部按照成绩来,第一名坐第一排中间,第二名坐第一排旁边,然后以此类推,好的都在前头,排名次的就坐后面去。   以及,那两个迟到的人自动放弃排位选坐权,直接发配到最后面,等下次旬考排名出来后再行换位。   拖动凳子和书箱总容易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时之间,甲班内有些嘈杂,但好在大家都是秀才,有点文化,搬好东西后四下便安静了下来。   台上的夫子开始做自我介绍。   “我名周行简,是你们的书夫子。”   “上我的课,不能晚到、早退……”   他看着是个雷厉风行的夫子,果不其然,在做完自我介绍后,他立刻就要大家拿出笔墨纸砚,开始上课了。   在书院内的第一课,这位叫做周行简的夫子便品评了一下大家的入学策论,然后毫不客气的直接开麦喷人了。   当然,被喷的人里,除了叶问。   和陈延想的一样,叶问的文学水平并不辜负他的样貌。   二者均绝。   作者有话说:   又是零点。   我明天绝不零点更新!!!!!!!!!   监考又要掉头伏了呜呜呜呜呜 第50章   ◎【书院生活,忙碌但有趣】◎   这课有劲儿, 陈延发现周夫子是一位很有风格的老师,说话语速比较快,语言很辛辣, 非常之耿直。   比如今天迟到的苏孟真走到了课院门口,听闻周夫子让他直接坐在后面, 并言这是‘迟到’惩罚后, 苏孟真激情开麦, 楚楚可怜道:“夫子, 我来迟并非本意——”   “是吗?”他瞥了苏孟真一眼:“大病可告假, 小病可克服,下山的时候摔跤了?来的路上救了人?我观你以上问题都没有,我倒想听听看, 是什么原因让你违背了你的本意而来迟了。”   当堂就有学子笑场了,让站在门口的苏孟真脸一阵青白,“夫子, 书院太大, 我出门时早但寻课院时花费了较多时间……”   周夫子点点头, “这点你说的的确不错,书院确实大。”   被肯定, 苏孟青的眼神里露出了半分欢喜。   然而周夫子没有让他的喜悦持续太久, “但你是现在才知道要来黄甲课院上课吗?之前没有师兄带你们看过?你若没有记住课院的位置,便该早做准备。”   “来了之后更该开口问人, 做到以上二者, 何以来迟?明知可能找不到课院, 不做丝毫打算——”   然后, 苏孟真就短暂的成为了黄甲班的活体素材。   “各位学子要牢记, 无论将来做什么事都要记住提前准备, 莽撞行事只会带来你不想看到的后果。”   “你现在便去最后排的位置站着。”大棒打完了,周夫子没有再刺他,而是发了一颗甜枣,道:“你入学成绩在前五之列,下次旬考自可重选位置。”   不过苏孟真显然觉得自己被折了面子,不太领这句话的情。   后续,周夫子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家的时策上,他很快谈到了陈延写的那篇。   陈延立刻竖起了耳朵。   他能从周夫子的话语里听出几分欣赏,当然,欣赏之余也讲了他的一些不足。   老生常谈的如文不配意,更深层次的还有切题太单一了,几篇策论,用的都是同一种切题的手法,太过于流水线,少了几分文学洒脱之美。   陈延显然是知道自己这个缺点的,但知道有什么用!知道也没法一下改啊!   所以在周夫子说自己建议的时候,他立刻铺开了纸,提起笔做起了笔记。   作为一名曾经的文科狗,陈延很擅长整理资料、制作思维导图、扒书做简章,是以,虽然周夫子的语速很快,他的笔记仍能跟上,就是能看懂的人可能不多。   周夫子立于讲台之上,看上去是随便点评,实际上他精得很。   评学生的策论,他都是只说内容,不谈名字的,这样也好保全一下大家的面子。   当然,要是夸人就不糊名了。   他会在批评某个人的文章的时候,仔细地打量那个学子的表情,借此来对这个学子下第一印象,并判断这位学子的大致性格。   挨批的时候,有人会低头、有人会羞赧、有人会愤愤不平,当然,也有人会虚心听指教,但这种人很少。   毕竟他基本只在新班开课的之后干这种事,这会儿坐在学堂里的都是新晋、在榜上排名前列的年轻秀才。   年少成名,几乎都有傲骨。   而这个陈延的反应,和这些人全都对不上。   周夫子发现这个学生被批的时候好像有点……开心,并且他全然不羞赧,整场目光与他都是对视的,他提出陈延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那人的眼睛还会亮一下!好像被查出问题超开心。   真是奇也怪哉……   不过这种思绪很快被抛之脑后,周夫子讲着讲着,逐渐入迷,深入主题。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过去了,在下课之后,周夫子留了大家一会儿,倒不是为了讲课,而是让大家见一见负责黄甲班闲杂事宜的夫子。   他来了之后周夫子就收拾东西走了。   “各位学子,我是负责管理你们生活的翟夫子,今后你们有任何问题都可到宿院最东边的小楼来找我。”翟夫子胖嘟嘟的,看着就很亲和。   讲完话之后,他给大家派发了一张纸,“这是今年我们黄甲班要学习的课程,各位学子可以带回宿院,这样可以知道每日开课之前带什么东西。”   “书院的君子六艺课程在下月六号开始报名,每位学子可以任选两样进行学习……”值得一提的是在书院里学习君子六艺是收费的,不同的课收费的标准也不同。   除了课之外,翟夫子还说起了领院服的事,“今天晚上各位学子回宿院后请到甲字班班长那儿登记一下你们的衣服尺寸,从下个月开始,所有学子在书院期间都要统一着院服了。”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听起来就比较无趣了,陈延此刻还在回味周夫子讲的课。   过了一会儿,翟夫子的嘱托终于放送完毕,在书桌前坐了一上午,小伙子们都饿了,有的奔向食肆,有的奔向山脚,每个人都准备去祭自己的五脏庙。   程瑞要下山,陈延和叶问很自然地走到了一块儿。   这会儿聊天,免不了要谈起叶问的文章被周夫子大表特表的事情。   陈延真的很佩服叶问的文。   那是真·金堆玉砌,在各种大儒的古籍里韵养出来的文字,文美而不燥,读时令人如沐春风,花团锦簇却一点不俗。   “叶问兄的文章写的极妙。”他真情实感的输出了一大堆夸奖。   叶问端的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内心却突然觉得陈延长得非常顺眼,而且他觉得陈延特别有眼光。   -   小食肆内。   下课晚了,陈延和叶问到这儿的时候好几个菜都没了,打饭的地方只剩了一个清炒瓠子、蒸鸡子、韭菜并一道肉丸汤。   两人打好之后端着碗找了个位置坐下,虽然淡了些,但饿了之后吃这个还是有点香的。   陈延吃饭挺积极,但叶问一直蔫蔫的。   “叶问你怎么了?”   叶问把自己的目光从别人碗里的红烧肉上挪了回来,叹了口气,“没什么。”   明日一定要早点来。   用完午食之后陈延和叶问没有回宿院,因为再过半个时辰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两个人懒得走,便决定直接去课院里等着。   去的路上,陈延发现路上有很多行人手里拿着衣服。   叶问看他的目光停在人家手里,便道:“这些应该是拿衣服回家浆洗的人。”   岳山书院特意开放中午和下午两个时间点的山门,就是为了让一部分不能完全自理的学子同家中‘交流沟通’的。   譬如送饭加餐,譬如帮洗衣服省事。   陈延就发现,叶问看上去是高岭之花,但对这些世俗的事情比他们都更了解,“叶问兄是江南府人吗?你对岳山书院好像很了解?”   “祖籍江南府,并不在这儿定居。”至于为什么了解……   因为来之前,叶问以为自己也能享受衣食有人管的生活,就提前了解了一下自己的生活。   结果没想到来了之后大伯告诉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你呢,你是江南府人吗?”   “是也不是吧。”陈延道:“我家在江南府下的一个小县。”   谈话之间,课院已经到了。   陈延和叶问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陈延从书箱里拿出了一本书,入神地看了起来。   少顷,叶问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敬佩与赞赏。   他和苏孟真,是完全不同的人。   …   下午的课是算经课。   来给大家上课的是一名叫做杨士真的进士,据说他是江南府有名的算经博士,于算学一道很有心得。   他讲起课来比上午的周夫子更平一些,不过语气虽平,但内容很硬核。   他在班上最喜欢的学子无疑是算学成绩和悟力都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儿的陈延,他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常和陈延互动。   下午快乐的时光很快过去。   晚食时分,程瑞还是下山去领餐盒,叶问说自己有些事,陈延没有多问,便自己去了小食肆。   晚食较为简单,他快速应付了一下之后就去了藏书阁。   虽然还没有穿上岳山书院统一的院服,但他凭着牌子已经可以进藏书阁了。   就是黄甲班的牌子一次最多只能借两本书,且一本书最多只能借20天,设置天数是因为书院怕学子借了回去一下不翻,特设了个时间,给大家紧紧皮。   当然,陈延自己肯定会在20天之内弄完这个的,他来是想问:“这藏书阁的书可能誊抄?”   守着藏书阁的老人家听他这么一问,捋着胡须,“怎么,你还想誊书?”   陈延没有隐瞒自己的目的,“我有一兄在备考院试,阁内藏书众多,我想给他捎一本去。”   “这书放在这里,本欲与天下学子共享。”那老人笑着,“你若有时间,只要自己想,就可以。”   “多谢夫子!”   谢过门口的夫子,陈延走进了这间藏书阁,很快,他满脸都是震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书,入目所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书。   书柜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很贴心的制了几个标签放在上面,让人可以按标寻书。   陈延有两本的名额,他准备给自己找一本,然后给堂兄也寻一本。   走到诗作的架子边,陈延拿起几本书,发现这边的书不是那种书肆的流通货,有的居然是名家赏析文!   这!   安扬书肆的掌柜说过,这种书十分昂贵,也很难得。   即将要上诗作课的作诗苦手毫不犹豫抽走了这本书。   拿完这本书之后他发现这一本居然不是一整套,它还有下册!   痛心地把另一册放下,陈延快步跑去了时策区寻了一本名家之作。   捧着两本书去前面登记的时候,陈延还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一本书就是五六两银子啊……他怀里轻飘飘的,就是十两银子。   而身后,则是金山银山。   岳山书院竟然不禁止学生自己誊抄书,他决定在这个学校求学的日子!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来书院抄书,把这些知识财富留下来!   白胡子老人瞥了一眼陈延准备借的书,“诗作?你诗作大约是什么水平?念一首你最近作的诗看看。”   陈延愣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他念了一首在他诗词本里排在中位的写景诗。   老人家:……   陈延发誓,自己在念诗的时候看见了老人家眼里闪过的无语。   “你目前想提高诗作水平不用拿这本。”老人家抽出那本‘邱平’诗赏,“去拿旁边那本‘一二闲诗’或许更合适。”   他感觉自己的水平被鄙视了,而且有证据!   不过权衡了一下之后陈延还是小跑着回去换书了,因为他觉得门口的老人家身上有一种和叶问很类似的‘气场’。   陈延抱着自己的两本书出藏书阁之后很快奔向了宿院,趁着天色还亮,他很快拿出了纸笔,直接开始了誊书。   陈延写字的速度非常快,他抄书不像别人那样,看几个字写几个字,他会直接看一个很长的句子,然后一次性默下来。   虽然急着抄书,但他也很爱惜自己的手,绝不一次性写太久,而是写了十几分钟之后,就要起来活动一下,转转手腕。   在这个时代可不能得腱鞘炎!   大概连续工作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陈延觉得有些累了,就收起了策论书,把那本‘一二闲诗’拿出来了。   手累,那就看看书,权当休息了。   这本书看上去的确比那本邱平赏诗更简单,更生活化。   旨在教看书的人从生活开始写诗,别一开始就死磕命题,这样很容易匠气。   陈延:膝盖中枪。   看得有些入迷了,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陈延抬头一看,发现是叶问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他额上居然还有汗,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陈延的错觉,他的嘴巴和脸也有些红。   这是干什么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什么坑爹flag!为什么还是零点更了,今天比昨天早写一个小时啊……   考试终于结束了!明天放假了!大家放假快乐! 第51章 叶问其人   ◎【与高岭之花相交】◎   叶问没想到这东西的后劲能这么足。   可是那碗汤看上去不是很红啊!看着平平常常, 吃起来也只略微麻嘴而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   他很想张开嘴, 让舌头透透气,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优雅的世家子弟叶问绝不可能在走路的时候做出这种有违形象的动作。所以他一直忍着。   忍到额头发汗, 才终于回到了宿舍。   回来之后, 他来不及跟陈延打招呼, 直接拎着自己的小水壶猛灌了几口水, 冷水入喉, 那股辣意才慢慢消退。明天去吃的时候一定要叫那老板少放些辣!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旁的陈延看见,就好奇问了一声, “叶问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一下喝这么多水?”   叶问看了他一眼。   “只是从山下上来太热了,所以想喝点水。”   陈延:?   他看了一眼门外, 春季的江南乍暖还寒, 怎么也凑不上热这个字吧, 不过可能是叶问跑得快外加他年轻气盛火气大?   陈延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高岭之花并不希望一直持续这个他不喜欢的话题,为了逃过这个话题, 话很少的他主动挑话茬子问陈延:“‘一二闲诗’, 诗作课还没开始,你就提前温书了吗?”   “是啊。”陈延坐在床上, “我的诗作水平不高, 所以提前看看。”   “不高?”他看陈延才情不错, 写诗应当也还行才对。   见同宿舍的大佬突然对自己作的诗感兴趣, 陈延便直接但不失分寸对叶问说:“总之就是不够有灵气, 叶兄可有时间看一看, 给我提些意见?”   “若你不介意的话。”他反正没事。   陈延便从自己的一堆家当里抽出了自己的诗作本。   作为勤能补拙型选手,他每天都会作一首诗,然后每个月统计一下,把自己写得较好的放进诗作本里,便于比较提高水平和平日考试取用。   所以这本子上的诗都比较务实,让叶问一看就皱起了眉。   陈延看着他的表情,摸了摸鼻子,道:“我写的诗大概就是这种水平,故想提前看看书。”   叶问一连看了十几二十首诗,突然侧目道,“你写诗的水平不差。”   陈延满脸惊讶,“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但是……”   果然,所有美好的夸奖后都连接着转折点但是。   “叶问兄怎么突然不说了?”陈延正洗耳恭听呢。   叶问:“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比较直接。”他看着陈延,眼神有些认真。   陈延懂他的意思了,便言:“你能指点,我已感激不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当事人给出承诺,叶问就真的直说了:“你说你诗作水平不高,我觉得不然。”这么看过去,叶问觉得陈延有些诗是写的不错的。   “只不过没有感情,全是技巧。”叶问还一针见血的问陈延是不是有一些专用的词或者字库。   “你的诗里倚和扶用得太多了,很多主题不同的诗里使用的字词都有重复……”   “所以单拿一首出来其实不差,只是多看几篇就会觉得比较相似。”   “你说的对。”陈延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另一本小本子,这是他好早之前不会作诗的时候开始用的字词积累本,“我偶尔会翻一翻。”   一看,叶问眼神里露出了然,“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轻松的诗人,第一步就是忘记你做的这本本子,你可能要先读一些佳作,然后暂时避免一些全命题诗文,随心随性一些。”   除了提建议之外,叶问还给陈延修改了一首诗,那诗是写江南迟来的春天,陈延写了一句‘春雨重明江南意,三月枝头烂漫春’。   陈延的用词都较为常见,于文一道,常见便容易落于平庸,“其实写诗和写文章是一样的,写文章要转折,写诗也是。”   他便点了一句:‘枝头黄杏开欲小,原是江南慢慢春’。   “若是不熟悉堆砌,有时候换上一些叙述诗文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叶问说了一堆,嘴巴都有些干了,他说得入神,然后发现陈延一直没有应声。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说的太多,他太多管闲事了?   然后侧头一看,发现陈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纸笔,叶问看了过去,发现他在做笔记,而且就是他刚刚说的那部分。   “……”   心中的那一点点紧张瞬间被抛之脑后!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   -   程瑞从山下上来的有些晚,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陈延和叶问贴在一起谈论什么东西,他抬眉,有些好奇地看向了陈延。   这位同窗出身平平,却难得很招人喜欢呢,叶问其人家里人央着他去捧过几次,想拉关系,但叶问看似有礼,对于拉帮结派者却冷若冰霜。   他以为这人是不屑于与任何凡夫俗子结交的,没想到才来宿舍没两天,便对陈延如此亲热。   陈延真是一个令人值得观察和学习的对象呢。   看着天色愈晚,程瑞开口,“你二人在讨论什么呢?可洗漱?我来的时候看见外间有可取用的热水,估摸着大家都去打水了,你们要去吗?”   冷水洗脸极度刺激,叶问想用热水,陈延亦然,“那我们一起去打水吧!”   果不其然,到院子里的时候,已经有学子在排队了,热水比大家想的要多一些,就是限量供应,每人两瓢,陈延估测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应当都能打到水,不过后面人接到的热水可能不太热就是了。   洗漱完后,陈延便稍稍有些困了,这会儿苏孟真回来了,不过今天的他很安静,所有人洗漱完之后不久,有一个自称管理宿院的地乙班学长来统计院服尺寸。   因为书院里少有胖人,所以院服一般按中尺寸做,只要统计一下大家的高度即可。   宿院班长记完身高姓名之后又问了大家要订的套数,便去往下一个宿舍了。   在岳山书院正式学习的第一天到这儿基本就结束了,这样的日子忙碌中也挺有趣,就是不知道家里如何了,近思父母和秀秀,远想爷奶和叔伯还有夫子。   孤身求学对于习惯了有友伴至身侧的陈延来说有点孤独,不知道堂兄何时能考上秀才,他们还能有过去相伴的那种时光吗?   陈延也不知道。   -   另一边,陈家小院内,一家人正在数钱。   李银花问陈多富,“当家的,你可去问了那山边边的院子多少银钱一月?”   “比这边还贵上快一两银,不过位置要大一些。”那院子的装潢看上去也更新一些。   李银花摆手,这些都是次等的,“那边山脚下那些摆摊的人生意如何?”   陈多富摇头,“那山上到山下远,我看生意不太好。”   这——   李银花原以为书院的山脚是一个和川安县小坊市类似的地方,人多生意就会很好,没想到岳山书院的情况却不是这样。那些学子都懒得下山。   “在那边摆摊子的大多是岳山书院下边那个镇的村民,他们离得近,房子都是自己的,不考虑租住,生意差点也能撑住。”   秀秀在一边听着听着,就很好奇:“既然那边不好做生意,有偏,怎么院子还那么贵?”   “是陪读的人炒出来的。”那边离内城远,有有些送饭的人家从内城的府邸里过去饭菜都凉了,就专门租赁一个院子做中转。   有钱人的生活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不过,这样的话我们还要搬过去吗?”陈秀秀问。   李银花很踟蹰,“我觉得……”   “我看还是算了。”陈多富觉得太不理智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银子!今年书院的束脩是用康哥儿的廪银交了,但我听说除了束脩之外,书院里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   “加上康哥儿还要买书,到时候若是有幸得中举人,可能还要进京赶考。”上京的盘缠,到时候租考院的费用……   一笔一笔,全是银子。   “当家的说的也对。”李银花还是打消了搬家的念头,“就是不知道……康哥儿在书院里如何,那边的伙食到底怎么样。”   她满眼担忧。   陈秀秀觉得收那么多钱的书院不至于很差吧,“反正月底就休沐,娘可以等康弟回家仔细问问他嘛。”   “好好好,不谈搬家的事,我们来说一说摊子的事吧。”李银花合上账本,“近来生意不错,花瓣饭团和雪玉豆腐的本钱都不高……”   他们卖出去可以说是翻倍在赚。   “反倒是饭团的盈利走低。”用掉的米又多,利润又少,弄得米被用掉了,晚上有时候花瓣饭团不够卖,李银花决定缩掉这个品类,直接卖花瓣饭团和雪玉豆腐,“当家的再去打听一下靠中心一点的坊市!”   说是换坊市,那这边的生意又要没了,李银花十分不舍,欸,说到底:“我们就是缺人。”   “人也不是说变就变的,新摊子也不好找,先就这样把。”   …   又是新的一天,不过今天不新鲜,上课吃饭都和昨天一样,就是陈延在课院里的时候会见缝插针,快速地把要带给堂兄的那本书给誊写完了。   空出手,他又开始抄一二闲诗,叶问见他又抄书,便道:“这书简单,你若要以抄书法背诵,我不建议。”   “叶兄我不是借抄以背。”陈延说了一下自己的边读书边藏书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当练字了。”   其实平日里与陈延相处,叶问很少会觉得他是一个寒门之子。   因为陈延一点都不局促,他同他说话的时候大方明了,会让叶问觉得两个人是平等相交流的,他也很有气度,但此刻他听闻陈延所说,突然对陈延的过去很好奇。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走来的呢?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情了,当下,他瞅着陈延写字,由衷惊叹,“你的速度真的很快。”   “无他,唯手熟耳。”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之后,定制的院服下发,陈延期待已久的休沐日也随之而来。   作者有话说:   么么叽!补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还在路上QAQ,大家晚上看看有多少吧…… 第52章 谈过去   ◎【时光若水,一去不回】◎   山风是温暖的, 阳光是明媚的,即将步入三月烂漫春的江南是美丽的,当然, 行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延的心情也是美好的。   因为提前跟家里通过气, 所以陈多富早早就在山下架着牛车等着了。   陈延见到父亲, 脸上立刻挂起笑, “爹!”   “诶!”陈多富也抬手, 嘴角仿佛要咧到耳根, “康哥儿快来!”   碰面后,陈延麻利坐上了牛车,两人晃晃荡荡往前走, 周围是一片一片的马车,他沐浴在阳光下,是那样格格不入。   牛车左边, 有一辆素色的马车略撩车帘, 随后一怯柔女声想起, “这岳山书院也是有人乘牛车下山的,孟郎, 下次我们也租牛车吧。”   马车实在是太贵了, 她轻咬着下唇。   苏孟真一听,当即甩袖,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别人租牛车是别人的事, 我一定要坐马车!”   “坐在牛车板上谁知道它拉过什么东西!再说了, 家里不是还有钱吗?”   “可, 可是……若是你将来要进京赶考, 那些钱就不够了。”她小心翼翼, 其实也不然,若是能进京赶考,家里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凑出来一些。   但她就怕苏孟真乡试落榜,要再等三年——   那时候,家里可不会再资助银钱。   不过苏孟真显然很不耐烦这个论调,“你放心,等到时候我会有银子的,不用你担心!”考上举人,还用担心钱?   “好吧。”   不过他倒是好奇了,谁今个坐牛车啊,稍微撩起车帘,嚯,原来是陈延。   苏孟真扯扯嘴角。   -   驶出岳山镇,及入江南府,陈家租赁的院子便也不远了。   陈延问起今天没出去摆摊吗?   陈多富呵呵一笑,“今天哪有那个心情,你娘算着日子呢,家里肉啊鸡啊一大早起来弄时间都不够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去了半个月,就感觉时间过了很久。   终于到家了!   推开门,陈延的鼻间就涌来香气,李银花跑着出来,看见儿子,她脸上带笑,眉目弯弯,“康哥儿回来了!”   “娘的康哥儿!瘦了!”   这倒不至于,陈延无奈笑笑,“娘!我回来了。”   “秀秀姐呢?”   “她在厨房里看火呢,等我叫她出来跟你聊聊!”李银花用围裙擦擦手,“秀秀,秀秀快出来!你弟弟找你!这边我来就好了。”   “娘还好你回来了,这火我烧不好!”这做饭的火候跟平日里烧浆的火候可差太多了。   李银花一听这还得了,锅里都是肉呢,“我来我来,你赶紧去前头,叫你爹来烧!”   “好嘞!”陈秀秀嘻嘻一声,一溜烟跑出去,“爹爹娘喊你!”   明明院子里只是多了一个人,却满地咋呼,一室温馨。   姐弟二人坐在前厅聊天,秀秀是个外向的姑娘,她对整个‘世界’都很好奇,不由得问起了陈延岳山书院的情况。   陈延同她简单介绍了一下上学放学的生活。   “来来去去。”陈秀秀目光里透着向往,“康弟,还是你好,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陈延听罢一顿,也被秀秀的情绪感染,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的女子拥有自由和主见,有时也是不幸的,礼法牢牢的束缚着她们。   看见陈延表情一变,秀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会让弟弟伤心的话,她连忙转移话题:“你那些室友怎么样呀?爹那天回来之后说你宿院里的人都很好,很懂礼。”   话题虽然转得有些生硬,但陈延也不想让秀秀一直想难过的事,便言:“都不错,还有一学识极出色之人,还帮忙指点我的功课。”   “极出色?多出色呀,比康弟你厉害很多吗?”在陈秀秀的心里,自家弟弟已经是顶顶聪明厉害的人了。   他点点头,“他之才,寻常人拍马不能及也。”名士风流啊,而且眼光贼准。   陈秀秀听着倒很好奇。   对了,陈延说话间才想起来自己的手稿,陈秀秀看他堆在桌上的纸,问:“这是什么东西啊?”   他解释到是要寄给陈安的,“手稿略多,而且纸是散的,跑腿的人一个不注意容易遗失错页,我想着拿回来我们弄一下,装订成册再给送回去。”   “哦哦!我知道,是要做一本书是吧?你等着,我去把小锥子和络子线拿出来!”   这些都是家里常用的工具,就比较齐全。   做书还是两人分工来,陈延负责对齐纸张画线钻孔,心灵手巧的秀秀负责用线将书连接并合在一起。   曾经做过许多次的事,现在再做,手好像还是有记忆,陈秀秀不由得想起了过去的时光,“康弟还记得我们上次做书是什么时候吗?”   上次?   那是他和堂兄刚入科举之途,家中银钱吃紧的时候,回忆起来还像昨天那样清晰,但细数时间,“已经五年了。”   “是啊,就五年了。”想当初,秀秀在陈家制书小作坊里的主要工作还是给大家端糖水呢,她笑着笑着,神情又有些落寞,“我想姐姐们了。”   “想的话过年就回去了,我们可以聚聚。”   “不是……”欸,秀秀本来不想和弟弟讨论这样的话题,但是不跟陈延说,她也没人说,所以在不合适和憋着自己当中,陈秀秀果断选择了不合适,“爹娘那次去吕家拜访,我听他们说,他们拜托了吕家嫂子给我在府城里相看。”   在古代,女子的命运往往是与配偶相连的,秀秀很清楚,“我若在府城寻了人成了亲,将来和梅花、梨花姐姐,怕是难以常见了。”   这——   陈延戳书孔的速度都慢了些,他自己心里也叹了口分离的气,但面上,他仍安慰秀秀,“长大就是伴随着离别的,大家很难一直行走在同一条路上,我们因为自己的选择奔向不同的路……”   “但是秀秀,我问你,你成家之后,就会忘记梅花、梨花姐姐吗?”   “当然不会!”   “是啊,分离并不可怕,只要你在心里记住她们,关系就一直是延续的。”虽然长久的分别不可避免会让感情变淡。   但是,人的一生来来往往,很快也许就会有新的精神寄托了,当然,后面这句陈延没有告诉陈秀秀。   “你说得对。”不过,秀秀敲了一下陈延的头,“你要叫我秀秀姐!怎么直接叫我秀秀!”   “习惯了。”   “你什么时候习惯的!”陈秀秀举起拳头,“我都没听习惯!”   陈延哈哈笑了起来。   临近中午,书终于弄完了,陈家的也开饭啦!   因为小厅里凉风嗖嗖,加上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陈多富和陈延把里头的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大家可以边沐浴阳光边吃饭。   今天的午饭的确很丰盛,枸杞药材鸡汤、酒烧老鸭、红烧肉、甚至还有一条陈延很喜欢的鱼,除了荤菜之外,素材的牌面也高。   这个时节长得正好的黄瓜清炒、辣椒也是小主角、还有韭菜和炸土豆。四个人,这样的伙食,属实是堪比过年了。   太久没有这么有味道、这么丰盛,陈延的喉咙不受控制的滚动了,液体也随之分泌而来。   馋了。   “快吃快吃!”   在家里,陈延没有拘谨,不委屈自己,第一筷子就是酒烧老鸭,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陈延常年锻炼,食量本来就不小。   加上这半个月来嘴里淡,今天的菜他基本上是暴风吸入的。   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一看就炖了很久,入嘴,肥肉像是融化的奶油一样,一抿就开了,而且因为加入了香辛料,肥肉一点都不油。   瘦的地方也是丝丝入微,属于红烧的甜味和酱的香味在嘴里完美交织。   几人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一愣一愣的。连家里约定俗称的‘饭桌上谈事’都没给想起来,而是等陈延吃饱之后开问。   “你,康哥儿,你们书院的伙食这么差?”把孩子弄成了这样?   “那没有。”陈延解释道:“肉和菜其实都不错的,分量够,就是味道寡淡了一下,吃久了舌头没感觉了。”   “所以今天多吃了点。”   “……”   没味道?那肯定要给孩子创造味道啊!   比如,腌点菜,做点能放住的肉拿上去。   李银花反正是说干就干!去外面的坊市买肉了,陈延则趁着时间去了跑腿的那儿一趟,让他把书寄出去。   给了银子,跑腿人自然是无所不应。   是夜,今天夜里的伙食就比中午差多了,直接喝粥,不过和学校不同的是,家里的是咸粥,里面还有点料,吃起来倒不太煎熬。   当然,他这话说早了。   因为粥喝到一半,小院子里突然传出了一股极其浓烈的油炸香味。   李银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辣椒酱。   因为这个之前做豆腐卤子的时候,三妯娌教她做过,味道很不错,不过那个时候考虑成本,肉放的比较少,这次准备给陈延做,李银花放了多多多多的肉!   考虑到康哥儿不那么能吃辣,她还调整了一下辣椒的比例,猪肉入热油,炸得酥酥香香,油与肉发生强烈的反应,产生出迷人的肉香。   滋滋泛着油的肉丁再滚一圈,待彻底透出焦香和干香,再在锅里下入辣椒,炸蒜、滋啦滋啦声里,美味已成。   李银花洗洗手去了前厅,“康哥儿,这些东西还要在准备浸放一些时日。”那个时候陈延已经去了书院,他们是没法沟通的。   所以李银花提前留好了时间,“你就三月六号下午那会儿在山脚下等着,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   回来只一天,去时心里又燃起了不舍,牛车上山,陈延先回宿院换了新的衣裳才去了课院。   今日上午的第一堂课,便是陈延最感兴趣的律法课。   同样的,律法课的王夫子对陈延也很感兴趣,因为他发现这个学子对律法真的挺了解。   据他所知,这陈延从小所处的环境普通,竟这么了解律法。   ……   作者有话说:   【怂·怕·陈延:说起来夫子你可能不相信,当初怕家里得罪人犯事求告无门,我提前了解了很多我朝法条……希望在请不起状师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当状师。】   又是零点后!欸,跟熬夜杠上了   感谢在2022-06-23 11:31:34~2022-06-24 00: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祭酒 2瓶;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陈延居然才十三岁!   ◎【叶问:完了完了我的形象!】◎   三月了, 在今年之前,陈延一直在川安县,他每每读到一些诗文中的‘江南烟雨如梦’、‘烟雨霏霏江南’都觉得意境极美。   而今年, 他行至江南府,宿在此间, 才知道霏霏江南、渺渺烟雨带来的除了美, 还有霉。   江南连日雨, 大霉。   ……   油纸伞成了书院人手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雨下得大, 陈延除了厌烦发霉,还在忧心家里的生意。   这么大的雨路上都无甚行人,爹娘应该没有去摆摊吧?路面湿滑, 容易摔跤啊。   好在三月六日很快到了,这天下午放学,有些蔫蔫的叶问约着陈延去小食肆用晚食, “去喝点粥吧。”他有点不舒服了。   靠, 这种……诡异的不适。   “叶兄我今日也要下山。”陈延告罪, “怕是不能陪你了。”   “?”叶问闻言稍稍惊讶,“陈延你下山有什么事?”   “家中有人送东西来。”他笑得很温柔。   叶问微颔首, “那你二人去吧。”   于是, 细密的雨幕之中,三把撑开的油纸伞二分而去。   虽然岳山书院财大气粗, 上山和下山的路上都铺了石板, 但雨天溅起泥水, 路不可避免会湿哒哒的。   而院服又是长衫, 人在下山, 一手撑伞一手提衣, 还是不可避免会蹭上一点脏兮兮的泥巴。   富贵堆里长大,颇有些讲究的程瑞可讨厌这东西了,“再下雨,我就让家里人不用送饭过来了。”   “懒得下去领,真是,学院那道外门开开,让人进来不行吗!”   陈延想,那肯定是不行的,如果人人的书童家丁都能进来,岳山书院不就成菜市场了?   尽管两人已经很小心了,但人到山下,衣摆和鞋子还是脏了,程瑞取了家丁的食盒,然后坐在马车上用餐,他问陈延要不要一起上来,“来避个雨吧?”   但那马车也不算太宽敞,车上还有一些家丁,陈延若要上去肯定得有人下来,“程瑞兄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一会,省得我家里人待会儿看不到我。”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远处才缓缓出现了一个穿着蓑衣……不对,怎么有两个人?   牛车渐进,陈延发现除了爹,秀秀竟也来了。   他皱眉,立刻撑着伞跑过去,“秀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陈秀秀戴着斗笠,笑着说:“出来见见世面啦,穿着蓑衣,这雨也不算大哦。”   “康弟别生气了,看看娘给你带过来的东西!下雨不能打开盖子看啦,有一罐之前的辣椒肉酱,做了一些肉干,不过这些天一直下雨,也不太干,这个你得快点吃掉。”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陈延连连点头,随后他又问起家中,“爹娘还出去摆摊吗?”   “嘁,那边街上都积水啦,哪里会有人路过哦,最近没摆摊,待在家里呢。”   “这样的天气待着也好,你回去跟爹娘说要注意保暖,别病了知道吗?”后世很多流感都是在雨季起来的。   前世医疗发达,得了输液吃药还能扛过去,现在这个时代一旦流感高热,很可能就直接一命呜呼了。   “知道啦!你担心得就是多。”她露在兜里下那半张脸总能做出许多表情,“雨太大了,我和爹就不多待,要回去啦。”   “嗯,你们路上小心。”陈延说着,又道:“这个月没有停雨就不用来了。”   “那可不行哦,娘说了,三月十六下午再来,下雨也来,除非大暴雨,你就不用下山。”   陈秀秀和陈多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正当牛车逐渐驶离的时候,牛车上的蓑衣少女突然抬手,“康弟!下次见啦!你们书院的衣服还蛮好看的!”   陈延:……   他失笑。   李银花惯是细心体贴的人,知道儿子下山来拿东西,肯定来不及吃晚食,就在送来的东西里夹了个饭团,这东西攥得紧紧的,保温好。   就算是冷了,油纸包着,隔着热水用碗蒸一下,也能温温热,好下口。   就是陈延这会儿两手都是东西,又下着雨不方便吃,他决定带回宿院吃。   恰好此时程瑞也用完了晚食,二人便又同行上山。   热心肠的程瑞自然不会看着陈延一人拿两罐,“你这样伞都不好拿,不如我帮你拿一罐?”   “那就多谢你了!”   “这么小的事也值当说谢谢。”程瑞摇头,“你家里人是来给你送什么了?”   反正在宿院里也要吃的,陈延并不隐瞒,“是肉干和辣酱。”   程瑞表示对此行为很能理解,“小食肆里的菜的确是淡了些,家里能加加餐也好,对了,我刚刚跟家丁说下雨都不用来了,明天说不定就要到小食肆里用餐了。”他边说眼睛边盯着手里的小罐子,“到时候蹭你一点辣椒酱如何?”   作为程家推出来的一张社交牌,在程瑞深谙与人相交的技巧。   有时候,想要和特定的人拉关系,比起‘施恩’,更好的方法是‘求人’。   你看呐,当你主动的想要帮助一些克己复礼的君子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拒绝,然而你对他们提出一些‘小要求’的时候,只要他们不讨厌你,大都会立刻答应。   而后,你在携恩硬要相报,不就来往起来了吗?   程瑞嘴角含笑。   “同窗之间说什么蹭不蹭的,只不过我家中的辣椒酱并不算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江南本就不嗜辣,只是求个味道而已,反正总比小食肆那边的东西好吃。”   那倒是。   “对了,那牛车后头坐着的姑娘是谁啊?”他语带调侃。   时下男女风气还算开明,程瑞问上这么一句倒也不算出格,但是——   “想什么呢?”陈延有些无语,“那是我姐姐。”   “哦,你姐姐……”等等,程瑞脑子里恍惚之间闪过了那女子的样子,身量小小的,看着不过十四左右,怎么会是陈延的姐姐?   “我姐姐怎么了吗?”陈延有点不明白了,“程瑞兄怎么如此震惊?”   “不是,我在想一件事情。”   “?”   程瑞看着陈延,在人均一米七的南方,他高约一米七五,细看脸庞,很清俊出尘,五官虽有一些嫩,但因为平时陈延都很能稳,基本就掩盖了这丝丝嫩。所以,大概是同窗家里条件一般,女子吃得少,吃得差些所以长得显小?   “在想什么?”陈延:“怎么还不说话?”   “我是发现我们在宿院住了这么久,都忘记问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虽然陈延还没有过自己十二周岁的生日,但他老黄瓜刷绿漆,所以总喜欢把自己的年龄往最大年限说,“我十三啊,怎么了?”   “……”   这话音落,程瑞只感觉自己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同窗脸突然变圆人突然变矮,以及自己的膝盖突然有点疼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陈延已经十七八岁了,毕竟他看着那么高,文采出众,又是个秀才,没想到他居然才十三岁!想到没有互通年龄之前,他、叶问对陈延偶尔使用敬称陈延兄他就有点脸热。   不过除了脸热,也有震惊!十三岁的秀才!十三岁的岳山书院!而且是在黄甲班,在班上他也名列前茅!   纯纯的少年天才出现了!   陈延看程瑞一下子神游天外,不由得说道:“你可要好好抱住罐子,这东西不牢,摔一下就烂了。”   一脚深一脚浅,天已经暗了之后,陈延和程瑞才回到了宿院了。   好在雨天湿冷,宿院这边供应开水的时间比较长,量也比较多,两个人擦洗完之后,程瑞留在了宿院里,陈延则换上了一身自己的衣裳,拿着自己的院服去浆洗房把衣摆洗了一下。   没办法,他就订了两套院服,这种天气衣服是晒不干的,全洗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穿一件院服,没得换了。   抱着盆往回走,听着屋檐上清脆的雨声,陈延叹了口气,这倒天的样儿,什么时候能停啊。   回到宿院之后,陈延把衣裳挂起来,敏锐地发现这里的气氛和自己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烛火之下,叶问和程瑞一起盯着他。   陈延:……   “你们这都怎么了?”陈延无奈,“都看着我干什么?”   “你居然才十三岁?”叶问没想到连自己都看走眼了。   “十三岁怎么了吗?”   “……”所以是真的?叶问心里我靠了一声,“你好小啊。”   “已经十三岁了,不小了。”   尽管陈延一再认为自己年龄挺大,这个岁数放到川安县,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   但程瑞和叶问显然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之前陈延还是可信可交人品过得去的同窗,这一刻之后——   他人仿佛突然缩小,在叶问和程瑞的眼里变成了一个弟弟。   一个听话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弟弟(当然这句话陈延是不同意的)。   三人吵吵嚷嚷了一番,陈延也随口问了一下程瑞和叶问的年纪,程瑞今年十九,他几乎是踩着岳山书院的年龄限制进来的。   而叶问今年周岁十六,毛岁十七。   “看来今后我是大哥,叶问是二哥,陈延只能当三弟了。”   “在书院里排大小怎们能光轮年龄!”陈延提议:“应当按照班上的排位来,叶兄是第一,应该为大哥,我在程瑞前面,可以当二哥,三弟应该程瑞你来做才行。”   这本是一句笑言,但没想到叶问也接了一句,“我觉得此等分法才对,能者前居,三弟,你说对不对?”   “嚯。”程瑞耍帅,手上的折扇一展,“大哥二哥都说行,三弟觉着也不错。”   程瑞竟就这样认下了。   这一副耍宝的样子让叶问和陈延笑得前仰后合,但乐极生悲,叶问笑着笑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肚子很痛。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笑得太用力引发的,然不笑了之后,这种疼痛也没停止,反而更加剧烈了。   以及,肚子咕叽咕叽在叫。   叶问大惊失色!   陈延和程瑞连忙问他,“大哥这是怎么了?”   叶问:!   不会吧不会吧?   作者有话说:   我跟零点杠上了&……   今天上午就开始了,怎会如此!越早开始越晚结束!!!我就不信了!明天一定要早点!!!!呜呜呜呜!!!感谢在2022-06-24 00:04:43~2022-06-25 00:1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涟栎 17瓶;秋日私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患难之下   ◎【十几岁时,青春正好,风华正茂】◎   在过去的十六年里, 在所有长辈的心中,在所有同龄人的心中,叶问都是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君子。   硬要说项, 也大抵就是‘清冷了些’、‘略娇了些’,长辈多评价他不染尘世, 为学时能做名列前茅的学子, 但这性子啊……为官难为。   总之, 他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高大’、‘美好’的。   直到今天——   他从来不知道, 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 就算在满地泥泞之中,依旧可以步履如飞。   之前,他讨厌漆黑不点灯的宿院, 雨天没有月光黑沉LJ的夜晚,但今日,他庆幸一切都有漆黑夜色的掩映, 陈延和程瑞想上前来帮忙, 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他疯狂摇头不停摆手, “你们别来!别过来!”   他拒接得太彻底,但二人看着他是去茅厕的方向, 嗯……   陈延有些疑惑, “他吃坏肚子了?”   “不是吧。”程瑞有点懵,“就, 叶问不是天天在小食肆里吃吗?那么清淡, 还能吃坏肚子。”   “他下午那阵不在。”   “岳山书院就一个食肆, 他也不可能每天晚上不吃吧, 应该也不是家里送饭。”因为族中听说他凑巧和叶问分到一间宿院高兴了好久, 去叶家打听了许多消息。   说是叶家对于子弟的管理较为严格, 绝不让他们在书院里享有特权,做娇娇子,想让他在吃食上接济一下叶家这位少爷。   “可他每天下午都下山。”陈延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想起来好几次他吃完晚食在宿院里看书,叶问回来的时候都是满头大汗、嘴唇通红,他原先以为似乎他急匆匆跑上山力竭了才会这样,现在想来——   陈延不敢相信,“不会吧,他每天下午下山就是为了去小坊市买东西吃?”   他怎么也不能把这句话跟叶问连接起来。   程瑞也觉得有点无厘头。   但事实很快摆在了二人面前,因为叶问从茅厕回来之后,仍旧很不舒服。   岳山书院是有大夫坐诊的,陈延和程瑞提议要陪着他去找翟夫子批个条子去看病,叶问起先还抗争了一会儿,说不想去。   但后来,疼痛升级,陈延道:“小病拖成大病,叶问兄,此去问询大夫,尚且有多种说法可讲,若是一直撑着,等明日上课时有今日突发之状——”   叶问简直不能想象若是夫子在上面上课,自己坐得好好的,突然起身向茅厕狂奔的场景,他立刻坐起身,看着陈延和程瑞:“劳烦二位扶我!我要去看大夫!”   陈延:果然,只有丢面子能打败面子怪。   在去找翟夫子批条子的路上,大概是落于困境的人更容易敞开心扉,叶问的话明显比平时多。   他问陈延和程瑞是不是猜出了他每天下午去了哪里。   陈延和程瑞都没有说话,但有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叶问:……   好了,君子之姿已经碎了。   他叹了口气,“我本也不想日日去,但是午食小食肆的菜实在是太寡淡,太没意思了。”   “那倒是。”程瑞附和了一下。   反正这两个人都知道了,叶问也不遮遮掩掩了,他心中藏着特别多的事,一口气都吐出来了,“真是的,我分明已经叫那个摊主少放一些辣子,他此次都耳背,要不怎会如此!”   “说起来,你每日都去山下吗?”程瑞也觉得奇怪啊,“我怎么每天都没看见你?”   摆摊的小坊市都聚在山门那边,程瑞每天也在那儿等着拿餐,如果说普通人买东西程瑞每天都注意不到那是正常的,但叶问——   又高又好看,走起路来的气质都跟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人去摊子上买东西都得被围观的!怎么他没看见,书院里也一点没传出风声。   这么一说,陈延也开始好奇了。   叶问:……   他看了一眼搀扶着自己的两个人,道:“现在我是你们的大哥,你们作为我的二弟、三弟,应该为我着想,为我保密,这是应该的吧?”   陈延和程瑞点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叶问淡淡道:“山下有两个坊市,除了书院门口那个,在岳山镇镇上也有一个。”为了避开所有认识的人,叶问会每天步行到镇上,吃完东西然后再回来。   陈延:???   他听完之后,整个人就是一个大震惊,从山门到岳山镇中间少说要走十多分钟,来回得半个小时吧,叶问看上去身娇肉贵,居然能为吃口东西每天都步行半小时!每天啊!   这是何等的坚持、何等的毅力。   程瑞的目光也很复杂。   “说真的,叶公子,如果不是我和陈延一直搀着你,我会觉得你中途换了个人。”程瑞忍不住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陈延:“大晚上的,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   “人总是有多面性的。”在陈延看来,叶问这话说得颇为哲学,“平日在课院里的我,是正常处于读书状态下的我。”也是叶家公子,叶家三代领头人叶问要有的人前姿态。   在课院的时间结束后,回到宿院的叶问很希望自己能回归本真,一点也不想维持君子之态,他想躺着看书、想吃各种不好的吃食、想释放天性,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宿院里还有其他人,“所以我说,岳山书院一点都不贴心,为什么不出单人宿院。”   “我本不欲与人相交。”毕竟相处之下,想维持假象很难,如果干脆不相处,那一切就很好办了。   不过世事难料,陈延的确是个很有趣、让人不自觉就愿意与他相交的人,然后深入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叶问也发现曾经上赶着递帖子的程瑞和他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认识了、亲近相处了,果然纸就包不住火了。   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叶问总结自己堪称神来之笔,“其实你们对我大多数的印象来自于我的脸。”   陈延/程瑞:确实!   说话间,翟夫子的院子已经到了,叶问看上去就有些虚弱,翟夫子立即批了条子,他本想披上衣服同三人一起去夫子那里,但被叶问拒绝了:“药堂本就不远,天黑路滑,夫子又脱了外衫,就不劳烦了,有两位同窗陪我即可。”   “行,那你可要好好注意,明日若要请假,可叫舍友代为传话,我会跟你班夫子说的。”   药堂的确不远,拿了帖子之后再走了五六分钟,三人就看见了一座亮着烛火的小院落,岳山书院采用封闭管理,请来坐镇的大夫自然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他给叶问诊脉看病之后,很快诊断出了他的病症,并问他近来是不是吃了什么刺激的东西。   叶问点头,那大夫笑着说:“其实书院每个月都有和你一样症状的学子来,我都说了不要把食肆的菜做的那么清淡,许多人喜欢带辣酱或是下山调换口味……”一来一去,容易生病。   大夫小小吐槽了一番之后,大笔一挥,开了个药房,然后开始抓药,他看了一下叶问的体格,心里思忖了一下,给了三副药,“你们课院那边有专门熬药的小伙房,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关了,你们就到这儿等一会吧,我叫药童熬一贴你现在吃,明后天你们下午酉时就把药送过去,这几天不要吃刺激的东西,多在食肆里用餐即可。”   于是三个人找了个位置坐好,安静地等待了起来,药童生火后,一股浓烈的药味瞬间袭来,为了清火,这药里加了黄连,熬着熬着,极端发苦,还在这里等着吃药的叶问脸直接有点泛绿。   药熬好了,药童端着一碗要黑不黑,黑里泛棕,棕里泛黄的药汁儿走到了叶问的面前,“药好了。”   叶问:……   光是闻味道他脸上的表情就要绷不住了。   但逃也是逃不掉的,他闭上眼,仰头直接一口把药汁儿闷了。   那黄连的苦味久久不散,陈延和程瑞总觉得虽然喝了药,但手里挂着两包药的叶问回去时的脸色好像比来时的还要难看。   搀着叶问回去的路上,陈延的肚子突然也咕咕地叫了两声。   叶问:?   “你也吃了什么刺激的吃食?”   陈延:“没有,是下午没来记得用晚食,现在有点饿了。”   这……要说他们都是陪自己看病耽误了时间,但现在食肆也关门了,叶问决定悄悄地记下陈延和程瑞的这份情,“那明天我们早点起来,去小食肆用早食。”   “也行。”   这个点回去,热水已经没了,还好三个人都提前洗漱过,就是大家的衣服下摆上又沾了泥巴,鞋子也有点不成样了。   程瑞和叶问还好,都是有许多套衣裳鞋子的人,陈延还有一套院服是干的,但能找到的鞋子已经没有白色的了。   于是叶问迅速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了一双没穿过的鞋子,“我们身高差不多,你看看这合不合脚?”   确实没得选了,陈延也不推辞,试了一下发现大小刚刚好。   把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走了太久的三人也困了,都进入了梦乡之中。   …   苏孟真最近和隔壁的几个同窗打得火热,他在黄甲班的排名还不错,在外把自己塑造得乐于助人、善良大方,经常给‘有钱人’、‘有权人’交流学习,并且由于他十分会昧着良心讲话,时不时写点诗夸赞‘好友’,使得他在某些小团体里,人缘倍好。   他也凭借着这些好人缘,得到了一些优待。   比如某个和他交流得很好的学子每天会给他带上一份饭,免去了他在小食肆里人挤人用餐。这让苏孟真很是得意。   陈延和叶问还有程瑞处得好又怎么样?什么实质性的好处都得不到!程瑞还不是自己吃独食,叶问看上去还不是冷冷冰冰,就当他是个小跟班?   不过最近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好了一点,每天都黏在一起,三个人一起去小食肆里用饭,听同窗说,他们每天都抱着一个小瓮去食肆里,说是什么‘特制辣酱’,这三个人还会一起在宿院里吃肉干。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那陈延的确是个厉害人,能把程瑞和叶问身上的贵气全部打烂,把身上乡下农家的特质传给二人,让他们可以不顾风度做出如此丢脸之事。   -   被嘲讽丢脸的叶问和程瑞此刻正在岳山食肆内。   现在每天早上他们的伙食都是固定的,三碗咸粥,几个蒸糕,来上几个鸡子,当然少不了陈延从家里带来的辣肉酱!   程瑞和陈延自己只觉得在没有重口的情况下,它挺下饭的,是一款好吃的下饭酱。   但叶问对它的爱十分深沉切狂热。   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寻寻觅觅的辣味,就是这款辣酱的辣味!虽为红油制作,但辣度恰到好处,会让他觉得口味得到了大满足,但是一点也不烧肠胃。   而且辣酱里面的炸出来的肉真的太香了,颗颗晶莹,肉质发硬,咬起来带有一种奇特的肉香,越嚼越好吃!   每次吃饭都是他一个人炫的肉酱最多,而且这个装肉酱的小瓮也是他贡献的,据识货人士程瑞讲,拿东西虽然平平无奇,但瓮壁的花是名家之笔,这么小小一个在外面的价钱可能高达二百两银子。   不过它装过满是油的肉酱之后,可能二两银子都不值了。   陈延:……   二百两银子干什么不香呢?   但叶问自己觉得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瓶子,因为装了他喜欢的酱才变得引人注目了起来。   叶问/程瑞:已经没眼看了。   陈延满眼复杂地看着叶问:“大哥,你的君子之姿已经完全消失了。”   到目前为止,陈延脑子里关于叶问‘清冷出尘’的所有形象,已经基本被现在他这副……为了口吃的,为了面子各种破罐子破摔,顶着一张高冷脸说欠揍话的样子给完全覆盖了。   “胡说八道,只因为你们离我离得这么近,所以才会觉得我变了。”叶问炫了一口饭,“班上其他同窗根本就不了解情况,还是觉得我这么‘板正’的人会跟你们一起都是因为我为友情在隐忍。”   简而言之,大家觉得是陈延和程瑞带坏了叶问。   “……”   总之,就是很冤枉。   不过开心了两句话之后,叶问又开始叹气了,“今天从你那个陶罐里打酱的时候我发现罐子已经见底了,你家里人下次什么时候送酱过来啊?”   “要等四月十六了。”   “!”叶问皱眉,“还有这么久?”   “本来是够的……谁让你每天吃这么多?”陈延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他。   “那这次来会带肉干吗?”上次就没带!自从上个月雨水连连,怕肉干坏他一口气吃了许多之后,就惦记上了这口,可惜三月十六陈家人来送东西的时候没带肉干,说是天气不热,还是不好风干,“听说你们家是开吃食点的,生意一定很好吧?”   “三月底我休沐的时候说过,这个月天气又好,应该会带的。”至于生意好不好,陈延道:“生意尚可。”   说完酱之后,叶问又不由问起,“三弟,今天中午吃什么?”   “昨天不是已经说了?”程瑞也很无语。   自从三月份,叶问生病,三人关系突飞猛进,一同进出之后,过去疏离的距离很快被打破。叶问也不想再维持自己的形象之后,程瑞问叶问要不要每天中午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叶问居然答应了,并拽上了陈延。   然后很莫名其妙的,三个人的每日餐食就变成了早食小食肆搭配陈家酱料,中午吃大户,程家酒楼专送,夜里吃清淡一点,然后有肉干吃肉干,没有肉干就多吃点蛋。   介于叶问在这一套餐食循环里属于占便宜的人,作为交换,他每天会教陈延和程瑞二人写策论、评议四书五经,带他们看卷宗,给他们分享一些叶家的孤本。   在陈延和程瑞看来,这些东西的价值是远高于一些美食的,但叶问自己觉得一半一半吧,吃得开心,他也挺好为人师的,只要陈延和程瑞听得进去,他也开心。   然后就是陈延中午和下午的时候会从藏书阁里借书来抄,叶问看了之后,什么也没说,就帮着陈延一起抄了。   陈延欲拒绝,叶问只道:“每天回来也没什么事,抄抄书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他硬要做,陈延如何拒绝,只能在内心记下叶问这份情。   他俩都抄书,程瑞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也很奇怪,便也加入了。   不过叶问很不留情面,看到程瑞写的馆阁体后,连连摇头,“你是真要多练练字了,写馆阁体写成这个样子,到时候卷子出来都要被考官画一道的。”画一道就是觉得这卷子字太差,虽然内容可以,但因为字丑名次要落一等。   程瑞:……   “叶公子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那好吧。”叶问扶着下巴,“我换句话说,嗯……你的馆阁体还有许多许多许多进步的空间。”   “明天午食我们吃肉炒瓠子、清蒸瓠子、辣炒香芹怎么样?”程瑞立刻反击。   叶问:!   他说的这三个都是叶问不喜欢吃的菜。   “算了算了,你这馆阁体写的还可以,熟能生巧,以后更好。”叶问嘁了一声。   程瑞呵呵笑了。   正在前边抄书的陈延因为笑得太大声手差点一抖,把墨滴在了纸上。   谁也不知道,好好的成熟科举三人组缘何变成了‘三人搞笑同窗’,但不置可否的是,陈延这段时间的确很快乐,他像是找回了少年的冲动、少年人的朝气。   这样的生活,实在轻盈又美好。   作者有话说:   又是零点。   ……   大家早安!这两天扁桃体发炎了,莫名其妙又发炎,头疼。感谢在2022-06-25 00:16:09~2022-06-26 00:1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unsi2 16瓶;这个奶酪是汤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有后台的程瑞   ◎【叶问:你道歉!光说两句话怎么行!】◎   岳山书院的旬考考试将至, 整个书院上上下下的学子都很忙。   毕竟,这关乎着自己接下来两个月在班上的位置,以及班上的面子。   叶问自己对本次考试实属十拿九稳, 但他也很忙,因为他想把破‘三弟’的成绩给捞上来。   一个是‘大哥叶问’觉得自己的弟弟成绩不能如此拉垮。   二个是旬考倒数很可能滑出甲班、若一直不好, 岁考也不得升级, 搞不好黄金三角立马就得崩一个角。   “三弟, 如果不是我亲眼看着你写的, 我都不信这是你的卷子?”叶问看着程瑞的卷子, 眉毛都要纠成毛毛虫了,这,这是岳山书院甲班的水平?   “怎么这样说, 我来看看。”陈延也拿过了程瑞的试卷,然后他也沉默了,“你……”   程瑞放下笔, 心里有点疲惫, 看了一眼, 那苏姓事精不在,他叫陈延去关门, “先关门再说话。”   “这个点关门?”陈延看了一眼外间, “人来人往我们突然关门,更容易被议论。”关键是苏孟真到时候刚好回来, 指不定还要听门板, 要是说什么避人的话, 被听去了都不知道。   “反正外面还亮着, 不如我们出去说?”陈延放下手里的书, “写字太久, 也算出去散散心。”   这话很快得到了其他二人的认同。   四月下午的风已经带了一些热意,穿着长衫走在路上其实有点发燥,书院建于山上,遍地都是隐秘的角落。   经常在书院里走动的陈延带着二人来了一处僻静的八角亭,三人缓缓坐下。   叶问拍了拍土,“此处草木丰茂,得快点说,不然要喂蚊子了。”   说罢,叶问和陈延的目光转向了程瑞。   他叹了口气,“大哥、二哥放心,无论本次考试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甲班的。”   程瑞本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在书院里跟人提这些,但是人都是需要倾诉的,压抑在内心的苦痛如果永不开口,只沉在自己心底,很快便会在心中腐烂生根。   过去他无人可说,现在——   “你们也不用在教我的时候大动肝火。”程瑞道:“我本来就不是凭借真才实学上的岳山书院,自然很难跟上这里的脚步……”   “你们应当知道,我出身江南程家,家中早先开酒楼发家,后来涉足江南许多行当,生意做大,现在被人戏称为江南首富。”   “我是家中的长孙,但并不是最被看重的孙子。”   俗话说,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开始追求权利。   因本朝先帝圣明,曾加律‘凡商籍者若缴纳二税,可免商籍子弟不可科举之限’,是以,程家在得到了足够的钱财之后,很快在江南府签署了‘二税协定’,就是比平常商户多缴纳一倍的税嘛。   虽然赚的钱少了,但程家家主十分满足,他开始堆钱,办族学,让族中子弟全部读书,只要有天赋,就一直供一直供。   但也不知道是大家过得太好了还是咋滴,读书一直没有韧性,直到程瑞出现了。   当然,这段记忆也是程瑞听别人说的,他觉得里面有一定夸张的成分。   据说,程瑞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读书的天赋,三岁识字,五岁开始念诗,虽然说不上神童,但比起程家之前那些‘读书人’,是强了太多。   一直在他七岁之前,他都是程家最耀眼的后辈。   因为他七岁后,另一个真正拥有‘天纵之资’的孩子出现了。他就是程瑞的弟弟,程青。   程青口齿伶俐,一岁多就会讲话,三岁就会背诗了,五岁被族学中的夫子称赞,此子前程必然广大。   他十岁就过了江南府的童生,切名列前茅,他比程瑞小三岁,却比程瑞更先一年考上秀才,而且也是名列前茅,不像程瑞,落榜两三次,才最终挂了个车尾,成了秀才。   在程青的光环之下,他仿佛伤仲永一般,逐渐平庸了起来,家里真正在文道上的人脉资源,逐渐都给了程青,他现今就拜在淮浙省一大儒名下,等着将来科举取仕,真正光耀门楣。   而程瑞则被程家运作之后送往岳山书院,同一些官宦、书香世家的子弟亦或是有前途的农家子相交,为程家在商界的将来、程青在朝堂的将来拉一些人脉。   “这些族中想让我结交的人都在甲班,所以我应当是不会滑出去的。”   这是程家和书院谈好的条件,毕竟,程家给了书院大笔大笔的银子,每年也会捐赠数十孤本,互惠互利罢了。   这是一段复杂冗长的故事,程瑞把它说出来之后,心里有些紧张。   他看着陈延和叶问,前者看上去温和,但内心极具正义感,会为各种不平发声,后者……   后者应该从来没有走过后门,从来没有做过弊吧,这样的两个人在听了这样‘腌臜’的消息之后,会怎么想呢?   随便认哥认弟果然麻烦,随时可能散。   他脑子里想着随便吧随便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直到二人一前一后发声!   叶问:“所以你大晚上的突然说有事要把我们叫出来,是想跟我说你不会被踢出去,所以不想被我教了吗?我教人教得不好!?”   陈延:“在三弟你的叙述你好像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没有用、泯然众人、身无长处恶毒伤仲永,但是你清醒一点!”   他都要直接叫哥了!   “你今年才十九岁,你是个秀才!你以为江南府里十九岁的秀才遍地都是吗?你能成为秀才,已经比大多数人的天赋都要好了。”秀才的功名也很值钱的!   啊,啊这话让程瑞有点接不上。   他顿了一下,立刻回话,“没有,不是不想学,是我觉得你们教我很难教起来,会让你们很累……”反正也是拖累,“大哥不如直接去教二哥。”说不定能把第六教成第一呢。   至于陈延说的,程瑞不晓得怎么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考上秀才。”落榜第三次时,程青已经考上了廪生,当时家中所有人都在为他大摆流水席庆贺,父亲母亲乃至祖父都笑得合不拢嘴。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落榜的他。   但他也是没有资格不开心的,因为只要垮下脸,只要没有笑,就会被申斥,就会有人说他嫉妒胞弟的过人天赋。   “停!”陈延一看程瑞又双目无神,就知道他应该在回忆过去,“别想之前的事了,快点!我和大哥已经在分析后面的事了!”   “你现在就听我们来捋一捋!”   陈延:“首先,你不是不想学,是觉得自己学不好,又觉得我们两个教你有压力,所以告诉我们这些事,对吧?”   程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叶问:“所以你还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学习,对吧?”   “嗯。”   “好,第一个事解决了,第二个我们先不谈天赋,我们先来谈谈三弟你还想继续读书、科举吗?”陈延觉得这个问题很有必要问一问。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程瑞却思考了良久,“我……以前想。”简而言之就是现在不想了。   “你没有认清自己。”叶问摇头,一针见血,“你还是想。”   不然就不会一直对过去耿耿于怀,如果真的放下一切欲望,就不会在提到程青将来还要乡试时眼中满是羡慕。   “……”   程瑞攥紧手,“还是想,但只是想想,我这样的人如何能过乡试。”院试考秀才都是侥幸而已。   “你是怎样的人?”陈延反问:“十九岁的秀才,在我们镇已经是天降文曲星了。”   程瑞:……   “我还天降文曲星,我不是,别人才是。”   陈延立刻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那个别人是谁?你的胞弟?”   “嗯。”   “我好想突然有点明白三弟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行了。”陈延长叹一口气,“要是你这么说的,我也很不行,我也是伤仲永,我的天赋果然只够去江南夜市买炊饼。”   他目光幽幽:“我这样的人,如何能过乡试?”   这奇怪的发言,好像有点耳熟?叶问看了眼陈延,再看了眼程瑞,发现两个人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这陈延又是在唱什么戏?   程瑞也不知道陈延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二哥何必妄自菲薄,你可是12岁的秀才,你凭自己的本事上了岳山书院,在黄甲班都名列前茅,许多夫子都对你青睐有加,你怎么会考不上举人?”   陈延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不管你说我说的再好,可我就是比不过大哥,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十六岁,我听说他已经有举人之才了,若不是叶家希望他压一压,考取更好的名次,他今年就要参加乡试,成为举人了。”   “他太厉害了,我拍马都赶不上,而且一起学君子六艺,我只学骑马和下棋都分身乏术,骑马只是寻常,下棋更不用说,就是臭棋篓子。”   “可叶问什么都会,又精通音律,会骑马投壶,还是围棋高手,我如何能比?”   “我比其他,算是什么啊。”陈延:“我果然不行。”   这一番输出直接让程瑞无语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为什么不这么想,三弟,难道你觉得叶问不好吗?不优秀吗?”   “当然不是!”程瑞:“大哥当然很优秀!”   “所以我就是比不上他。”   “!”   “不要这样说,你也很优秀!你虽然比不上他,也是天纵之资、少年英才了,何须跟他去比。”   “三弟说的这句话真的让我浑身一暖,我觉得这句话真的很好,所以我想把你送还给你。”   “?”程瑞不解了一瞬。   然后陈延说出:“程瑞,你其实也很优秀了,虽然比不上你的弟弟,但也是芸芸众生里不可多得的青年英才了,何须一直跟他比?”   又是沉默,程瑞张了嘴,但久久没有声音发出,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然后红了眼角。   叶问此刻也加入附和:“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何须与人比较,总想着别人的事情,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可以。”   “三弟,我再问你一句,你想读书、科举吗?你是想和我们一同好好在岳山书院求学,一拼乡试,还是得过且过?”   “我想继续科举!”他终于说出了这句卡在自己喉咙里的话。   其实当初弟弟去大儒那里求学,程瑞也说过想去,只是亲眷均看着他,说:瑞儿,名额宝贵,你乡试……还是算了吧。   虽然他能理解名额要给更厉害的弟弟,但这些话,还是深深地压在了他的脑海里,时不时循环,告诉他不要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而且你也应该早一些告诉我们你的情况。”陈延道:“我们才能早点对症下药。”   “是的。”叶问故作深沉,“出卷可是一门学问。”   “把话都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多谢你们二位。”   “兄弟之间,何必言谢。”   “如此大事,必要言谢。”程瑞也文绉绉了起来,他特别正式,“能同你们相交,是我的福气。”   “最近也劳烦大哥了,是我没有跟你说实情,你才做了这几日的无用功。”   “也不是无用的,那卷子我也写了,挺不错的。”   “也谢谢你,陈延,多谢你开导我。”程瑞觉得他真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同样的方法,对付人的时候很见效,开解的人的时候也很见效。   设身处地,由他自己说出来的那句话震撼自己的心……   “其实是你自己开解了你自己。你要对自己说谢谢才是。”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情意绵绵’之际,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人的肉是不是特别老?”   “……这话怎么说?”程瑞有点懵。   “你们谢来谢去,我看还漏了点东西。”叶问道。   陈延以为叶问是点自己,立刻出言道:“最该谢的当然是大哥。”   “不不不,漏的不是这个。”   “是蚊虫对你们的谢,你们没听到吗,嗡嗡声,就像在说‘今日要多谢一高一矮二啰嗦人于林中,携一细皮嫩肉者旁听,令我众蚊可饱餐一顿,实乃一大幸事’。”   “……”   陈延:“蚊子咬你了?”   “我身上很痒。”   陈延这一看,发现天确实黑了,“这个点蚊虫确实多起来了,我们快回去吧!”   三人连忙往山上宿院走,叶问是真被许多蚊子咬了,身上痒极了,陈延和程瑞一路上都在给他道歉,“废话应该留在路上说的!”   “也不怪你们,是我想看看你们谢来谢去的样子,忍了。”   “都怪我。”程瑞叹息,“无缘无故说这些。”   “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不接受口头上的谢意,如果你们真觉得谢谢,那后日中午就吃一次羊白肠,醋溜鸡胗好了。”   陈延/程瑞:……   要死,叶问其人,看上去光风霁月,像是饮露水月光的人,但实际上他最爱吃各种动物的内脏,但陈延和程瑞有点受不了那些东西的味道。   所以吃的比较少。   “你们怎么不说话?”叶问说罢,立刻伸出手,“看见我手腕上的红包了吗?痒到钻心,你们口口声声说着歉意歉意,居然连我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   “那肯定不是,大哥想吃就吃!我们后天就吃这两样!”   话音刚落,叶问的手就收了回去,“虽然手还是痒,但是内心被二位贤弟抚慰,已然无虞了。”   ……   无语两个字已经不能形容陈延的心情了。   叶问好好一张皮下怎么会是这么个奇人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怎么搞的,发炎之后,喉咙里一直是奇怪的腥味,让人好想吐……   不忌口真麻烦!呜呜呜!大家早安,明天早上尽量多更一下,欸,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都一周了,越来越严重。感谢在2022-06-26 00:19:41~2022-06-28 00: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飯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鱼 10瓶;揽月上云霄 3瓶;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旬考   ◎【再入藏书阁,发现不一般的老爷子】◎   程瑞言明了自己的真实水平之后, 叶问便调整了复习方针……不对,或许应该直接叫它学习方针。   他罗列了十来本书,所提的问题更基础、更简单, 程瑞陡然发现,大哥的话自己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他竟也有能听懂的地方!   而且也能应答!   有来有回, 不至于让程瑞觉得自己的智商完全被碾压, 像是个活体呆子在无用学习之后, 他的学习兴趣积极性明显高了很多。   后来, 更是在一张比一张做得更好的卷子中迷失了‘自我’, 变得自信了起来。   陈延看着叶问教人学习的方法,只觉得他也是个妙人。   以及,人在学习的过程中果然还是更喜欢鼓励法。   大哥专注于捞程瑞, 也不忘提醒一下陈延,带着他扫了一波他学习薄弱的点。   作为一个极有自制力和行动力的学子,问题找出来之后, 陈延立刻开始进一步自查、练习、改正, 也卓有成效。   眼看着四月十五日的旬考还有两天的时间, 陈延觉得前期自己该复习的东西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不欲再绷紧弦把时间用在这上面, 于是他又去了藏书阁。   这个时候了, 当然要抄两本书放松放松。   临近旬考,来藏书阁的人本就不多, 加上陈延选的下午这个点, 偌大的楼阁里简直空荡荡的一片。   满目‘知识’与‘金银’, 书墨与纸张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 陈延很喜欢这个味道, 深吸了一口气。   今日还是那老爷子坐镇藏书阁, 陈延笑着同他打了招呼,因为来的次数比较多,两个人也聊过几句话。   老爷子很自来熟,“陈延你近日来藏书阁来得很少,也在温书吗?”   “是,书院旬考在即,一直在温书。”   “像你这样平日就上进的学生也会担心旬考吗?”老爷子笑吟吟调侃道。   陈延失笑:“书院里非我一人上进,学如逆水行舟,大家都在温书。”哪里不是卷王呢,他这个学习进度都算是张弛有度的了。   “你说的是。”老爷子也觉得有道理,他转而又问陈延,“那你们学生觉得书院的旬考对你们来说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一种决定班次的考试。”   “不,我不是问这个。”老爷子比划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从一个学生的角度来说,你觉得需要旬考吗?”   这个问题不像是一个看藏书阁的人能问出来的。   陈延顿了一下,又盯着老头子看了一会儿,但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裳,也挺平平无奇的啊,难道是有人叫他问学生这事儿?   “这个……我还没有参加过,所以给不出具体的答复。”但陈延觉得:“考试是有必要的。”   人真的是一种很容易松散的动物,大多数人都是有劣根性,并且深受环境影响。   就像上辈子,陈延本人就读的大学其实算是一所录取分数较高的名校了,但大学的生活散漫,一学期只有一次考试,那次考试还……   总之,班上有很多同学都‘飘了’、‘醉了’,当初的好苗子,一路蹉跎毕业,在散伙饭上哭喊都怪当初不努力。   所以,一定的考试帮助书院里的学子紧紧皮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你是赞成旬考的?”   “当然。”陈延肯定答复之后问老爷子,“考试有很多好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认识自己,也能知道自己和别人的差距,知道班级中游是什么水平,会鞭策人进步。”   他听着听着,若有所思地捋着自己的胡须,“你说的很有道理。”   “老爷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看很多熟人最近都没有来藏书阁,感觉一考试你们就很忙,故此发问罢了。”老爷子一脸我就随便谈谈的样子,“那你今日来,是想借什么书呢?”   “我没想好,得去找找。”反正藏书阁里的书陈延大部分都想借,进去也只是纠结借哪本而已,反正是绝对不会空手回去的。   人至书架,陈延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了躺在‘诗书’书册架子上的‘邱平诗选’上下两册。   他噫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就很想借走的书,但那时候写诗尚不算是真正入门,整个人都僵硬得很,就换掉了它,拿了本入门款。   今日,倒是又生了一场缘分,陈延没有犹豫,直接把这两本书取了下来。   在门口做记录时,老爷子看他选了这两本书,神色略带讶异,“你之前的一二闲诗已经学透了?”   “学透许还算不上,只是近来有同窗指点,感觉于诗文上已跃一瓶颈,就想看看更深层次的书。”被叶问点醒,在诗书里加了一点随意之后,陈延的诗在课上已经不会被说了,偶尔还能被夫子夸一夸。   “噢?”老爷子显然很好奇,“顿悟了,进步如此神速?老头子可有幸听听?”   这也不是什么机密,陈延很快把自己近来写的一首观景诗念了出来,这是一首七言小律,是陈延、程瑞和叶问三人冒雨下山吃盒饭的路上,陈延看见山边的袅袅青烟,雨雾蒙蒙有所感挥笔而写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有所感,所以诗文看上去颇有夜趣,很灵。   老爷子看完之后心里也是嚯了一声,“的确进步飞快。”不过还是有些问题在的,他一时技痒,便念着诗文,同陈延讨论了起来。   当然,说是讨论,陈延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因为老爷子说的话太有道理了,几乎字字珠玑,他满脑子只有听这个字。   他从用词、用意、用情三方面出发,剖析了陈延这首诗的优点和不足之处,陈延听完,有些恍然,当即就把自己这首诗改了一下。   “不错!”老爷子一拍手,“这改完之后就好多了。”   “你确实可以开始学这两本书了。”   ……   拿着书出藏书阁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陈延走在回程的路上,脑子里想着跟自己说话的老爷子,总觉得他不像只是一个看惯藏书阁的老夫子。   他的文学素养太高了,陈延同他说话时,感觉他比夫子更加博学。   而且言行雅致,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宁静人心的书卷气。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之后,陈延放弃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过要跟叶问和程瑞说一下,要是下次有什么想探寻的问题,可以找个没人的时间来藏书阁找这个老爷子解惑!   回到宿舍,好在程瑞和叶问贴心,早早帮陈延打了热水,洗漱完后,吹灭蜡烛,一天又结束了。   -   四月十五当日,老天爷今天相当给力,不仅没有下雨,也没有出大太阳,温度和湿度都很合宜。   各班开始筹备自本年开学以来的第一次旬考,天地玄三级的学子因为已经做过多次了,排队应考从容有序。   而黄班还是第一次考试,在人员组织上稍稍有些乱,不过翟夫子来了之后一切情况好了很多。   岳山书院的旬考形式是仿照乡试来的,四书五经时策算经和律法,缺一不可,监考绝对严格,就是把卷子的题目量删改了一些,让大家能在一天之内考完。   每次旬考,对想要乡试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小锻炼了。   沉重古老的钟声响起后,陈延手执毛笔,开始答卷。   作者有话说:   好少好少好少,头实在是痛,已经吃药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彻底好。   大家晚安,明天争取多更点!!感谢在2022-06-28 00:30:21~2022-06-29 00: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六 15瓶;飯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是调休不是放假   ◎【陈多富累病了!】◎   旬考完后, 三个人的状态居然都不错。   叶问自不必说,学神就像名剑,考试只是淬火, 甭管火的温度多高,对剑来说, 越淬越量。   陈延在答完卷之后只觉得嗯……如果旬考是对这两个月所学的知识进行一次检验, 那他学得还不错。   程瑞虽然不会的地方多, 但他近来正在被重塑信心, 认为不看当下, 可期将来,将来他一定会做!   而旬考结束当夜,宿院小班长那里又传来了一个新的好消息。   “明日休沐!”叶问简直爱死这个规定了, “考完能休息一天是谁想出来的?真是鬼才。”   正在誊抄邱平诗选的陈延抬起头,“大哥这么开心,是不是少听了一句话?”   “嗯?”什么少听了一句, 叶问不解。   程瑞此刻才悠悠抬起头, “我确定了, 大哥就是少听了一句话,在课院的时候夫子随口说的一句话大哥都能牢记心中, 方才班长拢共就说了两句话, 后面那句比前面那句还长,大哥就一点不记得了。”   “是啊。”陈延点头, “可见人多复杂, 耳朵只爱听自己喜欢的话。”   “是极是极。”   “……”叶问无语了,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说了什么?”这奇怪的话, 让他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陈延搁下笔, 摇摇头, “大哥,方才那宿院班长说旬考后各位学子都很紧张,需要放松——”   “但放松不是多放一日假,是把本月末的那次休沐挪到明天。”放假的次数是没有多的,只是放假的时间变早了。   叶问脸上的喜意瞬间败了一半。   陈延想,果然啊,调休这种大杀器在千年前仍然是社畜及学生都很厌恶的存在。   “书院里的人可真会想,只是休一日而已,如此抠抠搜搜。”   叶问前后态度转化之快让陈延和程瑞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只放一日就一日,天天待在书院也烦闷,明日可要去江南府走走?”叶问一副我很想出去玩的样子。   程瑞切了一声,“你先说好,明日去江南府,是吃吃为主,还是走走为主?”   “问这个做甚,肯定边吃边走!”反正叶问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馋坊市的食物的。   真是两个活宝啊,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以,陈延思考了一下,“那明日出门得去我家中落一下,我们既要出门,就自己把那些小吃食带来吧。”   “好!”叶问立即点头,“常吃你家的东西,有机会当然要去拜访一下叔叔婶婶。”   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叶问立刻开始期待美好的明天。   烛火熄灭,三人聊着聊着,发现宿院里是不是少了个人。   “那苏孟真呢?”   苏孟真近来早出晚归,同三人也不太交流,恍惚之间,叶问都快忘记宿院里有这么个人了。   “听说他近来跟乙班几个学子走得较近,常与他们宿在一起。”作为关系户、冤大头、散财童子,程瑞在书院的消息也蛮灵通的。   叶问对他的评价也比较复杂,“颇有才气,肯下功夫读书,未必不能成,自己就能搏大好前程……”   陈延觉得,如果苏孟真能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让自己愤怒的点高一点,他应当是很适合做政客的,能屈能伸。   “个人选择吧,对了,说起来他可能会换宿院。”程瑞想起这茬,翻了个身,“到时候我们这里空了个位置,你们想补人进来吗?”   “不想。”叶问直截了当,“省的还要维持我的君子之姿。”   “……”程瑞嗯了一声,“那我们这就暂且空着吧。”   “就是少个人的话,每次我们院打水我们三个都得多跑一趟了。”陈延补了一句。   “人多行,可炼体,就这么决定了!”   三人很快进入了梦乡之中。   -   隔日清晨,洗漱完整理一番后再步行下山,虽出发的时间早,但三人坐着马车到江南府的时候,已至辰时。   叶问总说不吃包子做早餐,“天天在食肆里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吃包子?不行,我们都要出去了,去江南坊市吃!”   所以大家下马车的时候,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但等待是有回报的,坊市的吃食摊子实在是多,一眼都望不到头,叶问看着一家又一家的美食,已经开始纠结了。   “吃哪个?”叶问看向陈延,“二弟你应该经常出来吃吧?你有经验,哪些东西好吃些?”   作为东道主的陈延带着叶问和程瑞去了吃他很喜欢的酸辣粉,粉要的小份,在程瑞看摊子的时候,他又带着叶问去隔壁买烤土豆、锅盔,等酸辣粉上桌,土豆当佐菜,把硬而脆的锅盔撕成小份,一半直接吃,一半浸在酸辣粉的汤汁里,叶问从来没试过这种吃法,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被满足的快乐!   “江南美景美食是真的多!”最后一口酸辣粉入肚,叶问一脸餍足,“不像我家那边,坊市虽热闹,但吃食的味道都差不多。”   简直就是美食荒漠。   “江南水路发达,南来北往的商贾行客来这里讨生活,自然而然把各地的风味带来的此间。”陈延想起同爹娘一起在那边坊市摆吃食摊的许多摊主都操着不同的江南口音,有感而发。   “的确,江南是水路枢纽。”叶问在家时,就听家中长辈说过,淮浙、江南两府,是成宇朝之重地。   一聊,便起兴,恰好程瑞家里还是做生意的,围绕江南,倒还聊了个二三五出来,在小摊上吃饱以后,三人又去逛了逛城中书肆。   这里的藏书虽然比不上岳山书院,但种类更杂,倒也颇有野趣。   走着走着,到了中午,陈延便带着二人到了爹娘摆摊的那个坊市,但不曾想,那摊位居然空着。   陈延当即蹙起了眉。   “叔叔婶婶不会是因为今天要给你送东西,所以没来吧?”叶问道。   “不会的。”陈延清楚娘的性子,挣钱的机会绝不会耽搁,“大哥三弟等等,我去问问。”   他问了一下旁边那卖糖人的大爷,“老丈,请问这卖豆腐的摊子上午来了没有?”   那大爷看了他一眼,问:“你是?”   “我是他们的儿子。”   “哦哦哦!”他恍然,“你爹好像病了,昨日就说身子有些不爽利,上午没来呢。”   果然是病了,陈延谢过这大爷,同叶问和程瑞道:“我爹好像病了,我得回去看看,我下午可能没时间去逛了,这边坊市和隔壁坊市午间和晚间都很繁华,不如你们——”   叶问和程瑞哪能干出好友回家探病,他俩出去游玩的事,当即说:“我们当然是跟你一起去,也好看看叔叔到底怎么了。”   三个男人的脚程很快,穿过大街小巷,景致逐渐偏僻,属于江南的精致慢慢褪去,程瑞和叶问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终于,在一家有些小破的院子门口,陈延停下了。   他叩了几下门,黄色的木门开了一条缝,陈秀秀见是弟弟,讶异开门,“书院今日不上课吗?你怎么来了?”再定睛一看,除弟弟外,还有两位罗衣公子也在门边。   见秀秀与两位同窗对视,陈延才觉今日之行有些不妥。   -   陈延的原定计划是在家中的摊子前打个招呼落个脚,然后带二人逛一逛这边的坊市,这样光天化日周围都是人,自然不存在什么外男见女之事。   但陈多富病了,他一时之下带着两位同窗上门,姐姐也在家,便稍有些逾距了,但来都来了,让人走也很不对劲啊!   还好大家也不是完全屈于封建礼教之辈,气氛倒也没那么奇怪。   秀秀给程瑞、叶问上茶后,就去了后厨,程瑞和叶问在客厅十分有礼地拜见了李银花,李银花有些受宠若惊,同两人友善交流了几句话后,让二人在前厅坐坐,然后就把叶问拉到了一边。   “怎么突然带同窗回来?”   “娘,爹怎么病了?他不在家吗,我怎没看到他?”   李银花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陈延去了摊子那边,“生意太好,你爹累病了,刚好今天要去给你送东西,就休息了一天,他现在出去买菜了。”   休息一天,刚好补补,“对了,你这两位同窗要在家里吃饭的吧?都饭点了!”   听到陈多富没大事,陈延松了口气,“爹娘应该小心点身体!钱是赚不完的,要不还是从族中……”   “停!”李银花打断了他,“你同窗还坐在那儿,你去招待他们,告诉他们中午留下来用午食,我叫秀秀去市集上再买一些菜来!”   说完,她立刻奔向了后厨,陈延也不好让程瑞和叶问二人干坐着,便回到了客厅。他一坐下,叶问就开口道:“叔叔如何了?”   他把李银花的话挑拣了一番告诉了二人。   程瑞听完,心里猜想陈家的生意应该相当不错,做吃食生意不想请人应是怕秘方泄露,那——   “二哥,你家中生意这么好,何不买几个人来帮衬呢?”   “买人?”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陈延也尽力让自己的思想朝着这个时代靠近,但内心深处,陈延还是认为‘人’应当是有人权的。   所以尽管家中面临困境,他想的也是招人、找亲友亦或是从族中请人,从来没想过,还可以去买人,对啊,本朝是有官方人口贩卖市场的。   程瑞点头,“是啊,去官牙买,如果不要青壮年,价钱应当不会太贵。”   如果同程瑞所说,去买一个老实的中年妇人的确可以解决家中困境,若是买两个,秀秀也可以从这些事里解脱出来。   他恍惚了一瞬,随后觉得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但同时,陈延觉得自己再次观测到了这个真实的、残酷的、和他梦中家园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些微的寂静中,叶问看了他一眼,有些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这个病缠缠绵绵一直没好……感觉熬夜了抵抗力就会快速下降,一点小病都一直好不了。   大家要以我为诫,千万别熬夜。感谢在2022-06-29 00:09:04~2022-06-30 13:3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抱菜坛子的男人   ◎【即使是怀抱菜坛,也要飘逸又好看!】◎   说来也怪哉, 自从陈家人开始从事吃食小摊小铺行业后,陈家人的厨艺水平都几欲飞升。   从上到下,做饭的好吃程度都提了一个等级。   当然, 细究起来,这跟当初陈延同家里的姊妹一起试菜也有些关系, 他用后世的眼光搭配组合和许多当今人觉得不是‘调料’的‘调料’, 有的滋味十分特殊、有劲儿, 让陈家的美食有了许多不同的风味。   如当下, 丰盛的佳肴做好, 即使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程瑞也觉得滋味甚好。更别提没见过什么美食世面的叶问了。   但在人前,他的仪态非常好,即使夹菜略快, 也不显奇怪。   席间,李银花和陈多富例行谦虚,“都怪陈延回来不提前说, 来得突然, 家里粗茶淡饭, 也没几个菜,你二人多多包涵……”   “哪里。”程瑞立即接话, “今日的菜已经极为丰盛了。”   叶问明白, 现在到交流感情的时候了,他暗自咽下嘴里的香辣鱼, 原本清淡的唇带了些微红润的颜色, 他顶着一张清俊出尘的脸, 毫无负担地夸起陈家夫妇, “今日也怪我与程瑞突然上门, 劳烦叔叔拖着病体为我们买菜, 婶婶手艺极好,做的菜称是佳肴也不为过,怎能说是粗茶淡饭。”   谁不爱听夸人的话呢!   特别还是这种满脸写着俊美的贵公子一脸真诚地夸人!   李银花捂着嘴笑得几乎花枝招展,“叶问可真会说话!婶婶都要当真了!”   “这一切都是叶问的肺腑之言。”   李银花:!   “添菜添菜!大家多吃点!”她满眼笑意朝着叶问说话,可见是对这个后生满意极了。   陈延/程瑞:……   啊,又见识了大哥的多面性。   寒暄完吃的事,李银花问了陈延一些与书院相关的事情,陈延挑拣了一些有趣的事说给家里人听,虽未参与岳山书院的生活,他们也津津有味。   说到那些肉干和辣酱消耗极快时,陈延看了叶问一眼,但对方的全副心神都在菜上,完全没听到他的暗示。   陈延:……   “那些东西吃太多也不行。”李银花蹙眉,“原是听你说食肆里的菜寡淡,带去给你调调口味的。”在李银花心里还是要多吃点新鲜东西才行。   “你可不能控制不住自己,我看每个月还是少带一些……”   “婶婶。”她话未说胡,一个清冷的声音便插了进来,李银花侧目,便发现叶问正在看着她。   “说来惭愧。”叶问略略低头,看着是有些羞赧的样子,“延弟的辣酱和肉干消耗得快,实乃我与程瑞也沾了些光,延弟最为克制,吃的最少,是我吃得多些才不够的。”   啊这?   李银花看了看叶问的脸,再看看自家儿子的样子,有点不信这东西是叶问吃的,不过那些量要是三个人吃,吃一个月确实不够,她连忙道:“才那点东西,三个人吃,哪里有吃得多人呢!”   “陈延也是,不早说东西不够,我们可以多备点……”   叶问内敛地笑了笑。   只有叶问一个人成功的世界达成了。   总之,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叶问和程瑞都有些饱,就坐在饭厅里消食,陈多富则作为陪客同他们讲讲话。   陈延因为有些事儿要跟李银花说,就去了后厨。   “娘,先别洗了!”陈延道:“我有事跟你说。”   “怎么了?急匆匆的,不跟你同窗聊天,来娘这儿了。”李银花擦擦手。她刚抬起头,陈延就把要去官牙买人的事儿说了。   去买个人,在李银花的耳朵里就相当于家里要有婢女奴仆了,婢女奴仆,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特有钱的地主家才能有的,“这哪行!我们寻常人家,哪里供养的起人!”   “娘,你放心,买的起。”方才陈延已经问过程瑞了,对方虽然记不太清实数,但约莫就是二十两银一个死契,这些钱,陈家还是可以拿出来的,“你看,二十两银子买个人来,跟爹轮换着做事,秀秀也可以省下来半天功夫。”   “她之前不是想学绣艺,天天围着摊子哪有时间出去?”   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但李银花不想秀秀也这么累,听到这个好处,她的确有些意动了,“真只要二十两?”   “应当就是这个价,娘你尽快去官牙看看吧,多个人家里也松快一点,能多卖点东西,不会亏的。”   “行行行,真是管家公,人还在书院里,还天天管着家里。”李银花嘁了一声后又叹气,“本来攒了银子是想换个住的地方,现下要是去买人,院子又不能换了。”   陈延想着这里的环境和同坊市的距离,心里也叹了口气,“娘,总归人还是能生钱的,院子迟些我们再换掉。”   “再等等吧,前些天你伯娘发了信来,说壮哥儿明年有意考秀才!要是壮哥儿考上了秀才,肯定也要来江南府的,到时候娘这边就有人了!”真有那个时候,就大家合伙租个铺子来开,重现川安县的好生意,就不缺银钱了。   听闻此事,陈延也露出笑来,“若是明年能同他再见就好了。”   “好了好了,你快去堂前陪你的同窗吧,别总待在后面。”   “他们有爹陪,我先去一下秀秀房里,待会儿再过去。”   让秀秀待在房中,其实有些避嫌的意思。   其实陈延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但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容不得他觉得。   推开木门,小姑娘正趴在床上,听到声她立刻爬了起来,瞅见是自己的弟弟后才松了口气,“怎么不敲门啊,我还以为是娘呢。”李银花要是看到她这个样子又要开始唠唠叨叨了。   “我和他们马上就要回书院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去走了。”   “这倒不着急,一天半天不出去逛我也没事的,再说了现在这个点热,我才不想出去呢。”她拍拍衣裳起了身,“对啦康弟,我托你给我写的东西写好了吗?”   “已经好了。”陈延把藏在怀中的小册子拿出来,这是陈秀秀托他撰写的一本‘简易’数学联系书,里面出了一些简单的‘购买’计算题,陈秀秀准备用这个来锻炼一下自己的经营财务水平。   陈秀秀翻了一下之后发现这么厚一本册子,里面大多数字自己居然都认识,可见弟弟是花了功夫为自己着想的。   她很高兴,捞住陈延的手便柔柔说:“谢了谢了!”   “你喜欢就好。”   她用册子盖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声音十分轻盈,“我当然喜欢啦,说起来,一个月不见,我觉得康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了。”   “娘之前还担心你回家里是报喜不报忧,这次你把你的同窗带来,看你们相处得这么好,娘总算可以放心了。”   “我哪里会说假消息。”陈延失笑。   但陈秀秀很认真,她把册子拿下来,对着陈延的眼睛正色道:“你会啊。你经常这么干。”   “康弟总是想显得很成熟。”   陈延哑然。   陈秀秀又说,她觉得陈延能同这两个同窗相处得这么好其实也挺奇怪。   陈延问此何解,秀秀只说:觉得你们从感觉上来看,不像是一路人。   这话说的,陈延追问了几句,秀秀只说这是女人的直觉。   “不过你和那位叶公子应该可以相处的很好。”   “这又是什么说法?”陈延忍不住问。   “因为你们看上去像是同类。”陈秀秀笑眯眯说:“吃东西的时候看上去都不聪明嘛。”   陈延:……   “这话可别乱说!”   “我只会在你面前说。”   …   约莫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陈延一行人带着坛子罐子愉快启程了。   大概走了快有大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到了马车集合点,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叶问的脚底已经开始有点痛了。   “大哥现在呼痛还为时尚早。”程瑞也累,如果不是马车里人太多,他大概想躺着,“待会儿还要走上山。”   “惹人烦的话要晚点说知道吗?”叶问靠着车壁,没好气道。   在走出江南府,行至岳山镇的时候,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因为地不太平,马车轱辘压过去车会抖,坛子罐子在颠簸里有碰碎的危险,所以三个人还得把它们抱起来。   嗯……   那这么一看,就是三个古风美男子,排排靠车坐,然后怀里都抱着一个大肚瓮子。   程瑞:“想要吃点东西真是不容易。”   叶问:“苦难之下的辣酱和肉干会更好吃,等上山之后我就开始吃,累死了。”   讲完这句话之后他又想起来,“等我们上山应该也快酉时了,我们是在山下吃晚食还是山上吃?”   “还是去食肆里吃吧,今日吃了太多上火的东西,晚上清淡点。”   在谈话声中,马车很快停在了山门之下,为了公平与正义,三个坛子罐子一个一个,陈延和程瑞为了省事,基本都抱在怀里,只有叶问,在外面要端着自己的公子风范,只用一只手垂直拎着那瓶子。   嗯,怎么说呢……陈延只看见他拎着拎着,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但仍十分倔强。   三人估算时间还挺准,到宿院,换上院服,装好酱料出发去食肆的时候差不多酉时,在清粥之下,三人聊天的重点终于分了一些给昨日的旬考。   “听说岳山书院批卷很快,明天上午就会张榜,不知道你们考得如何了。”   程瑞对自己不抱希望,“我应当是垫底了。”   陈延则希望自己的名次能更靠前一些,“书院对于每次旬考在前三甲的学子都有奖银,不知这次有没有我一份。”   虽然嘴上说着期待,但陈延自己知道,希望渺茫。   他实在不是甲班最拔尖的那一批学子。   -   另一边,夫子院灯火通明。   张榜张得快,都是靠夫子们日夜加班快速批卷得来的。   “还好这文章已经是初筛过的,学子们都是秀才,这批起来才不至于叫我瞎了双目。”好赖都是基准线以上的文章了。   旁边有人附和,“不过感觉今年新进来的这一批学子除了那叶家叶问,都不算极出挑。”   “是极,没有那种门门都令人惊艳的学子了。”   “你们以为骄子是街边的白菜?想拿就有一箩筐?”   “我倒觉得你们所说偏颇了,明明也是骄子,是有思想的骄子。”   文人都是极有性格的,大家虽然在一起当教书先生,但由于理念不同,互为知己的少,为学子吵架干仗的比较多。   比如,甲夫子之天下第一好学,乙夫子之问题学子,犹如甲之蜜糖乙之□□,十分好玩。   就在两拨人争辩之时,一个头花花白但束发束得十分熨帖,捋着自己白胡子的老者笑眯眯地出现在了夫子院里,“诸位在争什么呢?”   众人连连起身向老者问安,“邱山长,您怎么来了?”   “我啊?来看看书院里的新孩子们,你们坐下坐下,我自己来翻翻。”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啾咪~~~~感谢在2022-06-30 13:31:43~2022-06-30 23: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啥名好呢 10瓶;清风祭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冤种们   ◎【即将到来的秋闱!以及赶考而来的吕夫子!】◎   张榜了。   陈延获得了一个让人很甘心, 又很不甘心的分数,第六名,甘心在于他离奖银差了很远, 不甘也在于为什么他离奖银那么远。   心理年龄、学习年龄已经远远超过黄班学子的陈延心情有些低落,他果然还是差了一些天赋, 明明他入学的时间比他们更长, 明明也努力了……   可前面的风景离自己依旧那么远。   他的低落叶问和程瑞看见眼里, 但叶问没有用言语宽慰陈延, 因为他本身就站在第一名这个位置, 不太好说话。   程瑞也没去,因为他本身将名次置之度外,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但少年之间, 自有暗号。   -   “哝。”叶问把东西推到了陈延的面前,“我猜这个你肯定会喜欢。”   陈延抬头一看,居然是一沓纸, 他随手翻看了一下, 发现这竟然是叶问书箱里的某本孤本。   这东西虽然只是手抄本, 但也价值连城。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被我这几张纸镇住了?”叶问笑嘻嘻的,他一看陈延就要开口, 又添了一句, “你可不能说不要。”   “你说不要,以后我都不敢吃你的东西了!我说到做到, 你别害我以后都吃不到美食啊!!”他一副你负了我我就要跟你拼了的样子。   陈延:……   “快收下, 开心开心, 一时的名次算什么, 你缺少的只是时间, 等升到天级的时候, 你一定在前面。”   好友的关心溢于言表,陈延心里暖暖的,他抬起头,神色坚定,“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延失落其实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只是一次旬考,还有下次,等年末还有岁考。”次次都有奖银,错过这一次不打紧,下次能逆流而上就好!   噫,叶问看陈延也不像是在强撑,好像是真的不在意,那——   “你不对劲啊。”   “?”什么东西,陈延听不懂。   叶问背手而立,“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怎么还一副为名次所困的低落样子?”   陈延:?   “有这回事吗?”   “有!”还在一旁练字的程瑞立即转身,“你最近总是目视远方,吃东西的时候也提不起劲,在宿院里写文章的时候说话的频次也比之前少。”   “还有!你最近都没有去藏书阁!”如此种种,均为排名之后的异常情况!   “你们不说我自己都没发现有这个事……”陈延失笑,“我以前就喜欢目视远方。”毕竟后世健康用眼里就有看久了东西要目视远方嘛,“至于吃东西也提不起劲就更正常了。”   “我畏暑,如今已经五月了,正值炎夏,我胃口不太好。”   没有去藏书阁是因为陈延最近在分析自己的卷子,外加之前的邱平诗集比较长,他还在断断续续誊抄。   “所以,你真的没事了?”   “当然。”陈延指着自己,“我像是那种会被一次排名打倒的人吗?”   得到了陈延的肯定答复,叶问长长舒了一次气,“真是的,之前怕你不高兴,我和三弟在宿院里说话都字斟句酌都要累死了。”   “你们斟酌过吗?我感觉和之前说的话一模一样。”   很好,这件事情足以告诉我们有时候不需要太过于在意别人的感受,因为别人可能压根没有感受。   叶问和程瑞简直要翻白眼,“去去去,不许说这个,既然苦夏……你一说苦夏我也苦夏了,不如明日去山下吃一顿开开胃?”   换换口味也好,陈延欣然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午食时分,三人一起下山。   岳山书院建在山顶,所以大家越往下走,就越觉得热。   “今日是不是比昨日更热?”程瑞擦去头上的汗,“总感觉昨日都没有这么热。”   “天气变化快。”陈延也在流汗,“一天一个样。”   “再热些我看我们也不用再下山用午食了,直接在食肆里吃吧。”这阳光真刺眼。   “啊!”叶问一听这句话,辩驳道:“也没那么热吧!”   陈延:……   “大哥,抬手擦擦汗,你的汗也滴下来了。”   一直行至山脚,三个人的背已经湿了,偏生叶问为了维持形象,还要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陈延/程瑞:……   来都来了,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还没到,程瑞已经要崩溃了,“大哥你说说看,到底是有多好吃,你才能每次走这么远?”   叶问也无语,“我哪知道,二月三月走这边很快就到了。哪有这么累。”滋味也就那样,吃个新鲜,真要论好吃是比不上陈家的吃食的。   这越走越远,三个人的汗都快流在脚下了,陈延觉得这个时间不对劲啊,他停下脚步,旁边两人看向他,“怎么了?二弟累了要歇会儿吗?”   “不不对。”陈延看向叶问,“你之前说山下这个坊市在岳山镇和书院山门之间的位置,我们现在已经快到岳山镇了。”按理来说,那些个小摊子早该出现了。   叶问也在山边远眺,恍惚之间他也觉得走这么久应该要到了,“那摊子呢?”   他们在此地徘徊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有一老翁骑着驴慢慢往村落走,陈延当即把他拦下,问他知不知道此间坊市的事。   老翁一听,恍然,“晓得晓得,你们说的这里的小集?哟,几位小公子来的不巧,近来太热了,村子里许多人的吃食卖不掉要馊掉,这里人少,那几个练摊儿的就没出来。”   “估计得等下半年才会重新摆。”说完他又觉得好奇,“你们若要寻摊子,何必到这儿来,去书院山门那儿不是更快?”   谢过骑驴老爷子后,三个站在山路间、汗流浃背、腹中空空的男人就像是三座石像。   “都怪你大哥,吃什么摊子!”   “都怪天气太热,他们都不出摊了!”   陈延:……   “现在不是怪来怪去的时候,快想想怎么办吧!”陈延看了下天上的太阳,这个时代没有手表,他也只能观日推测时间,要死,“未时就要上课了!下午是周夫子的课!”周行简周夫子,便是第一天上课喷了苏孟真的那位铁面夫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原路返回了。   饥肠辘辘的三人组在经过山门的坊市时,又做了一件错事。他们因为太饿,买了一家店的饼子。在上山的过程中边走边吃。当然叶问吃的很小心。   面粉做的硬疙瘩实在是容易让人饱胀,同时,它也让人十分口干舌燥,本来就渴,再吃一张干饼,无异于沙漠里点火。   陈延生平第一次这么难受。   “我好渴……”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程瑞更不用说,“我今天到底是为什么要下山?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中午下山了。”   作为提出下山建议的叶问很倔强,不说一句话,但他发白的嘴唇也昭示他此刻的不适。   终于,在烈日下快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三人回到了书院,但还来不及去宿院换衣服,上课时间就要到了。   他们只能马不停蹄赶去了课院,好赖在周夫子来之前坐到了座位上,凳子一下就被汗湿了,拿起放在书箱里的水壶喝了几大口水之后,陈延才感觉自己稍稍活了过来。   第一遍钟声响起,课院里的学子逐渐变多,一些同窗瞅见陈延他们的狼狈样子,都暗暗投来打量的目光,陈延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叶公子想出来的排解烦闷的法子真真有用。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烦闷了,只觉得累。   ……   周夫子来了之后,三人身上的目光终于变少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今日周夫子讲书,主角竟是农人,旨在讲农桑之事,农之一道于国于社稷的意义,农人之苦、农人之难。   而在夫子说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抢收’,形容此画面是,陈延突有几分感同身受,他们只是晒了一会儿太阳走路尚且如此,农人劳作,又是何等之难。   课上,周夫子让大家写了一篇策文,又引申到诗学课,令大家当堂作一首农事诗,陈延、叶问稳定出挑,但让人意外的是,程瑞之文也被周夫子表了一句‘情意真切’。   可见,有时候‘体验’、‘感悟’也是文学路上不可多得的灵感导师。   陈延想,怪不得闻名于天下的才子多几经游历、阅遍山川,想要笔下有灵,读万卷书同行万里路,缺一不可。   -   五月热燥渐起,已经到了就算在山顶,依旧觉得很热的时候了。   陈延三人已经把宿院里的被子棉絮全部换成了藤席或是竹席,除此之外,每天晚上还要泼点水在屋子里以做降温处理,但都收效甚微。   苦夏难熬,书院也表示理解,然后大方地给每一位学子都发了一把蒲扇。   然后陈延就无语的看见叶问和程瑞隔一段时间给对方打扇子,当然,程瑞打扇的时候多一些,因为叶问有时候要教他东西。   “二弟你也过来!”叶问一脸正色,“两个人交叉太累了,你过来撒,我们三个人轮流,你坐在桌子这边,打一下扇子扇两个人刚刚好的!”   “不了,我在抄书,纸会被吹起来的。”   “嘁!用镇纸压着,快来!”叶问都要走过来拉人了。   陈延摇头,“一张桌子坐两个人位置不够!”他喜欢宽大的位置。   “你一个人坐在角落你不热啊!”   陈延又不是冰块,怎么可能不热,但家里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也算习惯了。人是适应性极强的物种,他相信程瑞和叶问很快也会习惯的。   果然,在热了一整月后,第二次旬考即将到来之后,叶问和程瑞已经不用打扇了。他们开始信奉:心静自然凉。   -   六月的事儿果然多。   除旬考外,第一件事是总有小道消息说要搬走的苏孟真真的走了。他应当是结识了个有背景的人,来搬东西的时候都有好几个学子帮忙,很快便把东西收走了。   入学也快有小半年的时间,陈延发现他好像稍微成熟了一些,不再随便对着陈延翻白眼了,也会跟叶问和程瑞打个招呼。   但叶问和程瑞比较高冷,没有回应他,他也不生气,只说在临走前想跟陈延再说说话,但陈延对此并不好奇,便直接拒绝了。   啊,苏孟真的愤怒和白眼又出现了。   看来,他的平和也没有修炼到家嘛。   宿院彻底空了一张床,但三人的生活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第二件则是陈延在六月休沐得到的消息!吕夫子来江南府了!   他听闻这个消息高兴极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直接去了吕家。   父子二人相见,虽无泪眼,但气氛十分浓烈!   “陈延!”吕夫子笑呵呵的,“在岳山书院学得怎么样?”   “我很好。”陈延看着自己的启蒙恩师,满心都是关切,“夫子呢?乘马车到江南,身体可还吃得消?”   “我身子好得很。”他讲了两句话后,连忙拉着陈延坐,“看我,光顾着说话,一直站着。”   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两人便开始了当代读书人特有的打招呼坊市‘考校学问’,你来我往问了几个循环之后,吕夫子感慨,“岳山书院果然是个好地方,你进步多矣。”   提起学习,自然也少不了提到之前陈延托人带回去的几本书,吕夫子一脸欣慰,觉得自己收的这个义子真是哪哪都好,人在外也不忘记在家中的老义父。   明明小半年没有见,但几经谈话,陈延和吕夫子一点不觉得生疏,反而有点越说越来劲的意思。   由于陈延的休沐只有一天,吕夫子便邀请他留下在吕家用了午食,饭后,陈延问起他关于堂兄陈安要考院试一事,“夫子可看过堂兄卷子,来年院试,他有几分把握?”   “你兄勤勉自不必说。”自家中有事起,陈安也迅速长大,读书非常用心,他也很看重被吕夫子单独辅导的机会,日夜苦读。   吕夫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亦有天赋、悟性在,如果能一直如今年这般,明年院试应能中榜,只是名次恐怕不会靠前。”   陈延点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夫子这段时间的照看!”   “几个月没见,你又这么客气了。”他笑笑,“行了,也快未时了,你酉时就要去岳山书院了,现在是时候回去收拾东西了。”   “我等下次休沐再来看您!”陈延依依不舍离开了吕家。   回书院后不久,第二次旬考在紧张忙碌中结束了,陈延的排名比之上次有所进步,从第六到了第四,但仍与奖银擦肩而过。   不过这次陈延没有生出半点失落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吕夫子北上江南,让他心里产生了许多激荡的情绪。   年逾四十的吕肚   陈延由衷希望他这次能秋闱在榜,高中举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23:58:25~2022-07-01 23:5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老爷爷收徒   ◎【三人竟要成同门!】◎   七月暑热逐渐褪去, 属于江南的秋意乍起,秋天是陈延最喜欢的季节,少雨干燥、温度又宜人。   在美好的七月, 陈延也逐渐恢复了过去的作息,每隔半月会去上一次藏书阁。   推开木门, 书香阵阵, 陈延看见坐在藏书阁里的老者, 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 “老先生您来了!上次过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您?”   邱平笑了笑, “六月啊,那时候太热了,我这把老骨头一直坐在这里可吃不消, 就去别的地方转了转。”   陈延:“原来如此。”   “你今日又来借什么书呢?”邱平对陈延可好奇了,“还要借跟写诗有关的书吗?”   “这次应该不会借诗书方面的书了。”   邱平噫了一声,“可是学一样东西太久了, 觉得不新鲜了, 想换一个?”   “并非如此。”这才学多久, 陈延哪说的了腻。   “那是怎么了?”邱平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延道:“四月从藏书阁中借了邱平诗选的上下两本拿回去誊抄,五月还回来之后又借了两本教学诗文方面的书, 但看完之后觉得不如邱平诗选。”   “贪多嚼不烂, 既已选到了好书,我便想等吃透了这本书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书。”   “原来如此。”邱平一本正经地听着陈延夸‘邱平诗选’, 又问:“你觉得那邱平诗选写得很好?”   “依我的作诗水平要来品鉴一本大师的书好与不好……”陈延觉得自己不太配, “不过看完它后, 我的诗作水平的确有所提升。”   邱平便问陈延能不能念念被提升之后的诗。   “当然, 请先生指点。”作为诗文苦手, 陈延是把自己作过的比较优秀的诗文全部记在心里的, 他一点不费力就念了一首五言绝句出来。   诗短小精悍,正是他上月同程瑞、叶问徒步下山又听完农桑课后即兴所作,在陈延自己看来,这首诗有一种‘水到渠成’之感,是他难得没有拼凑之意还兼具情与美的诗。   果然,邱平老先生在听完这首诗后直接挑眉,“确实大有进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自学亦成才啊。”   “不敢称自学!”陈延可不担这种名头,“诗文课的夫子每节课都点拨,再加上我宿院内有一诗文极佳舍友相帮,才有所进步。”   邱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看了陈延一眼,哟,这小娃娃不居功啊,然后他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老爷子状似好奇,“诗文极佳?这个极字用的好,有多极,小老儿最喜听好诗,不如你说来听听,让我评评?”   “这恐怕不行。”陈延立刻就拒绝了邱平这个要求,“舍友不在,我不敢贸然把他的诗拿出来品鉴。”虽然大概率会收获老爷子的夸奖,但陈延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文学作品有时候也是很私人的。   “你这孩子还挺较真。”挺有原则啊。   正当陈延以为这件事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邱平老爷子有些神秘地说:“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陈延:?   他以为老人家在开玩笑,但很快,他便念出了一首诗,正是之前陈延在宿院里和叶问讨论过的,叶问在第二次旬考时所写的一篇关于‘夏花’的诗。   陈延满目惊讶,首先,他虽然和这老者相交,但二人为君子之交,并没有互通过姓名,他应当只知道他是个黄级的新生才对!   他是怎么知道叶问是他的舍友,又是怎么能随口说出叶问在旬考试卷上作的这首诗的!这老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等陈延思考,邱老爷子再放大招,“我不仅知道你的舍友,我还知道你,你是不是黄级甲班的学子陈延?上次旬考考了第六,这次考了第四?”   说完,邱平老爷子把头往陈延这边伸了点,指着自己,问道:“是不是更好奇我是谁了?”   陈延点点头,“学生的确满心疑惑。”   老爷子哈哈哈笑了几声,然后敛去笑容,清了清嗓子,“可惜,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陈延:……   “所以这就是你今天两手空空没有借书回来的原因?”程瑞接了一句。   叶问长长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不喜欢听这种没有尾巴的故事,今夜我恐怕要辗转难眠了!这藏书阁的老者到底是谁!”   陈延道:“总之,应该是大哥认识的人。”   “?”叶问有些惊讶,“为何这样说?”   因为在老者说完那句话,陈延陷入无语之中后,他又道:“明日我还在这里,你要是想知道我是谁,就把叶问带来,他认得我。”   叶问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竟然这样说,那应当是我认识的人……可也不对,我想想看近来我大伯也没有说谁又下江南来岳山书院了。”   “二弟你说说看,那老者长得什么样子?”   “头发花白,年龄约莫五六十,蓄着胡须,大概同程瑞一般高,身材不胖不瘦。”   “……”   “你这个外貌描述也太笼统了,没有什么特点吗?”叶问追问。   陈延仔细想了想,“无甚特点,非要说就是眼睛看上去很有神。”   叶问又重新倒在了床上,“早知道我平日就陪你去一次藏书阁了,也不至于现在如此好奇!”   有了期待、有了好奇,时间果然像是被拉长了一样,过的很慢很慢。等了许久,才到了隔日下午。   中午叫嚷着要一下课就往藏书阁奔,把神秘老者认出来的叶问在下午的课结束后,立刻奔向了食肆,程瑞和陈延已经见怪不怪。   日往西斜,天微微暗,一行三人去往藏书阁解惑。   他们很顺利的见到了在藏书阁前坐着的老者,然,神秘老者的身份依旧没有被解码,因为叶问在见到他之后表示:他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邱平看上去也有些意外,“你祖父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自记事起见过的人就能记于心中。”他在信上看见老友这么炫耀,心里对叶问这识人记事之能很是好奇,却不曾想多年不见,昔日那么板板正正的老友竟也爱上了吹嘘后辈,“我昔年曾去叶府看过你许多次,还考校过你的功课。”   他话音落,叶问又定睛看着老爷子的脸,来叶府看过自己多次,还曾经考校过自己功课的人……脑海里不停刷过人的名字,忽然,叶问反应过来,“您是邱平先生!”   陈延听到邱平二字,瞬间想起了‘邱平诗选’这本书。   老者微微颔首,“是我。”   竟真的是他!提起邱平先生,只要是成宇朝文人圈子里的人都不会陌生,因为关于他的传说实在是太多。   他本人是当世大儒,有经纬之才,善诗文,善策论、通古今,但真正让他闻名于世的是他特别喜欢收徒弟。   一般大儒一生可能就只会收几个弟子,有些少的更是只有一个亲传弟子,但邱平不一样,据他自己某本游记自传及坊间传闻,邱平可能有上千名弟子。其弟子横跨各行各业,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状元大夫,都有踪迹。   陈延读邱平诗选,了解了邱平生平的时候,也曾在脑子里想象过邱平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先生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三人都在沉默中,邱平出声了,“怎么都睁着双目看着我不说话?被老夫的名头震着了?”   “先生大名的确如雷贯耳。”陈延应了一声。   叶问反应过来后则是代自己的祖父向邱平问好。   “我与你祖父天天在信里问好,你代表你自己向我问好即可。”说完,邱平又张罗着叫三人找个凳子坐下,“别直挺挺站着了,寻个位置坐下吧。”   三人刚坐下,还在坐着的邱平就站起了身,走到了三人跟前,他心里暗暗点头,他高三小儿低,这气势有了。   “相比你们在坊间也听说过我喜爱收徒一事,今日叫你们前来,也是为此。”天色已晚,邱平不欲磨磨唧唧,直接切入了正题,“我欲收你们为我的关门弟子,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这就是天上掉名师吗?陈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管外界对邱平收徒一事如何诟病,但对邱平的学识都是认可的,陈延也读过他诗选,在未知他身份时每每同邱先生交流,都觉得有所裨益,所以对于拜他为师这事,陈延是动心的!   所以他第一个说出了我愿意。   叶问自不必说,他下江南时,祖父就说了给他寻了一独具特色的大儒为师,只是来了之后一直没见到人,他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现在看见邱平,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学生愿意!”至少邱先生看上去的确有趣。   嗯,很顺利,邱平捋捋胡须点点头。   少顷,邱平偏头看向了程瑞,“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愿意吗?”   “?”程瑞一脸惊色指着自己,“您是说我吗?”所以邱先生收徒真的是批发的吗,连,连他也在里面,程瑞迷糊了一阵,立刻点头,“我也愿意的!”   “好!”邱平一拍手,正当三人以为自己要从铁三角舍友变成邱门同门的时候,邱平笑眯眯地说:“既然你们都愿意,那就可以开始进入我的收徒考验了,通过考验,你们将成为我真正的关门弟子!”   ?   收徒的流程是这样的吗?刚刚的询问不是已经完成了你情我愿的循环吗?   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是这个走向,但考虑到邱先生非寻常人,收徒可能也有点小癖好?陈延一行人还是应下了考验之事。   邱平大喜,然后颁发给三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不拘于甲乙班,你二人要在升入玄级班之前,让程瑞真正具有岳山书院学子的水平。”   ……   三个人回宿院的时候,程瑞还有些蒙蒙的,“这算是什么考验?我们三人能否成为大儒弟子,竟同我有关了吗?”   他陡然感觉自己身上压力倍增,“大哥、二哥,若是我明年还没有书院水平,这收徒之事是不是就取消了?”他自己成不了就算了,要是把陈延和叶问也拖累了,才真是罪过。   从藏书阁出来开始,程瑞就一直在焦虑,陈延安慰他:“邱先生出题有自己的用意,他能叫出你的名字,定然是看过你的考卷的。看过你的考卷提出这个要求,定然是觉得你能完成。”   叶问也应是,“先生不可能出我们过不了的考验,所以三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们这么说也是。”换个角度讲,他也是被大儒认可的人了!程瑞突然很有信心!   三人今日的经历可谓是如梦似幻,一直到睡前,陈延都对自己好像有了一个当朝名士为师有种不真实感。   -   而被三人惦记的名师正在家中挑灯夜战、笔走龙蛇,疯狂写信。   一是给叶问的祖父叶功勤的,‘哈哈叶老儿,你是不是吹嘘了你的孙子!今日我同你孙子见面了,未给提示之前他没有认出我!’   ‘不过你之孙长相真是上佳,同你一点也不像,我今日已出言收他为徒,叶老儿你放心,给我三年,定然还你一个完全不同的孙子!’   ‘他日再见,你可要酒杯斟满敬我三杯——’   二则是给程瑞外祖郑新的。   ‘你所托我之事我总算做完,我已收你外孙程瑞为徒,会敦促其上进,令其岳山书院学子身份名副其实。’   ‘他同你信上所说却有妄自菲薄之意,要斧正其心实为难事……不过我自有方法!’   ‘劳心费神,他日再见,你可要为我斟满美酒,请我喝上几杯。’   停笔。   邱平不由感叹自己真是身如比干,有七窍玲珑之心。   麻烦事,自有人干。   作者有话说:   感觉早上码字比晚上更清醒一些!   啊啊啊啊,今天要去培训,痛苦,为何放假了还要培训。感谢在2022-07-01 23:57:55~2022-07-03 07:3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福星、-2 3个;亦雪、我就是杠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皇万岁 2瓶;亦雪、晨熙麻麻、我就是杠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吕夫子考秋闱   ◎【金桂芬芳之时,秋闱张榜之日】◎   岳山书院夫子宿院的灯火通常都比较稀稀拉拉, 因为不是所有的夫子都住在山上。   有家室的夫子会在上完一日课后驾马车回家,陪伴妻子和孩子。当然,没有家眷的人也不至于孤单寂寞, 因为他们会自己凑团,或聊一聊每日课上的趣事, 或吵一吵不同的思想。   比如今日, 黄甲班的几个单身夫子就聚在一起。因为隔壁玄甲班有个夫子带了点桂花米酒来夫子院, 觉着一个人喝没意思, 就叫大家一起过来解解馋。   “琥珀夜光杯, 这米酒喝起来的味道也不输高粱酒。”当然,主要是因为喝这个不会影响明天的上课就是了。   那玄甲班的夫子听到这句话,立刻起身, 再为他斟了一杯,“有眼光!这桂花米酒可是我娘子亲手制的。”   “好你个梁非,我说怎么眼巴巴地带东西来呢, 原来又是来炫耀自己的娘子。”   这梁夫子同妻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爱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家调侃了他几句、羡慕了一会儿便歇了神,开始谈班上的事, 这里以黄甲班的夫子多, 所以谈的大多也是这个班的事儿。   “这个班教起来还是舒心的,都有悟性, 没什么榆木疙瘩呢。”   “那可不一定。”一个教君子六艺的夫子缓缓插话, “上我课的时候, 臭棋篓子, 榆木疙瘩那是一箩筐。”   “是极, 说到这里, 寒门学子还是更难……诗书礼御天然就差一些。”   “你在说你们班的陈延?”   那人点点头,“他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难和别人比。”   这是既定的事实,说起陈延,那话题自然而然延伸到了叶问身上,“清流世家之子,我看他在黄甲班都是屈才,去地级、天级大抵也能名列前茅。”   “所以你们说今年岁考的时候那叶问会不会跳一级,直接参加地级班的考核?”   “不会。”   听这人如此笃定,其他人均好奇,“怎了,你们谈过?”   “他现下和黄甲班的陈延、程瑞形影不离,焦不离孟,我看他们好到像异性兄弟了,叶问应当不会抛弃兄弟,自己跳级。”这话说出来是有点开玩笑的意思的。   “说起来,程瑞你们知道吧?那捐了藏书阁、又捐了食肆、铺了山门路的程家送进来的一小辈……乍一进班的时候我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如何考的秀才功名,近来他竟也进步了许多。”可见身边人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怪不得孟母三迁择邻处,真是高明之举。”   谈到择邻之事,大家又胡乱提起了在场唯一一个已经成亲的夫子准备买院子的夫子,大家让他最好要找一个私塾聚集地边的院子,周围不一定要富贵,但一定要清贵,让孩子赢在起点,沾染书香。   ……   而被夫子们大谈的三人组也没睡觉,他们没有挑灯写字,宿院还是同之前一样,到点熄烛,只是在睡前多了一个快问快答环节,由陈延和叶问轮流出墨义贴经、典故、截断求出处题,让程瑞一人来答。   前者他还能答出个所以然,后者便有些‘晦涩’、‘断断续续’了。   这时候,陈延和叶问便会轮流讲解,小小的宿院,清朗的书声,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随着树叶逐渐变黄,衣服逐渐变厚,浓郁的秋意里夹杂了一丝冷意,八月便来临了。   这也正式昭示着属于吕夫子的长达九天七夜的乡试考验,就此拉开了帷幕。   七月底休沐日去见夫子的时候,陈延本想请一日假去给夫子送考,但吕夫子严词拒绝了,“你当以学业为重。”   怕陈延紧张,也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吕夫子笑着说了一句你眼巴巴地来了,要是夫子没考上,岂不是没脸见你了?   然后吕夫子就喜提了陈延以及吕思然送出的‘呸呸呸’套餐,临考之前,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   三人小宿舍,有一人为乡试而长吁短叹,其余两人自然也跟着说起了乡试。   叶大哥还是那么不会宽慰人,直接道:“已经开始了,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也无甚的,二弟也不用担心,且宽慰些。”   陈延/程瑞:……   三弟程瑞说话还是好听些,“二哥你之前不是说你这位义父的风格极契本府提学,又苦读多年吗?苦读多年仍决定应考,定然是有把握,能过的。”   “我倒不是担心过不过。”陈延一直担心的从不是吕夫子的成绩。   过与不过,只是全夫子一个执念,能过自然如锦上添花,不能夫子也不会自怨自艾,陈延最担心的,是他的身体。   “他已快半百之龄了,我担心他在乡试里分到臭号或是在臭号旁,也担心这些天会降温或是下雨,怕他生病。”   “这……”   这都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东西,程瑞也只能说:“运气应当不会这么差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陈延长长呼出一口气,不行,还是得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假还是要请一天,就请乡试结束那天好了!他刚好回去看看夫子!   而与此同时,被陈家及吕家一干人牵肠挂肚的吕夫子正在号院内静思。   作为乡试号院的常客,吕夫子的状态比大家想的要好一些,他运气还算可以,离臭号虽然不远,但也不近,只在深深吸气的时候能闻到一点点味道而已。   这卷子上的题目他也有几分把握,但吕夫子不敢仓促下笔,欸,这最后一次还是像个箍子一样套在他头上,让他有些情怯了,摇摇头,他拍拍自己的脸,吕润林,清醒一些吧。   越怕越易出错,轻松点来,得之幸、失之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吕夫子总感觉自己剖析完后,做卷子都丝滑了起来。人的情绪是顺行的,前面做的顺,后面的状态自然而然就会很好。   一连答了两天的卷子,吕夫子竟然感觉自己还有状态,特别是某次目光突然看见了姜提学后,他的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了几分激荡之意。   就在吕夫子以为一切都将如此顺利的时候,江南绵绵秋,落雨了。   -   南方的秋天下雨温度便会骤降,若是再辅以呼呼秋风,那冷意便可比肩半个冬天了。   好在这次老天还没那么绝,下了两天小雨之后就慢慢转晴转暖了,陈延松了口气,心里希冀着这样的晴天能再留一一段时间。   在焦急的等待中,八月十日,也就是乡试结束之日终于到了,陈延向翟夫子告假后,赶早去了江南府,在家里落了一下之后就同吕思然会了面。二人又结伴驾车去了江南考院门口等待,两个男人粗枝大叶,急吼吼地就走了,什么都没带。他们刚到没多久,吕娘子便派小厮送来了毛巾、水和热姜汤。   考院门开的时候,出来的人如潮水,来这里考试的人都是秀才,然,今日从这里出来的,不像是秀才,像是逃荒人。   涌动的人群带来了又汗发酵所产生的臭味,但没有人在意这个味道,在外等待的人目光乱飞,大家都在寻找自己的亲友。   不停有人被接走,陈延和吕思然在人群中穿行了一会儿,没发现吕夫子的踪迹,许久,是前面的人都快散尽了,陈延和吕思然才在最后那一撮人里看见了面若金纸,头发都好像有些发白的吕夫子。   陈延:!   二人立刻冲上前去扶住了吕夫子,一左一右把他架上了马车,让他平躺在了软塌上,吕思然立刻拧毛巾为吕夫子擦拭脸颊,陈延则打开了瓮子,给夫子喂姜汤。   车轱辘转的很快,一到吕宅,便有小厮带着吕夫子去洗热汤,吕娘子早早请来在这里候着的大夫也进了夫子的卧房,大抵是乡试这段时间外间的天气变化太快了,夫子竟然感了风寒。   不过大夫说夫子原先身体还算硬朗,风寒不严重,现下吃些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便不会有大碍。   喝了药的夫子沉入了梦乡之中,陈延不欲打扰,便想着先回家一趟,下午再过来。   一回到家,李银花和陈多富也在追问夫子的情况,陈延简单说了几句后,李银花嘴里念念叨叨的,“吕夫子没事就好。”   身体没事,便又开始忧心成绩,“不知这次吕夫子能不能心想事成。”   病中考试,这事儿陈延也说不清。   用完午食后,陈延又去了吕家,夫子这会儿还没有醒,同吕思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小厮过来通报,说吕夫子醒了,二人当即去了他的卧房。   进门的时候,小厮们刚刚在床上摆好米粥和一些清淡小菜。   夫子拿着陶勺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吕思然本想过去给老爹搭把手,吕夫子立刻拒绝了,“我自己来就行。”   米粥入肚,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一眼瞥见吕思然旁边的陈延,吕夫子蹙起了眉,“今日可不是休沐,你怎的过来了?向书院告了假?”   陈延点点头,吕夫子面上说着陈延不该随意以私事告假,但内心还是高兴这孩子把自己记挂在心上的,这可能就是长辈特有的技能,口嫌体正直吧。   喝完一碗粥的吕夫子跟两个儿子说了会儿话,外边就有小厮通报衙门那边好像找吕思然有点事儿。   “快去吧,上值要紧,我没事!”   上官有事,也确实不是一个书吏可以推脱的,吕思然收拾了一下就马上走了,场上又只剩下了陈延和吕夫子两个人。   作为同在科举这条路上的旅人,二人虽没有血缘,但其实有更多话题可聊。   陈延先问:“夫子这遭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号院里病了?”   “别提了。”吕夫子幽幽道:“那号院有些漏水,我夜里睡觉的时候身上湿了,隔日起来便有些昏沉。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后三天了,我强撑着总算把卷子写完了。”   “现下也是不知前路如何了。”   陈延嗯了一声,拍拍吕夫子的手,“现下不管前路如何,既已考完,夫子便宽心养好身体吧,不然等启程回川安县义母见了又要难过了。”   “你这话说得对!”他得快点好起来,“总归心愿已了。”   于是,陈延就陪着吕夫子在他的卧房里侃了一下午关于他好像拜了邱平先生为师的趣事,吕夫子很是高兴,精神都好了许多。   下午五点多,由于只在书院请了一天的假,陈延吹着晚风租了一辆牛车去了岳山县,然后乘着夜色走上了山。   一进宿院,叶问和程瑞就追着问陈延他义父此次乡试如何?   陈延只道:人病了,没大事,考试情况犹未可知。   这听起来不太妙,程瑞也叶问便没有再提此事。   但世间的一切事物就是如此,当你完全放下希望的时候,事情又会生出新的转机。   九月中旬,岳山书院举行了第三次旬考,考后休沐之际,山边桂花开如散碎的金子,点缀在绿叶丛间。   金桂芬芳,也恰是秋闱张榜之日。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安!最近的评论都有在看!啾咪感谢在2022-07-03 07:38:30~2022-07-04 00:1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氪金大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范进中举——狂喜   ◎【过年啦!回家啦!】◎   因为这次休沐日宿院的学兄有些事安排, 陈延下山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是以,他到吕家的时候, 一切已尘埃落定。   此时,还未进门, 陈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吕家门口吕思然正在迎客, 他的脸上满是笑容, 就连旁近的小厮都是快乐的, 提着礼物来的人也是满脸堆笑, 整个吕家上方好像都是快乐的泡泡。   见到人群里的陈延,吕思然立刻跑了过来,作为书吏, 他平素是个内敛的人,但今日他的喜悦很外放,“延弟!我爹他中了!他中举了!”   “刚刚在酒楼的时候他还在念叨你呢, 现下你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吕思然很快指了一个小厮带着陈延去了院内, 比较奇怪的是来客这么多, 夫子居然没有出去待客,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夫子!”陈延推开门, 看着站在床边的吕夫子, 道:“恭喜夫子得偿所愿!”   吕夫子转过了头,陈延突然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出门待客了。   其实在陈延的眼里, 吕夫子是一个心态很好的人。   当然, 如果心态不好连考乡试二十年次次落榜早就崩溃了, 他一个屡试不第的中老年男人, 能在被蹉跎20年后, 痛定思痛放弃执念开私塾, 除了心态好,性格的底色里也少不了坚韧二字。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心态、意志坚韧的长辈,此刻却双目通红,眼边浮肿,但伴随着这种泪态的,却是一双亮到惊人的眼睛和难以抑制笑意的脸。   大抵是由于乡试风寒,乡试后江南又降温了,吕夫子一直在养病,脸颊上的肉便不如之前多了,消瘦的脸配上这样的表情,让陈延难以抑制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学过的非常出名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以及另外一个词‘癫狂’。   -   这一日自听到‘江南府川安县吕泽吕老爷高中举人’之后就嗡嗡的头以及怎么也按不下来的笑意在见到陈延之后,突然消了一些,吕夫子清醒清醒之后,给陈延递了一杯茶,“我这样子,吓到你了吧?”   “吓倒没有。”陈延很诚实,“只是没想到夫子会这么开心。”   他话音落,吕夫子也跟着喃喃了一句,“我亦没有想到。”   “其实我最开始以为,就算我中了举人,就算中了……”也就是那样吧,应该会开心,但也不会出格。   “但我真的听到差役说我中举之后,我完全懵了。”吕润林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天下第一大俗人,“我完全什么都想不到,只觉得面前一片空白,过往二十多年每一年乡试落榜的场景好像都在同一时间浮在了我的脑海里。”   紧接着就是落泪,吕夫子直接泪洒酒楼,然后脸上的笑就再也压不下来了,“这是我的半生,我用了半生的时间为此啊,我一直以为自己中不中都可以的,原来我的内心这么希望我能中举。”   陈延能理解吕夫子的这种开心,他按住夫子的手,说道:“这二十年来,夫子兢兢业业,一直苦读,从未停止看书、习文,能有今日,也是理所应当!学有所报,夫子应该开心!”   吕夫子没有应这句话,只是攥着陈延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少顷,他因飞来喜事而起的懵喜散了许多,“我已年过半百,能有此事……是我之幸。”   清醒的吕夫子突然玩了一把迷信,“自今日喜信来后,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读书人,希望我把今日中举之气传递给你,来日你考乡试,定然一举得中,名列前茅。”   这是满含夫子之爱的好彩头,陈延笑着应了,“他日必不堕夫子之义子之名,定承袭你之风采。”   “承袭我不行。”吕夫子立刻咔嚓掉了后面这句,“只传中举之气即可,说来惭愧,我在桂榜的排名不高。”   “?”陈延问:“多少名。”   吕夫子摇摇头,只道:“今日在那候榜酒楼里落泪,指不定明日坊间就要流传一个半截入土的‘吕孙山’因为中举,泪洒当堂。”   所谓孙山,即榜单的最后一名。   陈延没有想到,这名次竟会如此之巧。   …   同陈延在书房说了好久的话,外面开始有闹哄哄的声音了,有小厮过来叩门,说少爷在等老爷。   吕夫子摆摆手,“去打一盆冷水拿块巾子过来。”   提起外面的人,陈延好奇问:“夫子你们家设宴这么快吗,不是今日才出榜?怎的你家中就这么多人?”   提起这个,吕夫子一脸菜色,“他们有些是我本家的兄弟,不过关系比较远,有些是你义母那边的亲眷……可能他们那儿今年也有人乡试,不过未中,看榜时恰巧看见了我,便直接上门了。”   有时候攀关系的人也是很卷的,本来可能不好意思凑上去,看见别人凑上去后,自己那点脸面就不是事了,只怕去迟了就比别人差一步了!是以,家里就这样了。   “来者即是客,他们又都在府城,思然在这里当差,交恶不好,也影响名声。”怕就怕传出一个得志猖狂的名头,“便办了这宴,无甚意思。”   “原来如此。”所以,这就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吗?   “这宴你就别来了。”吕夫子深知那些人的德行,“不然恐怕日夜有人上你家的门打量你的亲事……”   本来陈延还想留下帮夫子撑撑门面,一听这话,立刻表示,“我知道的!”   “下午可能还会有别的人来,你也不用过来了,在家里好好陪陪你爹娘,这家宴等今年春节,我们再在川安县办一场,把亲友叫来暖暖场。”   陈延点点头,这会儿,小厮已经把从井里打来的冰水端上来了,吕夫子把面巾渗入水中再攥干,覆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蝉。   但别说,虽然遭罪,但冰敷法去红去肿还是有点作用的,弄了半盏茶的时间,整个人看上去就没那么吓人了。   临出门,吕夫子让小厮送陈延出府,自己则换了副神情往正院去了,在即将分别之际,陈延听见吕夫子小声念了一句:今日这宴是乱,不知明日鹿鸣宴是何种姿态。   鹿鸣宴?陈延若有所思。   -   下午,爹娘遥祝夫子登科大喜之后就带着买来的俩人摆摊去了。   没错,陈家去官牙买人了。   而且当初一听20两一个人就满脸肉痛的李银花不买则已,一买就买了俩人,一个叫七妹,是个才十二岁的姑娘,因为脸变有一道疤,看着瘦瘦小小,只花了十八两,另一个叫秋娘,是一名三四十岁,看着就比较愁苦的中年妇人。   因为考虑到秀秀还是个姑娘,陈多富时常陪着李银花出去,秀秀在家里会落单,男子力大、又不稳定,所以就买了两个女性。   陈家也不是刻薄人,把人买来了之后也没有苛待,就像平常请来的人一样,叫她们干活,给饭吃、有地方住,也买了两身棉布衣裳。   人多之后,家里便多找了一个坊市,分了个摊,每日的盈利是看着往上涨,李银花的存银也逐渐变多,听她讲,家里的下一步动作就是要换一个更好的院子了。   陈延又翻看了一下家信,堂兄在信中问候了吕夫子乡试的情况,又问他在岳山书院适不适应,即将入冬,今年的冬天冷不冷。   除问询外,里头还夹了一些本家的事。   ‘康弟,因陈家村有人起了青砖大房,爷奶见后十分喜爱,所以家里想在老院子边再起一个院子,准备等你和叔婶回来后再行商量……’   ‘小坊市今年的生意还是很好,公中有钱财多,我爹娘决定再在川安县置办一个院子。剩下的银子她准备都存着,待我明年院试后,若有幸得中秀才,就同叔婶一起凑钱,看看能不能在江南府买个院子……’   一纸书信,满眼家情。   陈延把信压在胸口,心道,快过年吧,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   乡试发榜后,今年便再无大事了。   江南府的一切都归于平静,百姓们每天茶余饭后的热点事件已变成了江南之雪。   雪大惊叹真是百年难得一遇,雪小感慨果然不愧是江南,没雪的地方。   岳山书院也取巧,在本年的最后一次旬考,考了许多有关于雪的题目。   最后一次考试结束后,便放假了。   岳山书院中期假短,但年末的假时还是比较长的,11月中旬放假,一直到1月中旬才上学,值得一提的是,岳山书院的岁考并不放在年尾,而是被挪到了每年开春那会儿。   嗯……放假之后就来考试,真是高啊。   年末,在三人宿舍小组即将各回各家之际,一直放养他们的邱平先生把他们约到了后山边的一个角亭里,同他们道,“今年旬考你们都考得不错,不愧是我看中的关门弟子。”   好家伙,从之前扒掉藏书阁老爷爷的皮之后,邱平先生就越来越放飞自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了。   “我的卷子也不错吗?”程瑞探头问道。   邱平嗯了一声,“当然。”   他当即露出了笑。   陈延和叶问也与有荣焉,笑了起来。   “年休在家也不要松懈自己,学如逆水行舟,你们知道的。”   “带你们岁考结束,我便给你们发第二个考验了。”   这是第一个考验已经通过了的意思?   三人没想到,放假之前还能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   同邱先生道别后,三人回宿院收捡好了自己的东西后,也要各自回家了。   “年初来时,我还觉得这宿院破破烂烂,哪里都不好……”叶问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要走,还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二位贤弟,也舍不得二弟的辣酱。”   陈延:……   吃货的发言,虽迟但到啊。   “若你喜欢我可以从家里带一点给你——”   “算了。”叶问摇头,“我恐怕要回京过节,带这个回去太麻烦了。”   “此番一别,只有年后才能再见了,我先祝大家新年吉祥了。”   叶问先说,程瑞和陈延随后也添了一句。   离别时,天上下着小雪,陈延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把院门关上,和陈多富一起把东西搬下了山。   在山下的院子停了两天后,行程再起,未免过几日再下大雪封路,一行人马不停蹄架着牛车往川安县去了。   归家。   还在路上,陈延便渐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夫子在信中说准备再开吕氏私塾,不知现在如何了?   爷奶说想盖新院子,不知道想没想好改成啥样。   堂兄说堂姐陈梨花近来相看了一个不错的人,不知今年能不能成。   …   满身牵挂。   日夜兼程,归家啦!   作者有话说:   终于没有零点更新了!一点更新了??!!【衰】   早安大家感谢在2022-07-04 00:12:11~2022-07-05 01:0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相对静止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亲友相见   ◎【来年我在江南府等你!】◎   “林娘子, 今个买这么多东西,你们这么早就要过节了?”   “哪里。”林翠花笑了笑,“是我家叔子和我那侄子要回来了, 准备准备。”   “哦哦,秀才公要回来了?”   “是哦。”   林翠花顶着寒风把菜和肉拎进小坊市, 正碰见打了酒和一些油撒子回来的陈多田, “嫂子, 我见外面有卖葱饼的, 就买了俩葱饼, 你带去给壮哥儿吧。”   院子就这么大,林翠花直接大声喊:“壮哥儿快出来!你小叔给你带了你爱吃的葱饼!”   高大的青年闻声赶来,“还是小叔你想着我, 我刚好饿了!”   只是买了个葱饼而已,陈多田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把东西全部放下之后,家里就开始了打扫, 大人们都是打扫的主力军, 陈安负责擦一些屋头墙角较高的地方, 陈梨花则带着孩子们在屋子里。   打扫完后,陈多田又给牛套了板。   小三婶拦住他, 问:“你现在去家里接爹娘来?”   “是啊, 现在天气暖和一点。”不过这种天,再暖和就那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媳妇, “媳妇, 你再去家里拿床旧被褥来, 垫在板子上吧, 省得颠簸了。”   东西垫好, 陈多田就出发了。   陈多财看着三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感慨道:“爹娘年纪那么大了,大冬天坐牛车……何不等康哥儿到了,去村里看他们。”   一边的林翠花直接翻了个白眼,“等等等,你也知道要等,爹娘就是不想等啊。”   在外的游子思念家乡的亲人,家乡的亲人,又何尝不惦念在外的游子呢?   -   连日风霜侵袭,尽管戴了帽子,人也缩在毯子里,但陈延还是不可避免的憔悴了。   脸冻得邦邦硬,都要起褶了,好在川安县,已然近在眼前。   陈延往前瞭望时,发现远处川安县的官道旁似乎站着两三个人,两高一矮,如此远的距离,他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有一种很恍然的直觉,那里是他的亲人。   果然,行愈近,人的轮廓渐渐分明,一张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陈延的脸几乎下意识扬起笑容,他抬手大声喊:“大伯、叔叔!堂兄!”   秀秀也跟着挥手,而站在原地的陈家人则抬腿向牛车奔了去,随着哞哞声和车轱辘停止的声音,几家人终于会合,大家手挽着手,叫着彼此亲近的小名,七嘴八舌问候着对方。   冬日寒凉,数百个日夜分别所带来的疏离,顷刻间便被温暖的人心所驱散。   回去的路上,小小的牛车上挤了多多的人,大家的坐姿有些搞怪,大伯这才有空问起了跟秀秀坐在一起的那两个陌生女子,“那是顺路带来的车搭子吗?”   陈延摇头,说出了她二人的来历。   大伯惊了一场,之前李银花一家去了府城,虽说是带了手艺去开店,但家这边的人还是很担心他们入不敷出,毕竟,那可是府城啊……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做。虽说后来陈安去信,那边讲生意不错,可大家也担心李银花是撑着面子,大家还想着坊市这边生意好,过年再匀些钱出来。   毕竟府城读书的抛费大,却不曾想,生意竟好到要买人了!大伯顿时觉得府城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   到小院内,陈延发现爷爷奶奶也在,连忙前去问候,但礼还没有行完,就被拉住了,爷爷奶奶的手温暖粗粝,轻轻拂过陈延的脸,“我们康哥儿回来了,要长得跟壮哥儿一样高了!”   陈延看了一眼陈安的高度,心说那是不可能了。   老人家本有满腔的话,但见陈延狼狈,没讲几句就叫他们去洗漱休息了,“赶路也累,你们先去睡一会儿吧,等夜里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身上确实有些不舒服,陈延便没有推拒,家里热水是烧在灶上的,几人洗了澡换了衣服,便真有些困了,所幸是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便入房中睡了一觉。   大概是累了,沉沉睡去后再睁开眼,陈延竟觉得有些恍惚,头略晕,口也有些干,他穿上棉衣起身想去厨房倒点热水,路过爷爷房间的时候,他停下了步子。   是大伯和爷爷的声音。   “我说爹,你看你这么大年纪了,急匆匆来这边……你是不是吹了风,有点头痛?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不许去。”爷爷的声音低低的,“老二他们一家刚来,现在去请大夫他们怎么想?晚上好好的团圆宴都要乱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就在父子二人争论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   老陈头看见陈延,顿了一下,露出笑来,“康哥儿怎么来了?”   陈延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老陈头,“我要是不来,怎么会知道爷爷病了都不去请大夫!”   “大伯,您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吧!”   陈多财应声,“我马上就去!”   大伯怕老陈头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现下屋子里只剩下了陈延了老陈头两人。   陈延走近,摸了下老陈头的额头,还好不烫,他思及大伯说的话,坐下拉住老陈头的手,“这几天风雪大,爷奶想孙儿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在家里等等多妥帖?”   “爷爷你别不当回事儿!现在你和奶奶年纪和身体都不比当初了……您不是还说要看着孙儿一路科考吗?还不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   老陈头哪里受得了宝贝孙子这样说,立刻表示:“我身体好着呢!下田都不是问题,听你大伯瞎咧咧,其实就是一点点头疼!喝点药马上就好了!”   所幸,大夫来看诊完后,确定老陈头无甚大碍,开了点补身的药就回去了。   “我就说!我老头子身体硬朗着,吹点风怕个什么!”老爷子一下又生龙活虎起来。   陈延和陈多财松了口气,看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未入夜,陈家上方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就已经萦绕在了一起,难得的团圆,已经出嫁的陈梅花也带着自己相公过来了。   厅堂的小桌子坐不下这么多人,陈延和陈安便去前头的铺子里搬了两把桌子过来拼了一下,位置才松散了许多。   摆好桌子,便要上菜了,今个家里的菜异常丰富,除了母鸡汤焖老鸭香煎鱼这些宴席老朋友,三婶还下厨做了野趣菜,一道香辣兔丁、一道炒杂菌,杂菌看起来有点黑暗,但陈延觉得闻起来特别香!   除了这些,还有堆在一起已经冒尖尖的红烧肉,冬日里难得的炒青菜,蛋羹,以及让陈家发家的各种小吃菜肴,饭团豆花饼子辣酱,亮堂的灯笼下,热菜烟气儿袅袅,落座后,亲眷们拿着筷子,你一言我一语,烟火悄悄。   陈延置身于其中,有些遗憾的想,可惜这里没有手机,没有朋友圈,无法将此刻的美好定格。   他还发散地想了一下,可惜不能把桌上的菜发给叶问,不然他肯定闹馋。   ……   夜里,大家吃完以后一起收拾残局,陈延和陈安和过去一样,被分在一起扫地,把厅堂扫干净后,二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很默契的一起去了后门的小巷子里看月亮。   冷月如钩,照在二人身上。   信里问安过无数次,见面反倒省了问安这一道了,陈延单刀直入,“堂兄,我听夫子说你明年准备下场院试,可准备好了?”   陈安:“日日都在准备,夫子也说我这样继续下去,来年下场,也差不多了。”听夫子这样说,他其实是窃喜的,只是喜悦之余,也会有些烦恼,“就是不知道夫子是不是在宽慰我。”   “不会。”陈延立刻摇头,“旁的小事夸夸便算了,这样的大事夫子不会随意说的,他这样说了,说明你有秀才之才,只要科举顺利,取功名不过早晚之事。”   陈延的话给了他一些信心,“若能中便好了,我也想去看看江南府……烟雨霏霏、四处是美食美景的繁华之地。”   随后,二人畅想了一番同游江南郊外、共访江南美食摊之景。   “我爱吃辣,去酸辣粉摊上定然要放一大勺辣椒。堂兄估计得把里面的辣椒都挑出来才行。”   “明明是带我游历江南,不应该弟随兄便,吃点我爱吃的,不辣的吗?居然带我吃你爱吃的!”   “那是因为为弟想把最喜欢的东西告诉你!”   “到时候你去江南,我带你去看江南夜船,夜船驶在江南内城河里,船上缀满了红绸,船上灯火通明一片,恍如夜中明月,据说站在其上,可以远眺江南夜间坊市,一望灯火连绵……”   陈安的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   陈延又道:“只是一人上船便要交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陈安的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嘴就先行一步,“还是算了你和我都别上去!”   “十两银子也太贵了,一万个大子了!有这十两银子,可以买十本书、扯几匹布,银簪子都能买好几根……”   陈延也跟着道:“何止,买米买菜买猪肉,更是要论百斤算!”   “对。”陈安一脸正色,“所以还是不要上船了!”   两人目光对视,少顷,陈延笑了起来,陈安不知为何,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还没有院试,还没有中秀才,还没有去江南府,没有坐船,就开始担心船票,没买船票,就开始计划买船票的钱可以怎么花。   明明一切都还是处于未来的幻想,但两个人说起话来是如此认真。   陈延举起拳:“堂兄,来年我在江南府等你。   陈安则像是儿时那样,抬手同他碰拳,“嗯,好好等我。”   …   作者有话说:   怪我作大死,姨妈之前暴风吸入冰沙,欲生欲死,先更1章,今天的更新明天会补!感谢在2022-07-05 01:02:48~2022-07-06 22:0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暖阳 10瓶;长安安安 9瓶;我就是杠精。 3瓶;氪金大佬、桃夭 2瓶;无、相对静止11、亦雪、湘湘、海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年节之事   ◎【亲友之爱】◎   回家的陈延真的很忙。   也就是刚落地那两天, 旁近的人给了他休息的时间,让他在家中歇了会儿,跟着陈安读了两天的书。   两日后, 便是纷至沓来的宴席请帖。   一些乡绅地主家的请帖可拒,但同窗的就避无可避了。   但一次一次赴宴太麻烦, 陈延索性自己做东, 把发了请帖的同窗和吕夫子一起请来, 大家同吃了顿饭, 夫子顺便在宴席上商讨了一下关于重开吕氏私塾、以及大家复课之事。   曾经的夫子得中举人, 这实属于‘我还没来得及努力,我的上级先带我飞升了’,场上的氛围很热闹, 席散之前,大家确认了来年复学的时间后,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大会散了, 吕夫子又叫住了陈延, 说要跟他开个小会。   “这趟你得跟我走!”吕夫子一脸喜意, “当初这建议、这狠话,可都是你给我放的。”   陈延愣了一下之后笑了起来, 他大抵知道夫子要带他去哪里了。   -   果不其然, 从小坊市绕了几圈后,吕夫子和陈延一起来到了当初德行私塾的旧址。   当然, 现在这里已经不叫德行私塾, 而叫吕氏私塾了。   这座川安县曾经最大的私塾, 连围墙用的都是青砖绿瓦, 院门也做的极大, 把手是黄铜精制的, 不难看出,某人对这座私塾曾给予厚望。   只可惜,努力的方向错了。   “当初你说我会把私塾迁至这里,当时你想过这句话会成真吗?”吕夫子问他。   讲实话,陈延摇头,“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沿着方德名的话反驳而已。   “来,进来看看!”夫子推开了这里的门。   一进门,陈延就看得出来这里被修葺过,因为普通私塾基本不会有这种格局。   偌大的私塾,前面被分出了一个大平地,上面放了一些沙包木偶之类的,一看就是锻炼身体的地方,这次食肆直接盖在了操场的旁边,值得一提的是,这边的食肆做的好像不太大。   穿过这边再往里走,有一些上课的教室,穿过最后一排教室,私塾后边的围墙开了一个大门,门的那边,是德民私塾。   “夫子你把德民私塾也买下来了?”   “是啊。”吕夫子道:“那德民私塾不大,打通一下刚好可以做住宿的地方。”   “夫子准备做住宿私塾?”   吕夫子点头,“先前那个私塾就很好,我想沿用那些规矩和方法。”吕夫子自己也喜欢先前私塾里那种轻松的氛围。虽轻松又不懒散。   招住宿生,那就意味着这么大一个私塾,容纳不了太多人。   吕夫子的为人他了解,肯定不是收重束脩的人,所以,“夫子开此私塾,不欲盈利吗?”   夫子没有说话,只道:“教一个学生,就像是种一棵树,我种树不欲为了售卖,只想享受为树浇水、修剪树枝的乐趣。”当然,也偶尔想一想,自己种的树能和自家的书连在一起,成为一片树林。   不过后者就没有必要告诉自己的义子了。   “那我就提前恭祝夫子栽的每一棵树,都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吕夫子点头,“自然,那为师也期望,那树丛里最高的一棵树就是你。”   -   参观完栽树私塾后不久,年关便至。   按照老陈家的习俗,家里这个年,还是得去甘田村老家过的。   是以,一家人在年前赶着牛车浩浩荡荡回家去了。   到家后,暖灶、做饭,挑一个好日子进了祠堂,让家里的子孙后辈拜见祖宗们,走访一下族中长辈,节礼就走完了。   然后正等新年那天,做好丰盛的佳肴,用完晚食,大家围坐在一起,听着外边喧闹的声音,守着大厅的红烛,围坐在炭火旁,说去年的丰收,展望来年的希望,等一夜到天明,这便是守岁。   守岁后,陈家遵循老陈头和陈阿婆的意思,开始思忖把家里那块空地再盖一个院子的事情。   农人始终觉得家里的弟和房子是家中恒产,这是哪怕未来家中子弟落魄,也能依仗此东山再起的东西,所以只要兜里有银两,都会思忖着把银钱换成田地和房子。   是以,那一天,大家上午还在讨论‘要不要盖一个新的青砖大院子啊?’,下午一群人则兴冲冲的跑去了地那里,用树枝分块讨论‘我们的新院子要盖成什么样!’。   善变的大人,不过如此!   长辈们热火朝天在讨论,陈延和陈安则在儿时的小书房内。   在风霜的侵蚀下,这栋房子已经逐渐有了时间的痕迹,屋檐下生了点点青苔,这张常用的书桌也有些褪色了。   当然,除了斑驳的木色,桌上还有许多墨迹。   有些是蘸墨水写字的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而有些——   陈安指着桌子中央那清晰的刻痕,“这好像是我几年前刻的。”   陈延瞥了一眼,一段清晰的回忆就立刻涌上心头。   那会儿家里刚决定制书赚钱,老手陈延负责写字,陈安负责裁纸和打孔,后者完成的速度总是比前者快,陈安那时候把事情做完了极想跟着陈延一起写字,然而写的字是在太丑。   “所以那时候你用小刀在桌上刻了这句‘人之初’。”   陈安掩面有些羞赧,“对,刻完之后就在嚎叫,不知道自己的字什么时候才能变好。”   “现在不就变好了吗!”陈延道:“堂兄之字,大有进步。”   “和你那会儿说的一样,练得多了,自然好了。”   聊了会儿有关过去的天,两人便兴起翻找起了小书房里关于过去的痕迹。   有陈安那时候用竹纸制的卖不出去的三字经,两个人的水磨石板,一些‘过去的试卷’,当然这个大家没拿出来,朗诵小儿策论也太黑历史了。   其中最为有趣的还是两根已经干透了的秃头毛笔和小半沓竹纸。   “难以想象,以前我们就是用这种纸笔写字的。”陈延从水壶里倒出了一些开水,化开了结坨坨的毛笔,把潮湿的竹纸铺平,“现在再用这个写几个字看看!”   陈延目光盯着竹纸,手执笔很稳,手肘轻轻移动,看上去写得极为认真,然而目光盯在纸上一看——   估摸着已经回潮了好几次的竹纸已经完全不吸墨了,沾了墨水的毛笔一落在纸上,就闪出了雪花般的纹路,向四周散开,笔一挪,散的范围就越大,陈延写完三个字之后,纸上的墨已经糊成了一团。   “堂兄,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字吗?”他一脸正色问。   陈安:……   刚刚他没仔细看陈延写的笔顺,现在就对着一团墨,他有点哑口无言。   陈延装作一脸讶然,“我写的是陈壮壮啊,堂兄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了!”   写成这样!谁能认出来!   陈安切了一声,然后把陈延推转了身,“康弟眼力好,那待会儿来猜猜我写了什么!”   陈延转过身,看着飘飘摇摇的木门,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脸上不自觉的挂起了笑,壮壮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哝!”陈安写完,拉着陈延转身,“你看看,我这纸上写了什么!”   他目光亮闪闪的,回了潮的纸,纸上的墨全部洇在了一起,只剩三个圈圈!没有读心术!谁能猜出来!   陈延摸着下巴,状似蹙眉,“嗯,这有点难猜……”   “不会吧!康弟居然连这几个字都——”   “我看出来了!”他一句话掐断了陈安,“壮壮哥,我猜这三个字是陈康康,对不对?”   陈安眼里满是惊讶,“都糊成这样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咳咳。”陈延哈哈笑了起来,“看其实是看不出来的,只是壮壮哥的心思太好猜了。”太喜欢‘相对’了,有壮壮就一定要对康康!   “……”   被猜中心思的陈安有些羞恼,争着要陈延再来猜一次。   这要是再同意了,可真就是泥牛入海,全无音信了。   陈延:“猜一猜玩一次就好了,不猜了。”   “再来一次!”   陈安真真锲而不舍,闹了陈延好久,陈延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再玩一次,又做了一次猜谜人,可想而知,字海捞针,自然失败了。   陈安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两人笑笑闹闹了许久。   -   年节过后没几天,陈家的新院子就动工了。因着老人家说‘家人俱在’,宜土木动工,就算到时候陈延一家去了江南府,这院子也算是受过他们的见证。   还未离别,已伤离别,老人家说出这样的话总让人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延看着年迈的爷爷奶奶,决定多在村上留一些时间。   相聚的时光总是难得,是以,大伯及三叔一家也决定在家里多待一阵子,今年小坊市的铺子就晚些开好了,反正,钱是赚不完的。   是了,当初一个大子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人也能大气地说出这样的话了。可见银子的确是令人增长眼界的好东西。   …   在村上的日子里,大家说是团聚,其实也分得蛮开的,家里在盖房子,壮劳力们自然去了地那边搭把手,妇女们忙着同村上的相识联络感情,小辈们扎着堆。   现下家里年纪相仿的小辈也就陈延陈安、陈秀秀和陈梨花了。   大家搁一起喝茶聊天,秀秀想起什么,突然偏头问:“梨花姐,我们来的时候听说你今年相看了个不错的对象,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呀?”   陈梨花拨动炭火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这下她不用言语,大伙儿也知道出问题了。   秀秀见状,立刻道歉,“梨花姐,是我失言了。”   “其实也没什么,秀秀问了便问了。”梨花姐笑笑,“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其实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梨花真的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可以约定终生的人。他虽然长得不是很高,样貌也只是清秀,但他对她极好。   同父母兄姊对自己的好不一样,他是炽热的,他会为梨花做很多事情,因为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跑过几条街去买一根头绳,不管什么事都顾着她,想着她。   去外县回来之后也是第一个找她,带给她一些小玩意,并第一个在她面前分享在外的见闻。   梨花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生活,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大伯和伯娘觉得家境似乎不太好时,梨花还天真地跟父母说:他是个上进的人,虽不如自家,但也是上进肯干之人,只要对她好,将来也有可期之处。   这姻缘呐,孩子自己的意见也重要,大伯娘一听,觉得梨花说的也不错,肯对女儿好,又在身边,将来家里帮衬着,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就这么过了一长段时间,就当大家以为今年即可下定谈婚论嫁之际,那人便出了纰漏。   “怎么了?”   陈安觉得这件事真的让人恼火,“那男的有个堂兄是个童生。”   “那男子可能以为把住了二姐,临年节便开始拿乔,得知我们同吕夫子家的关系以及吕夫子中了举人之后,便说等日后要让他那堂兄去吕夫子的私塾里读书。”   而且还是不交学费的那种!   陈延/陈秀秀:……   “夫子能教大弟,已是走了人情,我自然不可能应下这些话,他便退而求其次说叫我给他堂兄再找一个别的书肆……”   那个时候的心上人,真的变得很讨厌,陈梨花觉得在那样一日一日不知所谓的要求里,她对心上人的耐性已经消失了。   梨花单方叫停了此事,那男子本想去闹,被陈家这边遣了媒人上门去警告,才算消停了。   是以,整个陈家才无人谈论起这桩事。   把这个不太长的故事讲完,梨花道:“爹娘说得对,寻人还是要知根知底。”   “是,二姐可以慢慢找,这些事不急。”陈延主张好好选,慢慢选,这个时代合离对女性的伤害太大,最好一次就找到一个不错的合伙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梨花的目光温柔,不见失落,显然是已经从事情里走出来了。   已经过去了的破事,还是不要再提,大家心照不宣地错开了这个话题。   正月初八,甘田村所属的这个镇子有一场大集会,陈延一群人带着家里两个小豆丁去了集上,那里真叫一个人山人海。   到处都是叫卖的摊子,售卖的品种囊括人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秀秀和梨花本来只是来逛逛,在看见几根好看又特别的手链子后,就走不动道了。   弟弟们自然不能拒绝姐姐的央求,麻溜付了钱。   约莫逛了半个上午,这边的摊子一行人基本已经逛完了。   初来见到人山人海只觉得新鲜,等逛了半个上午,在人群中摩擦大家就开始觉得这里没劲儿了,于是,大家回家之后马上跟家里的爷奶请示,把小娃娃放下后去了川安县里玩!   县城果真繁华,这些年家里的条件好了,大家手里也都有钱,逛着逛着,便开始从‘白逛’到了‘撒钱’。   各式各样的精巧小礼物,女人总是更懂女人心的,秀秀和梨花负责买婶娘伯娘们的东西,至于伯伯叔叔爷爷的……还是得秀秀和梨花来。   因为让陈安来选,大过年的,他居然要给大伯买一把锄头,因为他曾说过家里的锄头钝了,不好锄地。要给陈延爹买一根扁担,给三叔来一个牛车的新缰绳,再给爷爷买几个笸箩。   讲实话,东西都很实用,但真的不适合用来送年节礼物。   “是啊。”陈延简直要被笑死,“大过年的,送一把锄头是要叫大伯日日出去锄地?”   陈安:……   最后,大家给女性长辈买了香粉口脂、男人们买了几双厚实的千层底柔软靴子,以及几个大水壶,爷爷奶奶资格辈最大,就给他们在成衣铺里买了两身衣裳,绸缎料子的,看着光泽极好。   东西一拿回家,从院子边回来的大人们个个感动得不行,不过爷爷奶奶的反应和大家极为不同,拎着料子一脸心痛,说什么‘我都这把年纪了,还穿什么这么鲜亮的颜色’、‘绸缎的,我这糙手摸一下料子都得烂……’、‘大老粗哪能穿这样的衣裳’。   看着对这衣裳不太满意。   然后隔日就双双把衣裳套在了外间,把头发梳得齐齐整整,就上外间炫耀去了。   陈安还偷偷跟着去看了,回来道:“搁祠堂门口,爷奶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愉快闲暇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才一晃眼,放假好似还在昨日,假期就已经过了大半,陈延算着即将返回江南府的日子,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邱平先生叫他今年可以早些去江南府的信。   早些动身去江南府?   他放下信,瞥向了爷奶。   老人家最是敏感,看见了陈延眼里的踟蹰之色,心里就晓得了。   没有不伤感的别离,老陈头和陈阿婆在见孙儿之时,便已想到会有这么一刻,所以他们没有多说,只握紧了陈延的手,慈爱道:“康哥儿要保重身体,我和你奶奶也会保重身体,等你下次回来!”   “我知道!”   ……   而此刻,江南府的另一畔,程瑞也在享受自己的假日,他今年这个节过得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过去,他一直笼罩在自己弟弟程青的光环之下,家里人忽视他,他自己也很自卑。而今,交了新的朋友,被大儒赏识,他开始绽放属于自己的光芒。   我即我,不用跟别人比。   我也是很好的我,我的才华、文章,也是有人欣赏的。只是欣赏的人可能不如弟弟那么多而已。   把心态放宽之后,他突然觉得其实父母、爷爷奶奶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过去他想的那么不平等,他们确实对程青更满意,但对自己也不错的。这就够了。   在家里过完年后,他又去了外祖郑家拜访。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今年年节,整个郑家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得比对程青还要热络?   ……   难道表妹说的是对的,郑家对自己其实一直都很好,只是他自己总觉得自己低程青一等,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置,便错判了外祖家的态度?   “是啊!”郑嫣一双美眸里满倾慕,她拽着程瑞的衣角,“表哥,我都说了我爹娘爷奶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程青只能是外孙,但你可是能成为孙女婿的!思及此,郑嫣脸微微红,“表哥,在嫣儿心里,你是最好的!”   “表妹……”程瑞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在我心里,你也是最好的。”   二人在郑府的凉亭内说话,凉亭旁的假山洞口里,一双眼睛在这儿盯了许久才慢慢消失。   …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开更以来,更新时间一直无法稳定,真的辛苦各位读者的等待了,我也时常因为不能按时更新感到抱歉,但是就是写的很慢,有时候我觉得能写完,但是写了就是写不完,也没有偷懒,但是就是很慢很慢。   接下来的日子会尽力写快一点,多谢一点。   谢谢大家祝我生日快乐,今天在本章后留言将会得到作者的沾喜气小红包,祝大家周五安康。感谢在2022-07-06 22:08:15~2022-07-08 00:4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亦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程瑞的浮沉   ◎【复杂的邱先生】◎   “你可听清了大小姐跟表少爷说了什么?”一老者坐于高堂之上, 垂眸问道。   “奴婢听得很清楚。”那丫鬟跪在地上,把程瑞和郑嫣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连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老者闻言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你现在去把大老爷叫来。”   那奴婢匆匆退下,郑新起身走到窗边, 目光幽远……   老天真是不公平, 都是江南府的经商世家, 给了他程家那样的经商天赋、经商人才还不够, 还要给他们那么多读书种子, 由商转仕是那样轻易,不像他们郑家。   后辈在读书一途上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之辈,好不容易有个出息一点的, 也就只会做生意。   好在,当年姻亲那一步是走对了的。   他思绪飘远,身后传来开门声, “爹, 我来了。”   郑新这才收回思绪, 问:“你媳妇和容姐儿谈完了吗?程青的婚事……”   那男人摇摇头,“爹, 恐怕不行。”郑大少爷也无奈, “青哥儿怕是要跟大儒或者是官家女子定亲,妹妹不接话。”说到这里, 他有些咬牙切齿, “当真是生女外向, 我郑家家财、人脉都在, 嫣姐儿也贤良淑德, 识文断字, 是管家的好手,配青哥儿怎么不行了!”   “住嘴。”郑新怒目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把你脸上的不忿给我收起来!就算姻亲不成,青哥儿也是你的外甥!”一个这么有前途的外甥,何必得罪?   “再者说,程青不行,我们还有程瑞。”他目光深远。   “这……”郑大老爷迟疑,“瑞哥儿人虽好,但他只是一个末流秀才,我差人打探过他的功课,可能也就止步于秀才了,这以后程家的资源肯定倾不到他身上,让嫣姐儿嫁给他?”真的是一步好棋吗?   原先郑新也是很迟疑的,毕竟秀才功名对郑家的嫡长孙女来说,还是差了些,但——   郑新道:“年前,我已拜托我的知交大儒邱平先生收了瑞哥儿为徒,央他看了一下这小子读书天赋到底如何,邱先生说还过得去,若肯努力,不会止步于秀才。”   只要能考上举人,家里就能运作,到时候分出去做官,钱财开路,总有混出头的那一天。   况且,“我看青哥儿对他这个哥哥多有尊重,今后青哥儿要是有出息了,也会拉他哥哥一把的。”   “要是都如爹所说,把嫣姐儿和瑞哥儿配一起也可以。”程家郑家,也算门当户对,能再进一步功名也可以了。   “光是这样胡乱相配也不行。”郑新抬头,目光如鹰隼一般,“舍了大儒为他抬轿子,可得叫他知道我们郑家的付出才行。”   “爹你的意思是?”   郑新面不改色说了几句话,郑大老爷即刻点点头,“我晓得了,这就去安排!”   -   此刻,程瑞刚和郑嫣分开。   他一个人坐在凉亭里,还在想着表妹。   程瑞的人生在程青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人在他不是‘核心子弟’之后,对他态度大变。   但表妹的态度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是她最喜欢的表哥。   现今,表妹已值花期,程瑞也摆脱了一部分过去的自己,他从未如此清晰看过自己的内心,他想娶表妹!   他站起了身,决定先去找娘,托她问问舅舅家的口风。   …   穿过假山,走向母亲在郑家时居住的院子,程瑞满心激动,并没有发现这边的丫鬟小厮好像比平常少一些。   跨进院门,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嗯?这边院子里的人怎么这么少?   一切就是这么巧合,正当程瑞想叫人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舅舅中气十足的声音,他提到了嫣儿?   程瑞不由自主地把耳朵贴向了门边,木门本就不是隔音的东西,再加上郑舅舅的声音很大,所以程瑞很清楚就听到了就里边的对话。   “妹妹,你就仔细说说,嫣儿和瑞哥儿的婚事能不能成?”郑大老爷嗓子大咧咧的,“我们就问这最后一次!”   程夫人一听自家哥哥想要的人不是青哥儿,而是瑞哥儿,心里的为难立刻消失,她嘴角扬起笑,“能!我们瑞哥儿能娶到嫣姐儿是他的福气!”   !   心上人的动作居然比自己更快吗?   她,她一个女子,竟先一步央着家里来问了。那一刻,程瑞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泡在温水里,咕噜咕噜,暖暖的。暖得他眼眶都有些红。   但这样的感动,很快被另一种‘寒霜’一般的东西笼罩了。   舅舅嘁了一声,“我这儿可真要托大说一声,能娶嫣姐儿是瑞哥儿的福气!”   “你也知道,嫣姐儿是爹最喜欢的孙女,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我们本想在桂榜下捉婿,把她许一举人。”   “奈何嫣儿这丫头认死理,偏偏看中了瑞哥儿。”郑老爷边说,目光便瞥向门口,“爹这才联系了自己多年的好友,一当世大儒!让他收了瑞哥儿为徒。”   “!”郑容惊呆了,“当真?可瑞哥儿从没跟我说过这大儒之事!”   “那大儒行事颇奇,虽答应了收徒,但中间可能还有许多事,想来日前还未落定,所以没有告诉你。”   郑容真是没想到,“大哥,这……真是谢谢你和爹给了瑞儿一场前程!”   重要的事都说快说完了,郑大老爷迅速渲染了一下,“可不是,当年爹可是散了万金才有幸与那邱大儒结交,整个郑家就一个人情,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都没给呢……”   这么大一个人情,越过了亲儿子、亲孙子!给了外孙,你就说听了感不感动!   散尽万金才有这么一次的事儿,就这么压你身上了!你得记住吧!你得感恩吧!   郑家是做了好事要留名的人,他们希望程瑞能知道他们做的事,并借以此事让程瑞对他们有感激、愧疚之心。   这本来没有错,但郑新他们真的小看了程瑞的‘卑意’与‘敏感’。   在听到后面这半截的事儿之后,程瑞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先生不是因为我有天赋才收我的。   第二句则是,我果然是平庸之人,怎能奢望站在叶问与陈延兄之前,竟能有人注意到他那微不足道的文采。   而后是第三件,第四件——   原来已经谈了收他为徒,提前说好了的事,那之前他在旬考里的卷子真的考得不错吗?   那是不是邱先生的安慰?   一桩桩,一件件事被很快串联在一起,程瑞悲催的发现,他以为自己靠自身之力得到了一切,原来,也不过是因为一场关系,所谓‘自身很强’就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他的精气神,好像在这一刻,被全部抽空。   -   同大多隐世的大儒不一样,邱平先生交由甚多,交际范围也很广博。   按他自己的话说,他知交遍天下,到处都有愿意请他喝酒的朋友。当然,他人身只有一个,所以不是所有朋友的酒宴,他都会赴。   “不过郑新兄邀我,我是断断不会推拒的!”邱平先生举酒笑言。   郑新也赔笑,在邱平喝完一杯酒后,麻溜起身,替他斟酒。   “这哪使得。”他躲了两下,但郑新执意,“这几杯酒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婿敬的。”   “看来程小子和你那孙女定下了?”   郑新点点头。   “到时候我可要讨一杯喜酒来喝。”不过本是一件喜事,郑新怎么面露难色,邱平开口便问。   对方像是得了一节楼梯,“欸,说来也怪……邱先生,我那儿子在年节时讨论你我相交之际不小心被我那外孙听去了!”   郑新在心里怒骂程瑞真是个废物,在两家亲事定下来之后他才开始一蹶不振,“他非说今年不去岳山书院了,也不会拜你为师,说是要自己去考……”这不是脑中有疾吗?   邱平听着他的话,再看看昔日朋友这张脸,心里慨叹,不聊利益的时候老郑还是个不错的酒搭子、饭票子,一谈及这些事,面目真是丑陋不堪啊。   “邱平兄,孩子都听夫子的,他心中敬重您!您可要给我想个法子!”郑新自己是没辙了。   “你放心,只是少年意气。”意气结束,会回来的。   听懂了邱老爷子的言下之意,郑新终于放下心来,“我这孙女婿就拜托你了!”   没滋没味的酒喝完之,邱平归家后没有立刻行动。   毕竟他是也算事情的‘始作俑者’,就这么乍然出现在了程小子面前,这块倔强的浆糊恐怕崩得更快。此等大事,还是需要他更信得过的人来起头。   看叶家来的信,叶问好像回来得早,介时让他先往程家,也好先卸程小子的心防。   年轻人的困扰,还是先由年轻人解一解,他这老骨头的话不好说啊!   叹了口气,邱平自己在家温了点小酒,进入了睡眠之中。   时间一晃而过,一月二十几号,叶问到江南了。   他自长安而来,此次陪同他入江南的还有家中小叔。   邱平是叶问祖父叶功勤的至交好友,此番来江南,叶功勤自然递了信过来,是以,在大伯家修整了一番之后,叶问就跟着小叔一起去了邱府。   长辈寒暄时,他人就被邱家的子侄带往了邱家书院。   在看见邱家藏书之时,叶问一惊,这书架上的孤本,这里的书……   也未免太多了。   另一边,叶小叔先拜见了邱平。   老者笑呵呵的,“贤侄不必多礼!”还是叶家懂礼。   “邱叔叔,这是我爹给你来的信。”   “放着放着,这老叶,信是一封接一封。”他摆摆手,“除了送信你来我这府上,应该还有些别的事吧?”   叶小叔点点头,“邱叔叔也知道,有些事在信上说不全,我爹也托我问您,叶问在江南府的情况如何……”   “还不错,你们放心,叶小子我会上心的。”邱平指着自己,“至少让他得我一半真传,不会叫他死读书的。”   叶家就是觉得此代长孙叶问太正了,如此刚直之人,无论是在官场还是人际场上都吃不开啊。   “他能得叔叔两分真传,就已够用了!”   “哟,你小子是拐着弯说老夫心眼多?”   “这!”叶小叔连忙道,“晚辈并无此意!”   叶家的小辈还是这么不禁吓,邱平哈哈笑了起来,“我懂的。”   二人又谈了会儿话,叶小叔拿了邱平的回信后就去了外间,在邱家书馆的叶问则被叫来了书房。   “先生谈完了?”   “完了,你祖父话多。”邱平状似无意道,“你祖父托我在江南府给你寻一门妥帖的亲事呢。”   “???”本来还淡定的叶问惊了,“祖父问这个做甚?”   还未立业,何以成家!   “这也太早了!”   “哪里早了?”邱平喝了口茶,“你的三弟程瑞今年都定下来了,你可是他的大哥,不也该定下?”   “……”   “程瑞年长于我!”比他大多了,等等,叶问说完这句又反应过来,“程瑞定亲了?请了先生去吃酒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同他定亲的那姑娘是我一晚辈而已。”   邱平看见叶问的眼里闪过了浓浓的好奇。   他四平八稳地喝着茶。   算算时间,陈延也该来江南了。   得知舍友定亲,得好奇吧,得上门拜访吧?   程瑞此时必不会见二人,避而不见,岂非有苦衷。   有苦衷,便要解苦衷,开心结。   等他们先把程瑞开导一番,他再上来下一剂猛药,方可药到病除。   ……   收到了夫子邱平之信的陈延已坐着牛车行在了路上,不日将抵达江南府。   一月中下旬的天了,分明也不冷,但陈延总是时不时地打喷嚏。   他捏着鼻子无语道:“谁天天惦记着我。”   一旁的秀秀露头,噫了一声,“指不定是未来弟妹呢。”   陈延:……   “去去去。”   讲些没影的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安!感谢在2022-07-08 00:40:03~2022-07-09 09:2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絮阿絮阿絮、毒蛊 10瓶;最最、咸鱼今天暴富了吗? 5瓶;吾皇万岁 3瓶;青春摇曳在回憶、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不懂就问   ◎他还会收我为徒,我们还要拜他为师吗?◎   叶问现在满心都是好友程瑞定亲一事, 这三弟,不声不响要娶亲,在宿院里说都不说一句。   差常给他送饭的小厮递了口信, 叶问都想好了要怎么‘恭喜’程瑞了,然, 递出去的口信一直没有回音。   这就奇了。   于是, 他便叫来那小厮问程家可发生了什么事, 程瑞到底怎么了?可小厮支支吾吾, 只说没事, 是少爷不想见人。   叶问:?   不想见他?明明去年岁末的时候,大家在宿院分别,还依依不舍江南雪来着。正当叶问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 陈延回来了!   他当即去了找陈延!   仔细把这些事儿全都听完之后,陈延也有点懵,“结亲是好事, 怎的会这样?”   说完, 他又想起, “叶问你关系略广,可知道程瑞是和哪家结亲?平日在书院也未听说他过哪家小姐, 怕不是被逼婚了?”   “!”叶问蹙眉, “姻缘一事最求自然,与人携手度平生, 迢迢三五十年……何以逼婚!这事还是邱先生告诉我们的, 明日我们一起去问问邱先生!”   陈延此刻想到了邱平先生寄给自己的信, “他叫我可以早些来江南, 是否就是因此事, 想叫我们来劝劝他?”   叶问道:“我觉得极有可能。”   二人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第二天结伴去了邱家。   时间是上午,老邱在家中喝茶,他喝茶不爱在书房,即使是冬日,也喜欢在亭台水榭旁,热茶佐以入口清香绵密的糕点,实乃人生乐事。   他望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朝气蓬勃,无甚城府。   二人一上来就说了许多话,提了许多关于程瑞的问题。   邱老嘶了一声,“停停停,你们这七嘴八舌的,我哪里答得过来,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先坐下,我们慢慢来讲。”   他招手示意二人坐下,给他们各斟了一杯茶。   “少年即思情爱……程瑞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太好,不过不是因为定亲。”   “同他定亲之人是他外祖郑家的嫡孙女,同他应当有青梅竹马之谊,我也闻他长辈说过,二人两情相悦。”   可过个年也没别的事发生啊!   陈延不解,“既不为定亲,那他的‘不好’,到底为何?”   这要怎么说呢,邱平思忖了片刻,“此事与我有关。”   “!?”   事情愈发迷离了,陈延和叶问二人追问邱先生想得到一个答案,但邱先生不言,只道:此事由我来说,口吻恐怕太过轻飘飘,你们还是去问程瑞吧。   于是,二人又从邱家奔去了程家。   奈何程瑞今日又没回口信。   陈延觉得口信太单薄了,小厮传话,也不知能传上几句,“夜间回去给程瑞写封信,明日再由小厮转交。”以信为载体,能说的就会多一些。   另一边,程宅内。   程瑞知晓两位朋友都来了之后,心下已经意动,他很想见见他们,同他们说说话。但每每窥见铜镜中人,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落拓。   还是再过些时日吧,等到岁考之前再聚聚。   夜里先写封信,明日叫小厮递交出去,也省的他们二人日日前来。   正在自己卧房之中写信的程瑞并不知道,他身边的小厮出出进进,已然被他娘郑荣盯上了。   她起先还在跟身侧的嬷嬷说着,“大少爷也是倔驴,生在程家,有谁不走捷径的?和嫣儿定亲,拜大儒为师,哪个不是好事,在屋子里不出来弄成那样!”   “大少爷也是年轻!”嬷嬷马上描补,“哪里知道您和舅老爷的良苦用心呢。”   郑荣叹了一口气,“还小,都十九了。要当爹的年纪了,对了,我听人上报他那房里的小厮这几天日日进出,是怎么回事?”   “不如差人叫那林生来问问?”   郑荣点了点头。   人来了,乍一听是儿子的同窗来约见儿子但他不想见,郑荣还想着要不明日请那同窗直接进来,劝劝他。再一听,那辈儿子拒绝的同窗姓叶名问,是儿子的舍友,郑荣直接站了起来!   瑞哥儿这是疯了吗?叶问是谁他不知道吗,家里废了那么大劲把他和叶问安排在一个宿院,叫他好生跟人处好关系。   现在关系倒处得不错,人家上门了,他居然拒见,拒见叶家之子?谁给他的勇气!   房内,程瑞刚写好信,果然,压在心里的话还是要说出来,只是写在纸上,他都感觉心没那么沉,呼吸都好像更畅快了。   就在他折信之际,门忽然被推开,亮堂的光照进来,程瑞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见到是自己的母亲,程瑞刚要问安,就听见对方气势汹汹来了一句:“叶家公子上门探访你,你何以拒绝?你祖父、你父亲交代给你的事,你都忘光了吗?”   郑荣不愧是他娘,说的每一句话都能精准的踩在他最不愿面对的点上,他最恨家里派他出去谄媚官员之子、招徕有功名之士。   于是两人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争吵还是以郑荣的一句:不管怎么样,下次叶公子再来,你必须要见!   而后,她就走出了房门。   程瑞额角青筋跳起,愤怒地推开了桌子,那砚台一滚,里面的墨汁渗出,全落在了他刚写好的信上,程瑞面色一变,伸手去捡,但已经晚了。那些自己逐字逐句写出,想告诉好友的心中秘语,已溶于一片黑暗之中了。   -   隔日,叶问和陈延又准时上门了。   二人手里都拿着昨夜写好的信,路上正在想着今天能不能见到正主,走到程家,却发现程瑞的小厮正在正门一角,一见到他们就迎了上来。   “叶公子!陈公子!”   “你家公子终于肯见我们了?”陈延想,看来此信不用别人递,可以亲手给了。   但小厮林生却没有正面应,只道:“公子今日一直在里面等着两位!”   随林生进入程府后,二人先穿过了前院,又走过了一座花园,才到了程瑞所住的院子。   一到这里,陈延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大白天的,“程瑞就在里面吗?这房门怎么没开?”   叶问也发现,这里不止是房门,连窗户都是紧闭的。   二人捏着信,心下担忧,便径直往前到了门口,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霎时间,一束光便这样穿进了房间里。林生低头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去。   这房间有点乱,桌子歪歪斜斜,地上还有一团墨汁,陈延扫了一眼,发现程瑞正坐在床边,他和叶问叫他的名字。   少顷,程瑞抬起头,叶问和陈延都惊呆了,惊讶之后,他们皱起眉来,“你这是怎么了?”   原本的程瑞不说面如冠玉,但吃好喝好,也是面色红润,脸颊挂着肉,瞅着有几分亲和贵气的佳公子,但如今二人面前这人,面色蜡黄,眼球微微发黄,头发虽然束着,但明显枯糙,他不光精神差,且瘦。   这哪像是过了个年,这活像是年里坐了个牢!   叶问立刻坐在了程瑞的身边,“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年节受了委屈?怎成了这个样子!”陈延也坐在了他的另一边,“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宽慰之语在耳畔响起,程瑞的眼睛霎时就红了。   他即刻低下了头,没有言语。   陈延和叶问对视了一眼,此刻没有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一个去了门口叫林生上一壶热茶,另一人在他身侧。   少顷,热茶入陈延手,陈延递给程瑞,“天气冷,喝点热茶暖暖手吧。”   他接过了茶,但没有喝。   叶问便道:“这可是二哥亲手给你倒的茶,三弟这么不给面子吗,一口都不喝?”   低头的程瑞僵了一下,才慢慢抿了一口。   这回应有了第一下,便会有第二下,第三下……   叶问和陈延都是耐心之人,轻声同程瑞说了好些话,一开始,程瑞还低头不答,但在陈延和叶问把手上的信递出后,程瑞的心防突然垮了。   原来,他们也写了信。   起初的叙述是零碎、简短的。   程瑞先说了程家与郑母要求他‘结帮’、强逼他必须要见叶问之事,但这已是常事,他其实习惯了。   让他颓唐至此的,主要还是因为另外的人,另外的事。   “是因为邱平先生吗?”陈延问道。   程瑞很惊讶,“二哥怎么知道?”程瑞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很丝滑、很平常的叫出大哥、二哥这样他曾经认为有些羞耻的称呼了。   “是邱平先生自己说的。”   -   心底的抗拒被陈延的话所带来的震惊冲破后,程瑞把自己想说的话起了个头。   万事开头难,头开了,后面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其实,还是收徒的事。”程瑞苦笑着说:“当初我们一起去藏书阁,邱平先生说要收我为弟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很怪异。”   “只是当时觉得……说不定呢,说不定便是合了邱先生的眼缘。”   “年节时我才知晓,原来邱平先生会收我为徒……”他哽了一下,“盖因我外祖父与他相交,并许他万金。”   他曾经惊喜地觉得自己终于靠了一回自己,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拿钱开路走的后门。这对程瑞来说,的确是一个打击。   “原来,我所高兴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潜力、我在岳山书院的进步、我的最后一次旬考,我因长处而被青睐……”   他说着说着,悲从中来。   “停!”眼见着程瑞的情绪马上要绷不住了,陈延立刻开口,“三弟胡说什么!你被邱平先生青睐的原因可能不是你有潜力,但你有潜力、你的进步都是真的。”   叶问也开口:“三弟这是年节吃得少饿懵了吗?去岁你在岳山书院如何学习?如何听课,如何习文,如何从写一篇时策都困难到后来的时策信手拈来,你全然忘了?”   “程瑞,不要以一事而否定万事。”陈延按住他的手。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程瑞发现大哥、二哥说得也很有道理。   所以,他是大有进益的?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场上的另外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扶额反问:“难道你认为自己没有进步吗?”   陈延算是看清楚了,其实一切事情的症结所在,就是程瑞依旧不够自信。   原先由叶问和邱平先生为他构建出的自信体系,邱平先生那边塌了,碎石掉落,他的卑意比过去更盛。   “那,二哥,我若今年退学,在二月中旬重考书院试,你觉得我能通过考试吗?”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陈延。   他想用这场考试重新构建自己的自信。   “可以是可以,但重新入学便要再从黄级学起。”陈延道:“与其将目光向后,不如将目光向前,你可以把目光放长远些,放在下一次乡试上。”   乡试中举,他真的可以吗?   “那邱平先生收徒一事……”   “经此一事,他还会收我为徒,我们还要拜他为师吗?”   按照程瑞所说,邱平先生虽然是个大儒,但竟然因财收徒,可见不是清风霁月之辈。   非清风霁月之人,已知晓程瑞因他食不下咽,心里会不会有结,还愿不愿意收他?   反过来,天地君亲师,拜师一事非同小可,此师不同大家想象中那样,到底还要不要拜他为师?   这的确需要妥善考虑。   “只是我觉得邱先生并非小气量之人,钱财一事或有外因……”   “我们三人讨论完亦无用,这么大的事,不如直接问他好了。”   “这怎么行!”程瑞一副我不敢问的样子。   “怕什么,去岁年假之前,你在岳山亭上不是自如地问了他很多问题吗?”   “!”程瑞无语,“这能一样吗?”   “都是问问题,没什么不一样,怕什么,反正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调整心态ing   暑假防溺水也有点忙QAQ   要不,就,这张留言前30小红包走起,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2-07-09 09:27:28~2022-07-12 00:0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亦雪、金花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567780 10瓶;jay 5瓶;吾皇万岁 4瓶;我就是杠精。、湘湘、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对,就是利益交换   ◎邱先生直球出击◎   中午程瑞没有留叶问和陈延吃饭。   因为留饭就算做正式拜访了, 他得带陈延和叶问拜见爹娘祖父……   程瑞不想看见他们对着同窗谄媚的样子,叶问和陈延表示理解,只当此次会见是同龄人之间的悄悄会面, 便随着林生偷偷从侧门出府了。   看着快到饭点了,陈延想了想, 便邀请叶问:“不若你今天去我家用午食?”   “我人是想去的!”叶问独爱陈家的口味, “但我小叔一人在府上, 我未提前说, 他可能在等我。”   但就这么错过了自己心爱的吃食叶问有点不甘心, 便道:“等到时候他去了长安,我家中只余我一人,我日日去你家用饭, 你可不能烦我!”   “怎会。”陈延也调侃了一句他,“叶公子长辈缘极好,我爹娘知道你来, 怕是要扫榻相迎。”   笑着聊完了吃饭的事, 二人还要同走好长一段路, 于是,讲着讲着, 话题又到了邱平身上。   陈延先发出的感慨, “邱平先生和我之前接触过的人很不一样。”   “他确实与旁人不同。”叶问点头,“其实此次年节返回长安, 我赴家中一些世交之宴, 见到了一些同他接触过的世伯, 问及过他们对邱平先生的印象。”毕竟是将来的老师, 叶问也挺好奇的。   “邱平先生之才无人置喙, 但——”   所有前者夸, 后者接但的转折准没好事,陈延听着,问:“但什么?”   “但,有一些人在提及先生时,用了‘市侩’两个字来形容他。”   市侩?陈延脸上露出惊讶,这样一个词用来形容当代的‘大儒’,有点离谱吧。   “我乍闻也觉得奇怪。”但年节时的文人之宴你来我往,行酒令、飞花令,世伯世叔们也挺忙的,没时间跟他细讲。   更大的爷爷辈倒是有时间,但他们信奉‘君子不背后说人之短’,但总归对‘市侩’一词是认可的。   “无奈,我只能回家把这些事告诉了祖父,问他为何为我择邱平先生为师。”   叶问还是很相信祖父的判断的,“他说,邱平先生身上虽满载争议,但他绝不是沽名钓誉的坏人。且他之才,天下文林是认可的,再者,除了才,邱平先生身上还有很多我可以学到的东西。”   提起文才,陈延便想到了岳山书院藏书阁里邱先生的一排书,“他的诗选篇和策论篇洒脱豪迈、严谨有趣,的确对在此门中徘徊不得进的学子有大益处。”   而且,“我们也同邱平先生接触过一段时间,他虽然偶尔有奇思妙想,但确实是一位平易近人,肯为我们解学习之惑的老者。”   所以,能拜邱平先生为师,还是一件好事。   “就是程瑞说的外祖许万金求收徒一事……”叶问不知该如何说。   “乍闻的确令人惊诧,可细品,若他外祖与邱平先生是自愿相交,尔后邱先生敦促程瑞,也算另一种钱货两讫?”   “看事不能狭隘,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叶问微微点头。   当然,当下最重要的事还是他们三人一起去拜见邱平先生,把话说开来,好解了程瑞的心结,进一步了解一下邱平先生这个人。   -   在决定去见邱先生之前,程瑞在家里养了几天,等面皮上的肉丰盈了一些,才踏出了程府,跟叶问和陈延聚在了一家小茶肆。   正当三人约好了时间,准备正式一点,同下拜帖的当日,他们回到家中,就收到了来自邱先生的口信,约他们二月二龙抬头之际,去邱宅品美食、赏美景。   这样也好,免得纠结拜帖如何写了,三人欣然赴约。   眨眼便是二月二,春寒尚在,细雨绵绵,三人撑着伞刚到邱家门口,便被管家迎入宅内。   刚一入内,便有小厮帮着收伞,紧接着,管家又道:“三位公子肩上皆有雨丝,不若在中厅烤一烤火,稍后再去八角亭边。”   确实有点冷,三人就在火盆边呆了一会儿。   叶问看着盆里燃烧的碳,突然来了一句:“这是无烟银丝碳。”   无烟银丝碳,现今碳市场上较为名贵的碳种,烧这么大一盆在中厅里。   火烧得大,三个人的衣裳很快干了,身子也暖和了,管家这会儿也过来了,三人继续往八角亭走。   陈延在走过长廊拐角,将去后院时回头瞥了一眼,他们三个刚刚站着的位置,多了几个丫鬟、小厮装扮的人站着。   他眸光微亮,若有所思。   邱先生真的是很喜欢八角亭了,下着小雨,天略有风都要在这里会客。   他今日同在书院里的样子很不一样,头上戴了一块亮色的方巾,穿的袍子也是绯带银丝边的,腰间还挂了一块玉色通透的环佩,看着颇为富贵。   见三人来,他起身,“你们来了?”   见过礼后,邱平先生点头,让三人先坐下,因为指了位置,所以程瑞就坐在邱先生的身边。   他甫一坐下,老者就侧身过来,声音不大不小,对他说了一句:“你年末旬考的卷子我的确看过,答得比第一次见你的卷子时进步了许多。”   这也曾是程瑞纠结过却没有答案的东西,此刻得到答案,他愣了一下。   邱平先生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关注程瑞的反应,而是马上进入了下一个环节,冲藕粉。   “几日前传讯时未料到二月二竟然会下雨,辛苦你们几个人冒雨前来了。”   这话像是客套话,三人自然也客套回去了,说不辛苦不辛苦。   邱平笑了,“天冷身子冷,坐在这儿不喝点热的东西可不行。”他滚水一倒,落入茶盏之中,白色的藕粉瞬间被冲至微粉的胶状。   邱平也给自己冲了一杯,“吃的时候搅一搅,置于鼻间,能闻到藕的清香,你们可别小瞧这一碗藕羹,它是取淮浙的七孔藕晾制,七孔藕香味浓,但出粉率低,小小一碗藕羹,也是淮浙难得的精细名贵之物。”   怎的忽然提起了藕?正当陈延几人以为邱平先生是在用藕粉隐喻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向程瑞,道——   “这名贵藕粉,是你外祖父所赠之物。”   陈延/程瑞/叶问:???   把碗里晶莹香甜的藕粉一吃而尽,邱平打起了直球,“我知晓你们应该很想来见我?”   “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邱平人微后仰,靠着八角亭的圆柱子,道:“想问我为何要收程瑞为徒?所谓万金之事是真是假?从去岁到今年,我收你们为徒是否出自本心,是否?”   未曾设想过的故事发展方向出现了。   这都是可以直接问的东西吗?几人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年轻人要问此事,恐难开口。”还是羞赧啊,“不过不开口也好,因为就算你们开口了,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   陈延几人面露错愕,“这……邱先生?”   “看你们这错愕的样子,真是不禁逗。”邱平放下茶盏,目露正色,“此等事,由小辈来问,终究不美,还是让老夫自己来说吧。”   “收你三人为徒,实乃发乎于心。”   “譬如程瑞,你祖父以万金之礼,我实难不动心,心动之,便应了收你为徒。”   “譬如叶问,你祖父来信数封,道愿以你叶家书本誊抄孤本为换,我也实难不动心,便同意了。”   “至于你。”邱平看着陈延,“你呢,同叶问和程瑞住在一起,看着比他们两个更为勤勉,是年轻人里难得的自律自省之辈。”   “我觉得你可以很好的敦促他们二人刻苦些,用功些,所以我也想收你为徒。”   听罢,陈延几人懵得搅藕粉的手都不会动了,邱老……这么直接吗?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更直接的事情还在后面,“说起去岁之事,当初的考验也是因为一同教你们三人程瑞可能跟不上,所以让你们先教一年,让他把基础跟上。”   他又道,“本来设置了三次考验,是怕程小子悟性不够,想让你们耐心多带一些时日,未曾想你们三人相处极好,叶问与陈延敦促得严,程瑞也非木石之辈,一年过去,他悟性也算上来些,其余两次考验竟用不上了。我一算,你们年后也将升入玄级班,留在书院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才把你们叫了过来。”   “除告知你们想知道的事情之外,也是想正式收你们为徒。”   这一切的进程太快,快到陈延都没反应过来。   年前还是赶着通过考验才能变成弟子,现在?   不过邱平先生又添了一句话,“我此处的收徒与别人不同,不用叩拜行天地君亲师之礼,我只作为为你们答疑解惑、斧正学识的夫子,你们可称我为老师,但只有此师徒之名。”   “待你们考完下次乡试之后,即可自行离去,若介时你们还愿意在我名下,我才会举办收徒之礼,收你们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听起来和别的大儒收徒真是相当不一样。   “陈延,如此你意下如何呢?”邱平问他:“可愿在乡试之前,做我的弟子?”   说实话,就邱平现在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对陈延可以说是利完全大于弊,他完全拒绝不了,“我愿意的。”   见此,邱平捋捋胡须,“那至此,过去种种你们三人也不必再思忖,好好向前,学书论策,当我的弟子,好好考三年后的乡试即可。”   真正豁达乐观的人,要忽略掉生活中一些不可名状的小细节。   但!这不对啊,程瑞有点跟不上,“邱先生,你只问了陈延,还没有问我和叶问。”   闻此言,邱平笑了,“你们还用问吗?”   他瞥头看向叶问:“你来时,你祖父应当叮嘱过你了?你会拒绝我吗?”   至于程瑞,“收徒一事你家中已经知晓了吧,我要收你为徒,程小子,你能拒绝我吗?”   三个人里的自由人,只有陈延一个,“所以单问陈延,有何不可?”   无何不可,三人突然被邱先生此刻散发出来的霸气镇住了一会儿,总之,在此次八角亭谈话之后,邱平与陈延、程瑞及叶问的普通又不普通师徒之谊,已然确定了下来。   作为新师的邱平邀请三位弟子在家中用午食,陈延发现,就在上午确定关系后,邱平真的很自然的融入到了师这个角色之中。   由于他的语言态度十分自然,倒很快消除了三人因他形象巨变而带来的疏离感。   饭后,他直接带着三人去了书房。   一人给发了一张长长长长的卷子。   “这是我参考乡试卷子出的验卷,你们带回家中做吧,我的要求是做这张卷子时你们不能翻书、不能同人讨论,不能有空,必须将此卷写满。”就算是编,他也要看看这些年轻人会从哪个方向、角度入手开始瞎编。   “今日是二月二,书院岁考在二月十一日,你们九日上午把卷子送来我府上即可。”   于是,两手空空带着探究来邱府的三人走的时候卷了一张长长长长的卷子搂在怀中,撑着伞,一脚深一角浅踩着水回了家。   谁也没有想到,前一日还是情绪场,后一日,铁三角就角角忙碌了起来。   虽然邱平先生自己说卷子是‘阉割’版本,无论是难度还是题量都不如乡试,但是!上面的题还是好多!答卷的时间也没有乡试久,加之外间又下雨,陈延基本没出去过。   二月四日时,叶问的小叔自江南码头出发,北上长安,说好要来陈延家吃饭的他也没来,因为实在没有时间。   ……   人们常说,观做题人做题,可见其水准。   其实,观出题人出的题,也可见其水准。   一连五六日,邱先生出的卷子陈延已做至尾声,从前到后,那些题目简直一步扣一步,由浅至深,从易到难。   做着他的题目,陈延忍不住在脑海中构想着这个人。   鲜明有趣,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功利心,住的府宅并不风雅,处处彰显‘贵’气,不附于现今流行的藏典雅于无形……   最关键的是,陈延觉得他还蛮尊重人的。   二月二那日,他自爆其底,看上去没头没脑,但细想,何尝不是给他及叶问、程瑞开诚布公的解释呢?   作者有话说:   又是熟悉的凌晨一点感谢在2022-07-12 00:02:34~2022-07-13 01:0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新的一年   ◎四月,是江南院试之月◎   九日, 天阴有风,但未由雨,三人捧卷立于邱府书房等候。   读书写卷真的是一件让人很容易沉静下来的事情, 程瑞此时的精神状态比陈延今年初见他时好了许多。   等了蛮久,老邱还没有来, 程瑞便有点忍不住了, “大哥二哥你们的卷子都写完了吗?”   “差不多写完了。”陈延瞥了眼他的卷子, 从背面看也全是墨迹, “怎么, 你没写?”也不像啊。   “……”天可怜见,他这卷子要是都是写的,他也不至于这样了, “写是写了,都是胡乱写的。”   谁知道他人在家中,磨墨做卷子的时候一直在想, 邱夫子说他经过了一年的学习之后悟性略有提升应该是假的吧, 这卷子上的字分开他都懂, 合在一起……   叶问适时填补了一句:“邱先生出的这张卷子的确较难,且为乡试举子水平, 三弟你不会实属正常。”   连学神都盖章难, 那就是真的难!   程瑞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儿,但很快, 他又嘴贱问了一句:“那大哥你做的怎么样, 有不会的题吗?”   “嗯……”叶问没有回答。   陈延:“三弟为何要自取其辱, 此等问题, 还是问我为好。”   “那二哥你呢?”   “我啊。”陈延轻咳两声, “大部分我都会。”   只有程瑞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他一脸无奈, 把手盖在了脸上,“我就不该问你们。”   他这样子太鲜活,让陈延和叶问忍不住笑了起来。   邱平就是在这样的笑声里走进来的,他今天看上去有些疲倦,“在这儿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此种年轻人之间才会有的快乐自然不足为老年人道也。   他们不说,邱平也不追问,只叫他们把卷子交上来。   大抵是当惯了师傅的人,邱平看卷子很快,前面的题目扫一眼就过去了,一直到后头的题才给了几分关注。   看完叶问的卷子之后,他瞅见几人都站着,“这书房里这么多凳子,你三人也不知道找个位置坐坐?”   “以后搁我面前,不用站着。”他道:“你们这些瘦竹竿可长,老夫可不爱抬头看人。”   刚准备坐下的瘦竹竿们:……   一连把剩下的两张卷子看完之后,邱平没有逐一点评卷子,而是直接开始讲题,他所在的这个书房,揭开背后那副巨长的山水画,后面就是一块糊了纸的长板。   老邱讲题,不讲墨义经贴基础、不讲律法题、不谈辨析这些只要用脑子记的东西,他谈作诗、行文、启题、达意。   这卷子很长,题目很多,自然,讲课所废的时间也很长。   这算是邱平第一次这样正式又公开地三人上课,陈延发现,他上课讲话的口吻和他著书时用的口吻很相似。   都是如出一辙的洒脱飞扬,语不晦涩,偶尔可能有点难懂,但是邱平很会举例子,且非常善用‘情景联合’想象法,讲的深入浅出,让三根竹竿非常为他着迷。   马上就是岁考了,明日再来也来不及,所以邱平决定今明两天就把这张卷子讲完,所以三人是在邱宅用的午食,下午,书房里燃起了炭火。   席间,邱平喝了许多水,讲至天色微暗,他停了下来,“剩下的留在明天,你们用完午食再来。”   “邱先生,具体是什么时辰呢?”程瑞得问清楚,“我家中午食用的比较晚。”   “未时之前来即可。”他说着,坐下来从旁边抽了一张纸铺平在桌上,执小朱笔写了几行字,简单裁了一下分别递给了陈延和程瑞,“除后头的题目外,你二人前面的题也要抓紧,这些书在岳山书院藏书可均可找到,等书院开课后多看看。”   “多谢邱先生!”   “倒不必谢来谢去,既已暂时为师徒,以后在书院内碰头,你们还是直接叫我邱夫子。”   又拖了一刻的堂,年老的邱夫子有些困了,他挥挥手让人赶紧走,在书房的椅子上靠了会儿,人一老,可真不中用了。   翌日,三人来邱府听完了那卷子的最后一截课。   邱夫子考虑到明天就是书院岁考,就没有再给他们发新的卷子,不过说到岁考将临,大家去宿院的行李也得收拾好了。   明日一考完,就得入住宿院了。   去年年末听那院的学长说,已被分配的宿院来年是要学子自己打扫的,他们得提前拾掇一下。   ……   许是刚被邱夫子的超长乡试卷给折磨过一次,陈延和程瑞在面对书院岁考时,竟觉得挺顺手。   果然,人的阈值是会被无限提高的。   岁考后,程瑞告诉叶问和陈延,此次考试分班,他不欲再让程家行串班之事,可能会直接凭岁考成绩来分。   他道:“我们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在一个班,但是我相信,再度同班之日就在不久的将来。”   尔后,三人就搬进了宿院。   于是,在岳山书院学习的第二年便就此拉开了序幕。   今年,大家正式升入玄级班,陈延和叶问自然被分到了甲班,为玄甲班学子,而程瑞也毫不意外滑去了丙班,成为了‘饼饼’学子。   不过令他开心的是,在玄丙班他并不是最后一名!   程瑞热泪盈眶:我竟不是倒数第一!   看来大哥和二哥偶尔也没有撒谎。   他不是最差的!   第二年的书院生活与第一年相比其实略显枯燥,因为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所有的人都在规则之内行事,老学子基本一步压一个以前的脚印走,基本不会出现第一年那些‘在规则之外’的趣事。   唯一称得上变数的,大概就是今年每逢双日之数,三人要一齐去夫子院最侧边的院子里上邱夫子的‘角色扮演课’。   譬如,今日陈延抽到了短签,要角色扮演一名‘出身高贵、平生文路顺遂,受祖宗之功荫的考官,然后从邱夫子自己准备的科举考题里抽一道出来,让叶问和程瑞作答。   在二人作答后,他要揣测自己作为考官,会如何为两张卷子判分,对卷子的行文会有何想法,之后,再问叶问和程瑞,陈考官的扮演、想法是否合理。   合理在哪里,不合理又在哪里。   亦或是叶问抽中了短签,扮演某地不知名县令,遇灾遇险如何性对。   再不然就是程瑞摇身一变当大官,马上要负责某行宫的修建,迎贵客迫在眉睫,但行宫未成,只得让百姓夜以继日赶工,何解?   陈延发现,邱夫子在教他们探人、做人。   合理的分析一个人的性格会受家世的影响,清晰的认知到看似公平的考试也会被人的喜恶左右,让大家在思维的讨论与碰撞中明白一件许多人知道但从不宣之于口的东西:死板的当一个好人,是会输的。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一直恪守心中秩序的陈延觉得自己在这些课上,亦受益良多。   而眨眼间,初入书院的二、三月便已逝了泰半。   山门后的桃花也起了嫩绿的新芽。   与此同时,江南府的院试也即将开始报名,一辆陈延期待已久的牛车也自川安县而来。   作者有话说:   晚安!感谢在2022-07-13 01:01:02~2022-07-13 23:5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晨熙麻麻、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榜上有名   ◎多亏了这年轻强壮的体魄◎   自今年二月以来, 陈延家在府城的小摊名气越来越大,李银花挣的银子越来越多之后,家里的另一件大事搬家便提上了日程。   初来乍到租赁的院子实在是太小了!康哥儿的书房都只能在那样的旮旮角角, 而且位置也远,周遭的邻里……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但要找一个合心意的院子, 还是好难。   在二月底的休沐日, 一家四口曾团团坐讨论过。   负责打探消息的陈多富第一个发言:“你们娘想租距离江南中心坊市较近的院子, 但那边的院子都小, 而且贵, 要租一个跟现在这么大的地儿,一年没个六十几两银子不行。”   五六十两,那是天价了!陈多富立即放弃了那块地, 问牙人有没有实惠点的,“然后就是靠我们现在摆摊的坊市近的那块,大院子少, 我们现在这种大小的比较常见, 也贵, 就不足一进的小院子,有水井的四十五两, 没有的约莫四十。”   秀秀心直口快, “那还不如就住这里。”好歹这儿一年只要二十五两。   李银花听着听着,心里也快消火了, 她想换院子就是要租大院子!空房间出来啊!位置啥的都是浮云, 离摆摊的位置远点费点腿也能走过去, 怕个啥。   陈延目光凝聚, 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江南府这边的分块, 中心别想了, 东城西城也难,南边……   “爹,码头那边的院子你去看过吗?”   “那儿?”陈多富挠挠头,“那边离坊市比这边还远,离那岳山镇也远。”一开始那地儿就不在考虑的范围里。   陈延觉得距离不是问题,“码头离中心街远,那边常有车船路过,地价不会太贵,因着要运东西,从那边到中心街的陆铺得十分平坦,若那边有价钱合适的大院子,我们住过去,家里再买一辆牛车,也会方便许多。”   “!”李银花眼睛一亮,突然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陈延:“爹最好还是跟之前在川安县一样,看一个一进带井的院子,今年三月壮哥儿还要来府城院试,我看到时候大伯和伯娘也会过来。”   若是堂兄顺利中举,将来可能也会留在府城找私塾进学,若是不中,陈延想着年节在家中伯父和伯娘说的话……不中他俩应该也准备来府城做营生。   毕竟年节带回去的七妹和秋娘太惊人眼球了。   川安县的兜子还是太小,大伯和伯娘想趁着年轻再多赚点。   “你这话说的是!”   ……   后来陈多富去打探了一番后,发现码头那边人确实松,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一进四十两带井还挺新的小院。   本来那房主是非要四十三两的,但听说要租赁的人家里有个在岳山书院的秀才公,便给了中人一个面子,退了三两。   用他的话说,哟,要是这户人家在他的宅子里考中了举人,将来再带子孙回来住,这家里都带文气儿了,秀才公的面子,他愿意卖一个。   这些话自然让陈多富和李银花红光满面,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舒畅。   而后,牛车买了,摊子上的生意停了两天,能干的李银花就把家里给腾挪收拾出来了。   是以,三月末的休沐日,陈延与陈安,便是在码头的新家相会的。   -   “康弟!”陈安笑着跑到门口,满目星光,“你可算回来了!”   自三月二十日到府城后,陈安便一个人待在家中看书复习,身边静得不行,他可不习惯了,一直等着陈延回来。   “堂兄,好久不见!”陈延也是急匆匆跑回来的,气息有点喘。   打完招呼之后,陈安很快揽着陈延去了书房给他倒了杯热茶,读书人相会,第一个问的肯定是学习。   陈安问陈延本年在岳山书院的岁考可好?   陈延问陈安一个人在府城里温书的日子可还习惯?   “说来有些不适应,但好赖没有水土不服,精神还可以。”总之,这几天之后陈安发现,自己还蛮讨厌一个人的。   原以为在川安县,康弟来了江南,他跟着吕夫子就算是一人学习……其实那时候还算有个伴呢。   “精神好就好,院试在即,最近这段时日你也不要太过劳神。”临时抱佛脚只会增大压力。   “来之前吕夫子跟我谈过,我晓得的。”   提起夫子,不免说说他那新开的私塾。   讲这个,陈安就来劲了,“夫子中举后,来报名者数不胜数!”不仅有川安县的,还有从隔壁县,隔壁隔壁来的。   不过吕夫子坚持只收一百学子,“除去原本就在书院里的,还招了八十多个学子,那天人多,夫子叫我去帮忙了。”   堂兄眉飞色舞,“书院人多,夫子还未招到合适的秀才上旁的课,就叫了我和另一个童生帮忙,二月的时候我一直在帮夫子做积分牌、造名册,还去上了两节启蒙课!”   陈延真的少见堂兄脸上有这么多表情,“看来夫子的私塾办的很不错。”   “是啊,可惜三月至,夫子说我要好好准备院试,我去私塾就去得少了。”多少是有点遗憾了。   陈延听罢,点点头,道:“等以后堂兄中举了,也可以开一间私塾,到时候也会生似云来的!”   他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人又讲了讲去江南游玩的事,从东到西,说南到北,其实也没讲什么趣事儿,但陈安就是很快精神了起来。   果然,还是要和人交流!   “只是我听秀秀说你休沐也只休大半日,下午就得回去了。”说到这,陈安又有一些失落了。   去书院这是难以更改的事。   长大了之后就会发现,有时候,事情明明朝着你想要的方向进展了,但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明明来了府城,明明都在府城——   不过也可以积极一点,“没事!我爹娘现在已经决定留下来跟着二叔二婶一起做生意了,到时候都在府城,还怕没有时间见面吗!”   “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   -   中午,因着今天又是陈延休沐,又是陈安和陈延会面,家里的人便早些收了摊,拎着菜和肉回来了。   一群人回来的时候,陈延和陈安正坐在书房里,大伯娘林翠花看着,目露欣慰,“还是小的在一起话多,你们看康哥儿才回来,壮哥儿就活了许多。”   小辈关系好,大人们总是欣慰的。   中午是极丰盛的一餐,吃的肚子滚圆后,下午,二人把精力放回了院试上。   作为已经考过院试的游戏毕业生,陈延先是跟陈安讨论了一下院试的压轴策论及可能出现的算学题。   陈安边听边记。   “大哥,总之……院试想取中,若不在前列,后头需得求稳。”   且这个稳字,包含多方面,“一个是心要稳,无论卷子上有什么题,都不要紧张,你要在号房里待两天,前后的时间一定要把控好。”要是到最后时间不够,空了卷,那就直接完了。   “二是衣食要稳。”听到衣食,还在那边跟李银花聊天的大伯娘瞬间闪来了这儿,“康哥儿,这衣食哪儿要注意?”   “近来府城这边的天气有转暖之势,你别穿得太厚,带一件夹棉衣,再带一件外披即可,号房狭小你也知道……但院试与府试不同,要在里头过夜。”也就是对着亲近之人,陈延才这么絮絮叨叨。   “蜷缩着睡压脚不压手,手不能抖,一抖就容易字歪,二个是有些号房年久失修,江南多雨,你去之前要在考篮里放一些干净的油纸,到时候睡前用油纸把卷子包好。”   他全无藏私,把自己的经验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了陈安。   这种考试,三分天定六分人定一份淡定,有好的心态已经战胜了大部分人了。   “且你年轻……”   “康弟,你放心,我知道我将来还有机会!”   “呸呸呸。”陈延皱眉,“哪有还没考就说下次的!”   “我是说你年轻、身体好,在考场也会比别人更精神的!此番大哥一定能榜上有名!”   原来是这种年轻啊。   他笑了,“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考的。”   -   于是,陈延此番回山,又开始为堂兄的院试而忧。   叶问知道他有一堂兄要考秀才,兴致起了,“那到时候他考过了再来考岳山书院,我们说不定能多一个舍友呢!”   正在背书的程瑞听了这话,直接无语翻白。   “大哥,二哥日日担忧院试……这种担忧程度,说明这位堂兄考院试可能是比较悬的。   院试都悬让考岳山书院,这不是打击人吗?”   学神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叶大哥,在外间说话要注意自己的嘴。”除去面对家人和自己的学识略脆弱之外,程瑞做人还是蛮细致蛮活泛的。   他向叶问学文,叶问也要向他取经如何为人。   二人吵吵嚷嚷,陈延已经习惯了,“他应是有在榜之才的。”只是一直挂在榜末尾,顺利应能过,不顺的话……   没有不顺。   总之四月中下旬结果就能出来了。   家里也商量好了,张榜那日会派人来知会一声,也免得他在书院惦念。   陈延由衷希望堂兄能考上。   四月,院试起,江南考院外学子的队伍如长龙一般。   还是熟悉的凌晨,摇晃的灯笼,静谧的考院和如鼓擂一般的心。陈安握紧了手里的考篮,慢慢走进了考院之中。   彼时,窗外桃花正盛。   院试时间不长,今年无雨但夜间寒风骤起,陈安旁近几个老童生都打起了喷嚏此时,年轻亢奋的身体在号房里的确十分占优势,他觉得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他以十分饱满的精神完成了眼前这张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拉铃出考院之后,陈安有一种很强的感觉他能中!   山上的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到了约定的时间,叶问和程瑞陪陈延一起下山,到山门,其实距离报信的陈多富还离得很远,但三个人感觉答案已被揭晓了。   “叔叔挺开心。”   “是啊,快手舞足蹈了。”   “二哥我猜你堂兄中了。”   “二弟我觉得三弟说得对。”   果然,陈多富带来的是好消息!   “中了中了!”   “名次虽不佳,在后头!但中了已经很好了!”十六七岁的秀才,在诗书江南也是少见的哩。   程瑞和叶问都笑着说恭喜。   陈延也面色松快,“中了就好!”   “等你这个月休沐回去,家里好好庆一庆!”大喜事呢。   陈延笑着点头,他很为兄长开心。   他和他都做到了小时候去过吕氏私塾之后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要是我也能成为秀才就好了’。   他们从分离又走到了相聚。   此刻的陈延并不知道,相聚之后,亦有分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23:55:04~2022-07-15 00:1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这个奶酪是汤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陈安的寻私塾之路   ◎江南无一不美◎   草木丰茂, 碧空如洗,陈家的新院子里十分热闹。   这是陈延四月的休沐日,也是‘陈安秀才’的新喜之日。   家里原是准备去酒楼里吃一餐的, 但此番还要宴请一下吕家家眷,那外出宴酒得找大酒楼, 家里才刚搬了院子, 出了一年的租子, 又买了牛车, 给了陈延的束脩, 袋中略略有些空放了。   再兼之陈安中榜,大伯和伯娘想着就此落地江南府……   两妯娌起了一起做生意的想法,在府城做生意, 银子尤为重要,所以在这个档口,这餐‘贺喜宴’还是办在了家中。   省了位置钱, 这席上的菜却俩当家妇人花了大心思的。   鸭子有两道, 一道是八宝鸭, 另一道是大伯娘差小女儿梨花去街上买的烧鸭。鸡是在附近镇上抓的,小鸡烧家里带来的干货, 老母鸡则用来煲汤。   除鸡之外, 猪也是今天宴席上的一大宝,红烧油煎火烤, 哪个味道都没少。   鉴于此处是码头, 今早陈延和陈安还一同结伴去河边买了几条活鱼来家中炖豆腐, 弄得整个上午, 陈家的院子都是各种饭菜的香气。   除了菜品下功夫, 今个陈家也装点了一下前院, 挂了点绸布,今日份主角陈安看着这情形,略有些羞赧抗拒:“这会不会太招摇了些?”也不过是考了个秀才而已。   “哪里招摇!”大伯娘高兴得很,“人家中个秀才都请个舞狮队来!”   陈安就没再说话了,和大家一起挂起了灯笼和绸带,陈延悄悄在一旁看着他,觉得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院子不大,拾掇了个把时辰也装点的差不多了,吕思然他们可能还要再等半个时辰才会过来,有时间多,陈安问陈延:“康弟,出去走走?”   说是走走,其实就是聊天。   陈延昨天有课,租牛车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身疲惫又忙着洗漱,陈安自然不会在那个时候去打搅弟弟,只能按捺住了心里涌动的言语。   今早家里为了待客,也着急忙慌的,一直到现在二人才有时间停一停,聊一聊。   -   陈延率先开口,“恭喜大哥高中秀才!”   能中秀才自然是喜的,但陈安的喜很复杂,喜中含忧。   “如此喜事,大哥缘何叹气?”难不成是因为人在榜后?   陈安:“只是觉得这秀才中得不踏实。”   “何解?”   “康弟可还记得院试那段时间天乍寒?那号房年久失修,有些漏风,其实我本次院试的卷子做得也只是一般……是那日寒风吹进号房内,许多人病了,才有了我的机会。”   这话说得略有些消极,陈延刚想出言反驳,又听陈安自己迅速接了一句,“自然,这些也只是我的臆测,况且不管实力还是运气,我总算是考上了秀才,十六岁的秀才,放在江南府也算英才了。”   陈安一溜嘴说完,侧头问:“康弟是不是想这么说?”   “看来已经有人这样跟大哥说过了。”陈延说完后回答了陈安的问题,“我倒不想这么说。”   “科举考场本就瞬息万变,能以身应变,本身就是一种能力。”身体好也是科举的一种资本啊!要不怎么科举考到后头,年龄大的就不录了呢,就是怕考生刚录上来就嗝屁了。   “况且,考场上同你一样没有受风寒影响的人也不止一个,为何你上榜了?还不是因为你在这些人中,排于前列?”   他抬手压住堂兄的肩膀,“去年夫子来,就说过你有中榜之才,要我说,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不自信。你已经很厉害了。”一个在古代土生土长的农家少年,能到这一步,足见心性。   二人目光对视良久,陈安偏过头,认真道:“还是康弟夸我的时候我最开心。”他真是怀念与康弟一起进学的日子,是以,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康弟,我听二婶说岳山书院每年二月春招,你觉得我明年若去参试,可能通过?”   这东西是要紧事,陈延斟酌了思忖了一下,书院入门考重时策律法,参考者众多……   “若明年参考,大抵是比较困难的。”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陈安失落了一瞬就缓过来了。   陈延这边的建议还是让堂兄不要等春招了,直接在家里多学一学律法相关的内容,打听一下江南府城之中有没有秋招的私塾,直接进去上课。   他私以为,陈安其实不太适合岳山书院那种大班制的教学方式。他其实更适合在人数较少一些、身边的同窗与他实力相仿、有竞争但竞争不大的私塾里学习。   当然,这话陈延是不会在陈安面前说的,他只是留了个心眼子——   毕竟,会在秋招扩生的私塾一般来说都能满足上述条件。   陈延心思绕了几圈,陈安不觉,只点点头,“到时候我会留意的。”   就在二人越逛越远时,目光所至小路深处,一架熟悉马车正缓缓而来,陈延看了一眼,拉着陈安就往回走,“思然兄他们来了。”   客人来了,他们也要回院子开始迎客了。   -   被迎的吕思然是不把自己放在客的位置上看的。   毕竟,无论是从自身对陈家的看重、与陈延相交相处的融洽,还是从陈家一门双秀才的政治前途上看,生疏二字都是要不得的。   是以,这一下车一进门,吕思然的热情丝毫不逊于今日的主人翁。   陈多财和陈多富听到声音之后也过来了,在两个汉子的心里,吕夫子、吕家人那都是大恩人,立马过来待客了。   贺礼放下之后,院子里的男眷女眷就分了批,一方在前院,一方在后边房内。   前院还是说着老生常谈的话题,后边房内,带着小吕夫人坐下之后,梨花赶忙倒了杯茶,“夫人请用。”   小吕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妹妹太见外了,我们吕家和陈家什么关系呀?你若是愿意,唤我一声嫂嫂即可。”   小吕夫出身读书行商之家,家境富裕,小时家里也请过西席,是能持家,能风雅,待人接事都极有章程的女子,若不是因为样貌略平平,吕思然是很难娶到这样的妻子的。   她态度亲切,梨花和秀秀自然得接话,连忙叫了一声嫂嫂,她应了一声,拍拍两个小姑娘的手背,“真是可惜了我娘家没有你们这样可心的妹妹。”   这话让三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话茬子便也由此打开。   作为年长、阅历丰富的嫂嫂,小吕夫人口中有许多趣事,她讲自己年轻时第一次接手自己嫁妆铺子时遇到的糗事;说她略小一些时候跟姊妹之间的事;也会谈一谈江南的风土,说一说本地的习俗。   陈秀秀和陈梨花两个小姑娘听得十分入神,小吕夫人的目光瞥见二人专注的眼神,嘴角微微抬起。   不过小吕夫人不欲霸话整场,讲了三两件事之后,就把话题递了出来,“这些都是江南的风俗,不知道川安县那边的风俗跟这里有没有差别呢?”   “有的!”秀秀应声,立马讲了一个江南府和川安县的不同点。   陈梨花也跟了一个,小吕夫人很快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听众,边听边点头。   经过习俗这一话题后,三人的关系更亲近了些,小吕夫人便不经意指着秀秀妆奁旁的一本书问道:“看秀秀你闺房中有书,平日在家闲暇无趣之际,可会读读书,消遣时间?”   “偶尔会看看。”其实自从家里买了七妹和秋娘之后,秀秀每天都会看书,只不过她认为这算学习,不是消遣。   小吕夫人听了她的回答,眸中有微光闪过,又不动声色的问起了梨花问题,总之,两个小姑娘,她不会顾此失彼。   在愉快的聊天氛围之中,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李银花推门喊大家用午食,因为今日请的人不多,陈家便没有分席,只将两把大桌子合在了一起充当饭桌,男眷坐一边,女眷坐一边,也挺和谐。   席间自然少不了恭贺话,吕思然夸陈延和陈安少年英才得中功名考得好,陈家就夸吕夫子高中举人前途无量,夸吕思然人在府衙一片光明。   吕思然再夸两位陈叔陈婶教得好,二位贤弟才能如此懂事。   林翠花和李银花立刻把功劳甩在了吕夫子的身上,道我等知道什么,都是你爹作为夫子教的好!   总之,夸赞声一浪叠过一浪。   坐在中间的陈延和陈安:饭还没开始吃,已经快被夸饱了。   互相恭维了好大一圈,空中冷风吹过,当家人才想着菜凉了不好吃,大家一起动了筷子,如此好宴,自少不了饮酒。   陶碗相碰,碗中酒液荡出阵阵涟漪,陈家小院亦一片欢声笑语。   午饭后,七妹和秋娘作为主力在收拾残局,几个长辈这才齐整地在前厅招待了吕思然夫妻。期间,大伯和伯娘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了吕思然关于城中私塾之事。   吕思然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在给陈安问,“城中私塾大都在每年六七月,一二月扩生,介时我会差人打听,若有合适的定会通知您。”   大伯和伯娘连声道谢,吕思然连忙起身,“您这是折煞晚辈了。”   “陈家与吕家关系亲近,陈安又是我爹的得意弟子,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私塾之事后,大家的话题又转到了吕夫子和他的新私塾上,很快,丑时已过半,春日的天色微暗,做客时间结束,吕思然要归家了。   陈家人把吕思然的马车送出码头这边的院子后,就开始了做晚食,今日的晚食得早点吃,因为陈延下午还得赶趟坐牛车去岳山上,不然明日的课就赶不及了。   短暂的宁静后,一切又忙碌了起来。   另一边,吕府的马车上。   小吕夫人和吕思然相对而坐,二人难得意见相左。   吕思然道:“我觉得你那个想法,不成。”   “怎么不成了?”小吕夫人觉得很可以,“你不一直叨叨亲上加亲?我那弟弟若能与秀秀妹妹凑一遭,不也是佳偶天成?”   吕思然:……   能凑成自然是佳偶天成,但问题是他觉得凑不成啊!   “夫人,你怕是对你弟弟不太了解。他惯爱妍丽明艳女子,秀秀虽好,不适合他。”   “喜好是可以培养的,反正可以先见一面——”   吕思然摇头,“夫人,你恐怕不知,岳父岳母准备为长鸣择一官家女子为妻,秀秀虽好,但只是秀才之妹。”从家世就看不上的人还是不要见面相看为好。   不然到时候若是缘分来了,真看对眼了,介时父母那一关闹僵,恐怕得说出许多不好的话来,那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小吕夫人一听这个,歇了火,“真不知道爹娘在想什么,依小弟娶官家之女,最多也是庶女……难得助力,何不与举子结亲,前途更盛。”   “你也说了是前途,举子前途缥缈,全在未来。官家之女最起码现在是能管住的……总之,长鸣的婚事你少插手。”   “知道了。”小吕夫人不想这个了,“那私塾一事可要我回家问问?”   “应当不用。”吕思然想起,“我外祖有一弟子在江南府办私塾,那私塾颇有名气,陈安是我爹的弟子,又是少年秀才,那世叔应当会卖我爹一个面子。”   小吕夫人点点头,“如此便好。”   ……   五月,陈安同陈延说的那样,开始了研习成宇律法,学律不比学别的,自学有些晦涩难懂,他便还是花了银子,去外间找了个专门研习律法的小私塾,每日这么学着,倒也颇有进益,学出了点花样来。   五月陈延休沐的时候,他还跟陈延一起做律法判卷。   上午在纸笔间忙碌,下午,他们又约着秀秀和梨花去了逛江南坊市,赏夏日含苞欲放之荷,   五月的陈安觉得,在江南,中榜、习律、逛烟火、赏新荷,灯光明灿,江南无一不美。   作者有话说:   本地疫情来袭,去当志愿者结果热感冒了QAQ   俺肥来了,orz对不起让大家等久了。   感谢在2022-07-15 00:19:44~2022-07-20 00:3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学海难为   ◎低沉萎靡的陈安◎   六月, 江南酷热。   同天气一样火热的,还有林翠花和李银花新办的铺子、以及将将定下私塾的堂兄的心。   堂兄此次定下的私塾名守则私塾,守则私塾在江南府名声很不错, 夫子徐守则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私塾只办了一个班, 只收秀才, 专冲乡试, 班是中班, 只有三十来人。   据说, 每年乡试守则私塾都能出上一两个举子。   这样的私塾年中本不会扩生,但守则私塾的徐夫子与吕家有旧,少时曾受过吕夫子岳父的恩待, 昔年同吕夫子关系也不错,所以在吕思然为桥梁、吕夫子从川安县来信之后,他考校了陈安一番, 将他收入了私塾。   收录给了面子, 银子上陈家不可能再占便宜, 这种人数不多,夫子亲授, 每届乡试都能摘得果实的私塾束脩不菲, 是以,大伯娘交了束脩后就马不停蹄问起了李银花开铺子之事。   李银花始终是那个说干就干的利落女子, 人到位, 钱到位之后她立刻就让陈多富去外面寻摸铺子了。   找了几圈, 最终在第二次摆摊的水桥那边, 找了个巷尾的铺子, 卖点精致甜品点心, 然后顺便以那边做圆心,铺了好几个摊子,赚了一笔。   “我和梨花姐本来也想去陈一个摊子,赚点银子,但娘和伯娘偏不让……”陈秀秀撑着下巴嘟囔道。   陈延:“不让你们去是对的,之前摊子边的混混忘了?”   “好了好了!”秀秀耍赖,“知道啦,就算是在江南也不是一定安全的。”她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无聊。”   “你不是在家里学女工吗?”   说起女工,秀秀叹息的声音更大了,“我觉得我可能不是绣花的料子,每日被针戳,手都几十个眼子了,绣花也就一般般,近来我都没去绣娘那儿,让姐姐去了。”   “其实这些日子还不算无趣呢,堂兄每日还会教我算学,念书,等他也去了私塾……”   那才真是不见天光的日子。   “而且娘又托吕嫂嫂给我相看了。”对于相看这事儿,陈秀秀显得有些抗拒,“我不想相看。”   “你跟娘说了吗?”陈延只觉得秀秀的话里满目都是时代的束缚,他也觉得陈秀秀其实不用这么早相看,太小了,按周岁算才十四岁半。才刚发育不久,要是定亲了,这会儿也没什么有效的避孕措施,要是怀孕了……   少女骨盆狭窄,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思及此,陈延的眼睛一下就暗了。   “说了,她还是老一套。”秀秀喃喃,“要早点相看,不然好的都被别人选走了,女孩子的花期短……”   其实从前,她在村子里看着别人成亲的时候,也满怀少女心事,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憧憬过婚后生活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来了府城,同绣娘、同一些姐妹接触过、看过许多书后,秀秀的思绪发生了改变,她有点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不想这么早就去别人的家里做新妇。   “要是我和康弟你一样,都是男子就好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立刻觉得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好嘛,我就是不想这么早成亲。”   陈延听罢,顿了顿,道:“真不想现在相看?”   “嗯!”陈秀秀看弟弟这样子,眼睛瞪大,惊讶道:“难道这你也有办法推?”   陈延无奈笑了,“有,就是怕你以后后悔。”   “嘁,我才不会!”   ……   两兄妹聊完之后,就差不多中午了,陈秀秀要去准备午食了,现在在外摆摊的人基本都到铺子里解决吃喝,她一般就负责一下中午回来的梨花和陈安的伙食。   陈延本想去厨房搭把手,秀秀拒绝了他,“你身上这长衫可贵,被火燎就不值当了,再说了,就我们几个人的口粮,我一个人就可以。”人多了反而碍事呢。   于是,陈延只能去书房坐了坐,可叹书房里太封闭,就算开了窗户也跟火炉一样,他坐了一会儿就到院子边吹风去了。   最近在书院的课业也繁忙,院门有风,陈延人在躺椅之上,迷迷蒙蒙竟起了点睡意,困顿来袭,他陷入了短暂的混沌之中。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木板吱嘎的声音才陡然把他吵醒。   惺忪睡眼——   “还是醒了?”陈安满脸笑意,“早知道我就不关门了。”   陈延这才起身,“堂兄,堂姐,你们回来了。”   “是啊,这天可太热了。”把门闩好,陈安跟陈梨花撑着伞过了院子,“遮了一下手还是晒红了。”   岂止是手,陈延发现堂兄的脸也很红,梨花更加,女子娇嫩,红痕在皮肤上更加明显。   陈延关切道:“你二人去井边用井水凉凉脸吧。”   洗漱过后,院边多了三把躺椅。   “多的一把给秀秀妹妹,待会儿我们一起躺这儿。”陈梨花说完,便去后厨帮忙了。   又一个没见了。   陈安感慨,“本对时间无所感,直到又见到了康弟,才发觉一个月过去了。”   “合着我成了堂兄的新历?”陈延指着自己,故作惊讶。   陈安笑了起来,眉目弯起,“见着康弟,总会开心。”   “我亦然,见到堂兄,总会愉悦。”陈延说着,坐起了身,“说起来,堂兄你的私塾定下了?”   “嗯!”他显得很开心,“前几日受思然兄引荐,去守则私塾做了一章卷子,昨日夫子给了准信,说我六月十九就可以入学!”读书的事有了着落,还是个不错的着落,他的喜悦溢于言表。   “就是不知道守则私塾的同窗好不好相处,去那边要买些什么书……”要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人总是期待又担心的,不过陈延能看出来,兄长的期待居多。   “那私塾哪里都好,就是,就是束脩太高了。”二十两银啊,不包吃,不包住,什么都不包,甚至不包六礼,这对陈安来说是不可想象的,高昂的束脩也让他在欣喜之余有了些沉重,“我可得好好学。”   还没入学就加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陈延立刻道:“学习同束脩又没关系,堂兄尽力即可。”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但目光依旧坚定,显然还是觉得束脩同学习是有很大关系的。   陈延无法,只能转移了一下话题,“那大哥近日在那律法私塾学得如何了?”   “夫子夸我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块头的少年才会憨憨的,美得冒泡,“我觉得很不错。”   “那便好。”陈延也期望堂兄在守则私塾可以突飞猛进,将来大家乡试同榜、进京赶考,一路扶持。   “大弟二弟!吃饭啦!”   “康弟,快来端菜!”   夏天本该是一个令人胃口淡泊的季节,但陈家人善用调料,极会搭配食材,做出来的东西让人十分开胃。   长辈们不在家,姑娘们做完饭后,陈延和陈安就在后厨把碗给洗了,下午,四人关了院子在躺椅上纳凉。   因为太热,陈延在屋檐下泼了许多水,虫鸣阵阵,这个夏天,喧闹又宁静。   下午,由于家中的牛车四处奔忙,空不出来,陈延只能在街边租赁了一辆牛车赶往岳山书院,天边红霞生光,散如灿金,陈延被夕阳照着——   内心充满了疯狂的碎碎念,都已经下午了太阳快要落山了还这么热不科学吧,为什么古代人一定要穿长衫、留长头发,他都想把巾子扯下来,可惜快上山了,衣冠不整为有辱斯文。   欸。   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影视剧里,他一边躺着,旁边搁着一大盆冰,然后有人给他扇风纳凉的日子?   最快也只能等今夜了。   -   宿院建于山高处,夜间有风,温度没那么高,再加上大家睡觉的时候穿的少,倒还不是很磨人。   就是每天晚上要进行一次除蚊运动很费人。   院门一关,三人点着拉住,毫无形象在房间内狂奔,意图消灭嗡嗡之声,但这样昏暗的夜色里,人怎么可能斗得过蚊子。   所以打了一阵之后,三个人就挥着蒲扇,偃旗息鼓了。   叶问:“算了,明年要早点从家里带东西来,还是在房间里支个帐子吧。”   “去烧点驱虫的草药。”程瑞也肉嫩,“明日下山一趟,叫那随从去买如何?”   叶大公子摇头,“要不你一个人去吧,我不想下山。”   程瑞:……   “一个人的话,那不去了!反正夏日也没几天了!”   叶问:“那就忍忍算了,下山要太热了。”对了,提起下山,叶问又想起,“今天陈延怎么带了两个罐子来?”天太热,肉干吃了上火,一般都是带一罐辣酱来的。   话题又变成了吃,真是毫不意外。   三人排排坐,最左和最右的人拿着蒲扇扇风,中间休息的人则不停轮换着。   “没拆开看,是我姐姐叫我带来的,说是最近热,弄了点开胃的的腌菜。”是秀秀在家无聊的时候自己琢磨的,还没摆上餐桌,先弄了一点到这边来。   新东西!叶问显得兴致勃勃,“那明日舀一点出来吃!”   陈延嗯了一声,“对了,明早旬考发榜,三弟是不是要重新分班了?这次有机会上玄乙班吗?”   “没有。”程瑞回答的非常果断,“你回家了,我和大哥一起去找了一下邱夫子探听消息,他说差了火候。”   那这个话题便是一个悲伤的话题了,陈延没有再追问,但程瑞自己的心绪显然有些发散。   “今年名次在提升,但是提升得还是很缓慢……现在我已经定下心了,不知道年末能不能升入玄乙班。”   “顿悟就是一瞬,好好打基础,会有机会的。”叶问拍了拍程瑞的肩膀,显然,在这几个月的学习里,叶大公子说话终于没那么直,知道安慰、顾忌身边之人了。   “那就借大哥吉言了!”   陈延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很赞同,是的,有时候读书人的顿悟只是一瞬,恒心向学,总有机会的。   -   次日,想着六月一过,七月降温,马上蚊子就会销声匿迹的叶问还是没有和程瑞下山,中午,三人一起在山中食肆用餐,第一次品尝了由秀秀出品的酸缸豆、大蒜和酸辣椒。   这种酸很开胃,但陈延和程瑞不是很爱,吃得较少,不过叶公子显然是好这一口的,就着白米饭暴风吸入得十分快乐。   陈延/程瑞:你的爱好我的爱好真的不一样。   叶问:“你家做吃的倒有一套,将来去了上京卖这个也能挣个盆满钵满!”   又听闻这是陈延姐姐自己琢磨的,更夸了一句:“你姐姐真是蕙质兰心。”话音落,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孟浪,便闭上了嘴,专心吃东西去了。   下午又是熟悉的文课。   纵然是令人烦躁的夏季,台上的夫子依旧很有精神,自升入玄级班之后,文课、时策课的上课形式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从讲文章的细枝末节到了疯狂推书。   乡试的题量大,很多搭载题、策论题给出的题目中很可能会出现一些少见的典故,人若不识典故,就算胸中有满腔才华也难吐于纸上,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乡试的举子们都必须取得一个头衔,那就是博览群书。   这阵子去藏书阁借书的人都多了起来。   也正是这堂课,让陈延在班上的人缘迅速好了起来,从一个只存在于大伙儿脑海中的‘温和上进学子’变成了现在的‘奇思妙想达人’。   因为他很会做思维导图、写大纲拆书。   一本厚重、含‘风景’、‘情绪’、‘叹词’等多冲废话的繁杂书籍,被陈延一扫,厚度就能减去半数,变得精练起来。   是以,他的大纲常常会被同窗拿去誊抄。   邱平先生有一次看见了,饶有兴趣地说他将来会是一个干实事上官和很喜欢的下官。   ……   下午,逢双日,三人匆匆用完晚食后,便赶去了邱先生的院子。   他正在在屋内纳凉,自己慢悠悠地打着扇子,看见陈延三人前来,他立刻坐起:“总算来了!程瑞,今日轮到你了,快来给我打扇!”   好在只扇了一会会儿后,邱平先生就表示自己凉快了,三个人都可以坐下了。   “眨眼你们来我这儿也学了快四个月的时间了,你们旬考的卷子我都看了,都有进益。”邱夫子记忆很好,先把旬考卷子上略难一些的题目讲了一下。   “叶问的卷子已经有火候了,若是今年有乡试,不出意外便能中举了。”不愧是叶家培养的子弟,行卷习惯极好,几乎没有会错漏的地方,答题也不死板,“就是想名列前茅,民策要改改。”   “陈延差点火候,要多看些书,出了一个生僻典故你没听过猜的意思是吧,猜错了。”   “程瑞再努力写,下下届乡试便可一试了。”   一般来说,按照流程,评完这些卷子,就要开始每次的抽签角色扮演了。   但今天显然很不一般,因为邱夫子笑眯眯地说:“这段日子,大家当过县令、当过兵卒、又当过民夫,一直当别人总觉得无趣吧,从今日开始,我们来当自己。”   大家又是满脑子的问号。   “品评别人是,总是身在虚妄的,难以推心置腹,自今日起,我会让你们以自身来‘行卷’,其余二人要品评䧇璍另一人另一人的行为对或不对,好或不好,可能会引起什么后果。”   好家伙,这是干完虚拟人物,要来剖析自己了吗。   邱夫子:“我看到大家跃跃欲试的目光了,今日我们就先从程瑞身上开始!”   从程瑞身上开始的第一件事是关于他今年年初在知晓了某些事后,硬说着自己要从岳山书院退学重考一事。   “你们认为,程瑞此事,是对是错?”邱平扫了一眼,道:“要说实话。冠冕之语不必说,程瑞亦要仔细听。”   陈延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程瑞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对吗?   他能理解,因为程瑞想要退学,想要证明自己,但……基于程瑞本身来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因为退学之后,程瑞若考不上岳山书院。他进岳山书院靠的也是人情,不可能退退进进,那只能另寻私塾。   退学后又没有更好的选择,极易遭人闲话,程瑞本身并不是心志十分坚定之人,在流言之下,很可能一蹶不振,自此颓唐。   因为这是第一次评价身边人,陈延在斟酌之下,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旁的程瑞脸有些红,头低低的,邱夫子则边听便点头,“说得很有道理。”   叶问的想法同陈延有重合,亦有不同,他觉得程瑞可以退学,退学之后他也是有可能考上岳山书院的,这里以目前程瑞在玄丙班排名中游水平为鉴。   在自己考上岳山书院后,程瑞重塑信心,在努力之下,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   即便考不上,去别的私塾进学,亦有腾起的可能。   两方讨论之后,觉得此事的关键点在于程瑞做完这个决定之后,能否平和的接受由此事带来的后果。   于是,邱平又问程瑞:“你内心觉得若当初的决定成立,你会走向哪一条路?”   程瑞:……   他很不想承认,但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极大可能会走向陈延说的那条一蹶不振的道路。   “所以说,冲动决定是要不得的。”邱平摇摇扇子,“你们三个人都要记住,做任何决定都要想想,自己能不能接受决定所带来的后果,行一步想三步,凡事得三思。”   问完程瑞,时间还早,压力又给到了叶问的头上。   关于叶问的事,也是一件邱夫子从叶老爷子那儿知道的趣事,据说是叶问在十二岁时,叶家有一管铺子十分出色的管事因犯女色被叶问知晓,当即打了板子放逐出了叶家。   尔后,那蒸蒸日上的铺子因换了一个管事,生意大不如前,后由换了一个,因那管事决策失误,这铺子营生便就此跌落千丈了。   “确有此事。”叶问点头,“我叶府有明文规定,管事不得出入青楼瓦舍,他当初入瓦舍被我抓住,我按府规将他逐出家门,为按规行事。”   “至于后来铺子换了管事便不行了,也是因为后头识人不清,跟前面这件事并无关联。”   叶问坚持要把两件事交割。   陈延觉得叶问说的有道理,程瑞为商家子,知道经营能人难得,不过按规行事也没错。   邱平点点头,“按律按规行事怎么会错呢?你们说得都没错。”   “那关于叶问之事,我们暂不讨论,老夫想问先问问你们另一件事。”   “夫子请问!”   “你三人夙兴夜寐,日夜苦读,无论寒冬酷暑,皆手捧书,愿蟾宫折桂,所为何?”   “是醉心书途一心向学,还是想来日为官?”   于此事,叶问的心很坚定,“自然是想为官一方,造福百姓。”   哪个读书的人没想过来日为官呢,陈延和程瑞在迟疑了一瞬后,也说:“来日为官。”   邱平点头,“既想为官,便要知道,官途难为。”   至于如何难为,在邱平先生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后,三人很快就感觉自己被为难了。   问题还是叶问之前那个问题的骨架,只是上面的皮变了。   邱平道:“现叶问官至监察御史,巡视府城,至某县,发现该县县令狎妓,但该县县令御下有道,治下有方,可无论该县令功绩如何,按律,官员狎妓当免职。”   “叶问秉公执法,免了该县令的职位,后,朝中委派新任县令至此,该县令鱼肉乡里,欺上瞒下,至百姓民不聊生。后,有百姓得知之前的‘青天大老爷’是叶问带走的,乡民皆辱骂叶问识人不清。”   他偏头看向三人,“此何解?”   三人懵了。   毫无疑问,叶问按律秉公执法是没有错的,但……   由铺子变成了人,识人不清损失的便不再是冷冰冰的银子,而是鲜活的百姓。   但不处理,或视若无睹,好像又对自己的‘三观’发起了挑战,有人违律,我也可以视若无睹吗?因为他做了好事,所以……便可以抹去他做的坏事?   许久,三人仍未言,邱平笑了笑,“这就是今日最后一个题目,我看了下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们三人可以自己讨论一会儿,我过两盏茶的时间回来看看。”   “……”   这样的讨论太过于艰难,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大家也没有厘清一个所以然。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邱平想要的,只是三个少年好好思考,“将来若入官场,没有非黑即白,律法亦有浮动空间,不可完全按律行事。”   三人思忖良久,到点之后,才一脚深一脚浅下了山。   这样的询问,实在太过刁钻,好在邱夫子也不是日日上这个课,一般是每个月来上这么一两次,其余的时间还是正常问策论、问诗歌。   本月下旬轮到问陈延的时候,邱夫子提出了的问题如下:   陈延现为大理寺官员,现审理了一桩昔日同袍的贪污案,众所周知陈延与该贪官关系极好,现贪官被判秋后问斩,已知由于该贪官曾立下汗马功劳,陛下未曾处理他的家眷。   日前犯官家眷求到了陈延头上,不为求情,只为求陈延令她们私下见一见那犯官,全他在上黄泉路前唯一的心愿,此刻,陈延该不该应。   学过成宇律的都知道,死囚非诏是不允许探视的。   若遵循律法,不允家眷探视,周遭同僚知道后,难免会觉得陈延为官冷血,连如此方便之门都不愿意开,不堪为友。   若不循律法……   陈延看邱先生这样举例,心里揣测,偌大的上京城定然是发生过此类事件,开这样的方便之门,定然是阳光下的秘密,人尽皆知。   所以,他当日回复邱夫子的是:会应。   ……   陈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邱夫子开这样的课,是在教他们当官以后,偶尔是可以不按律法行事,以及天下少有光明磊落的官,要懂得忽略一些官员身上的瑕疵。   不得不说,太真实了。   这样真实的教学一直持续了整年,直到十一月,陈延三人才被彻底放过。   据邱平自己说:现下你们对将来要走的那条路已经有了浅显的了解,之后,我便会教你们如何走上那条路。   意思就是下学期开始,要以文化课为主了。   陈延对此充满期待。   同去年一样,十二月中旬,岁末旬考结束之后,岳山书院早早年休。   叶问将北上京城,程瑞今年年末将到表妹家正式下聘,来年,他便真要有未婚妻了。   程瑞显然与表妹两情相悦,提起此事身上闪出的喜悦照耀着其余二人,“大哥二哥,等明年我大婚之时,你们二人可要来给我当傧相!”   “你不要年节之时办昏礼我定是有时间的。”叶问回道。   “那是自然!”程瑞心中意向的日子是表妹的生辰之际。   叶问想起别的,“对了,今年我们可要再提前些时日到江南府来?”这个问题叶问是专程问陈延的。   陈延想了想:“今年我家可能会留在江南府过年。”   “那你和程瑞都在,到时候我早点来!”   心中不舍,分别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十二月十七日,江南落雪,岳山书院闭门,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   今年回不去是有依据的。   一个是陈家新开铺子投了太多钱,年节府城繁华,大家身上的担子都重,想多赚些银子。   二就是守则私塾年假的时间太晚了,得到下旬才休年假,上课的时间又早,坐牛车去川安县显然是来不及的。   岁休在家,陈延每天都和秀秀一起念书,教她一些新的关于算式上的东西,秀秀爱读书,学这东西还挺有劲儿的。   学着学着,她又想学以致用,问陈延课业忙不忙,要不要在家里温书,想不想出去松松筋骨,陪她在年节时摆摊去捞一笔。   陈延本来是想去的,但他想去摆摊的心情在发现某一件事之后很快消退。   ……   由于码头这边的院子距离守则私塾不远,陈安每天上完课之后都是回家住的。   因为他去得早,回得晚,而且他回来之后总是一脸疲惫,洗漱完就休息了,陈延在休沐之后也没怎么跟陈安接触,只觉得他很辛苦。   直到十二月下旬,陈安也休了年假,陈延觉得秀秀外出摆摊找乐子的提议很好,第一个就去找了陈安,问他要不要在家里休息几天之后出去玩一玩。   也就是这次聊天,陈延发现堂兄的状态有些不对。   他低沉萎靡得有些过分了。   与六月那个神采飞扬的陈安简直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说:   晚安感谢在2022-07-20 00:34:31~2022-07-20 23:5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9351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只见背影   ◎陈安:我有些思念我们的家乡了◎   “大哥你怎么了?”陈延的目光凝聚在陈安身上。   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 是同窗霸凌?还是欺压?   “我没事。”陈安偏过头去。   “大哥,你这句话连自己都骗不了……”陈延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声,“要我去秀秀房间里拿一块铜镜出来吗?”   “到底怎么了, 我们不是说过,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共同面对吗?是私塾里有同窗不好相处吗?”   “没有。这和同窗与私塾没有关系。”陈安几乎下意识否认, 在陈延疑问的目光里, 他攥着手往后看了一眼, 虽然院中无人, 但——   “康弟,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冬天,塘边是有些冰凉的。冷风吹过,陈安微微闭着眼, 陈延站在他的旁边,听他慢慢地说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原因。”   守则私塾在外名声好不是没有原因的, 夫子不仅学识教得好, 私塾内的学子亦很有礼, 陈安初入私塾的时候大家同他处得很不错。   直到第一次考试结束,陈安光荣垫底, 名列倒数第一。   那时, 同窗们以为他是自川安县来后对府城书文不太了解,还带着他一起复习。   说到这里, 陈安唇角略带笑意, “其实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觉得似乎不适应的原因, 所以刚开始那两个月十分努力。   陈安不堕自己的勤勉之名, 同窗学子都很佩服他这份努力, 然而, 努力了三个月后,他还是垫底了。   “那时,我央着在我上一位的同窗让我看了看他的卷子。”他瞭望远方,“那一刻我才明白,徐夫子真的是看在吕夫子和思然兄的名义上收下了我。”   以他的天资,不应该出现在守则私塾。   “我当时仍未气馁,觉得将来自有翻身之日。”   可惜,陈安依旧稳定垫底,“我逐渐明白,我与其他人之间的差距。”但陈安说:“不过我并非因一直垫底而郁郁寡欢。”毕竟,他受打击的次数不少了。   “真正让我难受的是我听到了那句话之后。”   “哪句?”   “守则私塾每三年乡试,便能有一二学子中举。”陈安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康弟也没有想到吧,这么一句夸私塾的话,竟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每三年,一二学子……   陈延恍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看来你现在想到了……守则私塾的束脩太贵了,一年二十多两银子,班上三十多人,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很大,我觉得我同第一名,不是三年两载便能追上的功夫。”   “那大哥你的意思是?”   陈安想,人就是这么奇怪,在川安县的每一天他的脑海里都幻想着有朝一日同康弟一起在江南求学,一定会很快乐。   但身在江南,他的脑子里却一直是川安县,一直是吕夫子的私塾……   他说:“康弟,我想回川安县。”   陈安不想在江南苦学十数年,就一直读书……那算什么?   “吕夫子新开的私塾缺夫子,我已中秀才,我想去他的私塾,而后跟着夫子慢慢求学。”积小流成江海,再战乡试。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越近年节越发萎靡,越发沉郁,不是因为垫底,而是因为心生退意。   陈延望着陈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莽撞憨笑拿不定主意的兄长已经逐渐成长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怎么光看着我不说话?”陈安突然自嘲道:“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像一个懦夫?”   “不像!”陈延立刻反驳,“大哥你和这两个字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去守则私塾,还是回川安县,都只不过是一种选择,向前或者向后只是基于你的喜好而已,与其他事没有任何关联。”   他话音落,陈安眸子微酸,道:“我就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康弟总是第一个宽慰我。”   二人比肩而行,在江畔走了老远。   既然堂兄已经有了回去的心思,陈延不免把事情问得更清楚些。   “那大哥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陈延问:“是等今年六月,一年的束脩交完,还是年节之后?”   “应当是年节之后。”要走,陈安也是把事情都了解清楚了的,“徐夫子的私塾本就是春日扩生,我年中入学,算是插班。”   “他私塾的生数是定了的,我早些走,不影响夫子招人。”   过完年就走,那时间岂不是很紧?   陈延沉吟片刻,“那大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大伯和伯娘?”   “也放在年节之后吧。”他眉目里有些淡淡的愁绪,“好让他们过个好年。”   “那吕夫子那边?”   “我已去了信。”陈安道:“约莫再过十来天就会有回信了。”   看来真真是计划好了,真的甚少见堂兄这么先斩后奏,雷厉风行,不过——   “之前还在川安县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哥很喜欢教学,若此次能去吕夫子的私塾,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哈哈。”陈安点头,“是啊。”   走着走着,人渐远了,周遭开始有些荒僻,陈延看了眼日头,“估摸着午饭快好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秀秀和梨花姐该着急了。”   “嗯,是该回去了。”   两个人预料得很准,刚推门进入小院,就听见在摆菜的姊妹俩在议论,“什么啊,大弟二弟怎么总趁着饭点跑出去?”   二人回来以后,秀秀又追着陈延问:“康弟,年前到底去不去摆摊啦?给个准信!”   “我也想去!”梨花姐也对这个能‘捞一笔’的事儿很感兴趣,“大弟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反正也快回去了,回去之前,陈安想玩一把,便同意了。三人都去,陈延自然不可能落单。   于是,在新年之前,四个人在码头这边包了一个小摊子,专门卖点饭团热茶撒子之类的东西,生意和利润虽不如长辈们在中心那边卖点心,但也别有意趣。   能见到江边来往的挑夫,布衫黝黑的妇女,以及拿着糖葫芦笑缺了半颗牙的孩子们。   能看见江南下半部分的府城。   四人的生意一直到年二十九才跟着大人们一起喊了停,反正做生意的料都是家里拿的,这个决定做起来也不麻烦,桌椅板凳搬回来就行。   年三十依旧十分丰盛,也许是铺子的生意好,今个年节里还配了酒,火红的灯笼,皎洁的银月,陈家今夜的烛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鉴于江南这一代有年初一撞啥运、啥心情,今年一整年都将保持这个运气、这个心情的传说,所以陈安的坦白宴没有放在今天。   但也拖不得了,守则私塾年休很短,陈安得早点把这件事告诉爹娘,说服他们,然后让他们跟自己一起邀思然兄去拜见徐夫子。   是以,年初二午食集会,在全家都把饭吃完之后,陈延看见陈安偷偷把大伯和伯娘扯进了他的书房。   陈延不知道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原本喜气洋洋的大伯和伯娘出来的时候眼角都带了一抹红色。   ……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按了加速键。   ‘同介绍人一起面见夫子,告知夫子自己不想学了’、‘等待吕夫子回信’、‘同爹娘说好,你们继续在江南府做生意,赚钱、攒钱,将来当乡试路费,自己回去’,这一堆事听起来很复杂,但做起来,真的很快。   年初四,受邀的吕思然来到的陈宅,同陈安聊了许久,隔日,吕夫子的信件到达。信内仅一句话就给了陈安无限勇气:‘你还年轻,一些随心。想回就回来,夫子在府上等你!’   于是初五,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徐夫子家,徐夫子为人并不古板,知道私塾生源来来去去表示理解,很快便允了陈安退学,甚至想退还一半的束脩,当然,这一半束脩,陈家是不好意思拿的。   总之,事情在年初五告一段落。   陈延看见从夫子家回来的陈安连步履都比去时轻盈。   看来,要一直留在江南府应考,果然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到家之后,陈安便根据吕夫子开学的时间订好了回川安县的日子,考虑到安全,大伯陈多财会随他一起返县。   日子总过得很快,不经意间,便要踩到那个点了。   在离开之前,陈安拉着陈延一起看了江南夜景、一起在寒风凛冽之中在雪地里放风筝、踏雪迎梅,去了岳山镇,甚至在一个雪天,坐上了一艘破破的小舟,原想复刻一下先人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为江南冬景、为陈安的离别再添一难忘之处。   然后被告知,小破船不能生火,不然船恐怕会沉。   陈延:……   这要船真沉了,那就真要永生难忘了。   最终,二人还是放弃了,在船上赏景完后,再去码头边的小茶肆喝了一碗热茶。   纵是磨磨蹭蹭,十三日终至。   陈延没有看见陈安乘车从川安县来的样子,却窥见了他乘牛车自江南里去的背影。   看着牛车逐渐隐于地平线,大伯娘在一旁抹起了泪。   陈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表情,只听见秀秀小声问:“康弟,大弟走了你很难过吗?”   他难过吗?   人间亲侣,也难逃来去别离,每一次的告别,都可能是长达数年的不遇。   但两条枝丫,很难永远缠在一起。他们都渴望成为一棵独当一面的树,便不由自主的去追寻自己的阳光雨露。   就像那句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离愁总会有的。”   陈延说:“我希望他在自己想走的路上能开心就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23:53:44~2022-07-25 00:1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伤心凉粉 30瓶;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叶公子还是菜公子   ◎论心上人◎   虽然难受, 但时间不会停留。   元宵之后,江南坊市繁华之景再现,家里因为生意不错, 便又招了个小厮。伯娘关于离别的悲愁也逐渐转化为了赚银子的动力。   秀秀本想在节后继续同堂姐、陈延摆摊,奈何店内生意见好, 大伯又去川安县了, 伯娘不得已把梨花姐叫去了店中, 四角摊少了俩人, 是怎么也支不起来了, 秀秀只能在家里跟着陈延学算账了。   她诗词句学得一般,唯独于算学一道颇具天赋。   甭管是做题目还是打算盘反应都挺快的。   不过就这么枯枯地在家里打算盘也无聊啊,陈秀秀偶尔也会很无力, “摆摊不安稳,如果我也能开一个铺子就好了。”   小姑娘存了一颗当老板的心,陈延觉得在这个世道, 身在农家为女子, 不能举业, 能开个铺子有安身立命之本、长一技之长也挺好的。   所以他跟秀秀说话也带着鼓励的意思,“等将来会有机会的。”   将来二字对于少女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不过弟弟的话还是让她心生野望, 康弟支持自己,那将来小心挑一个家境差些的开明夫婿, 未来……   如果能和想象中一样, 那成亲也蛮不错的呢。   陈延看着秀秀说着说着就痴笑起来无奈摇摇头, 将目光挪向了窗外。   竟就要化雪了。   -   叶问今年来江南的时间比往年要早一些。   由于今年无叶小叔相送, 不用维持人设, 在船上闲了小半月的叶问甫一落地, 就飞了两张贴给自己的好友,叫他们来府上叙一叙。   新的一年,铁三角再次相聚了。   叶问在江南府虽明为‘投靠大伯’,但并没有直接住进江南叶府,而是居在大叶府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自己当大家长,所以陈延和程瑞来的时候还挺随意。   当然,叶问也很随意。   说了一上午的上京见闻,中午二人留饭,下人上上来的居然不是饭菜,而是三碗酸辣粉和若干小吃。   “最近几个节挨在一起,你们大鱼大肉应该都吃腻了吧?”叶问麻溜开干,“还是来我这儿你们能吃点不一样的。”   陈延:……   “也就是你,去别人家拜访,主家上这样的菜客人会打人的。”   不过挺久没吃这种滋味刺激的东西,突然来这么一下的确挺不错的。   介于酸辣粉碗里的辣椒油多,粉这东西嗦起来又容易溅出油星子,大家穿的又都是浅色的袍子,所以吃的时候特别小心,这段午食时间三人并没有说话。   是碗里空空,肚子满满之后,几个人才又聊了起来。   叶问红着一张嘴问起了今年开学之前的这段时间要怎么过,“邱夫子今年去了上京,估计要等书院开学再回来。”所以跟去年那样去邱府上课是不行的。   而开年马上就有岁考袭来,不温习也是不行的。   是以,陈延提议,“既然夫子那里去不了,不如到你这里来?离我和三弟家里都不远,还清净。”   “我觉得可以。”这么长的时间,温习得好还能抽空出去玩玩,随即,叶问问起了场上还没发言的程瑞,“三弟你觉得如何?”   “我……”程瑞还有些不好意思,“今年这段时间,我可能来不了了。”   “怎了?”叶问颇为好奇,“今年你府上有事儿?”   陈延瞥了一眼程瑞,发现他面颊微红,目凝而有神,猜测这事儿应该跟他的未婚妻有关。   果然,程瑞幸福满满地说道:“之前本来想说的,但一直插不上嘴……”   “去岁岁休之前我不是说家里要今年下聘吗,聘已下完,我同表妹现在是未婚夫妻,她明日准备启程去外祖家一趟,我得跟着她走一趟。”   好不容易才求到的心上人,自然得紧着,铁三角学习小组就这样塌了一块,自动散架了。   叶问看着程瑞这一脸柔情蜜意的样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三弟你同你未婚妻的关系还不错。”   “那是当然!”程瑞答得铿锵有力,“我同表妹青梅竹马,嫣儿她是云间彩霞一般的女子……”   “我们情投意合!”   程瑞老被邱平批文章写的干,不生动,但夸起未婚妻来堆金砌玉,遣词造句毫不晦涩,一口一个锦绣。   可见,情确能改变一个人啊。   就是嫣儿长嫣儿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人的牙都快听酸了。   陈延和叶问两个单身人士一起叫了停,“知道了知道了,三弟你和三弟妹真是情比金坚。”程瑞这才歇了下来,颇有些不好意思。   作为学习狂人,叶问想着既然程瑞明天就要动身,那今天的时间就更不能落下,当即就把两人拉去了书房,开始交流学习。   陈延每天在家也是看书,来这儿能多两个人陪自己一起,自然很快进入了状态。   程瑞的积极和认真更是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他边跟着叶问看书边道:“大哥说的是,我这一去得半个多月,回来就快考试了,是得多研究一下,看带哪本书上路。”   在书声中浸润了半个下午后,程瑞由于要提前去外祖家收捡东西,陪伴未婚妻,便先走了一步,陈延和叶问把他送出门,天色略晚,便没再回书房,而是在长廊边站着聊了会儿。   “三弟明天不来,二弟你呢?”叶问瞅着他,“我特意早来江南,二弟你该不会让我一人守在这宅院里吧?”   陈延失笑,“大哥都这样说了,我要是不来,岂非铁石心肠?”   看来还是会来的,叶问便没有再问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聊起了程瑞,“才一个年休不见,感觉三弟变了许多。”   “怎么说?”   “精神更足,满目明灿,感觉他士气高昂了许多。”真令人啧啧称奇。   “这也能理解。”陈延看得更明白,表妹大抵是程瑞捧在心上的人,现在能定下来,他自然是开心的,“至于士气,大概是快成家了,觉得自己秀才的功名不够……想努力,给妻子一个举人娘子的名头。”   感情上的事实在叫人难懂,不过提起程瑞跟他未婚妻,叶问也不免想到了自己在上京的事儿。   “二弟,你家中长辈可催过你结亲?”   陈延:?   “还未,我虽然长得高,但年纪又不大,怎了,你今年回去被催了?”   “是。”叶问觉得那东西很复杂,“今年家中父母频繁叫我参加世交家的赏花宴,还有一些赏雪宴。”所谓宴会,花与雪都是助兴的题,其真正主旨还是相看。   其实叶问不讨厌这样自由接触,然后等缘分到了之后发展下一步。   他厌恶的是家中直接列好了人,让他在已有的人中选。   叶问脾气起来直接全部拒了,结果祖父又讲现在不选也没事,等来日乡试、会试考过,可以选的范围会更大些。   他是听不得这种话的人,心头火起,便马不停蹄坐船来了江南,被冷风吹了好几夜,才觉得气顺了。   他还是秉承着之前的想法,“与人结发白首,怎可光看家世,还是要自己喜爱才行。”只有喜爱之物,才能伴自己长久,“二弟你说是不是?”   陈延看着叶问的脸,思忖了一会儿,回到:“恐怕光是喜爱也不行,得门当户对。”   “你怎么也是这句话?”叶问摇头,“门户是可迁就的。”   纵也闲来无事,二人便就着这题辩了起来。   陈延:“大哥也说了迁就二字,那谁迁谁就呢?”   最简单就是直接按生活举例,“假若大哥现在要妻子设宴待客,你的妻子对此全然不熟悉,难以操持,你当如何?”   “管家可办。”   “若管家恰好为中饱私囊之辈,又当如何?”   “自然是把他揪出来,肃清出府。”   陈延噢了一声,“那大哥成亲之后岂非又要管行外事,又要管内宅?”   叶问方有情饮水饱,觉得自己乐意。   陈延方则又问:“那你家中父母见此,恐对你妻子有微词,若在你不在时给她立规矩,你当如何?”   叶问从始至终都选择维护妻子。   但在陈延一个个问题之下,他逐渐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抛了一句:“二弟你说的这些,都可以学!”   的确如此,“但你也要想想,学完这些要多久,你的心上人愿不愿意为你学。”   叶问:……   “若情意坚,自会互相体量。”   “好了此言不提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明日你何时来?”   陈延想到秀秀在家无聊,上午得给她出点题目,便把时间定在了辰时。   “这个点来,午食就在我府上吃?”   “到你府上吃,你可别天天上今天这样的东西。”一天两天还好,连着来他肠胃吃不消。   “嘁,你放心,今日只是我刚到江南馋了,之后不会上这个的。”吃太多就要病了,到时候大伯发现得麻烦死了,“对了,你明日要是趁手,可以带一些腌菜和酱来。”   “知道了。你这哪里是叶公子,要变成菜公子了。”人才刚来,就菜菜菜。   作者有话说:   早安感谢在2022-07-25 00:18:08~2022-07-27 00:3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相见   ◎叶问是个不同的贵公子◎   “康弟你又要出门啦?”秀秀瞬间蔫了下来, “我又得一个人待在家里了。”饭桌上没人,她脸做饭都没劲了。   小姑娘的脸上满是失落,这让陈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每日上午出门之前会出好题目,你在家无聊的时候可以做做题, 下午我也会早些回来的。”   还是可以继续学习!秀秀眸光晶亮, 但是想到什么, “这样会影响你温书吗?会不会很麻烦, 若是很麻烦的, 那就算了……”   “哪里会麻烦,出些题目而已。”除了做经算题之外,陈延还给秀秀安排了一项最能打发时间的活动, 练字。   “你将来要当掌柜,做账的时候写这样的字可不行,在家得空可以好好练练。”   “嗯嗯!”秀秀点头如捣蒜, “我会每日都练的!”   “对啦, 那你现在要去你同窗府上, 那二月二的灯会和夜坊还逛吗?”   二月二,龙抬头之日, 江南府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大型灯会、河畔也会有游船。二月二当日城中灯火子时不歇, 路边摊贩、坊市亦然,城中热闹非凡。   今年之前, 家里忙着摆摊挣银子, 秀秀没去灯会上看过。   今年好不容易盘了个铺子, 又请了人, 秀秀在家歇着, 就起了去看看这江南盛景的意。   “读书又不是一日都不能停, 都定好了的日子当然要去,到时候我带你和梨花姐一起去。”   “康弟真好!那我今天晚上跟梨花姐说一下!”   秀秀笑眯眯的样子的确非常可爱,“那我今日先出门了,你中午要用午食,不能不吃知道吗?”   “晓得啦,快去吧,你同窗要等久了!”   手上拎着腌菜坛子走这么长一段路委实是累,陈延心里吐槽了一下叶问,早知道昨天应该叫叶公子来接自己的。   谁想要的坛子谁自己拎着才是!   走了快有小半个时辰,陈延的额头微微发汗,终于到了叶问的宅院。   他已经在里面等着了,瞅见陈延拎的东西,他唇角带笑把人迎了进来。   说学习,那是真的学习。   程瑞不在,叶问空出来的时间基本都给了陈延,作为学富五车的叶家长孙,叶问天资极高,博览群书,和他在一起,陈延所学颇多。   学饿了就得吃饭,在离开了外间的垃圾食品之后,叶家的伙食十分丰盛,在瞅见桌上的菜之后,陈延思考了一瞬自己这样每日中午在人家家里白嫖午餐是不是不太好?   “吃啊,怎么不吃?不合口味?”叶问抬眉,“虽然略清淡,但家里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过度推辞,伤害友谊,陈延笑了笑,拿起了筷子。   淡确实是淡,这会儿叶问已经把腌菜倒进了小碗里,精致的小瓷碗装着粗犷腌菜放在这种清淡的桌子上的确有些扎眼。   叶问不在意这个,他咬了一口酸豆角,浓郁的酸味侵入舌间,他瞬间觉得胃口大开,饭吃完后,有人收碗,吃饱了的二人在亭边散步。   叶问忽然问及:“这腌菜和之前的腌菜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吗?”   “嗯?”陈延偏过头,“都是我姐姐腌的,怎么这样问,是味道跟之前不一样吗?”   作为一个对吃不太挑剔的人,陈延没什么感觉。   叶问的舌头要灵一些,“风味依旧是佳品。”提意见之前还是要先夸一下,“我还是很喜欢,只是感觉此次比之前要酸得多。”吃得少还好,多吃了几块会觉得略冲。   “这瓶还是新启的,我晚上带点回去让我姐姐尝一下看看。”   叶问真的蛮喜欢陈延姐姐做的各种菜肴的,此次回京,这么久不吃可太想念了,思念之下,他也在上京买了一些腌菜。   但……完全不是那个清爽的味道。   以及,叨扰了陈延的姐姐这么久,白吃了人家这么多菜,虽然和陈延有过往来,但叶问更想谢过做菜者本人。   但这菜肴不是好友之母所做,是个同龄女子,他要是赠一些礼物,难免有私相授受之嫌。   “大哥在想什么呢?”陈延望着他,“怎么倚着门柱发呆?”   “没什么!”叶问道:“只是觉得站久了,该去书房了。”   ……   这日回家之后,陈延从坛子里带了些腌菜回家给秀秀尝尝。   爱美食的人果然也有一条更灵敏的舌头,她尝过也立刻说:“的确更酸一些。”   然后又把自己那几个宝贝菜坛子翻出来倒腾了好一会儿。   这是秀秀自己根据婶娘教学的腌菜方法改良得到的手艺,她给家里许多人尝过,也在饭团里包过,反响都不错。   但秀秀还是不满足,他的配方一直都在改进,也一直在新品种,因为将来有机会!她就准备开一个酱菜小铺!   坛子都没漏,“那可能是因为那个坛子里的东西少,放的比别的久一些,所以更酸。”   “你那同窗吃得惯吗?若是吃不惯,可以拿回来换一坛新的。”   “应该不用。”这么干叶问可能会不好意思。   把腌菜这个话茬子提起来了,秀秀就不免得对弟弟这个传说中的同窗很好奇。   陈延在书院的这一两年,家里常去给他送吃食,最早的吃食是李银花做的,后来李银花出去摆摊忙,秀秀一个人在家里琢磨吃的,就送了她做的食物。   因为陈延要的食物还挺大份的,她也知道有两个同窗跟她一起吃。   据老爹陈多富从书院回来里描述,弟弟的两个同窗应该都是富贵公子,竟然会爱吃这一口。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没开口问,因为感觉……会有些奇怪。   -   有规律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一月人多,家里的铺子和摊子生意都很不错,有进账,大人们的心情也很好。   秀秀也在练习中期盼着二月二的到来,她翻出了自己之前存的银子,准备在坊市上把自己的银子都花光。   一切都很好,就是梨花姐突然说自己不能去了。   “为什么呀!”秀秀有点儿失落,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孩子一起逛过街市了。   梨花也觉得舌尖发苦,她也很想去,但是……   “我娘说那天夜里会有很多客人,摊子上会忙不过来,让我去帮忙。”   林翠花之前听说女儿想和侄子侄女一起去逛街市,想着女儿辛苦了这么久,便同意了。   后来随着二月二接近,铺子里在备货,她方才知道二月二那天的盛况。   这段时间铺子里的雇工还没过来,陈多财又回了川安县,基本只有她和老二夫妻以及他们买的两个人,这么一看,二月二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合伙开店,现今她家出的人本来就少,梨花还要走,林翠花觉得如此不妥,便让女儿下次再出去玩。   梨花作为一个懂事的姑娘,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娘亲为难,“你和二弟一起去吧,好好玩!”   秀秀也去找过伯娘,但大人的意见哪儿那么容易改,她也不好一直说,人便有些怏怏不乐。   这事儿陈延也没办法,小姑娘只想要女伴,程瑞又不在,不然还可以问问。他只能笨嘴拙舌地安慰了一句:江南多坊市,这次不行,下次你也可以跟梨花姐一起的。   “也只能这样了。”   和这边沟通好之后,陈延还得去跟叶问沟通了一下,二月一日那天学完,从书房出来,陈延说自己有件事儿要跟他讲。   “?”叶问惊疑,“这么巧,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先起头的,你先说。”   “明日我可能没有时间,把明日要看的书挪到后天吧。”   陈延说完,就看见叶问脸上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太巧了,我明日也没有时间。”   “你晚上要去看江南夜坊?”陈延问。   叶问点头,“是啊,我堂妹想去看,但是几位堂兄要么已有家室,要么便不在江南,她便来找了我。”叶问和自己这个小堂妹的关系还不错,也受不了她一直缠着,便应下了。   “你呢?你要带谁去看坊市?”   “带我姐姐。”陈延想起了在家中因没有同性陪伴逛街而怏怏不乐的秀秀,再想想这个恰好要带着堂妹去看坊市的叶问——   一切都是这么巧。   “大哥,你堂妹多大了?”   “她会介意同别人一起逛坊市吗?”   这俩问题一下来,叶问懂了陈延的意图,“跟你差不多大,你等等,我去隔壁问问她!”   叶问刚好不想一个人带着堂妹逛坊市,且,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回赠陈延的姐姐,这不,一次机会,两个问题能一起解决了。   叶小姐本身也是个开朗的性子,浅浅问了一下之后就同意了,于是,陈延今天回家的时候,就带去了这个好消息!   秀秀还在家里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还担忧了一下叶小姐会不会不好相处。毕竟,叶家小姐和她……听上去差距还蛮大的。   但这样的担忧在隔日见到那位少女之后,便全部消失了!   人与人之间气场合不合,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叶家小姐和秀秀显然就是很合的那种,二人穿着和气质差距虽大,但叶小姐开朗活泼,秀秀话虽少,但很精辟,且不卑不亢,很快就和叶小姐聊到了一起。   叶家或许是有点吃货传统在身上的,四个人闲逛的第一站,便是吃食坊市。   两个小姑娘笑吟吟走在前头,陈延和叶问这两尊保镖,就走在后头。   前边,叶小姐看着满目的小摊子,犯了瘾,“样样都想吃,可惜肚子小,吃不下那么多。”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两个人买一份。”秀秀说道。   “可以的!你不说我都没想到可以这样!”   有了通吃一份小食经历,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叶小姐更主动一些,“我堂兄只告诉我你是他同窗的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吗,我叫秀秀,陈秀秀。”   “秀外慧中,好名字呀,我叫叶珰!你可以叫我珰珰。”   秀秀和珰珰交换名字之后,便在各个摊子边挤来挤去,人多,叶问和陈延自然紧跟着护着她们。   “你看看,你还担心她们不合。”叶问小声对陈延说:“熟得比我们都快!”   陈延看着秀秀的笑脸,突然觉得秀秀其实很需要能沟通交流的朋友,也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天天呆在家里,就算有事干也不行啊。   “跟你说话呢。”叶问拍了一下陈延,“叫你出来就是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站桩,你还不说话?”   “行了大哥别拍了,我回神了。”陈延无奈翻白眼。   因为晚上存了逛街的心思,今天出门的时候,陈延便没有吃饭,现在走了一会儿,肚子有些空荡荡了,他便准备去买点方便的吃的。   “我现在要去买点吃的,你在这儿看着她们俩,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叶问偏过头,“我来之前吃了饭。”   就这话,让陈延直接停下了脚步,“?”   这可是徒步几公里都要去山下吃垃圾食品的叶大公子,什么时候出来逛坊市还先把饭吃饱了?   “看什么!”叶问指了一下叶珰,“我现在美姿仪叶公子。”   行叭。   “那我自己过去了!”   陈延不挑,也没走太远,寻了个卖糯米糍和烤土豆的小摊子便买了两份吃的,边跟着大部队走边吃。   叶问不自觉地和他隔开了一点距离,陈延诶了一声蹭了过去,“大哥你不是吃饱了吗?”   “……”叶问,“都走了这么久了。你离我远点。”味道都散出来了。   “周围摊子全是味道,我离你远也有味道的,你要吃点吗?别管美姿仪了,她们俩聊得开心,周围又不亮,你堂妹不盯着你发现不了的。”   叶问:“你可听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在刀尖过,如何不破衣。”   “那你吃不吃?”   ……   就算是二人分食一份,吃了好几个摊子之后,叶珰和秀秀也快吃饱了。   “秀秀,吃完之后我们待会儿去夜航船那里看焰火吧!”叶珰挽着她的手,“我听说今天江南楼那边会出好多航船呢!”   “嗯,我还从来没见过夜航船呢。”秀秀也满脸憧憬。   “那更要一起去看看啦。”   “对了,我们走之前要不要等等?”秀秀和叶珰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两个男人,“我弟弟在这儿应该快吃饱了,你和似乎还没有吃。”   “你说的等是等我堂兄吃饱吗?”叶珰扑哧一声笑了,笑完之后她把声音压低,“我堂兄来之前已经吃了的,他这个人嘛,向来挑剔又注重仪态,既不可能吃这摊边美食,也不可能在路边吃东西的!”   闻言,秀秀惊讶地抬起了头,“他很挑剔?”   “是啊!”高低是在讲人坏话,叶珰很小心,“要他出来陪我逛坊市,我都求了好久呢。”   这……   这似乎和自己了解到的不是同一个人啊。   如果真的是这种挑剔之极的人,应当不会吃腌菜吧?切,珰珰的堂兄也来过家里拜访,好似,好似也是寻常人啊。   不过人家兄妹之间的事,秀秀不好乱说,只是经常会悄悄回头看一眼后边。   看着看着,她就发现,嗯?   看上去是康弟捧着碗在吃东西,那个身着白色锦袍,面如冠玉,恍若修竹一般的公子突然伸出一只手,往弟弟的碗里插了一下,然后侧过头,在夜色的影子分外灵动。   她愣了一下,然后在叶问把目光转向前之前迅速挪回了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   “秀秀,笑什么呢?”叶珰揉了揉肚子,“要不你去问问你弟弟什么时候吃完,我们该走了!”   “好,那我去催一下!”   作者有话说:   感情线会好好写的!不会很离谱!会遵循原有逻辑,大家放心心感谢在2022-07-27 00:31:59~2022-07-27 22:1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动乱   ◎属实是美女救公子了◎   这是陈延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这个体量, 这个大小,在现代都不能叫船,得叫游轮了。   因为吃完东西往夜航船这边走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些卖精巧小玩意儿的摊子, 叶珰和秀秀逛了一会儿,在那儿买了点小饰品, 一行四人到河边的时候, 已经有许多人了。   道路边的长木杆上挂了许许多多灯笼, 河边的一些茶肆、酒楼, 也俱亮着灯, 还有那河边驶来的夜航船,高船之上的房间全部亮着,船体也有许多闪动的光源, 虽不能讲‘亮如白昼’,但对已经习惯了‘黑夜’的当代人来说,这样的景色是十分壮观的。   连上京城来的, 见过世面的叶问也感慨了一句, 江南繁而美, 果真名不虚传。   叶问来之前没想到人这么多,人多, 鱼龙混杂, 他瞥了眼江边的酒楼,带着几个人去问了一下。   果不其然, 包厢需要预定, 这个点酒楼能看夜航船和焰火的窗户都已经被人定下了。   叶珰见堂兄来问这个, 道:“你看船那么大, 窗户只有小小一个, 在里面看多没意思!堂兄, 我们还是在外面看吧!”   叶问叹了一口气。   来都来了,堂妹是绝不可能啥也不干就回去的,“好吧,但这里的人太多了,我们要靠近些,别被人给冲散了。”   “好!”近就近嘛。   四个人凑近了许多,这个时候,夜航船那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悠扬的江南小调在夜色里弥漫,岸边的人其实听不太清楚,但如今百姓娱乐项目匮乏,所以十分捧场。   气氛正好,人群里有一个人欢呼,便很容易带着一群人开始欢呼,人声一浪高过一浪,大船之后,便有中型船鱼贯而出。   中等体型的船更平,浮于水面上,船的甲板上许多长衫女子,空旷的场地里,舞是比乐更冲击人心的存在。   舞娘们舞姿曼妙,各色的轻纱在烛火下被风吹起,热闹,便散满大地。   当然,后世见过许多大场面的陈延对此接受还是蛮良好的,叶公子亦然,歌舞而已嘛,不是他的心头爱。   不过前边的两个小姑娘就不一样了,踮着脚目视前方,眼睛都不肯眨一下,显然是入迷了。   当然,有特定的情况还是会眨的,比如,当旁边出现‘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的声音之后,叶珰立刻转头看向叶问:“哥,哥,我想吃!”   叶问:……   叶问并不想去,但他不去叶珰肯定没完没了,看了一眼陈延,“你在这儿看一下,我去买糖葫芦。”   “给我姐姐也带一根吧。”   叶问心说他能漏这个?   跑出去买糖葫芦之后,过了挺久一会儿才回来,他不仅给陈秀秀买了糖葫芦,还顺便给陈延买了一根。   叶珰也有惊讶地看了一眼陈延手里的糖葫芦,然后被秀秀拉着往前看了。   两个男人才能小声交流了起来。   “怎么给我也买了一根?”   “我怕我也想吃。”闻着酸甜酸甜的,反正站着也没事,叶问就多买了一根。   在二人的交谈声中,今夜航船的重头戏来了,表演用的船已全部驶出,它们一条连着一条,在水面上莹莹生光,而后停下。   叶珰和秀秀一开始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还好旁边也有人聊天,为她们充当解说。   ‘这船停下来之后就说明快要放焰火了!’   ‘每年这焰火都能让我记好久,各种各样的颜色——’   ‘像是银花一样在天空灿灿开放。’   ‘等烟花放完之后,这些船才会慢慢开走,然后随着船走,有的人会随水放下许了愿的小舟……’   ‘许愿!?’   什么节都能许愿是传统了。   ‘那灵吗?’   ‘哎呀,许下了愿望,心诚则灵!’   小船!   叶珰最喜欢年节里这些奇特的习俗了,“秀秀,你来的时候看见哪儿有卖小船的吗?”   陈秀秀没有注意。   叶珰便转身问自己的哥哥,“堂兄,你见到了卖小船的摊子吗?”   叶问哪里会注意这个,“怎么了,你又想要小船了?”   少女期期艾艾点头,“对呀,出都出来了,可以许愿当然要许愿!”她的内心飞快扫过了陈延的脸。   啊,今天就许愿将来的夫婿,能够有秀秀的弟弟这样好看好了。   不如直接拿着糖葫芦去找小船摊子,然后去吃糖葫芦算了。叶问发散了一下思维,但很快,他的想法被陈延打断了,“我看到了那边的摊子,我去买几条纸船过来吧。”   秀秀:“天色暗,那你小心些。”   “你放心,我会看着的。”   陈延把糖葫芦塞给了叶问,然后从人潮中穿出了,身后突然响起了砰砰砰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橙色的烟火冲天炸开,撒下无数小光点,铺满天幕。此景确实颇为震撼。   后世禁燃,他也许久没有看过烟火了。   驻足了一会儿后,他循着记忆往那个摊子走去,摊子距离河边其实略有些远,而且它摆得比较明显的是河灯,而不是小船。   总算走到摊子前头之后陈延还纠结了一会儿要买哪个。想了想这许愿也并非是船的‘特质’,女孩子应该还是更喜欢花哨一点的东西。   陈延便还是买了两盏荷花灯。   处于活动口的摊位的确挺贵,两盏花灯的要价不低,不过……又不是天天出来玩,陈延还是爽快地付了钱。   顺着人潮往里走要好走一些,陈延边走边看天,走了几步,他发现有点不对。   天上的焰火怎么……   越炸越低了?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本该冲上夜空,然后在顶端炸开的焰火不知怎的,犹如流星一般,直上——然后突然卸了力,直直往下坠。   那焰火是从船上放的,这么一坠自然向船袭了过去。   船体都是木制的,被火砸上极易燃,在这样的河面上船着了火极易引发骚乱,这么多人——   陈延加快脚步跑到了路的边缘然后往前冲了过去。   还好,那火花往下没有掉在船上,而是掉进了河里。   陈延刚松一口气,就有另一团火直接坠在了船上,惊呼声瞬起,有船上人的,也有岸边人的。   但这远不是灾难的结束,因为有风,被放于天空的焰火被吹斜,坠在了人群之中。   有人被灼伤,大家很怕被灼伤的人是自己。   有人尖叫惊呼,而河船上霎时间就起了火,火光映天,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想远离岸边,总之,人潮涌动,真正的动乱才刚刚开始。   这些火药只要不是直接落在人的脸上,砸在头上或是衣服上顶多受伤,但人群不一样,涌动的人潮是没有方向的,如果被裹挟在其中,不幸跌倒——   陈延丢掉了手中的河灯,径直向前跑去。   他想往里,里面的人想出来,人要逆流而上是非常困难的,一如现在的陈延。   他只能凭借着自身的优势在人群之中穿梭,尽量靠边,在奔途之中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过……   不行。   无论是叶问别人,都不能出事。   好在夜航船附近有许多的衙役军士,在发现河边动乱之后,他们立刻就往这边过来了。   普通人对于衙役和军士怀有天生的敬畏之心,虽然慌乱,但在看见衙役拿着武器往那一站,大声呵斥之后。   加之河畔游船上的焰火终于到了尾声,那条着火的船上火势被扑灭,没有了声响,乱糟糟的人群总算是宁静了些许。   陈延趁着这个时间快速往前奔。   靠近前面,陈延在灯笼光芒的掩映看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那是一个……穿着蓝色衣裙的姑娘?蓝色衣裙!   他脚步微顿,在看见姑娘的鞋子之后才松了口气。   后边的人逐渐被疏散,前面的位置稍空,陈延终于找到了之前四个人站着的位置,但目光环视,熟悉的面孔并不在其中。   没有通讯设备,要在这样的人潮里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延想了想,大声叫起了叶问的名字。   他绕着这边走了一圈,叫了一圈,终于,在河畔的一个角落里,他得到了回应。   是秀秀!秀秀的声音!   他连忙往声源处走,两个姑娘的头发全部乱了,他的目光错过叶珰,然后发现叶问居然躺着?   他心中一紧,走近发现叶问还睁着眼,方才松了口气。   “都没事吧?”   秀秀摇摇头,“我还好。”   叶珰的眼睛红红的,“我也还好,就是堂兄的腿……”   腿怎么了?陈延定睛一看,发现叶问的腿上居然有血。   他面色肃然,伸手摸了一下,应当不是骨头上的问题,“外面有衙役在疏散,我们先出去吧。”   “可我哥——”   “我背他。”   -   在背着叶问往医馆走的路上,陈延才知道他离开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四个人来看夜航船的时候挤了一下,位置在岸边中前部,焰火往下掉之后,这里是最开始乱的。   一开始人挤人,叶问带着陈秀秀和叶珰顺着人流走,然后准备找个边缘位置停下,等人散。   但……   那是时候天黑,地上全部是脚,叶问护着陈秀秀和叶珰往前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一根糖葫芦杆子,摔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我人都懵了……”叶珰只看见后面的人涌着往前要从叶问的身上踏过去,她想拦在前面,还好秀秀眼疾手快,跟叶珰一起把人拖到了一条水沟边。   他们获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但很快,水沟边也有人来人往,二人拦着不让叶问再受二次伤害,还有的人着急赶路,会直接推人。   陈秀秀便折回去把那根糖葫芦棒子捡了回来,在武器的加持之下,叶珰搀扶着叶问,三人聚到了岸边。   “怎么想到去岸边?”陈延问秀秀。   秀秀其实也没经验,但是:“我看人都往外,反正船虽然着火了,但是离岸边挺远,又有水,肯定烧不过来。焰火也不会太久,而且被焰火砸到在水边,很快也能灭。”   这些都是小问题,要是叶问再被踩,就算性命无虞,万一腿有事……   家里有一个举子,秀秀知道身体对于这些举子来说有多重要,便主张留在岸边等人。   叶问也同意在岸边等人,今日夜坊人员众多,府城衙门是派了人守着的,岸边即使骚乱也不会骚乱太久。   秀秀最担心的,还是陈延。   叶珰同叶问说着话,陈延也在跟秀秀报平安,坊市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叶府那边也知道了,派了许多子侄跟家丁出来。   叶珰走着走着在人群里看见了自己的哥哥,连忙招手!   之后的一切,就很平平常常了。   叶问及叶家其他人对陈延和秀秀进行了感谢,然后把叶问架上了马车准备把他立即送医,并坚持要把陈延和秀秀送回家。   躺在马车的叶问其实不止腿被压了,他的头摔在地上也受了伤,虽然还有意识,但也昏昏沉沉的。   临别,在叶珰放下车帘之前,他鬼使神差看了一眼车下的少女。   其实在此之前,他看见她,只觉得她同自己的好友面貌略像,虽为‘姐姐’,但看着更像好友的妹妹,十足稚嫩。   但是很恍然的,在这一刻,他在昏暗的夜色,迷蒙一瞥,脑子里全是她果敢的模样,做决定,返回人潮之中找那根棍子,经事的淡然。   她和许多姑娘……都不一样。   帘子落,一切归于黑暗。   -   归家之后,一切也没有结束,码头的院子里也乱糟糟的。   岸边动乱,在摆摊的李银花也得到了消息,她当场就懵了,差点站不住,一边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巧,一边想着万一呢?   但去人堆里找人显然是行不通的,便让家里一些人守在路口,让梨花回到了小院中,若是陈延和秀秀回来了,再去前头通知大家。   “二弟秀秀你们可算回来了!”   刚下马车,又上牛车,去各个点通知了长辈之后,丑时陈家才消停下来。   天灾人祸,不可预估,埋怨陈延和秀秀这俩出去玩的人是没道理的,所以听完了前因后果的李银花把江南府的烟花骂了百八十遍。   洗完澡后,才是万籁俱寂之时。   陈延已经不困了,他有些担忧叶问。   虽然摸骨的时候好像没什么事,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他膝盖又出了血,头虽然只有一个不大的包,但是人好像有些呆呆的。   ……   事情不能往最坏的方向想。   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休息了会儿。   隔日,天亮,用完早食之后,陪着秀秀聊了会儿天,安慰了一下她,陈延就出门往叶府去了。   万幸,叶问身上大都只是些皮外伤。   唯一严重一点的可能是头,陈延猜测可能是轻微脑震荡了,总之,他表意清晰,一切应该不算很严重。   “别用看呆子的目光看我,我没事!”   “你没事便好。”陈延:“在家好好歇着。”   叶问:“就这点小伤,岁考之前肯定能好。”   “你好好养肯定能好,不要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提醒谁呢!他像是那种不爱惜身体的人吗?   仁兄都躺在床上了,自然读不了书了,陈延还得回家跟秀秀报个平安,便准备走,叶问拦下了他。   “你今天在府上吃个饭吧。我大伯想见你。”   陈延面露疑问。   “应该是想酬谢你和……你姐姐。”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是救命之恩,公子想以身相许,but 第76章 隐秘的欢喜   ◎在叶问大伯家吃的那顿饭还挺正式,不过就陈◎   在叶问大伯家吃的那顿饭还挺正式, 不过就陈延自己看来,整体氛围正式但不压抑,除叶大伯之外, 叶问的几个堂兄也出席了,有同龄人, 话题便比较宽泛。   席间, 叶大伯作为为叶问主事的长辈替叶问道谢, “昨夜仓促, 未当面谢过贤侄——”   “晚辈不过举手之劳, 也多亏了叶问护着家姐,才不至酿成大祸。”此事陈延自不居功。   叶大伯笑了笑,不再谈此事。   一桌子初次相见的读书人, 要找话题,自然又离不开什么读书举业、书院科举,叶大伯能在江南府为官, 也曾进士及第, 对文及试自有见解, 陈延在听他说话时也收获颇丰。   宴毕,叶问堂兄欲送陈延出府之际, 叶大伯差人送来了几本书, “我曾听叶问说你于作诗一道颇为困恼,此为我当年学诗所用书册, 你可取之长, 也许有所收获。”   陈延一看, 那书册虽略微泛黄, 但一看平整熨帖就知道保存的极好, 加上是叶大伯自己所用, 上面肯定会有注解!有进士注解的书籍实在贵重,陈延推拒,“晚辈无功不受禄。”   叶大伯话语温润,但态度很坚定,“你既自称晚辈,应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   当成谢礼,陈延可以不收,但若当成见面礼,陈延再推,便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不再纠结,收了那书,“晚辈多谢前辈。”   陈延人跟着叶大公子逐渐走远,叶大伯脸上的笑也慢慢消失,回到了正厅。   “堂弟这个同窗看着倒还不错。”叶二公子道。   叶大伯嗯了一声,“不卑不亢,年纪轻轻学问扎实,确实是个好苗子。我看下次乡试,他或榜上有名。”   “那确实是年少骄子。”   “对了,你妹妹叫过来了吗?”叶大伯转头看向自己的二儿子。   叶二一僵,“这,爹……珰珰也不是有意的,昨个她哭得那么伤心,都成泪人了。”   叶大伯呵了一声,“叫人来。”   叶二也不敢违抗自己的爹,便差书童把人叫来了。   叶珰到的时候眼睛确实有些红肿,她望着叶大伯,小声说:“爹,我错了。”   “知错了,那你错在哪里?”   “我,我不该缠着堂兄陪我去看夜航船,也不该不带小厮……”叶珰只是觉得出门看个烟花还要带一群小厮太没劲了,她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想到叶问流血的腿,她的眼眶一酸,“我太莽撞了。”   “你也知道你莽撞?”叶大伯长叹一口气,“叶珰,你如今几岁了?江南夜坊人员众多,还在夜间,你和叶问一个小厮都不带,净往人多的地方跑。”   “遇事头脑空白,还发呆……”   “你知不知道,若是你堂兄伤得再重一些,膝盖受损,他便再不能举业,我叶家嫡脉的长孙……”便要这样湮灭于一场小小的夜坊会了。   “此事多亏陈家姐弟,待过些时日,你可多邀陈延之姐到家里来,也算尝昨日之恩。”   “爹,我知道了。”   “你认错态度可嘉,但有错罚不可免,今日你便去家祠跪一天,可有异议?”   “女儿知错!”叶珰跪得挺直。   叶大伯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完后,就骂侄子去了,小呆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没听过吗,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   叶问受伤之后,二人学习联盟虽然自动解散了,但陈延隔个两天就会去探望一下自己的大哥。   约莫过了三五天,他大抵是脑震荡好转,眼不花了头不晕了,腿只是皮外伤没损及膝盖,也能起身走动了,便迅速强烈要求要恢复学习联盟,理由也是现成的。   “我都说了岁考之前必能恢复!”   “我一个人躺着都要生虫了,日夜无人,不看书都无以解闷了……”   陈延招架不住他,便重启了学习联盟,叶问果然很开心。   不过陈延发现,叫嚣着不学习浑身难受的某人在真正恢复学习之后却有点喜欢发呆。   时常看着看着书就开始发懵,这让陈延有点着急担忧,该不会是那天一磕磕到脑子了吧?这个时代要是脑子出了问题人就完了!   正神游中的叶问:啊,突然发现二弟与其姐确实有三分相似。   我该如何不唐突的询问她是否安好,那夜可否受惊?应当是没有的,她镇定十足啊。   “大哥,你在笑什么?”   幽幽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叶问一下敛了神色,“我笑了吗?”   “不仅笑了,还在发呆,大哥你怎么了?”   叶问看见陈延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很难得的,他下意识有些心虚,但面上不显,“没怎么,就是最近吃的太清淡了,在想吃的。”   有些挡箭牌理由,一旦拖出来了就很顺畅,叶问又补了一句,“在想你姐姐做的腌菜和辣酱。”   叶大公子在陈延这里本来就是吃字罩顶,他提起吃,陈延自不会怀疑,就是挺无语,“你还是省省吧,爱惜爱惜自己。伤口未愈吃辣椒易留疤,等等吧。”   “反正是在腿上,男子留疤怕甚……”叶问说完,语调一转,“对了,我思及那天夜里你姐姐面上似乎沾了血,可是划伤了面部?”   “并无。”陈延回想了一下秀秀的状态,“她很好,手略脱力,但没受伤。”   她果然很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叶问便并不再问,一切倒还回到了正轨。   约莫二月十日,陪着未婚妻子去外家的程瑞回了江南府,一回来,他就听说了夜航船那晚的事儿,火急火燎往叶问这儿赶了。   “还好大哥、二哥你们没事。”听不及见面,程瑞松了口气,“你说你们,下次看烟火记得早订包厢,站在酒楼里!”   “行了行了,又来了一个提的。”叶问摆手,“一个个都要说一遍,记住了记住了。对了,你来都来了,明日可要来一起温书?”   程瑞也上进,瞅见陈延正读得入神,道:“何须明日,今日即可!”   铁三角重新合一,不过也看不了多久的书了,二月十三,就得把东西搬去岳山书院,开始准备岁考以及新一年的课程了。   程瑞来了之后,叶问的一部分精力便分给了他,陈延在用心看着叶大伯之前给的几本书,不得不说,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明明是同样的知识点,由两个不同的人说、注解,便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陈延觉得叶大伯的切入点还蛮特别的,是一个新方向,值得人思考和尝试。   不过可能得等岁考结束之后再尝试了,明后天,他有别的事儿要忙!   十二日的陈延一直在奋笔疾书。   书院快开课了,送壮哥儿去川安县的陈多财也回来了,雇佣的人逐渐开始上班,秀秀和梨花姐终于能一起待在家里了。   他得趁着这个时间,制作一批练习册出来,最好能直接够大半个月的量,毕竟下一次回家,就是下个月了。   他在这边写得入神,很突然的,他发现宣纸上多了一个影子,陈延偏头一看,“大哥?”   叶问应了一声,目光全在纸上,“二弟你这是在写什么呢?”   “算学题。”   他听完,明知故问,“你家中有小孩子,怎的出一些这么简单的算学题?”   陈延内心没有弯弯绕,便答道:“是给我姐姐出的。”   他简单的交代了一些秀秀学算术,他要趁着开学出题这事。   “那你也不知道早些开始。”叶问道:“明天就要搬东西了,你这哪来得及!”说罢,他就拿起了笔,“我替你也出几道吧。”   对于自己人,叶问一概是这样热心的性子,陈延向叶问道谢,“那便谢谢大哥了。”   “嗯。”   叶问:哈。   叶问过来了之后,程瑞便也好奇探头,一瞅题目好像还挺简单,觉得自己也能帮忙,但笔才刚提,就被叶问拒绝了。   “三弟应好好读书,若想歇息应直接歇息。”不能到这儿来偷懒!   弄得程瑞摸了摸鼻子。   于是,今明两天,在叶大公子的鼎力帮助之下,‘练习册’的分量总算够了,陈延松了口气,出门给秀秀买了几令纸和几块墨锭,便开始搬自己的东西了。   好在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延收拾东西很有经验,轻装简行,一辆牛车都没装满,临出行前,他想起叶问馋嘴的肉酱,便在走之前询问秀秀下次叫爹送菜之前能不能带一瓶。   秀秀挑眉,颇为惊讶,“是你那名同窗想吃吗?”   “嗯。”叶问点头,“就是他。”   啊,秀秀脑海里不由浮起了那张身着锦袍、如玉一般不可侵犯的贵公子面庞,总觉得有些不搭调,不过——   “好哦。”   她做的酱能得贵人欢喜,应该证明口味是很不错的吧?   -   上山的路上,人员熙熙攘攘,都是岳山学子。   陈延坐在牛车上,也瞥见有人在打听岳山书院的情况,二月中旬的地上已没有了积雪,嫩绿的草如同星点,铺陈在地上。   稚嫩新生。   是招生的又一年啊。   十三日,与程瑞、叶问汇合,并将宿院清扫完后,岁考便如约而至。   这是一场三人都有准备的考试,叶问和陈延都成竹在胸,但程瑞考完之后人却有些恍惚,无他,题目实在是有些难。   但岁考的成绩得等真正开学后、也就是过两天才能知道,程瑞实在有些戚戚,不过悄咪咪在宿院这边打探了一圈后,程瑞又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觉得难。   程瑞:生活在满是学神的宿院里就是这么没有安全感。   作为第三年的新生,老生报名后可去监考今年入院的新生,程瑞欢快地跟其他两人去见识新秀才的抓耳挠腮,却不知,属于自己的审判,亦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7 23:55:29~2022-07-30 23: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935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岁考分流   ◎有了家之后,就有了担当◎   今年岳山书院岁考所张之榜实在奇怪, 虽然还是三张榜,但榜上多了许多陌生的名字。   陈延和叶问都长得高,眼神也好, 立于人群之中,很快在甲板看见了自己自己的名字。   程瑞站在他们一侧, 笑嘻嘻道:“你二人快帮我看看!我此番是在乙班还是丙班?名次朝前还是在后!”   二人无奈, 笑着把榜看了一遍, 然后微顿, 陈延:“我看乙班你看丙班, 再看一遍!”   起初,二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再找了一遍之后发现无论是乙班还是丙班, 都没有程瑞的姓名。   “怎么了?大哥二哥都不说话?莫非我此次不在乙班丙班,在甲班?”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准备凑头往前, 而后就听见人群之中传来了某个学子的号叫声, “我竟然没有通过岁考!”   “我也……”   “怎会如此!”   人群之中没有找到名字的学子有些嘈杂。   在这样的嘈杂声里,程瑞的表情一下变得错愕, 他很快反应过来, 大哥二哥的异常——   “我不在榜?”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答案就是最坏的答案,虽然入学时就听过岳山书院岁考不通过会留级, 但这两年来被留级的人很少, 加上程瑞一直稳步升班, 程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留级。   如今噩耗砸来, 程瑞懵了。   -   但分班已成, 书院可不会给这些学子调节情绪的时间, 直接照常开始上课,叶问和陈延去了新的课院,程瑞则待在了从前那个院子。   分开上课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因为地级班这边在为乡试应考做准备,散学的时间比玄级班晚,上课的时间也比玄级班早,叶问陈延和程瑞就直接这样错开了,只能在每晚碰个头。   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让程瑞很是萎靡了一阵子。   就在叶问和陈延想着要不要找时间宽慰一下程瑞的时候,他突然又变得精神了起来,每晚除了学习自己夫子教学的东西之外,还会从陈延这里蹭一些课业过去,说是怕自己赶不上课,提前先学。   三弟突然振作,调解了情绪,一心奋发向上,三人为了庆祝此事,决定下山搓一顿好的。   因为叶问和陈延散学的时间晚了,这次没有去更远的岳山镇路边摊,而是直接在程家的大马车上开吃了。   豪华马车即使是放了一张桌子空间也不显逼仄,叶问夹了一筷子肉,感慨:“这已是难得的一起用餐的时光了。”   “只是不在一起吃饭,照旧是兄弟。”没有酒,陈延举了一杯清茶。   三人碰杯,杯中涟漪四起。   程瑞叹了口气,“虽说如此,但一步差,步步差,今后我们恐怕很难再同级了……”这次突然岔班之后,单独上宿院,去食肆的日子,程瑞想到了很多事情。   “现下是不能同级,等来年,恐怕连见面都难了。”   陈延和叶问一下想到了来年的乡试,是啊,若是明年他们一起参加乡试,同邱夫子所说的一样,高中桂榜成为举人,那便算是从书院‘毕业’了。   如果还想更进一步,或游历或入国子监,然后进京赶考,他们会考那一年,程瑞才考乡试。   这样步步错开,除非叶问和陈延留京做官,然后程瑞再进京赶考,今后才有再见可能。若是外放为官……   “停。”陈延开口,打断了程瑞发散的思维,“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十几岁都想到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就算分别又如何?”陈延拿出了曾经宽慰秀秀的话,“难道不见面,便不是朋友了吗?”   “即使不能见面,我们还可以通书信,我们在书院的同窗之谊不会因为时间、分别而改变。铭记此刻,便是对我们情谊最大的尊重。”   “对!”叶问扬眉,“大丈夫何以哭哭啼啼,三弟你豁达一些,再说了,未来还长,谁知没有我们三人同朝为官的可能?”   程瑞也笑了,“说来明年能分别,也算好事了。”分开了,说明二人中举了,“借大哥二哥吉言了!”他仰头喝下一口茶。   “喝茶倒被三弟喝出了酒的架势。”陈延微笑,“那我也来一杯。”   茶过三巡,饭微微凉,大家又忙着吃菜,叶问的嘴是闲不下来的,便问起程瑞,今年的心态怎么这么好,留级一下就想明白了。   要知道,这货以前可是牛角尖一级达人。   程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就是想起了我的表妹。”由于程瑞提及郑嫣的频率太高,一直说未婚妻或者说嫣儿有点黏黏糊糊的,所以他便用回了表妹这个称呼。   “我不能一直一蹶不振,举人本就不好考,地级本就是书院的乡试预科班,若是我都轻轻松松进去了,才要怀疑书院夫子的水准吧。”   “所以我留在玄级班才正常……这也正是我的不足,都怪昔年钻了牛角,平白浪费了那些时光,来年我就要定亲了,得立起来了。明年不考,那下一届、下下一届,我总有机会!”   不是不难过,而是程瑞已经看清楚了,难过并没有用,只有振作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这一番热血发言让陈延和叶问都惊了。   他俩看着程瑞,感觉三弟的变化真的很大很大。   是夜,程瑞在看书,叶问和陈延出来给他打水的过程中,叶问提着桶,突然问一边的陈延,“二弟,一个人成亲之后的变化就这么大吗?”   陈延总感觉叶问之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对陈延来说,这是一个很辩证的问题,“也不是所有人成亲之后都会有变化的。有担当之人要结亲,便意味着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三弟想要给郑姑娘最好的,便自然而然变好了。”   “没有担当之人,结了亲也是浪荡子,不会有所改变的。”   “真没发现……”叶问上下打量着陈延,“二弟年纪不大,但对此事好似颇有心得。”   陈延:……   在未来,两性话题一直是社会热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不过这些话显然是不能说的,陈延便为自己描补了一下,“在我老家,姑娘成亲都早,我也是见一些姊妹成亲之后的生活有感而发罢了。”   而叶问听完这话后,突问:“那二弟,你觉得我是有担当之人吗?”   “?”   “大哥怎么突然问这样的事,你当然是。”邱夫子说过,陈延自己也能看出来,叶问看似高冷不可侵,但实际上是正义感很强、很有责任心的人。   打完水的叶公子回到宿院之后莫名很高兴。   正在写时策的陈延有些莫名,他原先是很少在夜间动笔的,奈何现下散学时间晚,加之来年乡试……他有意一试,夜晚的时间也被填满了。   -   岳山书院的三月悄然而至,今年春来得早,温度却比往年更低,不过稍好的是没有下雨,免了大家的‘霉院’、‘望霉兴叹’,也就是这个时候,上京访友的邱夫子回书院了。   看见邱夫子,陈延觉得在这个时代远行真的挺耗命。   像是邱夫子,已经算是上等阶级的人了,北上京城走的也是水路,一路上都在航船里,但看着仍疲惫了许多,没有之前的精神矍铄,反而显出了几分老态。   他本人也直呼,“此生应该是最后一次去京城了,这以后我要在江南府老死,落叶归根……老夫这命再走动是不够用了。”   “叶问小子,下次你回上京跟你爷爷好好说道说道,以后再要跟我见面,就叫他下江南吧。”   叶问则道:“等将来爷爷会来江南的。”   叶老爷子祖籍江南,等叶问入朝之后,他落叶归根,会回长子府上荣养。   邱夫子跟三人唠了一点儿关于上京的事儿之后,打了个哈欠,问起了三人在书院的事。   “程瑞太啰嗦,叶问叙事会带个人情绪,总是省去一些重要的细节,还是陈延你来说。”   邱夫子听事儿喜欢听剧情梗概,陈延很自然把最近发生的事儿分小节讲了,从‘岁考分流程瑞留级’、‘程瑞低落后自起’、‘叶问陈延在玄级班适应准备备考’到‘三人继续同行而后邱夫子归来’,颇有那么点说书人的意思。   老邱嗯嗯了几声,睁开了眼,目光射向程瑞,“你这水平留级几乎是必然,能适应很不错,和这两个人为友,你最好早些适应。”   “不然将来失衡,多少好友,皆断于此?”   “接下来几句话你们三人都可听着,人生在世,可心存慕,不可心存妒。见人好,慕之,便自己奋行向好,妒之,便会心生堕念,落于下乘。”   “学生谨记。”三人同声道。   “程瑞能正视自己,已进步良多,你也非无天赋之辈,多学些年,多积累,总有榜上有名之日。”这也算是邱夫子对程瑞很直白的鼓励了。   程瑞目光澄亮,嗯了一声。   邱夫子再看向叶问和陈延,“你二人明年就准备下场?”   “学生想一试。”叶问和陈延同时道。   这个话题之前也提到过,不过大都是随口一说,今年是正式压在门面上了。   邱夫子沉吟片刻,道:“今年课业地级班的课业繁重,教授地级甲班的夫子不错,你二人每月初一、十五来我这边领一张卷子做完交来即可。”   “至于程瑞,你每天都来一趟。”   这个安排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程瑞有点懵,“夫子,要考乡试的不是叶问和陈延吗?”   “谁说只有他们要考,你也去考。”邱夫子看陈瑞身体还不错,“虽然考不上,但趁着年轻,可以多试试。”   体验体验氛围,为将来做准备,“至于今年先给你上课,是因为来年,我准备带着叶问和陈延在宅子里上课。”   邱夫子今夜已经把三个人的这两年的学习轨迹安排好了,“行了,夜也深了,我这把老骨头刚回来,今夜就歇一天,你们快回宿院吧。”   夜风凉如水,三人行在路上,看着头上皎洁的明月和地上清冷的月光,思忖着两个凝重又美好的字眼——将来。   ……   有了清晰的规划之后,三个人像是陀螺一样转着。   地级班的学习任务简直堪比高考,每天都有写不完的时策、讲不完的时策,每天都会复习经贴、墨义,在这个班,如果这种基础的东西出错了,夫子是不会给人留言面的,会直接把犯错者的名字张贴在课院。   按理来说,大家本不该出错,但粗心之下,无理可言,班上过几天总会有个人荣誉上榜,饶是叶问和陈延,也因为忙碌出错,挂过一次名。   堂前挂名的羞赧让两人对这些东西更认真、仔细了些,也正是在这样的繁碌之中,一些被压抑的情感,在忙里偷闲的时光里,悄然绽放。   作者有话说:   顶锅盖前来,之前受疫情和卡文影响,断断续续,本周工作结束,应该可以恢复日更了。感谢在2022-07-30 23:52:47~2022-08-03 20:1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又一年   ◎乡试在即◎   夜航船那档子事之后, 叶珰经常会邀请秀秀到叶府玩。   秀秀初至叶府,虽然心中早有猜测遐想,但乍见这样的庭院府邸, 还是满目惊诧,难以维持面上的淡定。   不过本就是叶问同窗的妹妹, 又对叶问有襄助之情, 整个叶府的对她都很有礼, 这种拘谨很快便也消失了。   相交甚久, 叶珰发现秀秀虽出身农家, 但内心却很广阔,一些想法新奇大胆,完全不拘泥于女子的身份;秀秀也发现这位叶家小姐虽然出身很高, 但对她的态度很好,还经常拉着她叫着姐姐、姐姐,用很惊讶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这让秀秀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也鼓鼓胀胀的, 原来, 也有陌生的人会觉得她的想法并非离经叛道。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便这样发展了起来。   这天, 二人又集结于叶府,叶珰的闺房内, 二人边做之前陈延批发的练习册, 边聊天。   这会儿刚开始写,还不入神, 基本以聊天为主。   聊着聊着, 就聊到了叶家的当家媳妇。   “夫人看着端庄极了……”秀秀想起自己初来叶府设宴接待自己的人, 满脑子就是端庄两个字。   “那可不。”叶珰也感慨, “我大嫂可是整个江南府出了名的贤妇。”   叶大夫人是叶珰娘亲千挑万选在江南书香世家里找的长媳, 为的就是撑起叶家的门楣。   “上敬公婆、中管丈夫、下教子女, 还要管着府上的一摊子事儿,每年年节的大宴也是大嫂操办的,还有节礼,一些相交世家的宴会,也是大嫂负责的。”光是数这些东西,叶珰就觉得很窒息了。   “夫人的确厉害。”在认识叶珰之前,秀秀一直以为贵夫人都是坐在高台之上,有成群的奴婢服侍的,现在看来,自己的之前的目光着实狭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厉害但也累,悄悄跟你说一句,要是我要做这么多事……”叶珰号叫了一声,“我会疯的。”   “找个疼你的夫婿嘛。”关系近了,秀秀偶尔也会打趣叶珰几句。   “不不不,这跟夫婿疼不疼没关系,得不找长子长孙!”叶珰想着爹曾经说过秀秀的弟弟有大才,那这些东西……秀秀以后说不定也用得上?哎,反正没事!   叶珰:“一般的世家都是长媳长孙媳管家里的事,次子或者小儿子就没这么多事儿的。不过长子分到的家族资源更多,但是这些我不在乎!”   “那珰珰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呢?”   “我啊,不知道吧,总之要一表人才,家中的关系不复杂,若是长子必须是小家族长子,大家族只能是次子,要已取功名,性子要好。”叶珰说完这些之后问秀秀,“那秀秀你呢?”   陈秀秀:“大概是家中简单一些,开明一些的人。”   “啊,就这?外貌没有要求吗?”   秀秀摇摇头。   叶珰严肃道:“你得加一条要求!长得好看!你都这么好看呢!”   她夸得直白,让秀秀红了脸。   两人天南海北聊了好一会儿,秀秀一看时间,得做一点题目了,不然今日的目标就完不成了。   好在进入正题之后二人都挺正经,做完,翻页,叶珰突然发现,这一页的字跟上一页不一样,略有些眼熟。   “珰珰,怎么突然停了?”   “这一页不是你弟弟的字吧?”   秀秀也看了一眼,没在意,“之前他跟我说过,开学前来不及多出,就让同窗帮了忙。”   “!”   “这是我堂兄的字!”叶珰惊叹,“他和你弟弟的关系也太好了!”连这样的事都愿意帮忙吗?   秀秀就发现,叶珰好像总觉得自己的哥哥不易近人,难以接近,但是叶公子……   她本想解释一下,但自己一个外人向珰珰解释他的哥哥不是她口中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   她便没有言语,二人慢慢把这题目做完后,秀秀就归了家。   -   四月休沐。   自从程瑞定亲之后,每逢休沐日,他也要跟陈延一样下山,宿院里就剩叶问一个人,他不想待,便也回来了。   落脚处的大院子空空荡荡,叶问本欲外出逛逛,听闻堂妹叶珰邀请了自己的小姐妹到家中作客,他心略动,拿着邱夫子给的卷子去了拜访堂兄。   他肯定去不了堂妹的院子,所以,他其实只是碰碰运气,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路上恰好和她一起出了府门。   “陈姑娘。”叶问向秀秀见礼,“自二月二一别尚未找到机会同姑娘见面,谢过姑娘之恩。”   “不必如此!”秀秀连忙躲了过去,“当日公子也帮了我,不过是礼尚往来。”   她不认这恩,二人的对话便很难进行下去,于是,叶问迅速把大伯曾经骂自己的那套串了过来,“陈姑娘不知,当日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我要是伤了腿——”就不能行走,就不能科举,就没有未来!   所以这是大恩!   秀秀汗颜,红了脸。   叶家家教甚严,叶问在上京一心读书,甚少接触什么姑娘小姐,来江南之后也一直在书院中,可以说,秀秀是他真正动心思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女子。   陈秀秀红了脸之后,他也很想脸红,但他抑制住了,道:“说来惭愧,如此之久,还不知恩人姓名。”   男子问女子的姓名其实是有些出格的,但受救人问恩人……   应该不算什么吧?秀秀也不知道,本身出身市井农家,早些年秀秀还经常陪着李银花摆摊,说过话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略小一些的时候,秀秀是不太懂什么男大女防的。   是后来,家境好了,她出门少了,加上陈延中了秀才,她也读了书,对于男女之礼才懂了些,但她懂的江南之礼跟珰珰说的又不一样。思来想去,她不懂,叶问应该是懂的。   于是秀秀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便已说的够多了,再多就真的失礼了,叶问再行一礼后,把秀秀送上了叶府的马车。   小小的马车在目光中逐渐走远,叶问有些失神的想,秀秀,是钟灵毓秀、秀外慧中吗?   ……   在家中的陈延看见秀秀回来后,招呼她用饭,询问了一下她在叶府的见闻,在叶府过得怎么样。   得知秀秀过得不错,与叶珰有话聊后,陈延松了口气。   秀秀顿了会儿,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把今日碰到叶问的事情说了出去。   一家人同吃晚食,梨花姐从绣娘班子回来,大家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一家人和乐融融。夜晚,陈延去爹娘的房间内,跟他们谈了一下来年自己准备乡试的事情。   上个月爹娘摆摊回来的太晚,他还没来及的说。   “什么!”李银花简直不敢相信,“明年就……就乡试?康哥儿,会不会太快了些?”在江南府久了,有心打听,李银花也不是那个对科举啥都不知道的人了。   儿子才中秀才没多久,就又去乡试了?   陈多富也觉得,“家里不必这么急的。”   “是夫子让儿子下场一试的,儿子心里也有些把握,所以才想一试。”陈延道:“绝非莽撞行事。”   既然夫子都说去了,李银花和陈多富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只拍拍陈延的肩膀,“我儿出息,只是举业辛苦,不如……不如娘再去你们山下租一个院子?让你爹带着几个人在这边开铺子,你中午也能吃些热饭热菜!”   “娘,我们现在课长歇的时间短,都在食肆里吃,来不及下山的,你和爹好好在城里开铺子,不用担心我。”   这哪能不担心呢,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嘛。   又关心了儿子在书院里的一干事儿之后,李银花催促着叶问赶紧去休息,“明天还要赶早呢,课业又多奔波又累,你早些睡!”   “好,爹娘我先走了。”陈延的确有些困了。   他睡着了,但今夜的李银花和陈多富却难以入眠。   无他,太兴奋了。   “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备着进京赶考的钱了?”陈多富热血难耐。   “可别在儿子面前说这个!”李银花拧了一下他,“这不是给他压力吗?若是没中还赶什么考?”   “也是,不在康哥儿面前说这个,一切顺其自然……不过银子还是要备着!”   “那可不。”李银花笑得见牙不见眼,“也得打听打听去京城的路费,还有一些别的抛费了。”   说完儿子,李银花又谈到女儿,“看来秀秀的婚事确实可以再等些日子了,秀才的妹妹和举人的妹妹可不同……”   “之前媒婆虽也介绍了,但我看那些人实在不行。”仗着自己是府城人就眼高于顶,家里开了个铺子,便有诸多条件,看着就是磋磨人的家庭。   “我还是想给咱们秀秀找个家里读书的。”最好是个秀才,能得秀才,生计是有些指望的。   陈多富也叹了口气,找女婿也难,“那我们也好好攒钱,将来给秀秀搭一套府城的小宅子,到时候她去夫家也能受人高看一眼!”   “不错!”所以万宗事到最后,还是要银子,李银花满心火热,“明日就去铺子里多赚钱!”   夜渐深了,二人在一番交谈后,又彼此深入交流了一番,才逐渐进入梦乡。   -   隔日,天还不亮,陈延就起床了。   陈多富驾着牛车送陈延上山赶早课,清晨的风略带着湿润的气息,牛车摇摇晃晃,陈延有些困。   “下次还是下午上山吧,早上太磨人了。”   陈延应了一声好,赶忙上山拿书箱,同叶问一起去了课院上课。   当晚,二人又跑了一趟邱夫子那儿,把初一的卷子上交,领了上月十五已经被批了的卷子和这月十五空白的卷子后,回了宿院。   几点一线,循环往复又忙的脚不沾地的生活,便自此而始。   但忙中亦有闲,陈延的闲在家中,与父母亲友共享片刻的宁静。   叶问的闲则在心中,从许多的角落了解心中之人的一切,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让人心中澎湃。   在书院的这一年,便这样匆匆逝去。   -   去年八月过完十五周岁的生日后,十六岁的陈延,人生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这年书院年休,最后一次考试后,邱夫子已经给二人请好了来年的假,由于来年是乡试之年,书院名气虽大,可毕竟是大锅饭,所以每到乡试都会有人请假回去上小课,书院很快便允了。   时间紧、任务重,年休之后,叶问和陈延又在邱府上起了长课。   很快,年节之日便将至了,今年,陈家人准备回乡过年,陈延由于课业,就留下了,李银花本想一同留下,被陈延劝走了。   叶问见陈延一个人留下了,也很义气,没有回京城过年。至于程瑞,自然是快快乐乐去了陪表妹。   在窸窸窣窣的雪花里,温度逐渐降低,拿毛笔开始冻手了,邱夫子才歇了课,“行了,快过年了,你们要歇会儿,老夫也要歇几天了。”   “等年初五你们再一起过来吧。”   上久了课,放假自然是让人开心的,叶问想着陈延要一个人过年,便诚挚地邀请他去自己的小院跟他一起过年。   这让陈延失笑,“你不去你大伯家吗?这有失礼数吧。”   “家里一般吃完饭,我可以陪你吃中饭。”   “还是不用了。”陈延摇头,“我会做饭,自己待在家里也可以。”   叶问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邱夫子抬起头,“一个人过年多无趣,陈延家既然没有人,那便来老夫家里吧。”   邱夫子家也没有人,两条棍棍凑在一起,可以说是刚刚好了。   陈延一般不会拒绝师长的有理要求,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为二弟找好了去处,叶问也很满意,不过:“夫子,陈延在你家里过年,你不会到过年还让他做卷子吧?”   “笔耕不辍,有何不可?”邱夫子瞥向他。   叶问:……   “二弟,你就自求多福吧!”   “多做几张卷子也是一种福气。”卷王陈延道。   在笑声里,今年的课,是彻底结束了。   一个人回到有些清冷的院子里,陈延想了想,拿起了扫把,把大院子扫了一遍,然后闲逛去买了几个红灯笼,一些红纸,再回家,已经到夜里了。   烧了点热水把脸洗了,陈延便上床休息了。原以为会耽于这样的孤独中失眠,但不曾想,睡得还挺好的。   隔日,又搜刮了一点银子上坊市买了些年货,他并不排斥去邱夫子家过年,弟子去夫子家过年也理所应当嘛,但总不能空手去。   拎了好些东西回来,把红灯笼点上,陈延自己写了几幅对联后贴在了院门口,应付一下用了中饭,下午,陈延又写了许多信,有给夫子的、给堂兄的、给爷奶和爹娘的,写完后送去了跑腿的那儿。   虽然都是些零散琐碎的事儿,但莫名也折腾了一整天。   睡前,陈延想,不知道送给爹娘的信,能不能在爹娘来江南府之前到川安呢?   翌日,真真正正的年三十来了。   陈延拎着东西走在街上,江南府的年味浓起来了,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他看着万家灯火,缓缓到了邱府。   夫子应该已经跟管家说过他会来,见到他后,管家十分细致邀请他进屋,把他带去了邱夫子的书房。   夫子本人不在,不过这儿已经燃起了炭火,反正平日就在这里上课,陈延很快就窝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干等总是无聊的,陈延便摸了本书看着。   一页一页瞅过去,还看得挺入神。   刚一入迷,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到哪儿都不忘看看书。”   “夫子!”陈延站起身。   邱平夫子穿着一件大氅,“人来了就行,还买了东西,夫子缺你这些东西?”   陈延笑着:“礼不可废。”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就是一些好吃的点心,还有一壶邱夫子曾经夸的米酒而已。   对夫子来说,礼不贵重贵心,送合心意的东西显然更让人欢喜。   “你确实细心,总能记住一些细枝末节里的话。”邱平让他坐下,“今个年节守岁,用完晚食天色不早了,雪天路滑,你就在夫子家里住下吧。”   这——   “怎么,你要是路上滑一跤,准备找夫子负责了?”   “弟子不敢,只是来的匆忙,未带换洗衣物。”   “怕什么。”   就在陈延以为夫子要说家里有衣裳可换的时候,夫子来了一句,“今日守岁,擦把脸不洗澡不睡觉不用换衣物。”   陈延:……   “好了好了,不跟你争这些小事,我们来聊些重要的事。”邱平正色。   陈延很快也坐齐,“夫子请说。”   “你喜欢吃点什么?让厨子今日加两道菜。”   “……”   “这就是重要的事吗?”陈延有些哭笑不得。   邱平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很老顽童的一面,“怎么,今天可是大年夜,要是整桌都没有合心意的菜,来年就怎么也没有和心意的事,这还不重要吗?”   这既是调侃,也是关心,陈延领情了,说了两道菜名,邱平差人进来把事儿吩咐下去后,饮了口热茶,“好了,重要的事说完了,我们来随意说些不重要的事吧。” 第79章 可想过乡试后之事?   ◎与臭棋篓子守夜◎   邱平是真少对徒弟这么上心过。   一来收的徒弟多, 二来,年轻的时候他也放浪形骸,不是教书的料, 后来人到中年,还是放浪形骸, 不是教书的料, 老了想教了, 又觉得麻烦。   收程瑞叶问和陈延, 也是凑巧。   前二人是凑长辈的巧, 后头这个,是在藏书阁里遇的巧。   这么教了两年,确实教出感情来了, 程瑞与叶问皆有家中老狐狸盯着前程,唯有这陈延,略难了些, 他便想趁个时间, 叫人来好好聊聊。   选的时间, 便是当下。   但刚要说话,邱平又觉得书房之地有些严肃了, 就在陈延还没开口之前换成了一个小客厅, 上了一壶茶,几盘茶点和一盘撒子。   “还是边吃边聊, 今日不要拘谨, 就……”邱夫子思忖片刻, “就当我是你老师, 你我二人闲谈。”   这是什么奇怪的言论, 陈延:“夫子本来就是我的老师, 何用就当……”   “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了。”邱夫子闻言,略高兴了一会儿,“明年就要乡试了,若不出意外,你将榜上有名,有想过乡试之后的事吗?”   这,中举之后,进京赶考?   “叶问也许会在中举后进京,参加来年的会试。”以期高中一甲,介时如此年轻的读书人杀入朝堂之中,叶家再传佳话。   当然,如果名次靠后,应该会压一届,毕竟叶问的天赋摆在那里。   “你呢,乡试之后,可想参加来年的会试?”邱夫子问陈延。   陈延:这就是传说中不重要的事吗?   陈延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问邱夫子,“夫子觉得我若中举后立刻去参加此届的乡试,有可能吗?”   他没问的那么清,但邱夫子知道,陈延只在乎最终结果,不担心细枝末节,“有。”   “夫子似乎不建议我去?”陈延感觉邱夫子的表情上写着拒绝。   “不错,会试录榜三百余人,你么,依照现在的水平若天佑于你,说不定可以在榜,当然也可能落榜。”邱平道:“若仅有落榜,我还是会让你去考一次,但你这极有可能落到后面,在榜,但为同进士。”   俗语有言,同进士,如夫人,真要当了同进士,以后也没有科考的机会了,“你不会甘心的。”   的确,若只在中与不中之间还好,这还有个中了但不太行,陈延思忖片刻,“那弟子还是想考下届。”   这才理智,“你要考下届,要么中举后在岳山书院天级班继续上课,亦或是跟着我再学三年。”   “但这在我的眼中,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夫子可有建议?”在这些事上,陈延想听一听来自古人大佬的建议。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邱平先生问出了许久之前,他曾问过陈延三人的问题,“你这样读书举业,将来是想光耀门楣,还是守一方百姓?”   陈延:“若能为官,自然想造福一方百姓。”   “善。”邱平:“陈延,观你时策、文章,夫子能看见你的想法、你的才华,这几年,你的文采也逐步上升,但你的身上还缺了一些东西。”   “缺了一些真正的阅历,缺了一些基于文字上的力度,它太小了。”   “天下之广博出乎你的预料。”   陈延有些明白邱平的意思了,“夫子是说,游历?”   “是啊,你的‘书文’其实已经学的够好了,只是缺一些文气,诗作亦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出江南,边看边想,才是突破之道。”   游历。   这件事只在陈延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瞬间,他从未深想。   “提前同你说,是告知你若有这个想法,要提前准备起来了。”邱夫子道:“骑马、防身从年后就要学起来。”   被邱夫子这么一说,陈延心里燃起了一些热血,但:“夫子,弟子家境普通,游历山水……”一听就是烧钱玩意儿啊,“恐怕负担不起。”   “怎么顾左右而言他,夫子问的是你想不想。”邱平拍了下他的肩膀,“马府上到处都有,武师傅也有现成的,教的人多你一个也不多。再者银钱……你听说过穷秀才,可听说过穷举人?”   “若到时候你中举了,自有乡绅赠礼,夫子也有一份礼送上,你只要思考想不想去即可,利处已经跟你说了,现在说说弊处。”   要说游历的坏处,那可太多了。   人只要出行,遇到灾难的可能性就会成倍增长,更别提游历去的都是生地方,迷路、摔跤、碰到山匪、黑店,坐的船翻了,在山上掉下来了……   等等等等,很可能有命去没命回来。   “你好好考虑,也不用着急回答夫子,反正来年骑马射箭你和叶问都得学,强健身体,免得学问过了,人倒在考场上了。”   这个事也不是小事,陈延的确想多考虑考虑,“多谢夫子提点。”   “可不得对你好些,待你们得中举人,就要重新选要不要当老夫的关门弟子了。”   陈延:“要不要,夫子应当看出来了才对。”毕竟那么明显。   “我可看不出来,好了,茶水都冷了,先去用午食吧。”   邱家的午食也很丰盛,陈延一个半大小子,吃的自然多,邱夫子看着他吃饭的样子,鲜见的略有些慈爱。   午食后,老人家邱夫子得休息休息,陈延不困,便在府内逛了逛,消消食。   夜间,当江南府的天空炸开一朵朵焰火后,年夜便到了,用完晚食,陈延和邱夫子在正厅守岁,陪着的还有管家和几个老奴仆。   邱府的灯笼红亮亮的,厅前的炭火也烧得劈啪作响,陈延看邱平瞌着眸子显然有些困了,便叫管家拿来了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总归这倔强老头子是不会回屋的。   谁知,毯子还没盖上,邱平就睁开眼睛了,“越盖越困,今个可不能睡,还是干等太无聊了。”   邱平想了想,看向陈延:“你会下棋吗?”   书院里棋夫子教过,会肯定是会的,就是——   陈延也问了一句邱夫子,“夫子,你会下棋吗?”   “你这是什么问题?”邱平觉得弟子这话很损自己的颜面,“老夫不爱同人比,不然可能也是当世棋博士。”   那完了。   两个菜鸡可能还能互啄一下,水平相差不大也会有点意思,但渣土车碾玩具车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快感的。   陈延预感邱平会越下越困。   但没想到,管家把棋盘摆好之后,困的竟然是自己。   作为棋夫子严重控诉的资深臭棋篓子……   邱夫子看完陈延落子之后,眉毛快要打结了,“你是在岳山书院学的棋?”   “弟子的确是在书院学的。”   “你不说,我以为你跟个孩子学的。”邱夫子摇头,“棋为君子六艺之首,可知为何?因为当今擅棋、爱棋,你将来若有幸入翰林,伴驾于圣上左右,圣上兴起找你下棋,你便交出如此棋艺?”   陈延:……   于是,犯困的邱夫子开始上围棋课,并在陈延的榆木脑袋以及下棋毒手之下,逐渐‘热血沸腾’。   “你怎么会下在这里?”   “你为什么下在那里?”   “把这个棋子拿起来。”   “……”   陈延是真不喜欢围棋,而且在围棋上他就是却一根筋……   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总是十分痛苦且疲惫,于是,陈延困了。   原本□□守岁的年轻人,在唠唠叨叨之下,逐渐摇摇晃晃起了困意。   天将亮了,邱平放下手里的白子,让人把棋盘收了,“行了,教你学棋还学不进去,天亮了,快去歇会儿吧。”   “过个时辰再起来吃早食,上午叶问和你一些师兄可能会来拜访,记得把脸洗干净一点。”   陈延困极了,点了点头才去了客房睡回笼觉。   邱平自己也去了休息。   年轻人充电就是快,在睡了一个时辰,用冷帕子洗了把脸之后,陈延又精神抖擞了。   相比之下,邱夫子则略显疲态。   于是,早食时,陈延忍不住说了一句,“夫子,您年纪也大了,来年守岁还是早些歇息吧。”   “这偌大的邱府就我一个人,我歇着,谁来看着?”邱平懒洋洋的,“用饭吧,等老夫撑不住的时候自然就不守了。”   就一个人这话讲得有些伤感。   陈延原本想着邱夫子的儿子可能去了外地,所以年节才不在家,但一想,也不该啊……他好像从来没听夫子提过自己的亲眷。   但这样的事,夫子不提,陈延也不问。只是心里更怜惜夫子了。   时常给他夹菜,也会说一点点奇怪的冷笑话逗他开心,不过陈延发现夫子不爱听笑话,倒爱听一点他在川安县的见闻,以及农家趣事。   上午,不出邱夫子所料,叶问来了。   而且挺赶。   “夫子!陈延!”他连忙把自己的节礼放下了,拉着陈延,“昨夜在夫子家待得怎么样?夫子有没有让你做卷子?”   陈延摇头,“年节哪里会做卷子,只是昨夜守岁,夫子同我下了一夜的棋。”   “!”   叶问惊了,然后围在了邱夫子的旁边,“那夫子岂不是要被气死,能跟你下一夜的棋?”   “夫子,年节应当修身养性,别老是干一些会让自己生气的事。”   陈延:“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和我下棋不应该享受胜利吗?”   “啊,赢得太简单就不是享受了。”叶问说完,又讲了几句吉祥话,“陈延、夫子,我待会儿还要随舅舅去拜见世交,先走了!”   夫子看着叶问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其实他也可以游历后再考,必然一甲登科,也可褪去稚嫩,只不过……”   叶家家主不可能同意的嫡孙涉险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要走。 第80章 也有书,也有情   ◎双九年华◎   焰火停歇, 又见绵绵细雨。   正月初二,不需要走亲访友的陈延在码头的院子里,坐在廊前望着雨丝溅在院中, 感觉寂寞又宁静。   陈延:……   真是奇了,脑中杂乱, 陈延一拍头, 也对矛盾的自己很无语。之前连日上课觉得放点假也不错, 现在人在假期, 脑袋空空, 又想着初五快来就好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人受不了总闲啊。起身把凳子拖进前厅,陈延直奔书房, 铺纸磨墨,捉词写了一首自嘲诗。   一时兴起,竟颇有野趣, 他读了几遍之后迅速把它收录到了自己的诗词本里。   墨都磨了, 自然不可能写一首诗就收起来, 陈延又自如拿起了《大学》精读,读到兴起便容易误点, 等到腹中饥饿才反应过来出门觅食, 一般这个时候都错过饭点了。   陈延难得过了两三天没有规律的生活,一直到正月初五, 邱夫子那边忙完, 他和叶问去上课, 日子这才走上了正轨。   是以, 叶问一来求学看见的就是精神满满、目光锃亮的陈延。   学习进度太满, 略有些疲惫的叶问:……   本次开课, 邱夫子还特意开了个小会,他把叶问和陈延叫到书房之中,道:“今年已是乡试之年,八月开考,距今不过七余月的时间。我知道你们胸有锦绣,对自己的乡试名次有展望,所以,今日后,我会以严看你二人课业。你们也要严以待己,不可骄矜。”   “弟子知道。”考都没考,万事都可能发生,怎么自大的起来,陈延谨慎得很。   叶问也一样。   对这两个弟子的心性邱平还是有信心的,他点点头,“这是关于学上的事,还有关于‘体’上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乡试是长考,从开考到收卷,足有九日。”   “应考时又在秋日,江南的秋日天气多变,可秋老虎热浪袭人、也可秋雨突至,若天气转变快、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体’就至关重要。”   在这儿,邱平说了一些极端的例子,“你们可知,在院试、乡试、会试中,乡试与会试夭折的举子是最多的。九天六夜,三年一考,许多人病了也舍不得放弃,要扛着继续考,然后病倒在考场之中,而考院的门是不会随意开的。”所以有些倒霉的体弱考生便会直接被拖死在考场。   “是以,今年除了学文外,你二人每日下午跟着府上的武师傅练一练拳脚,也当强身健体了。”邱夫子是个十足的妥帖人,“尔后你们每月月底休沐两日,由叶问你带着陈延去练马。”   邱夫子想,都是年轻人,叶问又素有为教者之心,应当很快就能教会陈延骑马。   叶问和陈延自无不应。   -   今年的二月二江南府依旧热闹,虽然去岁看烟火发生了一些坏事,但秀秀并没有因噎废食,一听这日邱夫子给陈延放了假,便央着他带她和梨花堂姐一起出去逛逛。   理由也是现成的,“康弟,去年梨花姐还没看呢!说好今年要带她一起去的!”   梨花堂姐有些羞涩,道:“其实去不去都可以的,二弟没有时间就算了……”   她虽拒绝,眉眼间也有失落。   陈延:“今日休沐自然是有时间的,不过这次得早些回来。”   今年的灯会和去年也没什么不同,路线还是一样的,先吃吃喝喝逛逛小摊子,这次,陈家三人没在摊子这边待太久,早早地去了河边。   去年没放成河灯,今年秀秀可没有错过,拉着陈延就往灯摊子那边跑。   两个姑娘选了好一会儿,梨花堂姐选了一盏荷花灯,秀秀十分务实,选了一个元宝形的灯,倒让陈延有些侧目。   “总盯着这个灯看干什么?”秀秀瞪他。   陈延笑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灯的形状有些特别。”   “那可不,现在看还不叫特别呢。”秀秀丝毫不掩盖自己对这个对这个灯的喜欢,“等到时候把里面的蜡烛点亮,放下河,它在河水里发光的时候才更特别!”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灿灿金元宝呢!   ……   因为来得早,三人在河边占据了一个有利的高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河面上映衬着隐约朦胧的灯光与月色,水上丝竹之声再起,去岁的夜游船之景再现!   梨花和秀秀目不转睛,满眼都是此刻的盛景,一直到随着人群放完灯,两个姑娘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回程后,梨花姐兴奋地冲去了大伯娘的小院子里,分享今夜买的小礼物和见闻,陈延和秀秀在厨房边洗漱,陈延忍不住打趣她:“都第二次去了,秀秀你今天看上去怎么比梨花姐还要开心?”   秀秀嘁了一声,拧干巾子里的水,“你知道我爱看热闹嘛,爹娘不许我一个人出去,又不陪我去,只有你在的时候才能去看看,就像之前教我的那句物寡则贵一个道理啦,去的少,当然开心。”   陈延听了这个原因后愣了一下。   他来不及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秀秀又问:“上次我说不想相看,你帮我劝娘,是不是讲你乡试中举之后会有更好的挑?”   “是。”陈延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个,娘最近又催你了?”   少女点点头,略有些发愁,“你今年不是要乡试了吗,娘提前跟我说了……说你这次不管中不中我都不能再拖了。”   粗略一算,秀秀也快双九年华了,在这个时代来看,年龄的确不算小了,“秀秀,那不提爹娘,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你想相看吗?”   陈秀秀觉得自己很矛盾,“我发现,我想。”   她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很惧怕孤独的人,在街上看见年轻的夫妻走在一起,看见年老的人相伴,她心里也会浮起羡慕,在同珰珰闲谈时,听她说心中的如意郎君,心里也会不自觉地描摹将来的……   “但我也怕,怕我选错了。”   毕竟人心隔肚皮,而女子成亲之后,家是会消失的。那个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陈延听完秀秀有些复杂的心路历程,明白了,秀秀这是怕遇到不合适的,想入场,但不敢选,不敢入场,“怕什么呢?你是成亲,又不是卖出去了,选错了便错了,又不是不能回家。”   他立于秀秀身前,“不管怎么样,我和爹娘都站在你这方。”   “真的吗?”秀秀不敢相信。   “我还能骗你不成?”陈延无奈道,“只要是你想清楚之后做的决定就可以。”   “康弟!有你在真是我福气!”她一下又雀跃了起来。   陈延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目光柔和,本质上来讲,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   龙抬头后,课业恢复了之前的进度,邱夫子上的课其实不算多,但大儒讲课水平高,时长不长干货多,加上习武也比较频繁,所以陈延一直在一个比较累的阈值里。   他偶尔能在岳山书院书院的休沐日看见奔来邱府的程瑞,听他说说山上的消息,由于陈延和叶问算半退学状态了,程瑞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有点不像,便充来了三个学子。   他偶尔会来吐槽一下山上的新舍友。   “我以为君子皆爱洁,那人……”   “夜间打呼!”   “日日在宿院里大声念书!”   让人有些怀念山上的集体生活。   不过陈延也就怀念了几天,就被眼前的新困难打倒了。   他可真不是骑马那块料啊。   三月底,春寒已过初夏至,人们脱去了身上的厚冬衣,转而穿上了轻薄的夏装。穿得薄,身量本该更灵活,更容易控制马匹,然——   “夹紧!”叶问觉得自己的优雅已经全部丢在了这个马场,“手拉缰绳,陈延坐直!”   “快停!”   陈延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   “你确定你在书院里选学的是骑马和棋艺?”叶问一脸狐疑。   陈延:……   “要我看你选错了,你在这上真是无甚天赋。”叶问扶额,“学些别的指不定有些建树。”   “大哥叫我停下就是为了挖苦我?”陈延也心累啊,骑了两天马,他腿根子都疼了。   “我看你之前在书院里不是会骑马转弯的吗?”叶问想着陈延方才的驾姿,有些无奈,“怎么现在转不了了?”   “这儿场地太小了。”陈延把不住,“我怕一不小心撞了栏杆。”   这会儿要是从马上掉下来可就完球了。   “也是,下个月不若找个城郊骑马吧,路大些你也骑得好些。”叶问看了眼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夫子那儿上课呢。”   陈延嗯了一声,二人牵着马便准备回去,路上,陈延道问叶问:“这几日读了本届提学之前所作的文章,你何想?”   四下无人,叶问看向陈延,摇头,“不喜。”   不过叶问虽然不喜欢,但这种风格他原先也学过,要添些这样的风格也不难,不过陈延就有点费劲了,是以近来邱夫子老说他变通不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乡试不止一个考官,也不是提学的一言堂。”   “也只能这么想了,硬改不如不改。”   说着,便到了分叉口,二人相互道别之后便各往各家走了。   一人用饭总是孤单,没有人来拜访的时候,叶问一般就到大伯家蹭个晚食,今夜大伯和大堂兄不在,大抵还在衙门里批公文。   大伯娘坐在上方,“算了,叫小厮把饭菜送过去了,不等他们。”   一桌子女眷便开吃了,大伯不在时,叶珰胆子就比较大,话多,一般这个时候家里的气氛都还挺不错。   叶问想,自己将来做大家长可不能做成大伯那样,太一板一眼了。   愉快地用完饭,叶问本有些事要找叶珰,又被堂兄截住了,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后,往叶珰院里去天色便略有些暗了。   人至门口,叶问发现伯娘也在里间,母女二人正在说话,他心道今日这个时间不好,反正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不若明日再来好了。   刚想走,一个熟悉的名字入耳,他停下了步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23:57:51~2022-08-10 14:5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雪、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秋闱   ◎寒窗十载,日夜不休,只为今日。◎   偷听实非君子所为。   但是叶珰为什么要跟伯母提秀秀!   他其实没有偷听, 只是伯娘与叶珰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总之,将走的步伐,又回来了。   院内, 叶珰拉着母亲的袖子,“娘, 家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秀秀的子弟呀?”   “她弟弟今年乡试, 我听叶问堂兄说他应当会榜上有名的, 她家中现在开了铺子, 她人又好!有没有跟她相衬的人呀?”   “她来托你问这个?”   “当然不是!”叶珰立刻摇头, “她怎么可能拜托我这些事,是我们闲谈的时候我听她说她娘亲在找人做媒,诶呀, 我就想这么好的姑娘谁娶了谁有福,就来问问娘亲!”   “你这个小滑头,那小姑娘要议亲也不是这一时半刻, 乡试在即, 等乡试后再议吧, 到时候同她娘说。你这只提别人,不提自己, 秀秀要成亲了, 你同她年纪相仿,也要相看起来了吧?”   后面的话叶问就没有听全, 他脑子嗡嗡, 只听见叶珰一笑, 不知和伯母说了什么, 回过神来, 伯母已走出院子, 问他:“怎么一人站在这儿?是寻珰珰有事?”   叶问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慌乱,“有些小事,见伯母在院中便未上前打扰。”   “都是一家人何谈打扰,夜间蚊虫多,下次直接让人通传即可。”叶大夫人面上笑得柔和,心中还是觉得这侄子略有些奇怪。   不过临近乡试,许是紧张了也未可知?   小辈爱和小辈聊,她便没有在这儿多呆。   二人聊天的声音把叶珰吸引过来了,“堂兄!你来了怎么站一边不说话?”   叶问看着叶珰,他有很多关于陈秀秀的话想问,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问,转而说道:“爷爷让我来问你,今年中秋可有空去京城走一趟。”   “啊,中秋的事情这么早就问了?”叶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怎的突然爷爷突然叫我去过中秋了?”   “大抵是问你一些择婿的事。”叶问道,“前些年你不是嚷嚷着要榜下捉婿?京城那边的年轻举子要多些。”   提及这样的事,叶珰有些羞涩,好奇地问东问西,话题逐渐被引开了。   是夜,叶问一个人躺在床上,初夏已经有了虫鸣,他睡不着,合衣起身,凝望着窗外的月亮。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出去岁月光下的少女,焰火下的少女,以及许许多多个仓促的相见,秀秀也许都不知道他们见面了。   他陷于一人思恋的甜蜜之中,觉得这样也很好。   但现在,她要相看了。相看,成亲。   她将嫁作他人妇,想到这里,叶问的心突然有一些抽痛。   他决定了,他要入局!   -   隔日,陈延和叶问下午在邱府扎马步并练拳。   陈延发现叶问今天很奇怪,看着不太精神,但是人又非常精神,十分矛盾。   “大哥昨晚没睡好吗?”   “是啊。”叶问点点头,一脸正色,“昨夜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把你的骑术教好,思及深处,觉得此事太难,所以夜不能寐。”   陈延:……   突然接到一口锅,“真是因为这个?”   “当然是假的,昨个吃多了,消食用了些时日,顺便重新捋了一下骑术的事,城郊跑马太远了,又有小丘,万一碰上泥土太湿润,你容易摔跤。”   还真想了骑马的事儿?   “那怎么办?”   叶问看着他,心跳微微加速,“我觉得还是去硬一点的地方好骑,你家的新院子不是在码头那边吗?我听我堂兄说,码头边有一条荒僻的路,是个骑马的好地方。”   这么一说,陈延突然想起来之前他和堂兄一起散步的时候好像是路过过这么个地方。   陈延:“那下次我们就去那儿骑?”   “可以。”叶问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更快了。   陈延发现叶问教东西当真是尽心尽力,学骑马这事儿他自己也就看得三分重,叶问却不同,上蹿下跳,非跟他学不会骑马就堕了他的公子名声一样,向邱夫子要了些许他们下午习武的时间。   理由也很正,“陈延想学会骑马,光是每月的二日休沐是不够的,得勤学,反正骑马也是练体。”   他说的有道理,夫子同意后又言,“那刚好,这两个月你们便多充几个下午去练习,待六月后便停了骑马,专心应考。也免得出些纰漏。”   “也是。”陈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虽然马儿温顺,叶问又是熟手看着,他骑得也不快,但这东西毕竟还是有点风险的。   叶问:……   一种跟岳山书院旬考后调休相似的感觉出现了。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于是,四月,只要是不下雨的天,在午食及午间读书时间过去后,叶问都会带着陈延去码头边骑马。   但一切仍有难度,他人在骄阳下,心中煎煎。   -   练马不是个易事,同理,教人骑马也不是个易事。   四月的太阳虽然不够毒辣,但人无遮挡,一直晒着太阳还是会热、会出汗的,所以陈延来的时候备了大量的水。   不过马上放水不易,几个水壶都放在路边。他只有回程的时候喝几口,约莫练了一两个时辰后,陈延口干,再骑马回来想喝水,却被告知水都喝完了。   他一愣,“水喝得这么快?”   叶问嗯了一声,“天太热了,我多喝了几口。”说罢,他头一转,自如地问:“这儿离你家还算近,天色还早,再去打些水吧。”   陈延觉得也是,便带着叶问回了陈家小院,人都来了,自然不可能一直站在门口,陈延便邀请他进去坐坐。   叶问用男大女妨推拒了片刻:“叔叔婶婶此刻应当不在家中,你家中都是女眷……”   “这边农人商贾多些,这样的风气倒没有这么严,没有接触只是说上几句话又不打紧。”陈延有时候觉得叶问挺洒脱,有时候又觉得他这人还挺守教条的。   竟是如此!叶问听罢心下一喜,然后又听到叶问说了一句:“再说了,我两个姐姐今天都去了上女工课,又不在家,你不用在意。”   陈延说完,便推门去了后厨房给水壶上水,满上了几个水壶往前,他就发现叶问坐在凳子上,略有些萎靡,“怎么了?大哥这是一歇就疲累上涌了?”   叶问:“是啊,累了。”   自己不开窍让人受累,这倒让陈延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今日不如就到这里,你在我家中歇会儿?”   “那便到这儿吧,不过也歇不了了,这天色已晚,我要赶快回去了,不然怕误了我伯父家用晚食的点。”   陈延听罢,便笑着要叶问留膳,“那你干脆多谢一会儿,在我们家用了晚食再走吧。”   “未告知叔叔婶婶,这……不太妥吧?”叶问轻疑。   “这有什么,他们见你来只会高兴。就是未提前说好,今日的菜色就只有一般了。”   “这不要紧,你家的菜,我都爱吃。”   于是在堂前坐了一会儿休息之后,陈延带着叶问去了书房,二人练了会儿字,院外就响起了开门声。   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如黄莺一般婉转清丽,叶问几乎是瞬间停笔,陈延也往外看,秀秀的声音最大,她几乎是在惊叹,“康弟!这是马吗?”   陈秀秀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马,平日里都是看着别人在街上唰得一下过去了,没想到这动物如此高大、比之驴和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她转身看向弟弟的书房,想把人拉出来为自己解惑,结果发现家里竟来了客人。   有外来的客人,秀秀立刻收敛起来,盈盈一拜,喊了一声叶公子。   在叶问心里,这已然是他迈向成功的第二步。   而陈延看着这平淡的一切,心中仍无所觉。   毕竟,你一句陈姑娘我一句叶公子听起来还挺正常且疏离的。   -   有一便有二,骑马误时,叶问便时常在陈家用晚食,偶尔休沐日全天骑马的时候,秀秀会到码头这边来送午餐和水。   毕竟中午长辈都不在,那会儿回去用饭,桌上就四个年轻人,那气氛是真有点奇怪。   陈延发现叶问也不挑,什么都爱吃,有时对着秀秀做得一般的菜也夸得十分动听,不过叶问的口味惯与他和程瑞不同,陈延也没有多在意。   同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相比,关于骑马一事,陈延脑子更多的感慨是‘我真是没天赋极了’。   因为偶尔来送饭送水的秀秀眼见高头大马,满目憧憬心中好奇,央着陈延让她上了几次马,又骑了几次之后,秀秀已经有他大半水平了。足可见他天赋之差。   与骑马做了两个月的斗争之后,六月到了。   这个时候,江南府的客栈、小院逐渐开始吞吐来自府城下属县、镇的秀才,街上卖笔墨纸砚、考篮的小摊贩也多了起来。   陌生的面孔涌入,也带来了一阵阵‘紧张的考意’。   邱夫子停了陈延和叶问的马课和拳课以及休沐,把陈延、叶问和程瑞都叫来了邱府小住,开始进行乡试前的最后一轮‘特训’。   这也让铁三角在分隔了一年后短暂的重聚了。   程瑞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多,“没来这里之前我还想着今年乡试我说不定能碰大运,秋闱在榜中个举,心里紧张了一阵,来了这里做了几张邱夫子的卷子之后我终于安心了。如果是这样的卷子,我碰大运也考不上。”   还是安安心心在这次考试里积攒经验吧。   “不过大哥、二哥,才两个月不见,你二人怎么黑了这么多?”   陈延对此倒是无所谓,“近日在练习骑马,多晒了些太阳,黑了也正常。”   倒是叶问颇为在意,多问了几句。   弄得程瑞噫了一声,探过头来,好奇问:“从前大哥也晒黑过,怎的不见这么在意,近日怎么突然这么在意这个?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程瑞本意只是调侃,却不曾想他说完这句话后,叶问的反应略有些奇怪。   这下就连一边在看书的陈延都探过头来了,“真有意中人?不可能啊,最近这段时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他哪里碰到过什么姑娘……”   这个人加入战局,让叶问心神一凛,瞬间就想跳过话题,“我发个呆你们就满嘴的意中人,我是在想来年春闱。”   “只是曾听一些世叔说年少中举美姿仪容易被圣上点位探花。”   程瑞这才恍然,噢了一声。   这话听着挺有道理,但,陈延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往日的叶问,虽然自信,但有把话说得这么满吗?还没乡试,就想殿试?   -   但这个时候的疑问,往往是很难得到结果的,因为考前突击,实在是太耗费心神了。   大量的卷子,大量的策论和搭载题让陈延就算是睡觉,脑子里全是先贤圣者、四书五经。   好不容易这么晃荡到了八月,一脚乡试近在眼前,邱夫子怕几个人累着,影响发挥,就把人赶回了家,让他们松快松快。   陈延也不想绷得太紧,在家里这几天看书的时间都控制的很短,会拿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来休息、练拳。   让人颇觉得有些不妙的是今年的八月竟比七月更热,没下一滴雨,天又闷又干,眼见着不会是什么舒服日子了。   不过家里还是备了一件薄棉衣和雨布,用来应对可能出现的极端天气。   除了穿住,比较要紧的就是吃头上的事儿了,好在九天六夜,每场的第三天晚上还是能回家一趟的,不然这么热的天,实在是找不出能放的粮食。   为了避免尿多,食物还是干粮为主,配了一些肉干、秀秀腌的酸菜虽然开胃,但腌制食品也许会带来肠胃问题,陈延思来想去,还是没加入菜单。   苦反正是苦的,还是以稳为主!   进考场前,陈延还收到了来自堂兄和吕夫子的信,来自故乡的师长与亲人总让人心中充满力量。   ……   悠长的钟声响起,秋日的桂花在枝头隐约散发香味,又是一年八月。   多少秀才读书十数载,日夜不休,只为今朝。   泠泠月光之下,人潮之中,陈延与叶问程瑞相携向前——   “完了,我预感这次会很热。”程瑞吐着气,“这么早在这里排着我都不觉得凉快。”   陈延:“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热已经不再是一种感觉,人群里的汗味越来越重,陈延一行人总算到了考院门口。   能在这个考场前面站的基本都是科举老鸟了,大家脱衣检查、入号房等卷子都很熟悉了。   走到自己所属的号房门口后,陈延心道了一句万幸。   这是他第一次离臭号这么远。   作者有话说:   说来真的很无语……   拉肚子……   肛裂……   为什么它们会叠在一起伤害我。 第82章 考场风寒   ◎少女情丝◎   入目, 将卷子平展,陈延很快下了判断,第一场的题目不算太难。   一应墨义贴经都取的平常书句, 未见什么生僻冷门的东西,贴诗取题也不刁钻, 就是题量较多, 到时候做起试卷来, 时间可能会比较紧。   旁近翻看试卷的秀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很快, 陈延的耳畔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翻纸磨墨声,似是有人已经开始答卷了。   这样的声音在考场里就像是催促士兵前进的战鼓,令还未提笔的考生霎时间躁动了起来。   陈延也有些迫不及待, 但他还是认真把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在稿纸上摹写了几个略复杂的字后,才缓慢在试卷上动起了笔。   …   沉溺于某件事情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日上中天, 陈延眼前忽然模糊了起来,他提笔略往侧一倾, 号房的木桌上便多了一个小小的湿点。   他瞬间把卷子往旁边推了推, 然后松开了衣领,往外望了一眼。午时的阳光照在考院的地上, 明灿耀眼。而他在这日光中, 汗如雨下。   汗滴得太快了, 要不是刚刚反应快, 头上的汗滴在笔记未干的试卷上, 字墨洇开, 他本届秋闱就要直接一轮游了。   把头上的汗擦干,肚子咕咕响了两声,陈延决定先吃饭,歇会儿再写。   叫此间巡逻的衙役端来两碗热水,把饼子蘸一些甜酱,囫囵吃些肉干,略有饱意后,他就停了下来。   收拾好碗筷,动一动僵直的手和腿之后,陈延用考篮里的巾子把身上的汗略擦了一下,在口里含了两片薄荷,人虽然清醒了,但汗还是一直流啊。   陈延想了想,目光凝在了自己考篮内那件薄棉衣的腰带上。   -   从陈延号房边走过的差役目光一扫,而后就凝在了陈延的身上,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凝在了陈延的头上。   没错,他把自己的腰带缠在了头上,别说,这种纯天然的发带还挺好用,总算是还了眼睛几分‘清明’。   在卷子中沉浮了许久,天色渐晚,阳光渐失,于视物略有碍,但人的体感却舒服了起来,稍稍一阵微风,便让陈延觉得沁凉。   是以,陈延提笔,加快速度多写了几个题目。   待到天色暗沉,彻底看不清后,他便停下了笔,妥帖收拾好卷子,用油布遮好放于考篮之中,准备休息了。   夜间有风,点烛答卷不管是污卷还是燃卷的风险都太大了。   唯恐降温,蜷在号房的陈延还在身上搭了一件薄衣。   一夜睡醒,浑身不适,但清晨的气温实在怡人,陈延很快想到这是个做题的好时机,把干巴的早餐咽下去后,灵台清明的陈延就铺开了卷子。   提笔很顺畅,直至午时汗流浃背,他方才停笔,靠着木板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思绪游荡,不免想起了同在考场的大哥和三弟。   不知他们如何了?   叶问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状态还是不错的,他毕竟年轻,又擅骑射,身子还是蛮康健的,可这天实在是太热了,他身上都开始发燥了。   三人里最惨的应该就是程瑞了,他家里有钱,真真是富贵窝里出来的公子,又不像陈延和叶问一样被邱夫子考前体训,待在这窄小的号房里本就浑身不适,还离臭号很近。   这么热的天,这许多人的排泄物发酵,他人处其中,食不下咽,水难入喉,已经快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   号房里的两位考官也在轻谈今年这不正常的天气。   知府大人叹息:“又有一人被抬去医舍了。”今年这场,对老秀才可不算友好。   提学捋了捋自己的花白的胡子,他人虽老,但目光有神,“世事本就充满变数,时令天气本就是考试的一环,乡试后这些学子就都是举人了,他日在朝为官,赴任、上值哪个不要康健的身体?”   这位的风格跟之前走的姜大人真是一条路上的,这江南府的两任提学都这样……看来这天下文林的风气得好好变一变了,心思百转,知府脸上还是微微带笑。   提学饮了口茶,细细打量着下方的举子们,不再说话。   于是,在这样的寂静中,第一个三天两夜结束了。   考锣敲响后,人头攒动,进门时的翩翩少年郎出门已成了无神咸菜干,饶是陈延这种身强体健又模拟考了多次的人,乍见天光,也有点晕乎乎的吃不消。   李银花和陈多富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若干学子都是青衫方巾,但他们就是一眼从人潮里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康哥儿!”   二人立刻跑到了陈延面前,搀着他上了马车,甫一进门,湿润的毛巾,温热的姜汤就被递到了陈延的面前。   “爹娘你们费心了。”陈延虚弱一笑,才饮尽了姜汤。   李银花一听这话,满眼担忧,“我们这算啥,你才叫费了心思!”怪不得人家说这科举能把人给熬干了,考个试,康哥儿跟病了一堂似的。   更要命是这才第一场……但再苦再累,过往十余年的付出都让李银花说不出让陈延放弃的话,只能握紧了他的手。   陈延知道爹娘心疼他,但没办法,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要走登天梯必须付出的东西。   三人聊天之时,旁近马车响起了叶问的声音,陈延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昔日注重形象的大哥现在也是蔫儿吧唧的小白菜。   不过叶问看上去不是最蔫的,脸色最差的看上去在一旁的程瑞,他不仅面色发白,嘴唇也起皮了,双目无神,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延一见,蹙眉,有些担忧:“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程瑞摇摇头,他逞强着说自己无事,然而话音刚落,就干呕了起来,那样子像是心肺都要被呕出来了一样。   叶问一惊,连忙差人把叶府请的大夫喊了过来,陈延也从瓮里舀了一杯热姜茶递给程瑞。   一时间,这个小角落乱糟糟的。   老大夫人一来,切脉看了看程瑞的舌苔和眼睛之后摇摇头,“热风入体,又冷热交替,有风寒之状。不过这症状不算重,病人又年轻,只要卧床休息、吃几贴药应能好转。所以这接下来的考试,是万不能参加的。”   众人的心真是提起又放下,陈延松了口气,三弟本也不打算这次下场,只是试试水,接下来不去就不去吧。   眼见程瑞精神倦怠,叶问和陈延也是强撑着一口气,一直在马车上聊天也不是个事,叶问就差书童把李大夫和程瑞一起送去了程宅。   “二弟,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考场再会。”叶问同陈延交谈完后又同陈父和陈母寒暄了几句,可谓是‘极有礼’的翩翩佳公子。   “大哥你也是,今日早些歇息!”   马车分向两边而行,摇摇晃晃间,陈延也有些想吐,看着他面色不虞,李银花轻轻搂住了儿子的身子,在肩上放了块软巾让他枕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昔日的小小少见,如今已长成了,先前她总直面科举的花团锦簇,今天看见那程瑞,她好后怕。   一场风寒,可以夺走许多‘秀才老爷’的性命。   “娘的康哥儿啊……”   “娘,你放心,我没事。”   正在驾车的陈多富听着娘俩的谈话,也应了一声,“看来康哥儿先前说读书不能光坐在家里是对的,出去干干活骑骑马,强身健体也好。”   “还是邱夫子有远见。”李银花立刻想起之前邱夫子让陈延去练拳,她那时候心里还犯嘀咕,好好的书生,每日练什么拳,“还有你的同窗叶公子,也要多谢他。”   “同门与师长,自然要谢。”他们都是他科举路上的贵人。   提起同窗,李银花又不免想起了程瑞,“说来也怪,娘看你那程姓同窗穿着绫罗,马车也华丽,想着他家里应该挺富贵……”   “怎的这么大的日子,爹娘都没来送?”李银花似乎是想到了啥,又补充了一句:“难道他也和叶公子一样,是回原籍赴考?”   陈延也不清楚,“也许是家中父母有事也说不定。”思及三弟偶尔醉酒所述不平,陈延觉得内里也许有些隐情,不过程瑞不在,他也累得慌,在思考之中,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呼吸慢慢平缓了起来。   ……   到家,虽然恨身上粘腻,但洗澡是很容易着凉的,这个当口,陈延只擦了擦身子,晚上也没吃太丰盛的东西,喝了些鸡汤,一碗浓稠的小米粥,陈延就准备歇息了。   这时,秀秀悄悄摸到了门口。   “康弟,你睡了吗?”她的声音轻轻小小。   陈延起身,“还没,秀秀有什么事吗?”   开门声霎时响起,陈延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按住门,往前探头,“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   “再说,明天早上我不是要给你准备干粮吗,特意来问问你想吃点什么,饼子要不要加点白糖?”   “不用了。还是做咸口的素饼,带一些咸菜就可以了。”糖饼腻人,他之前就讲过的……陈延看着秀秀,总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细致地问询了几句关于上场考试的事之后,陈秀秀终于进入了正题,“我听娘说,你有个要好的同窗今日在考场病倒了?”她甫一听这个,心下焦急,不过康弟的同窗不止一个,但那种情况,她也不可能再问——   原是不该来的,但陈秀秀有些耐不住,还是在弟弟房间熄灯之前过来了一趟。   陈延微顿,道:“的确有一同门染了风寒,不过那人不是叶兄。”   他瞥见秀秀听见这话之后像是松了口,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困意都少了些,问:“秀秀,你和叶兄——”   “康弟,我同他没什么!”秀秀面颊微红,“只是他先前教我骑马,我略有些担心而已!”   “现下也不早了,明日还要去考院,康弟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烙饼,我也要去休息了!”   两句话说完,陈秀秀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出了房间,心想,康弟可真是年纪轻轻小死脑筋,这种……这种事,怎么好问出口呢。   秀秀跑走,徒留陈延一人坐在床上有些无奈,这么一说,秀秀和叶问之间竟是互有情意?   依照秀秀的性子,这不应该啊。   她最厌烦高门大户,还是说真真是两心相印,甘为叶问冲破身份的桎梏?   也不行啊,就算是秀秀乐意,叶问乐意,叶家……   这种东西深究起来真叫人有点头疼了,一时半会儿也捋不清,陈延索性不再瞎想,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进入了睡梦之中。   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眼前这场考试。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一直状态不好,换季犯鼻炎,换了个单位,新单位很忙,忙完一堆乱七八糟的公开课后终于登录了……   本章留言均赠送书币红包。   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对各位书友说一声道歉,之后会尽量日更的。 第83章 乡试落幕   ◎剪一段时光◎   提学发现, 今年乡试期间,江南的天气真真是应了圣上下棋谈笑间说的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劳其筋骨……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啊。   这不, 第一场把人热进医舍, 第二场却在倏忽之间, 下了一场秋雨, 令气温骤降。   这样的变故直接把第一场穿了加棉内衬然后嫌热脱了, 第二场只带了一床薄被的秀才给击穿,直接击进了考院的医馆。   还好因为上场暑热,今次考院里多叫了几个医士值守, 不然人都不够用,整个考院里基本都弥散着中药的味道。   知府大人见倒下的人多,有些苦恼, “这可真是……”   老提学还是一吹胡子, “秋日天气本就多变, 前日暖和,就立即脱掉棉衣, 全然不考虑可能降温的情况, 足以可见思虑不够全面。这样的秀才要中举,还有的学呢。”   虽然当着这一群病倒的秀才前说这个有些残酷, 但提学说的的确是事实, 这么轻易就换掉了棉衣, 当真是毫无远见。   不过别看提学一脸淡色, 但他内心也有些焦急, 这前一场后一场都有这么多得病的, 那些文心锦绣的好苗子可千万别栽进去!   不然他在任千挑万选去会试的举人全都挂在后面,脸上可不好看。   思及此,他亦忍不住怪了会天气,“不过寒风凛冽,有些秀才年纪大了,还是叫差役多烧些热水供应着,免得第三场人太少。”   “大人远见!”知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吩咐差役下去办事儿了。   而此刻的陈延,是觉得这一场体感要比上一场舒适的,只要多穿一点,写写卷子后稍稍动动,身子就能暖和起来,考院里的气味也比较好闻,唯一不好的就是手冷,但这场热水不间断供应,摸摸碗壁,手便热了。   不过他能适应,周遭一些年纪大了的秀才却不太好……   他心里叹了一声,虽有同情之心,但考场之上,没有时间让人分神,陈延很快回到了正题。   这场考试的试题与今日还颇为应景,冬日骤寒引雪灾,民房倒塌,百姓被困,何解?   民生向来是陈延的拿手好戏,他略思忖了一会儿后,便从容下笔。   写得久了,碗中的水凉了一些,陈延喝了一口,发现白水里竟藏了丝丝药味,他抬头往考官落座的方向望了一眼。   -   第二场的最后一日雨停了,天空放晴,温度竟慢慢攀升到了一个令人挺舒适的范围内。   有些坚持不住的秀才见此,又挣扎着起了身,提笔咬牙在试卷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这场的题量不大,到第三天,陈延已差不多完成了,只有一道题仍在斟酌之中。这是一道同治理府城有关的题,是讲府内税课之事,越靠近府城,税越合理,而穷山辟野者,衙役征税,却往往一征再征。   关于差役征税这件事流传颇广,陈延也听邱夫子说过,某差役效仿指鹿为马,以大筐代替小斗,接一筐而谎称一斗,收粮食时狗仗人势,动辄殴打、辱骂百姓,百姓怒而不敢言。   朝廷也曾发过律令遏制此类事件发生,但通常只能震慑住富裕地区的差役,越是穷乡辟岭胡征事件多发之地,越不把此令放在眼里。   而今日,考的就是破此题之策论。   陈延纠结并不是不会破这道题,而是在想,用狠招还是用稳招,思忖在三,陈延还是决定下狠招。   他全篇取稳,増一篇不一样的也算‘出彩’,再者,会在考院热水里掺些风寒药的考官,也不会是那种全然墨守成规之人。   说干就干,笔记蜿蜒纸上,陈延沉思入其中,很快,他发现自己稳如老狗的心里也是住着野兽的。   脱了缰写起来也挺有劲。   考铃响,又一遭结束了。   到第三场时,考场里已经明显少了一部分人,好在老天这场没想着折腾人,温度适宜,未曾下雨或忽来烈日,只有秋日微风浮在面上,不添寒凉,不加燥热,为本场秋闱完美收官。   就同陈延回想自己所作的卷子一样,‘完美收官’。   考试结束,纵览全局,他觉得自己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   同样是在号房里待了两天出来,前两场在场秀才都很萎靡不振,但今天这最后一场,考院门口多了几分人气,能站着走出来的众人精气神都不错。   包括陈延和叶问。   人少,二人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对方,考完,便再无询题的忌讳,学神在此,陈延开口问了他几道题目。   叶问俱答,“二弟你呢,答的如何?”   陈延快速讲了一遍,叶问听完,心下立刻有了判断,“是邱夫子会称赞的破题之法。”   这也算是个暗语了,邱夫子都称赞,那必然是挂在桂榜上的。   “提起夫子,大哥明日可要去拜见夫子?”   “自然。”叶问点头,“除了拜见夫子,还要去看看三弟。”   提起程瑞,陈延嗯了一声,“不知他风寒可有好转。”   “那李大夫前两日过来了一趟,应当是没什么事的。”毕竟年轻,底子在这里。   “那就好。”走着走着,陈延突然发现叶问顿下了脚步,他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了,大哥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似乎看见了熟悉的人。”叶问收回目光。   行至马车处,叶问道:“明日要去拜见邱夫子,我叫随从架马车去你家中接你一起吧。”   陈延一听,脑子里先是冒出了一个问号。   “接我?”他住在码头那边,又不同路,叶问来接他等于绕弯子了,“不用,我家马车明日——”   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叶问扯着他的胳膊,眼睛直直地对着他,“二弟,用的。”   他一字一顿,陈延一愣,突然明白了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家中秀秀也。   这怎么回事,两个人说好了,准备在秋闱后摊牌吗,在他面前直接就不遮掩了?   他和叶问关系好归好,但此事,“大哥,你可听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   “我自然知道。”叶问:“我只遥遥一望而已。二弟还不信我吗?”   陈延叹了口气,“我自然信,只是这样的事终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且,家中父母原准备在秋闱张榜后为家姐议亲。”   “你且叫伯父伯母等等!”叶问连忙说,“良缘需待,急求不得。”   这话还真相是要三书六聘,可以他的角度来看,陈延觉得这门婚事想要成,绝不是叶问说两句这么简单。   但兄弟有心,又说能守礼,他硬着说不行也不好,“那你明日来吧。”   “好兄弟!”他面上浮出喜悦。   到小巷边后,二人便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回去了,今日是最后一遭,林翠花和陈多富自然是万分开心,陈延也开心,回家之后不再顾忌,立刻烧了一大锅水把身上搓洗了一遍,晚上快速祭出了秀秀的特质辣酱肉酱,又吃了肉汤和鱼,浑身都很舒坦。   隔日,拜见师长需起早,天不亮,陈延就起来了,为了守他科举,陈多富和林翠花一直在家,吃食生意基本靠大伯一家操持,所以这边乡试一结束,夫妻俩就火急火燎去上工了。   家里只剩下了秀秀一人为他准备早食。   葱香与肉香在秋日的清晨交杂在一起,除了这些油面食之外,秀秀昨晚还炖了一大锅梨汤用炭火温着。   今早陈延揭开盖,梨子的清透香气和冰糖的甜一起扑鼻而来,秋日来一碗,真的太是那个了。   不过,这锅梨汤是秀秀在听到他说今天叶问也会来以后才炖上的。   所以——   陈延忍不住问:“秀秀,这锅梨汤到底是给我的还是?”   “第一碗肯定给康弟!”少女明眸善睐,十六七,在后世还是稚嫩的高中生,而此世间,花期染上绮丝娇羞的姑娘已如枝头花朵,十分动人了。   她说着,用小碗把汤盛出来了一点,“要不康弟你先尝尝?”   大早上喝甜汤听上去虽然不太有男子气概,但入口是真舒服,陈延发出了喟叹的声音,很是满足。   “好喝吗?”她扬唇问。   陈延觉得这个家里真正点亮了厨艺天赋的大概就是秀秀了,从小婶处习得不太系统的技艺,从他这里得到了一点调味料启蒙,外加一些品尝建议,自己在家里摸索,就开发了各种美食小吃。   “当然,即使是在状元楼,这也是一道出色的甜汤。”   秀秀露出惊喜的表情,“那等以后我开铺子了,可以再卖一道这个,这可是举人老爷都夸口称赞的梨汤~”   “到时候康弟给我的梨汤写一首小诗,我店里肯定客似云来。”   “我可不擅写诗……”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开店?   陈延又有点懵了,现下若大哥与秀秀以互通情意,那她就该知道,与叶问在一起,开一家小店……   难不成秀秀并无与叶问成亲之意,只是……也不对,秀秀是个认真的,且叶问也很认真。   他迷茫了,但来不及开口问,叩门声便响起了。   这个点,除了约定好的贵公子,不会再有别人。   秀秀的表情都在霎时变得灵动,她用油纸包好葱饼,打好汤放进食盒里,让陈延带出去给叶问。   二人的确克己复礼,叶家的马车在陈延家门口没停太久,父母不在,叶问没有进门,小厮在前面赶车,叶问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从方形的孔里望着陈家的大门。   而后,露出了少年独有的傻笑。   他轻轻挥手,并未言语,陈延一个人抱着食盒靠着车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深秋,天寒,一个这么早起床出门,一个这么早起身炖汤,就这么望了三两眼,满足的像是得到了全部。   这就是年轻的爱恋吗?   陈延表示,是他寡久了,不懂了。   一直到驶出陈家租住的小巷,叶问才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马车平稳,他们在车上用了早饭,一吃东西,叶问又有些绷不住严肃了,一脸笑。   陈延看得牙酸,“大哥,吃顿饭,不止于此!”   “你还小,你不懂。”叶问看着汤盅,“这是我们的约定。”   “你这是真的?”   “自然。”陈延话没有问完,就被叶问打断了,“待乡试张榜,我便修书北上,介时请家中长辈前来江南,共商此事。”   “秀秀也知道?”陈延又开始觉得奇怪了。   叶问有些自得地嗯了一声,眼里闪着光,“还有二弟,你可要尊敬长姐,以后不要直呼秀秀,要称姐姐!”   陈延:……   白眼一翻,还没上位,就开始多管闲事了,他嘁了一声,两人笑哈哈闹了一会儿,邱府便到了。   同那天考完叶问说的一样,在听完陈延的答卷之后,邱夫子面露满意,点了点头,“若如此,中榜无虞。”且看考官之喜好,说不定能落一前列。   再听叶问的,邱夫子笑着捋胡须,“你二人真是互相影响,叶问同陈延待久了,锦绣篇章里竟也染了几分朴实。”   “不过这样才更好!”诗文锦绣,内藏丹心,如江南没有突然杀出的黑马,他应当能获解元了。   品评完了二人的乡试卷,邱夫子又问起程瑞,陈延和叶问便说起待会儿要去程家的事,他颔首,交代了一番之后让两人带了两本书册和温补的良药过去,又道:“等他好起来了明年就拉他来练拳跑马,年纪轻轻就虚了风寒。”   后来,二人在马车上刚开始畅想三人跑马的时光,就惊觉,噢,若张桂榜,明年可能就是下一段故事了。   ……   程宅。   叶公子上门拜访,程家主热情地招待了叶问和陈延,并立刻推出了自己的小儿子程青,“犬子也参加了今科乡试,你们或许可以讨论一二。”   他面露红光,介绍起了程青的师承,显然对小儿子极为自信。   陈延和叶问推拒了一二,一旁的程青也有些听不下去,也推了几句,就带着二人去了程瑞的院子。   陈延发现,程瑞的状态比看上去的要好多了,见到陈延和叶问,他立刻起身相迎,“大哥二哥你们来了?!”   激动后才发现后面还有个弟弟,颇为疏离地打了个招呼,程青也不欲留下来打搅人,便悄悄走了。   程瑞迫不及待问起了二人乡试的情况。   听到卷子答得不错,他有些激动拍了二人的肩膀,“恭喜,等月底你二人就是举人了!说不定大哥还是解元呢!”   “未至之事,不可诳语。”叶问:“这话被别人知道了,万一我不是……”那就要被笑死了。   “我的错,等定了再说!”   陈延:“臭号磨人,三弟此番运气实在不好。”   “可别提这个臭字!”程瑞摆手,脸泛白,“多提两句饭都要吃不下了。”   胡乱扯了几句后,二人又带来了邱夫子的‘亲切’关怀,程瑞一听,有些羞赧,却也坚定,“那是,明年要学起来,体弱于男子言实在不好。”   “看你这神情,看来表妹已经来看过了。”陈延打趣道。   程瑞点头,一脸呆笑,“表妹是我的未婚妻,自然要来看我!”   其余二人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弄得程瑞起身推二人,并放言:“你们也迟早有这一日!”   “也是,我就快有了。”叶问也炫了起来。   程瑞瞪大眼睛,“什么,大哥真有情况了,谁家的姑娘?”   未定之事,叶问没说秀秀,只甜蜜蜜地笑,“总之有了。”   这下程瑞的疲惫直接一扫光,誓要追问这姑娘的姓名,叶问不说,他就抓着陈延,这个时候,还没有谁真正想过,这样笑闹讨论年少心悦之人,脑子里没有什么繁杂事,一片空空十分轻松的时光,日后再也难有了。   ……   总之,傍晚,三人久违地来到了江南坊市,吃了一肚子的摊贩重口食品。 第84章 摘桂榜,谈亲事   ◎秀秀误会叶问身份◎   一夜秋风, 一夜秋雨。   落叶为江南府染上一丝落寞风情,然而,细细雨丝之中, 江南百姓却依旧热情如火。   无他,因为今日即是江南乡试的张榜之日, 考院旁的围墙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日的这附近的酒楼、茶摊都坐满了人。有焦急等待的学子, 看热闹的游人, 也有准备沾沾文气的秀才、童生们。   陈延和叶问也在其中, 他们共撑着一把伞站在人群之中。   叶问:“待会儿我叫小厮去看榜,你留的报喜地址是码头那边?”   “这也要问?”陈延无奈,“你总不会要跟着我一起回家?我看今日你才是重头戏。”   叶大人府上应当早早备了宴的。   叶问纵心有烂漫情丝也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 “我只随口一问,都留了地址,那等我那小厮看完名次后我们就回去……”   “嗯?回去如何?”   “把我的消息带回去。”顾左右而言他的叶公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陈延听罢, 只想翻一个白眼。   谈笑之中, 人群忽然骚动, 远远望去,几个佩刀衙役手里捧着一张黄色的绢布, 笔挺地往围墙这边走来了。   榜有些长, 从左向右,小楷字下是攒动的人头, 陈延遥望了一眼, 只见到一些黑色的蚂蚁, 他知道此战十拿九稳, 但时值此刻——   紧张并没有维系太久, 甚至还没有到贴完榜, 因为叶问的小厮已经头发凌乱地从人群中跑出来了,他面露喜色语速极快:“公子您是头名!头榜解元!陈公子排第十一位,也中举了!”   这一刻,两位少年郎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刹那狂喜的模样。   -   报喜的差队也是长长的,一行人敲锣打鼓,大张声势地走进了码头外的巷子,码头这边的百姓全都虚虚开门围观着。   “听说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   “我听人说里头那条巷子里好像住着几个秀才哩。”   “什么!秀才公?我们这儿难道要出一个举人老爷?”   伴随着乡邻的惊呼声,差役一脸喜色走到了陈家门口,朗声道:“恭贺江南府川安县陈延老爷高中江南府乡试第十一名!”   陈延比差役先一步到家,陈多富和李银花夫妇已经提前知晓了此事,现下他们满面红光,拿着兑换好的银角子塞进了差役手中,“钱不多,这冷飕飕的天,请大家喝碗热茶!”   差役也是喜出望外,原本以为报一个住在城郊的举人老爷顶多拿个铜板,谁曾想这人这么大方,竟是银角子,立刻连声再贺道:“像是陈老爷这样年轻的举人可是顶顶少,您家这位,以后前途无量!”   “借你吉言!”   来回贺过几次后差役还要去赶下一家,便散去了,但陈家门口的人,却怎么也‘散’不去了。   邻里、旁近的几个秀才,城郊这边的富户,乃至是码头这边的地主、管事,有头脸的商户,全部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之内纷至沓来。   而且来得还不止是人,还有若干钱财、田地,以及妙龄美貌女子。   这就是中举。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句话的意思。饶是陈延心硬如铁外加陈多富和李银花万般斡旋、推迟,他仍觉打发这些人很吃力,不知川安县那边,会是何等情景。   -   川安县那边是得等情景还不知道,陈延书房这边秀秀就已经开始炸雷了。   在从陈延口中得知某人高中解元时,陈秀秀先是愣了一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然后面上泛起红晕,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以他的出身,年纪,能有这样的成就一定吃了许多苦……”   自家弟弟夙兴夜寐地读书,考举人已十分艰难,他能拿到解元……   “不过也少不了珰珰家的帮忙。”   秀秀记得自己曾和叶问约定过,若他中举,便会上门来提亲,现下他高中解元,不知何时回来,她在期待之中又莫名生出了几分轻轻的忐忑。   他可是解元。   这边的陈延已经被秀秀的一番话给打懵了,什么叫做……以他的出身能得解元一定吃了很多苦?高中解元是吃苦,但叶问的出身并不是什么减分项吧?   陈延目光愈发迷茫,他忍不住开口问:“秀秀,你不知道叶问的出身吗?”   沉在自己思绪之中的秀秀顺口一答,“出身?他不是借住在叶府、受了叶府许多恩照,珰珰的远房族亲吗?”   陈延听完:???   也许是弟弟的表情太过震惊,陈秀秀卡了两下,“我说错了什么吗?”   “……”   “或许你应该问我,你说对了什么。”陈延目光复杂。   那一瞬间,秀秀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心里悬而未落的那块石头,也在一瞬间‘嘭’的落地了。   两姐弟快速交谈了起来。   “秀秀,你为何会觉得叶问只是叶家一远亲……”陈延:“他身着锦绣,风度不凡,吃穿用度皆为上品。”贵公子之气万分逼人啊!   秀秀也有自己的理由,“有一日他着裘衣我也惊呼问他,他说那是珰珰哥哥的,我便以为他们只是关系好。”   “吃穿用度……有了穿裘衣那一遭,我就以为其他衣裳也是匀来的,他只不过是同叶府的关系比较好。”   “说起吃食,他之前吃我做的菜,总说来江南之前,他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秀秀说着也有点委屈了,“我做的菜也只是家常而已,用的不过是平常鱼肉多了些油,他说自己从未吃过!”这也没吃过,那也没吃过!   又说住的院子也不是他的,是借住,一个小时惨惨穷穷的人不就出现了吗!   “至于不凡,他同你也差不多许多,不过略白一些,我想着……”   自家是开摊贩的,陈延老是帮着守摊子,叶家出了大官,荫蔽族亲,叶问家里多少能沾点光,不干农活白一点不也正常吗?   陈延这会儿也听得有些语塞了,所以这是阴差阳错?叶问没有摆在明面上说,秀秀便凭着只言片语推测他的身份,大抵可能是个借助在叶家、家境或许还有点落魄的‘少年英才举人’?   眼见着弟弟的表情有些不好,秀秀抿着唇,她心里打了一阵鼓,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所以他家中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延:“他来自京城,家中应有人在朝中做官,未听大……叶问详说,只知他祖父是前些年的探花,他是家中长子嫡孙,来江南是回原籍参加乡试,江南这边的叶大人应该是他的大伯,那位叶珰小姐是他的堂妹。”   重要信息全在这里,别的陈延也没有多说。   但秀秀已经懵了,京城做官!?祖父就是探花?是叶大人的亲子侄?长子嫡孙?她几乎不能想象这么大的官,这么多的头衔是什么……   这一刻,秀秀的脑子里只回荡着她与叶珰闲谈时,叶珰说的:绝不去给什么长子嫡孙当家妇,那得撑起门庭,都得是十全人才能办好的,你看看我的嫂子!   她脑子里又飘荡起了叶府少夫人的模样。   穿着浅蓝色的褂子,头发梳得极为端庄,脸上的妆不浓,说话声十分温柔,讲话很有条理,看着就是每根头发丝都安排得十分细致的妥帖人,而她是绝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的。   秀秀承认,此刻,叶问的谈吐、叶问精致美好的容貌、叶问的温情、叶问对她食材的赞赏厨艺的褒奖,她们曾经的甜蜜与约定,好像立刻化为了乌有,她甚至有点生气,“他骗我!”   说完这句之后她又开始担忧,“他先前说中举了就跟家里去信说这件事,他应该还没说吧?”   “不对,康弟,就算说了,他家里应当也不会答应吧?”秀秀在房间内踱步,“怎么办,好像去信了就会很麻烦……”她拉着陈延的袖子,“康弟,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和他的同门之谊?他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觉得是你别有用心!”   识字且经常同叶珰讨论话本子的秀秀思绪立刻发散,马上把陈延和叶问的友谊放在了第一位,迅速把自己的小情小爱抛之脑后。   陈延:……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庆幸秀秀对叶问好像不是那么情根深种,那这件事办不成对她应该没那么大的打击,还是为陷入情网的叶问而默哀。   “倒不至于,我同大哥的同门之谊牢固得很。”   “那就好,他近来有时间吗,我们得再见一次,把事情说清楚来。”秀秀立刻做出了决断。   “不等等?”陈延问:“我同他接触得久,我能看出来,他待你是真心的,虽然两家差距大了些,但姻缘一事,也有缘在。”   “不!”秀秀立即摇头,“我现在只希望他还未把这件事跟家里说,我实在没想到他竟是高门子弟,我……我原以为他和你一样,他和你一样才是我想要的夫婿。”   出身不高,但自己整齐,有学识、又懂得尊重自己的妻子,长得好,性格也好,赞赏她的长处,且他还是自己弟弟的同窗。选这样的人当夫婿,将来不会过得差。   但换成高门子弟……   “我去过叶府几次,也听珰珰说过叶少夫人主持家中宴会、什么往来人情、听她说叶少夫人擅琴棋书画,懂诗书茶饮,写得一手好的簪花小楷,像我这样的人,只适合在路边操持小摊子,绝对是做不来这些事的。”秀秀很认真地说道。   这话能从一个小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通透,陈延看着秀秀,心里叹了口气,抛去叶问的身份不谈,如果秀秀能找一个他那样的夫婿,将来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不过,门第的鸿沟与偏见难改。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嗯。”   来时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走的时候背影十分萧索,虽然知道叶问应该不是故意隐瞒,陈延心里还是既埋怨自己又迁怒叶问。   怪他带吃的去书院把二人连了起来,怪叶问馋嘴又勾人!   -   此刻,吃了几杯酒脸红微醺的叶大公子在床上打了两个喷嚏后美美想着,啊,水路快捷,他的信应该到了京城吧?   父母常说抬头嫁女,高门娶妇,祖父也一直催他成亲,说只要有中意的女子就可以跟他说,知道了秀秀,他们应当会同意吧?   不知此番,娘会不会来主持他的亲事。   -   京城叶家。   叶府在收到来自江南嫡少爷的书信后,整个叶府,便就如水入油锅——   炸开了花。 第85章 两种‘率真’   ◎叶兄,你并不是秀秀的良配。◎   “他糊涂啊。”   接到这封信后, 叶夫人甚至想亲下江南,把已考完乡试的儿子立刻撅回来,反正也不必再回原籍考试了, 赶忙回来,省的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奈何她最近染了点风寒, 又临近冬季, 实在难忍跋涉。   但不回信不表示, 那也是不可能的。叶夫人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于才一道实在是没话说, 自小就被家里几个探花、进士夸赞有锦绣之才。   就是人……看着是玉面冷心,实则牵挂甚多,心肠又软, 但这种软心肠也不是世家大族子弟对百姓的那种悲悯怜惜,又很较真,没被他看在眼里的事过就过了, 真要是被他放在心上的, 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办成的。   “嫂嫂不必忧心。”叶府三夫人拍拍叶夫人的手, “侄儿年龄还小,哪里懂什么姻缘, 不过是年少慕艾, 露水情缘罢了。”   叶夫人叹了口气,真要是这样就好了, “你是没看那信, 我觉着这也是一桩棘手事……他性子你也知道, 素来率真, 还等着我们去江南给他提亲呢。”   这话三夫人没有评价, 许是要托她跟相公往江南走一趟, 那信嫂嫂也她扫了一眼,边扫边无奈,二房这位长子,才气是有,但人也太……   太无城府了,怎么什么都信?   抬头嫁女,低头娶妇,不拘于媳妇的家世……嫂嫂和二哥说这些话,并不是说随意一个女子都可以入叶府,不必‘与叶家相当’,指的是不一定要簪缨世家,不一定得家里有二品大员,但得是清流世家的长女,得是封疆大吏或名士之后,家中虽无大员,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那种。   怎么可能是他信中提到的一马上要成为举人的农人同窗之妹。   “弟妹,江南那边我也鞭长莫及,这件事我就托付给你了……眼见乡试结果将出,他回京城也要议亲了,清流议亲,名声何其重要。”读书人之间为了寻摸一门好亲事,男子家里放话四十五子方能纳妾都是正常的。   像那种没定亲就有粉头、相好、私生子,哪怕自己再厉害,世家也不会降女,太损颜面了。自己的儿子本是这京城未婚男子中的香饽饽,若是搞出了那婚前私情的乱遭事儿,叶夫人不敢想。   她又语重心长地说:“若能说得通便是最好,若说不通,少不得得让你替我当一次恶人了。”   三房本就承仰二房行事,三夫人笑着点头,“嫂嫂放心,左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我们有的是机会行事,也不一定能当成这个恶人。”   左不过是钱财权罢了,叶问去江南也不会太久,平日里又多在读书,哪里能与人海誓山盟,不过一青涩纽带而已,轻轻一扯,便就破了。   -   另一头,叶问高高兴兴赴了与好友之约,再于河畔瞥见心上人的身影,对准陈延立刻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便衣袂翩翩奔向了秀秀。   陈延立于河畔枯黄柳树的远处,离得远,他看不清叶问和秀秀具体的神情,只能通过叶问的动作猜测二人谈话的进度。   起初他是松弛的,头微微侧向秀秀的方向,然后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秀秀摇头,叶问伸出手,秀秀则后退了一步,叶问再抬手,秀秀十分利落转头走向了自己。   这是极短的一条路,却犹如天堑一般,将二人分隔两地,他不知道秀秀说了什么,只知道叶问没有跟上来。   姐弟擦肩,陈延:“秀秀……”   “这里离家不远,康弟我先回去了。”她看着毫无波澜,但略红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毕竟,这样出色的少年郎为自己动心,谁能忍得住不出一丝真情呢。   但有些东西,是不能深究,也没有结果的。   回家的路,秀秀没有再回头。   -   秀秀把陈延留在原处仿佛是为了叶问疗伤的。   他不明白怎么才几天的时间,他昨日还在梦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今天就泪洒河畔柳,从此毋相思了。   两个容貌打眼的年轻举子在外酗酒被人围观是极不好的,若有不雅行为还可能在鹿鸣宴上被考官申斥,所以叶问诉情亦选在了家中。   陈延也挺庆幸,是在叶问自己的地盘里,因为谪仙人喝多了酒,也会大发酒疯。   “到底是如何了?”叶问拉着陈延,“二弟你来说,我与她明明情投意合……她说我骗她!”叶问目光散散,有些迷茫,是啊,他的确没有明说自己的家世,“我并无故意欺瞒!”   “而且,这不好吗?”叶问喃喃自语,“我以为好家世,也算锦上添花。”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叶问紧盯着陈延,“你是她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兄长有难,你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到底怎么了?”   “或者她这几日心情不好,疑心我不会明媒正娶?”叶问立刻解释,“我已递出书信,不日便有长辈下江南,三书六聘,绝不会少。”   陈延一直不说话,其实知晓叶问和秀秀的事之后,他心中暗有预料,会有此一天。   “你说话。”陈延不言不语,叶问的声音也提高了,气起来后,他又立刻败落,“到底怎么了?”自小顺风顺水,情上的这一遭,怕是叶问承受过的最大的打击了。   酒落入杯中,水声潺潺,许久,陈延叹了口气,“就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叶问一脸不信。   其实此刻的叶问以懵和愣居多,心痛,但心不算剧痛。   “让我猜猜看,大哥一定觉得秀秀是认为你们身份有别,你难娶他,或者说,她不信你能娶她,才有今日之事。”陈延一语道破本质,“你觉得等几日后你长辈来到江南,你携长辈上门提亲,此刻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是么?”   叶问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说明了一切。   陈延摇头,“大哥,有时候你的想法真的有些率真。”他说出了这句对叶问来说有些残酷的话,“我一是觉得你家中应当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二则是,就算你家中同意,秀秀恐怕也不会同意。”   “怎会?”   “大哥,你可曾真正了解过,秀秀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陈延打断了叶问要说的话,没有再提情感纠葛,而是话头一转,说起了秀秀。   她出身农家,在不识文墨的时候懵懵懂懂,同乡间许多采桑、操持家务的少女一样,毕生梦想,便是嫁得如意郎君,生几个有出息的儿子,好有所依有所靠。   “不过她又很不同,那时候就觉得把一生荣衰系在别人身上很别扭,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家中子弟均识字、读书明理,她像是洗去铅华的少女,在世俗中成长,却成长的格外不同。   她的外表因不做农活,少晒太阳而纤柔美丽,但她的内心却因为文字而汲出力量。   “秀秀渴盼中的生活是自由自在的,为一家之主,同夫婿相互扶助,她不喜欢框架,她喜欢做‘抛头露脸’的事,后来你们偷偷……你吃她做的许多佳肴,她大抵都目光灿灿问过你,你猜猜看我将来开个吃食铺子卖这个能不能挣钱,是不是?”   “你或许以为她只是随口一提,但这是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目标。”陈延顿了顿,“就像我们想中举一样,她也想成为当红店铺说一不二的老板。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叶问好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但又不是很明白,“你说开店?我名下也有许多商铺在京城中,若秀秀想要开店,自然可开,用做消遣……”   “大哥,你用了消遣而已。”陈延抬眸,何为消遣?富贵人家生活之余、在空闲时间里进行的小小游戏而已,“可秀秀并不想让这成为消遣。”   “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这次,陈延没有叫叶问大哥,而是称呼他为叶公子,“叶公子,你和秀秀不合适。”   “你先不用争辩,只需听我说完即可。”   “你出身显贵,若秀秀与你成亲,该为你家中长媳吧。”   “是。”   “若你有弟弟、姊妹,将来少不了办宴、诗会,以秀秀的出身,她是办不来这些事情的,当然,你可以讲,有你的长辈捎带着,不用干这些,但秀秀总要待客,要与人聊天。”   “绫罗绸缎与柴米油盐,别人相交,或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别人表演琴棋书画,而秀秀最依仗厨艺,那时候,难不成让她表演一手厨艺,做几样拿手好菜招待你家的世交?”   那画面太美,叶问简直不敢想象。   “我——”   “且以你的资质,今朝解元,若将来得中状元、谈话,许多目光会聚在你身上,叶兄,别人的目光很繁杂,我所知的官场与我们的书院全然不同,会有许多人议论你娶了一位目不识丁的农家妇人。”   “你会与他们争辩吗?你会因妻子和与同僚争执吗?你将来是否会厌倦这样的日子,再远一些说,你现在与秀秀相交,你们所说、所谈的许多事,都是秀秀在市井、烟火中的见闻,将来她嫁于你,囿于庭院之中,她能与你谈什么?”   这一句一句,如刀如铁,深深的、沉沉地扎进了叶问的血肉之中,诘问着他,“不是有情饮水饱,你想过这些吗?”   叶问也懵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些,而且……需要考虑这些吗?   但陈延的声音让他脑海内极有画面感,让他忍不住思索,然后惊恐,惊恐于自己的世俗。   在世俗之下,叶问慌不择路脑袋短路,说出了:“可这些并非不可解的矛盾,同你说的一样,秀秀聪慧异常,她敏于常人,这些事……并非不能学会的东西!”   是啊,不会,就让秀秀学嘛!   “……”   这一刻,陈延在心中直接给叶问判了刑。   他是一个好到极点的同门,能遇到这样的同窗,也是他命中带贵,但他并不是一个适合秀秀的男子,今日谈话,是陈延最后一次试探叶问,如今可见,二人确实道不同。   若叶问坚定地说出:旁人言语,我不在意,秀秀也不会在意,做人上之人,他人自不敢言,家中矛盾,自有我来调和,宴与诗,自有我,拿出一些‘我担所有’的气势来,陈延心里还会认上三分。   可——   “你说的对,所以我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陈延望向叶问,“叶兄,秀秀可以学,但秀秀不想学。”   或者更残忍一点来说:“其实你与秀秀也没有到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她不想为你而学这样繁杂的事,为你而踏入高门深渊,而你……也没有看清,其实你家中的情况有些复杂。不仅是低门入高门需要学习,高门接纳低门,也是需要学习的。”   “罢,此事就谈到此吧,叶兄,若你家中长辈来访江南也万不必带来我家中。”陈延举杯相敬。   叶问:“陈延,你……”   “不谈秀秀,我二人依旧是大哥二弟。”陈延再次举杯相邀。   这一刻,脱离科举,社交场上有点油滑的‘大人’和世家里难见的率真子弟相碰,陈延在谈话中,占据了第一主导地位。   于是,一场酒,一场醉,陈延留了几分清醒,坐牛车回家睡了,而叶问,独坐房中,一杯又一杯,在晃晃荡荡的月影和寒风中,静坐了好久好久,然后心碎了。   始于一坛肉干的年少慕艾,被现实的惨烈完全击垮。   始终寄于书中,被称之为‘叶家文曲星’的叶公子,脑子里也突然混入了许多世俗。   -   这厢为情酒醉,那厢,川安县内,陈家也是沸反盈天。   老陈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自从那次乡试后,县太爷带着礼品亲自来甘田村恭贺老陈家顶顶厉害的孙辈陈延高中举人后,陈家就一直很沸腾。   将将十七岁的少年人啊!是举人!   他还能考三四十年!高低得成个进士吧,还能往前走一步吧?!将来肯定能做官吧,听说当了进士就能成县令,县令……对于小村小镇的人来说,原来天边的皇帝老儿可能不如县令更风光,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陈延已然成为了整个陈家村的‘别人家的小孩’,先前盛唐,杨贵妃获宠,令天下人‘不重生男重生女’,而今日,陈延中举,令整个陈家村头萦绕着一句‘科举才是登天梯!读点书!好处多’。   这也间接地催动了川安县的私塾产业,当然,这是后话,排在最前头的,是川安县各富商送来的各种金银珠宝。   房契地契像不值钱的纸一样,塞在木盒子里,金灿灿的镯子、首饰,被送来时,不过管家一句:“给您老的孝敬!”   不仅是老陈头和陈老太,陈安、三房的陈多田、乃至陈多田的妻子、妻族,李银花的娘家,甚至是陈家宗族里稍微和老陈头说得上话的人,都有人‘孝敬’。   大把的银子、甜言蜜语,像是要把人吹上天一样。   这让睡在木板床上的老陈头极不踏实,这位老把式觉得这样是完全不对的……大错特错,才几天,多田就要飘起来了。   多田和招娣不乱收人家的钱,却拒绝不了什么娃娃亲、什么对科举有用的古籍,老陈头深知,人的胃口是会被逐渐养大的,会从伸一点点手到整个人都陷进去。   于是,在某个清晨老陈头摆脱里正驾车,去了一趟县里,见了一次陈延的蒙师吕润林再回乡后,开了宗祠,请家法,以冷面相压,把陈家宗族里许多人请过来围观他训子。   “家里有谁拖康哥儿的后腿!我就将谁逐出族谱!”   “将来不要舔着长辈的脸求到康哥儿的身上去,我是绝对不许的!谁要是打歪心思,歪主意,我就把谁分出去!”   一家成两家,真真是一点光都沾不上了。   这样不给面子、斩钉截铁,倒镇住了许多有其他小心思的人,为陈延扫平了许多障碍。   古往今来,为何许多农家子一朝成事后,反而贪得最厉害呢。   因为许许多多的草菅人命、卖一方土地、剥削百姓,起初都可能是从一句话开始的。   有人镇着,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远方的老陈头眷恋着儿子和孙子,江南府的陈家人又何尝不想‘锦衣还乡’呢?   但此番陈延中举后还要参加由提学和知府主持的鹿鸣宴,所以回乡之计,只能略缓。   -   此宴设于江南知府府上,并不奢华,颇有一些朴素雅致的美感。   解元郎身着锦衣、戴红花,于人前领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今次的鹿鸣宴以青壮年举子居多(不青不壮的都被风寒击穿了),提学与知府第一问自然是问的叶问,席间知府对叶问褒奖甚多。   提学则对陈延更感兴趣,多问了几句,得知陈延师从邱夫子后笑了笑,“你写的策论倒不像他的风格,我观你年纪轻轻,此番可要继续上京去参加会试?”   陈延起身:“阅书十余载,学生虽读书不少,但深觉阅历不够,先者及师傅都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学生决定游历山川,观遍大名景致,了解民生,待下届会试再往京城。”   “你有此心不错!”提学显然对陈延的回答极为满意,“你稳一届也确实不错,会写之、能行之,有这样的想法能写出那样的策论也在情理之中,待你出发游历之际可至我府,我赠你一拜帖。”   一府提学的拜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张有脸面的通行证了,陈延不卑不亢,“多谢大人。”   提学摆摆手,同其余几个学子说起了话。   名列十一,却得到了大人这么明显的青睐,围绕在陈延身上嫉妒的目光比叶问还多,不过他本人并不在乎这个,照样吃好喝好。   茶酒过三巡,大人说了几轮话,举子们留下了自己稚嫩的诗作后,宴散了,认识的人三两结对离开,陈延与叶问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膜一样。   没有闹别扭,一起醉了酒,但莫名就不说话了,仿佛……奇妙开启了冷战。   在很多的故事里,这样稀里糊涂开始的冷战很可能伴随着别离,然后成为某些人记忆里的深坑、鸿沟,要在许多年后才能释然。   不过在叶问和陈延的友谊中,这事儿是不存在的。   因为叶问实在忍不了了,过来搭话了。   开口第一句就是:“秀秀近日如何?”   陈延忍不住白眼一翻,“叶兄,我说了,不提秀秀,我们仍是同门好友。”   “但怎可不提,你就告诉我吧。”叶问看着是显而易见的憔悴,得中功名,不意气风发,反而无精打采,看上去的确让人有点心疼。   “好吧,你问我便告诉你了。”陈延觉得自己的姐姐也是和豁达的狠人,“也许开始那一两天有些不适,但这些天已经在盘算开铺子的事了,提到你已经无甚波澜了。”   “不可能!”   “有何不可?”陈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叶问又在喃喃自语。   陈延:……   “何必悲伤春秋?乡试后便是会试,你一解元不头悬梁锥刺股想想会试之事,成日男女之事,叶兄,你还记得初入书院年间你说过的要做‘为民生水,为民载舟’之官,做有功于社稷之臣吗?你们不合适,往前看吧。”   “我可说这最后一遍了。”陈延说着说着又换了调笑的口吻:“大哥下次见我要再这样,可就要互留不好的印象分别了。”   叶问一怔,是啊,分别。   最近事多,他险些忘了,正是江南秋意,桩桩事算别离。   婚事不成,他要入京。   陈延将于江南启程,游历大名。   程瑞成亲,继续于书院中学习,待考乡试。   若幸,五六年后,还可在京同朝为官。   若阴错阳差,十年难一见也不过常事而已。   “所以大哥,总沉于某一件事里,真的太浅太浅,光阴寸短,不成的事,不必总想总想。”   “光阴寸短……”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还是可以找到手感的!   !!!写起来,更起来!越写越起劲儿了! 第86章 光宗耀祖   鹿鸣宴后, 一切的事都好像被按上了加速键。   陈延莫名感觉自己的行程还排得挺满的,九月末驾马车同父母、秀秀回乡,见祖父、开宗祠, 敬祖宗。同壮哥儿、吕夫子见面,在家中住一段时间, 然后要赶在十月末之前返回江南, 因为三弟程瑞所选的婚期便在此, 他和叶问都要去当迎亲的傧相。   不过日程虽满, 回到家乡, 看见这些熟悉的景致、见到自己的亲人,满身疲惫,瞬间松弛。   他见到老陈头和陈老太之后, 快步跳下了马车,脸上溢满笑容,“爷, 奶!我回来了!”   枯黄的桂花树枝丫下是老两口略显佝偻的背影, 被孙儿温暖的手一抓, 老陈头笑得牙不见眼,“康哥儿可算回来了!家里的蛋羹都温好了, 外间冷, 我们赶紧回去!”   老陈头是个细致的大家长,快快乐乐拉住孙儿的手往前走之际也不忘回头看向后头的三人, “秀丫、多富家的你们也快来!你们的也煮了!”   在家里富裕之后, 大家长肉眼可见的对所有的孙辈都大方了起来。   纯用土鸡蛋和水在蒸屉上做的鸡蛋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 是陈延最青睐的‘甜点’小食, 既有味道和营养又不易胖, 澄黄的蛋羹比豆腐更滑嫩, 入口化开后,芝麻油的回香又在嘴里荡漾着,这样的冬天来上一碗,浑身都暖极了。   看陈延吃得舒心,陈老太立刻问:“康哥儿要不要再来一碗?”   “奶,我这边够了,夜里还要用饭呢。”蛋羹也不宜贪多。   肚子里稍稍填了一点东西之后,陈延就从马车上把那些从府城给家里人买的小东西拿下来了,东西不算太贵重,但胜在奇巧外加百里之外运来,很有心意。   陈老太和老陈头都抱着不肯撒手,特别是老陈头,看着这精致的雕花烟枪,脸上的沟沟壑壑都笑得全部舒展开了。   “康哥儿真是有心了!”   待陈父也把蛋羹吃完之后,陈延就跟着他一起把周遭族老家都走了一遍,送了一道薄礼。   陈延知道在这个时代里,独木难支,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好好的生存下去是很难的,一人获罪九族抄家,或是同族恶霸众多,某官员、某举子被连累,革除功名也是常事。   在这种背景下,同族老打好关系就很必要了。   面对这位前途宽广的小辈,族长也满脸堆笑,他不吝于在此刻释放自己的善意,并表示:“我陈家也曾是耕读传家,自延哥儿你中举后,族学也办起来了,读书明理,识字便知法守纪……”   “族老高见,一人难成林,独木难支舟,我一人之力要让族中改换门庭很难,但小辈们都是火种,读书的人多了,我陈家总有起复之日。小子常年在外,也帮不到族中,我家中还有一些启蒙书的注释本,可以拿到族学中。”   举人的抄本可是个好东西,族老是个识货人,一脸喜意,“当初办族学陈大哥已经代表你出了祭田,族学能办起来,你们那支居功甚伟,现在又拿出这么些书籍来,已是了不起了。”   把陈延吹了一遍后,族长才发现旁边还跟了一个陈多富!   他立刻把陈多富也吹了一遍,“多富你以后可真是有福了,有延哥儿这么一个儿子,福气无可限量。”   爹都吹了,那爷爷也不能放过,“这么说来又得讲一讲陈大哥慧眼了,许多年前就知道在干旱季囤粮食,囤了粮不说……那会儿大家眼前都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陈大哥竟咬着牙送延哥儿和安哥儿出去读书了。”   那会儿谁不说老陈头一家打肿脸充胖子懵昏了头,搞两个人去科举,将来三房人定要反目,穷愁潦倒,谁曾想到这两个少年,一个成了秀才,当了县里的夫子,另一个年纪轻轻就成了举人呢。   “陈大哥素来是个有远见的人。”族老思及陈延和陈多富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宗族里发生过的事,便隐晦提了几句,什么‘不乱收东西’、‘开了宗祠专门把陈多田叫了回来’、说如果谁想打着陈延、陈家的名头办事,就直接把那些人从陈家分出去。   可谓是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一群想蹭一蹭陈延的亲戚。   陈延听完,十分触动。   “不过你们回去可别告诉陈老哥,这事儿是我说的。”族老喝了口茶,“他不让我们讲这些。”   “多谢族叔指点!”陈延起身道谢。   在族长家回去的路上,陈延和陈多富遇到了许多同族人,在陈延还是秀才的时候被这些老老少少的长辈、小辈们摸过许多次,说要借借文气,陈延本以为这次也要一路被‘摸’回去,没想到此次大家冷静了许多。   顶多就是热闹地打个招呼,更亲近一些的也不过是抱着小孩儿过来让他摸一下。   虽然事儿不多,也废了一会儿功夫才到家。   他一踏进房门,就发现三叔陈多田一家回来了。这些年离多聚少,陈延突然发现三叔变了许多。   昔年那个不善言辞憨笑推车,会举着他在空中转圈圈的三叔近年来好像富态了许多,曾经的健壮早已不在,肤色也从黝黑变白了些。   那些藏于目光之中的局促也逐渐变成了一种其他的光。   “康哥儿!”陈多田亲亲热热凑了上来,活像是看见了自己的亲儿子,“许久不见,我们康哥儿都成举人了!”   三婶瞅见陈延,手里拉着一个,怀里捧着一个也匆匆过来了,“虎头、庭哥儿,快跟你们堂兄打个招呼!”   曾经的三婶也变了很多,那个会挥舞着铲子勺子把菌菇和肉沫变成美味的妇人变得丰腴了,手上、脖子上也多了些金饰。   陈延晓得,人都会变的,胖在这个时代也是展现生活水平大幅度提升的一种表现嘛,不过——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三婶怀里那个小男孩,“三婶,他先前叫陈庭吗?”他恍惚记得这孩子叫陈明来着。   “先前那名字不好。”陈多田摆手,“明字单薄,哪里比得过庭字,庭字跟你那延字多像啊,将来也能沾沾你身上的文气儿。”   陈延:……   一种很奇怪的变化产生了。   两个小娃娃依言叫他堂兄,陈延应后也从怀里掏出了几个小玩意送给他们。   “虎头,庭哥儿快收着!”三婶催促着两个孩儿,“这可是举人老爷的东西!”   她言语夸张,表情很大。   以至于明明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稀奇话,就是让陈延觉得有些滑稽和不对。   举人老爷……在叫他?   就在陈延被二人围得有些燥的时候,老陈头敲桌子的声音传来,“多田,多田家的干什么呢?康哥儿刚回来歇都没歇,还不快坐过来用饭?”他拉长着一张脸。   陈延清晰地看见,在爷爷说完这句话后,曾经憨厚老实的叔叔陈多田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和不服。   ……   用饭之际,陈延明显发现三叔一家和爷爷的关系差了许多。   如果说以前是那种圆融的父子关系,那么现在就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市侩。   而且,明明他只是一个小辈,三叔三婶的话题却总围绕着他。   “康哥儿,你大伯和你伯娘去了江南府后如何了?江南府那边好做生意吗?”   “你们在那边可买了院子?”   “江南府的孩童几岁开蒙?你看看我们家虎头和庭哥儿如何?虎头这孩子虽然名字和你不像,但读书的劲儿和你可像了,你小时候抱过他,他读书……”   “我们觉着在县里的私塾开蒙不——”   ‘啪嗒’。   老陈头的碗筷重重落在了桌上,他怒目扫着陈多田,“吃个饭,你们夫妇让不让人安生了?”   “还是说上次的教训不够,娘老子还在,就想着分家了?”   分家二字一出,二人瞬间噤声。   熟悉的精致、熟悉的面孔,陌生的神情和陌生的话语让陈延陡然想起一句话——人每时每刻都在变。   -   三叔一家晚上本想在家里留宿,但老陈头没让。   而是把二人赶去了老屋那边,不过老屋那边破,大抵是住不了人,陈延发现三叔一家坐着牛车往县城那边去了。   爷孙俩在门口的竹椅上静坐了一会儿,秋夜来了,晚风微凉,二人退回了屋舍内,老陈头抽着烟丝,金属管子在木头门槛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许久,老陈头才虚虚的说,“你是不是也在好奇,人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爷爷……”   “你三叔这人,清苦的时候是一把干活的好手,不怕苦不怕累,大家都叫他憨子。”   “可惜手里松了之后人就歪了。”作为公公,老陈头只说了自己的儿子,没讲儿媳妇,“起先还不明显,后来结识了县里一开酒楼的,沾上了些不好的玩意,还……”   老陈头皱眉又展开,重复了几次,十分唾弃,“还纳了个二房。”   陈延听到这里,一时岔气咳了起来,“二,二房?”   “欸……”   这个漂亮的女人,才真正烂掉了三房的根。   “我晓得的时候,管也管不了了,再者你三叔也大了,爷爷也没有精力去管了,总归他过的也不错。”老陈头目光悠远,“前面的事爷爷管不了,这后面的事爷爷是一定会管的。”   “你三叔和三婶知道你中举之后都迷障了,一个要介绍那酒楼家的女儿给你,一个想给你说她娘家侄女。”老陈头听见两个人想介绍的人之后人都麻了。   他们也敢!   “不知生出了多少贪念,你放心,别的爷爷帮不了你,家里这些人,爷爷一定给你管住咯。”老陈头十分正式,浑浊的目光里透着坚定,“他们拖不了我们康哥儿的后腿。”   陈延则想得更多,三叔是唯一一个留在川安陪着爷爷的孩子,他成了这样,平日里肯定和爷爷多有摩擦——   “爷爷,不若今年你跟奶奶去江南府过年?”   他道:“那边天气比川安暖和一些,虽爱下雨,但有大院子,多烧烧炭,日子也舒心。”加上家里也购置了马车,小小跋涉一场也不碍事。   说是去过年,那基本上过完年就是在江南府那儿定居,得等要‘落叶归根’的时候才会再回川安了。   “不,我要在这里守着。”老陈头笑着,“我和你奶一把老骨头了,哪儿也不想去,你不用记挂我们,我们好着呢。”   “爷爷想着要开宗祠告慰祖宗,我们这一支出了一个你,一个安哥儿就高兴得很,等以后去见列祖列宗,爷爷也是有头脸的人了。”   陈延一听这话就皱起眉,“爷爷平白无故说这个干什么?”   “爷爷已经到这个年龄啦,算高寿了。”老陈头眯着眼睛,“我不怕提这个——”   眼见乖孙有些生气,老陈头这才呸呸呸了几声,“好好好,不提了。”   说是不提,心里却想着,老三愈发不成样子了,他死之前,这个家必须分。   康哥儿不同其他举人家里,是由一家子勒紧裤腰带供出来的,严格的说,老大和老三都算是沾了康哥儿光的。   他决不允许老三舔着个脸,给康哥儿增加负担。   他能看见,孙儿的前程……远不止今天。   “诶诶诶,可不能让你拿笔的手给我捏肩了!”   “爷爷,我又不是纸糊的,为长辈捏肩,有何不可?”   老陈头呵呵得笑了起来,闷闷的笑声传了老远老远,他感到惬意地眯起了眼,“明日,你便去县里拜访吕夫子吧,顺便把壮哥儿叫来,我跟族长商量了,后日就是个大吉日,我们要开宗祠。”   “要把你的名字,重开一页,记在族谱里。”   这,便是光宗耀祖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2 00:28:07~2022-11-13 00:3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藏岫 4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藏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青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是的,人都会变   ◎门第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在陈延到达川安县后不久, 从京城晃晃荡荡而来的车队也终于到了江南。   叶家三夫人缓了缓苍白的脸色,别看这航船大,行驶起来照样飘飘摇摇, 她下次可不干这种活了。   三叔指挥着随性的仆人把穿上的年礼从码头搬下去后,面带担忧走到了夫人身侧, “如何?好些了吗?”   “脚挨着地之后好多了。”她用香帕子擦了擦嘴, “不过落地后还有一场麻烦事儿呢。”   因为这是较为正式的会面, 此番叶三夫人前来, 叶家大方主母和当家的大儿媳都来了码头相迎, 三夫人在接应的人群里也看见了叶问。   不过让人略觉得有些惊讶的是这位信上心心念念想着提亲、成亲,满纸欢快的少年郎现下看着精神似乎并不是很少,人也有些消瘦, 这是怎了?   -   晚上的洗尘宴叶问以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没有参加,三夫人不太在意,不参加才好呢, 才方便她从这些人的嘴里打听这个叫做秀秀的姑娘。   热茶隔着杯子将手氤暖, 炭火映在了大夫人和三夫人的脸上。   “怎么突然问起了秀秀这姑娘?”   “听嫂子你的口气颇为熟稔, 应当是晓得她的?”   大夫人心道,她晓得秀秀那正常的很, 不正常的是京城来的妯娌怎么会知道秀丫头的名字, 大家都是通透人,莫非——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不曾想, 自家这侄子还是个性情中人。   大夫人很快把当年夜游船会, 秀秀和陈延救了叶问与叶珰的事说了出来, “那姑娘的确果决, 若不是她襄助, 那夜惊险得很。”   “竟还有这么一桩事?”三夫人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那姑娘竟还对叶问有过救命之恩,这——   这样的情形,一些方法就很难施展了。   她得把这件事跟二嫂说一下。   “到底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晓得秀秀的呢?”大夫人自从把手里的管家权给了儿媳之后,人就往慈和走了,当初叶珰催她给秀秀介绍一个如意郎君,她也是上过心的。   三夫人权衡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夫人,想着这事儿可能还要大夫人的帮助,她便没有隐瞒,把叶问想要求娶陈秀秀为叶家妇,并写了家信告知叶父、叶母及叶家祖父的事儿。   大夫人听后啧啧称奇,眉梢抬起,又好奇问道:“那二弟妹叫你来,是主持这场还是?”   三夫人:“嫂子,您应该晓得的。”   “是啊。大夫人惬意烤着火,“问哥儿是个认理的人,做的决定轻易不变,也不怕同家里抗争,你身上这原本是个苦差事,不过近来这件事你也不必忧心。”   “怎了?还请嫂嫂详说?”   也没什么详说的,三夫人没来之前,叶大伯一家就发现最近叶问的心情很低落,人有些颓丧,叶大伯派了好几个儿子前去询问,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们也奇怪,叶问身边也没发生什么让人不高兴的事,现在倒是破案了。   这个时间点,忽然失落,外加出门次数急剧减少——   “我看不用你棒打鸳鸯,这鸳鸯就已经不成了。”   “哈?”   不等三夫人彻底想明白这句话,叶问就上门来求她‘解惑’了。   要不怎么说叶问也是喜欢打直球的人呢,见三婶,迎头就问:“三婶你是来代我娘替我提亲的吗?”   三夫人:……   不是说鸳鸯已经吹了吗,她表情稍顿了一下,而后立刻扬起笑脸,“你信写得真切,催得又急,家里当然看重。”三夫人讲了一些漂亮话。   如果换在之前,叶问应该是很难发现亲人身上的隐瞒的。   但现今,已被陈延点醒,他清醒地看着当下,很快发现了三婶的逃避。   他想,家里果然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   他又道:“婶婶来的时间晚了,我与她……已不成了。已不成,侄儿有几个问题想问婶婶,您自京城而来,是替我娘来看看,筹划婚事,还是替我娘办事,绝了这桩婚事?”   三夫人:……   她一时语塞,这种问题!她怎么回答得了?   她还在心中思考言语,而一侧的叶问已低下头,喃喃道:“婶婶不答,已是回答。”   三夫人也是看着叶问长大的,长久以来,她基本只见过少年神采飞扬的样子,何曾见他如此落寞,忍不住出言劝慰,叶问听了她的劝慰,抬眸,“婶婶,此事已无可能,但有许多事,我想请婶婶为我解惑。”   “何事?”   “若此番你来江南阻拦,而我仍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定要与她……成亲,先斩后奏,我娘会如何呢?”   额,这个预设听起来真是相当可怕,二嫂虽然心眼子多,但若生米煮成熟饭了成了定论,“会认。”   三婶怕叶问昏了头采取此种方法,便加了一句:“你可得偿所愿,但那姑娘得吃大苦头。”   发生这样的事,二嫂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新妇满意的。   “就算以后她变成了很好的人,精通诗词歌赋,孝敬长辈,操持内外井井有条也不会有所改观吗?”   “不会。”   “你说的这些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你随意在京城选一闺秀,她们都可以做到。”   “可她不是京城闺秀,能做到这些说明她十分聪慧通透,定是下了苦功夫才能如此,婶婶不会动容吗?”   三夫人听到这里好像有点明白侄子想问什么了,“也许有人会动容,但有些时候,也会有人认为正是因为你选错了,所以如此简单的东西,她都要那样努力的学才能学会。”   叶问听罢,突然想到了当初秀秀同他说的那句话:齐大非偶,门第之差。   他现在只想酩酊醉一场,然后把此事彻底放下,不再去打扰她。   -   远在百里外川安县的陈延不知道府城里二三事,因着要告诉壮哥儿开宗祠的日子,陈延隔日决定驾马车去县城里走一趟。   见秀秀情绪不太高涨,陈延本想带着她一起去,被秀秀以长途跋涉后想要休息为由拒绝了。   她不想去,陈延也不勉强,只是把煮鸡蛋放在了她的床边,“想睡就多睡会儿,等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串糖葫芦。”   “嘁,才不吃糖葫芦,我都不是小孩子了。”秀秀扒拉着被子。   “又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吃糖葫芦,而且,秀秀你也不大。”他一语双关,“事情总会过去的。”   秀秀自己就懂事,说教得太多,只会让她难受,所以陈延讲完这句话后,就没再说话,他轻手轻脚走后,秀秀才把头上的被子扒了下来,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   自去江南求学后,他好似再没有看过川安县十月的街道。   路上行人还是挺多的,随便逛了一圈,越靠近吕氏私塾那边,摊贩、商铺以及游人就越多。   果然,只有有举子的地方,才能刺激一些‘产业’蓬勃发展。   来都来了,陈延驾车路过当年卖豆羹和小吃的巷子后,突起兴致,悠闲地架着马车往前,本想看一看小时的时光、看看这个陈家人发家的起点,但人到目的地,发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小巷这边的客人,怎么这么少?   曾经挤满了人的小店,如今门可罗雀,三叔和三婶也不再前面招呼,只有一个身上挂着白巾子的矮个活计愁苦地站在那里。   他感觉有些不对。   陈延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准备到时候找吕夫子和族长打听一下。   昨日一见三婶,她穿着艳色锦缎,虽然缎子看着不是顶好的,价钱应也不会低,还有两个小孩子,穿得都是印花棉布。   虽然都是昂贵货,但陈延昨天只想着也许是三叔三婶手松、毕竟店里的生意好,挣的钱如果敞开了花,也是能铺张出金银首饰的。   但今个一看,这店可不像是门庭若市、日进斗金的样子,他们不管铺子,行事又铺张……   那么,钱是从哪里来的?   -   有些烦闷的心情一直到听到吕氏私塾里传来的朗朗书声才停止。   现在还不到饭点,安堂兄还在学堂里上课,只有吕夫子陪着陈延一起。   大抵是考上举人之后,一整颗心都落了地,吕夫子竟也胖了些,不过他原先偏瘦,胖得这点不仅不减风姿,反而显得他年轻精神了些许。   他们站在用纸糊的窗户口,小声聊天。   “怎一直看着学堂?”吕夫子含笑问:“技痒了,想进去给童生们上上课?”   “夫子,我可没看学生。”陈延目不转睛,“我看到的是高台上的夫子。”   站在台前的陈安与在江南私塾里求学的陈安完全不同,他于高台之上,声音十分有朝气,目光自信,眉宇间神采飞扬。   无论是叫学子答题,还是讲课,都挺深入浅出的。   提起陈安,夫子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他的确是一个很适合传道授业的人,与教这一块,有时候心思与方法比我都‘巧’得多。”   夫子小声地讲着陈安在私塾上课时所提出的建议,话语里赞赏很多,语气也十分熟稔。   陈延看着,若有所思。   许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学堂那边,突然有人把纸窗推起,与少儿目光对视,吕夫子的话便卡主了,拉着陈延去了书房。   学堂内,学生也立刻起身跟陈安告状:夫子,方才吕山长带着一个人在窗户边看我们!   陈安顿了片刻,往外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就算有客来访,也得把课上完了才能过去。   -   到书房,陈延看见这里许多的东西都变成了双份的。   书桌、书架、凳子,甚至是小炭盆,他随意一扫就瞥见了许多堂兄的字,看来夫子和他的确处得很好。   “他虽然乡试差了火候,但与人相交,的确真诚。”深入接触后,吕夫子对陈安真的很满意,“近来思然也启蒙了,这孩子平日聪慧,读书不太行……我收了陈安做我的关门弟子,将来这我这私塾,就传给他。”   “只要他能考上举人,这私塾在他手中必然发扬光大。”   说完私塾的事儿,吕夫子又问起了陈延关于乡试之事,包括‘乡试试题’,记不记得几个前列学子的答卷是何种方向,他边听边记,偶尔会根据试题问几个问题,陈延则一一解释。   这样对答,陈延和吕夫子都很投入,投入到甚至没有听到书院的午间铃,只听到了陈安在课后推开书房,房门发出的吱嘎声。   这是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陈延转头一望,伴随着木头门熟悉的声响,血缘兄弟目光明朗,眼底迸出惊喜与笑意向他快步走来。   还未出声,已见满心欢喜。   陈延也站起身走向了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13 00:33:09~2022-11-14 00:1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藏岫 2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藏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兄弟再见,大哥的情缘   ◎您的捅娄子大师即将上线◎   兄弟相见, 自有说不完的话,但此刻已是饭点。   吕夫子笑哈哈:“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你师娘她们都等着呢!”   陈延起初以为这个她们指的是师娘和小师弟吕思然,然而入饭桌之后, 他才发现……堂兄的面颊红了。   而听完师娘的介绍之后,席上那位姑娘的面颊也红了。   他看了看堂兄, 再轻瞥了眼那姑娘, 那姑娘称呼师娘为姨母, 陈延心下了然。   怪不得夫子说将来让堂兄把私塾发扬光大, 原来如此。   其实一开始夫子叫陈安过来吃饭, 他还挺自如的,就算知道芸娘在,也很自如,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吃饭了。   这事儿他隐约跟爹娘透露过,家里这边也在祖父祖母面前过了明路,基本算定下来了, 但不知为何, 加入了一个同龄的陈延之后, 陈安忽然很羞赧局促。   一顿饭吃过来,只要陈延一看他, 他莫名其妙自己就红了脸。   好久, 终于把饭吃完,陈延看见堂兄同师母的侄女说了几句话后, 便走向了他, 离开内院时, 堂兄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许是姑娘还在原地等他, 他嘴角噙着十分温柔的笑意。   秋风三分瑟瑟, 陈延却在寒凉的秋风里, 品出了浓浓情谊。   -   “在私塾的日子是很愉悦的。”说到自己喜欢的事情,陈安的目光里是真正泛着光芒,“还未曾恭喜康弟桂榜高中!”   “之前的信里你不是已经恭喜过了?”陈延摆手,“我的事儿不稀奇,不若来说说大哥你……”他表情揶揄。   陈安自然知道陈延问的是谁,他努力压去脸上的红,“她是师娘的侄女,是淮浙人士,母亲早亡,所以家中托付师娘为她寻一门亲事。”   那场相遇其实很简单,都算不上偶遇,是吕夫子和吕夫人安排好的,今年四月初,吕夫子有收他做关门弟子的意愿,陈安品出夫子的意思,自是喜不自胜。   于是陈安便十分努力,铆足了劲儿争上游,小测的结果也表示他的努力是有回报的,而后兜兜转转到六月,师娘在饭桌上告诉他,内院要来一位适婚年纪的陌生小姐,让他以后注意,不要冲撞了她。   陈安是个老实人,去内院的次数立刻急剧减少,然后就是某一天,桃树结果,师娘叫他去摘桃子……   一颗一颗粉嫩饱满的果实挂在头上,鼻间是浓浓的果香味,那时候还不是盛夏时节,出身农家的陈安知道,下方枝丫上挂的桃子并不是树上最甜的。   最甜的桃子在桃树偏上方,阳光充裕的位置,师父和师母对他这样好,配得上最甜的桃儿!然而搬梯子摘桃太兴师动众,爬树又有损他夫子的威严,所以陈安决定——   蹦跶欸!蹦跶欸!   他长得有那么高,只要跳一跳就能摘到上面的桃子啦!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了夫子之后干的活比以前少,陈安总觉得自己的动作没有先前灵活了,支棱了许久也没有摘到一小筐桃,但身上已经快出汗了。   他喘了口粗气,擦去了额间的汗,刚想继续跳,就听到了一阵笑声。   那是属于年轻女子的、轻灵、悦耳的笑声,他忍不住呆愣地偏过头,寻向笑声的源头,一个身着嫩黄色夹袄的姑娘站在小亭的柱子旁,一直在看着他。   陈安后知后觉的想,那儿刚刚有人吗?又更后知后觉的想——   她看到了我刚刚的样子吗?   然后整张脸都染上了红色。   那个时候,被继母打发来江南的许芸其实有些心灰意冷,母亲不是亲的,漠视她她尚且能忍。   可父亲……亲父对她,毫不上心,让她伤透了心。   虽然姨母很好,也不是说挑的人不好,年轻秀才也很不错的,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这个心,但耐不住姨母和姨父总叫她,她便过来了。   没想到,姨母口中‘老实’、会对你好,颇有正气人和温和的陈秀才,是这个样子。   有种朴实的趣味。   …   “然后许姑娘就同意了?”   “嗯。”陈安忍不住柔了语气,“她说那天我摘的桃子很甜。”   别说桃儿了,陈延现在感觉周遭的空气里都有甜味。   就是堂兄见堂嫂的第一面实在是有点……呆。   “除开这些事,在这边给童生启蒙你感觉如何呢?”   “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大抵就是前所未有的好吧。”在江南私塾的时候,陈安每天的日常就是质疑自己。   我真的是个秀才吗?都是秀才,为何大家的差距这么大。   我与人差距如此之大,他都不能成……我,我能吗?   我是不是靠侥幸才成了秀才,我是不是没有这个水平……   每日省身一百遍,累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每日都很开心。   “虽然有一些东西还不太熟练,需要问询夫子,偶尔夫子要来听我的课,准备起来会有些麻烦,其余的真的很好。”   站在童生们前面,听着大家叫自己夫子,看见那些人学会新的东西,看着他们抄书、写字,陈安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至于乡试之事,我准备再缓两届。”陈安决定以吕夫子为目标,不着急,慢慢来,“多读一些注释书,博采众长,以期一朝中举。”   “大哥想走的路很清晰,很好啊!”陈延是真为他感到高兴。   提起路,陈安:“那你呢,我先前看你信上说来年你准备去游历山川,可有了路线?”   “这个之前已经想好了。”无非就是把地图拿出来,名胜古迹圈起来,什么粮仓、经济发展的重心、经济发展贫乏的地方,都是陈延必走的。   他要去贫穷困苦的地方多看看,除此之外,还有边塞之地,去看看塞外风景,能不能品出那种‘大漠孤烟直’的壮美,看看将士们在那边会遇到的一些困境。   总之,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总看别人书上写的东西很难完全代入,得自己去看看……   这个时候的人年轻人对远行大抵都是十分向往的,陈安听了陈延的出行计划面露艳羡,“我还从未见过江南之外的景色……”   “那不若到时候我出发了,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篇游记,画几张画,到时候回来给你看看,也算领略了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如何?”   “那自然好!”陈安满脸惊喜。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问:“那你游历,准备游历到何时回来呢?”   这?   要走的地方虽然不多,但跨度较大,光在路上就要很多时间,他还准备在地区那边多待会儿,多了解一些事。   “大抵要等下届春闱开始前……可能三四个月,会回来一趟,然后上京赶考。”   这是个极为遥远的话题,当然,陈安没想那么远,他只是一下反应过来,“那到时候我与芸娘的事,你恐怕赶不上了。”   有时候总有遗憾和错过,陈延笑道:“我到时候写信贺你,你在家也把你成亲的流程和场景画出来,待我回来之后再看也可以的。”   说完这些,二人又从古谈到今,又从今谈到了过去,话题五花八门,反正说什么都能街上一点。   直到午间的上课铃响起,陈安要去上课,今日的会面的真正正事才被陈延提起:“爷爷叫你大后日来一趟甘田村,要开宗祠。”   “好!我下午的课长,天冷了,黑得早,你要是要回去就不用等我了,省的夜路难走。”   “好!”   下午吕夫子也有课,只能间间断断来书房和陈延说几句话。   进了书房几次,后头也不晓得是哪个学生不太认真,他一直待在班上,寂静的环境让坐在椅子上的陈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大哥好像已经找到自己的路,找准方向准备干下去了。   他自己的路,还模模糊糊……   他盯着书房里的炭盆,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了大概十年前,他好像同陈安一起来过这里,好像也是这个位置,放着一个火盆。   吕夫子写字的时候,无烟的炭火就放在一边劈啪作响,寒冷的冬天,夫子可以脱衣烧碳。   那时候二人就在想:为炭火自由而读书。   当然,那时候的陈延是个大人,理想稍微高一些:是,为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奋斗。   毕竟只有科举,才能跨越阶级。   现在,堂兄的长线目标成为了:当好一个夫子,考上举人。   他呢?   中举,努力考过会试,成为进士,然后做官,然后执掌一方,然后——   改变一些事。   改变乡民食不饱腹、徭役饿死、奔逃出乡死无所葬之地……   想到改变二字,陈延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沸腾着一股力量,是的,他发现自己是不满这个时代的。   只是先前‘穷且困’的时候,说出自己的不满也不过是失败者哀鸣,刺耳而已。   后来‘忙赚钱’、‘拼读书’,到现在,他站在一个不算高的地方看这个时代,依旧是不满的。   他痛恨人命如草芥,朝不保夕,不想看见老无所依幼无所养……   他定下了自己的目标,并决定为此而努力奋进,感觉整个胸腔里都燃烧着力量。   激励自己的环节完成之后,吕夫子也差不多结束课业了,陈延看天色的确不早了,天黑乡路不好走,马对这边也不熟悉,容易出岔子,他的确得回去了。   回去之前,把打听三叔的事托付给吕夫子,吕夫子直接皱起了眉。   不是吧。   陈延看夫子这样子像是跟三叔认识。   “他……他就是那种扯后腿的亲眷。”吕夫子按按头,“先前带过几个人来硬塞进私塾里。”   目前吕氏私塾已经是川安县最出名的私塾了,但吕夫子很坚持办学理念,求精而不求多,为扬名育才,不为赚银子,所以学生的名额很有限。   之前三叔陈多田带着一个学生来求吕夫子通融……   “那孩子有几分聪慧,加上是你和安哥儿的叔伯,便同意了。”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方便通融之举’,竟被陈多田误解为:其实进私塾也不难。   便纠结了七八个求入私塾无门的学子和他们的家人,夸下海口来找吕夫子。   陈延:……   “三叔他这样?”   “嗯,所以你说这个,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吕夫子谨小慎微,“举子名气何其重要,你放心,我待会儿就遣家仆去查,你也要做好准备,若是有什么大事,还是早日分枝为好。”   “我知道,谢谢夫子!”   回程的路上没有星星,陈延赶车,呼呼冷风吹到脸上,他回想着今日吕夫子跟他说的有关三叔的话,心里有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店不开了,穿金戴银,早有收钱帮人办事的事儿发生过……   结合情况来看,他怕不是又胡乱收了别人的银子,承诺了一些办不到的事儿?   这个的时候陈延还没有想到,三叔这么能捅娄子。轻而易举就能干出一些把人踩在地底,万劫不复的事。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下班哼哧哼哧写,明天得早点写……   不然一天上个五六节课还熬夜得疯掉QAQ   这里推荐一哈我的新预收《零零淘宝女店主》   现代背景下的经商种田文!轻松证据!真的不收藏一哈嘛!【星星眼·挥手绢】   周央是一名淘宝店坐拥数百万粉丝的女店主,她年纪轻轻就靠这家女装店赚到了一个小目标。   但成为富婆的周央还是觉得人生有许多遗憾,年少糊涂做生意和人合伙、资金失误错过最大的风口、想做品牌最后变成贴牌……   好在少年梦想虽然破灭,口袋里的钱是一张没少。   然而眼睛一睁一闭,周央竟然重生了。   她回到了2006年,淘宝刚刚萌芽,网购行业遍地黄金的时代。   彼时,她站在风口,决定重拾丢失的梦想与金钱,重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淘宝女装店。   于是,她从开店、代销一步步走向自设、自创、自产,创立属于自己的时装品牌,引领新一代年轻人的潮流风尚,树立行业优秀标杆,成为国内服饰时装圈N0.1,被无数人戏称‘良心周总’。   周央(无奈摊手):其实我的初衷,是成为一个资本家。   *   匿名购买A(五星):未央家的店也太良心了!实物和图片完全相符!   匿名c:太美了太美了,谁能想到这个设计只要100块!【尖叫鸭】   某店吹彩虹屁的人多到路人以为是店家自己无脑刷好评的地步,但真正入坑了解过后——   路人1:跪求姐看看别的行业!光搞服装干啥!来化妆品赛道打一架!   路人2:不想跨界求扩局,搞搞童装也行啊【呐喊】!   别人跨界卖货   网友:呸,自己本职那点事都搞不好就想去别的地恰烂钱了?   周央跨界卖货   网友【无脑下单】:央姐出品必属精品你们全都不要跟我抢!   有人询问周央如此成功的秘诀   周央:只是平平无奇做一个‘好’人罢了。感谢在2022-11-14 00:14:32~2022-11-15 00: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藏岫 6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藏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还是要分家   ◎未来在江南府◎   开宗祠对本地陈姓族人来说是一件盛事。   特别是本次开祠还是因为有人考上举人要告慰祖宗, 陈家宗祠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青壮们都穿上了自己最簇新的衣裳站在门口,站得稍往里一些的, 基本都是族里有名望的老人,他们头发梳得绷紧, 有些干瘦的脸上透着一些肃穆。   最前头站着的是老陈头, 他黝黑的脸上难掩激动, 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娶妻生子, 养子生孙, 希望自家能出人头地。   在这困苦的前四五十年里,老陈头被命运打磨,不得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在儿子们逐渐长大后,又接受了儿子们的平凡,没想到, 转机来来自于自己的孙子!他现在站在宗族的最前排!   他代表氏族上敬父母祖宗, 这样的荣耀, 此时此刻他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不,呸呸呸!   眸光侧过, 看着自己顶顶高、顶有书卷气、官气儿的孙子, 老陈头想:这不是他的终点!所有人都告诉他,现在的康哥儿, 只是起步的康哥儿而已。   他要好好活着, 帮康哥儿关注这帮人, 看着他更好、更好。   而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的陈延反而十分平静, 他毕竟来自于后世, 但陈延内心还是怀着敬畏点香、上香、叩首, 听着族长唱词,他眸光轻轻向外扫——   这个时代,能够出没于宗族宗祠的,果然都是男子。   ……   上午上完香之后,中午族中还办了一场酒席。   不过这场酒上桌吃饭的多是男子,女子中仅有族长之妻、陈延奶奶以及几个族中名望较高的老妇人上桌,其他帮忙、办席的女子基本都在后厨逼仄的小厨房吃完了。   尽管知道这是风俗,陈延还是略有些不适。   作为今日的主人公,他坐在主桌,和几个叔伯长辈还有族长饮了几杯酒后,陈延以明日应了恩师之约要去拜访,不宜过多饮酒而推了。   大部分人听到这里都是很给面子的,除了——   “康哥儿,别人的酒你可以不喝,亲叔叔敬的酒,你不给个面子?”陈延出名,老陈家的众人都是族里簇拥的对象,陈多田现在面色微红,脸上带笑,显然也被人恭维着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三叔,君子自持,我不胜酒力,明日会见恩师,不宜饮酒。”陈延八风不动,“不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弯弯绕的……”陈多田嘟囔着,但他也不是理智全无,“好吧好吧,那侄儿就喝茶,不过得喝两杯哈哈!”   两杯茶把人打发之后,陈延坐下,发现一旁的爷爷已经握紧了手杖。   “丢人现眼的东西!”老陈头内心暗啐,这要不是在外头,他高地得把老三抽一顿,有这么拆自家侄子台的人吗?   “三叔真有些不像话了……”陈安也在,小声在陈延耳边吐槽了一句,“越来越不像话。”   陈延:“人多口杂,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至少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持一下表面平和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个半大男孩突然跑了过来,“陈延大哥!”   族老一看自家孙子在人群里咋咋呼呼,有些恨铁不成钢,“叫啥呢!”   “叫陈延大哥啊,爷,外边来了一辆马车,有人说要找陈延大哥!”小孩是来报信的。   马车?   陈延想到什么,起身道:“各位族叔、族老,许是有昔日同窗听说我回来了前来拜访,我先过去一趟!”   读书人的社交大家都表示很懂很理解,纷纷摆手:“去吧去吧,我们同你爷爷说说话,取取经也是一样的,若是同窗请过来一起吃饭也无妨!”这席的味道还不错哩!   陈安一听堂弟要走,立刻抓马,他一个笨嘴拙舌的人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并不愿一个人留下来直面长辈,立刻也起身,说自己也要去看看。   年轻人双双离席,并不影响席的火热。   小男孩指了条路就回去继续吃饭了,行在路上,陈安问:“哪个同窗?怎么帖子都不下直接来了?”   “可能不是同窗,也许是夫子。”   “夫子?”陈安更不解了,“夫子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叫人传话,有什么话叫我传不就行了?”   “也许是刚刚才查出来也说不定……”   走了几步到了村口,同马车上的人一谈,破案了,的确是吕夫子差来的,他是吕宅的管家,在吕夫子家待了二三十年,是个一个嘴严精明的老人家。   他说起陈家那老三,心里也是连连摇头:“那店子说是快要盘出去了,据老爷认识的一些人说,您家中那些方子都被卖出去了……”   “卖了?”   把下蛋的金母鸡卖了,卖的钱总有花完的时候,虽然短视了点,但也无谓了,留在川安这边的方子也不多,再加上以后的主要销售地在江南,卖了就卖了。   怪不得三叔一家穿金戴银,也能理解了。   不过——   “吕管家何须欲言又止?”   “我们还打听到,他把这方子卖给了县城东望酒楼的东家……”东望酒楼在川安也挺有名气的,算是第一大酒楼,不仅在川安有店,在隔壁的几个县也有酒楼产业,“据说卖的是分成利。”   看管家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外加分成利三个字陈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家那方子对一个小吃摊来说也许有用,但对一个酒楼来说,也就小猫三两只。   真要买,找厨师来多做几次,慢慢复刻绝对能大差不差,根本没必要分成买断。   而且——   “那管家可知道东望酒楼是几成利买断的这些方子?”   管家轻咳了两声:“陈少爷,据说是五成半。”   “?”   “酒楼四成半,我叔叔五成半?”   “是的。”   “不仅如此,我家老爷还探听到他们在县衙那边以你的名头行一些方便事。都是小事,但——”虱子多了,也会痒的。   听完了管家的话后,陈延头痛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未进官场,人生的第一大刀,就来自于亲人。   回去的路上,陈安一脸怒容,“三叔疯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分利!五成五,他当别人是傻子吗?”   陈延:“他哪里是把别人当傻子,他是把我们当了傻子!”   以分利的形式把方子卖出去,得了钱,看上去也师出有名,东望酒楼的吞吐量也大,分给三叔的钱必然不少。   这样的分成,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那么大数额的一笔银子,三叔就是接了……   “三叔知不知道事情很严重!他不声不响接这么多银子我们都不知道,若来日被人捅出来,这甚至是行贿赂之事……”   这事儿多干几年到后来就说不清了,那么多银子流入了陈家,就算陈延和陈安一点没花,外人也不会相信,只觉得他们是拿了银子就翻脸。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陈延在心里把那东望酒楼家的人员过了一遍,“捧上大把的银票,家中有个十二三的姑娘……我听爷爷说,三叔还想让她跟我或者你相看。”   “不仅如此,家里还有一个和三叔家女儿年龄相仿的儿子,他们还时常接触……”   陈安听着听着,眼神逐渐呆滞,“康弟你是那酒楼东家意在你?”   “他意在的不是我,是这个功名。”陈延叹了口气,“堂兄,此事不能就这么轻易了了,人心与欲望是无穷的。”   三叔已经开了这个欲望的口子,体会到了这种‘走捷径’和‘利益交换’的快乐,要回来恐怕很难了。   “你恐怕要去一封信到江南了。”   “?”陈安不解,“怎么了?”   “家有大事,恐怕的让我爹和大伯撑一撑事。”爷爷老了,终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况且,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关起门不管怎么闹,打开门,陈多田都是他们的亲三叔。   明眼人会打听,知道找三叔攀关系没用。   不懂眼的或者是也不管有没有用,只是想借势的依旧会黏上来,到时候偷偷的拿一点,谁知道?   所以,只能打开门来干这件事。   “康弟你是想……?”   “我却有一些想法。”陈延偏头问陈安,“堂兄,你喜欢江南吗?”   “不谈江南私塾,就谈风景、文风、地域,你觉得江南如何?”   作为府城,江南自然是繁华无限,美丽摄人的,而且江南文风实在是好,书肆的书、一些酒楼的书生辩论、偶尔会有大儒的清谈客座,这都是川安没有的东西,陈安当然也向往过江南。   所以他化用了先前二人一起踏春时脱口而出的小诗,“江南无一不美,怎了?”   “那你觉得,来日定居江南可好?”   啊?   陈安一愣,“我还有私塾……”   “夫子不是一直说着要把私塾发扬光大吗?”陈延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比江南府城更适合把私塾名扬天下的地方吗?”   让陈安去江南的私塾争当里面的第一学子,陈安满头是包夙兴夜寐后也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但让他带领童生私塾前往江南然后把私塾做成江南有名的牌面,陈安的脑子里瞬间就浮出了那些画面——   川安吕氏私塾,啊,不好进的,夫子很强,考中的童生、秀才不知凡几,入学蒙童如过江之鲫,他还得选……   “好是好,但康弟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想让咱们家举家迁去江南。”   “爷奶不想去吧?”毕竟故土难离。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前他想着有三叔照看,在村子里就在村子,现下……陈延觉得还是去江南吧,那儿也有村子、农庄,爹和大伯都在那边,爷奶在那儿生活会更有保障。   “先不说,待会儿回去在席间不要同爷爷说这个,等下午他酒气散掉了一些再说。”饮酒头上说这个事,陈延怕爷爷气血上涌中风。   “好。”   两兄弟坐回去后跟没事人一样,绕着老陈头让他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午,村里家里收拾残局,陈延和陈安投入了洗碗大业。   秀秀很为弟弟高兴,但在后厨忙了一天,颇有想法的小姑娘还是嘟囔吐槽了一句:热闹都是你们的,我们这些姑娘丫头就只能在后头,出去多看看都要被人说不庄重。   还是江南那边好些,至少码头周边摆席啥的都没有这样的。   陈延拍了拍秀秀的肩以做抚慰。   碗洗碗了,天色微暗,父老乡亲们都回家了,傍晚的村落,鸡鸣犬吠之声阵阵,还有孩童的啼哭声、妇人的喧闹声,相互交杂。   而陈延和陈安走到正厅,发现老陈头正在炭火旁教子。   教的子就是老三陈多田。   他时而语重心长,时而板着脸,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叫陈多田收敛一点,但陈多田显然不以为然:“爹,你就是见得太少了!”   “你不知道县城里那些秀才公家里都是什么样的!我们家出了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我这样都算是低调的!”   “况且当初我和招娣两个人大冬天推着车去城里卖豆腐,家里才一点一点把钱攒了出来……”他一副我是家里功臣,两个读书人读书的钱有我一份力。   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提供的方子,当初三房因为没有读书人可以单独存一份工钱时他与妻子的喜悦。   老陈头一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就气得想打人,骂了两句,瞥见一旁的陈延和陈安,他才歇了火,炭火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泛着暖暖的橙。   “康哥儿壮哥儿来了,一起来烤烤火——”   “爷爷,康弟有事跟你说,你来一下!”   老陈头起身走了过去,陈安则坐在了炭火旁,陈多田一看他坐下,立刻伸过头来,“侄儿,我听你爷爷说你有了说亲的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家中可有良田钱财?三叔这边有一个家中有资产的……”   “光是嫁妆就有一个小庄子!一妆奁金首饰的那种!你想不想看一下?”   他实在过分热情,陈安摇头,“不用了三叔,我有未婚妻了,等我爹娘回来就要说亲了。”   “那给你介绍另一个,娶了妻纳个小也……”   “不用!”陈安皱眉,“三叔,我妻子还没过门呢。”   “你们就是迂腐,女子嫁了人不就从夫,婆娘还能嫌多?”他嘿嘿一笑,“你是还没开窍,到时候——”   “陈多田!”   在三叔还没有说出更下流的话之前,怒发冲冠的老陈头出现了,他眼睛里藏着一簇火焰奔到了那盆碳前面,用手杖打翻了炭盆,尽管陈多田躲得快,那烧着的红碳还是有几个落在了他身上,令他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爹!”   老陈头眼里闪过痛惜,但棍子并没有停,他抬起手,手杖像雨点一样落下,“我让你打歪心思贪贪贪!”   “爹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多田被烫了之后十分恼火,又见棍如雨点般下落,他这半年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受不了反抗了起来,“你在说些什么东西爹!”   “你是不是把家里的方子卖掉了?”   “大哥和二哥都去江南了,我一个人在县里忙不过来,再说了我跟人说好了,他们不会去江南卖的!”他俨然一副我已经替大哥二哥着想过的样子。   “好哇,那分五成五的利怎么说?!”   竟是连这个都知道了,陈多田一愣,看了一眼陈延,而后身体微僵,他发现这个侄子在用一种很冷静、很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有些心虚,叫道:“人家愿意给就给了!路上捡到钱你不要吗?”   “你还在狡辩……”   老陈头很伤心,“他们为什么愿意给你五成五的利你不知道?他们敢给你也敢要?你这是不把你两个侄子的前途放在眼里,你要被贪死了!”   “我又没做什么事,他也没做什么事!哪里会做什么事!”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   在老陈头的连番逼问之下,陈多田终于坦白,“人家也不要什么,就是想跟康哥儿结个亲,那么大的酒楼掌柜,唯一的女儿,他们说了,当不了正妻当个有本事的妾都行啊!”   他一副我为陈延着想的样子,“那姑娘挺不错的,长得好家里又有钱,他说了要是事成了年年都可以给家里千两银子,这是多好的事啊!”   他一副拿银子好,纳妾好,我做的没错的样子让老陈头很深刻的明白到一件事,这儿子已经歪了。   从憨且直变成了蠢且歪。   而且,儿子正值盛年,他老了,真的老了,挥一挥棍子就开始大喘气了,有些事不能等了。   他目光沉沉,心定了,反而不再打陈多田,也不再说陈多田。   陈多田则以为自己的‘肺腑之言’打动了老爹,嬉笑着还想说话,就听到堂前传来一句:   “壮哥儿,去把族老和里正长辈叫来,快!”   “康哥儿,去把你爹也叫来!”   “我要分家。”   陈多田闻言抬起头,目眦欲裂,“爹!你在说什么!分什么家!我不分家!!” 第90章 陈家的未来在江南   ◎陈氏宗族靠摆摊在江南暴富◎   甘田村里, 急着要晚上分家的委实是少。   族长和里正也是万分没想到,今个中午还在陈延家吃吃酒,庆贺他们这一支人才辈出, 个个好把式,晚上就要来主持分家了。   二人眼观鼻鼻关心, 不多问不多讲, 反正分家这事儿, 基本都是大家长说了算, 儿子孙子么, 都是等待被分配的。   陈多富和李银花被叫来的时候眼里也冒着火,今个办席好多李银花的娘家亲戚来了帮忙,李银花从小跟大哥的关系不错, 这些年都在江南府,回来得少,同娘家人见得也少。   这次借陈延办宴的机会, 也请了他们过来, 不过没坐陈家宗族这边的桌, 而是在老房子那边专门摆了两桌,由陈多富和李银花招待, 乍见老年父母, 李银花也是哭得泪眼连连。然后他俩在那边刚把东西收拾好,陈延就跑过来跟陈多富说, 爷爷要分家。   二人一惊, 晓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路上把事儿一问, 好家伙, 好三弟真会来事啊!   有了比自己更生气的人再加俩外人, 老陈头脑内的血逐渐向下,他平复了心情,任由陈多田绕着他哭也无动于衷。   陈多田哭诉着:“爹啊,哪有你这么分的!二哥,你也劝劝,你和大哥都在,你把我一个人分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陈多富黑着脸,老三这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无辜呢,“三弟,你也太过分了!”   而老陈头要的就是别人把老三看扁这个效果,要的就是大家都不看他!这样才能按住老三的贪,所以他丝毫不动容,“你自己做了什么你知道!”   “康哥儿,你俩去书房拿纸笔出来,单独把老三一家分出去,分家文书现在就写!”   陈延即刻就要转身,然后陈多田就飞扑了过来,拽住了陈延,话语转移,他陡然发现这两个侄子在老爷子心里的比他重要多了,他立刻换了求情对象:“康哥儿壮哥儿,你们快劝劝你爷爷!三叔哪里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被猪油蒙了心!”   他哀嚎着,胖嘟嘟的脸上的确写满了悔改,“可不能这样啊,你俩的侄子才那点大……”   “康哥儿你还记得以前去县城卖豆腐下雨,我还抱过你——”   那是一段已被尘封的旧日时光。   那时候三叔多田和三婶招娣成亲不久,还没有孩子,家里的生意也才刚起步,青年人宽阔的肩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陈延和陈安可以依靠的港湾。   三婶也一样,没做过生意的农家妇人就算红着脸低着头也要冲在最前面,就算说话声音结巴,也大,小勺子一挥,豆腐臊子的味道便弥漫在鼻间。   陈延有一瞬间的心软。   然后,那一丝心软就被打破了。   也许是看见了陈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动摇,陈多田抓住机会,立马更加示弱,扶着陈延的手嘴里嚎叫着:“侄儿侄儿!叔跪下来求你们了!劝劝你们爷爷吧!”   说着,膝盖直接便要落地。   陈延和陈安看了目光瞬间一直,比陈多田更快跪在了地上,“三叔,父母命不可违,我二人不过小辈,哪能置喙这样的大事……”   侄子先跪,陈多田有些不知所措,老陈头和陈多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利落地冲向了陈多田,把他拽离了两个年轻人,老陈头开辟战场拉满仇恨,“这事儿是我决定的,绕着你侄子说什么!还跪!喜欢跪,那就在我面前跪着!”   他是真的来气了,老三是疯了吗?叔叔跪侄,他要把两个孙子架在火上烤!?   走出正厅的陈延和陈安松了口气,陈安叹气:“还好你反应快,要是让三叔跪下,这事儿传出去就难说清了。”   长辈跪晚辈,知道的会说三叔混不吝,不知道的还不晓得他俩是何种‘恶棍’,□□亲人呢。   “是啊。”所以说,拎不清的人比恶得有水平的人更麻烦,“快去书房拿纸吧。”   走进熟悉的小格间,陈延迅速从里面找到了纸笔和墨,只是眼睛随意从书架上扫过去的时候,陈延发现里面的书好像少了一些。   他定了了一下,陈安疑问:“康弟你在看什么?”   “大哥,这里的书是不是少了一些?”   “啊?”天色有些昏黑,陈安瞥了一眼,看不太清,但他想起来,“是启蒙书那一边吗?我前些天拿了些去私塾那边看。”   有去向那就没事了。   陈延兄弟二人拿着纸笔进正厅的时候,这里的吵闹正进入一个高潮,因为三婶回来了。   她的声音更尖锐,与陈多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再加上虎头和庭哥儿两个人很懵,见此情景可能是被吓到了,一直在哇哇大哭。   混乱的情形让本是来见证分家的族老和里正如坐针毡,他们拉了一下老陈头的手,心说要不等明天早上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来。   然后就听到老陈头手杖在桌上一敲,面色沉沉,也吼着说:“你二人做了什么自己知道!为何要分家你们心里一清二楚!”   “我话撂在这里,老汉儿今天要是分完了,你们一家子出去就叫分家!要是这件事一直拖着,那就是断!亲!”   这话实在太重,陈多田和招娣张着嘴,不敢说话。   老陈头偏过头,“行了,待会儿族长和里正还要休息,快拟吧,安哥儿,你爹娘不在,老大的名字你就代签一下。”   大抵是两个孙辈在,老陈头还是心软了,只把陈多田一家分出去,他就做主把县里的房产分给了他,村子里也给陈多田留了一块地,怕他们不凑手,还分了上百两银子出去。   他给的多,想的也多,想着要是他夫妻二人在县城里待不下去了,还有退路可走,但显然,已经得到了大钱的陈多田看不太起这百两银子,只恶狠狠说了一句:“爹,你就是偏心!”   但,说也只敢说这一句就是了。   老陈头也是火气上来了,“怎么,你自己要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像你这样,另一个和康哥儿、壮哥儿这样,你不偏心?”   “我——”   陈多田:靠!还真会偏心!   毛笔滑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分家文书很快写好,招娣欲言又止,想要说话,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陈多田倒还想挣扎,但老陈头油盐不进。   他也给媳妇使过眼色想让她叫虎头他们过来,老陈头虽然怜惜,但也只摸了摸孙辈的头,什么也没说。   至此,分家文书一式两份,正式在宗族内登记了。   虽然只多了一张纸,但在这个时代,陈延同他,已经从一大家人,变成了两大家人。   “劳烦你二人跑一趟了,实在是……我你儿子不成器。”   “走一趟而已,况且分家本也是我们主持的,老大哥你放心,我们主持的分家不晓得几多,村上也没什么传闻……”客套了几句,暗示了一下自己嘴严,里正和族长便匆匆走了。   他俩走后不久,陈多田大概是生气,气冲冲把客房那边的木门关得噼啪作响,秀秀烧好了热水叫他出来洗漱他也不出来。   陈延知道今夜的爷爷情绪波动有点大,所以——   他便携陈安过来一起陪爷爷了,然后还发配了秀秀去陪奶奶。   爷孙仨躺一张床,床委实是小了,爷爷赶客似的开口,“回去吧回去吧,这儿床小,你俩别在这里着凉了。”   “我和大哥年轻力壮,哪里这么会这么容易着凉。”陈延边说话边拉住了老人枯瘦的手。   孩儿的手温暖有力,老人家心里有些慰藉,他拍拍陈延和陈安,“你们放心吧,爷爷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走过……我晓得你们的意思,没事的,回去睡吧。”   “还早呢,我们来这里就是想跟您聊聊,总说要我们走,莫非爷爷是嫌弃我们俩话多了?”他状似委屈。   老陈头哪里吃得住这一遭,“说说说,聊聊聊,不嫌弃!”   陈延说起了几天前曾对老陈头提过的话题,“爷爷,今年不若去江南过年吧!”   老人家一愣,“怎么又提起了这遭?”   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过年不单指过年,而是过去定居。   “您在这儿没人照看。”   “说啥胡话,宗族和里正都在呢。”   “您知晓我的意思的,有些事不是宗族和里正能看着的……”   大儿子二儿子都在江南,老陈头也意动过,只是:“江南实在是太远了,我们也没有去过,我和你奶奶一把老骨头了,不能帮着你们做事,整日整日得待在家里……”   这才是老陈头最抗拒远行的理由,在家里好赖种种田,和乡里的人聊聊,虽然儿孙都在外,别人小辈绕膝的时候有些孤单,但也比去了城里,枯坐在家里要好。   况且住一起久了,又没什么事做,老婆子恐怕会想着管家……到时候又是家宅不宁的时候了。   陈延看出了爷爷的顾虑,而后道:“哪里需要整日待在家里,爷爷,江南也不是只有城,也有农庄、在城郊的位置,也有良田可以种地,周遭亦有街坊四邻,有许多老头老太太。”   “那儿的小茶馆可多了,闲的时候很多老人家会过去听说书客说书……”   老陈头这么一听,又有些心动了,但看见一旁的陈安,他摇头:“不行,壮哥儿还在这儿呢,我和你奶要是走了,他就是一个人了。”   陈安适时出声,“爷爷您这么说,我就惭愧了,我一直住在私塾那边,课业繁忙,极少回来,见您和奶奶见得少,照看得也少,去江南蛮好的,我爹和二叔他们都在……”   “是啊。”陈延也跟着帮腔,“说不定将来大哥也要把私塾开到江南府去。”   这话让今夜有些沉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老陈头还是下不定心,推了几句:“那就等将来再说吧!”   陈延也见好就收,他晓得让爷爷奶奶去江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次两次肯定成功不了,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久了肯定会有机会的。   况且,二老去江南的确好处多些,陈延今日看三叔觉得他已经有些疯狂上头的样子了,现下是他没有走到绝路,尚且保持着理智。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今日分家也算是断了三叔的敛财之路,他日若到山穷水尽之时……三叔第一个找的就是爷爷。   再者,老人家年纪大了,在村上虽有族中照看,但人家也不会每时每刻过来,这儿距离县里也远,找大夫一来一回的时间都够急病人走上两遭了。   心思百转,但陈延面上不显,只在老人家的有一次催促后拉着陈安走出了老陈头的房间。   屋外有些冷,天色昏黑,但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天的陈安显然有话要跟陈延讨论。   于是,两兄弟就着炭盆,再加了一个从奶奶房间里跑出来的秀秀,在大门口进行了一场关于人性的讨论。   -   隔日一早,秀秀打着哈欠起来做早饭,陈安也陈延也早早起了床,准备打下手。   他们三人路过三叔那边的房间时停了一下,发现里面完全寂静无声,秀秀:“是没醒还是走了?”她得晓得一下人数才能确定早食的份数。   陈延:“我去外面看看。”   如果没有记错,三叔前几天是赶了牛车回来的。   在靠后侧的牲畜棚转了一圈,三叔的老牛已经不见了,看来三叔一家早晨就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秀秀和陈安都有些怅然。   也许是因为久经别离,也或者是因为他的心就是比较冷,对于自己很‘失望’的人,是没有期待的。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反而会警惕,警惕这些令人失望的人,伤害自己在意的人。   所以早安静的早食过后,陈延就往族长家去了。   族长看见陈延,十分热情的打了招呼,上了热茶,“延哥儿可是有什么事?”   陈延依旧是一派读书人的温和样,“前些日跟我爹来拜访您,说过要为族学里捐赠一些启蒙书的事儿,今天得空就想来问问您,大体需要哪些书,我看看家里的手抄本够不够,不够可以去县里买些。”   这可是大善事,族长立刻就上了心,不过这事儿是族学夫子老童生负责,他也不清楚,“那得去问问,瞧你,这事儿找个人传话就行,哪用得着你这么早冒风来走一趟。”   “事关孩子们读书的事……我总能想起我尚年幼,爷爷连夜做您家里的牛车带我去县城买书的时候。”   这话也勾起了族老的回忆,“是啊是啊,一晃眼,也这么些年了……”好在功名已取,“你和陈安,撑起了我陈氏门楣啊!”他长长一叹。   “族长言重了,我陈氏一族的门楣是靠所有的陈氏族人撑起的,一二人哪里支得起来!”   族长笑呵呵的,“瞧我,是说错话了,希望族学里的小娃娃,以后能向你和陈安学学。”   “只要勤且意坚,举业一途总有收获,便是不成,识文断字在城里也有个好前程。”   “你说得是!”   聊了许久的宗族崛起后,陈延感觉到点了,是时候了,他话锋一转,“不过——族长爷爷,我认为要支撑门楣,光抓着小娃娃其实还不够。”   他轻声说完这句话后便开始喝茶,然一边的族长眼睛已经亮了起来。眼前的小辈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立刻追问:“延哥儿你这话要是不说完,族长爷爷今天的饭都要吃不下了。”   陈延一笑。   这便是他把老陈头和陈阿婆带去江南的第二重筹码,也是他为陈家氏族寻找的第二条路。   “举业哪里都好,只是从一介白身到取得功名,需要的时间太长了……要支起宗族,除了举业,便是经商。”陈延道:“爷爷你也知道,我爹娘、大伯都在江南府经商,府城繁华,只要手上有些功夫,沉下心、吃得住苦,在府城是大有可为的。”   江南水土丰饶,地也好重,村上镇上的青壮都多,只要花几个铜板就能找人来做短工,不需多少人待在村里种地,就能交上丁税。   被腾出来的人口其实完全不用去县城做小工和扛包的,陈延觉得引荐他们去府城做生意,现下,他已为举人,提出此事算是造福族中,绝对不会有,当然族长也不会允许有人私底下说他的闲话、   族长听了,很快心动,这陈家谁不知道老陈头那支做吃食生意赚了大钱呢。   只是——   “大家手上没有功夫。”   这一刻,陈延的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出现了。   杂粮煎饼、钵仔糕、梅菜扣肉饼以及小烧烤。   他微微一笑:“族长爷爷,我这儿还有些方子。”   族长大喜,“那行,这事儿的章程我们议一议再定,爷爷绝不让你吃亏!”   陈延在组长家待了结结实实一个上午,出门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张泛黄的简陋契书。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风靡江南的‘陈氏宗族靠摆摊在江南暴富’故事,这一刻,便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有码字的!就是慢!   每一条留言都有看!爱各位支持我的美女们!   感谢! 第91章 美食大计掌舵人   ◎丢失的手稿在何方?◎   做吃食生意, 搞影响、说理念,陈延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前瞻者。   但弄实操,通过舌头来复刻过去的餐品, 秀秀才是真正的天赋者。   所以,陈延觉得这门生意的掌舵人, 由秀秀担任再合适不过, 既可以满足她开一家店的愿望, 也能拔高她在宗族的地位。   不过在彻底把这件事脱手给秀秀之前, 他还是要问问她。   木柴在土炕里燃烧着, 铁锅里的水沸腾,蒸汽向上,空气里满满的米糕味, 这是秀秀在听了陈延描述的‘钵仔糕’之后,研究出的一种同类小吃。   一样的晶莹剔透,软软弹弹, 又加了白糖, 甜丝丝的, 秀秀觉得要是在江南坊市摆摊卖这个,绝对能挣钱。   燃烧的火焰在她眼里都仿佛成了四四方方的孔。   “秀秀。”陈延突然在秀秀旁边坐下了。   秀秀以为他是来问方子的, 十分激动道:“快好了快好了, 我再试最后一遍,看看能不能再软一点。”   之前做的太弹牙、粘牙了, 这种口感会损失一些中年顾客, 所以秀秀一直想着改良一下。   “我不是来问方子的。”陈延失笑, “秀秀, 你觉得带着族里的人去江南坊市卖这个能不能挣钱呢?”   “当然可以。”秀秀不假思索答道。   陈延点头, “我已与族长商谈好, 可以提供方子给族里,可以带他们去江南落脚,把他们带上坊市,帮助他们经营摊子,但族里去江南的人必须与我们签一契约,每年将净利的两成交给我们,你觉得这样如何?”   其实这就是后世总店发展加盟商的雏形。   “我觉得这样挺好啊……”秀秀想了想,“大家更容易挣钱了。”有人帮,更容易走上正轨,家里也能有更多的收入。   “我也觉得这样不错,但爹娘和大伯都有自己的店要经营,没有时间来看这个摊子,我与堂兄都在读书举业,也抽不出空来。”陈延说到这儿,便顿住了,直直地看着秀秀。   一直在烧火的秀秀也是感受到这一刻的寂静,抬头看向陈延,心里有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她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陈延。   陈延接收到了这个信号,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许多年后,秀秀想起这一幕,依旧觉得弟弟就像是这荧荧火光,泛着橙色,温暖又明亮,为她开启了人生崭新的方向。   “秀秀,你觉得这个摊子由你来管怎么样?”陈延:“你识字,会做账本,方子是你研究出来的,先前年节你在码头边卖饭团收益也很好……”   秀秀是一个有大局观念的人,卖东西不会瞎卖,会提前调查周围的环境,做好笔记,对于一个生活在狭窄世界的人来说,‘观察’是一种很难得的天赋和品质。   “我,我吗?”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发生了,秀秀的眼睛瞪得溜圆,甚至有些结巴,“可,可是,好像会有很多叔伯去江南,我去领着他们?”   秀秀觉得有点刺激,也有点奇怪。   “对啊。”陈延觉得秀秀的表情可乐了,“你能领着我、梨花和堂兄,把生意做好,就能领着叔伯做好,都一样的。”   “这,这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延反问后,又道:“行不行是之后的事,秀秀你先告诉我,你想不想?”   木柴劈啪作响,周围的空气都逐渐炽热了起来,秀秀的思绪放空了一会儿,然后很坚定的说:“我想。”   开店挣钱,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景。   “既然你想,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陈延直接一语敲定,“只要你想,困恼提出来,我们可以慢慢解决掉。”   她在弟弟相信和鼓励的目光中逐渐平和、舒展了起来。   其实秀秀怕的从来不是做生意,在江南空闲的时日,她已经逐渐摸清了坊市的‘规则’,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得。   她怕的,一直都是人心。世人轻视女子,长者轻视小辈,她既是小辈,又是女子,做什么事都是要艰难些的。   而一旁的陈延在听完秀秀对于人心的剖析之后,人心也有些小震撼。   他的姐姐,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落,已长成了如此剔透玲珑、看东西直击事物本质的机慧模样。   对于她的担心,陈延只道:“想在江南坊市生存,即使是做小本生意,也是需要依存的。”无依存者,就像是无根浮萍,所以聪明点的族人绝不会和秀秀闹翻。   “且,他们初至江南,一定是局促的,这个时候,你站出来,只要第一个摊子赚到了钱,钱之所向,人之所往。”   “最后,我们一个族支放一个名额,来江南的人,也不是永远固定的。”   三管齐下,外加秀秀的本事,事儿绝对能压平。   “若是如此……”秀秀一想,觉得前路确实平坦了许多,“那我可以!”   “只是这样你找夫婿这事儿上也许会略难一些,想要一个书香之家的可能会有些艰难。”   “那不算什么。”秀秀已经想好了,“其实我并不一定要我未来夫婿有功名,只要认得几个字,懂理,不是目不识丁不把律法放在眼里的混不吝。最好是家中次子,不必承养公婆,奉亲持家……”   “出身商贾也可以,说不定和我更有话题。”   总之哪样都和上一样不一样。   陈延点头,“你有主见,将来不会太差,只可惜我年后便要去游历……大抵也赶不上你的婚礼了。”   说到此,陈延也有些伤感。   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真的会让人错过许多的事情,无数人行在路上,可能会错过爹娘的葬礼、妻子分娩、新生儿降生、好友亲眷的婚礼……   但也不能一直等着,总等着他的时间也不够。   “这有什么,你的事情更重要,再说了,我将来的夫婿又不会跑,等你回来了,不就见到了?”秀秀倒是很豁达。   两人在厨房里说了好久的话,外头有人叫陈延,秀秀立刻推他:“去吧去吧,有人喊你,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   她要更努力的研究配方!!   -   大厅那边,在经过详细的清点、整理和统计之后,老童生已经把族学学子缺的书目列好了,今个刚好有空,就送过来了。   除了送书目之外,老童生还带了一堆问题过来。   作为一个夫子,老童生的学识并不是很好,堪堪够启蒙,但他很用心,不举业,那么教书就是他的终身事业。   老童生也很有规划,每日只读启蒙书,读不同的启蒙书,每次碰到有功名的人都要和人先讨论,再自己整合,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学生听。   先前,他接触的最厉害的后生就是陈家的那个秀才,那次一谈,他就觉得自己受益良多,这次听说陈举人也在,老童生打了一堆腹稿。   一见陈延,便觉此子的确有股难言的书生气,再一听他的看法和思路,便觉茅塞顿开,对自己大有裨益。   对这样负责的人,陈延也不吝啬言语,由浅至深,老童生的目光逐渐痴迷,许久许久,久到陈延的屁股的确有些痛了——   老童生的神光才逐渐清明,他眼眶都有些发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早几年,我讲的是错的……”   “今日多谢陈举人了!”   “夫子何须如此客气?都是陈家宗族的人,您叫我延哥儿就好,叫举人太生分了。”陈延扶住了老童生,“您这样这的是折煞我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童生摇摇头,“我真的已经老了,只能在族里教大家认认字,希望以后……族学能请来更多更好的夫子,我们陈家方有小辈功成名就之日。”   “夫子何须妄自菲薄,您也很好,将来也会好的。”   老童生笑笑,“天渐晚了,明日还有课,我先回去了。”   陈延把他送到了门口。   老童生的背影有些蹒跚,其实对于看惯了六十岁老人的陈延来说,童生的五十的年龄并不算大,但在这个六十大多数人就能入土的古代,他已经算大龄了。   一个如此大龄的老人对于‘学’只是,传道授业的执著依旧让他动容。   所以陈延决定快点把书收拾出来,不够的立刻去补!除了补这个之外,还可以给老童生提供一点做试卷、考试的思路。   说干就干,他立刻奔向了自己的书房,然后,陈延就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当初他和大家做的那些手抄本基本都在,但当年他自己用过的,做过注释的书都不见了。   不过这会儿陈延也没太当回事儿,毕竟之前陈安跟他说了,是他拿了。   所以陈延跳过了那些书,把其他的整合在了一起,打了个堆,夜里,陈安架着马车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夹着书。   陈延一看,心笑兄弟二人还挺有默契,但走过去一看,“嗯?怎么才两本?其他的还在私塾里用吗?”   陈安一听陈延的话,也有点懵,“其他?我就只拿了这两本。”   “?”   ……   不在书架上的书,至少有十几本。   但堂兄却说自己只拿了两本,那么剩下的书去了哪里?   难不成陈延中举之后有人专门来陈家偷了书?   这也不可能啊,偷书是重罪,被抓到了直接留下案底无缘科举,再说了,周遭都是陈家宗族的人,真想要来借也行,专门偷属实是没有必要。   那家里还有谁会拿陈延的书?   一对胖夫妇的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陈延和陈安的脑海里,他们互相对视,几乎异口同声——   “难道是三叔?”   思及这个可能,陈延又开始恼火了。   三叔要是拿着这些书去送人了还好,只要是送,不管送给谁……顶多注解浪费了,若是拿出去卖,卖得价还不低,这有够说的。   而且最可怕的还不是送给男人,若是三叔脑子真的拎不清把他的手稿给了某个女子……   将来出点什么事,那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而三叔,极有可能干这种事。   陈延:“我现在已经怀疑这些手稿八成就在他当初说过的东望酒楼家的小姐手里。”   “不会吧?”   陈延扯了下嘴角,按住额头,“现在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人家索要,还是三叔主动呈上的了。”   不管是哪种,东西都已经在别人手里了。   “那怎么办?唯一手稿在外……”   “那就先把这份东西变得不唯一,再去找一趟三叔,把事情原原本本问清楚,再找夫子当一次中间人,会一会东望酒楼的东家,看看事情到底如何了。” 第92章 亲 疏   ◎贪污三叔,胆子真粗◎   川安县, 东望酒楼东家处。   “当家的,这陈家三房的人又过来了……”酒楼老板娘说着,话语有些迟疑, “又拿了一本手稿过来,给儿子看了, 他说跟上会的一样。”   拿着就两眼放光, 嘴里嘟囔着不愧是举人手稿, 什么精辟入里的, 她不太懂这些东西, 只知道儿子对于陈家这位举人极为推崇。   所以她同陈三家的接触的时候,顺水推舟一问,既然两家都有这么苗头了, 现下举人老爷正好在县内,不如安排大家见上一面,也好让后来的事有个章程。   “但那妇人不住推辞……”老板娘作为跟着丈夫一起把酒楼打拼起来的人, 有点眼力, “当家的, 你确定这陈家三房的人和陈举人关系不错?”   “我怎生觉得他们关系也不好?”还有,“那陈举人真的知道倩倩的事吗?”她满心担忧。   东望酒楼的当家人也迷惑了, “这陈老三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我先前打听过, 那陈老三说的是真的,陈家三房的关系都不错的, 兄友弟恭, 和几个侄子处得也蛮好的。”   其实最初接上这条线, 东望当家的没想过把女儿贴上去, 只是想给儿子搭个关系, 将来能受人指点, 也给自己的酒楼搭点关系,虽然暂时还用不上,但……商人嘛,能攀的关系都想攀一攀,大不了就损失点银子。   他是个豁达人,家里银子多了他已经逐渐把银子的重要性放到最低了。   后来,是陈老三家的妇人突然提起的‘亲事’,说是陈家有意为陈举人寻一妻,不要高门大户,需能襄助陈举人赶考游历的。   这不,家里就动了心思,东望当家人在和陈多田的接触当中发现他说的话应该是有水分的,陈家或许真的想给陈延举人寻妻,但应当不会寻他们家这种的……   不过也无所谓,当家人看得很开,当不成妻,他们是可以退而求其次当妾的,他把大把的银票撒给陈多田的时候,也隐晦的提过此事。   而后,得到了银票的陈多田果然带来了许多陈延的手稿,他心中大定,妻子还为着女儿要去当妾以泪洗面了好些时日,都被当家人撅过去了。   这不是傻吗!这么年轻的举人,以后横着竖着都能发展,得了进士,自家女儿以后就是进士的女人!妾又如何,人家是读书人,要面子的,怎么也不会太差。   若是止于举人不能进,用银子也能开出一条官路来,到时候家里就出银子出力,陈延不得高看他们一眼?   “再说了,我听人说这陈举人年轻有为,相貌堂堂,是难得一见的少年才子,我们倩倩有这样的机缘,你该珍惜……”   妻子逐渐被他说服。   但事到临头,陈延回来了,当家的东望也开始觉得不对了。   “但见一面怎么这么难……我们也不拉倩倩去,说了保密,不会影响他另找妻子,就让儿子拜访,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一点表示都没有?”东望沉下脸。   “该不会是他想拿了银子不认人?”   “不可能。”东望摇头,“读书人都是重名声的,他的书都在我们这里!你先把那女人稳住,等我再去乡下那边打听打听。”   -   为绝后患,陈延连夜奋笔疾书,制作了一套新的手书。并迅速将此册书送进了吕氏私塾,公开让所有学子誊抄。   并请了一些书生誊了许多抄本,又送给了族学。   而吕氏私塾旁边的一些学子知道了这些书的存在,纷纷上门来问是否可以誊抄,既是为了传播,吕夫子大手一挥,也同意了。   是以,手抄本像雪花一样飘散在川安县,只要是上进的学子,几乎人手一本。   很自然的,极推崇陈延的东望酒楼老板之子王守云,也拿到了这本‘新书’,并且在对比之后,他发现县内读书人圈子里流传的这本书内容比他拿到的据说是举人的‘亲手抄本’更详实,某些批注更鞭辟入里。   他有些懵了,之前王守云一直以自己独享该书为荣,但现在——   他气恼着拿着书去找自己的爹,本想让自己无所不能的爹给自己一个说法,不曾想,王东望在看见这本‘新书’之后,神色立刻不对了。   再一问儿子近来这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脑子里就咯噔了一下,然后浮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想法:他该不会是被那个看上去老老实实、一点用没有的怂货陈多田骗了吧。   他真的把自家的事儿告诉了这位陈举人?这些手抄本真的是陈举人授意下给的?更有甚……他撒出去的那些白花花的银子,真的到了陈举人的手中吗?   正当他满脑子惊疑之时,派去乡下打听的下人回来,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据说陈家已经分家了,那陈多田似乎是被陈家老爷子单独分了出来。”   王东望:……   一种银子打了水漂,以及被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贪婪农家汉子骗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愤怒过后,他更惊恐。   完了,如果陈举人什么都不知道,那王家所做的着一切,无异于踩着人家的脚乱跳。   他花钱是为了和人攀关系的,不是为了结仇的!可恨的陈老三!他立刻托人给陈延送口信,希望和陈延见一面。   恰好陈延也有此意,于是双方低调地在一个茶肆见了一面。   “陈老爷!”王东望是个能屈能伸的掌柜,见到陈延,立刻摆上笑脸,“久闻不如一见,陈老爷的风姿果然如县里传闻的那样……”   “王掌柜不必客气。”陈延起身,“此番见面无需虚礼,王掌柜,我也是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些关于先前陈家食肆卖给你的分成配方、还有一些手稿方面的问题。”   王东望心下明了,行,这位真该拿钱的人,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陈老三,真的贪!真敢贪!   都一个被逐出家门的人了,王东望也不准备替陈多田遮掩了,他反而想说的更严重一些,营造一种受害的氛围出来。   所以王东望很快一字不落的把这段一个酒楼老板手里捧着钱被身上挂着‘举人’光环的人坑了千两银子的故事讲了出来。   陈延表面淡定,内心已起惊涛骇浪,不停哇塞。   谁能想到呢,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三叔,竟然还敢两头吃,伪装他收银子,随意应承他的妻妾位,随意赠送他的手稿,并且还暗暗因为能把此事抹平。   听到最后,陈延的脸色越来越沉。   王东望小声补充:“我起先也不知道陈老爷您不知此事……我们家中有出格的地方,还望您高抬贵手!让此事过去!”   他一副钱没了就没了,我来主要是为了解释的样子,陈延却不能让事情过去,“何以至此,王掌柜的钱也是你辛苦赚来的血汗,怎能随意弃之?三叔应承了他做不到的事情,便为骗,王掌柜被骗千两,竟如此豁达?”   王东望一听,有点摸不准陈延的意思,“陈老爷您的意思是?”   “有些东西给错了,不该物归原主吗?”陈延道:“物归原主,才能让一切回到原点。”   他一语双关,王东望晓得了。   二人自茶肆门口分开,陈延架着马车去了吕宅,和吕夫子说完话后,他又去了一趟乡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该瞒着祖父。   三叔这件事,是真的过线了。   -   正在枯树下逗着大黄狗的老陈头身上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淡然,陈延看见这一幕,有一瞬间的迟疑。   或许……他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祖父?   但没纠结一瞬,老陈头便发现了他。   “康哥儿,来了怎么不进来?”   好吧,长痛不如短痛,再者,三叔还是会来找祖父、找他的,所以该说的,还是要说。   他低垂着眉,睫毛笼在眼眶上,洒下灰色的影子,陈延的表情有些凝重,这让老陈头意识到事情或许有些不妙。   他有了点准备,“是啥事?康哥儿说啊。”   “爷爷,是和……三叔有关的事。”   “他又做什么事去了?”   陈延顿了片刻,然后把陈多田做的事说了出来,边说边拍着老陈头的背,“爷爷您别太生气——”   话还没有说完,老陈头脚下的老黄狗已经一溜烟蹿了出去,搪瓷杯子、木头桌子被敲得巨响,老陈头的目光里简直燃烧着火焰,他愤怒得话都说不清楚。   “老三这是疯了、疯了!”   “他怎么敢?!”   “他完全不把不把你和壮哥儿的前途放在眼里……眼皮子真真浅!”还为成才,便先受贿。   “我都不敢许你的亲事,他就当是在卖大白菜?”   “还在外头说他供你读书?脸比天大,他,他……我,我!”   “爷爷您慢点、慢点!”陈延立刻拉着老陈头坐下,“我已经处理好了,让三叔把钱退还回去,应当没事了。”   “退!全部给我退回去!”   可退回去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老陈头发现这个老幺就像是个老妖,胆子比自己想的更大,很会整一些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这次是一个小小的酒楼,孙儿尚能摆平,那下次呢?   他猪油蒙了心,就算分家出去了,也还是陈家这一支的人,还是有威胁的……   谁也不能害了他陈家的荣耀。   谁也不行,他的儿子不行,他自己也不行!   此刻,老陈头的心里横着一把刀。   一把斩断所有妨碍子孙前程、妨碍‘光宗耀祖’四个字的刀。   他一把抓住陈延的手,窄小的眼睛里透着凉,“康哥儿,你和壮哥儿写了信叫老大回来吗?”   “前些日子写的,大伯过几天应该就回来了,爷爷,怎么了?”   “没事。”   只是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长子的见证而已。   -   这段时间,除了关注三叔退钱的事儿之外,陈延还带着秀秀在族长处登记各支要去江南做生意的人数。   虽然族长一开始对陈延带着秀秀奔走这件事觉得有些奇怪,陈延告诉族长:“江南坊市与县中坊市有所不同……”   “夜逛坊市的除了私塾学子,还有许多大娘、姑娘,所以摆摊者除了男子,也有女子,秀秀先前在江南坊市做生意做得很不错,族长您选人时也不拘于男子,男女夫妻亦可,搭配起来摊子的客人可能会更多些。”   族长能当族长,也是有两把刷子,能听得进的意见的,他听完后略略沉思,“那确实可以挑些妇女过去。”   同时还夸了一波秀秀,“不愧是识字的姑娘,秀秀操持里外都是一把好手!”   秀秀羞赧一笑。   有了陈延的背书,再加上秀秀琢磨出来的方子,江南美食摆摊大计推行得十分顺利,族里的人也经常尝尝做出来东西的味道,对摆摊一事,也十分有信心。   一切都在朝着预设的轨道发展,陈延思忖了一下,这样的话,再过不久,他就得返回江南了,毕竟不能掐着点去参加程瑞的婚礼。   当然,预料之内被追缴清了银子成了一个穷光蛋的三叔,也虽迟但到了。   千两银票,拿到这样巨额的银子,陈多田自然不可能一分没花,儿子细腻洁白的洒金纸,据说拥有了就能成为高端读书人的墨与砚,妻子身上明晃晃的金饰,还有柔软的绸缎……   他供养着的漂亮二房,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这些都是抛费。   然现在,王东望要他一分不少全数奉还,否则就要打断他的手,陈多田一开始以为王东望是个样子货,就吓吓人,但在挨了一顿打且差点被赌场的人切了手指之后他立刻怂了。   直接就开始凑钱,好巧不巧,就把分家之后的现银全部抵了出去,家里只剩了一座县城内的庭院,银子是一分也没了,连应付家里的日常开销都做不到了。   穷到极处,无人可求,他又想到了回家。   家,是他最后的根。   没钱没关系,家里不是又在搞什么生意吗?做吃食生意有多赚钱他是知道的!这次他学乖了,这些人去江南弄,他就到县城里弄,两边互不干扰——   他拉着老陈头的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爹!你也不想我去一头撞死吧!我是真的没钱了,你就可怜可怜你的儿子、孙子孙女吧!”   “你让我回来吧,我们两家并一家,我保证那些事我再也不沾了……”   但不管他做什么,老陈头都无动于衷。   不过陈延很快发现,只要三叔回来一次,奶奶就会在家中抹泪。他皱起眉。   ……   因为在乡下没有屋子,老陈头也不允许陈多田住家里,所以每天陈多田都是乘牛车从县里去甘田村嚎叫的,是以,陈延很简单便在两边的必经之路拦住了陈多田。   青年立于田埂上,草垛边,长身玉立,陈多田恍惚之间感觉自己同侄子并不是一种人。   他嘴皮子动了动,“康哥儿……”   “三叔。”陈延看向他,内心的波动已经很少了,陈延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很现实、很怕麻烦的人,由于三叔经常为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对他已经无甚容忍度了,“你今日又要去找爷爷奶奶吗?”   其实不找爹娘,能找到这个侄子也行的……陈多田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这里四下无人,他哭叫着:“康哥儿,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真的没有人可以找了。”   “你不知道叔叔现在的日子有多难过,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你婶婶要回娘家,说要把虎头和庭哥儿也带走,叔叔的家就要散了,又分家了,家里的配方也没有了,你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   “我知道。”   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让陈多田的哭诉戛然而止,他抬头,呆愣地看着陈延。   陈延:“三叔,看你的样子我实在难以想象,你是如何传我的话,淡然地收了王掌柜千两银子还不肯继续收手的,你看上去实在不像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你,你知道?”陈多田往后退了一步,“康哥儿!王掌柜要钱,是你叫的?!”   陈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三叔,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你到底有没有注意过,每次你一来闹,他们都很难过,周遭邻里也看着,让他们更难过了。”   “三叔,以后若不是上门尽孝,说爷爷奶奶爱听的话,你还是不要来了。”   这是陈延对陈多田的警告,但陈多田听完反而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陈延的软肋,他一不做二不休,横着脸,半是威胁半是破罐子破摔说道:“康哥儿我知道你是个孝顺人……你要是不想爹娘再伤心,就帮三叔我把这些事给摆平了!”   “叫那王东望把银子拿回来!给庭哥儿找一个私塾,再把你们,你们准备去江南做的那个方子给我!”他想得很好,光要银子还是不行,得有个方子,有个长远的进项。   方子可是个值钱东西!   “就要这些,我就不来找爹娘了……也会和之前一样,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可以日日来村里尽孝,不然!”   他张狂的样子已然失去了所有本性,“我天天都来,你们不在的时候我也来,我要吵着爹娘,让他们就是安生不了!”   他得意洋洋,像是斗胜了的公鸡。   陈延想,怨不得自己已经对三叔没有亲缘眷顾了。   人死三分,自找的。   他笑了。   “其实有件事我已经觉得很奇怪,三叔。”   “你害怕东望酒楼的东家,他要走了所有钱,你不敢在县里去他酒楼门口、家门口闹一分,但你却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他忽然蹲下身子,凑近陈多田,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读书人不知事的天真轻快,“三叔,你猜东望酒楼的王掌柜为什么那么听我的?”   “你猜猜看,若我要你在这川安混不下去,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在县里有个院子,虽说穷愁潦倒,家里揭不开锅,也不妨碍你日夜坐牛车来乡下耽误时间呢?”   在陈延靠近的瞬间,陈多田就怂了,往后一直缩。但陈延拉住了他的领子,“三叔,人不能太贪,太贪了,最后一点机会也就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陈多田面带惊恐地看着他,然后就奔向了他的牛车,风一样的逃走了。   晨光熹微,陈延立在马车边,自此,记忆中那个身影已逐渐被现在的他覆盖,过往种种,全部褪色。   ……   回家。   秀秀一边烧火一边撇嘴,“不知道三叔今天还回不回来,真是的……奶奶都哭成泪人了,三叔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陈延替她把屋外的柴火拿进了灶房,漫不经心道:“今天天冷,应该不回来了。”   “啊?天冷?”   秀秀往外看了眼,跟昨天也差不多啊。   但今天,三叔果然没来。 第93章 返回江南   ◎铁三角婚前相见◎   三叔总来, 家里纷纷扰扰的,让人觉得难得团聚的日子也不安生,秋风乍起反而吹得人满身燥意。   陈延把人弄走, 再托吕夫子差人照看之后,无人哭嚎, 甘田村陡然宁静了下来。   这个南方水乡的小村镇, 才有了几分岁月静好。   东望酒楼那边也在事情落下帷幕之后悄悄地把陈亚的手稿递了过来, 陈延翻看了一下之后便把这些书都放入了行李箱之中。这样带有一些个人标记的私人物品, 还是放在身边比较让人安心。   转眼间, 十月已到,算着日子,返回江南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但陈延还在等……因为大伯还在驾车来的路上。   十月四日,天气阴,天有些灰蒙蒙的,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陈多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也就是他落地的第二天, 一件震惊陈家宗族的事情发生了。   老陈头表示:最近这段时间他时常做梦,与许多亲人梦中相会, 梦中他早年间因急病而去世的兄长哭诉由于没有儿子继承香火、支撑门庭, 在下面也很冷落。   他思忆起昔年曾经受过大哥许多照顾,不忍心让大哥就这样无依无靠, 所以决定将自己的小儿子过继到兄长名下, 让兄长一支留下传承。   连陈延都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爷爷会如此利落。   事情是老陈头单方面决定的, 他也没有通知陈多田, 只跟族长协商好了,开宗祠、改族谱,然后在尘埃落定之后把陈多田叫来了家里一趟。   陈延原以为二人会发生争吵,但事实上,三叔进了门之后过不久就攥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走出了门,在路过他时,还立刻低下头侧过了脸。   他猜想,爷爷应当是给了他一些银子,算是……最后的补偿。   老陈头坐在圆边椅子上,他旁边是眼睛有些红的老妻。   老陈头:“擦擦眼泪,以后都是好日子,三子不和我们在一起也许能过的更好,他这个秉性,有靠山才会无法无天,没了靠山,他家里那个不着边的女子也不会总跟着他。”   “他谨慎些,领着这些银票,县城里的院子,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我知道,只是……”陈奶奶也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她知道老三是做错了,可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差距那么大——   老陈头叹了口气,抽了一口旱烟。   老婆子还是心软了。   于是,在策划返程时,陈爷爷和陈奶奶表示,同意和陈多富、陈多财一起前往江南了。   “也去看看。”爷爷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有点笑,“这么多邻里都过去了,我和秀秀讲了,到时候我们也去做点小生意瞧瞧,总不会无聊。”   陈延大概能想到爷爷奶奶突然改变决定的原因,所以……在这件事情里,三叔还当了一次有益催化剂。   至少事情是往好的地方发展的。这也许就是阴错阳差嘛。   不过有了爷爷奶奶加入之后,这‘江南计划’,少不了得重新规划了。   -   老人家走在路上,又不是走水路,那速度肯定得慢,他不能总拖了,得回江南了。   所以全家人合计了一下之后,决定把整个队伍分成两拨。   第一拨是陈延、陈多富和李银花,老大一家回来了,江南那边的店基本全由几个买来的下人支撑着,虽说拜托了吕家派个人帮忙看着,但毕竟不是自家人,得有人回去接手。   再加后头族里要组织人去江南坊市,二人前行也刚好在这个月内把摊子住处办好,到时候夜游船、元宵灯会那些节日的之后也好大赚一笔。   第二拨则是老陈头、陈奶奶,大伯陈多财还有陈家宗族一干人,他们准备过个三五天,等天气更好、更稳定些的时候再出发。   伯娘留下,因为大伯一家想来想去,还是想在县里给梨花说一桩亲事。没法子,府城那边的人眼光都太高了,举人身份在那边是金贵,但举人的隔房堂姊妹听起来就逊色了。   梨花在那边基本只能找个种田的,经商都是末流经商,看得人眼睛疼,还不如回县城,至少壮哥儿和康哥儿面子都在,寻个家底殷实的人家也不难。   虽然事情听着有些繁多,但把条条框框全部安排好之后,陈延觉得一切还蛮简洁明了的。   于是,他在给秀秀打了一波气,跟她通了通事情的流程之后,就和爹娘驾着牛车挥鞭出发了,更平稳的马车留在了县里,给二位老人家。   -   又要嚎一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早些年乘坐牛车去江南,陈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顶多风吹面颊脸有点干疼,现下坐惯了马车之后陈延发现自己在牛车上睡也睡不着,眼皮子都被吹肿了。有点懒怠不想说话的感觉了。   李银花和陈多富看了可心疼,想歇息两天,都被陈延给阻了,即将游历,前方艰险可见,他多经受经受也是好事。   所以说陈延就是很乌鸦嘴,他刚决定要经受经受艰苦,天就下雨了。   晚秋初冬下起雨来,空气都是湿冷的,温度骤然下降,牛车无甚遮挡物,正好在去往江南城门的小道上,路上也碰巧没什么歇脚的地方。   车上只有几件旧了的蓑衣和几块遮雨的布,陈延赶忙把书箱遮住,人也遮住,饶是如此,还是被浇湿了身,这不,湿身前行,虽然只有几个时辰,落地也喝了姜汤烤了火,陈延还是病了。   头晕晕乎乎又带点咳嗽,弄得程瑞和叶问本来想来叙一叙情,也被推掉了。   -   起初陈延以为自己身强体健,这种感冒大概五六天就能好起来。   但事实生动为他演绎了什么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喝了两三天汤药之后,陈延忽然发热了,虽不是高热,也把李银花和陈多富下了个半死,家里摊子都不肯去开。   陈延半躺在床上,一口苦味:“爹、娘,我没事,你们还是赶紧去忙正事吧,眼看着大伯他们许是出发了,家里那么些族兄族叔都得有地方住,哪里用一直围着我,就是风寒而已。”   李银花把凉手巾压在陈延脸上,一脸肃然,“什么叫风寒而已,你要吓死我们了……”说着李银花又把陈延床边的书抽走了,“大夫说了你现在在病中,不宜劳神,旁的事你别担心!你爹会处理的!在床上也别看书了,熬心血,等好了再看!”   陈延:……   躺着那么无聊,不看点东西这日子也太难熬了。   可惜不管他怎么表示自己是成年人,自制力很强,看点书是消遣不耗心血,李银花依旧严防死守,陈延没辙,只能乖乖巧巧在床上躺到了十月十七八日,大伯都快带领族人们到江南,程瑞也快成亲的时候。   他病好,铁三角新郎傧相团,自然得会个面。   见面地点自然是新郎程瑞家的江南第一楼。   -   十月底,天气已彻底转凉。   这会儿算是入冬了,虽未下雪,但陈延方才病愈,出门还是被强烈要求拢了一件毛斗篷。   这毛斗篷是李银花这几天舍了大银子为他买的,皮料子不算顶好的,但在一般人家来说,已然不错,在陈延看来,保暖效果也还行。   就是在这么大翻毛领的映衬下,闲的他有些‘小’了。   到酒楼时,雅间的包厢已经燃好了碳盆,上了热茶和一些茶点,让陈延没想到的是,叶问比他更早到。   当然,更让陈延没想到的是叶问此刻的状态。   先前他陪着叶问醉了一场,跟他一起鹿鸣宴,后来见面多次,他们是不是也会提到秀秀,叶问都还算正常,那会儿虽然精神有些不济,但大体还是过得去的。   陈延也开解了一番,让叶问看向更广阔的田地,他貌似也听劝了……现下怎么,怎么这么憔悴了?难不成是见不到了,又沉进去了?   也不对,陈延告诫自己不要太自恋。   也许是因为别的事。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陈延决定直接问。   叶问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已经接受了与情交割这件事,接受了陈延和秀秀做的是正确的决定,接受了自己要走上既定的道路。   接受了他眼中的母亲父亲,与事实上的母亲父亲有差别,有出入。   他原本接受了一切,但某个无聊的深夜,他忽然翻到了昔年在岳山书院里专门用来装酱菜的小瓷瓶。   古朴精致、价值数百两的小瓷瓶曾是他的最爱,后来用来装陈延口中的‘民家酱菜’,沾染了许多油脂,橙红、泛着油亮的光泽,周身瓷的雅味也不见了,只剩下了不那么体面的辣酱芬芳,使之一文不值。   他记得当时二弟和三弟都说他暴殄天物,他捧着小瓷瓶说:   子非瓷瓶,安知瓷瓶不乐?   他便忽然物伤其类。   他与秀秀的缘分,真尽于此吗?   ……   “大哥,你在想什么?”陈延抬眸问他。   叶问这才回过神来,多思令人清减,更瘦了之后谪仙一样的叶问脸上也多了点精明相,“无甚,只是最近病了。”更多的剖心话,他也不会再对这位二弟讲了。   毕竟,他是他求偿所愿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倒是你,你怎么也清减了?”叶问开口关心了一下自己的二弟。   陈延一听,立刻脱去了身上的毛披风,“你不是晓得,回来淋雨病了……我应该也没瘦多少吧?是这毛领把我衬瘦了!”   叶问好生打量了他一会,“嗯,许是毛领太大。”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二人心想应该是‘姗姗来迟的新郎官程瑞’,甫一回头,门一开——   就看见三弟一脸震惊,他推门而入,看看陈延再看看叶问,有些莫名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怎么了?看你俩这样,还以为当初榜上有名的是我,你俩名落孙山了呢……”   一个个瘦不拉几的。   “去你的。”叶问放下茶杯,“说些什么鬼话。”   陈延也想当无奈,“不就是病了一场。”   “嘁。”程瑞嘶了一声,“看来年轻人中举都有这么一遭?人逢喜事沉疴褪去?我弟弟在家里也病了一场。”   一讨论,真真是各有各的病法。   谈完了这不太吉利的病之后,新郎官不免说起了自己的婚礼。   他同妻子嫣表妹为青梅竹马,情感自然不一般,谈婚礼整个人身上的快乐溢满了包厢,身旁二人皆被他这种喜意感染。   “你二人那日一定要来给我当傧相!”   “大哥要为我作好几首催妆诗!今天就写,到时候我回去背,也免得被我妻子的兄长们刁难!”   “你二人憔悴些也好……省的那天傧相服一上身,人家都看你们不看我了!”   有人自屋外路过,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伴随着几声男子喝笑,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出来聚首了。   …… 第94章 忙忙碌碌各自奔赴   ◎江南分别◎   定下了日子, 定下了要做的事情,程瑞就忙里忙外忙自己的婚礼去了,三人见面的时日反而少了很多。   陈延趁着这段时间经常往邱夫子家里走。   就这么一走动, 陈延陡然发现邱夫子今年也有些憔悴了。   “这么惊讶?”老头子盘腿坐着,腿前是一桌棋局, “老人家的精神很难时刻都好的。”   夫子落一子, “倒是你, 瘦了好些, 明知自己要去游历还不多吃点, 干瘦了,路上有你受的。”   陈延:……   下棋不仅心灵要饱受摧残,还得听邱夫子的唠叨, 不过唠叨方才拉近距离。   陈延·臭气篓子又下了一步烂棋,“病是个意外,夫子如今告病, 明年还在书院里吗?”邱夫子在岳山出院所出任的山长, 要算只能算个荣誉山长, 不管事,名声压阵的效果比较大一些。   “不去了。”邱夫子自来随意, “人五十知天命, 六十耳顺,我也差不多了, 山上山下跑麻烦, 而且我也说了, 你们三人便是我此生关门弟子, 家里什么都够了, 老夫也准备歇着了。”   “夫子多歇息也好。”   “老人家肯定多休息,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他不经意问,“是年前就走,还是年后出发?”   “十一月上旬,应在年前。”陈延本来是想等过了年后再走的,但此行路远,他有自己的安排,耽搁太多的时间恐怕赶不上会试。   邱夫子点点头,“我看了你的路图,早些出发好,时间不会太紧。之前你看好的陪你游历的人我也安排好了,到时候把人带走。”   “多谢夫子!”   “好赖是我的弟子……不过这人也不是白给的。”邱夫子说罢,从桌子旁边抽出了几封信,“沿途路过的城里有我几个徒儿,你帮我送封信过去。”   “晓得。”陈延瞥了眼信,看了几个,都是叫人熟悉的名字,他心下了然……这哪里是送信,这是去各个大佬那个收取经验值了,“徒儿再次谢过师傅。”   他拜谢,邱夫子撇嘴,“口头谢我可不想听,你要真想谢谢我,路上把你的棋艺提高些,你这个样子出去都不敢说是我的弟子。”   他吐槽了这么一句之后,陈延忽然落子,正色道:“师傅说过,你我师徒二人不必言谢,我也觉得谢字太过生分,就不谢了!”   邱夫子:……   邱夫子加快速度下了几子,果然不出预料,陈延的黑子直接被困死了,棋局立刻就结束了,“走走走,跟你下棋哪里是打发时间,让我脑仁疼,赶紧回家去,明天也别来了!”   陈延失笑着坐马车回了家。   隔日他还真来不了,因为家里的摊子已经开始‘上马营业’了。   -   跟着来的族兄和族叔们也租住在了码头这边,和陈家离得不远,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大家对这边的住宿环境也十分满意,宽敞,周遭的人也不怎么排斥外乡人,对他们还算友善,就都适应得挺好的。   但因为还是初开摊子,秀秀一开始并没有按照‘计划’里那样,把大家分好几个组,各开各的摊子,而是先租赁了两个点位,一行人先分两组,从小摊子干起。   这样所有人也能慢慢适应摆摊的节奏。   这无疑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毕竟做生意总少不了意外,走错地,摊位与摊位之间的争执、如何定价、如何与顾客沟通,都是一个火爆摊主必学的东西。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得学官话、学学江南这边的方言。   当然,以上这些事秀秀虽然管,但是基本只监督,不自己沾手去做,不然也太累了。   “动动嘴皮子收五分利是不是不太好?”秀秀拉着陈延站在坊市的街角,瞧着陈家的摊子,生意看上去还不错,几个族叔手忙脚乱,大冬天嘴里呼出的都是热气儿。   陈延摇头,“没什么不好的,配方是你的、牵头也是你牵头,劳神费力跑上跑下,这五成利拿得不亏心。”   “你这么一说我就安心了!”秀秀笑了两声,“我看这个点大家快成熟手了,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开下一个点了。康弟,你说下一个点我也在摊子边摆一个大牌子,写着陈记好不好?”   坐马车来江南府的路上,秀秀一直在想要如何经营,才能让族里的摊子更有特色。她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当初康弟带着家里卖豆羹画大招牌的事情。   由此可见,招牌也是能招徕生意的。   按照计划中看,陈家宗族可能会在江南开许多许多的摊子,如果能把这些摊子都做一个统一的招牌,那逛街、逛坊市的小姐、公子们连续看见这个招牌,就会有印象,有兴趣。   陈延听完秀秀的想法,脑子里不由想,这不就是后世的连锁概念吗……秀秀真不愧是经商种子,竟然自己想到了这么层面。   她果然是这摊子生意最合适的掌舵人!   “我觉得这想法是好的,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合招牌,若有一家摊子出事了,其他摊子也会受影响。”陈延有心提问,“这又如何应对呢?”   秀秀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这件事就是我要做的事情,要控制好族叔们的摊子,入口的东西一定要一个净字,所有的东西决不能放到次日,宁可少做少赚,多了亏损,也不能以次充好。”   “对,盯这个是重中之重。”陈延点头,“这也就是为什么要两家人搭在一起开一个摊了。”人家小夫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还不是为了制衡监督。   眼见秀秀把这摊子用心当做事业来经营,陈延把她拉到了一个小酒楼,找了个包厢,给她传授了很多关于现代一些营销的经验。   秀秀听得十分认真,杏眼里闪着熠熠光辉,陈延说着说着,口都说干了,秀秀还催促他:“康弟还有吗还有吗?!”   弄得陈延哭笑不得,“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这个坊市做生意未必只需注意顾客……”   “这江南府什么样的人都有,若碰上一些收取保护费的,你一开始不要与人硬碰硬,要钱就给,有事可以去找吕家大兄、或叫爹去程府拜见我的同窗好友程瑞,借力打力,知道吗?”   秀秀点头如小鸡啄米,“我又不呆,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会与人争一时长短的。”   “难为你这个小财迷也能说出钱乃身外之物这句话。”陈延调侃了秀秀一句。   秀秀羞恼,起身拍了一下他的头,“怎么跟姐姐说话呢!”   “好好好,我错了。”陈延起身作揖后,二人饱餐了一顿,美美离开了酒楼。   跟着这么上上下下又跑了两天,程瑞的婚礼便悄然而至了。   -   陈延这天算是半个局内人。   他和叶问作为这场婚礼的傧相,也穿了新的袍子,单从面貌上来讲,程瑞本人是没有叶问、陈延好看的,但今日,他是全场最耀眼的人。   一身绯色红袍,戴着红色的帽子,胸口挂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嘴角噙着笑,眼里光芒万丈,任是谁看见他都能瞧见他眼里的欢喜。   从程府到他妻子家的别院有一小段路,因为声势很大,围观的百姓很多,程家舍得,边走会在人群里撒上一把铜钱,捡到钱的人都会说一句祝贺语,类似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种的。   一路撒钱,迎亲的队伍一路在祝福声中到达了女方家中。   然后就是真正的迎亲了!在喧闹的人群里高声念出自己的催妆诗,赞美新嫁娘,礼赞宾客,拜见妇方父母,整个流程其实有点长,但程瑞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点疲惫,他反而觉得自己做完这些之后离新娘越来越近,所以越来越激动。   这样的激动与喜悦甚至感染了周围的宾客。   终于!新娘出现了,程瑞可以说是迫不及待拉住了绸带花,与新娘一起拜别爹娘,踏上了返回程家的路。   在程家的下半场,才是叶问和陈延的主场,他们作为新郎的好友站在门前帮他接引宾客,来往程家的人有些知道叶问的身份,会在门口多留一会儿,想和他套套近乎。   叶问脸含笑意,但话只说一句:“今日是程公子的婚礼,我们不提外人的事!”   当然,也有人摸着过来给陈延作介绍的,都被陈延拒了,心未定,何以成家。   迎了半晌的客,前头终于开席,从洞房里出来的程瑞开始穿梭在宾客间敬酒,叶问和陈延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挡酒。   虽然二人酒量都不深,但好在瓮中酒都是掺了水的,从头走到尾,叶问和陈延也就有些头昏而已。   敬完酒,两人才坐下来吃东西,差不多垫了个底之后,又是一轮陪客,事情很琐碎,待到把所有客人都送走后,已经快寅时末,天都有些黑沉了。   程瑞作为新郎,酒是没掺水的(因为他认为满饮杯中酒也是亲友对他和妻子的祝福),酒意上头,他脸泛红,“今日小弟多谢二位哥哥了!”   “你我何须因此事言谢。”叶问看着程瑞,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羡慕,这便是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陈延看程瑞送他们俩越送越远,也忍不住开口了,“三弟你今夜小登科,我们二人都驾了车来的,就别送了,弟妹还在等着你呢!”   陈延这么一调侃,让程瑞本就红的脸愈发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那我就先回去了!”   “快去吧!”叶问陈延二人异口同声。而后,程瑞就立即转身,大跨步迈向了程府,十分迫不及待。   寒凉的夜里响起了两声短促的狭笑。   也许是今天的气氛太好,也许是意有所指,叶问忽然像是有感而发似的在陈延面前说:“看见三弟成亲,我忽然也想成亲了。”   “成啊,以大哥姿容才华,自有名门闺秀相配。”   一个软钉子过来了,叶问又道:“唯求一心人,何须闺秀配。”   这是还没死心?   陈延:“有心隔门第,强配生怨侣。”   还是那句话,门第之见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可愚公亦可移山,一切未必不可征服,叶问正色:“我认她,我有此幸,我可以自己为她挣得诰命!”   陈延听到这话,抬眸看了叶问一眼,离开了一段时间,大哥又长进了,把立起来的根竖在了自己身上,他有点满意叶问的人品了。   可——   “情之一字,本就飘渺,我想,她于你已无情。”   “不可能!”叶问本来就没想过自己这个同窗能在这件事情里帮到自己什么,他就希望陈延什么都不要管,“秀秀是个有主见的女子,我希望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你都能尊重她。”   “那是自然。”不过陈延不觉得叶问能扭转什么局面。   所以说,他看情这件事情还是看得不够真呢。   -   程瑞婚礼过后,陈延游历的事儿就准备起来了。   他把陪他游历的随从从邱夫子那边接了过来,家里也在准备肉干、几身耐洗的衣裳,一些小银角子。   陈延自己则去拜访了一下提学大人,拿到了提学大人的拜帖,又把吕思然、邱夫子都走了一遍,拜托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照看一下陈家。   同时,这段时间他发现叶问好像开始行动了,秀秀隔个一天两天就会去叶府拜访一下叶珰小姐。   而且每次回来的时候表情都有些纠结,这不像是去看了姐妹,倒像是见了某个让她神思不属的臭男人。   秀秀是个很有行动力和决策力的聪慧女孩,陈延想让她随着心选未来的路,所以很遵从和叶问的约定,没有横插一脚。   他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了老陈头和陈阿婆,他陪着两个老人在雪地里烤地瓜,带着二人逛江南,带着他们去看了岳山书院,去了酒楼茶馆看说书。   这是两个庄户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璀璨世界,老陈头和陈阿婆都有些沉迷。   陈延拉着两人有些冰凉、皲裂的手,笑着把他们拢在了胸前,暖着,“孙儿不孝,又要远行,还请爷爷奶奶不要挂记我。”   “平日里爹娘和大伯他们都在外忙生意,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开垦家里的菜地,但不要太多,您二位也老了。”   “等天暖和一点,可以每天到茶馆这边来,码头旁还可以钓鱼……爷爷你也可以去钓鱼,烟丝虽好,也要少抽,奶奶您闲的时候也可以到村上跟别的妇人聊聊。”陈家在这一块的地位很高,两个老人应该是很容易交到朋友的。   这一句一句的叮嘱让老人家的眼睛瞬间红了,老陈头当场洒泪,“孩儿啊,莫说我们不挂记你,你在外也不用挂记我们!好好走,多走官道,注意自己,平安最重要!”   陈阿婆嘴唇动了动,她想问陈延能不能不去,但看着孙儿向往的目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拉着他的手。   此刻,陈延只希望时间能更长一些,更长一些。   拜别爷奶,也要拜别父母。   陈多富自陈延年少中举之后,就知道儿子不是能安于一地的人,他和李银花情绪要好一点,只叮嘱:“平安最重要,要记得写信回来!不要去太远的地方!”   交代了一圈,最后只差秀秀和两个同窗没有单独说。   -   “秀秀,我走以后爹娘就烦你照看了。”   “那是自然!”秀秀抬眸看他,“那康弟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具体的时间我也不知道,只能算个大概?”古代的交通工具没那么靠谱,碰上不好走的路或者大雪大风,一时延误路程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大抵会在下次会试之前回来。”   下次会试?秀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时间,陡然发现,那将是三年之后了,也就是说,康弟一走就要走三年?   秀秀突然感觉有些惆怅。   陈延也说不出三年眨眼就能过的话,他抬手,轻轻抚过陈秀秀的头发,“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   “嗯!”   “本来是不想问的,但见你最近这段时间去叶府后情绪好像有些缓和……我又要走了,免不得问一问你,和他的事情如何了?”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秀秀沉吟片刻,道:“就……你知道的,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学识很好,温文守礼。”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女子真的很难拒绝这样的男子。   “我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他说,我将来可能面对的一切,他都会为我摆平。”秀秀现在说起来这件事,还能回忆起当时叶问骑在马上,隔着马车车帘掷地有声说,“一切有我。”   她只需辨清二人之间是否有情谊。   他是那样坚定,显得能扛住一切。   “反正我也损失不了什么,恰好我最近要经营这摊子事……嗯,就是立了一个两年之约。”   她等他两年,若他还不能让家中下聘,明媒正娶,两人便再无干系。   陈延对此约定不置可否,秀秀晚些成亲也有晚些成亲的好处,只是:“我怕是赶不上你二人这约定了。”   “这有什么。”秀秀嘻嘻一笑,“说不定有头没尾,再说了,如果真的有后来,你也不必赶当时,总能看见的。”   “秀秀说的是。”无论怎样,能看见她自由松快的样子总是好的。   与秀秀交代完,他便马不停蹄去了程家和叶家,组织了临行前的最后一宴,此宴过后不久,大家都要忙忙碌碌,各赴前程了。   程瑞和叶问明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推开雅间的门,陈延觉得这两人颜值都拔高了许多。   “大哥二哥!”   “二弟三弟!”   互相打完招呼后,三人坐下,吃席聊天,讲讲平常事。   程瑞说自己婚礼的甜蜜期已过,嫣表妹天天催着他去岳山书院,书院快年休了,他索性直接拜访了邱夫子,这段时间准备直接在邱府头悬梁、锥刺股。   陈延则道:“夫子今年辞去了书院山长的位置,他早已明言收了我们为关门弟子……你一个人去书院里,还不如问问夫子,能不能这几年直接跟着他。”   有名师一对一,不比在书院里香?   “好,我到时候去问一问!”程瑞摸了摸额头,傻笑,“争取下次乡试能中举,到时候马不停蹄跟二哥一起上京,到时候住大哥家里去!”   “行,到时候我和你二哥一起接待你!”叶问喜气洋洋,到时候他和陈延说不定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我下月初就要出发游历了……”   “这!”程瑞一愣,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叶问一听,问:“月初,初一吗?”   “算的出行吉日是初二,应当会初二走。”   叶问顿了一会儿,“竟是初二……”他自言自语片刻后,也放下了筷子,看着眼前二人,“我下月初二也要启程返京,筹备来年的会试了。”   “大哥你也要走?”   虽然当初已经知道分别不可免,但这一天真正要来临了,悲伤过的程瑞忍不住又悲伤了起来,“那这江南府,就要只留我一人了。”   久久静默。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陈延起身举杯,“今日散宴,明日再开,书信往来,总有再见之时,不必悲伤春秋,我们各自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即可。”   “是。”叶问也起身举茶,“将来必有相见之日!”   程瑞嗯了一声,狠狠点头,“我会努力!”   三人同时仰头,茶水饮尽,很突然的,程瑞忽然提了一个让空气里都充满了快活气息的问题:   “那你们二人都初二走,是什么时候走,都是上午吗?一个陆路一个水路,我去送谁啊?”   叶问愣了一下,确实没想到还要纠结这个,“我们早晨发船……”   “那巧了。”陈延笑着说,“我中午出发。”   “那能赶上!”程瑞嘴角轻轻抬起,“那日,我去送你们!”   分别之情浓时,程瑞叫了一小壶酒过来,大家没多喝,小酌了一杯,叶问有些迷蒙,诗兴大发还作了一首别离诗,程瑞在一旁叫好,说要用笔记录下来。   陈延就静静地看着。   闹腾了一个下午,入夜,三人各回各家。   陈延和叶问虽不同路,却并排走了很久。   叶问告诉了陈延自己同秀秀的约定,目光里是灼灼的火焰,“我定不会负她,我此生不会负她,我定会来娶她!”   陈延莞尔,“你们说好了就好,希望我游历归来时,你们都得偿所愿。”   “会的!”他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   并行的路,总有尽头。   在和程瑞分开后,陈延和叶问也分开了。   十一月初二,破烂马车备好,行囊备好,晨起,陈延先去了大码头那边送别叶问。   叶问出发也急,在船下没有看见秀秀,他有些失落,但也很快调整好,今日这个场合,秀秀不来才是对的。   与两位同窗惜别后,他上了船。   船随水而动,不消片刻,陈延和程瑞已经看不清甲板前叶问的脸了,只能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再多等一会儿,便只能看见船的影子了。   然后,来不及在失落的情绪沉溺太久,陈延也要出发了。   淮浙府和江南府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官道旁会有许多小驿站,陈延算好了时间,也得准时出发,不然夜里可能赶不上住驿站。   马车的背影去得也很快,随着哒哒的蹄声,熟悉的身影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亲人、友人在原地停了许久后,还是回了家。   隔日,程瑞麻溜搬去了邱夫子的宅邸,开始了学习。   秀秀决定跨出拓摊的第一步,把两个组分为三个组,正式推出了未来风靡江南的陈记小烧烤。   陈多富和陈多财一家依旧用心经营着自己的店铺,老陈头和陈阿婆成为了码头村大树下的常客。   而走在路上的陈延则从书箱里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起了路上的见闻。   在水上的叶问也一样,休整情绪后,很快就把自己书拿了出来,会试,要准备起来了,只有握在手里的越多,从嘴里说出的东西才能越多。   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奔向了自己的前程。   ……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在哼哧哼哧写,就是有点慢!没弃文,没有!大家放心!   科举立身卷结束了!下一卷就是立心篇了!不同的康哥儿要出现了!   📖 立心 📖   null 第95章 游历返   ◎叶陈,终成一家人。◎   大名很大, 有许多名山大川。   陈延跟着自己做好的地图,一路走走停停,他看见了书中诗人描述的迤逦江山, 也窥见在富庶江南之外的疮痍大地。   史书上的‘饿殍遍野’、文书上的‘荒凉千里,寥无人烟’, 都在他的面前一一具现。   所行所见所感, 已非一言一语能述之, 他记下了很多东西, 各城各府的风土人情, 预估人口数,当地有多少小城,多少郡县, 通过当地的一些日常用品价格来推测当地人的年收入。   亦或是记录一些某地的特产、某地特定的风俗,这都是一些县志、地志里不会记载的东西,陈延虽然暂时还不知道记录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但书写亦是抒发苦闷的一种手段。   他也会时常写一些游记, 画一些小画捎回家, 不过走得远了之后,寄回去的信便变少了, 无它, 行脚费太贵了,千里书信满纸白银, 他有些舍不得了。   毕竟, 这样一块银子, 在北边城也许就是一家几口的性命。   是的, 贫瘠、荒凉, 命如草芥的边城。   ……   冬雪消融, 一架灰色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   道路两侧还有细碎的冰,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路边的枝丫依旧没有吐出新叶,驾车的人也不敢走得太快,唯恐路滑翻车。   车里的主子现下可是要紧时候,当不起翻车这种大事故。   车内,陈延披着毛斗篷看书,他身侧,一个约莫约莫一米四的十二三小童连忙给他递过一杯热茶,“少爷,天冷,喝点热茶暖暖手吧!”   他老是弓着身子,笑着说话的时候嘴角会挤出一个小酒窝。   陈延接过茶,“天冷,你也喝一杯吧。”   喝茶的时候,他把书放到了一边,少顷,掀开车帘往外,入目的景致依旧只有路,陈延便问了一句:“大山,还有多久能到京城?”   “按照这个速度约莫还要两三天,若是少爷急的话赶路两天也能到。”   “就照这个速度来吧。”陈延说完,便放下了车帘。   他原是不准备走这条官道的。   最初,陈延本来决定去年十一月结束游历,返回江南府,然后修整进京赶考的,可在回程的途中遇到大雪封路,延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年都是在路上过的。   会试在今年三月,那时候再去江南府已经来不及了,陈延当机立断,去了一封信给京城的秀秀,告诉她自己要直接上京。   手中摩挲着这封来自京城的家信,陈延脸上忍不住挂起了笑,兜兜转转这些年,叶问和秀秀真的跨越门第,在一起了。   看信上秀秀的语气活跃,比在闺中时更加跳脱,叶问行文间也难得带了几分俏皮,他就猜想两个人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不过……   信上说江南那边的爹娘听说自己要直往京城会试,便急匆匆准备从江南出发,跟他在京城会合,陈延觉得不必如此,天寒地冻,他一副沧桑的硬骨头行在路上仍旧觉得有些不适,爹娘已至中年,怕是要吃好一番苦头。   思及爹娘,不免想起其他亲人。   三年了,不知爷奶和几位好友如何了?   -   正月的京城正是冷的时候,当然,年节时分,这也是点心铺子、小吃铺子一年以来生意最好的时候。   陈秀秀坐在书房内,面前堆着几本账册,她手里拿着一支鸡毛笔,在纸上迅速的演算着,然后把得出的数字填入收支账册中,看见代表着银子的数量越来越多,秀秀满意的合上书,站起了身。   出门前,她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去了宅中的侧院,此刻仆从正在收拾这边的庭院,秀秀检查了一便,嘱咐管家:“东西清扫干净,每天都要开窗散散味道。”   “夫人您放心,奴才一直在这儿盯着,保管不会出错。”   “嗯。”环视一圈,确实挺整齐的,秀秀又去了厨房,府上的厨子已经把菜全部洗切好了,秀秀脱去披风,快速炒了两道菜,才慢悠悠地晃回正院。   一年多以前,也就是秀秀和叶问两年之约快到点的时候,叶问终于风尘仆仆自京城入江南,在江南叶府住了一段时间,然后坊间便忽然流传秀秀救了叶问,叶问从此对救命恩人情根深种,无以为报——   然后京城叶府这边便派人上门提亲了。   秀秀不知道叶问和家里人说了什么,在家里做了什么,总之,叶夫人亲子来提的亲,对她和她爹娘的态度都不错,并没有露出嫌弃的目光,知道她开铺子也没说什么。   反而在成亲后给了她许多京城的商铺地契,秀秀就借着方子,迅速在京城里把自己的生意做了起来。   入府后,叶问一直带着她住在距离主院有一墙一门之隔的东院,平日里关起门来,她就是独门独户叶家老大,打开门偶尔去主院请安,叶家书香清流,母亲出身大族,三婶是个体面的和善人,没人刁难她。   嫁给叶问这些时日,唯一难一些的就是赴宴,赴大宴时总有一些京城闺秀对着她窃窃私语,不过也就是背后说说,陈秀秀基本不当回事。   不过总体来说,她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叶问实在是一个让人满意的夫婿。   康弟看见,应该也会为她而开心吧。   “秀秀在笑什么?”叶问推开门,便瞥见妻子在笑,“今日在家做了些什么,可无聊?”   秀秀起身过去给叶问脱去了披风,“想起了之前和我弟弟的约定,觉得好笑就笑了,我在家的事又不少,怎么会无聊。”   二人落座后,家里便开始摆膳。   叶家有食不言的习惯,但小叶家——没有。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特别喜欢叽叽喳喳,叶问会聊自己在官署、翰林院遇到的一些趣事,秀秀会说自己铺子的生意,偶尔秀秀还会带一些铺子里的小零嘴回来给叶问上值。   这样细碎的言语,时常让叶问觉得很温暖。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的饭桌聊天实在无趣,因为娘子三句不离大舅子,两句不离今年会试,让他忍不住想:那年我会试的时候,她有这么上心吗?   “娘子,马车行慢,二弟晚点来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秀秀蹙眉,“马上就要会试了,京城的天气与江南那边的天气很不同,他要是来的太晚,不能适应天气恐怕会影响会试的发挥。”   娘子担心的很有道理,但是:“二弟先前说去边城游历,边境比京城苦寒多矣,他能经受住游历,想来京城的天气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是啊,游历苦寒,他一定吃了许多苦。”秀秀满脸心疼。   叶问:……   “对了,之前忘记跟你说了,我爹娘这几天也会过来。”   听说岳父岳母要来,刚刚还有些嫉妒的叶问瞬间换了一副嘴脸,十分热情,“他们要来,可要再扫一个院落出来?”   “不了。”弟弟住在偏远还算是投亲,爹娘也过来就有点奇怪了,“爹娘托我在京城里寻摸寻摸,有没有什么小院子,他们想在京城里买个小院子。”   “爹娘准备了多少银子,想买几进的院子?地段有挑吗?”叶问知道官署里有专门等级一些所属官府院子的地方,岳父岳母想买,倒是可以去问问。   秀秀给了个数,不多不少,叶问没买过,不知道行情,二人一合计,决定出发!当场去问!   于是下午,二人就坐着马车匆匆去了官署。   谁能想到的,在外人面前端方持重,朗朗如明月,灼灼公子叶问,能如此耐烦地和家中妻子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   盼望着,盼望着,一直行在路上的陈延终于看到了京城!   这座王朝集权的中心,这座巍峨古朴的城池!   陈延扫了一眼,城门很高,比起一些贫穷的城镇,京城的外壁很新,约莫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城根处也没有青苔,城墙上插着明黄色的、代表皇权的旗帜。   而城门口,等着入城的人非常多,有同他一样架着马车的,也有许多挑着担的挑夫,拉着柴火的农夫,与其他地方的人相比,京城的人更有精神,队伍里的百姓说说笑笑。   周围人声嘈杂,让陈延有些恍惚,三年游历,这样繁华的场景可不多见。   排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的队,终于轮到了陈延,作为一名进京赶考,拥有举人文书的举子,陈延是不用交付入城费用的,城门口的守卫对他和驾车的车夫都很礼遇,爽快地让他入了城。   在去拜访秀秀之前,陈延先去了一趟客栈,把身上里里外外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在成衣店买的袍子。   倒不是说要去给秀秀撑什么场面,实在是之前那一身穿在身上,太落魄了。   身上干净清爽以后,陈延踏上了去叶府的路。   上次和秀秀通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不知道爹娘是不是比他先到江南?没有通讯工具、交通工具不发达实在是不方便,也怪不得许多文人墨客写分别,一写就是往永别上写了。   思绪乱飞,叶府很快到了,陈延递上拜帖请门房通传,今日秀秀恰好出门巡查铺子去了,陈延没想到弄得那么巧,正想着要不要下次再来的时候,管家出现了!   他礼貌询问了陈延几个问题,听完陈延的回答之后,立刻躬身,“陈公子您请进,夫人这些天候您多时了……我马上叫人去把夫人叫回来,您先在厅前烤烤火。”   这么热情?   陈延发现,不仅他在叶府的待遇很高,大山和二树在府里的待遇也很高,也有热茶和炭火烤。   进门的路上,他看了一眼管家身上的衣袍,看着是低调的颜色,但究其料子……说不定比自己在成衣店买得这身还好,足以可见这个管家在叶家是能说得上话的。   说得上话,对秀秀的态度依旧很恭敬,看来秀秀的确过得不错。   这么想着,陈延眉目上已经染了几分笑意,慢悠悠品着茶,不多时,门外一句‘夫人’让陈延立刻抬起了头。   恰好,那一抹蓝色的身影,已至眼前。   时隔三年再看秀秀,陈延发现,她成熟了许多,面庞上已经寻不到稚气,身量似乎更高了,一袭蓝色的对襟袄子,头上插着几根簪子,简约低调,有点当家主母的范儿了。   只不过一开口,就把主母范儿全部丢了。   只见秀秀看见陈延,眼睛瞪大,一脸不可思议,然后眼眶便瞬间红了,疾步走到陈延面前,拉住他的手——   “康弟!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游历的时候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说罢,便搂着他轻声哭泣了起来。因分离而带来的涩感瞬间消失,陈延心一软,揽住秀秀,笑道:“只是晒太阳晒黑了,不苦的。”   他正在轻拍着秀秀的背,而后不久,叶问也出现在了前厅。   陈延发现叶问匆匆向他奔来,刚想跟他打招呼,却发现叶问一个余光都没给他,快速接过了情绪有些低落的秀秀,在一边哄了起来。   陈延:……   虽然有些刺目,但见此景,有些担心,忽然就不见了呢。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争取每天都更,不让大家久等!感谢在2022-11-26 23:48:10~2022-11-28 01:4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兴荣 4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兴荣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012145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拜见叶府长辈   ◎此子非池中之物啊◎   难得相聚, 三人一起在正厅用了午食。   午食后,叶问夫妻带着陈延去主院拜访府内长辈,叶家祖父和叶父都在府外, 所以中午陈延只见到了叶夫人。   叶夫人对于自家儿媳这个兄弟早有耳闻,出身草芥, 以寒门之身年少中举, 被大儒邱平收于门下, 即是自己儿子的同窗、也是儿子的同门。   她是读过四书、出身清流有眼光的女子, 晓得这样的少年郎在京城也是英才, 又是自家亲戚,她的态度非常好。   令人如沐春风,满身熨帖, 又不让人觉得这样的亲近很突兀,讲话圆融得体,面含三分笑意, 陈延心下感慨, 古代掌家女子, 真的特别厉害。   因着下午叶问还要去上值,一行人没有在主院待太久, 下午, 陈延陪着秀秀把京中的产业巡了一遍。   作为累世簪缨之家,叶家的许多铺子所在的地段都很好, 所以秀秀在开店的时候对方子进行了许多改良, 倒不是改良味道, 而是让点心的外形更小巧精致, 这样也好订更高的价格。   “康弟你看, 这就是生意最好的那家店!”   陈延一看, 那店门头很大,售卖东西的窗口却不多,里面的陈列十分松散,点心旁边还要放花瓶、通草花来装饰,而来买东西的人看着也大多是宅门管家、小家跟前的丫鬟。   “看来你已经把生意二字给参透了。”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那是自然。”秀秀得意地笑了,“不止是这里,江南府那边的陈记做得也很不错呢!”   秀秀始终记得当初陈延对自己说过,带着陈氏宗族的人出去做生意,也不全是为了盈利,其中也有扶持宗族的想法,所以在嫁到叶家后,她便把这件事托给了娘亲李银花。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和她通信,交流情况,秀秀嫁到叶家的排场,那些宗族人也是见过的,自然不敢阳奉阴违,所以生意稳步推行着。   “第二年的时候就又从村子里叫了一些青壮来,有些人手上银子多了,干脆在码头那边合买了小院,准备把户籍迁去江南府呢。”   大名朝对于本府户籍的转换卡得不严,能在所居地买个院子,等上一年两年再花点银子迁户那是不成问题的。   “秀秀,这摊子事你管得很好。”陈延想,小姑娘也渐渐开始独当一面了。   秀秀笑了,“也不单是靠我,借力打力的便利也有一部分。”她还是很能正视自己的。   “那爷奶呢,他们怎么样?”   “回家路远,叶问进了翰林院后,我也少去江南……就去年乘船去江南叶府送了一次年礼,爷爷奶奶的精神挺好的,就是年纪毕竟大了。”显老态是不可避免的。   陈延听到此,略有沉默,又问:“那爹娘呢?”   “他们很好!”   正值壮年,两个孩子都大有出息,陈多富管着的铺子在江南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李银花接了宗族里的事之后,大小媳妇都捧着她,她拿得分红也多。   这样肆意的生活,每天都开开心心,又有银子攥在手里,“娘亲比前几年还显年轻些,他俩从江南出发有些时日了,你过段时间就能见到了!”   “那你呢,过得如何?”陈延看向秀秀。   她顿了一下,眉眼含笑,放下撩起的车帘,道:“我很好。”   夫妻琴瑟,岁月静好。   -   晚食,尽管叶问夫妻极力邀请陈延过去,陈延还是没过去。   他可是个有眼色的人,不去当别人的电灯泡,况且,从路上带来的东西也得收拾一下。   陈延此行带回来的东西多是地志、游记散文,因为一直都行在路上,就算保管得好,纸这么薄的东西拿出来东碰西撞,还是十分埋汰的。   他决定等会试之后有时间得重新整理一下。   二树一直围在他身边,“少爷,您要是整累了就让我来!我来慢慢弄!”   “这个不费事儿,你到旁边去烤火吧。”二树是他途经北地时遇见的一个孤儿,二树家里的亲眷都死绝了,本也是逃荒之家,没有宗族,陈延当时看他实在可怜,便起了恻隐之心。   收留他在身侧做了一个书童,真正去使唤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陈延是做不到的,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镶边的吉祥物,也因此,二树总是很惶恐,惶恐自己什么也没付出,就得到了这样美好的生活。   啊,一提这个,心情又复杂了。   这两极分化的时代,被多舛命途击溃的普通百姓。   ……   东西收到一半,叶问又上门了。   “怎了?又叫我去吃宵夜?”陈延笑着打趣他,“大哥好好跟秀秀吃着,我可不去插在你们夫妻之间。”   “不是秀秀。”被打趣的叶问也反击回去,“怎么总想着吃,是我父亲和祖父向见见你,差人问你有没有时间过去一趟。”   叶问的父亲和祖父?那可是叶家的定海神针,昔日的探花郎和当世少有的大儒,陈延立刻起身,收拾了一下衣衫,立刻跟着叶问去了主院书房。   叶家不愧是清流豪门,书房里藏书甚多,随意一瞥便是孤本、名籍,已是黄昏,天色很暗,但书房内的烛光很盛,把周围照得十分光亮。   陈延抬手作揖,“晚辈拜见伯父、叶公。”   这位叶家的探花郎面上带着三分笑,他身量很高,长相十分俊美,叶问的美姿仪大抵就是传自他,“自家子弟,无须多礼。”   叶祖父话不多,他看着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对陈延的态度也挺慈爱的。   长辈问晚辈,自然先从身体开始关心,在听到陈延说自己身体无碍时,身体问询结束,一群读书人,少不得进入了‘学问考校’环节。   陈延已经习惯了,毕竟现在的读书人见面就是比文,考校常见度堪比后世大家会面互相问:你吃了吗?   大抵是两位长辈摸不清他的水准,一开始的问题是从四书五经的浅表开始的,等陈延答完这些问题后,题目逐渐深入、角度逐渐刁钻。   上至大名律,中插各种变法,下面还得问一问民生,问得不深入,陈延也答得很朴素。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毕竟,他本就不是脱口锦绣之人。   但叶父看着他,眸光中却逐渐有了深意。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然后把一旁观战的叶问也拖入了战局之中,陈延明显发现,叶祖父的神情变得更认真了。   因为太久没有剪灯芯,烛火已经开始摇曳了。   考校的最后,是以一首诗结尾的。   平平无奇的题目,就是一首冬雪,啊,于作诗一道,陈延是个俗人,叶问先答,当了两三年翰林院编书,他的文采比之前更甚,即兴作诗,全篇不提雪,但冬日雪花纷扬之景恍若跃然纸上。   陈延么,提起雪就想起了在淮浙府遇到的那场据说是三十年一遇的大雪,当场作了一首雪灾怜惜百姓诗。   他自觉水平一般,但叶父越过了叶问,一直在夸他。   “好了,天色也晚了。”叶祖父敲敲桌子,“年轻人舟车劳顿,想来也是要歇息的,你也是,考校学问什么时候都能考,问题今日一天问得完吗?”   “叶问,好好送你师弟回去歇着。”他捋着胡子道:“会试将近,我听说你有意下场,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来主院问我。”   长者赐不可辞,陈延笑着应是,“多谢伯父、多谢叶公。”   “也不必叫叶公了,都是一家小辈,你随叶问一同称我祖父即可。”   这——   陈延只迟疑了一瞬,“祖父。”   随后,叶问便拉着陈延出了主院,往东院奔去。   “我爹和祖父他们真看中你。”叶问感慨,“对你的态度比对自家子侄都好,看来你的文采的确很入他们的眼。”   陈延简直无奈,“你要不要先读一读你写的诗,再读一读我写的诗,看看这句话到底合不合理?”   此番游历,陈延增长了许多见识,策问更有深度,词句更加鞭辟入里,但上京这段路上,他也发现自己由于这三年摄入的书比较少,加上作诗、写赋较少,在捉词方面退步了很多。   简而言之,就是文采变差了。   弄得他仔细想过,要不要守一届会试,等下一届再考。   只是等也难过,他不想再继续这样头悬梁锥刺股念古籍写诗书了,他想快点有一个功名,然后做一些实事。   叶问听此,只笑:“你太久不在文人圈里了,如今这风向已经变了。”   上行下效,一个有名望和威仪的君王想提拔实干家,院试乡试可能还不显,但京城这边的会试,作诗赋早已不是举业重点。   甚至于祖父也曾说过,圣上想把诗作直接作为会试的点缀,不计入举子们的主要成绩之中,是几个老臣不同意,才搁置了。   “所以诗作的一般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策论,你的观点。”   少年文人的观点,是一把尖利的,能刺入这山河暗疮的刀,还是一块软绵绵的绣花枕头,才真正决定了一切。   “所以二弟,此番下场,我觉得你必中。”   陈延有些惊讶,竟是如此?   -   另一边,陈延和叶问走后,叶家两代还在书房内谈天。   叶祖父喝了口茶,“那孩子会是圣上喜欢的举子,出身寒门、吃苦耐劳,不愧是走出过这方寸地的人,言之有物、一切策论启于民,行有据……”这孩子是叶家的就好了。   不过转念一想,出身叶家,也不可能有这番思想抱负。   “父亲何以叹气?这陈家小子和叶问的关系不错,将来入了门,也能和叶问守望相助,也是家中的助力。”   祖父嗯了一声,可叹,叶问虽然文采出众,但如此骄子、心性虽好,但城府不深,有些烂漫,于做实事上……也差了一筹。   这样的人,在做官一途想有建树实在是难。   不过想多了,叶祖父也释然了,叶家现今在朝为官者不少,他已坐到高位,将来退下来,便是儿子顶上,家里断无一门二人,均居高位的。   叶问做得再好,也当不了实权者,这样在翰林院里编书也不错,文名远扬,将来做清贵也是不错的。   “若此番陈家小子得中,家中倒可一扶。”   以此子心性,若能稳住,将来一个天子宠臣的位置是少不了的。   “就是黑了点。”叶探花开了个玩笑,“陛下爱美,常赞白净书生。”长得好看当官都占便宜。   “你真促狭。”   二人哈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为何又是这个点!嗷嗷嗷!   求个预收,请大家收藏一下我下本将开的《太上皇在现代给古人直播》吧!299的预收,我看了一天了还没满300好急啊好急啊,强迫症都想开小号收一下了QAQ   明天争取12点之前!晚安啾咪~感谢在2022-11-28 01:42:32~2022-11-29 01: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兴荣 7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头人、沉睡的二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京城风向   ◎君王好白面,人人搽香膏◎   一月中下旬, 走陆路的陈多富和李银花终于到了。   二人风尘仆仆而来,见着陈延,便泪如雨下。   李银花更是揽着儿子, 嘴里念叨着:“康哥儿瘦了、黑了。”这样一个‘家书抵万金’的时代,儿远行, 在家的父母是何等记挂。   李银花曾有些时日整夜整夜睡不着, 有些藏于时间之中的酸楚此刻就要倾泻出来……   她几欲大哭一场, 但大哭伤身, 是以陈延十分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听李银花说他黑,他立刻回了一句:“怎么一个个第一次见面都是说我黑的,秀秀这么说, 娘,您怎么也这么说?要我看,我也不算太黑吧, 爹不是比我更黑?”   “嘁。”李银花一听这话就看了一眼自己陈多富, “你哪能和你爹比, 你爹天天站外面卖东西,不黑才怪哩!”   “你不一样, 你那个时候多白啊……”就像个白面书生似的。   眼见着刚被转移的话题又绕了回来, 陈延立刻把秀秀也拉了出来,“娘, 就不提我白不白的事了, 之前你和爹不是叫秀秀在京城买个小院子吗, 她已经买好了, 你们收拾收拾, 不如今天去看看——”他院子两个字还没说出来, 李银花立刻就从他跟前消失,跑到了秀秀面前。   “秀秀,院子已经买了?”   “建了多久?在什么地段多少银子?几进的,院里有井吗?旁近是些什么样的人?”不行,她得去看看!   矛盾成功转移,很快,秀秀就带着爹娘去了那间她和叶问一起定下的小宅院。   -   叫它小宅院,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整个就是一小一进的院子,呈口字型,除了正堂的房间大小还不错,侧边的房间都分隔的比较小,大抵就是做一做书房、杂间,略大一点那个倒是可以做一个下人房。   住惯了江南码头大院的陈家夫妇看着这环境,在想想秀秀买这个院子花的银子,简直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京城吗?花钱如流水,银子如雪花一样不经花,随随便便搞两下就能融化的京城吗?果真名不虚传。   秀秀则在一旁添补,“爹、娘,你们买这个院子不就是想着到时候康弟如果能中举……不管是留京做官,还是外放,以后也许有机会到京城,找个地方落脚吗?”   这个院子就挺合适的。   虽小,但处于京城文官聚集地西城区,虽然不靠在核心的位置,但周围的邻里也基本是举人、进士,读书人都好面子,邻里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争端。   秀秀这么一说也是。银子总归就这么多,不可能样样合心意。   “康哥儿,将来就委屈你住在这里了!”李银花拍拍陈延的手臂,一副委屈了他的样子。   陈延发现家里也是挣到钱了,眼光真是越来越高了,他道:“辛苦爹娘为我奔波了,我觉得这儿挺好的,选院择邻为上。”江南那边还有一摊子生意,二人春闱后是要回江南的。   到时候他一个人留在京城,住太大的院子反而会不习惯,就这个大小才刚刚好。   “那行,你满意就好!”   院子已经看完了,那得动手把带来的行李搬过来了!   因着是刚买的院子,秀秀盯得紧,登记处是打扫过这里的,所以陈延一家搬家还挺轻松,随便打水擦擦,放好摆件和行李,也就差不多了。   入夜,陈延还是跟着秀秀一起回了叶府。   无他,小院这边的环境实在是太简陋了,位置小,采光又不好,陈延住在叶府那边,不管是和叶问交流会试心得,还是每天温书、写字都要方便些。   -   爹娘已到,最大的牵挂落下,那么目前摆在陈延眼前最重要的事,就剩会试了。   为了让自己尽快调整好状态,陈延在采买了一下京城市面上流通的会试考题之后,快速为自己制定了一张计划表,包括但不限于计划每天的时间、每天要复习什么书,写什么方向的策论。   并且,他还把自己列的书目和准备练习的题目送去了主院那边,让叶祖父帮忙完善了一下。   而陈延走后,叶公除了在想陈家这个后生能不能严格按照这个计划走两个月,也在想他画的那个四四方方的格子,看着像是账册里画的格子,放在记事上,好像也有点意思。   还有,他好像还忘记了交代一件事啊。   把人叫回来麻烦,他决定这件事儿还是交给叶家现任的家主来做好了。   是以,优雅探花郎叶衡刚从户部回来,就接到了这个听起来有点不靠谱的事。   叶衡:……   “爹为何不当场提点一下他这件事?”   叶公吹起胡子,“那还能是为何?自然是忘了。”   “下午时日长,您在,把他叫过来嘱咐一遍……”   “他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应对之策,我寻思这件事还是要让儿媳去做,让儿媳找孙媳说说,使写法子,多补一补,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么一说到也在理,叶衡无奈,“那我夜里跟夫人说一说。”   叶衡和他的夫人虽已成亲十数年,但叶衡自婚后未纳二色,无通房小妾,加上人也实在经老,这么多年,还是那么……芝兰玉树,所以二人的夫妻关系一直很好。   处得久了,也十分交心。   叶夫人就发现今天的叶衡好像有话要说,“夫君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何以欲言又止?”   叶衡清了清嗓子,把事儿交代了。   叶夫人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怪。   次日,主院大丫鬟来报说主母找她,她洗漱完赶忙过去,还以为婆母是有什么大事,结果——   -   陈延这厢还在温书。古人言,温故而知新,曾经读过的书、看的句子,如今再看,竟有另一方感悟。   灵感稍纵即逝,陈延立刻拿起笔把脑海中的灵光一现记录在纸上。   约莫上午十点,温书时间结束,该进入策论时间了,陈延从历年的考题里选了一道,脑海中逐步开始构建文章的框架。   心为骨,意与文为血肉,想好之后,陈延不再迟疑,立即下笔。   文毕,陈延长舒了一口,把它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扔进了一旁的炭火里,坐下,又放慢速度誊抄了一遍。   果然还是要多写,久不写这种‘带着镣铐跳舞’的文字,容易犯忌讳。   这种练习得多来几次,犯这样的错,直接就是一个废黜了。   差不多到中午,陈延感觉有些饿了,准备叫二树去厨房里提膳,就在这个时候,二树通传秀秀来了。   怎么这个点来了?想到今天叶问好像没有回府,秀秀说不定是找他一起吃中饭。   结果人一进来,陈延发现她好像是来送东西的。   陈延定睛一看,发现是几个罐子,便十分惊讶道:“你最近又腌了菜吗?”别说,他还挺想念当初那一口酸脆脆的,想起来都要分泌一点口水的那种。   然而正沉溺在吃当中的陈延并没有发现秀秀脸上奇怪的表情。   馋了就吃一点,反正没外人,他想着,抬手把白圆肚罐子的盖一揭开,发现里面竟然是……膏?   有点像是猪油膏,但是又比猪油膏黄一点。   他看向秀秀,眼神充满了疑问:“这是什么?”   “额。”秀秀轻咳了两声,“康弟,是这样的,这是京中老世家流传的一种美白秘方,家里托我拿过来的,你最好每天擦两道,早上一道晚上一道。要是你觉得擦身上很麻烦的话可以不擦,只要擦脖子以上能露出来的部分就可以了。”   世家美白秘方,听起来的确是很贵重的东西,但是——   他好好的,为什么要美白!难道京城容不下黑的人?   “哎呀给你放这儿了,我婆母拿来的,你记得要用哦,不然过些时日人家叫你去主院吃饭,你还这么黑黢黢的不好!”   陈延:……   后来,这个疑问在叶问休沐的时候被解开了。   这日,叶问休沐,陈延也刚好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两个人结伴出门准备走一走京城,了解一下‘天子脚下’的民生。   路上,叶问听他说这事儿,眸中带笑,“许是我祖父差人给你的,原因么也很简单,因为圣上喜白。”   君主所爱,群臣莫不往之。   “你可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方子的确是某大族之秘,京里好多大人都在用……”   “你也在用?”陈延问。   叶问指着自己的脸,“我用过一些时日,不过不太有效果,就停了。”   是了,因为叶问本身就已经够白了。   “你应该已经用起来了,我看你好似比刚来京时白了些。”叶问打量了一下陈延。   总觉得两个人在路上谈论白不白啥的很奇怪,陈延有些无奈,“是哦,秀秀每天都来问,除了擦这个,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个食谱……”   每天强迫他按食谱吃饭,他进来都长胖了,自古白胖不分家,胖了之后看着的确白了些许,“不谈这个了,说点别的,我想听听你在翰林院的事儿。”   他想听听‘为官’之事。   “我?”叶问抬起袖子,宽大的袖口上缀着一圈白色的毛,“我在翰林院每日也不过是修书、修史,偶尔去宫内给圣上或是小皇子讲书,有时候陪圣上下棋。”   以他的家世和学识,不争不抢干些这样的事,是没人下绊子的,所以生活也称得上是平淡如水。   陈延看叶问,发现他好像很满足当下的一切。   于是他又不禁想起了当初,他、叶问和程瑞三人曾探讨过未来……在踽踽前行的路上,大哥好像找到了一条与当初所规划不同,但也不错,挺适合自己的道路。   想起程瑞,陈延嘴上便带了一句,问:“我听秀秀说你们去年乘船去了江南,你可还有三弟的消息,他近来如何?”   他游历过程中二人倒也通过信,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三弟么?”叶问:“去年考了乡试。”   “考上了?”   叶问摇头,“差了口气。不过举人没考上,他倒是先我们一步当了爹。”   “他有孩子了?”陈延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三人还是一起展望未来的青年,怎么忽然就有第二代了。   第二代一蹦出来,感觉过去的记忆都笼罩着一层‘距离感’了。   “他来信说了是个女儿。”夸女儿简直能夸六页纸,字里行间丝毫不见落榜的不得志,开心得很,“我亦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个女儿。   羡慕?   陈延立刻警惕起来,“你们家着急要孩子了?”   “二弟你可真警惕……”叶问无奈,“家里不曾催促,只是我想要罢了。”只不过是想过一过养孩子的瘾了。   他的眉目间的确有期待和盼望,像是一个充满了‘家’气息的温暖男人,他这个样子和当初陈延记忆里那个叶问有些割裂。   好像突然从高岭之花变身了烟火中的普通人。   二人关系好,有话能只说,陈延便说出了自己的发言。   叶问瞥向他,“你从这样的词句描绘我倒是奇奇怪怪的……人在生长,变化自然常用,不过我也没有变太多。”   一个能够拿着风雅瓷瓶装辣酱、酷爱摄入路边小摊的人,怎么也可能是一个真·谪仙。他如今,也不过是释放了本性而已。   走了一圈,逛了一圈也聊了一圈,陈延对京城的物价也算是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   回去,他就把今早那篇策论再改了一遍,呈去了叶公。   大儒不吝教,他受夸多,被指的不足也多,陈延边听边记,记完回去就改,每天真跟点卯一样地来。   而叶祖父对他的评价也逐渐拔高:   年少风光,却不骄矜。写的策论被人直指差处,面不改色,可见其心之坚。反复修改同一篇策论,不见燥然,反而让人观之进步,可见其心之韧。   如此,真乃良才美质。   而哼哧哼哧改改写写看看的陈延并不知道叶公在想什么,如果他知道,一定会表示:论文狗改论文已经习惯了。   领导发话,那就是一个字!改!   如今也一样,至少策论够短,至少叶公的确是言之有物,且夸人好听。   忙碌练习中,春雨淅淅,春闱亦将至。   作者有话说:   又是这个点,我恨!   感谢所有为本文捉虫的人!   我自己其实也会看一遍再发,但是就像小学生检查不出自己试卷上的错别字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有时候发现不了自己的错别字!欸,可能就是因为智商不高(哭泣)感谢在2022-11-29 01:07:37~2022-11-30 00:5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兴荣 71个;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兴荣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就是杠精。 2个;大井、疯丫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清 50瓶;薇薇安(o^^o) 20瓶;木头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京城会试   ◎‘京城考院,也称鱼跃龙门院’◎   这又是很熟悉的场景。   还泛着墨色的街道, 街上前后拥挤的举子,考院外有些昏黄的灯光,还有天边细细的雨丝。   这一切如此熟悉, 让陈延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三年前的江南乡试考场,不过, 亦有不同。   前头热, 这头冷, 还有, 倒霉抽中臭号在人体气息中晕厥的程瑞没有在他耳畔叽叽喳喳, 而大哥也不再与自己并行,而是在后面送自己进考场。   轻叹了声变化真大,陈延拢了拢衣裳, 拎着考篮慢慢走进了这京城内的‘龙门’,平凡举子若能在此成功一跃,便可鱼化蛟龙, 从此不再是池中之物了。   -   锣鼓声响, 差役发卷, 天气冷,手指很僵, 但陈延并没有现在就点燃份例内的炭火, 这零星的一点碳肯定是不够从头烧到尾的,相比于白天, 陈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晚上更需要这个炭盆。   木着脸把手搓热, 陈延开始观卷, 会试的题目与乡试其实差不了太多, 两场考试, 差的是对手, 乡试是与州府内的举子相较,而会试则是揽天下英才于一堂,所以,就算大多数经贴墨义都会,也要小心答卷。   作为应试教育之下的成功作品,每次考试的第一场对陈延来说,总是最轻松的,他计算着时间,在天色暗下来之后果断结束了答卷,用油纸封好卷子,便开始烧碳用小鼎煮粥。   炭火旺旺,温度从鼎下往上传,剩饭在水中沸腾,滑出道道涟漪,看温度差不多了,陈延从考篮里拿了一把青菜和一些肉干出来,先丢肉干,盖上盖子!很快,在咕嘟咕嘟的声音里,属于肉的香味逐渐弥散开来——   陈延闻到香味,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然后开盖把青菜丢了进去,随意搅动了一下,就用布把小鼎捏了出来,准备开吃!   在这春寒料峭的傍晚,饥肠辘辘的时刻能饮一碗肉干青菜粥,实在是人间美事。享受完,陈延把东西全部堆好,把炭盆稍微推出去了点,虽然这样会损失一些温度,但也可以避免万一他睡姿不好从号房的板上滚下来不至于一屁股坐在炭盆上原地开花。   噫,今朝居然还能打趣自己,看来,他果然是变淡定了。   迷迷糊糊即将闭眼,周围的号房里突然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起碳火声、考篮与碗锅碰撞声,似乎还有某个倒霉人卷子没被烫,手被烫了一下的哀嚎声。   声声入耳,嘈杂万分,让陈延忍不住吐槽:一群人都写得蝇头小楷,搁碳弄个简餐都有这么多幺蛾子。   他并不知道,同一时刻,周围的人也在吐槽:是谁,这么老大早就开始煮饭了!有没有想过旁边这些饿着肚子准备清醒做题的人啊!   -   一夜无梦,膝盖略疼。   起身摊卷子,把已经熄灭的炭火盆踢进角落里,寻差役要了一杯热水就饼子和酱,陈延便继续开始答卷。   会试同乡试一样分三场,每场考试要在号房里待约莫三天两夜,这个考场除了第一天因为做饭出现了一点小纰漏之外,后面都风平浪静得很,毕竟,能一路考到这里,谁还不是根老油条呢?   …   第三天锣声响起后,陈延就立即交卷出了考场,大抵是年轻,又刚吃过游历的苦,会试三天,陈延除了觉得身上有点落枕状态外并没有什么不适,精神头还很不错。   天冷,回家惯例没洗澡,用热水擦了擦身上,秀秀给他祭了一顿清淡五脏庙后,又为陈延献上了一波考院做饭之宝。   一块用辣椒和动物油脂做的小方块,陈延看见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后世的火锅底料。   而秀秀还在一边介绍:“看!这是我叫厨房那边做的,可方便了,用的是不太辣的辣子,放了一些提神的东西,你到时候把它化在热汤里,再把剩饭和菜放进去,保证吃了身上暖洋洋的。”   陈延:……   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他们俩到底谁才是穿越人士。   “听起来真的很不错。”陈延现在就想动手做饭了,“对了,这东西你没在你铺子里卖吗?科举前它应该会很好卖才对。”   “哈,康弟你什么时候也满脑子都是银子啦?本来是想卖的,但先前做好了没试过,近来试了许多次都没问题,才拿过来给你的。不过也不能餐餐都吃,第二、三天提不起劲儿的时候来一点比较好!”   所以,后来的后来,陈延再回忆起这场决定了自己后半途命运的科举考试,满脑子就剩那么两句话:   这一年的科举,的确是昭示了宇帝决心改革,提拔实干型人才的开始,那考卷上满满都是如何维系天下百姓之生计、解泱泱众生之疾苦、破成宇民生民政之僵局的大题。   以及,这一年的科举,是香辣青菜猪肉味的。   重复三场,连考九日,陈延虽然感觉身体的负荷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但在考完后,还是回去结结实实睡了两天,才缓过神来。   身体缓过来之后,陈延的精神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这就是会试……天下文人向往的读书取仕之终路吗?   他竟已悄然走完了这条长路,陈延由衷的希望自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   会试结束,手上积攒的一些事儿也得干起来了。   一是跟着叶问去一下正院那边,默写一下自己本此科举考试的策问、诗赋,许是因为他刚考完,又在等榜,拿到他的策问之后,两位文圈前辈并没有先指他的缺点。   而是转而与叶问讨论他这几篇策论‘优’在何处,先把他夸了一顿,弄得陈延有些不好意思。   讲完优点,二人也不吝指教不足之处,一屋子文人议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从策论延伸到陈延平时读的书,陈延可以再读什么书,陈延虚心受教,“多谢二位长辈不吝指点!”   叶公坐在首位,笑道:“不必谢我们,你该谢自己。”   “言之有物,令人耳目一新,忍不住想评析一番。”   -   得了一顿夸之后,陈延与叶问才从书房退出来。   差不多到饭点了,二人得回东院那边用午食。   叶问:“方才听秀秀说你在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去?”   “是啊,爹娘已买了院子,他们来京本就是为了陪我,我一直在这边……”未免太对不起爹娘千里跋涉。   他说出这话,叶问自不再出言留他,拍拍他,“回去陪陪爹娘也好,我看你此番必能榜上有名了。”   “借大哥吉言了。”陈延笑道。   他们走后,书房内的叶衡和老爹又谈了起来。   “爹以为如何?”   “必然入榜。”叶公喝着茶,“要猜的不过名次而已。”   “那我看名次也不会低。”叶衡:“今年批卷的的主考之一可是姜大人,他最能揣摩圣上的心思,又不怕争,蒋相可压不住他。”   “是啊,这小子,运气还真不错。”   而被二人提及的姜大人此刻正在考院内面对一桌子的考卷,他和其余考官必须在半个月之内把所有举子的试卷全部阅完,以免影响四月初会试张榜。   目光快速从一张张卷子上扫过,忽然,他停了下来。   怎么这篇策论给人的感觉,略……眼熟?   又朴素又精致。   作者有话说:   【举子/古时候所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读书人都可以被统称为举子】   【古时候某些人会认为肚子饿的时候人更有精神、神思更活跃,即大家认为饿肚子的时候人更聪明~】   感谢在2022-11-30 00:50:57~2022-11-30 23: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兴荣 109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兴荣 32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兴荣 133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冻梨 509瓶;小不 120瓶;桃 50瓶;树上小芒果3 40瓶;洛瑾 18瓶;腐腐腐、莲子 10瓶;森之血銀、曌孟、闇月 5瓶;无言 4瓶;玖97柒、21425896、钦原小蜜蜂 3瓶;求耕文,太太 2瓶;俺奈女尊、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是不是该考虑亲事了?   ◎业也立了,康哥儿,要成家啦。◎   搬回自己家后, 陈延总算有时间布置了一个书房。   因为这个一进的院子比较小,用作书房的房间看上去十分逼仄,书架和书桌一放, 大半的位置就满了。   把书箱里的手稿全部拿出来熨平,整理了一下顺序之后, 陈延带着二树出去了一趟, 准备买些新的纸墨。京城的笔墨本就比别的州府要贵, 而这挤了一圈文官的东区, 笔墨则也比周遭贵上那么一两成。   但这东西, 也不能不买,陈延便挑了些略实惠的款,饶是如此, 也花了不少的银子。   二树后来捧着纸下车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风把纸吹皱,或者是哪个屋檐流下来的水、雪花落在纸上。   陈延让他不必如此小心, “这种宣纸的韧性不错, 没那么容易坏的。”   二树听完这句话后, 小小脸上严肃的表情消失,神色轻松了些许, “是吗少爷, 我还以为这种薄薄的东西吹一下就会破的。”   “怎么会?”陈延提起家里那个书箱,“里面的搬来弄去, 也还没破呢。”   天色尚早, 陈延把书房的窗户撑开了些许, 在屋内放了一个炭盆, 就准备开始誊抄自己的游记。陈延很有耐心, 边抄边改, 他不仅抄字,偶尔游记里有图,他图也照着一起画过来。   别说,会试之前读书读久了,现在干点这样的事,还蛮解压。   而且,在炭火盆旁读一读这些风餐露宿的路上写下的文字,也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   抄了几页,手指略有些僵硬,心有所感,陈延又抽出一张空白纸,在上面列了几个关键词,他下午准备根据这几个词作一篇策问。   准备起身,陈延才发现自己坐得太久,起来的时候肩膀已经有点疼了。   这可不行,健康是一切的本钱,他告诫自己,下次坐久了一定要起来活动活动,不然老了肩周炎颈椎病,古代也没法治。   在小书房里走动活动了一下,陈延往窗外看,突然发现大山和二树两个人在院子里翻土。   这是女主人李银花的吩咐,她觉得这么大的院子,什么也不干空着是在太浪费了。   是的,买的时候觉得住一个人都嫌小,用的时候觉得空一脚地都是浪费!   她就让大山和二树俩人把这边松松土,等下次下雨,就在这儿种些时令的蔬菜,绿油油的,到时候既能吃又能装点家园。   思及李银花,陈延的唇角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他坐下,在书房里透过门看二人锄地。   高高壮壮的大山虽然力气大,但锄起地来看着还没有小小一个的二树看着利落。   大山:“没想到小树你还是个把式。”   “那可不!”二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自豪,“我爹身体不好,那个时候我就是我和哥哥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好多活儿都是我们俩去干的!”   “可惜这里不是乡下,位置也太小了,不然我还能帮着少爷种一种果树,我可会干这个了!”   大山听罢,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拍着二树的肩膀,“你是个好小子,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少爷是个好人,将来会好的。”   二树本来锄地锄得正开心,突然听到大山的安慰,愣住了。   可能他自己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分享一下自己儿时在家里当顶梁柱的时光,但大山的话,却一瞬间告诉了他,他以为的快乐,其实是一段悲苦的过去。   小小年纪,种田下地,小小年纪,就舍身为仆。   二树脸上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明显,大老粗大山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又一次说错话了。   他心里骂了自己,哎呀,怎么说话之前不能管住一下自己这张嘴巴!   实在是见不得这么乖的人伤心,大山立刻转移话题,问他:“今天少爷一大早带你出去干什么了?”   问和少爷的事情准没错!二树喜欢聊所有跟陈延相关的事情。   果然,他一下就‘活’了过来,“我们去买纸了!”   “哦哦,纸。”   “大山叔,你不知道,那个店里的纸好白啊,特别轻,闻起来还有点香味,原来读书人就是在这样的纸上写字的。”他语气里满是惊叹。   大山看着二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少爷的纸,怎么反应这么大?”   “不一样的!”那孩子摇摇头,“以前的都没有这么贵,我第一次见这么贵的纸!就那一点东西,三两银子!”他边说边比划,“比我都贵!”   “少爷叫我拿纸的时候我心都颤啦,好怕把那些纸弄破了,我没存那么多月银,我赔不起的!”   “想什么,少爷才不会叫你赔。”大山跟着陈延也有四年多了,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清楚。   “我知道!”二树的话语里也是对陈延满满的感激和崇拜,“可是,我就是怕,很怕。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所以他战战兢兢,所以他从不敢在陈延面前多说话,只能埋头多做事。   ……   这段对话听起来分外平常,但坐在屋内的陈延却莫名很不是滋味。   特别是在听到二树说,纸比他贵的时候,他想到这是因为二树家里人都死了,他们那边族里长辈知道他要带走二树,象征性叫陈延留下了二两银子当做‘卖身钱’,给二树的亲眷收敛了尸身。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就闪过很多,纸贵如金,而穷乡僻壤里的一条性命,贱不如纸。   天下何以至此?   他立身于此,又能做什么?   未来如何,陈延并不知道,但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有这一分决心。   -   中午,在外面逛了一上午的李银花和陈多富终于带着菜回来了,二人虽说都升级成了店铺或者大集合摊贩的老板,但做饭依旧很拿手。   噼噼啪啪非常快,一家人的午食就已经做好了。   在其中分了一些给大山和二树,两人端着碗去了小侧间那儿吃饭,陈延一家就坐在厨房边的小桌子旁。   陈延看爹娘都满身疲惫,每天中午都狼吞虎咽的样子,就问:“爹娘你们每天早晨都去哪儿了?”怎么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在码头挑了一上午的担。   李银花咽下嘴里的饭菜,“我和你爹出去看了下京城的坊市,顺便去你妹妹店里看了下。”   “看着如何?”   “京城不是个适合开坊市的地方。”这就是李银花逛了几天得出的结论。   京城的坊市里卖的都是一些普通玩意儿,吃食也是规规矩矩的,很便宜,对于商人来说,和这种卖家和成本差不太多的东西竞争是得到不到利益的。   陈多富也想不通,“其实坊市人还是多的,只是……”京城的大部分坊市,只能说是热闹,远不及江南和淮浙那边的‘繁华’。   陈延觉得这也是正常的,“京城虽然人多,但大多数要么是朝廷官员、要么就是来这边读书的举子、或者是在这儿做生意的人,他们要去一般会去铺子里,坊市主要还是城郊那边的人在光顾。”自然舍不得花太多的钱。   不过,爹娘忽然考察这个……   陈延问:“爹娘,你们是准备来京城吗?”   “也没有。”李银花当然是想来京城的,但江南有她所肩的担子,那些等待着她的族人,还有等着她和陈多富奉养的父母,“只是京城什么东西都贵,我和你爹想在这里给你置一些产业。”想考察一下,如果可行的话可以再叫一些族人过来。   原来爹娘这几天忙个不停还是因为自己。   置业,他嘴里轻喃着这两个字,而后抬头:“爹娘,若是举业顺利,我们这个月还要驾马车回江南,去途奔波,你们来时掉的肉还没养好,不要忧心太多,置产业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信心满满。   陈多富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被李银花按下去了,妇人笑得很慈爱,“好好好,那置业的事你已经想办法。我和你爹从今天开始就在家里多给你炖点汤喝,别说我们了,你会试脸上掉的肉现在还没补回来。”   陈延摸着自己的脸,其实感觉自己应该比刚游历回来那一会儿要胖些。   “不过说起来康哥儿还是白呢!”一说起脸,李银花仔细打量着陈延的脸庞,“前些天晒得那么黑,这才一两个月,又白回去了!”   陈延:……   每天上床之前搽一遍香膏的动作忽然浮现在脑海,看来什么世家秘方果然还是有用的。   “对了,不讲这个,爹娘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帮忙。”李银花放下筷子,十分认真地说道。   陈延:“何事须想?爹娘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   李银花嗯了一声,“是这样,你今年呢,也二十岁了……”   年龄?!   陈延额角一跳,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果然——   “与你同年纪的人都成亲了,和爹娘这个年纪的人也都抱上了孙子孙女……”在陈延和秀秀都离开了身边之后,李银花和陈多富除了操持生意,非常喜欢逗弄别家的小孩,那是怎么看心里怎么软,“先前你在游历、你在举业,总说先立业再成家,我和你爹都很认同。”   “现在会试啦,康哥儿,你要是中了,不,也不拘中不中,这婚姻大事是不是要考虑起来了?”   “这……”这可真是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陈延感觉这个饭桌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迅速拿起筷子狂吃几口,然后讲道:“爹娘,这件事还是等张榜以后再说吧!”   然后便迅速遁逃。   李银花见此情景,笑得乐不可支的同时又有些发愁,这娶妻娶妻,慢慢找可以,但也得有个心在啊。   她看他这儿子,一点这个心都没有。   -   下午,陈延在书房里做完策论之后,开始思考做生意的事情。   秀秀那头吃食生意做的很成功,说明京城这边也是不缺有钱吃货的,按照既往的经验求稳,他最好也开一些吃食铺子。   做吃食生意的重点,则是配方,还等依托记忆,整一些配方出来。   在纸上列了几种点心饼干后,陈延又计算了一下家里的余钱,这么忙忙碌碌弄了一个时辰,好像有了个框架。   到时候再把这个框架拿去给秀秀参谋参谋,她如也是一把老手了。   是夜,古时候的小院子房间与房间并不太隔音,于是在静谧的夜里,陈延躺在床上也能听到旁边爹娘的私语声,听不清内容,但熟悉的语调,熟悉的音色……   说来也妙,亲眷二字,才让他对这个时代有真正的归属感,不然,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异世游魂,只有来处,没有归途。   但陈延又觉得父母回去也好。   他不在爷奶身边,如果父母也不在,老人家身下也会孤寂的。   …   时间一转进入四月初,京城突然热闹了起来,各种官媒里的喜婆婆更是进入了每年业务的高峰期,无他,会试张榜了。   这张纸记载着全国各地英才的纸上,若有年纪合适、未婚又相貌端正者,正是京城老岳山们榜下捉婿的首选。   作者有话说:   -   老岳山:嘿,我这麻袋一逮,就套了个新科状元~   大家每天不用等!晚上11点没更新,那更新就在另一天,不要熬夜!爱你们!熬夜很伤身体的!   感谢在2022-11-30 23:56:16~2022-12-02 08:4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疯丫头、我就是杠精。、5662882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逐星与尘 104瓶;听雨眠。、闻静、小寒 50瓶;太宰治 24瓶;黎行云 20瓶;衔渔 19瓶;雨落繁花不自知、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 10瓶;陷落美好、燕子、誰言語 5瓶;墨琪、十鱼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科举最终站   ◎贺,江南府川安县西园镇甘田村陈延老爷,高中第十一名!◎   时间往前推两天, 京城考院内,考官们批卷批到头昏脑涨,总算是批完了, 开始排名。   其实会试只要中了,前边排名前后一两名的差距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贡士(会试中榜者)们还要参加殿试, 殿试才是最终决定进士与同进士人选的考试。   所以以往, 考官们只有在决定会元的时候会有些争执, 但今年这个情况完全不同啊。   本次会试的两位重头考官, 蒋相和姜侍郎却因为一个第十名的缺口别起了苗头。   “蒋大人,依我之见,还是此子策问更言之有物, 该为上选。”姜侍郎虽身在吏部,但却并不像吏部里的教条那样冷冰冰,整个人还是十分风雅圆融, 是个普通人见之难忘的翩翩君子。   被称为蒋相的人则并不吃这一套, 他板着脸, 脸颊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八字纹,身上的衣裳板正, 尽管已经在号房里坐了半个月, 他身上仍不见随意与疲懒,“你手上的卷子诗赋与行文不足之处多矣, 比之此篇差了些意思, 落于十一之位更好。”   蒋相是旧派科举标准的忠实拥护者, 反对圣上降低‘文采诗情’在考试中的比重, 也是抗拒以策论为主判断举子高低制度的带头人, 他为人刻板, 是先帝遗臣,两朝元老,地位很高,即使他已经把违抗圣意摆在了明面上,圣上依旧很礼遇他。   但姜侍郎也是圣上宠臣,年方四十就成了掌管官员升迁的吏部侍郎,他深得圣心,这两人……   这样打的热闹让那些已经累歪了的考官重新坐直了身子,这莫非要在考院里吵起来?   然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宠臣姜侍郎在听到蒋相的话之后,竟把自己手上的卷子放了下来,就这样轻易退步了,“于文采诗情,此子的确落了一步,那便将他放在十一之位吧。”   这么轻易的退却,让跟姜定修对线的蒋相自己都愣了一下,不过他脸上很快便露出了一丝满意,只是这丝满意只在他脸上待了片刻,因为姜大人在把卷子放下之后,八风不动,随意非常面带笑意来了一句:“我观此子之风,倒是与圣上所提‘真才实学’相近之,过几日再试,他应当能跨过第十之坎,再往上走。蒋相,你说我们在这里相争又有何意?”   他说完,偏头看向其他的考官,“好了,大家辛苦已久,还是快来排其他考卷吧,排完要开始登名了。”他说得轻松,但周围考官寂若寒蝉,因为坐在首位的蒋大人,脸已经完全拉了下来。   ……   杏榜张贴,真真热闹非凡。   陈延、叶问和秀秀坐在酒楼雅间之内,陈延派了身边的大山去看榜,他虽识字不多,但他的名字是认得的。   秀秀坐在堂内,紧张地喝了两杯茶之后,发现两个男人倒是不动如山,淡定得很。   “娘子你不必担心。”叶问扶着她坐下,笑着说:“会试他发挥稳定,且风格契合考官,无论如何都不会落榜的。”顶多是名次之差。   他看向陈延,道:“殿试,你也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叶问休沐的时间不多,陈延从叶家搬出去之后两个人碰面的时间也少了,这次刚好坐在一起,他便和陈延说了说殿试之事。   “殿试只考策问,一般是圣上亲自出题,当今不爱平庸举子,也不避能臣劝谏。”叶问这几句话已经轻描淡写地把宇帝所爱之文的雏形点了出来。殿试殿试,自然是投上位者所好,得上者青眼,名次必不会差。   除题目之外,叶问还说了一些殿试的忌讳,当然,这个陈延经过了这么多次考试,基本也都知道,唯一一点,“圣上喜欢巡视考生。”   今上是个很有意思的皇帝,先帝在时,殿试往往坐于高台之上,下来看也就看那么一两个人,这位不一样,他人人都要看一会儿,有时看得长,有时看得短,有时还会摇头……但摇头也不一定是你答得不好。   “所以若你被圣上关注,无需太过在意,要稳住心态。”   这个,陈延从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被人看而错卷,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内心不够看重皇权,他时刻告诫自己,在这个时代,皇权大于天,在‘出格’展示自己的时候,也一定要牢记这句话。   “我知道。”   “嗯。”叶问说完,向窗外看,颇为疑惑,“你那护卫怎么还没回来?”他们距离杏榜的位置可不远。   “大抵是人太多了。”反正陈延也不是很着急看自己的名次。   三个人都在往窗外杏榜那边看,忽然,围着看榜的人动了起来,场地有些骚乱,陈延还疑心是人太多,前边看榜的人打起来了,结果骚乱过不久,就有穿着媒人衫,在人群里极显眼的喜婆婆拉着一个着青衫的举子走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   “榜下捉婿这就开始了?”   这也算是京城的一大特色了,叶问嗯了一声,“今日在榜上有名者,来日殿试至少也是同进士了。”虽说同进士,如夫人,但到了这个位置至少已经可以为官了,而今日榜下捉婿的老岳山,大抵都是京城这边的商户,“他们手中钱财多,女儿也多,想拉拢一些年轻的读书人。”   这场由子女婚事衍生的赌约对于商人来说,是赚多赔少的,不走背运,基本都能当官,若有幸选了个合适的,指不定殿试再进一步,由二甲进士出身,官拜知府、知州,甚至于六部中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才会有诗云‘囊空不办行春马,眼眩行看择婿车’么。”   “这就是春光灿灿,红妆看新郎吗?”秀秀对这事儿很好奇,满脸笑意往下看,又道:“那康弟今天下去,会不会被别人捉了?”   “我猜不会。”陈延放下茶杯,“这是榜下捉婿,又不是榜下抢人。”   他这话说得直白,让叶问当场笑了出来。   陈延猜测这种所谓的榜下捉婿,老岳山至少是提前打听过心仪的女婿,并跟人接触过的,不然中了杏榜,也算半个朝廷命官了,普通的商户把人逮了去做东床快婿,人家万一不愿意,这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康弟说的也对,不过,既已谈好,那直接找媒人提亲不就好了,为何还要……”众目之下,弄这一遭。   “你看,方才捉婿,这周围的人都在叫好。”看事情,有时候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普通情况下,一个进士娶一家资丰厚的商女,少不得被自己的同僚说上一句‘于财委身’、‘贪图钱财’,听起来就矮了人一头。   而被榜下捉婿,人家提起来调侃意远比恶意来得多,将来与妻子若能琴瑟和鸣,百姓再提起、同僚再提起,也会说‘阴错阳差凑成了一道美满姻缘’。有时候,大家虽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差的就是这一层‘佳话美谈’的布遮掩着。   叶问有些惊讶,陈延心思还挺通透,“便是如此了。”   秀秀:……   高门世界里的弯弯绕绕果然很多,“那就没有真的随便捉的吗?”   “有啊。”叶问见秀秀难得露出这样疑问可爱的表情,一脸正色的开玩笑,“真捉的一半不等杏榜,应该是殿试后再捉,一般只捉状元跟探花,捉之前问一句,可曾娶妻,若答没有,那就直接捉走了。”   这熟悉的流程,熟悉的语言,秀秀简直要翻白眼了,“你当我没看过戏文吗?这是榜下捉婿吗,这分明就是赐婚!”   这两人……   陈延忍俊不禁,将在此时,雅间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大山的衣裳皱巴巴的,但脸上却挂着极盛的笑,他眼神明亮,大喊着:“少爷,你中了!江南府川安县西园镇甘田村陈延老爷,高中第十一名!”   过往的每一次,陈延听到自己中了,心里都翻江倒海,热闹非凡,只有这一次,他的内心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不知道这是游历三年给自己带来的,还是年龄的增长给自己带来的,但,他觉得这是一种好事,他开始长大了,是第二世的长大。   所以,此刻陈延还能波澜不惊说:“再过一会儿,报喜的差役应该就要到家了,爹娘也该听到这个消息了。”   与陈延所说的不差,李银花和陈多富在家里已经收到了差役的报喜信,他们还是一样沸腾,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给了差役一大把钱,立刻就想写信去江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陈头,告诉陈家的所有人。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省,老陈头抽着旱烟,哒哒地望着京城的方向,陈家其他族人干活也有点心不在焉、在期盼。   这就是这个时代,你好,同宗族的人或许会嫉妒,但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族中的某一个人好好发展的,一人得势,全族沾光。   -   陈延回到家之后得到了各种顶级待遇,李银花高兴得恨不得在家里请舞狮队来,但她按捺住了,这里不是江南,是京城,这旁近到处都是进士、官人,以后她的康哥儿还要在这边生活,还是低调点好,   不够饶是如此,她还是高高兴兴地说,“等到时候娘要在江南府办一场!”   陈多富在一边小声提醒,“钱哦,银子怕是不够。”   李银花大手一挥:“不就是没钱吗!那——我们就办小一点,请一些亲近的人来!”   二树也很为陈延高兴,小小的眼睛亮晶晶的,陈延看着他,这还是个孩子呢。   张榜后一两天,陈延接到了许多拜帖,因各种原因,陈延并不想在殿试前参加什么诗会、酒会,便全部推掉了。   至此,古代科举考试真正的终点站,殿试亦随之而来。   殿试正式开始前,这些举子还要去礼部‘培训’,面对皇帝如何行礼,跪拜该如何跪拜,会有严厉的官员告诉你,不可直视天颜,不可大声喧哗,不可行速过快,以免到时候出差错。   进殿试所穿的衣服也是固定的,所有人一个色,穿绿袍,教礼的官员还告诉各位举子:殿试当日,从早到晚,到时候于皇城内考试,所有人均有自己的位置,大家要少喝水,以免有便溺之意。   虽然皇宫可以上厕所,但你要真在殿试,在圣上的面前去厕所,那你这张‘去过厕所的手’写的卷子,基本也与前列无缘了。还是那句话,因为不好上厕所,最好不要喝东西也不要吃东西。   一字一句,字字严格,陈延立于其中,想:怪不得大家会紧张。   若非高门出身,这么一遭下来,不紧张的人也要紧张了。   再练习了几次标准行礼后,一行人终于被放出了礼部,而隔日,就是殿试开始之日。   又是雾蒙蒙的早晨,一群绿袍贡士出现在了皇城口,大家跟随礼官前行,人人目视前方,不敢左顾右盼,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过多的表情,陈延人高,走在其中,他没有左看右看,但皇城的样子还是映入眼帘。   红墙绿瓦,几步一侍卫,果真处处比外边精致。   而到达考试的地点,陈延就发现昨日礼部的官员说行礼一点不标准都不行实属吓人,他们行礼的位置距离前殿怎么说呢……   圣上至少要长一双鹰的眼睛,才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吧。   坐在前面的可能清晰一点,后面的么,那就是芝麻里的小蚂蚁了。   站定,便开始了跪跪跪,点名、由专人宣读制诰、散卷,得到了卷子,但仍不能开始答题,先行对圣上行五拜三叩礼,再赞礼,进行了一长串的流程之后,还是跪。   原以为乡试会试在号房里考试已经够惨了,殿试更惨,没有凳子没有蒲团,只有一张桌子,一整天全程跪坐在腿上答卷。   还没有写两个字,腿已经开始麻了。   不等看题,得先在卷子上写上姓名、籍贯,本次答卷,陈延写的工工整整的馆阁体,这也是叶公交代过他的话,殿试阅卷很快,书写也占大分,字一定要清楚。   琐碎的东西写完之后,陈延终于开始看题,一看,他就有点呆了,这圣上——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居于11位,他还是能看清一点的,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古人的三十岁,应该也是……稳的吧,但看当今这题:   朕在位年间,淮浙遇三十年不遇之大雪灾,淮浙府受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饥民遍地。   ……   群臣言:陛下应上天呈罪己诏,以慰泰山之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何解?   好家伙。   这种题目,这是可以出现的东西吗?   所有绿袍人的脸色都跟他们今年穿的袍子一样,惨绿惨绿。   这是可以答的题目吗?皇帝该不该发罪己诏?等等,是谁叫皇帝发罪己诏的?能干这事的,高低得是个权臣,大官儿吧。   说该发,那不就是一刀子捅在皇帝身上?   说不该发,说的慷慨激昂,不就是打了那个提出此事大臣的脸吗?   前是狼,后是虎,别的殿试策问是答题,这个殿试策问……   站在堂下监考的姜定修心下暗笑。   这许多年来,今年这一届的贡士们,脸上的表情是最精彩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还会更一章,满100章了,我要破掉它,变成101   然后科举101出道~   感谢在2022-12-02 08:46:53~2022-12-03 12:0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就是杠精。 2个;411003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ia 50瓶;小瑶儿 30瓶;可乐管饱 24瓶;19890347、AzureVVちゃん 20瓶;唐弦音 10瓶;阿白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二甲传胪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惊讶过后, 陈延定下心来,开始答卷。   想要确认这篇策论的主题也很简单,淮浙雪灾, 有人让陛下呈罪己诏于泰山,雪灾已是一二月之前的事情了, 大家有听说陛下往泰山呈诏的事儿吗?   显然是没有的, 所以, 他必定不想上诏。   于是, 陈延入题的第一个角度便是, 雪灾因何而生。   古语云,天灾人祸,雪灾并不由某个人而产生, 所以罪己诏不是治理雪灾的根本,要从头看事件,本来只是大雪, 为何成了如此大的灾害?   陈延那个时候就在淮浙, 房屋倒塌、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寒霜, 一时之间不能种下作物,粮食价格飙升, 致使大部分的百姓无钱买粮, 朝廷虽有救济,但层层盘剥, 到淮浙所剩已不足一办之数(当然这个不能写), 只能写因为运输折损了部分粮食(懂得都懂)。   当然, 还有淮浙省那边沟渠治理做的也不好, 雪化之后水没地方去, 积在田地里, 又影响了春耕……使得受灾百姓进一步扩大。   那么,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是什么?   朝廷为何没有足量的济民堂,官府没有及时入场调控粮价,淮浙府没有囤积足够的粮食应对哄抢,以及没有专门的农事官来处理这些事,指导灾民们在灾后如何重新种地……   从大方向概述了此事之后,陈延决定从小处挑讲,毕竟策论篇幅有限,什么都讲是讲不精的,他思忖了片刻,想起了许多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当今宇帝,是一位看‘实绩’、爱做‘实事’之人的皇帝。   笔尖略顿,其实这样往后说,延展的略开,从大题到小点,但最终,他还是落笔了。   落笔的重点,就围绕着后世的一句话:术业有专攻。   各种府城、县城衙门,是否可以多设置一些岗位,如,专门应对灾害、农事、房屋建造的岗位,将府城的官员职能画细一些。   很多该做的事情为什么知府、知州不做呢?因为这件事‘谁都可以做’,那就意味着,谁都可以不做。东窗事发,找个人当羊顶上去就好了。反正,让人心甘情愿开口抗下所有事的办法并不少。   嘶,思绪又歪了,这是浮华之下不能描写的部分。   陈延想着,嘴角轻扯,他沉了沉心思,再次进入了正题,从上到下,把设置更多的‘司职小吏’,明确更多官职的‘作用’,从而达到‘各司其职’的目的说了个便。   正当他兴致到最高点之时,旁近忽然有声响传来,嗯?   此时有声响,陈延猜到估计是皇帝下来了,果不其然,抬头,那个黄色的影子已经不在上座了。   没错,成宇帝已经下来看兜圈子了,他十几岁御极,不过那时年纪轻,父皇留下的顾命大臣一大堆,还有太后在上面坐着,很长一段时间,成宇帝都感觉自己像是别人手上的傀儡,过往历史中的‘面团皇帝’,谁想捏就能捏一下。   所有人都打着为他好,为江山好的名号做事儿。过去的十年,他无力反抗,便只能在那小小的范围之中行驶自己的无上权力,如今——   太后老迈,于慈宁宫中关起门来过日子,老臣们也逐渐退隐江山,除了老蒋。   总之,在他执掌大权,成为朝堂上真正的君主后,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而今这一届殿试,便是他‘期盼’中的头一期。   所以,他出了一道不同于过去任何一次殿试的考题,年轻人们,你们答得怎么样呢?   他看卷子看得很快,废话,开篇歌功颂德的直接端走不要,这人还很随意,不满意也不会悄悄走开,而是在一旁发出一点小小的声音。   当然,一开始只是小小的声音,后来么,这声音就很明显了。   因为成宇帝的眉头皱了,他不是按照排名顺序走的吗?是啊!这桌子就这么排的,这是什么?除了第二名和第六名写的还是东西,其他的人是什么?   他立刻抬头看向姜侍郎,一脸质疑,朕的姜侍郎,你怎的这么不行啊……让老蒋把绣花枕头安在这么前面!   要他说,院试、乡试,已经够考验举子的文采了,会试殿试是为了选官,要选出能当官的人!他边走边叹气,选官之路,科举改制之途,任重而——   嗯?   成宇帝忽然停了下来,他定睛看了一眼这人的策论,再看了一眼他的名次,年龄。   第十一名,二十岁。年方二十,如此老道?对于世情竟如此体察入微?他看着看着,竟有些不自觉在脑海里推行此策。   ……   陈延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自己。   当然,这并非因为他背上或者手臂上长了一只眼睛,而是因为有人在轻轻踢他的腿。   一开始,陈延以为是圣上不小心碰到了自己,但很快,连续的,有节奏的踢腿时刻出现了……他终于直观的感受到了为什么叶问也说过‘圣上不拘小节’了。   脑海中构筑的威严的形象忽然消失了呢,陈延心下笑笑,没有因为圣上的到来而紧张,依旧按照自己既定的大纲写了打下去。   太阳逐渐升高,不过这回儿是春日,有太阳也不热,照在身上反而暖暖的,成宇帝走了小半圈了,后面的人他不想走了,还有一点,他饿了。   反正古训没有说哪个皇帝会在殿试待到天黑,所以他美美用膳去了,交代老蒋大人和小姜大人要好好看着场上的贡士们答卷~   皇帝一走,场上的气氛松弛了些,但也无人讲话,有忍不住的人去上了个厕所后回来如丧考妣,陈延只觉得腿有些痛,以后要是有相熟的人殿试,他一定提醒别人屁股底下要缝个棉花垫子。   ……   答卷逐渐进入尾声,陈延再点题,提了一句,为何老臣会要求圣上上告泰山,作罪己诏。   其实老臣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因‘君权神授’(不能写的部分又出现了),改!因陛下是四海之主,淮浙受灾,百姓流离,自古灾民生动乱,君不见多少起义都是从农民武装开始的?   灾民心无所向,又不知向何而求援,走过了许多村镇的陈延对这个朝代许多不识字的百姓有很多的怜悯……   他们是真正的‘愚民’,不像甘田村地处江南,说是小穷村,那条件也比西北荒凉之地好多了,当年的西北无人烟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里虽是我朝之土,是陛下治下之民,但皇帝二字对他们来说,跟太上老君也差不了多少,都是神,而且因为终日只侍弄田地,被生活压着,没有时间思考,只能看见眼前的温饱与安危,他们的思想其实很窄。   很多小说里的智慧老农只会出现在富裕的地方,或是曾经富裕然后贫穷的地方,自始至终贫困且没有开化的地方……嗯。   于泰山上罪己诏,其实就是给灾民们一个信号,一盏明灯,代表君主并没有放弃他们。   当然,陈延在此也言,传递君上心中有民,也有更多方法,比如前头举办一次盛大的灾前捐赠么……让大家一起捐钱捐物送到灾区,请一些人(书吏)传唱一下陛下一心为民,效果可能会更好。   毕竟,泰山的天不会理你,但金银财宝,却可以换成粮食布帛,果腹充饥。   写完了。   这策论无须检查,因为错了也不能改,陈延小幅度的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松了口气,终于,等待中,傍晚来临,敲锣,陈延即刻起身,稍晃了一下,不过也不显眼,因为大家都在晃。   年龄大的甚至在打摆子,得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出丑。   相比于风风光光的进来,贡士们出门便比较低调了,步行离开皇城,至城门外,有亲眷等候,陈延上了自己的小马车,李银花没有问陈延烤得怎样,只是递上了一块热毛巾。   陈延没有擦身,而是把热毛巾敷在腿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声。   “怎么了?腿疼?”   “倒也不是。”陈延笑笑,他不欲说出自己跪了一天,只道:“坐太久了,想舒服舒服。”   李银花满眼心疼,“家里烧了热水,你回去泡一泡,明日躺一天。”   “嗯!”身体也很重要,反正也没事,那就躺一天吧。   陈多富不动声色地把挥鞭速度提快了些。   -   这边,陈延躺着休息的时候,殿试批卷处,乱作一团。   殿试批卷和会试批卷完全不同,几位考官要看完所有人的卷子,并在卷子上做记号,有×,三角形和圆,x为下,三角为中,圆为上,除了打分还要登名,这么转了一圈把所有人的卷子都看完之后,圈多者列前茅。   若圈数相同,便再阅一边,同商高下。   这听起来很复杂,做起来也的确复杂,但阅卷时间只有三天,而且最后的大半天得留给圣上看前二十名的卷子,所以时间还是很紧迫。   所以大家手脚都很快。前面总是顺利的,不顺的是选前二十名。   陛下不可能看那么多份卷子,按照惯常经验,只选由考官团呈上去的前二十名,后面部分的排名,都有考官决定。   所以在决前列时,老蒋小姜,总容易发生争执。   两人只说话,不动手,但仍让人觉得一片刀光剑影——   “蒋大人,这篇切题新颖,所提之策均为实策,可见对于民生是有所了解的,这样的人心中有民,难道不该在前吗?”   “老夫从未说过他心中无民,只是这是科举!他若真有心,为何不再练练?如此白话文笔……”放到当年,别说殿试,会试那关他就把这个人挂掉!   “取仕论心,才情放后,蒋大人,您可深思过?”   “姜大人,你此言偏颇,难不成没有既有才情,又知民生之人,我大名泱泱举子,何以录他?”   “那蒋大人,您手边那份,才情是到了,那民呢?满纸空谈?”姜定修摇头。   “时不在一瞬,举业之路,险阻万千,求学之途,中有万难。”蒋相很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能于此途中有成就者,无不是心志大坚、聪慧之辈,一些小的地方,是可以靠‘学’来补充的。”   谁不是学着做官呢。   只有品行高洁、文行雅之人做官,官员才更易清廉。   贪官多困者。陛下怎不懂这个道理呢。   “但此篇应放在前十之列,蒋大人,此番我不会退,退了,便是这篇辱没了这篇策论,你再读一读,此等格局,俯瞰民生小事之人,何以前十都到不了?”不是他说,此子文段立意,便远超大多数人了。   来回磨了几圈,蒋相终于败下阵来。   那张写满了人间小事的卷子,最终还是叠在了前列,出现在了某位皇帝的书桌上。   ‘江南府川安县……甘田村陈延,年二十’。   卷子到了皇帝面前,糊名的地方已经撕掉了,这位头戴金冠,身穿五爪龙袍的男人盯着试卷看了良久,然后毫不犹豫的就要钦点他做新科状元。   老蒋也毫不意外的挺身而出,和他对线,把陈延的卷子从头到脚喷了个遍,‘未曾用典’、‘平铺直叙’、‘不见文采’、‘平平无奇’、‘不似江南之人,不似贡士之文’。   成宇帝笑眯眯看着眼前这个老臣,他很好奇,这位到底是真的坚持自己的‘清雅文、清雅人,清官’三线并行是真的可行,还是为了维护某些世家豪族的利益,始终不肯松口呢?   真想不管不顾冲,但看见蒋相人都这么大了,还面颊通红说着这一切,他终于还是心软了,不能这样,万一他真的气死了,自己就又气死一个老臣了,于名声有碍。   “蒋相说的也有道理,那不如——”   “陛下,臣与姜大人都以为这两份卷子值得一观。”也许是昔年许多次的指手画脚给了蒋相胆子,以至于他在幼虎已经彻底长出尖牙利嘴之后,依旧去逗弄。   成宇帝似笑非笑,“嗯,朕的蒋大人和姜大人眼光真是不错,朕观之,确实能取一二三名了,那就把这份放在第四名——”   蒋相还想说话,成宇帝瞥了他一眼,“蒋相莫不是已经替朕在心里定好了所有人的排位?若如此,何须遮遮掩掩,直说便是。”   殿试定名,那是皇帝才有的权利,成宇帝这样说简直是把蒋相架在火上烤,他立刻退了一步,道:“臣不敢。”   成宇帝没有回这句话,而是和颜悦色把姜定修叫到了自己面前,“蒋相累了就赐座吧,姜大人,后头的事你来。”   于是,后半段,坐在旁边被放逐的蒋相就看着姜定修居然捡了一堆不是二十名的卷子带来这里!圣上还批得一脸开心……   这于理不合!他想起身谏言,却突然反应过来,今天他说的话太多了。   电光火石之间,蒋相想明白,圣上是不会点那陈延的卷子为三鼎甲的,三鼎甲之位,之卷,天下文人瞩目,他之文还差了火候。即使要改科举之制,陛下的步子也不会迈那么大。二甲传胪就是最适合他的位置。   他不想让此人登状元之位,便添了别的,甚至还推了一个他和姜定修都觉得不错的举子上三鼎甲,此刻,他作为一个老臣做的事已经到顶了,再对二甲进士行谏手则伸得太长。即使他身后站着门阀世家,手这么长也不行。   可二甲进士百余名,这才是真正决定一科科举之风的要处。   想明白了,蒋相紧盯着台上笑谈而阅卷的君臣,他不由有些恍惚,陛下权掌四方,一心改革。他与那些世家门阀的抗争……算什么?   片刻疑问后,蒋相又坚定了,他年事已高,新的事他受不来,只知道先帝所行之策保大名百年繁昌,陛下要改先帝之策,他为先帝肱股之臣,死也要死在此策之中,留名于史书之上!   -   眨眼三日,殿试结果便出了!   此番不张榜,结果在传胪大典上公布,陈延等一干贡士跟上次一样,换上了礼部准备的蓝色袍子,进入了皇城之中。   今日的街头,人头攒动,前些天春暖,温度刚刚升高几天,路边便有了一些零星的花朵出现,装点这个春日。   陈延站在红墙绿瓦内,听前面的人高声唱名,谁被点为了状元、谁是榜眼、探花。前三名赐一甲进士及第,他站在人群中,都能感受到大家羡慕的眼神。   他就还好,他已经有准备,自己的名次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了。   回去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太冒进了。   光想着投圣上喜好,却一时算差,忘记如果过不了考官那一官,只能让卷子躺在卷子堆里,圣上根本看不见。   然,就在他放平心态之际,上面高声唱名:二甲第一名,江南府川安县西园甘田,陈延!   二甲第一名即为传胪,传胪是有任务在身,需要传唱所有进士的姓名,很快,便有内监走到陈延面前,引他去前头,让他唱名。   今天的名单很长很长,陈延的声音也很大,叫到最后,他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圣上便居上下诏:“二甲赐进士出身!”   二甲进士们便开始跪拜。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个方阵肉眼可见的失落,但到此,已算到站之人,不可重新回去,这些人也只能找找路子,或者去等,等一个能补官的机会。   ……   传胪大典后,便是殿试后的经典剧目‘打马游街’了,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簪花在京城的主街游一圈至雁回塔处留诗作。   队伍缓缓出街,周遭人声鼎沸,陈延又一次有幸见到昔日名作在眼前俱现,如本榜探花,完全当得那句‘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长得的确好看,无数香囊朝他探去。   满场热闹,陈延只是步行在马后的旁观者,他身后有人不忿,觉得自己离前面也就一步之遥,陈延倒是一直很平静,直到瞥见早早定了位置在酒楼窗口看着自己的家人,他才有些羞赧。   在家人心中,自己是最好的,但他知道,自己就算占了一点便宜,也不是真正的天才。   不过,就像一甲三人是人群里的中心一样,陈延本人,也是陈家人的中心,他们压根看不见别人。   ……   传胪大典结束,名次定,礼部拟探亲假,朝廷授官,进士牌匾到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叠在一起,都在宣告者,陈延的科举之途结束了。   ‘传胪陈延,授官:翰林院检讨。’   回乡假:60天。   一条崭新的,充满斗争的路正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   作者有话说:   居然是凌晨101,嗷嗷嗷。   感谢在2022-12-03 12:06:06~2022-12-04 01: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铁铁的贴 6个;笑死,根本笑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个;爱睡觉的爱、411003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篗 100瓶;~枫*色~ 30瓶;不知. 15瓶;八月、秋水、洛君、豆豆 10瓶;Ifyoudo、zephyr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回乡探亲   ◎拜访江南友人◎   探亲假很紧, 加上凭借探亲文书可行的便利,陈延和家里人最后是坐船回的江南。   夏水如碧波荡漾,陈延站在甲板之上乡下眺望, 难以想象,这样大的一条船, 不需用到任何的大型器械, 只用人力便能完成。   这足以证明, 人类有聪明的大脑和灵巧的双手用以改变生活。   但许多百姓的生活还是一团糟, 他想做的, 就是在这黑暗的丛林里,在自己安全的情况下,点亮一束小小的光。   越往南走, 天气便越发暖和起来了。   空气湿润,耳畔逐渐有了鸟鸣声,船边的风也渐渐柔和, 这是令人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江南到了!   甫一下船, 在船上晕头转向满脸苍白的李银花和陈多富一下子就活了起来,“总算是回来了!”   “也不知道摊子那边怎么样!”   “还不知道店里怎么样呢。”陈多富笑着拎着从京城采买的小礼品, “有大哥和爹看着, 他们也是老把式,肯定没问题。”   书信不通, 归期未定, 所以码头这边没有人来迎接, 不过这也没什么, 毕竟是故乡啊……生在这里、长在这了, 生意在这里, 人际关系都在这里,是招招手,就能找到一辆牛车代步的家乡嘛。   陈多富和李银花把行脚的工具解决了后,立刻向陈延招手:“康哥儿,还站在河边干什么,快来!”   “你个傻的怎么就坐上车了,没看见康哥儿脚边那么多东西?”李银花立刻敲了一下陈多富的肩膀,不等他下来,陈延已经麻溜拎好了自己的东西,坐上了牛车,“东西不多,我能拎着,爹娘,我们走吧。”   “康哥儿方才在看什么呢?”李银花感觉他刚刚的眼神怪怪的。   陈延摇头,“就看看府城,一晃三年,好像什么也没变。”   “噗嗤。”爹娘都笑了,“书上不是说古城百年屹立不倒吗,你出去才三年,能有什么变化。”   是啊,依旧是诗画江南,这个码头和四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一晃眼,感觉路上来往的行人穿的都是一样的衣裳,什么景色都没有变,他却近乡情怯了。   -   当然,李银花和陈多富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回家,家里没人,两个人随手把东西一放,就准备去店里/摊子看看情况了。   至于陈延:“康哥儿,你刚下船,不如好好在家里休息休息?”   “不了。”陈延摇头,“在船上睡得够久了,沾到地反而想走一走。”   二人一想也是,就拉着陈延一起去了铺子那边。   随着时间的发展,昔年那个街边的小铺子已向外走了一大格,陈延发现这边的门头和秀秀京城那边的门头有些想象,不过材质稍差一些,但这也刚好附和了江南这边的消费群体定位。   ‘有钱商贾’。   一进门,浓浓的炸物味儿、糕点味儿扑面而来,自己久不入铺子,店里很多东西的配方已经被秀秀改良过了,因着味道好、加上有口皆碑的‘洁净’以及适中的价格,这里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陈延瞥了一眼,已经看见了在堂内转来转去给人打包点心的大伯娘,她头发拢在一起,全部用一块布巾包裹着,大抵是因为脱手了农活,陈家所有人都变得比之前白了。   他正在此处打量,而陈多富夫妇已经迎上去了,“大嫂!”   “银花,二弟,你们回来了,听说康哥儿中进士了是吗!”她大喜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副要拉着李银花大话家常的样子。   正常的顾客看见自己即将到手的商品被老板娘放下,老板娘还不理自己,肯定要炸锅了,但这可是江南啊——   顾客:啊?进士!   顾客:啊?再一看这进士的爹娘!   顾客:啊!怎会如此年轻!   周遭的人也瞬间抬起了头,站在爹娘身后的陈延见此情景,立刻觉得有些不妙,果不其然,回到了江南的爹娘就像是鱼儿回到了水中,生龙活虎,满脸笑大声道:“是哦是哦!中了中了,而且是二甲传胪!”难为从未听过这些称呼的李银花把头衔记得这么清楚。   旁边已经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江南,文风极盛之城,陈家点心铺由于顶饱加开在书院旁边,平日里有许多读书人光顾。   他们都是科举新闻的前线能手,一听这话,立刻迎上来问:“莫非您就是今年江南府新科进士陈延的亲人?这家店是陈家族人开的?”   “陈老爷此番回来了没有?”不止旁近买饼的顾客问,从后厨走出来的大伯也再问,“康哥儿回来了吗?”   陈多富嗯了一声,转头向后指:“来了啊,跟着我们一起——”   他这才发现,陈延好像不见了。   从点心铺‘逃出来’的陈延松了口气,尽管他自忖已经长大,能够应对各种各样的复杂情景,但今日这事还是少碰点。   店里的大爷大妈多,他曾在中举后深受此类长辈‘乱摸’,说是能从他身上摸走一点喜气。   走在路上,陈延漫无目地逛着,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居然到了江南坊市这边,现下是下午,初夏无雨,坊市的规模便很大了。   他吃了一家许久许久之前吃过一次的酸辣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养生了很久,这种重油重辣的东西一入口,陈延竟然被呛到了,好在习惯了一会儿,总算是满头汗地把它吃完了。   嘴唇有些肿大,陈延离开了酸辣粉摊子,有些后悔了。   看来,有些东西,只有年轻的时候能去尝试,嘶,不知道叶问上次陪着秀秀来江南送年里有没有来吃这个,以前,最喜欢吃酸辣粉的就是他了。   思绪乱飞,走了一会儿,陈延发现自己竟然走过了两个陈记小摊,他们的生意都挺不错的,垂头烧烤,所以并没有看见他。   边走,再算了算自己的探亲假,礼部根据各位官员的籍贯、家乡,开不同时间的探亲假条,他就六十天。   准备东西决定出发花了两天,乘船虽快,也用了十天左右。   现下假期也就剩了四十七八天,这里还要预留半个月的时间返程、外加在京城里准备好入职翰林院,这么一减,他便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月内,还要回一次川安县,因为上头在他考取进士之后,批了一笔进士牌坊费,族里要给他立一块进士牌坊,除了必要的事,还有必须要走访的人。   入职之后,便是正式官员了,今后年假的时间也不长,未来若不在翰林院,外放了……车马不便,且调令的时间也难料。他不再是自由之身,也不知道还能回来几次。   所以,来都来了,有些面不见,是会抱憾终身的。   想到这里,陈延还是快点回了家,他准备在家里列一张表,把拜访的人和拜访的时间安排好一下,他得提前下帖子。   是以,陈多富夫妇和大伯一家回来的时候,恰好瞥见陈延在书房内。   大伯当即就大夸特夸,“不愧是进士!我从小就看出来了,康哥儿爱念书,那么小小一个的时候就坐得住!”   陈延马上出来同亲眷问好,“大伯,伯娘,许久不见,你们还和以前一样精神。”   大伯娘听了立刻笑着捂嘴,“康哥儿许久不见,恭喜你中进士了!听你娘说,你过两个月,就要去京城做官了?”   “是,不过只在翰林院,做一个小官。”是一个他都不怎么听过的官位,以前看小说,主角基本都是当了翰林院编修,他这个检讨,目前还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那不管,再小也是官,再说哩,天子脚下,什么官都是香的!   陈多财见大家聊得开心,又道:“爹娘好像还在外头,我跑一趟,去把人给叫回来!康哥儿回来了,他们肯定高兴得很!”   他小跑着去的,没多久,就跑着回来了,后头是两个头发斑白了一片,但健步如飞的老人家,老陈头穿得簇新,手里还拿着陈延以前买的烟枪,老太太穿了个蓝色,沉沉的那种蓝,显得十分体面。   但陈延看二人没有看衣着,而是直直望向了他们的脸。   岁月从不留情,年纪大了,爷爷奶奶脸上的肉都挂不住了。   “康哥儿!”   老陈头笑得嘴巴都合不上了,“你回来了!”   周围人满是笑意看着他,似乎都在庆贺他的回归,陈延像是泡在一坛温温的蜜水之中,他道:“是啊,我回来了。”   夜里自然是一顿丰富的团圆饭。   -   陈延回家之后,基本享受到了家里的最高待遇,中年辈的人尚能脱手,但老一辈的人简直不想让陈延的目光移开,老陈头听着陈延讲了一遍又一遍他在京城参加会试的故事。   他听不懂,但边听,眼睛散发着光亮,道:“我就知道我的孙儿一定能成!”   “那天我做梦都梦到了哩,你成了个青天大老爷!”   陈延压着老爷子的手背,“会的,以后着不会是梦。”   陪着亲人的时间什么也没做,就过的很快很快,十天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即使再不舍,陈延也要忙起来了,先去拜访了一下本届还没有走动的‘提学’,感谢大人昔年给的手写拜帖。   然后是按照惯例拜见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很客气,见了陈延后还送了一些银子当做嘉奖。   这种场景给,且数量不多,陈延没有一条路到黑,死活不受,很知礼的以小辈自居,聊完了这一场。   接下来就是在江南的同伴们,除了吕思然之外,还有程瑞和邱夫子。   但不巧,陈延上门拜访的时候发现邱夫子出游去了。   他不禁感慨,先前老邱还说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结果这种路况说走就走,也很任性啊。   此番回江南,大山和二树被他留在京城看家了,本来还想跟邱夫子说一下大山被自己收为己用了……嗯,现在跟管家说应该也是一样的!   管家认识陈延,得知他的来意后很快给了他一封邱平留的信以及和大山签订的契约。   “夫子大约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大人也没有说,只将约莫是年内。公子此番中举,大人知道了一定很开心,您也不必担忧,老爷常常写信回来,今年年内,他大概会去一次京城,那时便可再见了。”   人不在,陈延也无法,只能回家了。   那么,他在江南的最后两站,便是岳山书院和程瑞家了。   书院陈延放在了前头,作为从书院走出来的举子,陈延拜见了山长和当时几位教过他的夫子,大家都很高兴他能回来,还让他在讲台上说了几节科举艰辛求学路的课。   站在方寸讲台之上,看着下方目光澄澈,年少热情的秀才们,陈延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当夫子了,这感觉,不赖啊。   从书院出来的隔日,探亲时间已然过半,陈延往程瑞家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这三年,程瑞身边亦天翻地覆,他成亲后,不再只居于程家,和家长闹了龃龉之后,跟他的妻子一起搬进了新的宅子了,虽然这个宅子不如程家先前的华丽、不如它大、不如它美,但在这里,程瑞自己就是当家做主之人,他觉得非常满意。   这次,他就是在自己的宅子里和妻子一起招待的陈延,“二哥,别来无恙啊。”   陈延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同窗好友。   他的变化很大。   三年,改变了程瑞的样子,大抵是因为成亲后太幸福,程瑞胖了一些,整个人开始往圆润挂走,虽然还不是很胖,但衣服已经有点箍不住他了。   “二哥,嫂子。”陈延举杯同二人打招呼。   一听这个称呼,程瑞挂起大大的笑,“还是你给面子,之前叶问来看我,都是直接叫三弟的。”   “我哪里是给你面子。”陈延饮了一口酒,“我是给嫂子面子!”   这酒一喝,这话一说,无形之中的距离立刻被打破。   对着程瑞,陈延有很多话可以讲,他问他游历之事,陈延立刻描绘江南之外的山水以及特产,程瑞很能抓重点,听到了某地的特产再听到某地的需求,立刻说:“怎么不互通一下,互市之后,两方缺的东西都能缓解一些。”   陈延就很想听这个,而程瑞不愧是出身江南豪富之家,曾被作为‘家族产业管理者’培养的人,眼光十分独到,切非常贴这个时代。   二人一说,就很入迷。   嫣表妹不得不提醒二人,“菜都凉了!”   “你们还是先吃完再说吧!”   有了感兴趣的话题,扒饭那不就一下两下的事儿,吃饱喝足后,程瑞带着叶问去了书房,程夫人差人把桌子收拾完了之后,立刻去了正厅看女儿。   她没想到,相公的两个同门师兄弟都这么厉害,这么年轻,就是进士了。   上会……上会另一位叶公子到,她刚怀孕,想说请‘探花郎’起个名字,凑凑喜气,被程瑞严词拒绝。   “嫣儿,我们的孩子为何要他人取名?”   她有自己的想法,“那也不是别人啊,是你的好友!”至交好友,当朝探花,能被这样的人起名,她的孩儿……   时间久了,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程瑞说过什么了,只道:“嫣儿,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但是,我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火气也上来了,“只不过是让你好友取一名字,不过举手之劳,我是想沾沾他的气……这又有什么错吗?”   “我是他的爹,我的孩儿我自己会挣出一番前途来!”   也许是成亲久了,有些日子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嫣儿也很痛苦,也想发泄,“前途前途!有什么前途,你以前是秀才,考了几次还是秀才,举人都进不了……家里的生意也不归你管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程这个姓,等将来家里的银子都分不到!真要成旁支了!”   说完,嫣儿其实有些后悔,她的话太重了,可这样在程家被摆布的日子她也受够了。   再后来,就是程瑞带着她搬出来了。   此番,又有一个进士来了,孩子刚好百日不久,她……她想的更多,这位陈延是江南人士,不知道九九能不能认他做个干亲?   他看上去那样好说话——   而且程瑞也仿佛说过,照顾过这位陈公子家里的生意。   有来有往,不过分吧?   但嫣儿最终还是没能干成这件事,因为程瑞刚一看到她抱着孩子出来,就带着她把孩子抱回去了!   夫妻二人有些争执,程瑞自不能再待客,跟陈延说了抱歉后就把他送出门了。   走到程府门口,程瑞其实有些疲惫,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么开心,那么好,他觉得自己和嫣儿永远也不会争……他能理解,她太想给九九自己能给的最好的。可叶问与陈延,他不想以这样的事消耗昔年情谊。女儿的未来,他自己会努力来挣的。   “二哥,也不知道这次一走,什么时候再能相见了。”   “我就在京城,我们可以书信往来,江南是我的根,有空我也会回来的。”   “好啊,你回来了,一定要来见我。”程瑞朝他作揖。   这还是很久之前在书院里大家会行的同辈礼,陈延也回他一礼,尔后慢慢往城郊走。   他没有再说:   “努力科举,以后我们还能在京城相见,一起同朝为官。”   陈延很清楚的看见了,三弟已经停下了科举的脚步,开始担起他曾不爱的‘生意’了。   他不知道程瑞是为谁改变了主意,但他觉得这样也很好。   因为在程瑞的脸上,陈延虽然看见了遗憾,但更多的是自如,这种掌握生活的自如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   这样也很好。   嗯……他的女儿也的确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因为工作原因,一般7点之前都不可能更新的,目前暂定每天12点之前更新,大家可以早上看,不要熬夜。   如果不更会请假,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我是看评论大王,每天在工作间隙就是疯狂看评论2333.   推荐一下我作者专栏一揽子预收!晚安!   感谢在2022-12-04 01:55:22~2022-12-05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9190044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唔西迪西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铁铁的贴 2个;唔西迪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gcheng 66瓶;柚了一解 48瓶;49190044 29瓶;清风徐来、Coolant.、好好学习、核桃、我的夏日时光 10瓶;涂图 6瓶;肚肚、Zz 5瓶;铁铁的贴 2瓶;钟梦成、半庭新月、馨馨、十鱼弦、6004333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翰林院小官   ◎初入,打杂为主◎   这次的探亲假到了后半段, 已令陈延感觉到奔波的疲累了。   江南府的一干事告一段落后,陈延很快骑马去了川安县,是的, 因为他觉得时间比较紧,马车都坐不上了。   到川安, 风尘仆仆自不必说, 先去拜会了族长, 同他说了一下进士牌坊的事, 然后又马不停蹄去拜见了县尊大人。   县尊大人见他, 也是万分亲热。   “当初我就晓得你是个少年英才。”县尊大人笑着说:“如今可真是功成名就了,小小年纪,便已是进士了。”感慨的同时又万分羡慕, 这样的儿郎……实在是叫人眼馋了。   本不欲开口,但实在是心动,县令道:“如你及业已成, 是不是也该考虑家事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暗号, 陈延发觉自己可能真是到年龄了, 去哪儿都有人问这个了,他有礼拒绝, “如今还未到火候, 想再等一二年。”   这便是推辞了,县令本不抱太大希望, 也不失落, “说起来你也年华正好, 等两年也等得起。”   相看一事推掉, 土仪资费是怎么也推不掉了, 从县尊家出来之后, 陈延便去了吕家,拜见吕夫子。   夫子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因着生活规律,加上心情舒畅,又爱殪崋打打五禽戏,吕润林的面色很好,腿脚也灵便,一点都不像快五十岁的人了。   “学生拜见夫子!”   见着陈延,他十分高兴,“早些日子听闻你中进士的消息,我同子安(陈安)为你高兴了好久。”   “听说是二甲传胪,授官翰林院检讨了,是吗?”作为一个在科举之途上蹉跎了数十年的人,吕夫子深知进士、翰林院这几个字的重量。   这是……天下文人心向往之的地方啊。   “是,再过一段时间就要上值了。”   真好啊,他去不了的地方,半个弟子代他去了,也算了却心愿了,斟满一杯茶,袅袅余烟中,吕夫子道:“这很好,延哥儿,我相信翰林院检讨只是你的起点。”   这话陈延不好回,便没有回。   傍晚,在书院里忙碌了一天的陈安终于回来了。   是了,由于名声越来越大,吕思私塾早已不是前私塾后小院了,一年前,私塾改制,吕夫子和陈安共同出资,在川安县东城区那边购买了一块较大的地,重新建了所书院。   那书院很大,招生多,夫子缺口也大,吕夫子就新招了一些当初从私塾里毕业的秀才,扩充新鲜血液。   年轻的夫子多了,加上他们当初也是身临其境训练法练出来的人,私塾整体也变得很有活力。   席上,提到私塾一切事物的陈安眼睛里闪着光,滔滔不绝,直到一旁的许芸拍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噢,现在是康哥儿的接风宴!   他颇为不好意思举杯,“康弟,恭喜你考中进士,我敬你一杯!”   二人碰杯,陈延问:“多谢大哥。”   一桌子举业人,又是中举后接风宴,免不了聊了些关于考试的事,一直聊到月上中天,三个小酌了几杯的男人才脸红红地准备下桌。   陈延很少喝酒,因为他不太喜欢喝醉了之后这种晕乎乎的感觉。   起身,他有些目眩,旁近的小厮扶住他向客房那边走,堂兄和夫子则被自己的妻子搀扶着往内堂走。   边走,耳畔响起两道女声,一是师母的轻哼声:“又喝酒,吕润林你这个老骨头,等着明天起来头痛吧!”   “相公,你喝多了,明日私塾的早课你得赶不上了。”   “嘿嘿……”伴随着堂兄的傻笑,“没事,我晓得今天要喝酒,叫吴秀才去看早课了。”   陈延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   在川安县待的这最后几天,陈延一直都在私塾里当夫子。   据堂兄所说,在他考中进士之后,吕家私塾突然又多了许多人来报名,说这里是川安最年轻进士曾经度过的‘状元私塾’。   陈延无力吐槽:“状元之名还是不要乱传为好。”   “是啊,我们私塾并无收插班生的先例,所以叫他们回去了,等下回报名的时候再来。”   这些天,陈安问了许多陈延有关乡试、以及如今京城风向的事情。   这些问题太有倾向性,陈延不由问:“大哥是要参加乡试吗?”   “是啊。”陈安扬起笑,他曾是个敏感多疑的青年,时而在现实的捉弄下很阴郁,但时间与幸福的生活抹平了他身上的苦,使他变得平和起来,“我和夫子都觉得川安有些局限了。”   “且小然的年纪也到了,江南那边思然兄的孩子也大了,要开蒙了。”吕夫子无奈接受了两个儿子都不是举业的料,现在又把期盼放在了孙子身上。   所以,去江南开私塾,无疑是对大家都有帮助的一条路。   说着,陈安的脸上又露出了神秘的笑,那是一种满含期盼的笑,“而且,芸娘也有孩子了。”   “我也要当爹了。”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我和芸娘都想去江南落脚。”   “还没恭喜你!”   “哈哈,到时候你也要当叔叔了。”   陈延可惜道:“那时我肯定不在这儿了,想看小侄子,也只能写信了。”   “书信往来不断即可,有时候,不见面也可怀念。”他偏头看着陈延,“康弟,你也要慢慢寻摸起来了。”   “有个家吧,有个家真的很好。”   …   见了堂兄,见了梨花、见了梅花,把亲人都见了个遍,探亲假也逐渐走入了尾声之中。   陈延再度骑马去江南,此番,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了。   算好日子,和父母吃了几顿饭,告慰爷爷奶奶之后,陈延踏上了由江南至京城的航船。   去时船慢,整整走了十一天才落地,陈延把从江南带来的特产送去叶家后,就回了小院。   大山和二树都是老实妥帖的人,院子和院子里的菜都被打理得很好。   未免在第一次上值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陈延舟车劳顿后搁家里歇了两天,才换上官袍,早早的去了礼部销假,然后‘上班’去了。   -   在古代上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陈延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无聊’。   入职第一天,自我介绍都没有,作为一个翰林院底层检讨,陈延直接被带去了一个小次间里,检讨是作为编修的副手存在的,在翰林院的主要任务呢……   就是校对一些稿子,有修史任务的时候就修修史。   你问没有任务的时候怎么办?   陈延放下茶杯,嘶了一声,不能再喝了,再喝又要去厕所了。   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只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发懵。   怪不得之前同叶问出去吃东西的时候,他说:“其实考中进士,只有考中的那会儿在所有人眼里是最有前途的。”   那个时候,在鲜花与赞美中,中了进士就仿佛人生大成功。   但进入翰林院之后,你就会发现,待遇从天降到地。   你以为自己三鼎甲、中进士,了不起,但这个院里,一块砖头砸下来,打中的全是状元探花。   和陈延同榜的今科状元和榜眼就有点受不了这种‘发配’,他们觉得这可能是翰林院老人给新人的一种下马威。   “面圣的机会一个不给,有点用的东西一点不分配……”   “撰文写稿,全部轮不到我们,我们全都在这个小隔间里做这些打杂的事!”   “需要我们吗,这种校对,让庶吉士来不就好了?”   他们想团结本榜人的力量在翰林院搅动风云,从而得到新的机会。   陈延听完:……   陈延和探花郎觉得他们很呆,蜉蝣撼大树,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二人怒斥他俩不思进取,主动出击,寻了编修讲了一场,然后校对的事都被夺了,发配去晒书了。   是了,京城快入八月了,太阳大,翰林院里的藏书是该晒一晒了。   工作轻松,陈延上下班都很准时,现代人的阅读速度就是会比古人快一些,所以他校对的速度也很快,一开始他不知道怎么打发空闲的时间,后来被叫去晒书搭把手后,他发现翰林院的藏书很多种多样啊。   不跟他想象中只有‘诗词名篇’,居然还留着许多‘卷宗’。   记载了大名朝某时某地,发生了哪些灾害,派了谁人去赈灾,赈灾结果是什么……   还有一些判案的卷宗,陈延立刻就来了兴趣,闲暇之余,便开始用这些事儿为自己充充电。   入职翰林院已有三月余,时间已经转入秋季,陈延差不多适应了这里的节奏,他发现上头摊派下来的事终于有正事了。   陈延有一种感觉,他们这一批的翰林小官,正在接受一种小小考核。   寻思着过完年后,可能会真正忙起来,陈延决定在还有余力的时候快点把自己的店子开起来,免得到时候还要找家里要钱。   于是,上班修史,下班开店的忙碌陈延,在金秋十月,愉快上线了。   -   开店,也是一个大学问。   陈延根据秀秀给的一些数据,推算出了如果要买吃食,还是得对标女性用户和小孩子。   男人并不是吃食消费的主力军,毕竟他和叶问这种吃货还是少。   想在京城立足,新颖和美味非常重要,在把脑子里的配方挖干净之后,陈延决定开一家‘蛋糕店’。 第104章 等待   ◎年轻人,要沉住气◎   “蛋……糕?”秀秀有些疑惑, 这听名字像是用蛋做的东西,康弟不是说要开个点心铺子吗?用蛋来做点心,易腥且不宜存储吧。   食禄者不可与民争利, 外加陈延人在翰林院,自然不可能每天出来看店, 请人也难在短时间内请到可靠又得力的人选, 所以蛋糕店的掌事人还是秀秀, 他负责出银子、出方子。   秀秀则在盈利后, 分四成利给他。   陈延选择蛋糕作为店里的‘竞品’是有原因的, 一是配方简单,好复刻,二则是蛋糕的味道是真的霸道, 香飘十里,容易揽客。   三也是因为蛋糕的品类里,还有‘奶油’这个奇妙的选项。   陈延给了秀秀一个蛋糕的配方, 一个奶油的配方, “这是我在游历边境时, 于番邦所尝到的美食……”   “蛋糕入口松软甜蜜,轻盈似云, 这种名为奶油的东西十分绵软, 入口即化,二者结合起来, 更宜入口。”   这个评价算是很高了, 秀秀就发现陈延真的有一双发现美味的眼睛, 去哪里都能碰到带秘方的东西, 她定睛看了一眼陈延递过来的纸, 忽有些迟疑:“这?用鸡蛋、牛奶、糖和面粉做吗?只需要这些?”   配料也太简单了, 还有制作方式,搅打?   ……这个画面想象起来有些埋汰。   陈延点头,他已经提前叫竹匠人那边做好了竹子打蛋器,也一并送到了叶府,“你试试就知道了。可能要多做几次,摸一摸糖的占比,不要太甜了。”   “好哦。”反正他说吃过,肯定不会骗自己,大不了就多试几次,总能成功的。   “秀秀,辛苦你了,这么忙,还要揽我这个小铺子。”陈延笑看她。   秀秀扬唇,“你这是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喜欢经营铺子。”她说:“我最喜欢把一个小铺子经营到能盈利的感觉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不拿分红,康弟真是越来越见外了。”   她手底下已经有一套开店的班子了,再接一个店,也不会忙太多。   “倒是你,在翰林院待得怎么样,忙不忙啊?”叶问手底下要修的书不少,加之经常进宫讲学,人忙得很,只偶尔休沐日的时候清闲一些。   但她看自己的弟弟,日日点卯,还能抽出时间来研究开店……虽说闲也有闲得好处,但方才出头,便一副赋闲的样子,真叫人担心。   既担心弟弟没有前途,又担心弟弟想不开。   好在陈延并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初入翰林院,上面分发的都是些基础的校对、修朝史、誊圣言的事,这种事简单易上手,所以在翰林院算不得忙。”   “不过近来编修那边传话来,让我们准备起写策论、让我们多看看今年的卷宗,想来明年就会新的安排了。”   其实就目前来说,陈延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   他从许多的途径都听闻过:他们这一科,是圣上亲设、钦点、亲选之科,算是正统天子门生了。   这消息涉及天子,传得有鼻子有眼,也未见人出来澄清,可见是有一些可信度在里面的。   本届除了外放的进士,有点前途野望的都在翰林院里坐冷板凳呢,陛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来选,试都没试,怎么可能弃之不用?   在加之翰林院每过一段时间侍讲都会催他们交一篇策论,虽然没有回信,但很规律。所以陈延大胆猜测,陛下并没有忘记他们,只是想‘放一放,看一看’他们这些新科进士。   秀秀边听边点头,“你有规划就好。”来之前叶问还想叫她告诉陈延,要戒骄戒躁,结果这么一看,正主比她还安定呢。   “今天天色晚了,你就先回去吧,这个蛋糕店的事儿好了之后我差人去你府上告诉你。”   “秀秀你也快回府吧,再多待一会儿叶问该等不及了。”   他笑着打趣,陈秀秀抬手要敲他的头,不过陈延躲得快,她没打着,“你呀你,等你娶妻后,看我怎么调侃你。”   “那你恐怕要等等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的陈延,并没有见过什么适龄女子,也未有任何成亲之意。   -   另一边,皇城之内。   快到年底了,前朝挤压的折子很多,天子穿着常服坐在书案后,轻翻,然后嗤了一声,“请安折子写这么长,让朕看看,十三年的榜眼,辞藻华丽天花乱坠……我看他那点文采全用来写请安折子了。”他朱笔一扫,批了个冷冷的朕知晓,就把折子抛到了一边。   姜定修则把他推平,放在了书案的一角。   又一本。   成宇帝扶额,“这些人除了寒暄话语之外就不会上折子,不会讲话了吗?千里纸贵不知道?一句话能说完,要作一篇文出来。”   他对现行的各种制度都很不满意,但大名很大,从中央发出去的政令即使无人阻拦,推行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更别提朝中多有阻拦之声,半廷反对,即使是圣上也不能随心所欲。   姜定修知道陛下的烦闷,叫人改写折子不是一件难事,一道圣旨就能办好,难的是改变这些写折人的为官之道,对民之态。   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还是得等,“天下之人心皆向于陛下,陛下之心所向,必是将来人心之所向。”   “姜侍郎惯会宽解人。”说起人才,成宇帝又问起翰林院那些本届编修、检讨和庶吉士们,“他们最近如何了,张学士那边如何说?”   姜定修:“大都不错,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有人从头至尾校对的书目没有出现任何错误,亦有人大闹翰林院……”   “交上来的策论水平参差。”   他把掌握到的消息捡重点说给皇帝听。   成宇帝对于新人的包容性很强,不管是什么脾性的,只要是聪明占大局的人呢,他都想磨一磨。   比如这个大闹翰林院的状元,成宇帝就支着胳膊说他适合当言官,“三分血性向前,遇不平敢直言,朝上谁他都敢参一本就不错。”   然在听到姜定修说他所交策论一篇比一篇敷衍后皇帝直接叫停,“原以为是个聪明血性读书人,没想到是个蠢的,蠢的不听。”收策论的时间有规律到这种程度了,还不把这事儿当会事儿,那得叫无脑了。   …   把有特点的人一水说了个遍,陛下听罢,直接问:“那你和张学士看完,觉得谁心性是最好的?”   “是那姓陈的举子,陛下您钦点的传胪。”   “陈……延?”成宇帝还记得他的名字,“果真是他,文章写得大胆,人也能沉住气。”   能被圣上记住名字,当一句夸,姜定修肯定,这陈延只要不犯圣上的忌讳,康庄大道便已在脚下了。   姜大人点点头,“大抵是出身农家,少时便经历了许多,所以才有此心性吧。”   人科举,为官,大抵还是有运道的,姜大人想,那小小少年自己应该也没有想到,许多年前,他写给江南府提学的一封借势信,不仅平了家中风波。若干年后,他还能凭借此信,在当朝天子面前刷一次脸。   姜定修与陈延有渊源,在他们二人都有可能成为天子近臣的情况下,姜大人势必要把这段渊源告诉成宇帝。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当今疑惑挑眉,“爱卿这提起陈延,头头是道,倒像是认识,莫非这是你家中晚辈?”   “非也,这说起来也是陛下给的缘分。”   听姜定修这么一说,成宇帝就更好奇了。   于是,姜修便把许多年前,他受命前往江南,在江南当地对院试、乡试进行改革,遇到陈延,选择陈延文章作为‘新风’,陈延向得中后向他求信之事。   “真是有意思,你我君臣兜兜转转十几年,竟选了同一个人。”这样的阴错阳差让成宇帝有了一种命定之感,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把这批人放出来了,“后面的事要快些了,朕想尽快见一见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们。”   “臣和张学士会尽快的。”   姜大人是在乾清宫用了几道点心再走的,他走以后,皇帝起身,屏退左右望向宫内的大名舆图,山河绵延万里,其中人才济济。   他要与万民之中选才,而非世家之中选才,方能破除局限。   -   十一月,起风了。   历经一个月的时间,秀秀那边总算是做出了两种蛋糕,一种是后世制作方法‘普普通通’的鸡蛋糕,吃起来的确非常暄软,秀秀为这种简易蛋糕制定了许多精美的模具。   把它们做小,做精,这也是蛋糕店的主要盈利产品。   奶油蛋糕也做出来了,众所周知,打发奶油其实并不难,只需要鸡蛋、面粉、白糖以及稍许牛奶,和一个电动打蛋器。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打蛋器,但有使之不尽的‘人工’打蛋器。   要知道,即使是在京城这样的地界,人力依旧是低廉的,只需要一吊钱,多得是青壮年愿意贡献自己的两只手,每天在后厨打奶油打到抽筋。   “但我不准备上太多的奶油蛋糕。”秀秀有自己的生意经,“奶油的确美味,是我从未尝过的美食……”入口真的像是轻盈的云朵,甜而不腻,夹在蛋糕中间,简直让人爱不释口。   “但这个配方太简单了。”若去外面请人,很容易泄露配方,所以秀秀用的是叶家的世仆,“再者,即使有人大抵也跟不上销量,不若一开始便限量销售。”每日一百份,然后店里多上点蛋糕点心。   能进这个点消费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们可做不出什么‘我要的东西没有,那我就直接走’,大部分大户人家都是:来都来了,虽然我要的没有,反正我不能空手走出去,然后搭着买一些别的。   陈延听着这些类似于‘限量’、‘捆绑销售’、‘忠实用户白送福利’的话,内心不由在想:秀秀,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商人,拥有一颗成熟捞钱的脑袋和双手了。   想的很缜密,已经不需要他补充什么了。   “康弟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觉得很好。”叶问一本正经,“店里肯定会客似云来,到时候我坐着分红就好了,还是沾了姐姐的光。”   “嘁。”秀秀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由于是来叶家讨论的,陈延在同秀秀说完后,去主院拜见了一下叶公,叶公年纪大了,虽还在朝中有职,但并不是日日上朝,偶尔天气冷,圣上也会让像他们这样年事已高的重臣回家休憩。   陈延想,从某种程度上来江,陛下也是一个很宽容的人。   对于顶头上司的形容词除了‘锐意进取’、‘敢于听谏’外又多了一个‘对下宽容’,这么听起来,倒是一位很不错的上司。   同叶公的谈话其实更简便,他没有说太多关于朝中的事,只笑着叫他多读一读史,多想一想,而今的天下缺什么。   “陛下偶尔效仿‘威王’。”   陈延迅速领会了这个典故,懂了叶公的意思。   “不过也不必太直。”叶公又说:“言曲意直即可。”大概的意思是,虽然陛下不介意上谏,但最好只谏事,不谏人(代指陛下)。   “小子受教。”   叶公瞥见陈延缓缓而去的高大背影,倒真起了一丝想嫁一个孙女儿过去的想法,不过问儿已娶了秀秀,两家已是姻亲,陈延再娶叶家女子,有‘裙带’之嫌,还是罢了。   陈延从叶府回家之后,便开始仔细钻参透叶公的话,不停从翰林院里查阅资料,再根据自己的地志,了解着这个时代的一切。   在忙忙碌碌中,他中进士后的第一个年关,便这样奔来了。   蛋糕店,便也在年前更名‘云糕点心局’在京城中位出道了。   时人从未见过如此美食、如此点心,蛋糕一经上架,便遭抢购,初初是小孩爱吃,后来是闺阁女子、打叶子牌的妇人,奶油蛋糕一度供不应求,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热潮。   小道消息传闻,有贵妇人十倍出价想购置奶油蛋糕,被店家拒绝了,说是要严守店里的规矩……总之,这个年关,蛋糕二字爆火京城。   陈延也得到了一笔不小的分红,京城冬日雪花纷扬,到处是冰,陈延建议秀秀可以多囤一些冰,“听说夏日里,奶油配冰是一道解暑佳品。”   叶家是有冰窖的,听了陈延的话后,秀秀想了想,多派了些仆人,把冰窖给填满了。   大名朝休朝休得迟,一直到年底廿六,才堪堪放假,陈延从翰林院领了些年礼后,就坐着马车回了自己东城的小院里。   父母不在,孤身一人,陈延也没少了过年的步骤。年夜饭,守岁,发压祟钱,写春联,一个不落,因为无聊,他还挑了一天步行去云糕点心铺感受一下热闹。   年节么,又是冬日,甜食最能抚慰人的心灵了,所以蛋糕店门口的人格外的多。   不过大抵都是管家、大丫鬟前来采买,陈延目光轻扫,忽然,他顿住,目光灼灼往人群里走了几步,但店内屏风、盆栽摆件和人都很多,一个晃眼,方才眼球抓住的那一片红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让陈延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应该在边城才是。   -   大名朝虽然年假放得晚,但是人家开朝开得早啊。   方才正月初八,未至元宵,圣上便复朝了,前头那边动了起来,翰林院作为一个天子的秘书机构,也哼哧哼哧上起了朝。   当然,天子真正的秘书工作和陈延他们这群不受宠、且未面过圣的人是没有关系的,大家都以为今年还得继续冷板凳,领修书的任务。   谁知,侍读学士平地一声惊雷起,道:陛下近来欲听人讲史,说《庄子》,让翰林院里这批新进的小官员们都准备好,写一篇关于《庄子》的说稿来,让上头评断。   将选最优者,挂牌进宫,为陛下讲史。   这一消息,在开年上值第一天,把新进的所有人,都炸飞起来了。   ‘面圣’、‘讲史’、‘讲《庄子》’这或许就是一步登天,在圣上心中留痕的机会!   这翰林院中,几乎每个新人都在日夜读庄子,以求写出最好的稿,唯有陈延和本届探花李思齐还算稳着。   陈延稳是因为陈延知道,写说书稿这事儿……额,并不是他的强项,特别是论《庄子》,他顶多讨个巧,若说被侍读学士选中,那是不可能的。   基于对自己有清晰的了解,所以他虽然努力,但并不知痴狂,毕竟文采是不会因为一时狂补而突飞猛进的。   至于李思齐,则是因为本性如此。   他一直是个不急不躁的聪明人。   二人自上回一同拒绝了状元和榜眼的作死闹事之事后,也逐渐有了些联系,毕竟同榜,工位不远,又恰巧还对胃口。   “他们近来简直读《庄子》成狂了。”李思齐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连本职之事都要完成不了了。”   是的,在要求大家写稿子的同时,一些誊写文字、校对的事儿还是时常会发下来,先前大家还做得来,现下仿佛漏出那么一丁点的时间来做这些小事,都会影响‘面圣’的大事。   陈延已有所觉,道:“分内之事总是要做好的。”   聪明人只消目光对视一眼,便晓得了对方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和凌晨脱不开身了 第105章 翰林院棋局   ◎那就下一手‘勤者多劳’◎   翰林院不愧为集天下顶尖文才之地, 在侍读学士公布选稿后不到一旬的时间,便有数篇《庄子》稿,新鲜出炉了。   真才子不怕火炼, 真文章不惧他人着眼,那些率先写好稿子的人十分大气自信分享了自己的稿子, 然后, 因为被公开的稿子里所涉的一些内容和方向, 后面的人不好写——   毕竟文人有傲骨, 前面的人先公开, 你不管是不是有意知道了他的内容,反正已经看过了,你再写, 便有‘抄袭’之嫌。大家很快反应过来,越后写完,路就越窄, 愈发挑灯夜战了起来。   弄得陈延隔三差五就要享受一次‘视觉盛宴’, 他也愈发明白了一件事:他绝不是因为文才而被选上的。   殿试为圣上钦点, 他能坐在二甲第一,传胪之位, 说明陛下对他在另一方面的所长非常感兴趣。   陈延警示自己, 要深挖自己的长处,得君青睐, 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 他才能一展所长, 一展后世之策, 影响更多的人。   -   一日午食后, 李思齐来找陈延。   二月的天还有些冷, 因为翰林院这边,越小的办公房室堆得纸就越多,冬日里就不能燃大炭盆,又因为翰林院的炭盆子上还有一个铁架子,加碳也不好加,所以李思齐甫一踏入检讨这边院子的时候,就搓了搓手。   谁人能不爱权利,不追逐更高的位置呢,小小一个编修与检讨,明面上就差了这么多。   “思齐你怎么来了?”   “陈延兄,你的书稿交上去了?”李思齐问。   陈延点头:“也有些时日了。”这一批人里,他怕是交得最晚的,比庶吉士还晚。   “怎的没拿出来给众人传阅一番?”   “我不擅此道,写得草草。”他是绝无雀屏中选的可能的,倒是李思齐,相交略有一段时间,陈延看过李思齐写的散文、时策,觉得他其实会是圣上青睐的官员。   行文华但不浮,提出的许多问题和建议也都是切实可行的,不会文采飞扬地讲一堆‘何不食肉糜’的东西,就连说《庄子》,也别辟蹊径。他本人性格也很稳定,时人爱称同榜、同年,陈延对本届其他举子的了解不多,但他觉得,李思齐是一个很值得一交之盟友。   所以他坦然恭贺李思齐,“倒是思齐兄你,说不定能去宫中为圣上讲史。”   “这得看学士选谁……”他来可不是讲这个的,李思齐很快把话扯到了自己今日的主要目的上,“你交书稿交得太快,不肯拿出去看,许多庶吉士觉得你是德不配位。”   有些举子排位在陈延之下,去看过他的卷子,只觉平平无奇,就提了那么几个建议,其他啥也不是,搞不清楚陈延怎么能当传胪。   但那会儿大家都是二甲进士,一个传胪和后面的差距也不大,讨论的人变也便不多。   后来散馆,有些二甲进士通过朝考入了翰林,成为了庶吉士后发现,原来传胪授官与庶吉士的差距还是很大很大的,一股不平衡,自油然而其。   加之陈延十分低调,不出风头、文采亦不出众,写个书稿都遮遮掩掩,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还是——   “你和翰林院的叶问叶大人有姻亲关系?”才不出众,位置很高,为人低调没底气,外加一个来头很大的姻亲,的确很惹人怀疑。   陈延听完觉得十分意外,他能理解这些人这么想,但是他们怎么能说出来?   不管他是谁的姻亲,有什么关系,他当传胪都是圣上钦点的,这群人这么直白的传他德不配位,传他裙带上位,岂非直言陛下识人不清,眼不明心不亮吗?   “叶问确实是我的姐夫。”陈延先回答了李思齐的问题,又问:“思齐兄是从何人嘴里听到这些传闻的?”   他说出了榜眼、状元以及几个人的名字。   不外乎就是那几个‘才高八斗’小团体里的人,当真是不让人意外。   陈延噢了一声,“原来是他们啊。”看来以后得离这些人远一些,口无遮拦、目无尊上,必有灾殃。   “我看此事愈演愈烈,你要去澄清澄清吗?”李思齐问道。   “不了。”不存在的事,着急忙慌去解释反而是示弱,陈延微笑道:“就看有没有人当面来问我吧。”有,再说下一步的事儿。   ……   当面质问陈延的人自然是没有的。   毕竟,和一个传闻中的关系户撕破脸还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   那些饱读诗书的庶吉士们都希望自己的书稿翻身一跃被侍读学士或是圣上看重,然后进宫讲经,夺得陛下宠爱,然后用皇权的圣光闪瞎陈延的眼睛,让他知道——   哼,一时的裙带是走不远的。   对此暗示,陈延只能笑笑,去吧去吧,讲史讲得好是一个机会,但只会讲史讲学,最多做一个清贵,陈延的目标,从来不是当清贵文官。   他要做实权者。   于是,在这群人翘首以盼等待着进宫的日子里,陈延在书房里重新拿了一本空白册子,开了一本《当代实用建议指南》,从脑子里搜肠刮肚,挑选一些后世已经实践过,用在本代有用,但不至于太跨时代的东西。   一个就是许多穿越文里都会描写的表格。   其实表格在本朝已有雏形,不过大都运用在账本上,陈延就当代所用的表格进行了一些改善,重新规划了表头、表格板式这些东西。   看着的确干净整洁了许多,但这也就是个细节建议。   他决定第二步还是决定着眼于研究古代王朝兴盛与否的根。   从根子深究,要让民众发展、开智,必须解放生产力,得到大量的粮食,那么是不是可以思考一下,大名百姓的主要食物来源是否单一?   他走过了几个州府,发现大家还是以种植五谷为主,而且有些地区并不考虑‘因地制宜’四个字,明明当地更适合种植根茎类植物,还是有大批的田地种了五谷,以至收成并不理想。   还有,西北许多地区的土壤十分肥沃,但由于地广人稀,开垦的土地十分有限,竟然有地空在那里!这不是极度浪费吗?   陈延从后世经常看到移民,本朝也会有灾民迁徙,那是否可以组织一些受灾地区的民众迁徙然后集中垦地种粮呢?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信息’的不流通。   有些发达的地区的农人,会研究一年四季,如何才能不让地空着,如何最大程度合理化种植,施肥、追肥,有的还在纯纯靠天吃饭,是不是可以共享一下呢?   就像昔日的稷下学宫招揽名士三千,百家争鸣,今日圣上是否可以效仿前人,招揽经验丰富的种地之人,因地制宜研究如何种地?   埋头苦干不如细心研究,得一人研究成果,便可造福一方千万百姓。   这不是能一眼就看到效果的东西,但一旦有了成果,必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陈延觉得这个,陛下应该会感兴趣。   接着就还有一些不是很成熟的图纸,因为他不是工科的,对某些利民图纸也仅有史书上简短的描述,看来以后得找机会去一去工部,看看能不能让工匠朝着他脑子里的想法研究。   农业发展了,解放生产力的同时也能多种植经济作物,到时候整个商业水平上去,也许还能效仿宋朝,资本主义社会稍萌芽,再在那样的基础上发展科技、科学。   时代的发展是跃进性的,说不定将来在有生之年,他也能见一见后世十几世纪的场景呢。   想远了,陈延搁下笔,打了自己两下。   不可发散,不可妄念,要记住,自己还是处于封建时代,要管住自己的思想,谨言慎行之。   -   《当代建议》一书整理告一段落后,陈延又去藏书阁充电了,在看书的过程中,他听闻陛下有口谕赞什么什么讲史者,特意差人来翰林院派赏了。   天子赏翰林院学士、编修,这是常有的事,一般不会赏金银(太俗),以笔墨洒金贴、孤本及折扇这种沾点文墨又带着上位者青睐的物品为主。   但这样的赏,一般只给宠臣。   陈延拍怕身上的灰从藏书阁里出来,十分好奇,李思齐没跟他讲,应该不是他,越过他,是谁雀屏中选了?竟然还得了天子青睐?   总不可能是王状元和宋榜眼二人去了面圣,得了青眼吧。   他从翰林院主路旁走过后,把他俩否了,气冲冲的,一看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   回内室,他好奇,就去问了一下李思齐,“哪位庶吉士,这么沉得住气,不声不响就得了——”   李思齐在摇头。   “不是庶吉士?也不是你,路上我看见那两人,也不是,怎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谁?”   李思齐道:“是学士。”   陈延:!?   谁也没有想到,拿到这个‘大饼’的,居然是给他们传消息的侍读学士。   “且有人看见了学士的书稿,说那……集各家之精华,博采众长呢。”和每个人的稿子都沾点边。   竟然被学士摘桃子了,“怪不得这么长时间没动静……”   等等,陈延忽然想起,“我方才从藏书阁里出来,王兄和宋兄怒气冲冲往学士那边跑了。”   李思齐拿着毛笔的手顿住了,“不会吧,他二人难不成想去找学士理论?”   俗语云,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像翰林院检讨是编修的副手,修史负责搭把手、校对错别字,必要的时候也得参与进来,但署不署名看编修一样。翰林院的编修,也仅是学士的副手而已。   从文学常理上来说,学士参考众人的手稿不对,但从‘职场、官场’上来说,这些人都是学士手底下的,这些人的作品也都是‘学士指导产生’的,用这些文稿来写一篇文章,何错之有?   陈延:“他们太鲁莽了。”   这里是官场,不是游乐场啊。   李思齐也觉得奇怪,“他们当真是心无城府……”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王状元和宋榜眼就喜提了今年考核下等的惩罚。   翰林院作为官员养望之地,在这里待满一段时间后要行六部观政,考核成绩是六部选人、给职的重要参照,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他二人如丧考妣,其余人寂若寒蝉,陈延站在人群中,心里觉得怪怪的,这翰林院的事儿,怎么一波接一波。   而张学士站于人群之中,横扫了所有人一眼。   -   姜府。   “还是姜大人府上的茶更香些。”张学士笑呵呵的,“这一批雨前龙井当是陛下御赐吧?”   “陛下不爱茶,倒是便宜了我们这些人了。”当今爱喝点味道重的东西,爱酸梅汤可能都爱过喝茶,所以很多上供的茶叶就便宜了爱喝茶的天子近臣,“不说外物了,院里那些人呢,如何?”   “左不过是些年轻进士,还能如何?”张学士啪嗒抛了一本小册子过去,“就是这些了,有些不能经事,有些恃才傲物,有些横冲直撞……”   今年的莽大汉要比上一科多些啊。   “这二人呢,怎的写得这么少?”姜侍郎手一指,张学士一看,“这二人都是稳着的人,风波涉及得少,特别是这个陈延,几次事都不沾手,倒叫人看不出什么深浅,只知道挺沉得住性子。”   姜侍郎笑着:“只要事够粘,哪能不沾手?这可是陛下点的传胪,恐怕还要张大人再压一压,把他的性子压出来看看了。”   “那便再走这一步棋吧。”张学士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   定睛一看,便是‘勤者多劳’。   作者有话说:   租金因为疫情好像要提前放假了,要是提前放掉了每天就可以二更了!   大家晚安,今天比之前早了一点点! 第106章 设局   ◎周编修贪功◎   在侍读学士讲过庄子, 王宋二人吃过挂落之后,二月已见底了。   三月初,翰林院这边终于开始为去年新进的进士挂牌,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名字、文章有机会在圣上面前出现了,若得陛下赏识, 便可入宫讲学了。   介时, 身负圣宠, 在这翰林院便也有了立足之地。   陈延见此发展, 内心不由猜测, 都能面圣了,那翰林院里关于他们这批人的考核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在这场考核里, 会得个什么样的批语。   不过,这事也无从知晓了。   他也跟着大家一起非常认真按照每月的时策主题撰写文章,言词犀利, 字字珠玑, 希望在这场斗争中居于上游。   -   三月上旬, 陈延笔耕不辍,挥毫洒墨, 半个月直接直接输出了两篇策论朝上, 这个月到这差不多就可以了。再写就有点多、杂了。   他将将想歇息几天,就发现本房室内的周编修给他派发的任务忽然变多了, 不仅变多, 而且变得更复杂了。   陈延不动声色朝别的房室的庶吉士打探了一下, 发现被‘关照’的只有他一个。   莫非, 这是上头给他安排的单独考验?   陈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还是仔仔细细把分下来的事情给做完了。   然后连着做了半个月, 陈延感觉到不对了,因为干这些事儿,一点反馈都没有。   先前的一些事儿,明显能看出是考验,要么有规律,要么做完之后学士会有些表示,最近的事儿很公务……派下来的活儿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有些特色,倒像是之前和叶问闲谈,他口中提到过一次的‘翰林院编修基本作业’。   怕自己弄错,陈延还去旁边的房室找李思齐问了一下。   “近来编修这边分了什么事吗?”李思齐虽然是新进来的人,但编修的院子天然比检讨要大,他手底下也有一个跟着他打杂的庶吉士。   同陈延预料的不错,在王状元和宋榜眼纷纷考核下等后,原本的探花李思齐就显了出来,进宫讲了一次学后,每隔几天能被传召一次。   “近期有些忙,我来看看。”他忙的时候基本都是庶吉士打的副手,把事儿的单子列出来后,李思齐念了一遍,陈延一听,立刻确定。   最近忙到晚上都得推迟半个时辰用晚食,不是因为自己被某某选中要训练,而是因为——   周编修,美美甩锅,把他手里领的事,一个字不动,一揽子全都丢给他了。   “怎么了?”看陈延脸色忽然有些不好,李思齐问道。   陈延看了他一眼,共事大半年,他与李思齐都相互‘考察’过,觉得对方是可‘交’之人,先前二人也若有若无释放过要结同榜之盟的讯息。   但光靠‘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很难让一段不那么纯洁的关系突飞猛进的,要亲密,得成为‘战友’。   此事,李思齐恰好可以帮上忙,所以陈延思忖了一会儿,把‘周编修甩锅工作’的事儿告诉了他。   “现在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把我当副手用,还是……”纯纯白嫖,把他干的活直接安在自己身上了。   李思齐蹙眉,“这事儿,他恐怕直接隐没了你的名字。”   “怎么说?”   一个是李思齐就是编修,他熟知编修于检讨、庶吉士之间的事儿,“若是他把你记为了副手,那么校对那一部分的事儿就会有别人接手的。”   从某度程度上来将,翰林院也是有一点人性化的,校对审稿修文这种最繁杂的事儿,一般不安排有任务的人做,一般由闲着的庶吉士和检讨负责,偶尔也会有几个冷板凳编修过来。   陈延这两手都抓着,可见周编修并没有在上交陈延完成的任务时,把他的名字报上去。   “这——”李思齐也是觉得有些无语,文人持重,周编修好歹也是曾经的进士,怎么行事如此不讲究,“陈延兄,此事颇为棘手……”   “我知道。”陈延深思,但再棘手也不能一直放任下去,人的胆子是会养大的,如果他像个软柿子一样,到时候必然会被捏得很惨。   “思齐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消息,我先回去了。”   回自己的房室,陈延便看见了立于门口笑眯眯的周编修和他手里的东西,周编修这人不吝啬于夸人,张口就是彩虹屁,所以在翰林院内的口碑其实还不错。   这也是陈延错判他分任务下来可能是上头考验的主要原因之一。   “陈延回来了?近来可是辛苦你了。”周编修边说边把手里的纸递给陈延,“听说你每天都来得早,去得晚,这样认真,到时候学士评考核,我一定力争给你上等考核!”   他先一个大枣子飞来,如果是真的小单纯年轻进士,在历经了王状元一干人被打下等后听到这句话,可不得跟打了鸡血一样。   勤者多劳,近期的东西多,你年轻,耳聪目明,赶紧搜集资料找一找。”他说这话,脸严肃认真,“必须要在四月之前上旬完成,不然到时候拖过了时就麻烦了,不过你这样年轻有为、又是二甲第一,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的。”   说罢,他就放下了手里所有的东西准备回去了,现在还不到当面撕脸的程度,陈延笑着应了一声。   他走以后,陈延翻看了一下桌上这这一堆破东西,已经到三月中旬了,这么多内容,要赶在四月上旬全部做完,他这已经不是早来晚走能解决的了,得带回家做才行。   陈延:……   前些天才说在翰林院稳如老狗,但没想到‘职场霸凌’来得如此之快。   翌日,李思齐匆匆带来了一个更让人头脑充血的消息。   “那周编修简直有辱斯文……”李思齐发现科举只能选才,不能选人品,“昨日我听学士在馆内夸了他。”   “夸了什么?”经历了一晚上,陈延已经心如止水了。   “先是夸他心细,做什么都做的很好。”李思齐觉得那人脸实在是大,“什么一人完成那些资料也不见任何错误,昨日他且受了学士的夸赞后,又自告奋勇,领了许多事来。”   如果不是李思齐知道那些事儿最后都是陈延干的,绝对得夸周编修一句,毕竟,翰林院派发的活计都是重复、繁杂,让人头大的。   有些追求的,都是自己找出路。   陈延悟了,“怪不得他昨日晚上取了一大摞经卷过来,原来是这样。”   “我看看。”李思齐翻看了一下,“竟全都给你搬来了,自己一点不留?!”   “不仅如此,周编修还让我四月上旬便完成。”   “学士那边给的时间是四月中旬……”李思齐道。这个周编修居然提前了这么多时间。   陈延并不意外,“肯定得留一些时间出来,不然我写完交过去,他直接交了,学士们认识笔迹,他‘指我之鹿道他之马’,学士心中岂信?肯定要留些时间誊抄一遍才好揽住所有的功劳。”   李思齐:……   “都有这心思了,何不光明磊落一些。”分点功给副手会死吗?这样揽功自大的人是在不适合为官。   “那陈延兄,你欲如何?”李思齐都有点为陈延着急了,“就听他的,和之前一样继续做下去吗?”   “做定是要做完的。”这里是官场,不是普通勾心斗角的地方,“若我直接拖着不做,到时候此事定会逾期,介时学士来问……”   那周编修肯定就是一句:检讨十分自我,完全不知道搭把手,全然在帮倒忙,以至于本来可以弄完的东西弄成了这样。   李思齐一听,这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就认认真真的做完?到时候再让周编修那厮去邀功?”   “你不若去找找叶大人?”其实李思齐还是觉得陈延太低调了,他可是叶问的姻亲……一点不显。能显出一点来,周编修岂敢如此?   “还是算了,原先那些庶吉士就有传言,我若再抬轿子出来,传言恐怕更甚。”再者,这样的情形,陈延觉得借势来解在外展开显得他很无能,是次等手段。   “我想想。”陈延:“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这是一段很长的思考时光,陈延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李思齐,“思齐兄,你可否帮我打探一下,周编修这些东西到时候要交给哪个学士?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交吗?”   “自然。”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你有计策了?”   “有了个雏形,但还没有完全定好。”虽然上辈子没有出过学校,但陈延能混到博士毕业,也不是什么天真傻白甜。   君不见项目组里、我导的工作室里、还有曾经本科的小组作业里,这种挂着头不干事的人多着呢,有手段来治。   -   在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信息之后,陈延埋头干起了活。   他依旧同之前一样,早来晚走,看着十分用心、认真。   只不过,完成任务的速度,要比先前慢上那么一些些而已。   …   姜府内。   “张大人,近来可有收获,那陈延入局后如何了?”好歹是曾见过的晚辈,姜定修对于陈延准备如何解决后事也很好奇。   张学士摇头,“无甚收获,只晓得他在埋头苦干,不晓得有没有发现周郎设的局。”   “他是有点敏锐在身上的,应当是发现了。”   “但周郎跟我说,他最近无事发生。”张大人笑着,“还是再等等吧,你可别催问了,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稳,这么大点的进士,功劳被占,辛苦不留名,被人当筏子踩……一点不急。不知他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化解。”   姜定修手执白子,“拭目以待,再过半月,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今天换了个新封面,大家都说好好看,遂决定明天双更【绝对跟周末没有关系】~,感谢在2022-12-09 00:15:20~2022-12-10 00: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aabb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唔西迪西、海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小伙伴在哪里。 60瓶;鱼籽 50瓶;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10瓶;无言 4瓶;海皇牙β、魏紫、冰花酸梅炖排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官场复杂   ◎不做乱序之人◎   四月上旬。   周编修风度翩翩来陈延处拿经卷, 然后,他就看见了还在手忙脚乱的陈延。   “周大人。”陈延停下笔,显得有些狼狈, “你来拿经卷吗?”   “是,现下到了时间……”   陈延:“先前把一卷经卷带回家整体, 写好的稿子不慎落入了家中的火盆里, 纸烧的太快, 已来不及捡起, 现下还有些没有整理好。”   临到这个点说没有整理好, 周编修意味深长看了陈延一眼,然后脸色微沉,“陈检讨, 那大约什么时候能整理好呢?这些东西有大用处,若是延误时间,耽误了正事, 对你的官途可不好。”   陈延:“周大人, 再等些日子就好了, 最多三天我一定做好!”   周编修发了两句牢骚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检讨院,陈延看着他的背影, 目中闪过一丝冷光。   三日后, 周编修按时上门,但看见的还是手忙脚乱的陈延, 他没问都知道, 肯定还没好。   这个时候的周昌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 “三日已经到了。”   陈延已经感知到他的不开心了, 但那又如何?他能怎样?   “周编修, 我也不知道怎么还没好。”陈延状似焦急, “我算好了日子,应该可以完成的。”   周编修怀疑陈延已经知道了什么,想拖拖拉拉把事情赖烂掉,当日,就直接坐在了检讨房室这边看陈延干活。   他在的时候发现陈延整理东西的速度其实挺快的,不像在拖延的样子,他又看了一下陈延先前整理的材料,也很用心,和之前无二。   莫非是他多想了,这一次迟了这么久,真的是因为事儿太多加出意外?   ……   周编修接连来了两天,陈延终于在手都写到酸痛以后,把东西整理好交给了周编修,而今日,已经四月十日了。   距离学士那边最后的截稿日期,还差八天而已。   陈延这次整理的经卷,写的评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精’,都要详细、冗长,希望这藏着别人汗水的‘蜜糖’礼物,周编修能喜欢。   -   这八天,陈延一直在关注周编修。   他再不能和以前一样慢悠悠的誊抄经卷文书了,陈延从他眼下的青黑便能瞥见他这些日子的疲惫。   抄吧,快些抄。   四月十八日,周昌紧赶慢赶,总算把事情办完了,他心里暗啐一声,以后不能再弄这么多事情来了,真是累死他了。   不过这些检讨、庶吉士是真的好用,待下一次……再招几个庶吉士到门下好了。   周昌捧着一大摞经卷,顶着一张看着就‘疲劳过度’的脸去弘文馆,看见今日上值的居然是许学士,这可是翰林院里的老古板,周昌有些心虚,但许学士这次拿了经卷后,竟破天荒夸了他:   “上进是好事,修史也是好事,不过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念叨了一大堆最后,叫他也要注意身体。   周昌有些受宠若惊。   尔后,在今日上午开文会的时候,这问刚正不阿、一丝不苟的许学士,竟还把周昌立为了典例,“我知晓许多编修都把目光放在了讲学、独立编书上,但你们不要忘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   然后把目前还深耕‘修史’、‘释写经卷’的周昌立为了老实积累的典型,李思齐听完就立刻去陈延的院子给陈延报信了。   陈延听完直接笑了。   “陈延兄,你这……这还笑得出来?”李思齐有些郁闷。   陈延:“思齐兄可知,站得越高,摔得越狠?”现在许学士对周昌多满意、等他揭穿一切之后,许学士就会多生气。   李思齐好像有点明白陈延的意思。   下午,陈延打探好弘文馆仅有许学士在,拿着自己本月写好的时策以及先前周昌送来的经卷之一,拍了拍下摆,匆匆行至了弘文馆。   虽未出汗,但能看出,面色红润在喘着气。   陈延来交策论,许学士是有些印象的,他字写的不错,而且时策有时少而精,多也不繁杂,挺低调踏实的,许学士觉得这个进士还挺不错。   此月策论又同上次一样,短小精悍,他预测这年轻人会有出头之日的,品评了两句收好稿子,许学士发现陈延还没走,他定睛一看,这人手上还有东西。   “陈检讨可还有事?”许学士直球发问。   陈延状似纠结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经卷递给了许学士,上午周昌才来交了经卷,陈延和周昌又是一个分组里的,许学士乍一见陈延手上的经卷,便道,“有经卷漏了,周编修找你送过来?”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面前的年轻人顿了一下,然后跟着他的话走,“是,写的经卷漏了一册,所以周编修叫我送来。”   原来如此,这二人本来就是一起的,许学士也没有怀疑,上午一直在收东西,收来的东西在弘文馆里也没有整理,许学士收过经卷顺便就想把周昌这一摞东西整理一下,陈延见立马热情地帮着上手。   检讨、庶吉士或是编修帮学士干活太正常不过了,许学士没有推拒,他发现陈延对这一摞经卷的确十分熟悉。   要补充释义的这些经卷都是从翰林院不同的三个藏书阁拿出来的,陈延不仅能准确的把同一系列的经卷叠在一起,还能把不同馆内拿出的经卷区分开来。   这就是一种本事了。   许学士很惊讶,“你竟把藏书阁里的书目都记住了?”   陈延听了这话,也一脸惊讶,“许学士说笑了,藏书阁的书岂止万千,我来翰林院不到一年。”怎么可能记住所有的书。   “那这——”那么,陈延是怎么能知道这些经卷在哪个藏馆的原因便已经分明了,他一定见过、甚至是整理过这些经卷,因为要补充、释写这写经卷,有时需要查看它们同系列的其他经卷。可周昌分明说过,这些经卷是他夙兴夜寐,一人整理的。   此刻,许学士明白了,今日的陈延并不是专门来送‘时策’的。   他是来送‘周昌之漏’的。   果不其然,面前俊逸的青年道:“是因为我帮着周编修整理过,整理这些不免要去藏书阁里寻些资料,便记住了。”   果真如此,许学士沉下眉,问:“这些是你与周编修一同整理的?”   陈延道,“算不得一起整理,我不过是在其中打下手,周编修过段时间便要来为我指明释写的方向。”众所周知,这是释写经卷,又不是编书,两分文采三分勤勉五分劳累,要什么方向?   陈延这话不就表明经卷全都在他那里,周昌只不过几天去一次吗?   可这交上来的东西上写的分明都是周昌的字——   “况且我又年轻,做事性子急躁,赶着完成这些经卷,字难免浮躁了些,是周大人受累把所有的经卷都誊抄了一份,才能把这一份笔饱墨酣,字字珠玉的经卷留在藏书阁中。”   陈延要说的话就这些,说完这些之后,他没有上眼药,快速把这一摞经卷整理好了,又问许学士,“许学士,我把旁边的也整理了吧。”   许学士没有拒绝,陈延就自如地整理了起来。   他昔年也是去学校图书馆兼职过的,整理东西大有一套技术,加之他的确是藏书阁的常客,大体晓得哪些种类的书分在哪个阁,所以整理资料条理清楚,能分门别类地把所有的东西放好。   大抵申时末,门外光渐歇,陈延把弘文馆这里整得熨熨贴贴后,作揖同许学士道别,“许学士,学生先走了。”   年轻人的背影渐渐消失,许学士看了一眼如此整洁的弘文馆,找出陈延交上来的那份‘漏失经卷’看了会儿,再又瞥了瞥他的策论,而后垂眸,手指在桌案上轻敲。   陈延,陈延。   周昌,周昌。   -   陈延自告状返回后,一切安然,似无事发生。   一直紧跟着此事的李思齐见状,不免有些失望,“许学士也没有处理此事吗?”   陈延看他这样,不由失笑,“许大人即使处理,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处理的。”什么呵斥周编修、开文会的时候把周编修骂一顿,这都是不可能的。   毕竟之前,他已经立了周编修为典型,自己捧上去的人自己用相反的理由戳下来,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那这?”   “许学士会管的。”陈延淡定道:“他是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文人。”于文一道,分外认真那种。   周昌冒名顶替,弄虚作假,条条都踩在他的红线上。   果不其然,时间跨到五月,侍读学士许大人忽然在院内做了一个小小的调动,他把检讨陈延调到了自己名下,然后为了‘补偿’周昌,给了他两个庶吉士。   两位庶吉士均为京城人士,或为旁支,或为姻亲,总之有点关系。   而后,又大夸周昌,发给他许多修文撰稿的杂事,鼓励他同之前一样,按时完成那些事。   周昌:……   能在翰林院里待上七八年不挪窝,还在修文校对的人,本身也不可能是什么上进人。陈延来之前,他一度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早都油掉了。   一时之间摊派下来这么多事,还丢了能干事的人,迎来了两个祖宗,周昌干这些杂事干得想死,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几番想去向许学士请辞,许学士均严肃脸道:“何以谦虚,你之前都可以。”   “……”   弄得周昌最后只能报病。   旁观了一切的李思齐在陈延旁边直呼大快人心。   这一桩事,下面的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只以为陈延是干了什么得了侍读学士的青眼,但上面的人心里可清楚得很。   所以后面陈延每次交东西碰见几个其他的学士,他们都会打量他,但并不是恶意的打量,只是好奇。   好奇这个初入官场的小翰林,如此圆滑谨慎。   -   ‘翰林院职场霸凌’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陈延回复了之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难得的休沐日,他与叶问一同出游。   叶问是上届科举的翰林编修,他在翰林院就职满了三年,颇受陛下崇信,修完了手上最后一部史之后,就从翰林院跳到六部去了,时任礼部尚书郎,目前在做科举举业方面的事。   走的是清贵路子,但礼部清闲平淡,实在有些无聊,所以叶问偶尔会去翰林院找找自己的老朋友,然后他就听说了一段最近关于陈延的事。   他听罢,很惊讶,因为他印象中的陈延,好像没有这么弯弯绕,就还和他一样,挺喜欢打直球的。   所以今日一见,他就有好多问题想问陈延,以解心中之惑。   “这事连你也知道了?”从好友嘴里听到自己的传说,怎么讲都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几个侍读里流传着,我刚好认识他们。”叶问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延便浓缩了一下,三下五除二把周昌的事情说给了叶问听。   叶问同李思齐一样,先唾弃了一下周编修,尔后问:“你已知道许学士刚正不阿,为何不直接把此事告诉他,要绕这样一个圈子呢?”   这个问题,李思齐也问过陈延,但陈延没有告诉他,如今叶问再问,陈延便解释了起来,“因为,若直接去找许学士告状,会很麻烦。”   “?”叶问有些不能理解麻烦这两个字了。   “是,控制完成经卷的时间,预算周编修着急誊抄,查不出漏掉一卷经卷,要找到在许学士面前的说辞很麻烦,但大哥,这些麻烦都是我能掌控的。”陈延道:“若直接明了去告状,许学士必然会处理。”   在翰林院,读书人齐聚之地,冒名顶替算是一种丑闻了,许学士必然严肃处理,到时候他必须和周昌当面对峙。   尽管一切的证据都是现成的,但周昌作为他的上司,在这件事情上对他有天然的压制,是,都是他干的,那又怎么样?他一个编修叫检讨干活,不就是占了点功劳吗,也许占得稍微大了点,可是……   “处理文人的攀咬,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陈延想的则更深,“大哥你也在翰林院待过,应当知道,编修带庶吉士修史,无论其中谁出力多,署名均编修在前。”   今日他状告成功,会不会给人以暗示?会不会开启告状风潮?   “若有,那么我就成为了破坏秩序之人。”这可不是后世,后世体制内的破坏秩序之人叫做‘躺平的咸鱼’,可以摆烂处理,反正单位对他们做不了什么,在翰林院,没有背景成为破坏秩序之人,后果可想而知——   叶问感觉到了,这是一些与书、与史不同的,父亲与祖父想让他明了,但他还不甚明了的东西。   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爹在看过陈延之后说,其实陈延比他更适合官场。   他又问:“可你如今之举,也是告状。”两种告状,有何不同?这样告,上述的结果就不会出现吗?   而此刻陈延听到告状二字摇头,他好认真道,“我此番并没有告状啊。”   “我只是去交时策的时候,和许大人说了两句话,是周大人自己做完事情之后,没有把所有的漏洞掩盖好,从而被许学士发现了。”   “自己贪功,又没能擦……”陈延轻咳了一声,这话不太文雅,“又不能擦干净手,且,许学士亦没有责罚周编修,算得上什么风波呢?”   周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坑呢。   陈延:“这件事,就像之前我们讨论过的榜下捉婿一样,都是同一件事,但进士娶商女,与才俊红粉捉,听起来就完全不同。”   他去告状,便是某检讨睚眦必较,状告上级(且那个时候周昌的名声还不错),那么即使周昌错了,得了责罚,对他名声也是有碍的。   如今这样,外人看无事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求的都已到位了。   一场小告状,里面竟然有如此复杂的东西。   叶问看着陈延,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三四岁的人,很复杂……   “二弟,此时的你与江南的你全然不同。”是游历吗?游历改变了陈延?   陈延则认真道:“江南是书院,是学堂,京城是官场。学堂与官场,自不相同。”   一个埋头学习,在无顶尖权贵的时候,几乎人人平等。   一个行差踏错,便是性命难保,甚至家族遭殃。   叶问此时才发现,即使与陈延同朝为官,他和他选择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那我还有一问,若许学士知晓后,亦没有处理此事、处理周昌,你当如何?”   “不如何。”陈延:“并不是所有的委屈向上,都能有结果。我已告知,学士未曾处理,便说明此事在学士眼中不过尔尔,我也不会再提。”   “那就让此事过去?”   “不。”陈延摇头,清了清嗓子,“我会记住周编修的。”   “不是有一句话吗,莫欺河东少年郎,我可以等的。”   这话倒真有些睚眦必报的意思了,叶问一愣,就听到陈延又补了一句:“等到时候我让他天天给我抄书,然后署别人的名。”   叶问听罢,笑得前仰后合,“你这是什么蛰伏之报,太浅显了。”   “他的手段其实也很浅显。”   二人说说笑笑了好一会儿,叶问告诉陈延,他很有可能能进宫面圣了。   “?”陈延问:“为何突然这样讲?”   “许学士把你揽在麾下了,他在翰林院有些能力,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那我岂不是得准备起来了?”   “准备准备,面圣不要结巴吧。”叶问十分温和,“第一次去,陛下大抵会问问你家里的事。”   这么亲民吗?   家里反正就那点事儿,陈延不怕说。   而二人在聊着陛下之际,姜侍郎府,一封写着陈延‘生平’、‘事迹’、‘翰林院事’的小册子,被姜定修阅过,然后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出现在了成宇帝的耳朵里。   成宇帝是个尊重臣子多样性的帝王,他听到陈延之事,也会赞一句,此子心性不错啊,也有点计谋在身上。   “姜侍郎,我猜这陈延应当挺会下棋,走一步看三步。”   姜定修看过陈延的资料,出身岳山书院、拜过邱平为师,下棋肯定不是问题,便道:“那陛下今后又能得一手谈之人了。”   君上笑,“时日也到了。”   “明日,便宣他进觐见,为我讲一讲他眼中的天下吧。”   作者有话说:   【补了双更,最近疫情放开了,真的放得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以前都没见过新冠……就这几天,学校里,楼上楼下左边右边,老师学生都有感染的,我之前一直在感冒,但是症状不严重,这两天也不知道是心理问题还是什么问题,突然胸口痛,头痛乏力,但由于没有发烧,我们这边也不建议不发烧的老师做核酸,一直不能确认。   目前认识一两个新冠阳性的老师,她们告诉我类似感冒,目前除了感冒症状之外没有其他症状,目前还在上班、上课中……我已做好了阳的准备,大家暂时不用太恐慌,备一点点药,不要熬夜,应该能挺过第一波。   】感谢在2022-12-10 00:31:29~2022-12-11 14: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铁铁的贴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唐弦音 100瓶;Soliloquist_则秋、DD、雨落繁花不自知 20瓶;大总攻 13瓶;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 10瓶;秝 8瓶;sugar 3瓶;晨熙麻麻、铁铁的贴、王斯皮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面圣   ◎天子:爱卿似乎并不畏朕?◎   如今已是五月初。   身上的衣服已逐渐轻薄, 但仍不抵夏日之热,陈延只得庆幸被许学士抽调到了弘文馆这边,不然还待在检讨院那边的鸽子笼又得历经一遍去年的苦难。   不过, 这天是不是比去年还热啊。   用袖中的巾子擦去额上的汗珠,陈延心中微叹, 对于古代薄弱的农业系统来说, 任何的天气异常都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只希望, 今年不是‘老天爷不赏饭吃’的一年。   忧思, 并决定今日多看看地图, 再丰富丰富农业之策,他如今的顶上司许学士就哼哧哼哧从外头走了进来,“擦什么呢?不用擦了。”   他走近, 上下扫射了陈延几眼,瞥见陈延被汗湿的衣领直接蹙起了眉,“今日带了替换的官服吗?”   换衣服?陈延一听这话,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带了。”由于翰林院也称‘皇家秘书院’, 这里的任何官员在皇帝想的情况下,都有可能被召见。   所以为了能更好面圣, 一般翰林们都会带两件衣裳, 不过有些人带的第二件一辈子也用不上就是了。   “带了就快去换,今日陛下召见了你。”许学士一拍陈延的肩膀, “快去吧。”   匆匆换了衣裳, 陈延跟着来‘叫号’的小太监快步跨入皇城之中。   距离上次来此地, 已快有一年, 红墙绿瓦, 方寸之天, 丝毫未变。   头颅微低,陈延呼了口气,开始了,他所期待的‘梯’,已至他的面前了。   传唤太监和陈延的脚步都快,天很热,换了的衣裳在走了一段路后好像又湿了,将至养心殿,前传唤后传唤,到正堂,陈延在接引下对上座的帝王行跪拜之礼。   君主稳而有力的声音响起,“无须多礼,爱卿平身吧。”   他才抬起头,看向了这位即将统领他十年、二十年甚至终生的顶头老板。   头戴金色的乌纱折上巾,一身红色的织金圆领龙袍,肤色微白,蓄了些短胡须,脸上是平常的笑,但目光却十分摄人,很威严。   他轻扫一眼,没有再看。   陈延不敢看,成宇帝上上下下看了个够,身量很高,器宇轩昂,白得跟豆腐一样,这样看上去没干过重活的手,居然是出身农家之人的,居然能写出那样根于贫瘠、重于山的时策。   他很好奇。   -   非在朝上,加之没有世家一派的人,陛下十分随意为陈延赐了坐。   座位在龙案下方大抵两米,陈延甫一坐下,就感觉左右两边均是冷风吹来,他瞥了一眼,看见角落里的冰盆方才恍然。   周遭有些静,陈延感觉这样不行,他得找找话题开启君臣对话了,但在他开口之前,陛下开口了。   同先前叶问说的那样,陛下爱从小事问起(简直跟查户口一样)。   从姓名年龄,问到籍贯、家族村落所在地等等……   陈延跟着圣上的钩子讲到生平,说到堂兄和他一起进学,圣上忽有此问:“时人言皓首穷经,陈爱卿家中竟供了两个读书人?”   能问出这样基于民生的问题,陈延想,圣上是真的关注民生:“盖因臣家中并非以种地谋生,做了点小买卖。”   陈延同宇帝说起了家里卖豆腐供他和陈安读书的事儿,没有刻意渲染苦楚,平铺直叙,倒像是在讲创业奋斗故事,让陛下听得颇有兴致。   直到他把这些事儿讲完,陛下还有些意犹未尽。   陛下就发现,这陈爱卿,写时策虽然干干巴巴的,但说书,却是一把好手,下次应当宣他来讲经讲史,看看能不能也说得跟故事一样。   说的话很多,天又热,陈延有些口干,成宇帝很细心,立刻叫太监给他上了一碗茶。   陈延谢赏,瓷杯入手三分凉,他喝了口茶,温度刚好,介于凉热之间,茶香四散溢开,咽下,入口微苦回味微甜。虽然喝起来和家里的茶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陈延知道,这东西一定很贵。   补充了一些水分,陈延刚放下茶杯,成宇帝那边马上抛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方才听爱卿言,非以种地谋生,才供了两个读书人。”成宇帝问道:“爱卿出身江南,即使在江南之地,种地亦非谋生上选吗?”   这是当然!种地能是什么上选?风不调雨不顺一年白种,今朝来了个恶吏,指石为斗还是白种,即使是丰年,大家都丰收米价就会跌,除非全部自己吃,不然也是痛心的。   但这样的理由,并不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理由。毕竟,就算是再心胸宽广的帝王,也不能容忍臣子在一旁叫嚣他座下的江山‘恶吏贪官不少、百姓生活熬煎’。   但,陈延又想和陛下说一说,他从举业到现在,一路走来,试卷、考官,无不在告诉他,陛下是一位实干君主,这样的君主,把问题了解透彻了,能解决肯定会着手解决的。   所以,他想了想,道,“是的,正是因为所处江南,所以种地才并非谋生之上选。”   江南富庶,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因何而富庶?因江南是鱼米之乡,风调雨顺,也因江南的商业很发达,在江南,经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商人的地位也很高,不会像京城这样,商贾仿佛低人一等。   小资本主义社会初期悄悄萌芽,方才造就了淮浙、江南二省的富饶。   陈延在讲江南时,十分不动声色地把高台之上的君主夸了一遍,正是因为有您这样英明、镇守四方的君主令天下太平,才有此日。   眼前的年轻人倒是敢说,说的话也与平常臣子很不一样,角度颇为新颖啊。   宇帝听前半段有些思索,到后头的夸,他笑笑,“听爱卿这么说,江南岂不是人人想经商?”   这……   这是一个有些难回答的问题,在封建王朝,百姓不愿意种地对国家来说是很可怕的,但在江南,事实便是如此。但凡家里有些手艺,有点资本,做行脚商也比种地来得强。   思忖了片刻,陈延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了宇帝的问题,他没有直说,只道:“其实百姓追求的也并不是行商,而是更有前途、更稳定的收入手段。”   “噢?”   话题搔在痒处,君臣二人很快讨论了起来,皇帝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介于都是有关农业的,陈延之前做过功课,答得也很快,很一针见血。   陈延:“虽然这些年来江南所交税粮不少,但江南地广,气温是很适合种地的,如此税粮,在江南算不得丰收。”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选择种地的人不够多,开荒的人不够多,当然,也有贫穷的地方,他们侍候不起这么多田地,这都是有可能的。   倘若能解决这些问题,江南必然能成为真正的天下粮仓,介时,有了粮食,百姓才能‘脱产’,引申制造出更多的产业,引导民众学习,让王朝的实力真正跃进。   所以,陛下的问题又来了,他看陈延对于农桑一事说的头头是道,便问道:“那依爱卿之见,江南之难何解?可有良策?”   说的上头的陈延顿了一下,他自然是想过解决之法的,但这件事情太大了,他想的方法都很碎,没头没尾连不起来那种,要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憋了两口茶,他有些思绪,但还是不多,叽叽喳喳了大半个下午的养心殿忽而回复寂静,陈延立刻起身向君主行礼,“此事臣还未能想好,请陛下恕罪。”   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些认知,已是不易了,对于自己喜爱的后辈,成宇帝总是很宽容,挥挥手让他坐下,又差太监上了壶茶,摆了些糕点。   糕点是养心殿常备的东西,陛下经常会宣一些大臣在养心殿议事,有时候时间耽搁得久了,在这儿吃饭不便,但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小小一块,干干巴巴又顶饿的糕点便很有用了。   圣上让尝,陈延就拿起这个小方块往嘴里一塞,粉状的糕点塞进嘴里果然干巴,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好像被糊住了,立刻喝了几口水,成宇帝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陈延:……   不知为何,殿前失仪,有些脸红。   剩下的些许时间里,陛下没有再与陈延聊天下民生,而是叫他到跟前讲经讲史,很快,陛下就发现,这个传胪是真的有点说书的天赋。   干干巴巴的历史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好像也带了一点跳跃与冷趣,经卷文书解得平常,但输出的观点却十分独特,一眨眼,天色便有些暗了。   陈延第一次面圣,便有幸得天子赐膳,陪同天子用了一顿晚膳。   这顿饭很丰富,十八道菜,有荤有素,很多食材陈延见都没见过,同许多电视里演的一样,陛下有专人布菜、有试吃太监,他虽说被赐膳,但大抵是因为资历不够,并没有和圣上同桌,而是在桌子旁边还有个小桌子自己坐着,除翰林本身的工作餐外,又被御赐了几个菜。   陈延觉得这样才好,隔了点位置,他才更放松呢,真要坐在老大旁边,吃都吃不下。   说起来,御厨的手艺是真的可以。   不过菜虽然好吃,但陈延并没有多吃,而是控制自己吃到七分饱就缓慢地开始夹菜了,因为作为臣子,陛下动筷他动筷,停筷也得等陛下停了才行。   好久,上座的天子终于吃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即使是七分饱,在养心殿里吃饭的大臣里,他也算吃得顶顶多的。   天子在撤盘的时候瞥了一眼陈延面前的空盘子。   饭都吃了,自不可能直接走,饭后便是天子每天的下棋时间,他预感陈延会是个不错的棋手。   但在陈延听说饭后的娱乐项目是下棋自后,天子突然发现,整个下午表情都还算维持得不错的陈延忽然崩了。   陈延:“陛下,臣的棋艺不济,恐扰了圣意……”   都是进士了,书院出身拜师大家,他爱棋天下文人皆知,成宇帝寻思着聪明的年轻人,棋艺能差到哪儿去?   “爱卿不必谦虚。”随后,他就招手让旁边的太监摆棋盘了。   陈延能看出成宇帝是真的很喜欢下棋了,棋盘就在书房里,太监们摆棋盘的速度非常之快,他本人也迅速坐到桌边,进入了状态。   天子坐到棋盘边,连气势都变了,他轻敲白玉制的盘子,“棋盘之上无君臣,尽管下。”   他竟然还担心自己放水?陈延看着这四四方方交叉的格子,已经开始头疼了。   “爱卿初至,便执白吧。”东道主让了一招。   陈延纤长的手指捏住暖玉棋子,脸色微肃,目光锐利,紧紧盯着棋盘,天子暗赞,还说不会下棋,便是这起势的样子,就有一往无前之气。   ‘啪嗒’。   陈延的手,微微颤抖,白子落了一片,棋局初初开始,成宇帝蹙起了眉。   ……   久久无言。   天子令太监把棋盘收起之后,陈延低头顺眉,立于他的侧边。   “陈爱卿,你的棋艺令朕惊奇。”这到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臭棋篓子啊,把他今日下棋的兴致全部败光了。   “不曾学过吗?”任谁是他的老师,知晓他要入官场,也得教一教吧。   陈延:“臣学过,只学艺不精。”   “罢了罢了,今日也晚了,爱卿便先回去吧。”   天子此话音落,陈延便微退了一步,准备行礼谢恩,就听到上首的天子又开口,“稍等片刻,朕差点忘记了最后一个问题。”   “嗯?”今日回答的问题太多,陈延以为又是什么民事农桑的问题,抬起头,便看见天子威严的面孔满带着漫不经心,“朕听说过一句话,山高皇帝远,爱卿以为此言何解?”   陈延尚未明白天子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他便再加了一句,“朕为君父,爱卿似乎并不畏朕。”   这一刻,一种敏锐的感觉让陈延背后冷风微吹,累了一整日有些迷糊的头脑在此刻瞬间清醒,他立刻思考着陛下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他表现出了什么?他今日做了什么不敬之事吗?   但思考需要的时间是在太长,他等不了天子也等不了!   是以,陈延几乎本能的说出了一句:“陛下乃镇守四方、庇护天下之君,微臣是乃四海之内,受君庇佑之民,既为民,何以畏君?”   他顶着一张年轻的脸庞,目光澄澈,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让天子今日之惑得以一扫而空。   喔,怪不得这小家伙眼底不惧朕、丝毫不局促,原来——   他把朕当成了真正的君-父。   他笑了起来,并为说话,只是很亲近地拍了拍陈延的肩膀。   陈延心底的大石这才落下,过关了。   …   夏日即使是晚风也是燥热的。   行在路上,温热的风吹在脸上,吹在汗涔涔的背上,竟莫名带出一点凉意来。   回程,送陈延的太监已经从‘小’变成了在天子跟前有点头脸的‘中’太监。   对方十分礼遇把他送回了翰林院,一口一个大人,而回翰林院,众人见此情景,也很快明白——   陈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磕了点药,感觉好多了,家里人都没事,感觉我可能不是阳性,也许是感冒了……】   【下周一就放假了,争取在假期里加足马力使劲儿更新!今年过年麻将都不打,要专心双更完结这本书!】   【身体转好了,在本章后面给大家发些沾手气红包,明天内留言都发~~~嘿嘿,祝大家身体健康!不要熬夜!不要感冒!】感谢在2022-12-11 14:01:36~2022-12-13 22:5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亦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杨长鸣 79瓶;大爷还是你大爷、丸子、19543215、你可真可爱 50瓶;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柳烟丝 20瓶;南柯一梦 15瓶;好好学习 10瓶;喵呜 8瓶;亦雪 4瓶;55087047、阿白 3瓶;海皇牙β 2瓶;晨熙麻麻、王斯皮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欲立农事司   ◎座师姜侍郎◎   从翰林院中不起眼的检讨到圣上面前的红人, 需要多长时间?   对陈延来说,只需一旬的时间。   他自认初次面圣头脑发懵,太过随性, 说话没有计划,表现不如预期, 但天子似乎十分满意, 不仅在次日于翰林院赏了陈延一柄名贵的山水折扇, 还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 连点了陈延许多次。   弄得陈延在家里的表现复盘直接作废。他觉得不好, 天子觉得挺好的。   看来,上位者的心思并不好揣摩……   为了避免重新规划后让自己失去那种被‘欣赏’的特质,陈延停下了制定新计划的脚步, 转而给自己画了一个较大的‘框’。   他只尽最大努力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限在规则的框内,其他不再强烈要求自己。而省下来的多余的时间,他则用来做农桑规划了。   如今已是夏季, 任何政策的推行都是需要时间的, 近来天子时常让他伴驾, 也会提到农桑之事,只要作出能解决此事的策论, 待众人评议, 此策上马,满打满算, 明年春种也许就能用上了。   每每想到这里, 陈延就觉得动力满满。   毛笔于纸面上轻扫, 陈延凝神, 这篇农桑策论, 他分了三个方面来讲, 目前还都是浅浅的分区,待写好之后润色,再找叶公或是叶伯父一观,最后呈给天子。   一是如何最大限度利用江南沃土。   如今农田松散,不若花钱垦田,然后把好的水田连在一起,丈量土地,由官府的农事司统一管理,固定请人上工,收到粮食直接充入国库中。   这样的大规模种植,不仅可以提高产量,也能提供一定的种植‘工位’,钱财流动,对于种植当地的市场、民众安定都是有好处的。   二是如何在不太富庶的地方鼓励种植。   陈延思忖此题的时候,想到的便是前世大诗人王安石曾经推行过的‘青苗法’,即官府做‘庄’,向民借贷。   借钱风险大,陈延肯定是不主张借钱的,毕竟天高皇帝远,中间经手的人太多,无好吏好年景,就容易变成恶法伤民。   他想主张的,是‘借种’,借肥,借工具与耕牛。   高产、易发芽的良种,官府里沤好的废料,铁质农具和老黄牛,拥有这些,只要不遇到极端天气,何愁种不好粮?   且,借粮种不容易借出离谱和贪污,反正登记的农田就那些,借出去的粮种肯定是有定数的。   悬笔,又有了新的问题,良种从何而培育、新肥的方法需有人找出来、打农具倒好说,大名物产丰富,有矿,耕牛……得找个养牛的老手把他的经验学过来!   于是,策论又衍出策论,夹了一大堆,陈延写完之后一读,觉得冗长又复杂,自己都看不下去。   陈延:不行,得削一削。   -   在陈延精简策论、且被天子传召的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想不到的人。   那日在养心殿中,陈延刚读完一本史,外间的掌事大太监便匆匆入内传报。   瞅见掌事太监,陈延就晓得外面这人至少宠臣起步。   果不其然,天子一听其名,立刻抬手,把人叫了进来。   而后,姜侍郎入内,陈延看见他之后神色微顿。   虽时光已辗转十数年,但岁月对于姜大人实在钟情,陈延当初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是以,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姜侍郎,就是当初在江南帮过他一把的紫衫姜提学。   “哟,姜爱卿,看来陈延已经认出你来了。”天子笑吟吟的。   姜侍郎行礼后优雅起身应道:“陛下应当能看出来的,臣的变化并不大。”   听这对话,天子似乎已经知道他与姜提学的交集?这肯定是姜大人说的……   惭愧,他曾蒙君子之恩,竟然让恩人先认出了自己!   姜定修出现后,陈延在养心殿的辈分好像莫名就小了一辈,天子见他羞赧,更是促狭,十分乐于打趣陈延。   “陈爱卿,你难不成不知道,你本届会试的主考官之一就是姜侍郎?”   陈延:……   他还真没打听过。因为当初更多的功夫放在了殿试上,会试就这么草草过去了。   “陛下,年轻人面皮薄。”姜侍郎阻止了天子的促狭行径,道:“陈检讨昔时年幼,现在也才初入京城,未曾上过朝,臣最近这段时日又不在城内,他都没见过臣,何谈认出臣?”至于殿试那日,考官多,他站得又远得很,陈延认出了他才奇怪。   臣子二人竟站一边去了,成宇帝饶有兴致,“好好好,朕不提了,朕今日雅兴来了,想要观棋,陈爱卿,不如你今日便和姜侍郎手谈一句让朕看看?”   看棋不过小事一桩,姜定修应下后就看见了陈延怪异的脸色,他抬眉,怎的,这年轻人莫非真不会下棋?   陈延听到下棋,脑壳壳又开始疼了。   但天子欲观,二人只能下了起来。   陈延占了年龄的优势,又执白先行了,但——   姜侍郎没有想到,跟一个小辈下棋,会比跟陛下下棋还要累。陈延是真不会啊,他又不能赢得太快,不然一点观赏感都没有。   但饶是如此,陈延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也被打爆了三次,到第四次,天子终于看够了,叫人把棋盘收了起来。   他安排太监上了一圈茶和点心,然后在陈延用完点心后差人把陈延送回了翰林院,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和姜侍郎谈。   来得多了,陈延对这条路也熟悉了。   七拐八拐,回去的路上,陈延思忖着休沐时要去姜府拜访一趟,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下知道了,姜侍郎于他有恩,又是他的座师,不走一趟实在失礼。   -   养心殿留下的一君一臣开始下棋了。   与姜定修下棋,天子爱选橱柜里那套墨玉棋盘的,一个是姜侍郎风范于此棋盘适配,二则是,姜侍郎的棋艺水平值得!   “陛下觉得陈检讨如何?”姜定修发现自己才出去没多久,陛下对于这位陈姓的江南学子好感倍增啊。今日竟如此打趣他……要知道,陛下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是‘促狭又平易近人的君主’。   会下棋的人终于来了,成宇帝舒服地嗯了一声,“朕觉得陈延不错,你不觉得他和旁人不一样吗?”   “他的思想与见识的确与其他进士不同。”姜定修也很感慨。   “不,朕说的并非文学方面。”成宇帝落下一子,笑道,“朕说的是他这个人,像极了有趣的小牛犊。”   牛犊?初生牛犊不怕虎,姜侍郎暗忖,他不在的时间里,这小翰林是在养心殿里做了什么让陛下印象深刻的事么?   在陈延的胆上,天子不欲多言,而是转而说起了陈延近来输出的一些利民观点,这就是正事了,姜定修听得很认真,然后惊奇地发现,新科进士所提之建议,并不假大空,许多都大有可为,甚至有些事儿做起来并不耗费钱财。   “譬如这个重立农事司。”   大名朝是有农事司这个职位的,但它非常边缘,一般只设在县府内,没有专门的管辖单位,基本归当地的衙门‘连带’管理。在京城这边没有总司来管理。这是一个无人重视的领域。   “朕欲启之。”他听完陈延的规划之后,觉得这个‘衙门’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   “此事陛下尽可启之。”花不了太多银钱,管田管地,听着不甚有风骨,一般有些前途和地位的世家子弟不会争。   “朕欲在京城内,再立一总司,掌管各州府农事司。”   这就算是把它独立出来了。   立总司,姜定修笑问:“陛下欲设几品司长?”   “六品。”   对于新晋翰林来说,这是一个高职位,但对于朝中臣子来说,区区六品,还管农事,怕是看不上眼。   不过……   “陛下欲令陈检讨入农事司?”   “翰林养望观六部,新设一司他代司长一职刚刚好。”他看小牛犊对这方面很在行啊,头头是道的,“朕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是一把未开刃的好刀呢。”   “本来朕是想让叶卿来磨一磨他,毕竟他与叶卿是姻亲,但如今看,六品司长恐难服众,需一前辈为他坐镇。”吏部侍郎的分量才够重,“恰好爱卿你又与陈延有旧,不若就让你来磨一磨?”   天子开口,姜侍郎心中有数,再者,陈延年纪轻轻进退有度,如此,也算结了一份善缘了。   -   陈延从翰林院下值之后便匆匆回家了。   他现在每天不着家,翰林院又不能带仆从去,大山去了蛋糕店帮忙,二树留在家里看家,因为人少,家里的一切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最近这几日已经打听清楚而,姜定修大人现在官拜吏部侍郎,且虽说是侍郎,但去年前吏部尚书告老之后,陛下就未立新的尚书,明眼人都知道,这个位置便是留给姜侍郎的。   他家中人际关系十分简单,有一妻一女,无子。   无子,那之前拜访礼单里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删掉了,陈延修修补补,总算把见面礼给凑好了。东西不多,以巧思为主,东西也不贵,太贵了就是行贿了。   一切准备好,陈延便在六月休沐日前给姜大人送了一份拜帖,不久便得到了回信,于是在六月休沐日之际,陈延携礼,敲响了姜大人家的门。   -   入姜府,陈延的第一感觉就是,有文化的人家里果然都很低调清雅。   姜府和叶府就是一个调调的,陈设以雅为主,不过姜府风格比较混搭,亭台楼阁里……混了一个演武场!?   楼台水榭旁,挂着一个箭靶。   一些观赏树里,掺杂着几棵水果树。   这应当就是为传闻中的将门虎女姜夫人准备的。   姜府果然处处可见姜大人夫妻伉俪。   随着管家走进书房,姜定修穿着一身青色的常服坐在桌案后,见陈延来,他起身,陈延也立即作揖,来之前,陈延思考过要如何自称。   想过‘小子’、‘属下’等一系列不合适的称呼,最终还是定了‘学生’,“学生见过老师。”他起身作揖,这个自称虽然有攀关系的嫌疑,但举子与座师,再加一个书生礼,实在是太适合日常谈话了。   文人见面,文学寒暄自不可少,姜大人随意问了几句,陈延答后,他微微点头,又问起了陈延家的豆腐摊子。   “老师还记得当年之事?”   本该是忘记的,但奈何家中有一馋猫隔三差五能吃到,又要在他耳边提,就记住了,“也是昔年你想出的法子引人注目,后来都没遇到过,自然记下来了。”   被夸,陈延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寒暄了有一会儿,姜定修看气氛已经差不多到了,立刻切入了正题,天子要他‘带人’,那就是默许了他把陈延拉到他这一派,那既如此,姜大人并不吝于透出一点消息令陈延‘闻风而动’。   他不动声色问起了陈延关于农桑方面的事,聊了一会儿,得知陈延手上还有一篇农桑时策还在改的时候,他微笑着说:“若改好了可一拿来我看一看。”   没想到上门拜访还能有此意外之喜,陈延开心应好,姜侍郎叫他喝茶,不动声色地向他透出他近来可以多准备一些这方向的时策,多想一想事情落到实处后该如何发展云云。   ‘落到实处’!陈延不是个笨人,立刻想到这是不是陛下给姜侍郎透出的消息……   聪明人相交,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陈延很自如的顺着姜大人的话说了下去,说自己如果上岗之后会如何如何,姜定修满意颔首。   一个时辰就这样愉快地过去了,时间尚早,不到晚饭饭点,陈延便起身告辞了,“多谢老师为学生解惑。”   “既然你称我一句老师,农事司将来又挂在吏部名下,你我相交之日多矣,便不必如此见外了。”抛去这孩子棋艺差不谈,姜定修对于他还是欣赏的。   出身微末,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万中无一了。   礼不可废,上位者可以说不必多礼,但他的礼至少还是要维持三五次的,等姜大人再说两次这话,他的礼才能省掉。   出门时,也算收获满满,陈延跟着管家一路往外走出姜府,心里有些激动。   陛下真是说干就干啊,实干家,太合他的心意了。   而姜府内,姜茵茵手捧着一杯奶油绵绵冰一脸惬意回家,发现管家正站在门口,便问:“姜爷爷,今日爹又待了客吗?”一般管家站在门口都是出来送客了。   “是哟小姐,是个年轻的翰林来了府上拜见老爷。”   若是母家的老将来拜访,姜茵茵还有点兴趣,听到‘又年轻’、‘又是个翰林’,茵茵立马把他抛之脑后,抱着裹着棉布、装着奶油绵绵冰的木盒奔向了后院。   她跑起来像是一阵风,声音很大,未过圆形拱门,十分有朝气的声音便传到了后院:“娘,我把奶油绵绵冰买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大家晚安!   【今天同办公室里一老师核酸阳了,我目前状态比较稳定,感觉奥密克戎的传染性好强啊……绝对比流感强吧,A病了之后没两天,A旁边的三个老师都发烧了……】感谢在2022-12-13 22:52:26~2022-12-16 00: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唔西迪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iozz 76瓶;to 70瓶;要上岸的陈娴 50瓶;盐粒有点咸 48瓶;橘子酱、下雪天、一直在学习、未知 20瓶;我爱吃五花肉、我是太阳命、金币 10瓶;南柯一梦 7瓶;闲院洛澜 5瓶;宴才乐杯 2瓶;星星落在海里、岩、55087047、江九月、晨熙麻麻、路过、sugar、雨落繁花不自知、冰花酸梅炖排骨、海皇牙β、离经辨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抱负万千   ◎与‘卫姑娘’相逢◎   是夜, 陈延在床上辗转,思绪万千。   姜大人是天子宠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的态度就是天子的态度。   如此重臣,必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 他将来要去的第一个岗就是自己的策论提了千遍万便的‘农事’岗吗?   思及此, 陈延胸中的血有些沸腾!   很多事, 他本来就怕别人执行不到点上, 如果能自己上,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是不知道姜大人所提的‘农事总司’准备何时设立,照理说, 他应该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但,姜大人现下就提了此事,设立的时间应该不会那么远。   陈延推测, 大抵在今年年末亦或是明年年初, 最晚至年中, 不然这话说得就太早了。   还有,不知他将来的上司是何许人, 改革派还是守旧派?   他猜会是一个理念与他相合的改革派, 毕竟天子新设部司,是为了看到‘成绩’的。   所以, 先耕农事!   先让自己对种地一事有所了解再说!   -   前路光明之后, 陈延的心也定了, 一应什么别的东西全部靠边站了, 他先从看农书地志开始, 把京城旁边的一些小县庄看了个遍, 瞅瞅这边历年来种什么田、撒什么种,收成如何。   对此事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他才好做一个框架。   想要种好田,田把式不可少,这可不是纸上谈兵能出效果的东西,所以得到周遭寻访一些好的田把式。   想要寻人,他家里这俩老的小的是不顶什么用的,用银子差人去找那难尽心,他也靠不住,怨不得人说独木难支呢。   没人,什么想法都施展不开。   是以,陈延思忖再三,还是在某日下值后赶往了叶府。   叶衡老早跟夫人通过气,说过陈延是叶家的贵客,不可慢待,叶夫人做事妥帖,也早跟门房们讲过,于是,陈延虽是在傍晚这种不太合礼节的时间上门,门房也恭恭敬敬请他到了前厅。   大名朝官员无论上下,除了有恩典的,下值的时间都差不多,叶衡这边也才刚到,家里还没摆膳,正换常服呢,听到陈延这个点来,他脱袍子的速度快了些,“去东院叫少爷过来。”   行色匆匆的三人在前厅会面,陈延起身便道:“延失礼了,此时上门叨扰叶兄与叶伯父。”   叶问最不喜欢这种虚礼,听罢赶在自己爹之前就拍了陈延一下,“二弟,你我何种关系?亲友上门还得挑时间不成?你有事要来,我府上何时都迎!”   难见自己的儿子能说出这种话,若是他拿出点这种交友的劲儿放在官场上圆滑些……   想远了,眼下还是看这陈小子,他是个稳得住的人,等闲不会挑这个时候登家,对于出息子弟,叶衡是不吝于关照些的,“不谈虚礼,贤侄今日来访可有什么难处?”   “晚辈是来找伯父借人的。”陈延只说借人,没有多言缘由,倒不是因为避嫌,而是此事也是姜大人透给他的,什么时候落地他也不知道呢。这会儿再开天窗跟叶衡说,未免有种小人乍富到处嚷嚷的不庄重感。   好在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聪明人不多问,只解决问题,叶衡大手一挥,“这有何难,问儿,明日你让你媳妇点些人送你舅兄那去。”   叶问点点头。   事儿妥了,饭点也到了,叶衡邀陈延留下用晚饭,陈延要来,叶问和秀秀肯定不能单吃,也到主院这边来了。   说起来,叶家这么大的府邸,人丁的确不够兴旺,二老爷外放之后,整家老小也就六个人。   人少若是还不说话,就清清冷冷了,加上叶公老了人易寂寞,又有个小孙女多话,桌上便渐渐没了食不言的习惯。所以陈延还算自在。   晚饭后,秀秀差人驾车把陈延送回了家,叶府内,叶公与儿子相叹,“这小子起来得比我们想得还要快呢。”   “听说陛下连续数日召他伴驾,赏赐颇多。”叶衡敲敲桌子,“年纪轻轻伴驾天子而不慌,听说前几日老姜还见了他呢。”   “嚯。”姜侍郎谁不知道啊,铁杆陛下党,手滑不溜秋谁也不沾,见了陈延,说明:“陛下是把这小子托付给了老姜啊。”   “爹,如今有几个同僚向我打探陈延的婚事……”陈延一条光棍,父母不在,唯一能担得上亲的还就叶家,“倒有几个不错的,要不要?”   叶公哼了一声,“你那衙门里的人我还不知道,这小子今后要走什么路你不知道?娇娇小姐守不住的,我倒是已经看到了妙选。”   “?”叶衡疑惑,“什么妙选。”   叶公啧啧了几声,“老姜家里,不是有个小巾帼吗?”   叶衡:……   “这你也敢想?真要成了,老姜得把陈小子拆了。”   “就一爱女,拆了又如何。”叶公看得深远呢,“拆个稀烂最后都要拼出个锦绣前程的。”   …   叶府的事,陈延并不清楚。   天热,他坐着马车回家后,快速洗了个澡就匆匆睡下了,隔日下值回来,看见家门口候着的叶管家,他连忙下车。   “管家喝杯茶再走吧!”陈延拉着他进屋,叫二树上茶,叶管家推拒不得,喝了茶后笑吟吟说:“陈少爷,这些人的身契都在这儿了,夫人说了,尽您差遣,若有不从您可随意责罚。”   这也是说给后头那些人听的,陈延点点头,送走了管家。   他这里也不是龙潭虎穴,简单立了个规矩过后,陈延让他们站成一排,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从明个开始,你们就出门去城郊打听打听,周遭谁种田种得好一些,把他们的姓名、家种何田、撒何种、秋收几石,家住何方给我记下来。”   这要求听着稀奇,但东家是老大,几个小厮只能点头应是。   “不拘远近,我会给你们发盘缠,再走远些也行,记好名姓,秋收时我会一家家去看的。”陈延面色沉冷,“若情况属实,少不了你们的赏钱,若是胡乱报上的名字……”   “小人不敢!”一群小厮连声道。   陈延摆摆手,令二树带他们去小侧间安顿了。   小小的房子一下塞进这么多人,也变得分外逼仄,陈延瞅了一眼,进书房数了下自己从糕点铺分来的银子。   钱是够了,但小院实在难买,再者就算有了,以他如今官阶住进去也不像话,总不能……比自己上官住得都好,还是等等吧。   千呼万叹,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可奈何时间和机会都不够。   隔日,许学士手上有事儿,今个陛下也未曾召见翰林,陈延结结实实整了一天书房和弘文馆,上面没事儿,李思齐也闲,临下值的时候摸过来找陈延了。   “延兄最近可是大忙人,让我一阵好找。”李思齐边笑着打趣边恭喜陈延,毕竟,能成热灶总比坐冷板凳强。   “我们是彼此彼此。”你李思齐不也是宫内常客?   李姓探花郎闻言摆手,“我们可不一样。”圣上爱和年轻进士聊聊,李思齐是个规整人,也得了几分圣宠,陛下同他聊天的时候偶尔会提起陈延。   一提,一聊,他就知道他和陈延二人在陛下心中是全然不同的。   一是朝中臣子,一是翰林侍读。   这是截然不同的啊。   不过聊这个易伤友谊,李思齐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谈这个,今日下值你可有什么事?”   “你这话问的……”陈延失笑,“应当我问思齐兄有什么事吧?”   李思齐嘿嘿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说着,眼角眉梢堆满了笑意,语气不自觉温柔了许多,“我要当爹了,内子害喜,近来有些吃不下东西,唯爱京城那家云上糕点铺里的蛋糕。”   奈何蛋糕实在紧俏,李思齐跑了许多趟,花了好些银子也没能抢到,后来他一打听,“听闻那是令姐的产业,我就想……延兄,能否行个方便?”他问得小心,“不过若是不便,你就当我没说过。”   李思齐轻易不开口求人,现下开这个口,想来是极爱重夫人了,陈延感念有情人,且:“思齐兄之前帮我多矣,待下值我们一起去看看。”   “多谢!”   翰林院距离糕点铺子不算太远,二人坐着陈延的小马车一起过去了,此时糕点铺的人并不多,不过也有几个人在守着。   介于是来走后门的,为了不影响铺子做生意,陈延带着李思齐从后角门进了蛋糕铺子,铺子的掌柜见他,悄悄拉住了他:“陈少爷,今日夫人也来了,还带了娇客……”   娇客,即未婚女子,言下之意,你俩大男人还是得避避嫌。   李思齐一听,立刻停步,“延兄,这……”   这的确是得避嫌,陈延抬眸看向徐掌柜,“既然姐姐有客在我便不进去了,徐掌柜,今日铺子内可有多余的蛋糕帮我兄弟打包两块?”   这东西供不应求,但也总会因为某些特殊的人而多出来两块,徐掌柜从善如流,“少爷请稍等片刻。”   徐掌柜快步踏入内堂,叫两个活计去了包蛋糕,自己给秀秀报备去了。   秀秀此刻正陪着姜茵茵吃东西呢。姜茵茵是秀秀在京城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小姑娘虽出身名门,但身上并无骄矜之气,年纪小小,很是飒爽。   二人志趣相合,时常在一些小宴上聊天,后来姜茵茵知道陈秀秀是个开吃食铺子的,三天两头就要来光顾。   后来二人还合力开了一家小酒楼,可以说是关系紧密了。   所以徐掌柜来通传也未避着姜茵茵。   秀秀一听是弟弟和同僚来了,立刻吩咐:“除了蛋糕,再多拿些易克化的小点心。”   徐掌柜连连应是,蛋糕店里都是现成的,小伙计已经包好了,他又差人包了些点心一并拿去了外边。   秀秀想起什么,又叫身边的侍女出去交代了一通,“让少爷在外边马车等等我,今晚一起随我去府上吃饭。”   巴巴吩咐了一通,秀秀回过头来,发现小丫头正捧着勺看着她呢,“茵茵啊,今个姐姐陪不了你太久了哦。”   姜茵茵挥挥手,“这可没什么!”她俩都没事,啥时候都能在一起,茵茵现在对那个陈少爷更好奇!   她喜欢秀秀姐,喜欢她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喜欢她自强自立,喜欢她思维敏捷,飒飒的,但是秀秀姐却告诉他,很久很久之前,推动她从目不识丁的农女走向现在这一步的,是他的弟弟。   一个饱读诗书的进士,却不受繁文缛节、迂腐所缚,对一个女子说出:可立身再成家,女子学东西是为自己,会顶一个女子去开商行,做宗族生意的牵头人。   不催促自己的姐姐成亲,不认为女子低人一等,据说还会做饭、这个蛋糕、豆羹、还有先前许多小吃生意都是他想的。   这样的男人——   姜茵茵真的很好奇。   她眼睛亮晶晶的,“秀秀姐,你们家那陈少爷来都来了!我今天能见见他吗?”   秀秀一口茶差点没喝下去,“你一个小姑娘,见他做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姜茵茵晃晃她的手,“我听说他也是这蛋糕铺子的东家,我也是小东家嘛,就当我们三个东家碰个头啦~”   “秀秀姐,你不用看红缨啦,她听我的,我娘才不是什么迂腐人,她不会怪你的。”姜茵茵嘿笑两声,“你弟弟不还是什么长得好看的新科进士吗,她要是知道你带我看这样的小男子她……”   “停!”秀秀装作板起个脸,“越说越不像话了,你想看就看看,反正你也是我妹子,看一看也不妨事。”   本朝风气也没那么封建,许多少年少女同游的事儿也不少,只是部分自诩‘清流清贵’的家族死守男女依诗书之礼不可唐突会见而已。   得到了首肯,姜茵茵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蛋糕吃掉,擦擦嘴,就站起了身,秀秀拉着她去了后院。   饶是离厨房有一段距离,空气里还是散发着蛋糕的甜香味,陈延此刻本已坐上了马车,但姐姐的侍女又叫他下车进门,他有些疑惑,推门而入,后厅里除了姐姐,竟还站着一位少女。   陈延蹙眉,目光扫过,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他微微一怔,舌中之语脱口而出:“卫姑娘!”   姜茵茵见来人这么高心里哇塞了一声,再略略扫过他的脸又哇塞了一声,再一见这男子见她直接喊了一声‘卫姑娘’,她方也一顿,仔仔细细把陈延看了个遍,最后抬起手,不可思议道:“是你,陈延?”   二人目光对视,两两震惊。   一侧的陈秀秀现在也很震惊,怎么回事,这俩毫无交集的人怎么好像认识一般?!   作者有话说:   【好不容易自己退烧了,我妈,我弟弟也中招了……现在在吞刀片阶段,实在对不起大家这段时间的等待,这几天尽量补更,本章留言前100赠送红包一个】   感谢在2022-12-16 00:26:33~2022-12-20 20:5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易拉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磬同音 100瓶;蓦蓦、薇薇安(o^^o) 50瓶;19543215 40瓶;木鱼 35瓶;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 30瓶;清风徐来、Eacenly 20瓶;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10瓶;缺文中、秋日私语 8瓶;熊(ー_ー)!!、雨落繁花不自知 5瓶;霍霍霍霍胤嘉 2瓶;逗、海皇牙β、京、晨熙麻麻、冰花酸梅炖排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择婿   ◎姻缘,相合◎   最终, 三人今日的晚餐还是在店内解决的。   小小一张桌子,几个小菜一瓮米饭,陈秀秀和姜茵茵坐一方, 陈延则坐在距离她们较远的另一方。   秀秀看看自己的弟弟,再看看小姑娘, 清了清嗓子, “这下可以告诉我,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吧?康弟又为何称茵……姜姑娘为卫姑娘?”   陈延现下脑子里都是, 上次蛋糕店开业的时候他果然没有看错。   “问你话呢!康弟!”秀秀忍不住踢了一脚自己的弟弟。   陈延这才回过神来, 有些感慨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他与姜茵茵,的确相识,且并不只是见过面这么简单。   -   真要说起初见, 还是在边城。   那时候陈延一路游历到边境,于荒道旁的一个小村庄里遭了局,虽然陈延已经看出那局是别人设的套, 但彼时对方人多势众, 要他拿钱了事。   陈延不怕散财, 但他观那几个汗子脸上虽然精瘦,但目露凶光, 人身上透着狠毒和戾气, 恐怕是手上沾过人命的人。他当时还带着二树那小呆子,与人斡旋……   但秀才遇上兵, 有理说不清, 任他有千张巧嘴, 那些莽汉不认, 也难逃脱升天, 就在陈延以为要折于那小荒村的时候, 姜茵出现了。   毫不夸张的说,在那时候的陈延眼里,姜茵茵简直就是一个盖世英雄,身披枣红色的锁子甲,头发利落束起,身骑一批棕黄色的高头大马,手执红缨枪带着人就杀进了村落里。   那时候,卫家军虽然很强,但少女力能扛鼎,以一敌三还是在陈延的心里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后来,陈延得救,少女听闻他是来本地游历,还捎了他一程,带着他在边城兜了几圈,不过当时,她称自己为‘卫英’。   这也就是陈延称她卫姑娘的由来了。   秀秀没想到陈延还经历过这么凶险的事情,听完后,她立即扯着他站起身要给姜茵茵见礼,姜茵茵看出了她的意图,伸手压住她,“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救命之恩……”   “可别!”姜茵茵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样了,这样我反而会不开心的!”   小姑娘性子的确如此,秀秀叹了口气,陈延以茶代酒,“无论怎样,多谢姑娘昔日襄助。”   这杯茶,茵茵倒是没拒绝,一口饮尽。   “那个时候我说我是卫英也是因为在边城啦……”姜茵茵做很多事情都是受限制的,但卫将军的侄女却不必如此,所以才用了化名。   救陈延那件事对茵茵来说,也是一段快乐时光呢,因为办了一件大实事,舅舅夸了她好久。   “不过说起来,陈延你和在边城那会儿……变化好大。”记得那时候的陈延黑黑瘦瘦的,嘴唇干裂,眼神都有些浑浊,不是很好看。   而今的陈延,面如冠玉,身长八尺,怎么看都是个美男子啊。   “那时候风餐露宿,加上是夏季,晒了太阳,自然黑瘦一些,加上在荒村里折腾了两天。”又邋遢又憔悴,姜茵茵认不出他也是正常的事。   细细诉说,总算把前缘说齐了,茵茵不喜欢扯前面的事儿,她是个把目光都放在当下的丫头,“不讲之前的事儿了!陈延,秀秀姐告诉我,你们家里的美食方子都是你想出来的,是吗!”   “姐姐怎么这样说?”陈延摇头,“只一部分是我从书上看见的,大多数都是姐姐改良的。”   “这样啊!那我听说秀秀姐开第一家店,是你支持她去开的,是吗?”   “我与爹娘都很支持。”   没有反驳,那就是对的咯,姜茵茵笑了两声,“你是个值得救的好男儿!”   陈延:……   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听到这个评价委实是好笑了些。   三天边吃边说,天色渐晚,天暗了,小姑娘是得归家了,秀秀说要送姜茵茵回姜府,陈延在车下作揖,“姜姑娘,在下择日再至姜府上门道谢。”   她不肯在席上听陈延和秀秀说谢谢,但听到陈延要上家里感谢她,她立刻点头,“好啊好啊,你快来哦!”   她要让她爹知道,她姜茵茵在边城就是一杆枪,她才不是每次去舅舅那里无所事事呢!   暖风静静吹,马车走远,陈延爬上了自己的小破车,差小厮挥鞭子,吱嘎吱嘎的声响里,他想:自己和姜大人,还真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缘分呢。   下次休沐,又要登门了。   -   每月的休沐日总是难等。   在等待的过程中陈延陆续收到了派出去的几个仆人从京郊、甚至是更远一点的地方带来的消息,但让陈延很失望的是,他们并没有打听出‘很厉害’,足以压阵的田把式。   众人的收成在他看来都差不太多,顶多几十斤……这不是他想要的数据。   果然实践出真知,一寻摸真的数据,就知道自己的路走错了。   看来有些人收成差,不是因为不会种,可能是因为种不行,亦或者——   肥不行。   陈延曾听说过‘田里种庄稼,全靠肥当家’,后世,施过肥的苗和没施肥的苗也是天壤之别,所以,陈延决定开始二计划‘沤肥’。   但沤肥是一个大工程,既需要场地,也需要时间,废话,他要是敢在院子里搞农家肥周围的邻居闻到臭味要吃了他……   若是弄去郊外,旁的人不懂沤肥,这玩意发酵过了就不顶用了,他得成天看着,成天看着身上也容易沾味道,上值也上不了。   困难多多,陈延自己反正是解决不了的,所以他决定写一篇近来事物总结,然后让上司帮自己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关系么,是双向的,陛下用他,他也要趁着年轻和陛下求一求,要一要。陈延对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清晰,那就是纯臣,要兼具‘赤子之心’,陛下仁爱大度,他年轻多开开口,莽撞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触雷,想说什么说什么。   等老歪歪了,必须懂起事来,这招就用不了了。   -   陈延的总结交上去有一段时间陛下那边还是没有回音。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前朝很忙。   大概是姜大人吏部侍郎的位置已经坐得够久了,陛下决定在年前晋升姜定修为吏部尚书,让他彻底坐稳权臣的位置。   然这一行为遭到了以蒋相为首的世家一派的坚决反对,他们以姜定修年纪轻轻功绩不够为由,认为他还要再等等,应当外放出去做封疆大吏,至少过一两轮,政绩出色才有资格来当这个吏部尚书。   “听闻陛下听到此言后直接当堂大笑……”李思齐边吃饭边拉着陈延八卦。   陈延:……   “传言这么精确吗?还描述了陛下大笑?”   李探花沉吟片刻,“其实这也不算是传言,是我从张大学士那里听说的。”张大学士是翰林院上官,也有上朝的资格,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可靠的。   “那陛下笑后说了什么?”   “大约是连点了一串世家里的人,问他们素日有何政绩吧。”说到这里,李思齐目光里露出一丝钦佩,“陛下御极后一直整治世家,十数年来早已占据上风,都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知为何还是有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陈延对朝堂之事还不是那么了解,但对于不肯服软的这些人小评了一句:“都已经斗了这么久了,之前没有认输,现在认输,面子里子都没了,你知道的,读书人向来固执。”   李思齐知道陈延暗指的是如今带头的那位老大人。   “不过说来话去,前朝的事与我们这些小翰林也无甚关系,还是希望陛下快些把事情解决了,不然我日日抄书校文也太无趣了。”李思齐叹了口气。   “陛下意已决,估计不会耽搁太久的。”   果然,摇摇欲坠的老派抵挡不了锐意进取的新派,七月上旬,天子直下圣旨,晋升姜定修为新任吏部尚书,并贬谪了两个老派京官去西北不毛之地当教谕。   陈延听同僚暗暗讨论蒋相告假了。   在蒋相告假后,天子终于再度传召了陈延。   今日的天子穿着一身枣红色的常服团纹龙袍,整个人容光焕发,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爱卿坐。”天子差人给他上茶后,微微打量了他几眼,笑吟吟说:“爱卿近日里的确为农事繁忙奔波,清减了许多。”   陈延没想到天子第一句话来这个,他抬手回禀:“近日臣只是做了些调查,还未来得及奔波,清减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所致。谢陛下关心!”   他实诚到成宇帝一口茶差点没咽下去,不过,盯着陈延的眼睛看了许久,宇帝轻叹,还是个未经世事雕琢的少年郎啊。   不得不说,和老狐狸聊久了,偶尔换换口味和少年郎聊天,也别有一番滋味。   “你方才说近日做调查,做了些什么调查?”   看来自己前段时日交来的总结天子并没有看……他说呢,理论上来说,陛下看了那封总结,是绝对会召见他的。   思绪微转,陈延起身向陛下道:“那调查数与人名颇多,臣一时记不清所有,先前臣已将此事之总结上呈至养心殿了。”   考虑到受过陛下召见的翰林可能会单独撰写一些陛下吩咐的东西,所以他们是可以单独向养心殿呈文的。   宇帝闻言,立刻把自己的掌事太监东领喊进来了,不多时,外间就有一着湖蓝色长袍的小太监把陈延的稿子呈给了天子。   陈延写这篇总结的时候也纠结了很久要不要使用本朝流传的总结范稿,但读了读范稿……蒙受皇恩夸一堆,事情写一堆,总结写一堆,最后感想一堆再把皇上夸一遍。   基于对陛下的了解,他觉得他可能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所以思忖再三后,他用了自己的简单模板。   即,事件起因、条件、经过、结果。叙述比较简单,纸页并不多,而且,这篇总结的重点并不在前面,而再其后——   由于本次调查有许多人名、地名、数字,所以陈延在登记数据的时候,使用了数据一览表,对比表。   大名朝并不是没出现过表格,但它们基本应用于商行或历史编年体系之中,极少会有用它来登记数据。更不要说来对比了。   这样的数据看上去,是了然的,赏心悦目的。   果不其然,再翻到最后一页,看见陈延用细毛笔画的表格之后,天子抬眸瞥了他一眼。   天子亦没有想到,陈延能有如此巧思,繁杂的人名、相近的数字,几个小小的格子和一支朱笔,就让他迅速掌握了全局的数据。   他陡然觉得,也许陈延并不一定为农事司而生,他也可以为户部而生。   省得他每次看见户部交上来的钱粮册脑子都要冒烟。   尽管心中十分满意,天子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笑也与往常差不多,“爱卿总能给朕许多惊喜。”他单独拎起表格那张纸,问:“怎有如此巧思?”   陈延从善如流,把自己家里做生意,很早就用表格记录收益,对比收益,再加上之前看见了编年历,才想起这样报数据。   “陛下事忙,臣之事不过小事,不敢占用陛下太多时间。”   天子听完,感慨了一句:“民间亦有巧思。”   讨论了一会儿表的事情之后,天子的注意力才放回了陈延所奏的农事上,“爱卿说寻善农者非改善田收之上选,已有他策——”   “盖因臣观此数据,认为田收要点不在于人。”伺候得再好,就多一点点而已,“而在于地与种。”   改良种子……他不是修的袁隆平水稻专业,搞杂交是毫无头绪。   但改良地的肥力,沤肥,他大抵还是有些把握的。   天子令陈延细说,陈延顿了顿,道:“恐污陛下之耳。”   天子言无事,而后,陈延就真的说了起来,于是明灿的宫殿内,少年进士嗓音清朗,诉说着‘收集排泄物、堆放排泄物、发酵排泄物、使用排泄物’。   高台之上的君主听着,也不觉得陈延逾距,反倒觉得自己对他的评价还低了些,少年英才,自请沤肥,何等胸襟?   这事儿要时间,得远着人干,陈延自然而然提出想请一段时间的假。   然天子未准,“这个时日请假不好。”   已至七月了,他明年还有新的安排,到时候推陈延上去,他在翰林院时就请长假容易被参,不过少年赤忱,做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天子怕他等不及,鲜见的自己透了点底给他,“再等等吧,待到年后就好了。”   陈延眼睛一亮,起身谢恩,“多谢陛下。”   君臣二人在养心殿同用完午膳,陈延才被小太监送回翰林院中。   至弘文馆,陈延嘴里咀嚼着年后二字,想着自己还可以再休息、准备一段时间。   -   七月休沐日很快到了,但陈延并没有如计划一般去姜府拜访。   因为姜大人擢升尚书,去姜府贺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人都被拒之门外,他这个时候上门,若被接见实在显眼。   是以,陈延只往姜府送上了一份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   休沐日后的一个月,京城上下都很宁静,陈延则在下值后走访了一下京郊的庄子,使银子在京郊买了个小农庄和几亩地,以做试验之用。   除购买场地、准备物品之外,陈延还在心里复盘了一下‘沤肥’到底怎么沤的,虽然步骤简单,但他怕自己一次两次不能行,到时候浪费时间。   所以,他决定先弄个小的,大概半个平方那么大就可以,这个时间点,刚好测试一下种青菜或是萝卜。   不过再小在东区这边肯定也是不行的,这里位置小,居住密度大,周遭又是一些洁癖的读书人,所以他又在京城那边那买了个稍大些的院子。   虽然南边的地价不如西边,但京城居啥也不便宜,还买了田地和农庄,陈延攒了大半年的钱匣子又要见底了。   一切准备就绪,陈延决定正式的沤肥就从八月拜访完姜大人开始。   …   八月,上姜府庆贺的人还是很多,不过高职位的已经没有了,大都是些想拉关系的小官或是外地官员,想走吏部的路子回调。   这些人,姜定修一概是不理会的。   这个月的休沐日,他仅见了陈延,因为先前在宫内与天子手谈,陛下又夸了他。   这提及他的频率,都让姜定修有些惊心了。   想远了,听下面的后生贺完他晋升,姜大人刚想让他不必生疏,就见陈延又行了个大礼,姜大人心中正惊讶,就听到陈延来了一句‘学生此番上门,还是要感谢令千金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姜大人疑惑蹙眉。   陈延料想姜茵茵还没有把这件事儿告诉她爹,就简化了一下,把边城之事说给了姜定修听。   在听到自家女儿骑着高头大马,身入匪徒之中,以一敌三之后,姜大人的眉毛彻底纠了起来。   这孩子!   不过现在不是教训女儿的时候,他连忙向前走几步把陈延扶了起来,并不居功,“她自小闲不住,大抵是当时跟着卫家军日常巡逻、扫匪,倒当不得救命之恩。”   毕竟,男子与女子间涉一句救命之恩,总沾点绮丽的味道。更何况茵茵这还是‘杀匪救命之恩’,虽然是英雄之举,但……姜定修想想还是只能叹息。   陈延懂姜尚书的意思,没有强调这个,只言:“学生会将此事铭记在心。”   表达完谢意后,陈延看姜定修一副有事儿的样子,很懂眼色地告退了。   陈延走后,姜定修匆匆去了后院夫人那里,八月秋高气爽,正是练武的好时候,姜夫人正和女儿姜茵茵一起在靶场射箭。   姜夫人本姓卫,虽生得端庄温婉,但却是个真正的将门虎女,擅书擅骑射,爱舞鞭子,不过年纪大了之后挥鞭子就少了,无它,容易闪腰了。   姜定修一进后院,看见的就是夫人红箭正中靶心的一幕,他见此,立即为夫人拍手叫好,不过他叫好的声音没有一旁的茵茵大,“娘真的太厉害了!”   “我也要学!”   “夫君。”夫人笑着把弓递给了一侧的侍卫,“不是在前面待客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哼。”一说起待客,姜侍郎这才想起自己要来后院问什么,“姜茵茵你给我过来!”   “……”   这种语气,准没好事,是她干的什么坏事被发现了?姜茵茵很疑惑,她最近一直跟着秀秀姐姐吃东西,什么错都没犯啊!   “爹,又怎么了?你是不是又碰到了什么烦心事,又想那我撒气了?”茵茵抱着姜夫人,“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姜定修:……   昔日的小棉袄逐渐掉光了所有的毛,变得又臭又硬,姜大人板起脸,“你还说,前两年你去你外祖父那儿散心,我和你娘都嘱咐你不要乱跑,你居然跟着去去剿匪?!”   嘶。   “爹,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姜茵茵跺脚,“你居然翻旧账?”   父女二人唇枪舌战,最后以姜茵茵胡搅蛮缠,姜大人嘴里说着请家法,实际不舍请家法而落败,气得气喘吁吁。   姜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家里有个这样活泼的小姑娘,比三百只鸭子还要吵呀。   眼见这这件事翻篇了,姜茵茵才又问起,“爹,你问我这个,今天来家里拜访的人是不是就是陈延呀?”   “是,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姜大人短暂的怀疑了一下陈延。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同叶家夫人合作开了一家小酒楼吗?陈延就是叶夫人的弟弟,上次恰好见到,他方才认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啦。”   女儿开酒楼已经有两年了,看来……还真是缘分与巧合?   中午,用完午膳后,姜茵茵在小憩,姜大人和姜夫人则耳畔厮磨中,二人在府后花园里荡秋千,风吹起姜夫人额角的碎发,她问:“夫君,那陈延是何许人也?”   “怎的你也问这个?”   “停。”姜夫人扯停秋千,从上面跳下来,“我的姜大人,你又升官了,再看看你女儿的年纪,茵茵不小了,也该考虑起来了。”   “!”虽然嘴上总说小棉袄毛掉光了不暖和了,但姜大人待女儿如珠似宝,“哪里这么快便要考虑这样的事,我看她还能多留两年!”   “……两年前你就这样说了,你可以再留,但定得定下了,不然到时候都是些歪瓜裂枣,不好选了。”   好好一个休沐日,本来是夫妻温存的时光,现在温存的时间被占了不说,还得去书房讨论这样扎心的事情,这对姜大人来讲简直就是双倍痛苦。   姜夫人轻哼,不理他这种扭捏。   “现下女儿的亲事,也就两条路可选了,一是好好选选,择一门当户对的夫婿。”姜夫人道:“你升上来之后,也有些夫人前来说项。”   “都有哪些人?”   “王家老大……”   “不可!二十多了,才是个举人!”   “那李家的嫡次子?”   “我听闻他家家风不好,出过庶长子,不可!”   “南王世子?”   “齐大非偶!那南王世子习过武,是真能打得过茵茵的,这个绝对不行!”   “……”   “那张学士的长孙?”   “不可!”姜定修表情肃穆摇头,“他不好看,茵茵不会喜欢的。”   “那第一条路上适龄的人都被你否了,便只能选第二条了,同其他人家里一样,榜下捉婿。”姜夫人自己也属意这个,“从翰林院的新科进士里找。”   不拘家世,找一年纪轻,长相和性格妥帖的读书人,“有你在,女儿也不会受委屈。”   姜定修又皱起了眉。   今年的进士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看来这个你也不满意,那只能第三条了,让茵茵嫁到她外祖家去。”   “不行!”姜定修:“卫家世代戍边,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此去边城几年都难得一见,还是选个读书人吧。”   “夫君,本届读书人我已打探过,那陈延于其中,已是上选。”更别提,他还同女儿有此渊源。   有恩,更不敢负,不然将来事情披露,寡恩之名对于读书人来说,可是致命的。   虽然有点不想面对给女儿找夫婿的事,但不得不说,本届还未娶亲的读书人里,陈延看上去的确是最合适的那个。   性子平稳,出身贫寒,能容人,但——   “我还是再看看,又不止这一届,再等等,又有下一届了。”   “等等无事,你有此心便好。”她看是等不到下一届了,夫君再硬,也硬不过女儿啊。   她那明显起了兴致的样子,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   感谢在2022-12-20 20:57:47~2022-12-21 21:3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妖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nfan 200瓶;巫毒、会有猫的飞鱼、自在 10瓶;桂 8瓶;捂风挽笑 6瓶;唐弦音、安静 2瓶;星星落在海里、小张只想毕业、魏紫、王斯皮眼、风吹雨斜、江九月、霍霍霍霍胤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沤肥   ◎将上岗◎   沤肥开始了。   陈延和二树都搬到了南区这边, 起先二树怎么都不肯让陈延干这样的活,直言:“少爷的手是用来写字的!”   瞥见陈延端着粪盆子人都要哭出来了,弄得陈延哭笑不得, 开解他这不过是件小事,但二树认死理, 脏活累活抢着干, 争取不让陈延碰一丝一毫。   奈何人小, 等又垦田, 又守着发酵坑, 每日又要烧大量的水之后,就有点顾不上了。   陈延这段时间的确比之前辛苦了很多,南区距离翰林院更远, 作为新人,且年后可能被‘委以重任’,他是绝对不能迟到的, 每天天不亮就要从南区出发。   加之沤肥……虽然沤得小, 但他每日都要去翻看, 身上难免会沾到味道,每日下值后弄完还得洗澡, 又是冬天, 陈延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但他是吃过苦,耐得住寂寞的人, 并不把这点事儿事儿放在眼里。   让他觉得比较烦闷的是, 第一次沤肥失败了, 明明闻起来差不多发酵好了, 但施在青菜苗上, 很快就把青菜苗烧死了。   陈延痛定思痛, 总结了一下浓度之后,开始了第二拨沤肥,第二次他小心了很多,限定了浓度,但到最后又觉得好笑有些稀了。   弄来弄去,弄了第三次,那个坑因为清扫的缘故越来越大,总算是成功了!   陈延快速地把第三次加入各种物品的数据比例给记录了下来,到时候在郊外等比例放大,不容易失败。   肥料堆积成功后,陈延又把家里的小院子分了两边做对照组,一边是没有追肥的青菜,一边追肥,种植一段时间用以观察两种青菜的长势有何不同。   他还煞有其事弄了一个图文并茂的观察日记,可以说是很乐在其中了。   观察植物的生长,总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他满心投在上头,临近年末,天子也忙,很少传召他,开始弄这东西了,虽然他每天都会洗干净,但还是不再去蛋糕店那边了。   一切事情都很平常,除了偶尔在宫中小道上遇见姜大人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有些奇怪。   ……   青菜观察日记,很快圆满完成。   陈延发现,尽量控制土壤的温度、湿度,同样的种子,同样的种植密度,施肥的青菜长得更快、更多!是非常明显的那种!这证明肥料是行之有效的!   他快马加鞭,在10月初雪之际又在院里种了些萝卜,再行对照之事,得到的结果也十分喜人!   因有两桩成功的例子在前头顶着,11月初,陈延把那些去周遭寻摸田把式的壮仆都叫了回来,派去了京郊的庄子里,按方子给自己堆肥。   顺便使银子招徕了些名单上会侍弄庄稼的老农,等着明年春耕季节给稻子施肥。毕竟,菜啊啥都是虚的,对于天下百姓来说,真·有用的肥,还得是能让粮食增产的肥。   天气渐冷,年关亦将至。   今年雪下得大,城内路滑家温度低,天子早了一些时日散朝,算是体恤朝中臣子了,彻底放假了,陈延今年准备搬到京郊去过年,搬走之前,他同秀秀说了一句,并把院子里种的水嫩嫩的青菜和萝卜送了些过去。   自己种的菜,怎么都是心意,想了想,他又摘了一些青菜重新包装,差人跟秀秀说一声,让她送给姜夫人。   很多事,他来做、他来送是居心不良、逾距,但通过秀秀来,却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了。   一切准备妥当,陈延刚要出城,家门口便来了两位贵客。   是秀秀和姜茵茵。   嘶,今日刚清理完院子里的粪堆,陈延想着要去京郊的,便没洗澡,身上的味道可不好闻,院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秀秀,你与姜姑娘还是不要下车了。”他也不好请二人进去坐或喝茶。   但这两位岂是会听他说话的人,利落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推门就进了屋。   没有了门的阻隔,里头的味道清晰的冲入了一行人的鼻腔,陈延发现就连叶府那边的丫鬟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姜姑娘还面不改色,左探又探,一脸好奇。   “别往前了。”陈延把秀秀和姜茵茵拦住了,“前头是真臭了。”   他差二树赶紧在院里烧一烧桔梗和艾草去味,“秀秀,你今日带着姜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我啦!”姜姑娘一点不客气直接跳了出来,“你先前不是让秀秀姐送了一点你种的青菜到我们家吗?我吃了之后很好奇!你是怎么亲手把青菜种出来的,央求秀秀姐姐带我来看看,她就带我过来了!”   她每次出现都是咋呼呼极有活力的样子,陈延听完,失笑:“那姜姑娘你来晚了,要搬走了,菜俱已铲掉了,你可能看不到了。”   “没有来晚啊。”姜茵茵眼睛很大,大而圆,一直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幼豹的目光一样,可爱又专注,“菜又不会说话,我问菜干嘛~你在不就好啦。”   “陈延,你不是在翰林院里修书吗?怎么又开始种菜了?”   他种菜的缘由也并非是什么机密,姜大人那边也知晓,便也无须隐瞒,陈延简单的把自己种菜主要是为了试肥的事说了一下。   “噢,那你现在搬去京郊也是为了去试肥吗?”   陈延嗯了一声,“先前试了菜,如今要试试稻种了。”   “这听起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姜姑娘语气真诚地给陈延戴了一堆高帽子,什么解决饥荒、令饥寒百姓不至箪瓢空,令陈延有些羞赧,“事还没开始,也不知能否有改善呢。”   “我相信会的。”   二人在院内说了会儿话,陈延这边前头运了东西去郊外的马车已经回来了,眼看着他这儿忙,姜茵茵就招呼着秀秀要回去了。   她可不做给别人添乱的人。   回程马车内。   二人也是讲究人,身上沾了东西,肯定不会去吃食铺子里,秀秀决定先送茵茵回姜府。   车上是女眷,加上二人素来的习惯,马车走得并不快,茵茵撑着下巴坐于其内,许久,她昂头问秀秀:“秀秀姐,你家中可有什么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家规吗?”   “?”   这问题把秀秀问懵了,少顷,她反应过来,“茵茵,你这是?”   姜茵茵端得是快刀斩乱麻,一朝中靶心,“我好像相中你弟弟啦。”   秀秀当她是小孩心性,但茵茵说得头头是道,什么‘人好看’、‘敬重女子’、‘不敷衍她’、‘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心怀天下’、‘有点胆量’。   秀秀说,这是欣赏不是心悦。   茵茵对此,摇头:“生的好看,是美男子,我已有几分心悦,再加这么多有优点,便是欣赏加心悦了,快快快,告诉我你家中有没有纳妾家规呀?”   这说起来倒是有些认真了,秀秀隐隐也觉得康弟对茵茵有几分不同,也许是对待恩人的那种不同,仔细说来,二人年岁也相合,就是……   “我们出身农家,你可见过几个农门子弟纳妾的?。”秀秀握紧她的手,“不过茵茵,婚姻之事不可戏言,你在外可不要轻易说相中了谁,还是要告知爹娘,让她们为你把关。”   “我娘知道了,她会支持我的。”   至于爹,爹听娘的。   -   又搬了一趟,才彻底把所有的东西搬完。   沤大坑肥和小坑肥有许多不同,比例也难控,提前了一个月过来,发酵出来的东西总感觉还是差点意思,陈延猜测也许是天气原因所导致的。   现在太冷了,盖住坑发酵需要的时间可能更长一些。   当然,除了发酵时间更长,这个坑散发的味道也更臭、更难闻一些,这个味道很霸道,随风飘远,吸引了一些周围的庄户人家过来。   这些庄户头看见陈延穿得不差,还在弄这些东西之后,更是好奇,一交谈,知晓这是什么能使作物增产的肥料之后,有些不信,陈延见状,叫人给他挑了些去,“老丈不如拿去种种青菜便知。”   青菜是耐寒菜,冬季长得最水灵,京郊的许多农户都会种一些拿去城里卖。   那名为李二根的老丈敢同人搭讪,也是个大胆人,陈延给,他就接了。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青年穿的衣裳、鞋子,一看就不普通,有庄子、有奴仆。   这言谈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一个读书人,他身上能有啥东西给人贪图的,别人也不稀的骗他,东西又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哩!   是以,他把农家肥担回家之后,迅速就给自己半块小青菜地给用上了,青菜本就是长势极快的东西,用上一点肥后,李二根发现青菜居然真的长得更快了!   他家的菜,比邻家的早三天长出第二茬!   这冬天,农家就靠点青菜萝卜换铜钱,大家都盯死了,邻家见李二根家的青菜长得快,立马就来问了。   老李家的也是个实诚人,就把担肥的事儿说了。   是以,在陈延挖好了第二个坑后,附近李家村里,多了五六个挑着担的人来问他‘买’肥。   用买而非要,本就令人欣赏了,陈延也不靠这个赚钱,象征性收了两文钱后,就让大家把农家肥担走了。   很快,那村子里的人估计传遍了,来得人太多,陈延就没法儿卖了,他这儿得留着,等着到时候种稻呢。   饶是如此,他‘香香臭臭’的传说还是在附近村庄里流传得很广。   -   李四泉最近在家里待得非常不得劲。   他搞不明白,附近这些人是从哪里弄了些这么臭的肥料来……一道肥施下去他书都看不下去了。   焦躁,也许许久之前,他就是因为周遭太吵,如此焦躁,才名落孙少,在二百名后,只是个同进士。   家里也无甚关系,空有同进士之名,还在等官缺,现还同一介白身一样。   一思及同进士,便想落泪。   他迎在窗前,鼻间刺鼻的味道传来,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李四泉:……   床边又有过路的族亲同他打招呼,小声说着在郊区那边拌shi的那个年轻人看着比他更有书生气。   “……”   笑话吗?他虽然是个同进士,也是进士啊!   怎么能跟郊区守着这种滂臭肥料的人比?   李四泉放下书,决定去城郊那边看看,起先他还怕自己找不到位置,但走出村口,向前步行了一段路后,鼻子已经指挥着他的腿,找到了差不多的方位。   他发现这个庄子外头并无守卫,往里走,李四泉发现庄子里看热闹的人还不少,前头越来越臭,他捏住自己的鼻子,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本已生退却之意,但想到来都来了——   走到人较多的地方,李四泉发现这地上挖了好多个坑,有大坑,有小坑。   里面全都装着黏稠、闻起来巨臭的东西,乡亲们围着的是个穿着灰色长衫,身量很高的男人。   借肥的人越来越多,陈延这边借不出去,但很快,他想到借不出去可以教大家沤肥啊。   他记得这周遭的很多村落都养鸡养鸭,挖个小坑都可以利用起来,家里田不多的话自家产一个肥坑也够用了。   所以他让仆从挖了一些小坑,并排在一起,每日为大家演示一下肥如何堆,如何才叫堆好了,如何开始下一步,每天来听的百姓都很多。   李四泉拢着袍子看向乡亲们围着的那个男子,不知为何,越看他越觉得眼熟……   许久!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这,这不是那个传说中深蒙皇恩的陈延吗!他在这里干什么?   ……   那个每天在教乡亲们搅shi的就是他?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在人群的边边角角站了许久,亲眼看见陈延端着**盆,拿着棍子在搅来搅去后,按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往家里跑去了。   此刻的陈延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认出来了。   年后,李四泉与几个同进士、庶吉士吃酒聊天,为了找话题,把此事说出,但周遭人都不信,说他构陷陈延!   他哪里担得起构陷二字,立刻带着一干人等去了乡下,猎奇的消息很快插上了翅膀,在整个京城文人圈沸沸扬扬。   这对陈延在相亲市场上的流通率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先前所有有意找他议亲的官家之女闻此,几乎全部打了退堂鼓。   而许多雅士闻此,也是各种不可理喻……   尽管在‘恶臭’的流言里明明也伴随着这样的肥料可以增产,但无人在意。   大家都在想,陈延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翰林不当,要去当夜香郎?这是出身农家的奇异癖好吗?   甚至还有人舞到秀秀面前,但很快被秀秀驳回去了。   京城的风风雨雨,在京郊的陈延并不知道,是一直到年休结束,快要上值了他从郊外回来后才知道,今年开年的第一场谈资是自己。   不过,他并不在意。   -   又入弘文馆后,陈延发现馆内许多人疏远了自己。   都用一种很奇怪的、脏兮兮的眼神看着他,陈延这才想到,人际交往后遗症来了。   对着他窃窃私语的人多了,心坚如陈延,也会有片刻不适,好在患难见真情,李思齐对他还是一如往昔。   甚至很顶他,“这些人都是呆的吗,听你的传言,只听上句不听下句!延兄,我听说你弄出了能令作物增产的东西?可是真的?”   “目前有些催生的效果,增不增产还不知晓。”   “!”那就是有效果,李思齐也是农家出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那些人眼皮子浅,若是真有效,你之功绩,可传千秋啊……”   “思齐兄言重了。”陈延道:“不过是些奇技淫巧而已。”   李思齐不苟同这句话。   这消息传得远,宫里的天子也有耳闻。   他不欲令年轻的进士总陷此传言旋涡中,开朝后不久,便把‘农事总司’一事在朝会内推开,并将要任命陈延为正六品农事司司长一事摊开。   至此,‘陈延得圣上青眼’将上登天梯传闻即刻盖住了之前的事,传遍京城。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感谢在2022-12-21 21:33:15~2022-12-21 23:5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学习 30瓶;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朱雀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小陈大人种田记   ◎二狗子恼火无比:呔,狗官你换我的田!你是狗官!◎   陈延很快发现,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翰林院上下许多人看他的眼神又经历了一重变化。   从一开始隐隐的嫌弃,到如今, 隐隐嫌弃之中又包含着许多艳羡。   陛下钦点的正六品官!   这是外放官员一生仕途的终点,但如今, 却只是一个小儿入朝的起点, 虽然他在传闻之中不太体面, 但那又如何?陛下可是为他打破了规则!   没有三年养望, 没有六部开始, 没有轮转,直接就力推众议让陈延走马上任了!   翰林院中以李思齐与陈延的关系为好,在消息落定后立刻就来恭贺了。   “延弟瞒我良久。”这种新部门任命, 上头一般不会随便点人,肯定是提前说好了的,不过陈延不透口风李思齐也能理解, 毕竟他们的关系一没到那份上, 二则兹事体大嘛, 但口头还是要埋怨两句的!   他佯装宽宏大度讨了杯陈延桌上的茶,“不过为兄不记仇, 只要你请我去云上糕点铺里买些香软蛋糕, 我便既往不咎了。”   “嫂夫人胃口仍旧不佳?”陈延道:“我在糕点铺那边每月能领五块蛋糕,思齐兄若是要买, 逢十一、二十一直接叩后门问掌柜买即可。”   蛋糕材料不贵, 但售价不低, 总是赠送于二人交情无益, 行个购买的方便, 虽也要承情, 但花了钱,听上去总归名正言顺些。   李思齐听完大喜,“那为兄可不客气了!”   陈延作揖,给他倒了杯热茶,复又同他聊了起来,“说起来,我虽身处旋涡之中,但对此事也十分意外。”   “嗯?”李思齐满眼疑惑,“你也全然不知?”   那倒不是,陈延只是以为:“我以为我不过是个主事。”未曾想,天子如此给力,直接给了他一个司长的位置,陈延在惊讶过后便是豁然开朗!好了,这下也不用想自己和上司是否契合了。   他头顶的直系老板就俩,一是姜尚书,二就是陛下,完全可以摒弃社交,直接开始大展拳脚了!   李思齐听着,笑言:“延兄,这说明你轻看了自己,陛下把你放在司长的位置,便说明你能挑起此担。”至少在天子心中,眼前人是有这个实力的,“为兄先以茶代酒贺你不日高升,将行千秋功绩之事了!”   不管怎么样,升官总是开心的嘛。   陈延喝下了这杯茶,送别了李思齐。   虽然任命已下,但农事司毕竟是新组建的衙门,加之陈延在翰林院的事儿还需要交接,所以正式的上任时间其实在一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七日之后,陈延这会儿还在翰林院。   边整理东西边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对话,陈延的惊讶其实并不是对自己不自信,相反,在种植理念这方面,他对自己的前瞻性是较为自信的,毕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①   他只是觉得,从资历上考虑,他所有不足。以及,就算陛下不考虑资历,跨级任命至少应该有点波折才是,他这个好像一点波折也没有。   莫非是天子上次任命尚书与世家‘干了一仗’大获全胜后,把世家一派打怕了?   -   陈延怎么也没有想到,世家‘熄火’的原因不仅同陛下有关,同他自己,也有莫大的关系。   农事司部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司要与朝廷州府小司串联,户部、吏部还有翰林这边,都得出点力,把架子搭起来。   除此之外,还得在司部里塞一些人。   “人好办。”张学士捋捋胡须,“翰林院里多的是庶吉士,这可是个肥差。”毕竟是能在天子那里挂上号的。   “你还是选些沉稳的。”姜尚书捡起了棋盘上若干白子,“年纪大些又跳脱的,恐怕不肯居于人下,到时候影响了陈延的进度,生出事端陛下恐怕会亲自过问。”   这就是不要不服管的人了。   张学士嘁了一声,“行,我好好选。”   眼看着又被吃了一片子,张学士逐渐开始脑壳痛,一拍棋盘,“不下了,同你这人下棋没劲儿,倒不如来说说这次任命,蒋大人那边怎么偃旗息鼓了?一点水花都没有。”   “蒋相病了。”老大病了是一方面,“加之你也听了近来的流言,世家那边的人以为当农事司长,就主管……”姜定修顿了顿,“主管粪那上面的事。”   别的职位混一混也就过去了,陈延最近玩shi一说尘嚣之上,世家子弟那边谁也不敢赌,谁也不敢争,生怕天子来一句:你想上,行啊,你上呗。然后被发配去京郊玩shi。   大家又不是家里没饭吃,华服美婢,何至于因以六品官位争这东西?   张学士一听这理由有些哭笑不得,不过,“那陈延弄出来的东西真的有用?”   随着这个问题,姜定修不由想起了宫内天子看见青年进士所呈‘成长记录’后大喜的样子,道:“有没有用,我们说了不算,待今年秋收便知晓了。”   “若成,他必不会只是一个农事司长,若不成……”   姜定修没有把话说死,但张学士自己心里也有数,若不成,一直观望着的人便会不遗余力把青年脱下来,用他作为攻歼陛下识人不清的靶子,纵然天子惜才,他此生也不可能被重用了。   “所以,人选好些。”姜尚书语气淡淡,“别辜负了这好种子。”   “又重复了一遍……”张学士笑呵呵,“我看你这是起了惜才之心呐,这么关注?”   姜定修:。   还不是某人一直在他耳边吵吵嚷嚷,在下一届进士未有大成者之前,这个陈延,还是要保一保的。   -   外面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影响陈延在翰林院的交接。   因为他的上司是许学士,做事一板一眼,眼里不容沙子,叫来的人也是个低调的,和陈延相处得挺好的。   随着手上的事越来越少,去新衙门的时间越来越近,陈延对这座弘文馆竟起了一些不舍。陪伴了他两年的地方,终要成为他人生的一个小节点了。   不过不舍后,便是破釜沉舟之气,新一年,新的岗,他也做出自己新的成绩来。   收拾东西走的那一天,许学士来了送陈延,他同往常一样,话并不多,交代了一些细碎小事,夸了一下陈延去年编撰的书,最后才缓缓提起近日之事。   许学士脸上的皱纹很多,每一条都写满了严肃,“陈延,我知道你胸有丘壑,你如今所办之事,正是利国利民之事。”   “盖因你有这份办实事的心,有此慧,方才到了这个位置。去了新的地方,也要同在弘文馆一样,静心、笃行,切勿急躁行事。”   陈延在弘文馆内能平静上工,一直仰赖许学士的照拂,“学生谨记学士教诲!”他恭敬朝许学士躬身作揖。   …   初春的京城还带着丝丝寒意,清晨的风里夹杂着细密的雨,在翰林院、鸿胪寺登记后,陈延穿着青色的衣衫,乘着马车入皇城到了东门街,步行至了中书省农事司衙门处。   说是特别衙门,其实也就是一个依托于吏部与户部之中的一个小套间,挂了个小门牌,里头和弘文馆差不多,架子上堆着一些资料,内设一长桌,有笔墨纸砚等物,麻雀虽小,也称得上一句五脏俱全了。   作为新部,陈延这个部长是第一个到位的,他站在门口,望着这个简单朴素的小门头,若不出意外,将来的三五年,他都将在这里度过了。   …   因为做过功课,所以陈延来这里之后也不算毫无头绪,简单归置了一下东西,查看了大名朝各省部司,列了个表格,等下面把具体负责的人报上来再填好。   在农事司的内墙上用宣纸挂轴写了几个近期的小目标,定下春耕的时间,本次试验田的大小,以及尽快选种……等等繁杂琐事,尔后还要再整理一下自己先前做过的资料。   之前做的种植日记呈给陛下看过,天子还未曾召见他,那么此番述职(虽然是个芝麻官)之际得细说此事,还得趁机要点钱和田。最好再要点人,能要个皇庄就最好了。   最好再要点陛下的人到时候去保护试验田。   除了这些还要牛,铁,最好工部的工匠也来一点……   东想想,西写写,陈延很快发现,自己述职报告怎么说没想好,想要的东西已经列了一大大条。   陈延:为老板做事,老板富有四海,要一点必需品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管它,要了再说,陛下不给另算!   度过了忙碌的一天之后,陈延第一次随东门街各衙门的人一起下值,各色官服、行车匆匆的人走在东门大街外,同翰林院不一样,因为人多,所以下值街边的马车也很多。   没有人对马车有规定,但高位者在前,末位在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法则,所以,陈延走了挺长一段路才到了自家马车前,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次日,陈延早早出门,顶着寒风到农事司后,见到了自己馆内的两个主事,一个是上届朝考入翰林院的庶吉士。陈延对他有些许印象,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主。   另一个则是本届还在等授官的同进士,冷板凳一坐坐了快两年的人,脸上还能有两分笑,可见也不是心高气傲之辈,总之,第一个照面打下来,陈延对他们挺满意的。   但不等深入聊天探究,陈延就被小太监给叫走了。   无他,天子传召而已。   -   大名朝非特殊情况下,陈延这种官阶是上不了朝的,天子召见他在朝会之后。   大抵是因为叫得急,天子着一身明黄色的朝服,居于上首,十分威严。   但在见到陈延后,他眉目舒展,“爱卿可算来了。”   “臣参见陛下!”   “东领,赐座上茶。”陛下不跟陈延玩虚的,陈延也没有跟陛下走太多的礼,初步君臣礼干完后,陈延便先开始谢恩。   感慨皇恩浩荡,擢升自己为农事司主事,并表自己的决心,“臣必不会令陛下失望!”   他和成宇帝之前见过的许多官员不同,其他人来他面前多数只敢谢恩,不太敢提自己上任之后的政绩、表现。   年轻臣子的大胆表现愉悦了天子,他笑呵呵道:“前些天朕已经看过爱卿上呈的青菜种植总结……短短一两月时间,爱卿便能使作物增产,朕相信,粮食增产亦不在话下。”   他没想到,陈延这么快就能摆出突破口,天子看见那篇增产报告的时候高兴了许久,青菜萝卜能增,那稻米应当也能……如果有足够的粮食,便能养活足够多的人口。   有了人,才有大名朝的千秋万代,能抵御饥荒,能有对天灾的应付手段,更甚,达到陈延所说的:少量的人种植大量的地,养活足够多的人,剩下的人便脱产,解放出来干更多别的事。   他心有野望,陈延也有,他很快应下了天子的期盼,看着十分沉稳:“臣前些天种植作物、已有些许心得,春耕在即,若能规范种植,臣相信,秋收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不过陛下,农事与其他事不同,臣介时也许需要经常在京郊处……”想种好田,遥控指挥是行不通的,陈延要住到田边上去。   天子对此十分理解,“爱卿夙兴夜寐,当以农事为重。”   陈延发现,天子对他有几分不同,许多小事都很好商量,所以陈延趁热打铁,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陛下隆恩,不过臣还有一事……”   “有何事,爱卿尽管说。”成宇帝定下了今日谈话的基调,“一切以农桑为重。”   陈延: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   “是这样的陛下,您也知道种田需要田地,臣出身江南小镇,京郊的肥田价钱……臣实在买不起,不知陛下可否有合适的庄子?这样有田,有佃户,也好耕种。”   天子一想,合理要求:“可。”   于是大手一挥,给陈延批了个私人的庄子。   一切竟如此顺利,陈延:“臣读众多农书,游历四方,曾见人以器耕地,世人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臣想借工部工匠制一些工具……”   “准!”   “!”   “陛下,制工具需要铁……”   一连把所有的要求说完,天子说准字丝毫不停顿,陈延要什么他给什么,一切给完后,皇座上的天子只说了一句话:“爱卿,新设农事司,朝野瞩目,今年秋收,你不会令朕失望的,是么?”   陈延即刻从座位上起身俯首,高声道:“臣必不令陛下失望!”   -   从陛下那里讨来的东西也需要一些小小的手续。   庄子是最重要的,陈延跟着陛下的近卫去京郊看了一眼,非常大,不愧是皇庄,田的位置也很好,最关键的是,这里距离他沤肥的地方也不远,到时候担肥会比较简单。   他也见了一下庄子的管事,作为为陛下守护庄子的人,管事也是太监,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说接下来的日子会以陈延马首是瞻,绝对他说东不往西。   陈延知道他是怕担责,但无所谓,他对此十分满意。   看完庄子之后,就是整理农事司和省部之间的关系了,这是一件麻烦且需要许多时间的事,陈延是不可能自己一直管着的,他令那个从翰林院来的庶吉士负责了此事。   在此期间,他给两位主事划分了每天需要负责的事,下发一个周总结模板,然后去了一趟工部,把曲辕犁画了出来,又把要的牛也运去了庄子上。   在此期间,陈延还以下属官的身份拜访了吏部尚书姜大人,户部尚书叶大人,而后,一切就像按下了加速键。   陈延着急又谨慎,因为他必须在春耕之前安排好自己想做的一切,且,种田不是儿戏,这不是游戏,一切的种子只要进入地里,生根发芽,就绝不可能倒带。   ……   二月初,陈延在庄子内划分了一个新农事司办事处。   因为上面分给他的两个主事都在东门街,所以这边识字的人不多,就二树、叶家一个家仆、庄子的管事太监以及太监的干儿子能写点字。   他们都被陈延抓了壮丁。   人定好后,陈延立刻把丈田的数据拿了出来,开始分田。   要做实验,肯定是数据说话,设置一个对照组,其他的做变量,施不同次数、不同浓度、不同含量的肥,看看哪个度是收成最佳的。   分好的田,用彩布头区分,陈延分了四个区,不同的区又分了几个不同的小块,分给不同的人耕种。   这是个大工程,好在庄子之前的管理就很规范,都留了底,所以花费的时间也不长,把人与田都分好后,陈延再在农事司内,为所有区与块,都立了册,用于写每日观察日记。   还有,陈延观察了一下田,感觉自己沤的肥种这么多田可能不够,于是又叫人把庄子里佃户的粪便收集起来,在庄子内挖了几个巨大的‘沼气坑’,准备沤肥。   除此之外,麦种、先前叫人找来的田把式也基本全部到位,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之后,时间悄然而逝,三月春耕之际迅速来临。陈延没有拖延时间,差人迅速把麦种种了下去。   因为是皇庄,加上管事不想担责,陈延指哪管事打哪,基本可以做到令行禁止,他感觉指挥这样的人十分舒适。   此时指点江山,激昂种田,每日巡视的陈延并不知道,他在庄子内外,都是一个传说。一个奇奇怪怪、不好不坏的传说。   -   成宇帝拿出来给陈延霍霍的这个庄子位于京郊,是天子私产。   什么普通随意的东西一旦和天子沾上关系,都会变得不一样起来,加之本朝天子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是以,这个庄子里的佃户也和其他庄子不同。   他们不是散户,大都姓吴,他们也不和其他佃户一下,朝不保夕,他们知道自己为谁而服务,只要不犯错,便不会被苛责,世代都能在庄子里种田,全体吴家宗族的人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一个叫做陈延的人到来了。   吴二狗一家人很焦虑。   他们怕天子把庄子赏给了这个叫做陈延的人,因为他们已经去打听过了,此人年纪轻轻,官位不高,家里没钱……   他们怕这样的人接手庄子之后,会裁撤佃户,大家的日子会变得艰难起来。   好在很快,管事大爷就传来消息,这位陈大人只是来借种田,来指挥种田的,庄子本身还是陛下的,他们还是陛下的人。   然后,吴二狗家就讨论起来了。   “种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人来教我们种田?”二狗子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古代,四十多岁已算高龄,他种了一辈子的田,对自己的种田手艺十分自信,“我看就是来玩的。”   “爹,你可别说这样的话。”吴二狗的儿子吴大壮连忙拉住自己的爹,“那是大人!”   吴二狗十分不满,但他又不傻,“我只在家里说说,又不跟别人说。”   议论大人,这话不管在家里还是外边,可都不兴说啊!二狗子媳妇听了他的话之后,火冒三丈,跟他吵了一架,“你都四十了,当祖父的年纪了,还不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   “家里这么多小孩子,听了你的胡言乱语出去乱讲,我们一家还要不要活?”   二狗子听了哒哒抽了两条烟,锁住了自己的嘴,白日里一句话也没说了,但夜里,他还是忍不住跟自己的婆娘倾诉:“你晓得的,我只是不想别人来糟蹋地……”   他是一个热爱种地的老头子,把种地当成自己的终生事业,每年小麦收获,二狗子都要和别人比一比,谁家种的地收成更好,年年,他都是名列前茅的那一个。   老妻听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听人讲,也就种上一两年,你就等等吧,再说了,我听外边的人讲,他种青菜有一手的。”   “……呵。”   后来,二狗子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位新科进士,那位陈大人,面白无须,一身青衣,瘦瘦弱弱,哪里像是种地的人?   夜晚,他又忍不住向老妻吐苦水:“这地难了。”   他正在为自己的好地默哀,紧接着,管事差人来通知他们一家,他们今年种的地变了。变成了什么劳什子红组、3区地的佃民。   二狗子当堂愣了,然后差点去小管事那里造反,换地?   那怎么行!   谁不知道他二狗子侍候的地是整个庄子里最好的,他会好好收割地里的小麦,每年都会给地松松土,会焚烧桔梗,会……   他精心伺候了十几年的地,他花了无数功夫养着的地,划给了别人!   二狗子眼睛都红了,但二狗子被家里人拦住了,儿子吴大壮拉着他的手跟他说,“不就是种地吗?种什么不是种?爹,多一些少一些都一样的!”   只要不是最少的,庄子里的人都差不多啊,吴大壮实在理解不了自己的爹。   二狗子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逐渐接受了现实,但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被窝里跟自己的婆娘骂陈延。   “那个陈大人在弄什么东西,胡乱分田,什么红组,什么三区!”   “那个陈大人会不会种田,以为自己在玩过家家吗!”   “那个陈大人找人挖坑,呵呵,收集粪……”二狗直拍床,“我们好好的庄子被她弄得臭气熏天!”   “臭不可闻臭不可闻!”二狗子甚至还学会了一个成语来骂人。   “那个陈大人终于叫我们把麦种种下去了,就平时一样的种法,就是给了我们一个新的犁,一头牛……”   说到这里,二狗子顿了顿,但还是骂:“好好的直接给我们牛和犁不好吗?为什么换田!”   “有牛和犁不就可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二狗的婆娘逐渐习惯了每天睡前能听到陈延的名字。   庄子在京郊,并非与世隔绝,这旁近也有许多小村落,由于陛下仁慈,管事管理田庄里的佃户,但并不把大家当犯人,所以佃户们也有自己的社交。   就比如吴二狗家,就跟旁边陈家村的几户人关系不错,因为两家曾经一起去卖过青菜,磨过小麦粉。   近来,吴二狗的老友陈二根突然模模糊糊向他打听,庄子里的新官陈大人全名是不是叫陈延。   他自然回了个是,陈二根忽然变得十分兴奋,问这个陈大人是不是在指导他们种小麦。   二狗子:“是啊,什么教不教,指点不指点,就是把麦子种下去。”   也许种得的确比平时要规整,有牛,所以更快,但和往常还是差不多的步骤,也没有啥子变化啊。   “不不不。”陈二根很笃定的说:“这个陈大人,很厉害。”   二狗子疑惑了,“厉害?”   陈二根连连点头,“他真的很会种田,二狗,我们也有这些年的交情了,你告诉我,你们的麦种是何时下的?”   这个东西并不是机密,二狗子很快告诉了陈二根,陈二根算算时间后惊喜地发现,跟自己家差不多,他便按捺不住,央求吴二狗,“等陈大人安排你们第一次施肥,你也把施肥的时间告诉我!”   “叫你孙子过来跟我讲,我包他吃顿饭!”   老友言谈话语间都对这个陈大人很是推崇,二狗子懵了,二狗子沉默了,以及二狗子在想——   那坑臭粪就是地肥,地肥的秘诀就是那坑……?   以及,陈大人,真的会种田吗?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我好了家里俩又躺了,现在全家阳康了,恢复更新了,不会弃文的,明天双更。感谢在2022-12-21 23:53:36~2022-12-28 23:4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可 394瓶;千百度 99瓶;拥抱夜 87瓶;拖延Zheng 30瓶;葱葱 24瓶;不可爱、 紫夜、朝夕、☆七代目☆、小野 20瓶;29553639 15瓶;星~ 14瓶;VER、阿桔、sugar、yuyu、1010号兔兔、阿白 10瓶;馨馨 7瓶;啊浅cat 5瓶;幸福的小鈢鈢、路过 3瓶;33901619、幸运、王斯皮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麦收   ◎犯灾◎   种子入地以后陈延焦虑了一段时间。   虽然他心里知道, 只要北方没有大灾,种子应当是能发芽的,但……前途命运皆系于此, 总归会有点紧张嘛。   还好,在春季的末尾, 小嫩苗们都长了出来, 因为起先就规划好了密度, 生长出的麦苗看着十分齐整, 在田地里浅浅的一层, 十分惹人喜爱。   苗出来了,便要记录,记录可废了陈延的大功夫, 庄子这边识字、对数字敏感的人不多,好在二树是个可造之材,学得快, 心也细, 免了陈延许多麻烦。   待在地里的时间多了, 陈延先前的锦袍逐渐下架,他的包袱、柜子慢慢被纯棉的短打占领。作为一名爱看闲书, 涉猎较广的学生, 陈延的脑子里模模糊糊有点麦种的种植技巧,如何施肥, 但文字是抽象的, 田是具象的……   所以, 他还得试, 陈延在春末到夏初这段时间选取了大约四个施肥点, 让庄子里佃户依次为麦田施肥。   臭气熏天, 且麦非青菜,没有鲜见成效,庄内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毕竟,挑担施肥,真的有点累。   得用桶把肥从远处运来,能在庄子里运的还好,若是不幸被分配去外面那个堆肥点,得担着粪走长长一段路,身上、手上,甚至是脑壳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溢满这种难闻的臭味。   大家都是皇庄里的体面人,何曾,何曾干过这种事。   陈延对此表示理解,有不同的声音是正常的,干脏活累活发发牢骚也正常。   但陈延没有想到,自己的‘宽容’,会纵人野蛮生长,阳奉阴违。   -   吴二狗一家也有些恼火。   无它,施这个粪,真滴是太臭了,先前挖了几个坑坑在庄子边上,风一吹,臭味能飘到整个庄子里。   那会儿好赖还离得远,现在得人提桶去挑……   吴二狗和儿子吴大壮每天都得换衣裳,不仅如此,挑粪用过的木桶也是一个大杀器,庄子里的管事是不允许大家在村边的河内洗桶的,因为河里有鱼、夏日还有荷花景,他怕洗桶的人多了把河洗臭。   大部分得在家边洗,虽然也不是很麻烦的事,但总归容易叫人不舒服。   特别是,这种叫人不舒服的事儿还有区别对待,为何有人能在庄里挑,有些得去庄外挑!   不平,则易生事端。   别看吴二狗每天在家里骂陈延骂得欢畅,但在宗族聚集,外头有人的情况下,他一般怂得很,半点不说陈延的坏话,只傻呵呵的笑,然后心里腹诽——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子要最不要好看!’   ‘慈和有啥用,咱这是农庄!得种地!’   因为陈延待人温和,虽然做的事奇奇怪怪,但给庄上带来了牛和犁,偶尔在农忙时间还会来点汤汤水水,给大家发点小补助,所以他在吴家佃户里的名声向来是不错的。   直到这次挑粪施肥后,二狗子发现有聚集地有些人在发牢骚了,明里暗里指责陈大人不会主事,弄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声音还不小,把他吓到了!   ……这群人到底知不知道陈大人是个官,这么多人,佃户说官员不好,不要命啦?他学着婆娘的谨慎劝了同族几句,但对方并不把这当一回事,且直言:就我们这几个人,你不说我不说,难不成那陈大人会知道?   “……”   吴二狗对自己的族友的傻子发言表示十分不屑,并在被窝内和婆娘碎碎念,“外面啊!外面都是人!”   “都是看不起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你少和那些人掺和在一起!多想想你孙子孙女!”   这话糙理不糙,二狗子感觉近来不太平,就不怎么出去了,然后偶尔出去一次,发现族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大胆。   先前只是说一说,在发现说一说没有惩罚之后,直接进展到做一做了。   那洋洋自得的样子看着很是碍眼,说什么:我家去外边挑担,人家在庄里,那我们家就得挑的少一些才对!   又说什么反正读书人看不出来,少一瓢粪而已,难不成陈大人还会扒在根苗上一点一点数?   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大胆。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因为有个儿子在管事手底下干活,所以这么嚣张?   二狗子不懂这么多东西,但二狗子觉得,这样不行。   他为什么万分抗拒,还是照着陈延说的去做?因为照着别人说的做,做错了,那是别人的错,自己乱做,那所有的后果,就要自己承担了。   这风气不对,二狗子惴惴了两天,管事忽然敲锣,把所有佃户都集中在了一起,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二狗子一家青壮都去了,然后,二狗就发现,上次在家门口碎嘴子,说自己要少挑点粪的人,被绑了手、一家子都站在搭起来的台子上。然后旁边,全都是穿着甲胄、腰间别着刀的侍卫。   这种阵势,吴家庄的人极少见,所以,场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消失,很快,那个一直被大家说着‘温和’的陈大人走上了台,语气十分肃然念着:某某组某区某佃户,未按照标准施肥。   应施肥多少多少,实际施肥多少多少,差额多少,差时间多少。   都是很精细的数字,越是惊细,越让人害怕,让台下的佃户身上都冒出了冷汗,这……是不是有人监视家里?不然,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延没有在台上和众多农户强调数据、听指令对于对照试验来说多么重要,也没有倡议、妄图告诉大家,他们在做的是功在千秋的事。   他本来想安安静静,同这些‘淳朴’的村民携手……   但不一样的苗头出现了,他是准备把这次试验当蓝本的,需要精确的时间、精确的数据,以便将来复原种植的过程,所以这次发现准备的农家肥剩得不对数目后,他决定敲山震虎,“所有未按令行事的佃户,犯一次,今年便只能分到田收的两成,犯两次,即刻驱出庄子。”   场下哗然,被绑着手的人也瞪大眼睛挣了起来,这样的惩罚对于佃户来说,不可谓不重……   剩两成,只够全家紧巴巴嚼用,一天估计只够吃一顿饭,家里人多的,恐怕还要添银子。至于被赶出去,他们在京城无产,若是举家被赶出去,怕是只能卖身为奴,饿死街头了。   吴二狗立刻吓得一哆嗦。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敢再启动陈大人吐槽会。   重典会让庄里的氛围变差,但众人的纪律的确好了很多,极少有人再啰里啰嗦了,规划好的农家肥基本也能全部用掉,天气亦逐渐转热,麦苗越长越高,陈延每日都要巡视庄里,记录麦子的情况。   太阳大,又没有防晒措施,陈延很快便被晒黑了,五月份,陛下传召,让他去宫内‘述职’,不过那时候田里的麦苗还看不出收成,陈延只道:草苗比往年更茂盛。   天子因此而喜良久,陈延回京郊后更不敢令麦苗出半点差错,愈发上心。   一般种麦到这个阶段,极少需要再追肥了,只需要控制土壤的湿度,小心浇水,等待它秋季结穗即可。   然而,事情总是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六月,庄子内的质疑声真正消退。   此番,不是因为重典、压力,而是因为,六月的麦苗已盛,经验老道的农人,例如吴二狗,已经能从翠绿的麦苗里看出今年的丰产了。   那样笔直的麦苗,那样茂密精神的麦苗——   吴二狗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就这样普普通通种地!他也打听过,他们家分到的这块地,之前也没做过什么惊喜的烧灰,就是一直普普通通种着的地,种子也是惯常用的集中,怎的!   他不禁在家里喃喃,“那人肥竟然真的这么厉害吗?”   因为一天到晚说shi说粪很影响食欲,所以在时间的演变里,庄子里的人逐渐称呼沤的肥为人肥。   二狗婆娘应声:“对,就是那么厉害,你看大家的田……都种得比去年好,我看今年,会是大丰收。”   “……”二狗懵了。读过书的人,就连种地都比别人厉害吗?   “当家的,你说今年田能有多少收成?”天子慷慨,庄内田收与佃户一直都是五五分成,太监管事也平和,并不使用‘滥斗’,是以,若是今年大丰收,自家估计能多许多存粮。   老农人二狗想着田间地头的麦苗,不确定推测了一下,“也许能有两石半?”一般他精心伺候的田,每年的收成就接近二石。   听二狗子这么一说,他的婆娘瞬间就高兴了起来。   种地人嘛,就是这么朴实,地收好,来年一整年满满都是盼头。   -   京郊的地收成好像很不错,这话像是一阵风,迅速传入了京城内。   距离秋季越来越近,朝堂上的人总算多分了些目光给了陈延这个开年笑谈。   天子一派是夸,世家一派则是疑。   “他真有这么厉害?”   “派了些人去看,应该是真的,麦苗长得的确不错。”   “那岂非真要种出许多粮食来?”   “这可是大功劳……法子难不难?”   “听说是有记录的,法子不难。”   悦耳的声音、飘扬的广袖、琴声与熏香里,“早知简易,当初便该争一争。”   “哪里要只记当初,如今麦苗不是还没长出来……”   ……   此事迅速传入蒋相耳中,蒋相还没听完,立刻端茶送客,“推粮一世利在千秋,早一年,便多种一年,风调雨顺之间,粮食能养活多少百姓?”   且这些人都是门外汉,把正主挤出去研究这个?蒋相绝不同意,“我们还是着眼于明年科举。”   老古板有老古板的坚持。   …   宫内天子闻此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观人不单观一面,有些人也不是老糊涂。   然,就在一切风平浪静,静待秋收之际,京郊农庄里的麦苗,忽然大范围犯灾。   作者有话说:   ……凌晨更新选手,今天的二更是干不出来了……实在卡着,明天早点开始,争取干出来!感谢在2022-12-28 23:46:02~2022-12-30 00:46: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以解忧,唯有腿哥 98瓶;陌上花开 37瓶;爱鱼的啾啾、DD、☆七代目☆ 20瓶;范范、贪睡的小小猫咪、yuyu 10瓶;魏紫、路过、星星落在海里、芃芃、晨熙麻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将歉收   ◎田间风波吹至朝堂◎   那本是很寻常的一天。   夏季天很热, 但田垅上依旧有来来往往的佃户,麦苗是农人的命根子,每日总有人来巡田, 二狗子也是巡田人中的一员。   有本事的人总是令人叹服的,二狗子走在这条划分了颜色和区域的田间小路上, 总能听到某些人对陈大人的推崇。   ‘你看这苗, 长得真好!’   ‘结穗了, 结穗了!’   ‘真不错啊!我们今年能分多少粮食?’   ‘我已经和我媳妇说好了, 今年卖了粮, 给我那儿子说个媳妇。’   虽然庄子上的佃户过得不错,但……人为佃户,无恒田, 要讨老婆,总是比正宗的本地农人要难一些的,这时候, 佃户往往要出更多银子, 吸引别的女子。   二狗子心里哼了一声, 这些人想的真浅。   他觉得自己想的,与路上的其他族人不同, 他看见的, 是更光明的未来——   前些日子和老友陈二根小聚,他满脸笑意, 说跟着这边施肥, 家里的田也长得分外的好!青苗一茬一茬, 今年铁定是个丰年了!   他为二根而高兴, 二根喝着米酒, 红着脸说:“岂止是我, 整个农民都要受益!这法子不难,东西也好学……用了就能增产,粮食就要多起来了。”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余粮了!”他说:“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逃荒了。”   老人家是见过苦人的,很有感慨。   他的一番感慨,也让二狗子茅塞顿开,是啊,他忽然像是触碰到了一个壁垒,明白了一件自己一直很好奇的事儿。   陈大人一个书生,听闻还是进士老爷,经常被皇帝召见,怎么会来搞臭哼哼的人肥,来种地呢?   因为,他种的不是皇庄的地,而是天下人的地。   他很快走到了自家田边,轻哼着歌,麦穗啊麦穗,快点弯腰吧!   他带着草帽,用手感受田间土壤的湿度,推测下一次浇水的时间,隔壁不晓得谁家懒汉放了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看田……   他们知道看什么啊。   果不其然,俩孩子叫着要数田里结穗穗苗的个数,看看谁选的麦苗穗多,二狗子嫌俩孩子饭多吵吵,但又眯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热闹。   没错,他就是个爱热闹的人。   数着数着,忽然,耳畔传来了一句高昂的‘啊’声,伴随着见叫声,还有男孩了一句:‘有虫子’!   种田的,谁没听过这句话?谁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二狗子当即变了脸色,奔向了隔壁的田,粗糙的手掌拨开绿色的麦穗,很快,星星点点的‘芝麻’映入眼帘,他脸色大变,快速奔回了自家的田。   只是随机扒开了一株麦苗,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了。   又一株,再一株,换一亩田——   二狗子眼前漆黑,但他还忍着心里的一点理智,跑着去了庄内,陈大人办公所在处,快速通报了今日乃至本月最大的消息,麦苗,害虫了。   ……   虫害传染得到底有多快?   当日下午,陈延便安排了大量佃户开始检查,他黑沉着脸,脑海里闪光空白了一瞬。   陈延不是真的农科学子,他知道追肥对于小麦有用,还是基于杂书以及某本纪实派小说。   明明先前调研,这边小麦虫灾犯得比较少,入地之前也打过病虫害,怎么……怎么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就在收获之前。   他心里像是悬着一块大石头,一时甚至分变不了,这场虫灾,到底是不是意外。   在庄子里的佃户检查田地时,他把叶家的家仆叫来,去了上边的陈家村问麦苗的情况。   -   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庄子里是个分组,百来个区的麦苗,基本都染上了这种虫,区别在于有的多,有点少。   下面人声鼎沸,议论纷纷,陈延意识到不能让大家全部聚在这里,他立刻下令让佃户们先回去,一切先按之前的秩序走,然后把自己先前搜罗来的田把式全部聚集在了小屋里。   通体青色,唯有穗泛着微黄,即将丰收的麦穗被搁在桌上,八九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老农围在麦穗的旁边。   “可有人见过这种虫?”   有人摸,有人凑近看,许久,终于有个老农出声:“草民见过!”   陈延坠着的心提起了些,“是什么虫?”   “这虫也没有定名……草民只先前见过。”这虫有些稀有,不多害,但人活得久,总是能见到各种东西的。它一般在小麦结穗时出现,依附于叶片、麦穗底下,以吸食小麦浆液为生。   陈延听到吸食浆液为生,心就跌到了底,果然,老农很快说,这虫最大的灾,就是减产。   被吸食过的麦穗将不如之前饱满,以至减重,更甚者会直接空穗,若控制不得当,整亩田都将作废。   一望平摊的种地之途,突至一浪,便是滔天巨浪。   陈延的心跳声几乎如擂鼓,但他面上还是定着:“老汉可有化解的办法?”   “这?”那老人家有些迟疑,“那是看我家里人治过,虽有成效……但还是会减收的。”   这么说,减产已经成了必然。   在这个老汉儿说完后,又有两个人捏碎了虫后,附和道:“这虫只要出现了,就算治好了……被吸干了的麦穗,也恢复不了了。”   开了半个下午的会,陈延了解了目前的情况,当机立断,先让几个老农筹备着灭虫,又叫来管事,叫他下去问问,可有人有经验对付这种虫。   一套安排下去,陈延额边已有细汗,这时候,派出去探查的人也回来了,作为叶府派给陈延的家仆,又被陈延点中,这仆从是有几分智慧、有些眼色在身上的,他明白主子种田之重人,十分焦急地说:“少爷,我去问了,陈家村那边好似没有虫害。”   “我知道了。”   这一刻,陈延的脑子里过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些虫,可能是什么时候进入庄子里的?   是沤肥的粪,是浇田的水,是巡田的人,还是当初的种?独一份,在此刻,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是天灾,亦或是人祸?   在急询之下,庄上亦有种田老手站出来,拿出自己治虫害的办法,但无一例外,都说:救治有法,但减产已无法。   ……   陈延连夜入京,向陛下报备此事。   旦日,此事便传遍东门街,数人惊起,砸了茶杯。   陈延马不停蹄赶往京郊,此时,庄子里已经开始灭虫之战了,据某个有经验的老农说,这样的灭虫害喷洒要持续大概半个月的时间,一般都能把虫子消灭掉。   他站在田边,随意扯了一株麦苗,目光细细盯在上面,据说,只要是有虫卵的穗底,麦穗里的浆液便会被吸干,他手上这朱麦苗,底下大约有1/3的麦穗都有虫点,那就意味着——   陈延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很无力。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刚出消息,便成定局,他也不是真的农科专家……虫,他是真不认识。   现下心里千头万绪,只能等天子彻查农庄,调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陈延知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假若所有田都歉收,他必遭弹劾,许多搅弄混水的人,只看结果。   -   傍晚,京郊的庄子来了一架低调的马车,陈延见来人后,迅速换了衣服上了马车。   赶在关城门前,他们悄悄驶入了叶府。   今夜,叶衡、叶问在书房内等着陈延。   随意打完招呼,叶衡便问起:“田间如何了?”   陈延摇头,“歉收已成定局。”   “这……”   叶问看着陈延,昔日如冠玉般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如今皮肤已成了微微麦色,陈延肉眼可见的瘦了、好友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到底怎了,先前秀秀不是还说好好的?”   “现下还不知。”   叶衡也皱起了眉,“如今快到秋收,到时候收粮朝野都看着……”   陈延本就是破格提升,田没种好,他就会被攻歼:净整些没用的事,他把歉收的原因推在虫害上,那些人只会说他狡辩,更甚者,可能说他就是看堆肥无用,怕担责,所以自己弄了虫子来。   “可施肥是有用的!”叶问沉声,“青菜、萝卜——”   “你也知道是青菜萝卜。”叶衡摇头,“难再有第二年的机会了。”   若此次失败,陈延必定下台,介时新人上台,只消用陈延的法子继续种一年……大丰收,功劳便直接转嫁了。   “不能保二弟再种一年么?”   叶衡:“博弈只在方寸之间。即使能留,也是二位。”   他望向陈延:“所有田都歉收了?可有种得好些的?哪怕只有十几亩,有十几亩,可争第二年。”   只要有高产的,那就说明方向是对的,那就是拿出了成绩,便可期第二年再种。   这——   未秋收之前,陈延也打不了保票,但他觉得难。   满庄心血,一朝被毁,陈延甚至来不及为田伤心,就被卷入如此权谋之局,他一直想做一个纯臣,一个实事之臣,但……   他有些低落,“具体要再等一月左右,虫灾消后,农人才能再测。”   “那便先等等。”叶衡说着,见青年低沉,便出声宽慰:“你赤子之心,陛下心中有数,且法已出,必落于民,利于民,你做的很好。”   陈延笑了笑,有些苦涩。   入城了,尽管叶家父子再三挽留,陈延还是回了自己家休息,许久没有回来,有些逼仄的小院落落了些灰尘,他躺在木床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他大意了。   昔日不曾想过有这样的给田下毒之事,如今回想,却觉得处处松散,到处都给了那些人机会。   翌日,散朝后陈延听叶府来讯,说昨日他们三人所议之事已有苗头,今日朝上便有人弹劾他,说他许是‘监守自盗’,瞧着麦苗不行了,搞了虫害出来。   亦有人为他说话,说什么:陈延好歹也是读书之人,翰林出身,怎么可能做如此品行败坏之事,可能就是害了虫,并表陛下,田法一事兹事体大,实不应选一年轻人挑此重担。   一夜之间,山雨欲来。   而他手握之牌,已损过半,难掩风波。   难不成,真到了死局?   作者有话说:   ……凌晨,俺来了,二更怎么这么难,又要推明天,完了,1我感觉子子孙孙无穷尽,明日复明日了……   我恨,恨我是个小垃圾。   呜呜,晚安大家。感谢在2022-12-30 00:46:34~2022-12-31 00:5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灰蒙蒙的雨天 20瓶;风妖妖 10瓶;汀兰 5瓶;好好学习 4瓶;芃芃、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峰回路转   ◎陈大人,是个好官◎   七月风波不断。   虽有天子维护, 农事司长的位置不曾动摇,但质疑之风,早已从朝堂吹到京城百姓之间。   从陈延开始, 说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他年纪轻轻、平平无奇揽此大事必有暗箱,甚至将叶府也扯了进去。   说陈延是依靠了叶府的裙带关系, 才能上位如此官职。   一人种田, 之前一直传言田收很好, 将大丰收。而刚值收获之季, 独陈延所种之田害灾将减产……只要是个聪明人, 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   百姓不明就里,但‘田难种’、‘增产难’是困扰了普通农户上千年的难题,谁也不相信, 这样的难题能这么轻易被一个小年轻解决。   再加之陈延先前在京郊所做之事又被炒出来,一时之间,‘秀’之名, 沸反盈天, 日日有人在茶馆铺前高声讨论:应让陈延下台。   耳畔时不时能传来好友的名字, 叶问放下了茶碗,满含关切地看向了二弟……流言, 从来都是把杀人刀。   “二弟……”陈延近来清减了些。   “我没事。”陈延摇头, “不过是人云亦云。”   “虫害一事可有线索了?”   “近卫正在查,不过这样的情况, 查出来也无济于事了。”幕后之人也不是傻子, 不可能留这种小尾巴了。   叶问闻言也沉默了, 他微微昂头, 闭上眼睛, 长叹了一口气, “官场就是如此,民意、民生有时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于党派之争中,一些人的性命,完全无足轻重。”   这就是令叶问失望的官场。   “我从来都知道。”陈延饮了口茶,“只是这次实在大意了,惭愧,我之大意把你家也扯了上来……”这是陈延最歉疚的地方。   他这么说,叶问直接皱眉,“说什么呢,你说这样的话,把我们的关系放在何处?清者自清,我家中并不在意这些浮名,二弟,田间收成要尽快落好。”看看到底有多少,也好制定反计之策。   “先等。”但陈延心里明白,现在光指望麦苗,等秋收的时候很容易直接挨打,“大哥你和秀秀不用为我担忧,我已有新法。”   消沉了几天,陈延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新法?”叶问好奇看向他。   陈延:“七月将是种瓜之际,杀完虫害后,若麦苗留穗情况不理想,我会领京郊几个村落的百姓一起种瓜。”   施肥能使作物增产,靠主要粮食来论证,效果是震撼的。用瓜果蔬菜论证,虽然效果差了一筹,但大批人增产,至少可以说明他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   与叶问分别,悄悄乘车往京郊走的陈延快到城门口,马车忽然被人拦下来了。   他掀起马车车帘向外望,见来人,陈延微微一怔。   “怎么用这样看我,又不认识我了?”少女似乎早料到他会掀帘子,也倚在马车窗口,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似乎从来都是这么直白,等回过神来,陈延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姜茵茵的眼眸看了许久,这是极不庄重的行为,陈延立刻偏过了头。   不知道是他的哪个动作取悦了面前的女子,她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一直处在低气压状态里的陈延很久没有见过这么‘轻松’的人了。很莫名的,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姜姑娘。”陈延轻声问:“你怎么了来了?是和秀秀一起来的吗?”   “怎么,我只能和秀秀姐一起出现吗?”她眨眨眼,“还有,你真的要一直在马车里这样和我说话吗?我们要把路堵死啦,或许,你可以请我到路边坐一坐?”   两架马车堵在路上的确不妥,姜茵茵所指的路边是城门口附近的小居民摆的京城小吃摊,周遭人来人往,他俩穿得不差,坐在那边太过引人注目,陈延便差了车夫去那边打包过来,让姜茵茵在马车上吃。   姜茵茵看他一套吃的操作下来,略有些懵,“你真以为我要吃东西呀……”   陈延只道:“那家的凉面我吃过,味道不错的。”   “欸?你尝过啊。”姜茵茵一下好奇了起来,“味道有多不错,和秀秀姐开的食铺比起来呢?”   这,街边小店与秀秀开的酒楼自然难比,但:“各有特色,风味不同。”他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时,冷面也端过来了,但姜茵茵并没有吃,而是继续同陈延说着话。   她的话题天南海北,会提到许久之前吃过的、陈延种植的青菜,会说起云上糕点铺的生意,提及京城与边城的不同,但说来说去,就是没有陈延以为她会提到的话题。   一切话题都很轻松,陈延初初是跟着姜茵茵的话题说话,后来说着说着,人自然地放松了下来,见他眉目舒展,姜茵茵才忽然说了一句:“去年我再见到你,觉得你同在边城比,变了许多。”   “嗯?”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还有:“哪里变了许多?”   “我没说过吗,白了许多,好看了许多啊。”少女一脸笑颜,说着直白夸赞的话语。   陈延一怔,在这样干燥的天气里,耳朵似乎都有些痒了。   一种奇妙的、酸甜的气氛似乎忽然蔓延。   “我……”他擅谈,一时之间,却不知接如何话语,只看见被姜茵茵侍女端着的冷面,慌不择路问了一句:“你不喜欢吃冷面吗?”   “啊?”姜茵茵看了一眼,摇头,“并未,我不挑剔的啦,很多东西我都喜欢吃,特别是你推荐的,不过,就算我再不挑剔,一边吃着面这样的东西一边和你说话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啦。”   说了长长的一段后,她微顿,总结:“如果吃冷面,就没有空和你说话了。”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相当直白的表达心意,陈延不知道姜姑娘这种情绪从何而开始,只是觉得……   他慢腾腾红了脸,令姜茵茵想到了表哥曾描述过心上人的四个字,霞飞双颊。   嘶,娘也说过,做女子,不要逼的太紧,读书人的脸皮都很薄的,是以,她决定今日就到这里啦。   “姜姑娘……”   “冷面我收下了,回去的时候吃,城门快关了,你要去京郊,快去吧。还有,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要太着急,你的青菜就种的很好哦,我相信你,即使这次不成,下次也能做到你想做的事的。”她洒脱利落,侍女端着面,她便自己跑去了摊子那边,给了碗的钱。   匆匆跑回来,跨步上马车,同陈延道别:“陈延,我们下次再见~”   少女就像是一阵风,把陈延燥热的心头吹得沁凉。   车轮徐徐滚动,两辆马车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行走,但,一阵同样的风,吹动了二人的车帘。   -   到郊外,来不及细品傍晚的情绪,天子所遣近卫传来消息,已有消息。   陈延精神一震,有消息,那便意味着虫有来处——   连夜随侍卫奔波,他心里希冀着能找到幕后黑手,但追到消息所在地,仅剩一室死寂。   …   这不是陈延第一次看见死去之人,确是他第一淌在这样用人命编织的浑水之中。   隔日回庄子,庄上亦有人被抓出来,但在‘询问’过后,发现佃户虽然带了下虫的人进来,但其中之事他们也不知情,但这个时代不流行不知者无罪,那两家人,仍是被打了板子,驱出了庄子。   陈延不爱看鲜血淋漓的画面,但那天作为主事,他看完了整场,有些人的臀部被平平的板子生生打烂,嚎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他微垂着眸,发现,在这个时代,他走上了官途,也依旧是身不由己的。   但没有关系,他在做自己认为的、正确的事。   当夜,他叫来二树,问了一下被赶出去的人,给了他一些银子。   二树低下头,“少爷仁爱。”   “快去吧。”陈延微顿,“悄悄的去,叫他们走远一些吧。”   -   历经半个多月,麦苗杀虫终于几近结束,麦穗下的斑斑点点终于逐渐消失,大规模的统计再次开始,本次摸排之后,陈延发现遭灾的田大概要减产三分之一左右,具体能收多少要再看看,再等一月才能收获。   得到消息后,他提前上告了天子,并对陛下直言,自己要再种瓜,以证人肥增产。   得天子首肯后,陈延很快便在皇庄宣布了这个消息,并准备等下一步,组织附近几个村落的村长来听吩咐,统一种瓜。   ……   皇庄位置距离京城不远,内里的佃户因为生活过得不差,所以都挺活跃,消息活,人也活。   所以在麦苗遭灾,恐将减产那会儿,他们就从京城茶馆的传闻之中明白了,为何陈延一个进士会来郊外种地,原来不是因为不受陛下喜欢被发配,而是因为太受重视,所以来负责这么‘重要’的事。   原来,他们在种麦苗增产的方法,以后是要推行出去,惠及万民的。   大家正感慨着,方法好好的,可惜今年不幸遭了虫灾……   “不过也不要紧,明年好好杀虫再种种,这法子是好法子!”   “可惜今年害了灾,不知道能留多少粮食……这,若是太少,缺了的话,陈大人会不会?”会不会补一点?   他想问,可惜也觉得这事儿有点没道理,说不出口。   正当大家都在纠结这个,想着虫害乃天灾的时候,侍卫彻查庄子,有人被打板子罚出庄,这群农人才反应过来——   ‘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血震慑了众人,一些消息也悄悄流传,虫害并非天灾!   二狗子只听着周围人叽叽喳喳,什么‘你以为呢!那些人就是不想让陈大人种出好田来!’   ‘所以,明年还会犯虫害?’   从城里回来的二狗子模模糊糊的想,可能不会了,因为城里的一群人都在说,陈大人把田整坏了,陈大人没本事,要让陈大人下台。   而所有的田都毁了,陈大人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了。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二狗子怔愣了,因为,只有他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个人也同他们一样,按照了陈大人的方法耕种麦田,他的田也丰产了,并且,没有害虫害。   “……”   但二狗子在见过了血肉模糊的同宗之后,眼前一片血红,他不敢说。   他发现这件事情,好像不止是种地那么简单,他能活到这么大,也不是真的呆傻,他一个平头百姓,不敢掺和进这样的事里。   二狗子做完这个决定,又在床上辗转反侧,动静太大,让他媳妇有些睡不着,嘟囔着声讲:“怎么了当家的?快睡把,明日还要去看田呢。”   “婆娘……田减产了,今年可能收不了这么多粮食了,我们怎么办啊?”   “你还在担心这个?”二狗子的语气有些激动,床上的女子好似清醒了一些,“我看了一下,也不算太差,不至于饿肚子。再说了,明年好好弄,不要害虫,肯定可以增产。”   明年吗?   明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呢。   “婆娘,你觉得陈大人怎么样,是个啥样的人?”   “嗯……”   也许是太晚,身旁的人并没有给他回应,二狗子心里装着事,实在困,也睡不着,他决定不说之后,也很担心。   万一,万一后来陈大人知道了,他知情不报这件事……   感觉两种选择,两种死法,二狗子在这样的纠结之中,很快万般憔悴了起来。   直到陈延宣布要庄子里的人一起种瓜,他才赶紧强迫自己要沉下心,马上要开始劳作了,他这样是不行的,总搞啊搞,人会吃不消的。   就在他下定决心之后,一个夜里,老妻唉声叹气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怎么了?”   “还不是富农那家……”   吴富农,就是不幸牵扯进庄子里乱糟糟事儿,被打板子驱出去的那家,他们跟二狗子家是亲戚关系。   “富农家怎么了?”难道是人不好了……   “富农叔病了,我今日去看望,本想送些钱,富农婶悄悄跟我说——”她同二狗子耳语了几句,“他们可能养好伤后,就会去东省那边谋生活了。”   二狗子得知陈延给了些银子救济这些人后,有些沉默。   旦日,种瓜选地,选种日开始了,二狗子今日在人群中细细看着那个新科进士,那个年轻的陈大人。   恍惚之间,有半年过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白面书生变黑了,变瘦了。二狗子脑海里,逐渐浮现出陈大人的各种样子。   差人来送水,自己在田边巡逻,对吴家宗族这边的小孩子其实很不错,为人真的没有架子,时不时来送水,夏天最热那段时间允许这些人交班,会准备绿豆汤。   他这个月好像也瘦了很多。   如今要种瓜,他站在台上,朗声道说着施肥技巧,说除了黄瓜之外,也可以种萝卜、种青菜。   他说,这次要多种一些,大家可能吃不掉,到时候会有人来用铜板收菜,算是因为虫灾给大家的一点补贴。   台下的人喜不自胜。   隔得很远啊,二狗子其实看不起陈大人的表情,但他的心里,有一些热。   他其实,是个年轻的好官。   若是明年换了那施虫到田的人做上官,日子也会很难吧?   -   虽然圣上首肯,但为了避免统一组织种菜后会有民怨,陈延联系秀秀,准备在冬日收一些菜,统一到京城里贩。不为赚钱,就当是给百姓的小补贴。   果不其然,大家听说这个消息后,都很积极,周遭被叫来的里正,也十分积极。   秋收将近,种瓜计划快速推行,介时,也要准备新的报告了。   就在陈延开册,准备记录新数据之时,二树满脸喜色推开了他书房的门,跑了进来。   “怎么了?”   “少爷!”二树简直喜出望外,他忍着狂喜,压低声音,道:“刚刚有个佃户说,今年还有人按照你的方法种了田,但没遭灾,收成很好!”   毛笔悬于空中,久久不动,墨凝于笔尖,滴在纸上,散出片片墨痕,峰回路转,竟在此刻?!   作者有话说:   先1.5更,还有1.5更!   新年快乐!感谢在2022-12-31 00:59:34~2023-01-01 16:4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歌燕舞 188瓶;夜雨惑北、小狐狸爱胡豆 50瓶;62938684、思羽tiffany 20瓶;晨熙麻麻、23076978 10瓶;阿白 4瓶;芃芃、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能推谁   ◎一农子,得美娇娘为天赐◎   陈延和二狗子是在田边见的面。   近日, 陈延经常巡田,也时常会抓住佃户问田的情况,所以二人在此见面、谈话, 一点也不突兀,脚踩在泥巴里, 十分寻常。   二狗子的身体有些佝偻, 他官话讲得其实不是很好, 很有口音, 在陈延面前磕磕巴巴, 陈延拉住他的手:“老丈不必紧张,慢慢说便是。”   二狗这才长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起来, “我那老友,之前好像和大人一起种过青菜,收成不错, 听闻您在这里种麦, 就问了我, 跟着一起种了麦。”   “他那边的麦苗也结穗了,我听他说过……是丰年。”   陈延没有想到, 一切竟来得如此巧, 突发善心的种青菜,教那些村落的人沤肥, 兜兜转转到今日……   “老丈, 你老友叫什么名字, 在旁近哪个村落呢?”陈延问人的时候很平和。   二狗说及此, 顿了顿, 眼睛在周遭瞄了一眼, 这个点,周遭没人,他忽而跪了下来,跪在了泥地之中,陈延一惊,立刻再度拉住了二狗的手,“老丈,你这是?”   “陈大人,我……”二狗子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跪下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就是,他也不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您,我怕……”   二狗子说话顺序乱乱的,有点前言不搭后调,重复着安全、性命、害怕,陈延听着,嘴角慢慢向下,神色也肃然了起来,他握住二狗子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我知晓了。”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陈延道:“你和那位陈老丈,都是有功之人。”   -   转机,便启于此。   这个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转到了七月末,天气由热转凉,麦田已经从满目的绿色变成了绿与黄交织,生命的色彩和丰收的颜色相互氤氲。   陈延是悄悄派人和陈二根接触的,陈二根一家也听了京城内的流言,惶恐得很,在与陈延接头后,立刻表示陈大人便是他的主心骨,陈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在派人大体预估了一下陈二根家的田,小麦亩产在280至300斤之间后,陈延迅速入宫,会见了陛下。   自外派后,陈延出入养心殿的次数比先前少了许多,但太监东领对陈延是愈发友善了,陈延也发现,这些在天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人精……也不知道怎么摸出了他爱喝的茶,每次陛下让看茶,上的都是他喜欢的。   茶香袅袅,成宇帝一拍桌子直接站起了身,没有人比他更激动。   300斤!300斤啊!要知道先前,麦田肥田亩产大概就是220斤左右,再好一点的能有2石,也就是240斤……一亩地多接近80斤粮食,十亩、一百亩,假若天下之地都用了此法,能多收多少粮食?   国库、粮仓,军需,户部粮策,无数问题都可迎刃而解,这是他任上之事,这是他任上之臣……   “那田什么时候可以收割?”   陈延捧茶杯道:“臣已问过田把式,观天气及陈家地头的麦苗,收割的时间大约是下月月初。”也就是大概十天之后。   天子沉吟片刻,又问,“那庄上的田什么时候收呢?”   “当在本月月底。”比陈家的田更早一些,大概就在种下黄瓜种子之后。   上首的天子听到这两个时间后,目光微沉,而后,招手令陈延至他身侧,说了几句话,陈延有些惊讶,天子笑称:“怎了,不想有同伴?”   “没有没有。”陈延也笑了,“臣很期盼。”   天子实在促狭。   -   在事情上报之后,陈二根家的田很快被陛下保护了起来。   虽有了转机,但陈延也没有搁浅自己的种瓜计划,只不过人多了几分从容,还是从沤肥开始,黄瓜种子就不必选,只让大家自己松好土,种好苗,自己在庄子的办公房旁边开辟了一块地种对照组。   菜的生长周期更短,人肥施下去,有增益,但不是细心的人则感觉,增益好像也不是那么大啊。   是以,总有人在私底下讨论,完蛋,陈大人想的第二招‘黄瓜种植’曲线救国好像要失败了,明年换人了,可怎么办呀……   就在庄子上的佃户忧心忡忡之际,麦收时节正式开始,在紧锣密鼓的收麦活动持续了几天之后,一个新的好消息,又出现了。   在把麦穗脱下,把麦子晒干之后,陈延这边的人开始统计今年各小组之间的亩产,然后大家惊讶地发现,虽然庄子里的麦苗全部犯了虫灾,但是!!   今年的收成,并不比去年差!   庄子里的佃户全部大吃一惊,议论声不绝于耳——   “我的天爷,这,这?我分明已经算过,麦苗至少空了几分的穗,这收成——”   “还以为今年要歉收了,这,杀去了那么多虫子,最后的收成比我去年精心侍候的也差不多了多少了!”   “竟然有220斤!”   “我这边的虫子害得少些,有两石。”   “……”   大家都懵了,这是什么概念啊?之前杀虫的时候大家听老汉儿讲过,以前的苗儿犯了这种虫害,全都是要减产50斤,多可能要少100斤的那种。   现在的收成已令人目眩,若是再加一百斤——   铜板、嚼用,美好幻想如何不叫人心热?   大家一改往日低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大大的笑容,陈延在登记完整个庄子的数据之后,也有些意外。   他以为真要歉收的,如今这田收……委实不算差。   收尾的工作十分复杂,陈延不得不把东门街的两个主事也叫了过来,他要把各组麦苗记录册全部整理好,然后把重要的数据摘录在一起,对比种植、肥力、收获。   虽然虫灾后对比数据有所出入,但也是有一定参考价值的。   两个主事在看见图文俱全的表格报告后,十分震惊,他们从没来过京郊,但把陈延写的报告从头到尾都读一遍之后,就跟把这事儿经历了一遍一样。   太详细,数据太丰富了!   这边的一切整理好,呈上去后,陈二根家的麦田,也开割了。   而正当陈延盯着陈家的麦田之时,前边朝堂,再度因他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   朝上的大臣泾渭分成了两派,陈延的报告写的详实、准确,有理有据,天子令大学士在朝堂上念完后,众人安静了些许时间。   大家心头微震,怨不得陛下会看重这个叫做陈延的农家小子,这报告、这细节、这紧抓的重点,的确是天子最欣赏的人才。   但震归震,该抢的东西还得抢,特别是蒋相后面的两个大臣,交流了一下目光,压下了心底的震惊。   那样的害虫之下,都能有这样的收成。此种田之法……绝对要搞到。   激烈的参斗开始了。   朝堂上个个都是人精,在看见陈延种田收成不错之后,蒋派不再攻歼陈延什么本事都没有,只道他年纪太轻,容易出纰漏,难当大任,该为副手。应选一个资历更深的老臣来统筹此事。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以叶衡一派为首的臣子则高声为陈延辩解道,虫害一事为天灾,但在虫害之下,收成仍不比往年差,说明陈延是有水平的。再加之去年郊外有农人种青菜亦丰收……这说明陈延是有本领在的。   “本来做的好好的,何必强加?”   二派各执一词,各有论调,就在大伙儿辩得难舍难分之际,真正的天子党姜大人忽然站出来,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道路:“陛下,陈延一介二十之龄的进士,您任命他为农事司长时,朝堂之上所有人都不曾想过,他能有今日之成就。”   “所以臣认为,我们这朝堂之上,亦有许多如陈延一般的能人,看着不会种田,实则精于此道!”   天子颔首。   姜大人面问蒋相那边声音最大的几人,道:“陈延的确年轻,纰漏之下,选一老臣的确稳妥,但不知各位可有推荐的擅田法之人?”   他所言所语,皆偏向蒋派,一旁的叶衡深深看了姜定修一眼,再瞥了眼龙椅,迅速噤声。   不一样的走向出现了,朝堂上有片刻寂静,天子此时才缓缓道:“争辩无意,田收、粮收一事是国之根本,各位爱情若有良策、良臣,尽可推之。”   这是……对陈延失望了,真准备挑人上去的意思?   再之后,也没有什么值得一直吵的消息了,大太监高声道退朝,今日下值后,几个清瘦长须的雅客小聚在了一起。   “陛下今日这是何意?”   “可能是觉得陈延令他失望了?”有人小声道:“你们也知道,我们这位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管这虫怎么来的,总归是陈延没有守住。”   “可能是要换一个人磨一磨他的性子。”   大家逐渐认可了这个推理,又有人道:“那我们必然要拿下这个位置。”这个功劳,这种方法……   “对麦种有用,对稻种肯定也有用。”一人轻倒了杯茶,“介时拿去湖广一代先种稻……”   大米丰产,麦种影响不了大米的价格,还能再挣一波大的。   “是极,进度由我们掌控,也可慢慢来,可拿到我们的庄子那边去……”巨额财富,便在眼前。   “那推谁?”   大家讨论之下,有了好几个人选,有隐秘的本派人,有青年官员,也有一个年轻的后生拉出来挡枪。   反正多来几个人,到时候陛下也有的选。   事儿论好,大家又谈起陈延,“虽说是个农家子,但奇思妙想……的确名不虚传。”   “我看这样的人,若是能入我们这一派也不错的。”   大家都是人精,听到这句话,几个家里有女儿的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这也算打一个巴掌,给一甜枣了。”   失一职,得一美娇娘与岳家,对农子来说,也不算吃亏了。   众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还差1.5更?   ……昨天的红包发完啦,等农历年再发一个大滴,留言那啥的,争取活跃的各位每人有份,贴贴感谢在2023-01-01 16:48:21~2023-01-03 00:0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末日先杀圣母、Hellen 50瓶;melodylxy、大总攻、饭饭的水饮、花飞去、大力水手 10瓶;熊(ー_ー)!!、安静、阿芸今天转运了 5瓶;霍霍霍霍胤嘉、馨馨 2瓶;芃芃、巫毒、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肱股之臣   ◎一家有男百家求◎   在朝臣荐人的日子里, 陈二根家的麦子很快也脱穗、晒干了,侍卫们很快将麦子上了称,每亩田的产量都有了一个精确的数字, 下到298斤,上到314斤, 均远超去年以来麦田收获的平均水平。   宫内天子大喜过望, 宫外陈延也松了口气, 一年了, 这一阶段的努力, 终究是没有白费。   有了依托,来年也不用再守一年试验田,能把种植方法推行给更多的百姓。   此事, 时间已接近八月底,秋凉已过,北方的冬季逐渐露出了头。寒风吹, 依旧挡不住朝堂上某些臣子的火热之心。   介于天子并未在朝堂上公布陈延的试验田大获成功, 所以大家还在选人呢, 此人选争议很大,一直到八月底, 才进了最后的推荐阶段。   蒋派有人高声推举与陈延同届的状元郎, “王大人出身湖广一代,那儿也是天下粮仓, 他们家时代耕读, 于田上亦颇有心得, 可以一试之!”   有青年臣子一听推荐跟陈延同届的, 立刻支棱起来, 用他们之前的话术攻击他们:“王裘亦年纪轻轻, 难以当此重任。”   “那户部左侍郎张大人,他在户部多年,精于计算,又是朝中老臣,堪当此任……”   蒋派的人很多,一直默不作声的蒋相也开口举荐:“如今江南府的知州,治下田地丰产,在管理上颇有才能……”   双方你来我往,推荐了许多人上来,在这些人嘴里,仿佛个个都有种田大法,只要上马,立刻能大放光芒。   争来争去,下面的争端终于慢慢偃旗息鼓,现下,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高座上的君王,此刻,他才是决议者。   不过天子并未就着大家的话题往下,而是满脸笑意,朗声道:“今日可是我朝的大日子,众卿之事稍后再议,今日,先宣陈延把今年种麦的事仔细同大家说一说。”   太监立刻高声道:“宣农事司陈延觐见!”   这个奇怪的走向让场上所有人都懵了,还觐见,还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前段时间在朝堂上不是已经听了总结吗?怎么还有?   特别是蒋相后头站着的几个臣子,互相看了看,听着天子含笑的声音,心里总有点突突。   而此刻,在众人疑问、期待之中,陈延缓缓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皇座之下,臣子林立,紫衣者于最前方,而后是绯色官服者,周遭人手执玉牌,有人将目光投向他,他于目光之中,向天子行礼。   “爱卿平身。”天子对他,是肉眼可见的和颜悦色,“田法一事,是国之柱石,朝野关切,陈延,今日,你便把你种田之法,种田之果同大家说一说。”   “是!”这是先前就已经定好了的流程,陈延昂头,望着君主,皮肤小麦色的青衣青年在这群人中格格不入,但他声音不卑不亢。   从选种、备田、沤肥、施肥开始缓缓说起,讲流程的时间不长,着重强调数据。   也提到了虫害,周遭人听着觉得很无语啊,这不是之前出现过的内容吗,正当大家一头雾水之时,陈延话锋一转:“但,京郊陈家村有一村民,按照此法种田十八亩,田地未犯虫害,小麦亩产约308斤,比去年多了100斤。”   话音落,有人攥着白玉板的手直接捏紧,他们的呼吸声都更沉了,什么,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以及,都有了收获,陈延有了功绩……那这么长的时间,天子令他们推人出来是要干嘛?   对陈延这么满意,肯定不是选出来给陈延做上官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   如果说,心思不纯之人脑子里还全是利,那么心系天下之臣已经支棱起来,比如兵部那群每天上朝都在打哈哈的老将军们,听到田收300斤后立刻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看向了陈延。   此刻,在他们心中,陈延不是人,而是一株挥动的麦穗啊。   姜大人立刻向前一步,赞道:“陈大人不愧是朝廷英才,陛下果然慧眼识人,麦田丰收,天佑我大名!”   与姜定修一派的文人接到讯号,即刻异口同声道:“天佑我大名!”   几个武将也在一旁拍手叫好,朝堂氛围空前的好,天子哈哈笑了起来,“确是天佑我大名!”   “朕始终在说,德配位,在其位,谋其职,官其官。这并不是一句空话。我泱泱大名,人才不知凡几,众爱卿为一地父母官时,要多视察,不拘一格降人才……”   成宇帝的观念就是,不一定要读书好的人才对朝廷有用。   识字、读书、科举,是一种手段,但不是唯一的手段。   朗声说完自己的治国理念后,天子才缓缓又将目光落在了陈延身上,“陈延不愧少年英才四字,他之勤勉、钻研,朕看在眼里,勤以学、不畏艰,他的田法之路,朕相信爱卿们早有耳闻。”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啊,但他走通了,陈延,实为能臣、实为朕之肱骨之臣,若人人如此,何愁国之不兴?”陈亚,便是他选出来的新一任臣子代表。   是继姜定修之后简在帝心的第一人。   天子毫不掩饰,所有人都看到了陈延身上的圣宠,不过此番,陛下并未为陈延加官进爵,实在是他还太年轻了。   如今到六品,已是超品,再加人易虚,但这样的功绩,没有奖励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高台之上的天子大手一挥,赏了贫穷的陈延黄金百两,外加一座京城的宅子,并给陈延的母亲、祖母全部加封了诰命。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下来,姜定修瞅着陈延,眉毛微抬。   这年轻人……   叶衡也在心中叹息,这年轻人……怎么就不是自家的呢。   但说完陈延后,今天的重头戏还没有结束,因为陛下又提起了王裘、张大人、许知州,陛下幽幽道:“也是经陈延一事,朕方才知道,我们这小小朝堂,卧虎藏龙。”   “这几位能被众爱卿推选出来,定然是在种田一道上有许多过人之处,恰好,如此田法需要许多人向外推申——”天子笑了,“便由你们担此重任吧。”   太监东领在旁边高声念了几人的名字,他们颤颤巍巍的出列,离得远,天子并看不起那些人的表情是高兴亦或是难过……反正他也不在乎。   他就是要这个,“万事不误春耕,听闻你今日在种瓜、其余几人自即日起,便不用来早朝了,每日随陈延去京郊学一学这田法,望你们几位到时因地制宜,田收一路高升才好。”   被选出来的几人全部懵了。   想象中的上位:成为陈延的上司,每天在京城催陈延去干活,偶尔去视察几次,然后美美收割劳动成功。   实际中的上位:……   我本来在京城里干得好好的啊,我爽得很,突然要被发配,还不知道要去哪个府,还要种田,还不低于300斤?   他们也没种过田,也不知道300斤什么概念啊。   在翰林院等待的王裘也不知道,自己托关系,塞钱,想在陛下面前留下一点印象,然后就直接被踹出翰林院,踹出京城了。   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几人心中如丧考妣,面上也得笑嘻嘻谢恩。   赏完了田收,赏完了笑脸,也赏了某些人的哭脸,天子自觉今日早朝高潮迭起,很不错,便在说了几句话后退朝了。   陈延则被叫去了养心殿,同天子手谈了几局后,带着赏赐款款回到了西区的小巷内。   难得进来,在家里收拾完后,陈延去东门街的衙门走了一阵,看了一下各地各府交上来的农事司资料,等到下值后又去了一趟叶府。   尘埃落定,感激叶伯父与叶公为自己在朝堂上斡旋,小酌了两杯后,陈延又去了姐姐秀秀那儿。   陈延先前提了那个买菜的事儿,得先跟秀秀沟通一下。   新鲜黄瓜的卖价并不贵,拖来卖,不赚钱是小事,秀秀道:“若是菜太多,一时半会儿卖不掉,坏了,才是浪费。”   毕竟这种东西,很多人会自己种。   陈延想了想,问:“那若是把这些黄瓜做成酸黄瓜呢?”他记得秀秀早些年就做过酸黄瓜,味道很不错。   这,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行吧,我到时候看看,能卖便直接卖了吧,做酸黄瓜也费事儿。”   也是,做这样的吃食,的确容易出问题。   不谈黄瓜,二人又说起了如今依旧火爆的云上糕点铺,因为实在太火,今年年中,秀秀又开了一家分店,从庄子上捉了一些家生子来打发奶油。   “不过,这样始终是供不应求的,有些人家中买不到……央我给了配方。”也算是一些人情往来了。   “这没事。”陈延看得开,“大抵都是京内有头脸的人家,自己拿去用了,必不会出来开铺子的。”   秀秀笑了,“我晓得,只是觉得京城内做生意也复杂。”大抵也是蛋糕真的好吃,人家小姑娘馋嘴了,此事竟是叫公爹问的。   “好了好了,许久不见,见了就谈生意上的事多生分。”秀秀的神情忽然变得促狭,“康弟,我们应当来谈谈你的私事了。”   这会儿,陈延还没有反应过来,“私事?什么事?为我担心吗,京郊种田的事已经解决了。”   “嘁,我说得哪是这个,我说的是茵茵的事。”   茵茵,姜茵茵……那些被闲杂琐事压住的记忆在这一瞬间,陡然绽放,英姿飒爽、直接明快的少女,目光灼灼,丝毫不避讳说:那我就不能和你说话啦。   ……   陈延有些乱意,“我们二人之间,怎得谈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他看似避嫌,秀秀却瞅见了弟弟脸上的薄红,她心下肚名,好嘛,不是一头热。   “是她偶尔会问起你……”眼见陈延的目光越发严肃,秀秀认输了,“行行行,也不谈这个了。”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如果你无事同你姐夫说,今夜也不留下歇息,可以回去了。”   “那我回去了。”晚上了,明日可能还要带那些人去京郊,确实要早点休息了。   他起身,秀秀送他,行至院中,叶问在,更深露重,叶公子体恤妻子,本想自己送,但秀秀摆手:“我来送你先回去!在房中等我!”   “别来!”   叶问:……   夜风飒飒,将出门之际,秀秀叫住陈延:“康弟,你自小聪慧,但情这条路,姐姐比你先走,是以,有几句话要说。”   “这样的世道,女子比男子,总是要艰难些的,你也知道。”   “茵茵是个洒脱随性的好女孩,她做事有时不那么讲章法,你若对她无意,要告知她。”免得茵茵做出一些出格的事,男子身上有浮华浪名,还能称一句风流才子,放在女子身上,婚姻便艰难了。   “若你有意,亦要主动一些。”   “不然小娘子的父母知道了,你将来也会艰难许多。”   陈延一愣,尔后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马车回程的路上,陈延一直在想姻缘二字。   姻缘呐,天注定的吗?   -   天子有令,莫敢不从。   隔日,陈延就带着几个不情不愿的大臣们去了京郊,这些没有吃过苦的人,光是在马车上叮叮当当就晕乎乎的。   进了庄子,见了沤肥的大坑,再了解了一下人肥的远离,加之庄子上新挖的坑,新沤的肥,大家得伸手感受——   “呕。”   不止是谁先起的头,三个人直接在这里呕了起来。   陈延:……   其实,在他们呕之前,他有些习惯了,并不感觉这里太臭。   但在这几人呕之后,陈延心里有点觉得恶心了。   他有些埋怨陛下。   同行、惩罚,单弄他们就好了,把他也抓进来带人,连他也一起罚了。   要不……   陈延眼光扫来扫去,要不从佃户里抓两个人来指点他们好了。   搅shi之旅,没那么快适应,其实也正常嘛。   之后,三个大臣日日点卯,来这里学习沤肥之法,陈延带领庄子和京郊的百姓种瓜,黄瓜收获后,大家才惊讶的发现,收成不错。   秀秀也按照先前的计划差人把黄瓜拖走,去京城售卖。   大家很快拿到了银子,虽然不多,一家人或许也就几十个铜子儿,但大伙儿都很开心。   黄瓜之后,又是萝卜、青菜,当然,除了推进种植之路,陈延还差驿站送了一封快信去江南。   若不出意外,今年,李银花与陈多富二人,会来京城过年。因为要来这边接诰命,本来祖母也要来的,但她实在年事已高,陈延便求了个恩典。   施恩不是结仇,陛下很快应允。   一切紧锣密鼓地向前推行着……   当鹅毛大雪纷飞于天际,代表着这一年,又到了尾声。   年宴、赏梅宴、赏雪宴。   这些昔年和陈延及李银花好像搭不上边的东西,今年邀请函如同雪花片一般,纷扬落下。   陌上少年足风流,佳婿之名,已在父母心头。   一家有男亦是百家求啊。   作者有话说:   1.5更了,还有2更。   ……什么品种的垃圾在这里蜗牛更新,记账都要记懵了。感谢在2023-01-03 00:07:33~2023-01-04 00:3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沉睡的二哈 137瓶;不可爱 30瓶;一直在学习 20瓶;to 10瓶;灭麟 5瓶;写意、芃芃、魏紫、月光aiaiy、44274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亲事   ◎姜茵茵:好巧噢◎   陈延对抛来的请帖敬谢不敏。   这个年, 他忙着更多的事儿,要准备来年的麦种,做来年的种植规划, 天子派了一些‘帮手’推行其他州府,那京城这块地界, 是得他来的。   好在这段时间, 他带着众人种青菜、卖青菜, 已有薄名, 让大家用新法, 大家也不太抗拒。   除了规整这些事儿之外,还要‘论功行赏’,把吴二狗和陈二狗的‘奖’给颁了, 两家人都求低调,不想为众矢之的,陈延便无大书特书, 只差人送了些银子过去。   整整到腊月二十七八, 事儿才告一段落, 顶着风雪回家,陈延感慨, 总算到歇着的时候了。   由于陛下奖赏的新宅子还有些旧, 陈延决定年后再修缮,所以他和爹娘还是住在原先的老房子里。   大山今年不在京城过年, 眼瞅着他人就要落在这里了, 陈延特许他回家把妻儿接来了, 今个, 只有二树住在家中。   思绪流转, 推开家门, 与往日的冰冷不同,一股饭香味扑鼻而来,除了香味之外,往前走,还有爹娘细细密密的唠叨声,这一瞬间,陈延心底沉甸甸的,整个人仿佛溺在了这种家的温暖之中。   走近,与爹娘打招呼,娘笑盈盈地看着他:“康哥儿回来啦!”   爹也放下了手里的柴火,喜笑颜开,拉着他的手:“瘦了、瘦了。”   “少爷!”   “哟,瞧这身上凉的。”李银花赶忙走到了陈延跟前,拍掉了他身上的雪,叫他换身衣裳坐到灶前头来,“暖暖身子。”   橙红色的火焰映照在青年的脸上,他身上渐暖,看着灶前一同忙碌的父母,这,就是夫妻吧。   相互扶持,相互依赖。   …   他来以后,菜很快便好了。   大冬天,在外头吃饭太冷,四个人在堂屋里,天色有些暗,点了几根蜡烛。爹娘很懂,还拿了瓶酒出来,不过是秀秀酿造的米酒,度数不高。   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陈延很快便开动了,熟悉的味道涌入舌间,李银花叫他多吃点,陈多富眼神晶亮,“爷爷叫我们俩过来跟你带一句话,我们康哥儿,真是好样的!”   “真成了青天大老爷!”   “大老爷!”小小年纪的二树也在一旁起哄。   烛火下看人,越看越有岁月温柔的剪影,陈延含笑,摇头,“爹,我离大老爷还差得远呢。”   “是儿不孝,辛苦你们从江南跋涉而来。”   “说什么这样的场面话。”李银花嗔怪,“娘是来领诰命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有什么辛苦的?”   母子碰杯、父子碰杯,许久不见,三人有说不完的话,陈延问起了堂兄、爷爷奶奶及姐姐、夫子们的近况。   书信终究太远,纸上浅问终究单薄。   李银花晓得得最多,“壮哥儿和夫子的书院,开到江南啦!在江南彻底定了下来,教童生很有名……”   “壮哥儿准备再考乡试了,你爷爷奶奶身子骨还算硬朗,每天还是和先前一样,喜欢出去喝茶看戏。”   陈延想,自己在很久之后,估计都很难忘记这一幕,摇曳的灯火,母亲的乡音里,娓娓道来的是故人的亲切的痕迹。   但听着听着,停着筷子的他忽然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因为话题转了!   李银花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很奇怪,“娘还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壮哥儿马上要当爹了……你看,你梅花姐的孩子都满地跑了,你梨花姐也有了。”   “康哥儿,你也这么大了,先前我和你爹没提,是在等……也是你说,要先立业再成家。”李银花和陈多富已经算是开明的家长,“所以我们一直不曾催过。”   “但翻了年,你也20多了,人家同你这个年纪的……欸,我们也不想那么多,但是,你也该成亲啦。”   话题竟莫名转向催婚,陈延有些哭笑不得,“娘,我——”   “康哥儿,娘和你爹都不在京城,素日里,你就只一人在家。”李银花温柔地看向陈延,“娘很担心你。”   父母忧思也是正常,陈延叹了口气,“但婚姻大事,也不是想找就找。”   “既然你想找,那些个什么宴会你怎么一个都不去?”李银花这次打定了心,要等儿子定下来之后再回江南,“你姐姐可告诉我了,京城里的未婚男女,都是靠这个宴来相看的。”   “娘……不是所有宴都能赴的。”陈延给李银花解释了一下政敌、党派的不同,以及结亲在朝堂上的重要代表意义。   李银花噢了一声,恍然,“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拒绝的。”   陈延松了一口气,然后李银花立刻变脸,“那你告诉我,哪些大人家里是你可以结亲的?”   “你一个个说说,我去找你姐姐探听探听看看,央岳家的叶夫人给你搭搭桥。”   “……”这是真上心了。   “你别不说话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不是就是借口?”李银花问:“还是说你已经有了中意的小娘子?有中意的也行,恰好爹娘今年都在,也能给你上门说一说。”   提及中意二字,一人的面孔在脑海里瞬间闪过,陈延微顿,立刻放下碗,逃似的跑去了书房,“爹娘,我想起麦田的事还没解决完,我先过去了——”   他走后,李银花轻哼了一声。   陈多富想着陈延满口拒绝,心里有些愁,“你看我们这儿子怎么回事,人家那二十多岁的青年小伙儿……”等等,“二树啊,你先把碗拿到厨房去!”   眼见小孩走了以后,陈多富才继续道:“那二十多岁的青壮年小伙儿,想媳妇那是想得眼睛都绿了,我们家这个,怎的推三阻四的,怕不是——”   “去去去,想什么呢!”李银花白眼一翻,手叉腰,“读过书总归是有点不一样的。”再说了,知子莫若母,她可看出了点端倪。   “今年不急,我们且等着吧。”   -   陈延原以为,腊月晚饭间的催婚只是一个小插曲,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从那日以后,爹娘几乎每天都会三问:找不找?喜欢啥样的?某某递了贴,要不要回?   陈延始终都是暂且看看、不好说,不回组合拳回应,这么回得多了,李银花发毛了,陈延不敢在家里待了,只得出门躲躲。   腊月二十九,去叶府肯定也是打搅,外间风雪大,陈延走着走着,就去了云上糕点铺。   嗯……心里苦,那就来吃点奶油蛋糕吧。   他从后门进去,坐在里间,边听外面的人熙熙攘攘,边吃着甜甜蜜蜜的奶油蛋糕。   少顷,蛋糕刚去一半,后头守门的小厮,好像又领了人进来。陈延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能从后头进来的人,只有他、秀秀以及……姜茵茵。   今日二十九,秀秀在叶家参宴,必不可出门,所以?   他几乎是下意识放下勺子,用方巾擦完了嘴,果不其然,很快,熟悉轻灵的声音映入耳中。   “你说陈延也来啦?”   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身缀红比夹,披着毛茸茸披风、脸上带着明灿笑意的少女。   “陈延!真的是你啊!”   她好像永远这么开心,陈延不自觉跟着她一起勾起了嘴角,“姜姑娘!”   二人站在廊下,姜茵茵的脸陷在毛领里,“我娘今夜想吃奶油蛋糕了,所以我过来拿蛋糕了,你呢?”   她问完问题后,瞅见了后头桌上吃了一半的蛋糕,捂嘴笑道:“看来我多问话啦,你是自己想吃蛋糕?”   虽然这是事实,但不知为何,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陈延嗯了一声,姜茵茵笑道:“那好巧哦,我也有点想吃蛋糕了!”   说着,她便叫掌柜再拿了一块蛋糕来,放在了陈延桌子的对面。   “廊下有风也冷,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吃蛋糕吧!”   茵茵不是放不开的人,说想吃,那就是真想吃,用勺子挖了几大口,又觉得有些不方便,便再叫老板拿了一双筷子来吃。   这样可不太雅观,不过,两工具并用,的确更能制服松松软软的小蛋糕。   “没见过这样的吃法吧?”茵茵拿着工具,笑眯眯瞅着陈延。   陈延黑黑木木,很书生地点头,“确实没见过,不过看着很方便。”说完,他也叫掌柜拿了一双筷子过来。   姜茵茵见状,眼睛更亮了。   作为高端点心,蛋糕并不大,何况陈延这个只有一半,就算吃得再小口,也快吃完了。   就在他马上要把蛋糕吃完的当口,对面的少女忽然口出‘狂言’。   “陈大人。”姜茵茵忽然手撑着下巴,问:“其实,像我们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起吃蛋糕,是很不合礼教的吧?”   陈延:???   “啊?”此刻,他就几欲站起,奔而出门,“是,是有些不合礼法。”   “诶,你先别走!”   “干嘛起来。”姜茵茵比他先一步起身,“坐下嘛。”   陈延应音坐下,然后又听到:“反正我们之间不合礼法的时间又不止这一件。”   “……”   突然感觉屁股有些烫了。   “不要紧张,我们不可以就像上次在城门边那样,一起说几句话吗?”姜茵茵讲:“我想说话。”   陈延轻叹了口气,心绪高高低低,有些无奈道:“好吧。”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已有几分纵容。   “我知道你为什么今天会来蛋糕店哦。”   “嗯?”陈延一愣,“你如何会知道?”   当然是猜的啦,二十多岁的书生、爹娘好不容易上京……再加上秀秀姐的几句话,已足以让小姜察觉到一切啦。   “是不是你家里有人催你要成婚了?”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第二次问了这个问题。   姜茵茵清了清嗓子,“当然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啦。”   “和我一样?”陈延有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因为我也被爹娘催了呀,陈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晓你今年推去了所有的宴会帖子和媒人邀约……”   和少女谈论这个,总令陈延有些不好意思。   但姜茵茵话锋忽转,“你知道的,我在边城的时候就说过,我最喜爱梅花,京郊有个梅雪山庄,正月六日,我想去山庄赏雪,但天气寒凉,无人肯陪我往。”   “陈延,若我邀你,你会和我同去吗?”   “这于礼不合……”   “不要考虑礼,你不去我会很难过的,你去不去?”   她看出来啦,这个书生是很有界限的人,不拒绝嘛……嗯,那就是同意啦。   姜茵茵笑了起来,其实,她追寻的并不是所谓赏雪赏梅的答案。   陈延则不知道姜茵茵为何而笑,只看着她,少顷,少女忽而倾身,陈延瞥见她越靠越近,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茵茵并不在意,随性地放出了把陈延今日炸得头晕眼花的东西,“我是谁家的女儿你也知道啦,陈延,若你的答案是是,那——”   “明年,就上我家来提亲吧。”   那一瞬间,陈延懵了。   他被炸懵在原地,而姜茵茵却很自然地把剩的一点蛋糕吃完,然后叫掌柜再包了一份,施施然走向门口。   将出门际,她还转身,抬手同陈延打招呼:“陈延,我知道你的答案啦。”   “我在家里等你!”   ……   陈延,久不能语。   作者有话说:   ……还是2更,这是什么啊。(什么垃圾作者在这里叫唤)感谢在2023-01-04 00:31:47~2023-01-04 23: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yo 74瓶;mobwife 50瓶;梧颜 46瓶;你好我高情商 30瓶;xin 20瓶;灿灿、舟舟、橙子、何以解忧,唯有腿哥 10瓶;脸大也能帅 7瓶;嘟嘟、8365421 5瓶;路过 2瓶;魏紫、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喜上眉梢   ◎正月初六之约◎   陈延觉得自己就是一盆放在雨幕之中的水。   心头不断有涟漪泛起, 心绪难平,等在雨幕之中把水接满之后,又变得患得患失——   一阵微风, 一点小雨点,都能让他内心的情绪‘溢出’。   姜茵茵说, 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真是荒谬, 明明在那一刻之前,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但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 陈延脑海里闪过闪过的第一想法竟是认同。   然后,他回了家,母亲照旧在催婚, 陈延打了个太极,然后在夜阑人静之刻,满脑子想着:   问, 古人提亲是什么流程?是单独自己上门还是得找父母直接上门?   直接上门好像不太好吧, 直接上门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所以还是要提前通气。   那姜大人会同意吗?若他是姜大人……算了还是不要做这个假设。   无数的念头涌入脑海, 最后的最后,陈延还是想着, 她到底知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姻缘之事, 实不可草率。   -   年三十,今日李银花总算歇了歇, 没再催促, 小院里, 一家人互相打下手, 做了一顿极丰盛的年夜饭, 陈延甚至吃撑了, 大晚上在小院里散步消食。   天气冷,明月高悬,他望着皎洁的明月,心中不免想,月亮因何奔我而来。   …   年初一,新年新气象,喜气洋洋。   为先祖、圣人上香、敬烛后,便开始贴春联,把家中装点好后,还要同关系较好的邻里拜年。   这条街住的多是京城小官,一些必要的人际交往是省不了的,若他没有表示,周遭人恐要传他一朝得陛下青眼,目中无人了。   是以,他很快拿出了先前就准备好的祝福红纸、也就是把红色的纸张裁成合适大小,在上面写上祝福的话或画上祝福的画,用这东西当年礼,省钱、有心,是极为恰当的。   今个大家都忙,把周遭邻户走了一遍后,陈延便去了更远一些的地方走访亲友、同僚。   如好友李思齐、严肃认真的许学士、自己门下的主事,走了一圈后,陈延拎着礼品、自己写的祝福纸、略有些心虚地来到了姜府门前。   姜府实在门庭若市,送礼、送祝福的人络绎不绝,和上次一样,陈延没有走特殊,把自己的拜年礼呈给姜管家后就离开了。   初二早晨,家里又动了起来,因为按照大名朝的风俗习惯,秀秀今日要归家,先前几年,因为父母不在,一般是陈延去叶家蹭饭,联系感情。   今年父母俱在,叶问这个女婿就得陪着秀秀上门了。   家小,四个人扫了一阵就光亮如新了,李银花去外边街市买了许多大菜,不至辰时就忙了起来,家里可以说是满院飘香,陈延也等着秀秀呢,他想……叫秀秀给自己搭个线,给她传几句话。   毕竟,正月初六,不远了。   在书房里小坐了一会儿,外间便有响动,陈延即刻起身往外走,就见院门已开,叶问正撑着一把伞,扶着秀秀往里缓缓走,周遭还有两个丫鬟在斜后方紧紧缀着。   陈延看了一眼天,今日下雪了,但下的是那种落于手掌不等去看,就要化为小水滴的细雪。   这样的雪,竟撑伞了。   陈延想,大抵是有喜讯了。   果不其然,在听到秀秀声音后,在厨房里间忙碌的李银花很快擦擦手走了出来,见叶问,她已无当年拘谨,招呼着女婿快点到里面坐下。   见女婿一直扶着女儿,李银花便问了一句,秀秀便笑着说:“娘,我有喜了。”   李银花一怔,然后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嗔怪般的‘骂’了一句秀秀,“何时有喜的?几个月了?感觉如何?”   “怎的这么不当心,都是要当娘的人了,今个又下了雪,怎么不叫人来传个话,今年不来也就是了。”   秀秀很吃味,“娘,孩儿还没出生了,你就不疼我了?我都多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再说了,我没有不舒服……”   叶问也连忙补充,“岳母,家里长辈都知晓,来时马车也慢,秀秀身体素来康健,她也是念极了你和岳父,想亲口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   自己的女儿,哪里能不想的,老岳父接管了厨房,李银花和秀秀有话要说,陈延便带着叶问去了书房。   二人打了个招呼,陈延见叶问满身喜意,许多年前高冷的模样已完全消失,顶着谪仙之貌……等等,陈延上下看了看,感觉叶问胖了些。   要命,胖了时候,谪仙之气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锦绣堆里出来的贵气。   一脸贵气的分发着不要钱的笑,然后呆呆地说:“不声不响,我已要当爹了,不晓得秀秀腹中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陈延问。   “这又不是我希望就能得的。”叶问白了陈延一眼,“是她的孩儿,都可。”   “……”   陈延有些无语了,他就在这儿听叶问絮絮叨叨了许久,他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看着叶问的样子,忽然想起,他是求过亲的人,也和秀秀相处恩爱和谐,或许……   三个臭皮,顶个诸葛亮,多问问,攒一些经验,总不是坏事。   是以,陈延清了清嗓子,暂时压住了大哥说话的欲望,“大哥,我有些事要问你。”   “嗯?”见陈延一副有事的样子,叶问才收起了自己的表达欲,“何事?”   陈延:“当年你求娶秀秀时,是自己上门,还是请家中女眷上门、或是媒人上门商谈?谈了几次,聘礼是如何筹备的,爹娘对你的态度如何……”   话音落,陈延发现叶问忽然站起身,有些讶异看着他,而后脸上露出了打趣的神色,“看样子,你这是开窍了?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对于这样的问题,陈延嘴巴闭得跟蚌壳一样,一字不提,他只问:“大哥先答我前面的问题吧。”   二弟是个慎重稳妥的人,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必定是将那姑娘放在了心上,叶问知相思之苦,便没再打趣,“那你先说,是否京城人士?我才好讲京城风俗。”   “是。”陈延道。   “是官家女子?”   “是。”   “是清流还是武将?”   陈延道:“清流之家。”   叶问身旁成亲的清流子弟很多,清流之家嫁女,流程会较长一些,一般从纳采到定下来,可能有一年的时间,“这种若你有意,一般是设宴。”   “先请中人,譬如我母亲在叶府设宴,然后发请帖过去。”邀普通客人和女娇客的请帖不同,“若对方有意,便会赴宴。”   在宴席之上,女方母亲会先和男方母亲会见,有一个初步的印象,“然后,你心上人的父亲若在京城,大概会用一些指教、问学的理由召你去府上。”   一是岳父考校学问,二是未婚男女可能会隔着屏风见上一面。   “若对方满意,便会设宴,邀岳母过去。”一来一回,已互通心意,便会交换庚帖,走六礼的流程了。   这听上去并不复杂,陈延边听边记,“那若是对方长辈不同意呢?”   “嗯?”叶问瞥了陈延一眼,“大抵不会吧,我爹都言,你如今在京城里可是不少人眼中的乘龙快婿,怎会不同意?”   陈延对自己的认识非常充足,“我不过是一农家子,虽说得中功名,受陛下赏识,但我之职并非闲职……”这就代表了忙且穷。   “且听着不够体面。”虽然陈延觉得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但是,茵茵嫁与她,真的很容易被说闲话。   看来二弟心上人家世不低。   看他这一路站在女子那边的口吻,叶问陡然想起了自己,昔年,自己也是这个模样吗?的确呆呆傻傻,不过,也令人有些怀念了。   若是陈延的心上人是高门嫡女,那女方爹娘的确会挑陈延的问题,但一切并非绝对。   叶问对陈延说:“你现下说的,皆是你的短板,求亲哪里有只展短板的,也要想想你的长处,拿出真心与诚意来,会有回响的。”   “嗯。”陈延目光定定,“多谢大哥。”   “等一下。”叶问盯着陈延看了许久,“还有一件事忘记交代你了。”   “嗯?”   “先前你游历返京后那白膏可还有?”叶问认真道:“你近来多擦擦,清流之家,以白为美。”   陈延:……   交谈完,已至中午,外间陈多富喊二人出去用饭,他们站起了身,厨房边的桌子小小一个,坐五个人看着竟就有些满了。   原先今日李银花还备了点酒的,但晓得秀秀有喜后,酒便撤了,做了几个清爽的蒸菜、还有她先前在家爱吃的酸菜和辣肉。   陈家的家宴,向来是热闹的,边吃,李银花一边同休息聊天,陈延观察了一下秀秀,胃口不错,面色莹润,状态显然是不错的。   午饭后,秀秀在屋子里看话本打发时间,叶问怕她累着,说要他念,她听。   念了没一会儿,洗完碗的陈延叩响了房门,叶问去开门,秀秀瞥见门口的陈延后,心下了然,便说口渴了,叫叶问去倒些热茶来。   叶问看看妻子和二弟,心下也了然了。   十分贴心地离开了这个小书房。   清醒者不纠结,在这三天里,陈延已经做好了打算,“秀秀,你正月初六可能帮我约一下姜姑娘?”   “你们这是?”   陈延也不晓得怎么描述他和姜茵茵这种奇怪的状态,只道:“我想见她一面,我有话对她说。”   其实茵茵早对她说过,若是陈延想找她搭线见面,叫她一定要同意,秀秀那时候想,自家这个弟弟看着思绪开拓,其实自己是比较板正的人,不太能做出央她搭线见茵茵这种越礼的事。   但今日——   所以,这里头,到底谁是主导?   她好奇地观测着,道:“那便约在望西楼吧。”望西楼是她和姜茵茵合开的酒楼,先前她也常来这边吃饭看账,她常来,又是自己的地盘,比较妥帖。   “好。”   “那在上午还是下午?”   陈延思忖了片刻,“约未时过半吧。”   秀秀一听这个时间,很惊疑,“……怎么是这个点?”午饭后,这个点约见,便只能吃点点心了,毕竟,姑娘家在外间用晚膳比较少见。   陈延有自己的打算,“就未时半。”   -   约莫申时后,天渐渐黑沉下来,难得的团聚时光便结束了,未免太暗马车不好走,李银花催促着秀秀和叶问上了马车。   陈家三口人均站在门口看着精致典雅的马车逐渐走远,李银花不晓得怎么,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陈延以为她是伤心了,便安慰她,“娘如今在京城,还会有许多同秀秀见面的时间的。”   而李银花却摇头,“也不光是见面的事,娘是在想……当初那小小一个的人,现在也要当娘亲了。”   时光匆匆过,半点不留情,他们也老了啊,陈延也——   李银花回过神来,就发现陈延不晓得什么时候遁逃了,陈多富则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儿子叫我给你倒杯蜜水,说是有事儿去书房了。”   李银花喝着蜜水,轻哼了一声。   躲躲躲,总有躲不了的那天。   -   明明先前的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时间如飓风,一卷便日夜,但在约了她后,等待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陈延偶尔会在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之后,略顿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抬起手观察一下自己的颜色。   然后偷摸地从床底下拿出之前的香膏来,一点不嫌烦把自己擦了一遍。   不过,临时抱佛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是略有些黑的样子,初六那日,陈延起得很早,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靛色的圆领锦袍,把自己收拾得熨熨贴贴后,骑上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   风霜刮脸,他拢着大氅,心跳却开始慢慢加速,变得火热。   -   另一边,姜府。   姜茵茵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自己的娘亲的,包括出去约见陈延这件事,她坐在内堂,和母亲小小地吐槽了一下陈延约的时间,“下午,未时……去梅雪山庄赏梅吗?”   “他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她嘴里嚷嚷着坏心思,眼睛却亮了起来。   然后,她的头就被点了一下,“他的坏心思?我看是你的坏心思。”   “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嘛?”小姜嘟囔着嘴。   姜夫人扶额,无奈。   姜茵茵则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餍足地眯起眼睛,“我总算知道娘为什么喜欢书生了。”   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轻易霞飞双颊、心思澄明又可爱。   “我也好喜欢啊。”   作者有话说:   顶锅盖奔来   【欠2.9更】感谢在2023-01-04 23:57:11~2023-01-07 00:1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怎堪只留白 20瓶;chengcheng 6瓶;安静 5瓶;君兮、入目皆星辰 2瓶;魏紫、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一枝梅   ◎这门婚事,我很满意!◎   未时, 望西楼内。   姜茵茵已经喝了三杯茶,她身侧的红缨忍不住掀开了酒楼的窗,向外边的路望了望, 然后对着姜茵茵摇头:“小姐,陈公子还没来。”   小姜:……   约人竟不先到, 难不成他有踩点的癖好?   或许是京郊有什么事绊住了脚?姜茵茵想着现在正是小青菜上市的时候, 他若忙百姓生计, 也情有可原。   未时一刻。   姜茵茵把茶杯放下, 自己忍不住起身站到了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又下起了雪,不大亦不小, 纷扬的雪花如絮,缓缓落下,她呼出一口白气, “竟还没来。”   “有些冷了, 红缨, 你把窗户关上吧。”小姜拨动了一下雅间的炭盆,叫红缨一起来烤火。   红缨名为侍女, 实则同姜茵茵一起长大, 两人一起习武,先前还同去了边城, 关系非常不错。是以, 红缨偶尔也会和小姜闲聊。   “小姐, 若今日陈公子爽约了, 你会生他的气吗?”   “那是自然。”姜茵茵烤着手, 暖融融的, 让她眯起了眼睛,“不过得看他爽约的理由,若是有正事、或是生病了,不能来,我自然不会太过计较。”   “但——”   “时间可是他定的,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得补偿我!”说完,她狡黠地笑了起来。   “……”看小姐这个表情,总感觉这个补偿不太正经,红缨好奇,再问:“那若是故意呢?”   “不会。”姜茵茵正色,“我看人可准,他不是会无故爽约的人。”   这么一说,小姜反而担忧了起来,“若是未时三刻还没来,差掌柜以秀秀姐的口吻去问一下吧,怕不是路上摔了……”   这么说完,姜茵茵又呸呸了两声,“可不兴这乌鸦嘴。”   未时三刻将近,姜茵茵架开了窗户,准备最后看一次,若不来——   她眼睛一扫,而后目光忽然顿住,因为长长的街道尽头,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距离较远,又有雪花,姜茵茵其实看得不太清楚,但她莫名有些笃定,那就是陈延。   果然,略等了一会儿,他走近了,身形才逐渐清晰,今日赴约,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大氅,头发用冠束起,大概是因为在雪里行走又未撑伞,所以头发有些湿漉漉的,显得略狼狈。   待他走到楼下,叫小二把马牵去马厩,姜茵茵才彻底看清他,脸被冻得有些红,唇色比脸颊更红,可能是因为年关在家里待得久了,又白了几分,站得笔直的时候,如朗月一般。   姜茵茵很快放下了窗户,叫红缨请管事先上一壶热茶,再煮点姜汤过来。   “小姐,是陈公子来了吗?”   “是哦,时间卡的很准哦。”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怎的没坐马车,而是骑马来了。   莫非是探听到她出身将门,可能曾经好像也许说过喜欢文武双全的马上英才?所以就骑马过来,但……临出门想起京城不能骑马,所以牵马过来,又不记得带伞,然后来晚了?   这个想象的画面实在有些离谱,逗得姜茵茵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正当她开怀笑出声之际,雅间的门开了,掌柜领着陈延站于门前,那个自风雪之中奔来的青年眉间还染着细雪,目光直直想她望来。   这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什么在空气中弥散,姜茵茵的笑声忽然止住,陈延在瞧了她几眼后,也偏过了头。   ……   掌柜悄悄掩上了门。   这次的氛围远不及上次自然,自眼神对视后,姜茵茵就发现一切都怪别扭的,她从未害羞过,但这下,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但陈延好像比她更不好意思,大氅里还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静了一会儿,姜茵茵平心下,刚准备出击,面前的青年也好似准备好了,先她一步开口了。   “姜姑娘,我来了。”   “嗯……我看到你啦!”姜茵茵眨眨眼,“不过陈公子是不是约得太晚啦?这个点,我们到山庄都已经是夜里了。”   “今日不是十五,月色黯淡,可不是赏梅的好时机。”   陈延点头,“是极,今日并不是去梅雪山庄的好时机。所以延今日约姜姑娘前来,并非要去山庄赏梅。”   “?”等等,这转折给姜茵茵整不明白了,正月初六,不是去山庄,约她末时来,该不会?也不像啊。   陈延还在这里做心理建设呢,手中粗粝的物品刮着他微微出汗的手掌,他觉得,有些事,自己也必须主动,他道:“梅雪山庄距离京城较远,又有山路,偶遇大雪,路会被封,假若封了路……白日不能回,姜姑娘要与我于山庄过夜,对声名有碍。”   “怎会,我看出来了,你是端方君子,就算一同被困在山庄,也不会怎样。”姜茵茵道:“昔年在边城,我们也曾把臂同游啊。”   “二者不同。”   “有何不同?”姜茵茵也好奇了,“是边城与京城不同——”   “非也。”陈延耳垂微红,唇角微勾,轻声道:“是人心不同,昔年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延无他想,而今日,延心已不静。”   “本心不静,更不可逾距。”陈延认真道。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诉情了,姜茵茵算来算去,没想到这,这书生这么直接……   一言不发,发一言便如此动人。   所以,他准备什么时候来家里提亲!   姜茵茵脑子刚拐到提亲上,就看见面前的青年小心掀开了大氅,只见灰色的大氅里,青年匀称的手指握着这料峭冬日里的一抹嫣红。   陈延小心将怀中的一枝梅花取出,递向姜茵茵,“延知道姜姑娘素来喜爱冬日红梅,今日不能陪你前往,便在山庄内折了一枝,赠予姑娘。”   约未时三刻、骑马、他身上的雪、他的狼狈,以及眼前这一枝红梅,突然在一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上午折下的花到下午已有些发蔫了,更别提它还被陈延掩在大氅之下,难免摩擦,去了一些花瓣,坦白地说,这样一枝红梅并不算好看,但姜茵茵接过了,低头轻嗅,“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梅花。”   “我很喜欢。”   陈延笑了,“你喜欢便好。”   “好啦好啦,快把你头上身上的水珠擦一擦吧。”雅间里就有干净的巾子,姜茵茵立刻抛给了陈延。   他小心地在心上人面前擦着自己的头发和脸,不多时,外间红缨叩门,说姜汤已经好了,姜茵茵立即叫她把汤端过来,放在了陈延面前。   “淋了雪,喝点吧。”   陈延:……   他不是矫情小伙,病了就会吃药,但在没病的情况下,喝这种辛辣又味重的姜汤表情管理还是会失效的。   但好意不可辞,他手触试了下温度,仰头一口就把姜汤干了。然后猛灌了两杯茶。   这样的动作惹得一旁的姜茵茵连连发笑,陈延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见房内气氛正好,红缨懂小姐的眼色,很快悄咪咪退了出去。   寂静的空间又归属于二人,陈延看着姜茵茵,道:“其实延今日约姑娘来,还有些事要说。”   “嗯?你说啊。”   “姜姑娘,我名陈延,二十一岁,出身江南农家,家中虽有薄产,但家资不丰。且我的职位也并不那么体面……前些日子京城里的传闻你应也有所耳闻。我心向民政,将来寻的是外放。”   “也许会去苦寒之地,不会一直长留京城。”   陈延很坦白地说了自己的处境,“如此,我可还有资格求娶姑娘?”   “你在边城见过我,就知晓我并不是不经风雨的花朵。”姜茵茵眨眨眼,“而且你的职位我晓得啊,爹经常会提,你令稻种增产,是国之良才。”   “至于小小人肥的传言……你太小看我啦,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一边看哥哥们砍南蛮人的头,一边喝牛乳茶了。”   “而且你忘了吗,最早那次在荒村救你,那个首领的头,还是我亲自砍下的。”   陈延列举的这些,对姜茵茵来说,都是小问题,她只在意:“我爱舞刀弄枪,你怕吗?”   “英姿飒爽,有何怕之?”她不是随意伤人之人。   “我和秀秀姐一样,爱自由、不爱居于后院之中,你在意吗?”   “后院方寸天空,谁也不能一直居于其中,无论是走出来做生意、与人交、看书写书,都是好的消遣。”   “你知道的,我爹我娘伉俪情深,我爹只有我娘一妻,我看着他们长大,心中——”   “我一生只求一妻,绝不纳二色。”   每一句,竟都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姜茵茵深吸了一口气,摆弄着手里的梅花枝,陈延看见她把花枝放与脸侧,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尔后,他起身,对着姜茵茵作揖,“延不日便会上门求亲。”   她说了一句同上次一样的话,“好啊,我在府上等你!”   -   傍晚时分坐马车回去,姜茵茵的脸后知后觉开始发烫,她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牵着马慢悠悠走路的陈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当夜,姜府一家三口在饭堂用晚食,姜定修刚给夫人舀完汤,就听见小棉袄不声不响来了一句:“爹,这段时间陈延可能会来家里提亲,你记得同意一下。”   “……”   姜定修差点一口汤没咽下去,整个人都像是要跳起来,“什么!谁,怎么就提亲了?”   这么快?   他一脸震惊,但小姜并不吃这一套,她咬了口嫩鸡,“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和他接触……怎么这么惊讶?”   娘纵着她,会帮她打打掩护,但管家爷爷毕竟是爹的人,她这样经常出门肯定有人看着的啦。   姜定修的确知道,但:“是不是太快了?”   虽然陈延已经是个不错的种子了,但姜尚书有时还是觉得不满意……他心系百姓,日夜奔波,于朝廷来说,是难得的好官,但于女子来说,可能不是上好的夫婿。   但这一拨里,的确没有更好的了。   所以姜定修想再等一等,等今年的殿试结束了,看看能不能有更合适的进士来挑一挑。   “不快了呀,我看了很久,看准了他。”   漏风小棉袄这维护别的男人的样子让老父亲心头很酸,“怎么就看好了……茵茵,你若是选了他,也会吃苦的。”   “爹,什么吃苦啊?”姜茵茵目光明亮,“跟着他一起去京郊晒太阳,每天翻翻土、观察种地,也晒得黢黑?还是将来跟着他去外放之地,没有京城这样的锦衣华服,叫吃苦?”   “你知道的,对女儿来说,这并不是吃苦。我也爱操心民生,去乡野之间、去山水之间、一直是女儿的心头所愿,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啦。”少女就算再大胆,在这样描述心上男子的时候,总是有些羞赧词穷的。   “总之!囿于后院之中,只能做一做掌管中馈这种,于我而言,才是真正的吃苦。”   大道理讲了一堆,老父亲的脸色还是不好。姜茵茵只能用处自己的终极大法,“爹!爹!”   “娘!娘!你帮我劝劝爹!”   “这门婚事,我是很满意的啦!”   作者有话说:   晚安大家,今天跟表姐聊天,发现她二阳了,春节快到了,大家还是要带好口罩,勤洗手哦。感谢在2023-01-07 00:12:07~2023-01-08 00:3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安静 5瓶;安柠 3瓶;442745、馨馨 2瓶;魏紫、芃芃、君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天定姻缘   ◎忙碌的一年◎   正月已过, 元宵将至,官员们不日便将还朝。   有些事,放在假日里来做时间还是会更充裕些……是以, 那日折梅后归家次日,陈延便在李银花催促她成婚之后, 坦白了与姜茵茵之事, 并央爹娘请叶夫人搭线。   李银花初闻大喜, 待陈延说姜茵茵是吏部尚书姜大人之嫡女后, 她微顿, “康哥儿,你这?”在京城待了一段时日,现下二人也不是‘睁眼瞎’了, 对官位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坦白的说,女儿高嫁,李银花并不想陈延再说一门太高的亲事, 一个是自己的情况摆在这里, 高门大户养闺女啥样她没见着, 但媳妇咋养的,她已经见着了, 那是真真金尊玉贵, 姑娘到了家里,是要吃苦的。   “娘, 我心悦姜小姐。”他少年稳重, 极少说出心悦这样的字眼, 神色又极为郑重, 李银花再说不出什么, 转而道:“娘明日去叶府, 请亲家母搭搭线。”   母亲那边去问姜夫人,陈延自己也没闲着,在府里写了一份十分正式的拜帖,去了姜府。   他来过几次,老管家认识他,亲切同他打了个招呼,把陈延带进了府内,“陈公子稍等片刻,待我去向老爷通传。”他猜想老爷应当会见这位公子的。   但陈延手握着有些烫的茶杯,心里很没底,此番,若姜大人见了他,说明她未曾同父亲说明,若姜大人不见他……   不管如何,措辞定然要想好,必不能让姜大人觉得他无的放矢。   思绪流转,不久,陈延见管家前来,即刻起身,但姜管家满脸歉意,“陈公子,老爷今日庶务繁忙,待会儿还有客人,让您下次有时间再过来。”   “晚辈知道了,烦请管家将拜帖送于姜大人,府上事忙,便不叨扰了,晚辈明日再来。”   被拒见,陈延并不失落,想要求娶别人的掌珠,不拿出一点诚心来,人家如何敢嫁女呢。   他走以后,姜管家拿着那封薄薄的信去了府上的书房,“老爷,陈公子已经走了。”   “嗯。”姜定修接过管家递来的帖子,边看边问:“出去的情绪如何?”   “看着平和自若。”老管家到这个年岁,早练就了一双利目,“说是明日再来。”   桌案后的男人听到明日二字,轻哼了一声,再看拜帖,这说是拜帖,实则像是陈情的信件,从头到尾,洋洋洒洒的私情……连写情都写得这么干干巴巴。   真不知道茵茵怎生就看上了无趣之人。   不过望来望去,姜定修对于陈延的某一点叙述是很满意的,在这信上,他未曾说他与茵茵两情相悦……而是矮化自己,称自己昔年与姜茵茵一件,蒙受救命之恩后便见之不忘,如今京城再遇,妄生情愫。   敢写这样一封亲笔信,敢交到自己手里,承认恩情、承认自己先动心,已有几分诚意。   但,那又如何。   姜定修把信盖上,光是这样,还不够。   …   次日,陈延再度上门,但仍被姜定修拒之门外。   同日,姜夫人收到了来自叶府、叶夫人的拜帖,说要邀她于正月十二日携女至叶府赏雪煎茶。   特意点名携女前来便是相看,这是京城贵妇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是以,当夜,姜定修刚上床,腿就被隔壁的夫人踢了一脚,“相公,如何了?”   “这来一日,来二日,你纠结了这许久,还没定下来?”姜夫人言笑晏晏,“你女儿今日知道我收到了叶府的拜帖,硬催着我去呢。”   这句话成功让姜定修黑了脸。   “相公,给个准信吧。”姜夫人就是看出了自家相公不开心,要逗他。   姜定修没有说话,夫人啧啧了两声,“若我爹当年同你一样磨磨唧唧,你可娶不到妻。”   “!”   姜大人蹙眉,“夫人,你这话里话外,到底站在何方!”   “自然是站在有利的那一方。”姜夫人也很认真,“这一年我们也看了其他人选,看来看去,我都觉得不如这个陈延。”   很现实,比陈延条件好的一抓一大把,但锦绣朱门,意味着人际关系复杂,茵茵素来聪慧,但心眼并没有点在宅斗上,再说了,姜夫人也不希望她此生在宅门里汲汲营营。   “将门合适,你不同意。”   “书香世家,不适合她。”姜夫人叹了口气,“最早,我说要将她养得淑女些,不要学太多拳脚功夫,毕竟,像你这样的公卿难找,你那时怎么说的?”   五岁练拳,她反正还小以后有时间,八岁练鞭,反正又不会乱打人,女孩子会些功夫也有好处,后来十二三,要去边关了,又纵着她去。   再后来,甚至手上染过血,愈发像她。   姜定修:……   忽然心虚了起来。   “两情相悦,实在难得,你也说过陈延性情不错,父母虽然是农家,但胜在开明,陈家家风亦不错,又有叶府做连襟。今日茵茵还告诉我,陈延答应她此生不纳二色。”姜夫人就很好奇,“你对他,还有哪里不满意呢?”   “家世?你为茵茵筹备的嫁妆够她此生吃喝不愁了吧。”   “也不是。”姜定修听着听着,慢慢把自己滑入了锦被之中,声音有些闷,“无论是谁,要娶茵茵,我都哪里都不满意。”   老父亲的声音满腹愁怨,惹得姜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半晌,她也躺下,目光与姜定修相对,“所以,你也满意这个。”   “算是吧。”   那就是是,诶,书生的嘴,真是别扭。姜夫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语气十分跳跃,“那这赏雪的帖子,我明日便回了。”   “回吧。”总有这一日的。   “对了,若是你心中已有成算,定下了……”姜夫人想了想,“便给陈延些面子,不要太过了。”   岳父压婿,折人傲骨,现在这一刻是爽了,将来女儿还要去陈家生活,便是陈延自己不放在心上,那陈父陈母心里也会留痕。   “我心中有数,夫人不必担忧。”   未来的许多年,陈延都将在他手下,他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观测这小子,“对了,最近这段时间先压住茵茵,不要叫她出门了。”   姜府议亲,必然会有许多目光聚集在她和陈延身上,此时闹出什么传闻来不是好事儿。   “我知道。”   爹娘夜话至此结束,但老父亲操的心,远不止这些。   旦日,姜夫人回帖去了,陈延继续上门拜访,这一次,他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姜大人。   陈延觉得,此次见姜大人,与往日十分不同,首先是踏入书房后,前者看他的目光十分不同,以往都是带着赞赏的,今日十分犀利。   且姜大人今天穿得十分整齐,一身紫,虽不是官袍在身,但十分肃然、令人很有压力。   他落座后,管家便带上门,退出了书房。   此间只余二人,但小小的房间十分寂静,陈延坐了片刻,确认姜大人没有先说话的意思后,立即起身,而后挺身跪在了地上,“晚辈心悦姜小姐,愿求娶姜小姐。”   “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姜大人语气很真诚,但人就在书桌后,没有动。   陈延也没有动,少顷,待姜大人又说了一遍后,他才慢慢起身。   二人的目光这才对上,都到这个时候了,准备同意了,姜定修也不准备来弯的曲的了,他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便是金尊玉贵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姜定修边说,陈延边点头,总之,姿态在这里,同样,他胸中心跳明显加快,这……若是拒绝,便不会说这些,所以,姜大人这是同意了?!   前面的话铺垫完后,姜定修就开始说要求了,“你言你此生不纳二色……”   “晚辈绝不纳妾。”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便是出嫁后,回家的次数也不会少,此点,你家中可能接受?”问过后,姜定修又神色肃然加了一句,“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将来会做的是,无须虚言掩饰。”   农家人并不好这样的面子,而且父母也没有什么老封君的架子,陈延道:“晚辈爹娘开明,并不介意这些。”   开明?   那就让他来看看,到底有多开明吧。   不知道是陈延的哪句话取悦了姜定修,他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还有一事,她在我府上,开开心心,从不为钱财琐碎而烦心,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陈延立刻接上,“晚辈家中资产不丰,但会尽力给她最好的。”   姜定修闻言,轻轻摇头,“她十来岁的时候,便大手大脚,我约束不了她,恐她将来委屈,准备了许多嫁妆,倒不致使她受委屈,只是……”   他道:“若她嫁于你,动用了嫁妆,你易被一些人议论,这样许是不太好,不若——”姜大人图穷匕见,“不若贴些资产在你私产之中,使你免受议论。”   这句话,处处是坑。   陈延没有去盯着坑,而是说:“嫁妆里有,自然是用嫁妆里的,但晚辈相信,不会一直用嫁妆的。至于议论,晚辈一路走来,都在风口浪尖之上,从不闻别人口中之词。”自己过自己的就可以了。   姜定修问,陈延答,半个时辰过去,陈延已经由站着变成了坐着,手边也多了一杯茶。   清茶茶烟袅袅上升,就如同陈延此刻的心情一样,一路高涨。   因为,姜大人,同意了。   -   满身喜意归家,陈延看见的,是同样高兴的母亲。   李银花笑得合不拢嘴,“你叶伯母说,姜府回信啦!”   天可怜见,自家这儿子总算有了归途。   中午简单对付了一餐,距离十二日还有两天,李银花一直在家里试衣服,除试衣服之外,她还在算钱,得算好,家里还有多少存银,娶妻下定、下聘,这些都得要银子撑着!   除银子外,最好去江南那边捎些精贵点的物件过来,能省些钱……   “对了!”某日饭桌上,李银花忽然想起来,“儿啊,你先前说陛下赏了你一宅子,是不是也要修缮起来了?”   那两进的宅院李银花也去看过,比这边大多了,距离东门街那边更近,就是旧了点,不过没事儿,老房子舍得银子,修修补补之后,跟新的也差上离多少。   “总不能让新娘子到这边来?”这么一算又不成了,“那修缮需要多少银子?”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陈延见母亲焦虑,安慰她道:“修缮房子的事不必担心,陛下曾赏我黄金百两,修宅子差不多了,就是要劳心爹时不时过去帮我看看——”   “好!”关于提亲这件事,陈多富一直没什么参与感,就是在一边开心着,现下听到有事情做,整个人都活了起来,“你到时候跟我说说要什么样的宅子,我日日去看。”   陈家这边的氛围极好。   父母不是屏障,家世不是屏障,这事儿便谈得极为顺利、妥帖。十二日宴会初见,李银花一见姜茵茵活泼明灿、姜夫人大气有礼、不拘小节,就十分惊喜、满意。   她也是生意场上锻炼出的精巧妇人,虽礼仪差了些,但做人不孬,有情商,是以,十二日会见双方都十分满意。   叶夫人搁一旁看着自己这亲家,心下也称奇,这人,有主母性子啊。   两家满意后,元宵那日,陈家、姜府便互送了元宵礼物,待十八日,新雪消融之际,姜夫人便再度邀请李银花至姜府做客,赏景喝茶。   来来去去,两边都未曾遮掩,所以京中一些有头脸的世家很快发现,不得了了,姜尚书不声不响,竟然就把女婿落定了?   定的还是今年炽手可热的女婿‘陈延’,这?   议论着纷纷,毕竟,这中间的差距真有点大啊……人家说陈延在京中姻缘热,热的也就是小官家的嫡女、或者中流之家的嫡次女,像是姜尚书这个档次的,基本都是嫁庶女,他竟将唯一的嫡女嫁给了一个农事官,这?   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而陈延其人,也让周遭人无比嫉妒,他的上位史,再添风言风语,好哇,原来靠的不是叶府的裙带,是姜府的裙带,左裙带,右裙带,这小小的陈家,简直就是左右逢源的‘裙带菜’!   当然,这样的戏称,陈延是听不到啦,如今元宵已过,上班的点到了。   他今年要负责推行整个京城的春耕,外加在皇庄里探索施肥的其他可能……因为,亩产300斤对于当代人来说很震惊,对于看过亩产千斤的陈延来说,总感觉这个数字还不是终点。   虽然现代依靠的是杂交水稻,但——   探索探索嘛,堆肥种田,没有尽头。   他极快的忙碌了起来,但与去年全身心投入不同,今年,在夜阑人静之刻,在清风拂过木屋的片刻,他心里的小小角落,总会悄悄浮出一个人的身影。   贪儿女情长太短,但用笔记录下此刻的心绪,也算是一种……属于后来人的浪漫吧。   因为画过许多的总结日记,总结报告,游历也画过许多游记,陈延写这种带点小心绪、一点点故事的图文随记颇为上手,不多时,一男子望着水田,天里浮现出少女脸庞倒影的简笔画跃然纸上。   ……   他啪嗒合起书册,吹灭烛火,强迫着自己入睡了。   快些睡吧,明日还要干活呢。   又是一日清晨,乍暖还寒,但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动起来后,完全不会觉得冷。   今年,陈延照旧是分区、分组,设置对照组,大部分按原计划不动,然后在其中一组设置了一个不同的施肥方法,即一次堆肥。   他挖空脑袋回忆,依稀记得一点小麦全施肥之类之类的文字片段,但具体记不清了,只得慢慢摸索。   除了大方向外,陈延本次还在皇庄之内划了一个专门的区域来培选麦种,如果说肥、是增产的一种手段,可以让麦收到达天花板,那么育种则是最快提升麦收天花板的手段。双管齐下,但愿今年能比明年更好。   虽然今年的各种吩咐更冗杂,但皇庄吴家这边的佃户却比之前更配合,一是血色冲击、二是被陈延这一手本事整得心服口服,三则是去年出了成果,庄上许多人都得了嘉奖,有了赏银,再加之卖菜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使得不仅是皇庄,周遭百姓也对陈延极为推崇。   这边,陈延觉得工作推进顺畅如流水,另一边,红墙绿瓦、皇宫之内,陛下又同姜尚书,一同谈起了自己这位肱股之臣。   仍是以棋为索,圣上满面笑意,“今年,陈延那小子说麦种还有改进的余地呢,一点不客气,向我讨了几个小官职下去,真是不合规矩极了。”   陈延仗着青春年少,在成宇帝这里‘作威作福’,要了几个不算‘官职’的‘官职’,用于激励那些老农人、佃户,研究麦种。   姜定修看陛下话说得不客气,脸上却挂着笑,姜大人心中便明了了,“规矩亦是陛下定的,为有功之臣破格,是陛下慧眼。”   “爱卿对他的评价倒是越来越高了。”他似是不经意一点。   姜定修晓得天子应当是对近期的留言略有耳闻,但他不骄不躁,平实道:“臣的评价再如何,也不及陛下一言‘肱骨’二字。”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   棋局渐入,姜定修下错一步,露出破绽,天子挑眉,乘胜追击,竟快速赢了一把。   “爱卿心不定啊,今日竟让朕赢得这么轻易。”他敲了敲桌子,便有几个小太监端着水盆进来,用温热的水净手。擦干手后,差人收掉棋盘,不待天子发问,姜定修抓准时机,主动坦白了。   他难得在陛下前露出了几分恍惚,叹气道:“陛下也知道,臣与妻子数年,只得了一个女儿。”   天子微微颔首,这个他当然知道,是什么让他对姜定修委以重任,是什么让他即使知道大将军和吏部尚书联合依旧信他,当然是因为,他没有儿子。   无后,仅一女,就让这个臣子,有一种天然纯臣的先机。   “说起来,爱卿那女儿也有些年岁了?”   “快十八,都成老姑娘了。”姜定修不吝于在天子面前‘诉诉苦’,“陛下也知道,那丫头的外祖家是卫将军,她从小跟着她娘舞刀弄枪……少时就喜欢耍鞭子,声名在外。”   “前些年还去了边城,悄悄剿匪。”   “哈哈,朕知道,爱卿的女儿也是小巾帼。”不考虑别的,天子自己其实挺喜欢洒脱女子的。   “欸,便是如此,所以难以寻婿。”姜定修道:“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千娇百宠,说来也惭愧,昔年舞刀弄枪学得多,琴棋书画主持中馈她也没学,嫁去高门也艰难。”   儒臣说些女儿家的事,倒也颇有意趣,而且,天子觉得纠结这种事的姜爱卿,身上有种易于掌控的感觉,重情啊,重情之人,上位者才敢重用。   铺垫了一堆,总算到了重点,“臣和臣妻便想着从殿试的举子里挑一个,效仿坊间榜下捉婿……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后来,陈延那小子上臣家中询事,不巧看见了臣的女儿,臣才知道,这事儿牵出了一桩姻缘。”   会读书的人,讲故事也绘声绘色,很快勾起了天子的好奇,“噢,牵出了姻缘?何事?”   “陈延曾说过,殿试之前,他去过多地游历……那时候,臣的女儿恰好去了探望卫将军。”他抛出了一个引子。   陛下果然猜:“莫非他们在边城见过?”   “是极。”姜定修便艺术加工了一番,把姜茵茵骑着高头大马犹如天神降世救了被绑在荒村里的陈延这故事说了一遍,着重描写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先前有旧,陈延报恩求娶,我观他心诚,便得了个女婿。”   他说完,是既开心又复杂,这会儿,天子已经知道他的心情了,开心是找到了靠谱女婿,不开心是因为女儿要出嫁了!   这可有意思,几年前的事,不好编,姜定修也不会编这个,所以,他先前想的倒是错了,天子开口:“你这么一说,二人有点天定姻缘的意思了?”   天定姻缘。   姜定修马上抓住了这四个字,道:“姻缘是有了,但是不是天定,还需看陛下了。”   天子亦愣,很快反应过来,他即天,他笑了起来,“朕看便是。”   “不过,还得挑个吉日。”   姜定修笑,从善如流:“微臣叩谢陛下。”   “爱卿请起。”他笑着扶起了姜定修。   而低头的姜定修则落了一桩事,总算是过了明路。   -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成宇帝即说了‘姻缘天定’之后,便很快召钦天监之人来问询了今年宜嫁娶的时日,考虑到嫁娶纳采六礼,他很贴心没有选上半年的时间,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半年是陈延工作的黄金时期。   毛头小子,乍然娶了妻,定是要分心的,所以,时间最好选在秋收后——   那时候,若今年麦收依旧有增长,他还能顺道给新人一份恩典。   “便是这个了。”八月二十三,中秋后,九月之前,宜嫁娶。   大笔一挥,明黄色的蚕丝上很快便写上了字,看了一遍后,天子盖上了自己的玉玺。   紧接着,传旨、接旨后,京城内许多留言,瞬时消失。   陛下御极多年,除宗室外,极少赐婚臣子,陈延和姜茵茵能得陛下赐婚,本来就说明了看重、认可,你再在这里传播一堆不实消息,轻里说是嫉妒、重里则是藐视皇权,大家可不兴干这个。   …   圣旨下,一切落定,什么虚的都没了,李银花不懂京城这边的婚俗,只能同叶夫人交流,顺便写信回江南,告知家里人陈延将成婚的消息,然后让大家捎点银票,江南特产的布匹过来。   虽然家里没那么富裕,但能拿出来的、绝不省。   李银花在这边老早在筹备聘礼、准备纳采需要的吉祥物,陈多富则每天都像老黄牛一样,去看工匠修缮宅子。   进入春耕时节,陈延虽然很想去看看姜茵茵,但事有轻重缓急,他只能差人把自己所写的游记带去姜府,不久,姜茵茵回了他一幅不太传神的画。   一个少女被嬷嬷丫鬟拦在屋内,旁边配文:礼未走完,家里不准我出去哦。   在想你,想你做出的各种美食的味道啦。   陈延看完,嘴角一直带着笑。   轻松过后,又是紧张的工作,今年,是分外忙碌的一年,考虑到年内就要当新郎,今年的陈延很老实的穿了长袖、戴了草帽,再热也不肯让自己暴晒在阳光下,以期让自己看上去白一些。   除此之外,他还要提前准备好请帖,由京城送往江南。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纵然成亲,陈延也不希望他们奔波,但大伯、伯母、堂兄和嫂子、吕夫子、邱夫子等,陈延是都想邀请的。   亲笔写的请帖带着新郎的挂念,随着马匹和夏日的风,吹到了江南各地。   许是沾了些好运气,今年京城各地、皇庄新堆肥的地,都接二连三的传来了许多好消息。   小麦全堆肥的方法果然是对的,在麦苗入场前,就在地里堆够肥,麦苗发芽、成长、结穗、灌浆各个阶段,再看情况追肥,由此种方法所种出的麦子,收成比去年的,还要告上一成多。   可别小看这一成多,若是种植得当,麦苗亩产,就要这么冲上三石了——   三石啊!   他去皇城内向陛下报告这个消息恰逢七月下旬,天子大喜,望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望着财神,大手一挥,如流水般的金银财宝流入陈延的府内。   这里头的赏赐,包括花瓶摆件、丝绸云锦、各色宝石,陛下大悦,道:“这便是朕给你和姜丫头添的礼。”   “好好干,说说看,明年可还能有新突破?”天子现在对陈延非常有信心。   但陈延自己知道,这个种的天花板,差不多就到这里了,“陛下,明年纵有改善,与此也不会差太多,种得好,大抵就是三石。”   “若想要突破,必要改种,但改种太难……”陈延向来是一个说实话的人,“今年研究改种的田把式,一无所获。”   杂交,从来就不是一件易事。   天子有些失落,但失落了片刻,他很快点头,“稳扎闻打亦不错,下个月你便要成亲了,这个月闲些,先不用去京郊了,养一养,省的姜爱卿再来跟朕说,女婿就像一块黑炭。”   陈延:……   他是没想到,岳父还跟陛下说这个。   “最近这段时间你多去翰林院看看。”陛下下定决心,“挑些干练的种子,明年农事司要多添一些主事,同你学一年再外放各地。”   今年被投放去其他州府种田的那些人,进度简直惨不忍睹。   这令天子十分不满,一群没有金刚钻的东西,还偏想着揽瓷器活。   “臣遵旨。”   天子给足了陈延体面。   陈延自接棒农事以来,难得在除休沐之外的日子里,有了一段闲暇的时光。   但,就在此刻,远在江南的亲友们,却难得如此忙碌。   相隔数年,难得有此喜事,令大家奔波一聚。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过于怂,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对不起大家感谢在2023-01-08 00:35:13~2023-01-11 23:5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以解忧,唯有腿哥 200瓶;梦呼呼 88瓶;35726407 20瓶;爱看书的大脸猫 13瓶;入目皆星辰 3瓶;君兮 2瓶;芃芃、安静、魏紫、安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亲友聚京城   ◎兜兜转转,六七年不见◎   京城路远, 自江南往京城走陆路,可真是个艰难的旅程。   怕路上遇到匪患或是截道者,陈延这边的亲友都结伴而行, 由程瑞搭桥,跟了个商队, 又请了个镖局。   陈大伯如今和吕夫子坐在一起, 二人虽不是同类人, 但都含饴弄孙, 邱夫子于教小儿一道颇有心得, 陈大伯边听边记,誓要让自家孙儿超越儿子,好好学学叔叔, 当个年少举子。   女眷们也扎在一堆,本来说要打打叶子牌,消磨消磨时间, 但车摇摇晃晃的, 实在头晕, 大家就只聚着说说话。   “说起来也好久没见了。”大伯娘有些怀念道:“总感觉康哥儿还是小小一个,眨眼间就要娶媳妇了。”   “娘……”梨花有些无奈, “你都当祖母了, 康弟怎么会是小孩子。”   大伯娘听了姑娘的这句话,有些怔愣, 尔后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是啊, 我都当祖母啦。”   时间真是最不留痕迹的东西。   不过一晃眼啊, 就已经花开花谢, 六七年啦。   -   陈延所邀的亲友们是八月初三到的。   除人到了之外, 商队的后头还跟着许多江南特产,一些颜色淡雅的丝绸呀、瓷器呀,还有风格十分轻灵婉约的金饰品、家什物件,不算名贵,但胜在精巧。   因着京城这边的院子小,一应物品先放在了陈延在城郊买的庄子里,人么,自家的小房子里住俩,再叫秀秀支援了一个小院,才勉强住下。   这么一通安排,已是夜里,叙旧是来不及的,舟车劳顿,大家洗漱之后就歇息了。   旦日,不是休沐,李银花和陈多富夫妇邀请了几个长辈来家里吃饭,顺便带着他们逛了逛京城。游览南北差异。   陈延人在翰林院里逛,在农事司里整理资料,心有些出神……   这就是打工人的苦吗,亲人、好友不远万里来看他,他早出晚归,大家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等休沐、或者中秋节假的话,已经是八月中旬,他得筹备婚礼了,也没有时间。   成亲以后……要陪新娘回门、处理一些事宜,也不是恰当的点。   所以,陈延决定请假。   临时事假,请了三日,主管此事的吏部尚书姜定修瞥了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陈延一眼,“请这么长的假?”   陈延恭敬道:“是江南长辈来京,下官要回去接待长辈。”   大名朝对于一般的官员请假卡得不是很紧,请假请得少、有名目者一般不会不批,所以姜大人问完后便提笔写了个准。   自姜尚书答应求亲后,陈延面对老岳父也淡定了起来,很恭敬有礼,并不畏惧。   因此,在得到批复后,他脸上挂着笑离开了吏部。   姜定修看着眼前离去的背影,心里哼了一声,来什么人,请三天假,不知道超过两天就要上呈陛下吗?   因着小事就请假,真是仗着圣宠不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眼睛里,果然还是年轻……不对,二十多岁了,婚后都要加冠了,都不年轻了!还这么草率。   不过,抒发完自己的不满后,他又想,为此请假,说明也是重情之人。他与陛下,都偏爱重情之人。   -   八月初五,吕夫子和夫人在小院内谈天,因为江南府衙那边有些事,吕思然作为书吏,请不了这么长的假,所以吕家就吕夫子和夫人来了京城。   吕夫子在院内喃喃,“不晓得私塾怎么样了,这次我和安哥儿都来了,小兔崽子们会不会翻天?”   “思然说了会去看的。”吕夫人安慰他:“月底就启程了,不会耽搁太久的。”   “不晓得延哥儿什么时候有时间。”吕夫子眯着眼睛,“昨日我看京城那书肆大得很,难得来,今年得在这边多买几本书回去,想让他帮我掌掌眼。”   “等婚期将近,许就空了?”吕夫人昨个跟李银花聊了聊,感慨,“当京官,确实是忙。听李家婶子说,延哥儿脚不沾地呢。”   “那是当然!”作为亲眷,吕夫子对陈延的消息那是很关注的,所以他提起麦种堆肥、麦田丰收的种种荣誉,如数家珍,“等闲人,哪能有这番作为!”   她看他眼神闪亮,仿若一下年轻了十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今个倒是一点看不出舟车劳顿的样子了。”   二人正聊着天,外间忽然有人窍门,吕夫子起身,“怕不是安哥儿来找了,他说今天要陪我一起看书肆的。”   他边说,门边打开,目光轻轻扫过,吕夫子的眼神陡然亮了起来,他惊喜地喊道:“延哥儿!”   “夫子!”陈延手里拎着节礼,笑着看向夫子。   进内堂,陈延放下东西,赶忙给二老斟好了茶,不等吕夫子说话,便直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儿不孝,多年不曾敬父母。”   昔年若不是夫子悉心栽培,给他机会,他万不可能走上科举一途,也不会有今日。   “哪里弄些这个来!”吕夫子连忙把陈延拉了起来,“你不起来,老夫这老骨头可拉不动你!”   “再说了,孝心又不是只在膝下,你年年来的书信,我和你义母也都看过了,我们在江南府过得很好,你在京城也很好,从不愧于你曾对我说的要立心于民。”   他说着,拍了拍陈延的手背。   吕夫人也笑着拍去了陈延衣衫上的浮尘,“是啊,每次听闻你的消息,你义父都能多吃上二两饭。”   真的久不见夫子了,曾经笑眯眯、极有风骨的中年男人身量竟变小了,脸上的皱纹增多,还有师娘,从何时起,他们竟成老夫妇了。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吕夫子道:“还不曾问你,今日不是休沐,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陈延把自己请假的事说了出来,毫不意外被夫子批了一顿,不过假已经请了,夫子也只能叹气,随后提出让陈延带他和陈安去书肆逛一逛。   陈延把师母带到家中后,同大伯和伯娘见礼,假期第一日,就同吕夫子、堂兄逛了一整日的书肆与京城。   在路过京城的考院时,夫子驻足观看了许久,最后把目光转向了陈延和陈安,他拍了拍陈安的肩膀,笑着说:“都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假期第二日,陈延去了程瑞处。   程瑞富态了许多,举手投足之间,更像是个商人了。   陈延乍见他,是真的有几分陌生,但在他开口之后,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仍叫他二哥,语调轻轻,很柔和,像是在缅怀曾经追寻过的那段时光。   “三弟。”陈延拉着程瑞在街道旁闲谈,“大哥今日不休沐、近日不成亲,请不到假,所以只有我来了。”   “我晓得。”程瑞笑呵呵的,“还未恭喜你,觅得良缘。”   陈延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看着有几分羞赧。   气氛很好,两个人从天南聊到海北,许是程瑞真的是快做生意的料,又或者是读了书的程老板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自从自己立府、拿了钱财单干后,程瑞的资产就在呈几何倍上升。   这些年,他走了许多地方,由南至北、从东到西,甚至还差人去边境贩货,在江南炒货,走的地方多了,说话便有几分见地。   风俗习惯、风土人情,又能由经济观政策,陈延听了,觉得此刻经商的三弟、若是去科举,极易中。   这不就是天子喜欢的人才吗。   但旁敲侧击了一下,见他已完全放弃科举后,陈延没有再提,随口一提,恐乱人心。   中午在外边对付了一顿,程瑞吃完问:“这酒楼是你家开的?”   “我姐开的。”   “怪不得。”他微微叹息,“很有当初的味道。”   踏着夕阳归家的路上,程瑞又道:“其实这些通商能成功,也有二哥你的一片功劳在。”   “嗯?”陈延微顿。   “我原是不敢走那么远的。”没有家里的支持,单靠一点商队和自己,走那么远——   “后来才想起你的游记,跟着游记走了几个州府,逐渐,胆子就大了起来。”   这段话勾起了陈延几年前行在路上的记忆,他莞尔,“看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与程瑞道别,难得与朋友聊了很久,陈延的心有一种久不得的放达,虽然好像什么都没谈,但莫名就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假期第二天的晚上。   今天,陈延要跟李银花和陈多富打配合,把家里已经整理过了一遍的聘礼再整一遍,把江南带的东西放进去,再看看先前打了,然后在家里养着的大雁是不是活蹦乱跳。   因为明日,他就要去姜府下聘了。   ……   陈延对下聘的流程还有些好奇。   早起,净面,他今日穿得十分齐整,家里难得请了许多奴仆侍女,根据风俗,今日有李银花、大伯娘作为亲戚作陪,叶夫人作为保媒人作陪,一同出发。   一箱一箱的聘礼外头都刷着红漆,上面挂着红绸花,一路往外,会有许多百姓围观,当然,从东门街这边出去,自然也有许多同僚看着。   大家都知道,陈延要娶的是姜尚书家的独女,也知晓陈延的家庭条件,偷偷看着,存了几分看热闹的心。   不过看着也有三十二抬聘礼后,心里暗忖,陛下这是赏了不少银子物品啊。   别人如何想,陈延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起初还好奇了一会儿下聘,但这种好奇在接近姜府后,逐渐消失。   至府门,唱聘礼单子名目,进门,长辈们寒暄见礼,他同姜大人打过招呼,说过话,喝喝茶后,下聘的一天便结束了。   比下聘更隆重的是回礼那天,因为假到了,陈延不在,所以最后是从家人、一些同僚口中得知的,姜大人给茵茵的聘礼像是把姜府搬空了一半,聘礼出门至夫家后,最后一位抬箱人仍在府内。   所赠金银珠宝、数不胜数,田庄土地,不计其数,就连京城的宅子也有几座,郊外的温泉庄子……还有家具、摆件,多到陈延的新宅子根本放不下,甚至得放一点去城郊。   就多到了这种地步。   李思齐戏称他是娶到了一个金娃娃,其实陈延本人对于金钱的概念还是比较淡薄,他惊叹于姜大人持家有道,同时,也非常紧张。   因为双方下完礼后,就意味着‘婚礼’或许只在一瞬之后了。   作者有话说:   总之说什么都很像借口,也很心烦,最近又理了一下大纲,欠可能欠了20更,对于这个数字我说不出我能补完但我会尽力一试。   留言红包补偿【50个】感谢在2023-01-11 23:55:40~2023-01-15 00:0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可爱 40瓶;della93 27瓶;29553639、一只邋遢狗 20瓶;爱看书的大脸猫 10瓶;阿白 6瓶;安静 2瓶;魏紫、芃芃、十鱼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4章 婚礼   ◎凡有再见时,天涯共相知。◎   中秋过后, 婚期之前,叶问终于休沐。   曾经的书院铁三角,终于再度相聚首。曾经年少, 如今大家已各自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举杯,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这是三人第二次齐聚饮酒, 叶问因为秀秀已近产期, 只喝了半杯, 程瑞喝得多, 当初几杯下肚就醉意熏然的锦衣少年如今已是酒桌上的能者, 陈延多喝了两杯,感觉颊上生热,已有几分醉意。   …   尔后, 就是八月二十三日了。   这天,作为新郎、主角的陈延身披红褂,骑上高头大马之后, 心砰砰跳个不停。虽然一应流程全部排练过, 但他还是很紧张。   在嘈杂的人声中, 在周围人的笑脸中,他被亲友、被傧相众人簇拥, 到了姜府, 作诗、催妆,与岳父谈、作揖, 行礼。   曾经作为旁观者, 看旁的人求亲只觉得繁琐, 但如今, 自己是这‘锁’中之人, 反倒乐在其中。   他好像一点也不厌烦自己要做这么多事, 只做完每一件事后都在想,又近了一步。   直至突破重重困难,踏入姜茵茵的闺房后,心上人手执喜扇,听声,瞥见她灵动的双目,陈延扬起笑,大步向前。   …   后来的许多年里,陈延还经常会回忆起自己的这场婚礼。   这段人生新篇章的开始。   -   二十三日夜。   喜房选在陛下御赐的宅子里,姜茵茵出嫁财产排场大,但带来的人并不算多,并红缨、红梅两个贴身侍女在内,也就四个侍女,除此之外,还带了两个管事婆婆。   能看出来,六个人基本都以姜茵茵为主。   少女头上盖着盖头,虽然刚刚吃了陈延差人送来的小馄饨,人已经饱了,但她还是有些急,“什么时辰了,他还没回来吗?”   “小姐,外头宾客多,姑爷要去敬酒迎宾,肯定没那么快的,你再耐心等等。”婆婆柔声劝她。   让她扎这么久的马步她可能都能坚持下去,就这样蒙着红布坐着,真的太无趣了。   姜茵茵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婆婆说得很有道理,但她仍忍不住迁怒,她都等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   而就在此刻,喜房的门终于响了,丫鬟开门后,陈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了进来。   他酒量差,虽然今日准备的是酒水比例九比一的混酒水,喝了一圈,陈延的身上也不免沾上了写酒味,眼角、双颊透出一种醉酒的红、眼神也略沉,好在,吹吹风,人还是很清醒的。   他跨步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担忧姜茵茵在陈家可能不习惯,低声问:“那馄饨吃了吗,如今肚子还饿不饿?”   “厨房里还热着一份甜汤,你饿了的话我让人端过来。”   姜茵茵本想说自己不饿,但闻到酒味,她挑眉,目光流转,“等你这么久,我当然饿啦!”   陈延看了眼门边的冬雪一眼,对方迅速领意出了门。   眼见着新婚夫妇就这样隔着盖头聊了起来,婆婆感觉这样不对,立刻递过了一柄玉如意,“姑爷,您还是先挑开小姐的盖头吧。”   陈延一顿,他倒是忘了这个。   玉制如意入手微凉,他调整柄,轻轻往上一掀,并着管事婆子大声的‘左一挑富贵’、‘右一挑如意’、‘中间一挑金玉满堂’的声音,心上人的脸迅速映入陈延的眼帘之中。   她今日极美,盛装华服、灯光下,头上的金玉晃动,闪出灼灼光辉,但星辉亦不如她双目亮眼。   陈延最喜欢的就是姜茵茵的眼睛,永远充满活力、像是冬日里的炙阳一般。   新婚夫妇在床上看着对面眼睛都挪不开,旁近几个小丫头看了,不自觉偏过头去,陪着姜茵茵长大的卫婆子看着二人的样子,心里也开心得很,小小姐也许了有心人。   她不欲带着丫鬟们打搅他们的甜蜜时光,便快速端来了合卺酒,二人交杯喝完,卫婆子大声念祝词后,又为二人结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仪式全部结束,冬雪也端着甜汤进了屋,洞房花烛之夜,已耽搁良久,放下甜汤后,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出了卧房之内,去了厨房看水。   一时之间,空气里只有呼吸声和门外的风声。   陈延有些紧张,他瞥见床边的红烛烛光晃动,灯火摇曳,很自如拿起了旁边的剪刀剪了灯芯。   少顷,他坐回床上时,姜茵茵已经撑住了自己的下巴,“你竟去剪了,先前在家的时候,我娘说床边的烛火要我来剪才是。”   陈延摇头,“家里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某一个人做的,我来剪也是一样的。”   这段对话之后,空气又寂静了一会儿,姜茵茵决定再由自己来打破这种寂静,她清了清嗓子,“那……你知道我们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了吗?”   嗓子略有些发干,陈延没有回应,只起身,开始脱去自己的外袍,以动作来告知姜茵茵自己的答案。   但外袍方才落地,他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将俯身之际,床上的少女忽而道:“饿了,我甜汤还没喝。”   “待会儿会累的。”   陈延:……   她眨眨眼,像是在逗他。   陈延有些无奈,还是起身去端甜汤了,他拿着勺子,欲要喂她,而茵茵大方讲道:“我要你喂我,但不要这样喂我。”   “你身上有酒味,也要喝点甜汤去去味哦。”   她像个古灵精怪的少女。   如此良辰,陈延再没有停下,手压住了茵茵的手腕,低头吻住了茵茵的唇,手指从手腕轻轻向内,精致的喜服如花朵一般在床上绽开,细腻的皮肉压在衣服的珍珠、宝石上,带来微微的刺意。   汗水由颈间滑落,一次毕,茵茵并不掩饰自己从此间得到的快乐,陈延怜她,想着今日不如点到为止,但汗涔涔的妻攀住他的手臂,眼里映着旁近摇曳的红烛,问:“我们家里什么事都是谁做都可以吗?”   不明白为何此刻能问出这个问题,陈延仍是点了头,而后,身下的人忽然一翻——   作为将门虎女,茵茵不是绣花枕头,甚至某些时候,陈延也并不是她的对手。   “我看你好开心,我也想试试。”   于是,就在陈延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她与其上,和他一样,在烛光里摇曳了起来,陈延感觉自己也在波动,就像是一艘载满了货物的小船,在洪流之中,四起波澜。   ……   时至子时,叫水,想象中相公搂着妻子去梳洗的甜蜜画面并没有出现,两个人都是走进浴桶里的,然后就着热水,再来了一次。   水花溅出,满地狼藉,陈延想着待会儿有人进来收拾……忽而有些心虚。   但很快,躺在床上之后,他和茵茵都进入了梦乡之中。   次日,晨起之时,陈延还因为辗转难眠有些没精神,但茵茵因为每天都起得早,如今竟还挺有精神。   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掉了个个。   姜茵茵洗漱好后赶着要去拜见公婆,陈延拉着她的手,告诉她:“我爹娘都是普通商户人家,家里并没有太多的规矩。”   “晨昏定省是没有的,二老在江南有一份事业,如今是因着秀秀生产、我成亲才在京城……”细细说了一下爹娘的性格,姜茵茵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和娘好好相处的。”   他摸摸她的头发,“人与人相处总有摩擦,好好处,若有事不顺心,大可告诉我,我会从中调停的。”   从他观察得来看,娘和茵茵都不是小心眼的人,脾性应颇为相合,大抵不会有什么矛盾,真有,也是他在其中担着。   因为人口简单,早餐也简单,不过李银花被叶夫人科普过,第一次见面很重要,所以今日的早食很丰盛。   儿媳来了之后,她也十分热情,见茵茵爱吃豆花,笑着说叫她多吃些,吩咐叮嘱也是对陈延比较多,叫他万不能辜负了姜茵茵。   茵茵听着,只在一边笑当吉祥物。   从正厅回来后,茵茵手里多了一对金镯子。   “若不喜欢,也不必戴在手上。”陈延道:“同娘说怕磕碰了就可以。”   姜茵茵听完白了他一眼,“谁说我不喜欢了?”可真不懂人与人相处啊。   陈延:……   新婚头几日,陈延跟着茵茵在家里过了一段新奇的快乐时光,直至三朝回门,姜大人在姜家看见有点没精神的他,脸色十分复杂。   然互把他叫去书房叮嘱了许多:“年纪轻轻要管好自己,凡事要有节制。”   “不知节制,待休沐结束后,没精神办差是一件大事。”   陈延红着脸应了。   回完门口,剩下的时间便不是只属于小夫妻的了,江南的亲友还在京城,陈延赶着时间,带着新妇逐一拜访了长辈。   吕夫子和夫人,因着堂兄陈安的妻子没来,所以和堂兄的见面,是连着大伯和伯娘在一起的。   九月中就即将入冬,未免冬日积雪,路难走,再过两三日,一行人便要出发返回京城了。   茵茵听着,叫红缨选了好些礼品和京城这边的特产,预备让家里人带上。   最后一日,陈延带着茵茵拜访了程瑞,并将自己给邱夫子写的信托给了他,“你看夫子何时回来,帮我把信给他看看。”   “晓得。”   临别酒,反而没那么多话,程瑞贺了他新婚快乐之后,提出要把经营所得的两成捐赠出来。   “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放在别人手里,我不放心这些银子用去何处。”程瑞笑道:“但放在你这里,我很放心。”   “三弟……”   “用于赈灾、抚育失孤的孩子都可以,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程瑞的表妹也在一旁应道:“算是为我的孩儿积福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延自然无法拒绝。   众人返程那日,陈延的婚假已经结束了,近日连请数假,事假婚假,才刚回来,他不可能再因私事请假。   是以,只能在下值后去城门口,遥望江南的方向。   惟愿此生仍有再见之日。   这一刻,陈延有些伤感想到了前世毕业酒会的时候,大家嘻嘻哈哈,笑着说出:也许这次吃饭,对于我们席上的某些人来说,就是永别了哦。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细想,不就是如此吗。   凡有再见时,天涯共相知。   珍重,我的家人,我的朋友。   过去的伤感过去,陈延把更多的精神投入了新婚、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当中,及至九月二十日,陈延发现叶问告假了。   他心下一顿,果不其然,下值,爹娘便匆匆来报喜:秀秀生了。   喜得贵子。   作者有话说:   我接受大家对我更新拉垮的一切批评,我感到十分抱歉,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   感谢在2023-01-15 00:03:48~2023-01-16 00: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呼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呼呼 100瓶;灿灿 20瓶;唐弦音、我是鸡汤 10瓶;宝贝今天学习了么、魏紫、君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农事司了   ◎爱卿,朕信你。◎   叶问和秀秀孩子的满月宴办在十月底。   作为孩子的舅舅, 陈延见过他好几次,从小小的,皱巴巴一个到如今珠圆玉润、白胖可人的样子, 他都记在心中。   见证小幼崽的成长,固然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 但, 其中亦有烦恼……   在知晓秀秀生产后, 陈延下值就直接去了叶家, 叶问是他的同门兄长、挚友, 但对于整个叶家来说,他依旧是一个外男。   秀秀生产那日,他没有见到她。   秀秀生产后, 坐月子,他因‘男女有别’,仍未见到她。   上门几次, 都是夜半, 更无见面时机。   唯一一次见到, 还是叶问放的水。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生产后的亲人,古代的医疗条件很一般, 她生产后像是失了大元气, 人是胖的,却不见多的血色。   倚靠在床上, 笑着和他打招呼, 精神并不是很好, 满口说着我没事。   陈延也笑着应她, 只是那日回去后, 心里真的很复杂。   明明, 这只是一件常事。   茵茵发现了他的难过,倒是经常会收拾包袱去看秀秀姐,每次都会带点小玩意儿去,顺便逗逗孩子什么的,然后回来和陈延绘声绘色讲着。   _   “看,孩子抱出来了!”姜茵茵戳了一下陈延,“这么小的孩子也要在冬日里沐浴吗?”   “大概。”习俗如此,“不会耽搁太久的,奶娘的动作会很快。”   这个祈福的过程快得就眨了两下眼,而且孩子的身上也没沾湿太多,不过小婴儿受刺激,还是哭了起来。   可以看出来,茵茵不是很喜欢孩子哭,嫌弃了一下这个习俗,“好好的孩子偏要弄哭。我娘说我小时候没弄过这个,照样身强体壮!”   陈延笑了笑。   秀秀生的这个孩子满月把大名定下来了,叫叶晟,意为光明、兴盛。   尚书府长孙满月,来的人很多,叶问有心在陈延这边停留了一会,就招待其他宾客去了。   茵茵坐在女眷那桌,看着和秀秀相谈甚欢。   秀秀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冬日,虽然叶府仆射众多,后厨燃着大火起着快灶,但菜上桌后不久,还是冷掉了,特别是肉菜,凉了便硬了,不好吃了。   是以,宴上吃席的人不多,基本都在联络感情,陈延这边也有个人同他‘联络情感’。   这人约莫是听到了些消息,晓得天子令陈延在翰林院内选人去农事司,便大力举荐自己的一个侄子。   “陈大人,他可真是个种东西的好苗子。”这人笑眯眯的,“我那侄儿名江九兰,在翰林院当了几年庶吉士。”   他侧过身子,悄悄对着陈延耳边说:“老实讲,我这侄儿学问做的一般,但他极爱种兰,也擅种兰,他种出来的兰花品相极好,且总能培育出新的品种……”   花也是植物的一种,陈延听到培新,目光凝聚起来。   “但种花总归不是一门事业,如今有种麦之事,他便盼着所学能有所用,望陈大人到时候能考虑考虑他。”   能被叶家请来的人,大多是知书达理的人家,请人办事十分可爱,点到即止,并不多做强迫。   如果真是有此长,那肯定优先选择,陈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二人轻轻碰杯,喝了碗茶。   茶过三巡,饭过三巡,饭点差不多过完后,大家就开始有序退场了,宾客、好友先走,陈延一家人留了一会儿。   李银花和秀秀还有自己的外孙多亲香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因为叶家还有许多事要忙,他们不好一直占着俩主力。   …   坐马车回去的路上,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清脆可闻。这说明马车很安静,茵茵最讨厌这种无聊的安静,遂,开始说话。   今日话题今日说,谈着谈着,就不免提到了满月宴、提到了今日那个习俗,提到了——   “你呢,陈延你相信在盆里洗一洗,以后就无病无灾的风俗吗?”   陈延摇头,“若此风俗有用,天下何来灾病?”   “那以后你的孩子要不要沾水盆?”   这,陈延一顿,刚成亲,他还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设想一下,会办吗,那么小小一只浸在冷水里……   “我们可以办百日,不办满月!”满月才需要沾水祈福,到百日宴,便无此步骤了。   他以为自己回答得很好,却不曾想姜茵茵的话题跑得飞快,“想得这么远,好哇,陈延你是不是想孩子了!”   她以为所有男人听到这个问题都会毫不犹豫说想,毕竟,多子多福嘛。   但眼前人的回答全然不同——   陈延想了一下姜茵茵的年纪,心虚了一瞬,她才十八,十八岁。   这个数字极易叫一个现代人生气罪恶感,尔后,他舒了口气,手放在茵茵的肩上,“有个孩子也好,但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快要孩子。”   “茵茵你还小,可以再等等。”这样说好像容易被怀疑感情不好,于是陈延又加了一句,“我听江南那边千金科的名医说,妇人年纪大些生子,于身体的伤害会小一些。”   娘也这么说过!   但——   “那太晚的话,你不会着急吗?”   “以身体为重。”孩子,也是一场缘分。   “那爹娘他们会不会……”姜茵茵眨眨眼,她知道,公婆都在盼着呢。   这的确是个问题,陈延眉头微皱,按住她的手背,“没关系,我会和他们说的。”   听君一席话,姜茵茵觉得自己的优点里还要再加一个,实在会看人。   这男子,选得真的不错。   -   陈延知道,自己的爹娘都是好人,妻子也是一个好人。   但并非好人与好人之间,就一定能和谐相处的,现下,大家的关系维持得很好,但父母期盼孙子是真的。   若茵茵缓几年,他膝下无子,二老心中会有失落、其他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要如何调停这个?那当然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于是,在后面的一些日子里,每当李银花催孩子,他便会有意无意透露一下,自己因为城郊的事太忙,有点‘力不从心’,‘提不起劲’。   李银花一听,傻不愣登呆了。   ……   昔日当家的话忽然在耳边响彻,二十多岁的男娃子本来想媳妇想得眼睛都绿了,你看我们家这个——   不想,难不成是不太行?   她嘴皮子都在抖了,“这,茵茵知道这事儿吗?”   “娘,您说笑了,茵茵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她对这个没意见?”   “她也知道我忙。”   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后,李银花与茵茵之间,毫无芥蒂。   家事摆平后,陈延在年前,依天子之意,在翰林院内举行了一场小范围的考核,选取了大约十五名庶吉士、编修入农事司内,预备在明年学习耕种流程。   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将这些人搭配田把式,发往大名各地州府。   曾被举荐的江九兰也在这十五人之列,陈延同他接触了一下之后发现他叔叔并没有说假话,他在种东西上,的确颇有心得。   类似嫁接、扦插的事也能说那么一两个,这给陈延提供了一个新思路,或许拯救你的不是同行,是跨界?   育种,仿杂交水稻,或许不该全选田把式研究,可以选点培植花的名花匠?   毕竟,淘汰旧种,优中选优,二者确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说干就干,又是一纸奏折上去,天子对陈延的事,那是大开绿灯,又不花什么钱,很快批复并从宫内调了五六个花匠国手给陈延。   于是,年前的若干事,便就此告一段落。   新的一年,又要结束了。   这也意味着,李银花和陈多富,来京快有一整年了,先前是说要等陈延成亲了,他二人再回江南,后来又等秀秀产子,李银花多耽搁了一会儿。   再后来,晟哥儿满月,二老也不想错过。   一直到现在,晟哥儿撑过了最前头,眼见着越来越好,小手藕节似的,秀秀也恢复得很好,二老便有些思念爹娘和江南的若干事了。   是以,他们决定今年要回江南过年。   陈延觉得有些猝不及防,但起了性子,想和李银花还有陈多富一起回去。他如今已在朝上近五年,从未请过探亲假,今年可以请一朝。   顺便带茵茵回去看看。   爷奶的年纪也大了……   起了性,陈延便同姜茵茵商量此事。   茵茵眼眸晶亮,一点不怕跋涉之苦,对江南十分好奇,“江南冬天到底冷不冷呀?我听说那边冬天也有很多特产美食……”   “南边的冬景也是一绝呢!”   儿时记忆里的江南,真是一座十分美好的城池。   不过,一家人讨论好兴冲冲想归去,但今年的探亲假,却被吏部驳斥了。   “!”   茵茵一听这个消息,瞎猜:“该不会是我爹不愿我去江南,也不许你去吧?”   “应该不是。”这假合情合理,岳父是不可能不批的,能驳这假的,除了岳父,便只有天子一人。   果不其然,此事后,陈延很快受宫中天子召见。   陛下问了他许多事,包括之前问过的,亩产是否还有进步空间,陈延的回答同上次一样,如今差不多已到顶了。   “那花匠之法?”   陈延怕天子以为事情有进展了,立刻补充说明:“此为猜测之法,有相似之处,但臣以为不能照搬之。”   “短时间之内,恐不会有突破。”小麦一年一次,光是选种,一轮一轮筛选袭来,可能就要几年的时间了。   天子不懂这个,但他接收到了,今年之内,此事不会再进之事。   那么,这样的人才,亦无须一直停留在此。   他这才说起了陈延的探亲假一事。   “假不过五十来日,你走水路去,来去时间怕是不够,若路上有些事,还会耽误春耕。”陛下道:“不若再等等,明年便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陈延喝茶的手一愣,明年,没有春耕这些顾虑?   他看向高台之上的天子。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成宇帝微笑,他知道肱骨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又添了一句:“朕还记得,你那探亲假的贴上写着要同爹娘一起去江南?”   “朕记得你说过,你爹娘经商供你在江南书院读书进学,由此而观之,爱卿身上,也是有些经商天赋的。”   钱、经商。   短短的几句话,几个关键词,便已在通告陈延,属于农事司的一切,快要结束了。   前方,还有新的路在等他。   “臣明白了,明年,臣会好好带新主事们的。”   “爱卿向来用心,朕知道。”   “爱卿所办之事,朕素来也放心。”这是来源于天子的信任。   沉甸甸,又闪烁着无尽光芒。   若可肩之,便前途坦荡,大有作为。   作者有话说:   农事司一事差不多了了,本卷结束,明天开始全文的最后一卷。【奋斗卷】   ————————   这本书主科举日常奋斗,目前科举终章,日常进行中,奋斗是陈延对于实现自己心中所想,为给天下百姓创造更好的环境、用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所学改变当下的时代的奋斗。   大家晚安   感谢在2023-01-16 00:35:14~2023-01-18 00:1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花和小鱼干 30瓶;爱鱼的啾啾 20瓶;盛冬、萝卜不爱兔子、阿白 10瓶;一只麻圆 5瓶;京 2瓶;41545751、魏紫、君兮、夹心小饼干、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请命 📖   null 第126章 户部员外郎   ◎户部,天下钱库,天子门户。◎   冰雪消融, 万物复苏。   堂前梅花先谢,林外桃花复开。   这一年,陈延继续深耕麦苗, 几年的经验让他对此得心应手,带副手也是按部就班, 除训练主事外, 主事要带的田把式, 陈延也先选好, 一并开始培训了。   这一年, 当了父亲的叶问突然开始奋发,在礼部也不忘继续修史、写书,偶尔回去族学里讲课, 看样子,是已经开始准备走上叶家为他规划好的清流之路了。   这一年,陈延收到了几封来自江南的书信,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 春季染了一次风寒, 身体已大不如前,陈延阅后心里十分难过, 恨不能回江南一叹。   这一年, 陈延再次收到了程瑞的银票,据他信上所说, 今年的生意比之前更好, 收入更多, 所以寄来的银票也更多, 也算是给自己的孩子祈福了。   这一年, 已经厚积薄发, 准备了快十年乡试的陈安终于桂榜高悬,喜中举人。   也是这一年,他与吕夫子合开的吕氏私塾正式更名为安然书院,在江南文坛,掀起了一阵改革之风。   同样是这一年,由于去年京城与各地州府均有适用人肥耕种,虽天子不满意,但大部分地区还是增产了的,只是增产的数量不同。   是以,今年有了更多可分配的粮食,边关、及至西南、塞边的百姓,收到了一些难得的救济粮。   还是今年,农事司设立后,喜讯频出,陈延升官、赐诰命,世家一派的蒋相愈发老迈,这一派利益相争,各自谋政,而陛下正值盛年,谁是江山真正的主人,大家已经看分明了。   是以,农事司在各地州府逐渐受到重视,下乡推策、下乡教种植、较为富饶的县里会配备一些可被人租赁的耕牛、曲辕犁。   很多人的生存空间因此而变得更大。   一些小小的火种燃烧起来的样子,亦能照亮正片天空。   他们没有读过书,种地、生存、繁衍,是他们生下来后所思考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吃饱,曾是他们唯一的愿景。   但,一切只能靠天吃饭,被水桶压弯的腰、被太阳晒的黢黑、皲裂的脸,被田间水蛭扒住的腿脚,被饥饿折磨到骨瘦如柴的身躯,前途曾是黯淡无光的,但在听到亩产3石甚至更多之后,暗无天日的日子,仿佛窥见了天光。   正是这一年,陈延将将23岁。   风华正茂之际,奋发图强之时。   -   虽然成亲了,但是陈延今年还是经常留宿在京郊。   难以想象,麦种育新!竟有收获了!   花匠们的思维和农人们的思维完全不同,在跟陈延聊完,接受了一些关于‘筛种’的概念后,他们很快在一田的麦苗里,找到了更优质、更耐虫害的品种!   特别是那个江九兰,来京郊学习,发现陈延分组分区对照,他很好奇,来向陈延请教,在一阵学习后,他于育新组,也搞起了小批量对照寻良种的试验。   陈延看他一副投入、热火朝天的样子,不禁感叹,这放到现代,也是一条优秀的科研狗啊。   他在京郊住着,茵茵来找他的时候也很多。   她很少在这儿留宿,倒不是因为住不习惯,主要是因为……嘻嘻,她在这里的话,大家看陈延的眼神都会很奇怪。   总而言之,茵茵很喜欢来找陈延。   喜欢从城门骑马到这儿自由快乐的时光,喜欢见到陈延后,他认认真真的样子,也喜欢这样的肆意。   “相公!”她自马上翻身下来。   陈延见她这样,眼角一跳,“你小心些!”   茵茵笑得肆意,“这马又不高,今日如何了?我从城内带了一点糕点过来呢。”   茵茵这里说的糕点,并不是蛋糕,是她最近和秀秀用程瑞投的钱新开的一家面对与平民的糕点铺子,因为用料好,有创意,生意很是不错。   这边的点心铺子,聘请了许多京城抚幼堂的女子,所得的收益也会捐赠给各地孤寡老人、女子和幼儿。   也算是一份慈善事业了。   而在认真地了解了抚幼堂的小孩儿、女孩儿们之后,姜茵茵内心十分动容,从自己的嫁妆里抽了些钱出来办了一个小绣庄,让一些年纪还小的女孩儿们开始学绣艺。   想着以后能开一个绣品店,让大家有些谋生的手段。   陈延对此十分支持,而茵茵也越做越来劲,不仅拉上了秀秀,还回家把自家娘亲也拉上了,三个女人有一阵儿忙得很。   “今天还是和之前差不多,苗无虫害,我们大忙人终于回来了?”   她笑了起来,“你自己说的嘛,要赚钱、要有成果,总是要花时间的!”   “再说了,我一空下来,不就过来陪你了?况且,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吧!”茵茵说着,佯装幽怨,“成亲才一年,总不归家,叫我日日独守空闺——”   “……”   “停!”陈延肩膀都要抖了,“茵茵,你别这样。”   她哼了一声。   二人轻车熟路拉着马,把马拴在了马厩里,然后去了小河边。   郊外的庄子这里,有一个漂亮的荷塘,不过如今已到六月,河中粉色的荷花已不多了,更多的是残荷与枯黄的叶。   泛着些绿意的水面漫出点点涟漪。   这儿是有小船的,因为来过许多次,所以二人不需要船夫,自己摇着橹便能在荷花池中漂流。   这看着很浪漫,但……   二人走了一半,发现这时间不对啊。   “有些晒。”大概一刻钟后,姜茵茵感觉自己好像出了汗,用橹遮住了自己的脸。   “啊,我觉得还好。”   茵茵长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的脸,再看看我的脸,你是已经晒习惯了。”   确实,今年有点点忙,再加上已经成完亲了,陈延没有如去年一样,去哪儿都用帽子、衣服遮着,有点儿放飞自我,就被晒的黢黑了。   “那我们先回岸上?”   “都划出来这么远了,来都来了!”她振振有词。   然后,在陈延的目光中,拿起了船上的一个小鱼叉,陈延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鱼叉放进来的!   她目光灼灼,眼神锐利,手执鱼叉,船轻轻漂动,她一动不动,忽然——   尖利的东西刺破水面,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下一按,刷,茵茵举起叉子,快乐得像是得到了一个世界,“我们今天吃烤鱼吧!”   他总感觉大腿一紧。   叉鱼,他先前看见茵茵这么做,自己也偷偷试过,然而根本插不中。   -   因为之前来过,所以这里有许多工具。   二人挑了一个有阴的地方,茵茵钻木取火,陈延负责烤鱼,边看火边撒调料,说实话,虽然陈延做饭的手艺真的很好。   但这样烤出来的鱼,其实并不好吃,连家里厨子的五分之一都没有,但茵茵就是很喜欢、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即使是在大夏天,她也能眯着眼睛,坐在火堆旁,和他聊着天。   “对啦,你的生辰是不是在九月?”   陈延嗯了一声,“秀秀告诉你的?”   “是啊。”茵茵道:“不过我听姐姐说,你不怎么过生辰?”   “也不止是我。”炭火噼里啪啦,陈延给鱼翻了个面,“农家人,都不怎么过生。”   “好像常从你嘴里听到农家人三个字……农家人,就是庄上的人家吗?”茵茵其实见过蛮多人间疾苦的。   她去过边城,见过边城的荒村、兵户、百姓,见过人间苦楚。   在那儿百姓的口中,江南、淮广都是极富庶之地,而富庶之地,亦有苦民。   “有些像,但不全是。”陈延娓娓道来,同茵茵说起了他小时候,周遭村民家里的事儿,碰到几次逃荒,下面的情形。   又讲了讲自己在游历过程中的见闻,茵茵听了,手撑着下巴,长长呼了一口气,“其实每次在京城里待久了,我好像就会忘记在边城的感觉。”   像是居安不思危的人。   “这是常事。”陈延握住茵茵的手,待得久了,相处久了,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妻子在明亮的眼眸、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内心。   “知道啦,对了,说岔事儿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你今年的生辰可能要大半了。”   “嗯?”   “还有。”姜茵茵上下扫射陈延,又道:“我爹说,如果今天看见你晒得太黑了,要交代你一句,赶紧把自己捂白一些。”   “怎了?”   “爹爹打听后知道你还为办及冠礼。”及冠礼,同女子及笄一样,是人一生中比较重要的时间。   通常来说,一些书香世家的男子会在20左右,由家中亲眷、长者为其加冠、成礼。   当然,在民间是没有这种说法的,活着已经很艰难了,其他娱乐就比较少见。   而一些出身民间的举子,或由师长加冠、或由岳父加冠。   “爹有心了,不过如今要养太白,可能有些难了。”陈延感觉擦药膏也不行啊。   “无事,我不在乎这个。就是跟你说一声。”   谈话间,鱼已经烤好了,两人一人一半,吃了起来。   吃的途中,茵茵又问陈延,今年何时能收获,田里收成能有几石,这事儿,陈延已经向天子提前报告过一次了。   和去年大差不差,也许平均多个五六斤,但并没有什么显著提升。   “大概还是和往年一样,八月收获,可能要再等一两个月,我才能闲下来,在京城里陪陪你。”   “哎呀,怎么突然提到陪不陪的事,你不来陪我,我来陪你也是一样的。”茵茵说:“毕竟,我们家里,没有哪件事是专属与谁的。”   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拥有一个这样的妻子,让陈延对于家有了许许多多的归属感。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步步更柔软了。   “那今年就辛苦娘子陪我回去探亲了。江南路远,你多担待。”   “我不怕哦,你才是,今年辛苦了,原想着过年歇歇,又要跋涉,好好养养身体。”   互相鼓劲,到下午,陈延去田里忙了,茵茵坐在小书房里,看他写的游记,偶尔闲了,便带着几个侍女去周围的村子逛一逛。   虽然会特意穿着不太高调的衣服,但这么一群人走在一起,又个个细皮白肉,就挺惹人注目了。   夜里,二人极少厮混,主要是会没精神。   虽然茵茵有时候会想要、陈延有时候也会想要,但年轻人嘛,忍着,也是一场长久的修行。   就这样,日子一点点过去,八月便到了。   今年这天气看着有点不寻常,刚到月初,在老农人们的建议下,陈延向陛下递交奏章,请示提前割麦。   天子于此事是外行,他深知,要想某件事做得好,万不能外行指导内行,迅速准了。   整个京城的农户都行动了起来,眼看着天上的云越来越多,一些驻扎的京卫都帮起了大伙儿的忙。   终于紧赶慢赶,在秋雨之间,把苗全部收了。   苗收了,又开始愁,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如果是长久的雨,就算现在麦子是干燥的,后头温度升高,麦子堆在一起,还是很容易发霉的。   他千担心,万担心,生怕出纰漏,这可能会让无数百姓吃不上饭。   一切都被抛之脑后,陈延每日看天,生生瘦了几斤,皇宫内的天子每天也是在桌案前走来走去,甚至要叫户部的农事官来报告仓库的余粮还有附近一些农业大州府的收成情况。   雨这个不停,大家连过中秋的兴致都提不起。   好在,中秋过后,这雨总算是下尽了,艳阳天,说来就来,陈延组织百姓迅速把粮仓里的麦子给散开,一点一点运到了外头晒,一会忙了十几天,人颓得不成样子,才终于漂漂亮亮把这件事给弄好了。   弄好以后,成宇帝召他进宫面圣。   ……   一见自己的肱股之臣,天子便惊呆了。   “你?”   “陛下,臣失礼了。”最近真的太忙,太着急了,不仅没有白回来,还黑瘦黑瘦的,又因为熬了几个夜,看着不太有精神。   这次真不是故意卖惨。   天子从皇座上下来,围着陈延走了一圈,长叹了口气,“真是,你岳父还说九月要为你办加冠礼,朕本来说,等秋收结束,让你在家里好好呆呆,养一养。”   介时拉出去给人看看,也晓得他圣旨赐婚,赐得是如意佳婿。   提前通知了的,卫家也会来人呢。   要是被卫家小辈看见这么个人,回去跟老将军乱传,他还有何脸面。   “坐会坐会,喝杯茶吧。”   “谢陛下关心,臣惶恐。”   “地如何?”   “割得早,损失并不大,后面太阳足,基本全部晒干入库了。”   这就好,天子点点头,“先前你上的奏折我已经看过了,今年确实平稳,所选的主事如何?”   陈延如实回答了这些主事的情况,并重点说了江九兰是一个可造之才。   天子看他对每个人都如数家珍、一样都能说上点,心知是留了心,做了功课的。   “那,若朕要你在其中选一人接替你如今的职位,你可有人选?”   人选?接替他?   说实话,陈延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建议,他也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用前沿的眼光指挥,目前一切看上去像是入了正轨。   所以,接替者最好不要是太……活跃的人?那样很容易搞砸,粮食一事,还是要稳扎稳打,有一些进取心,慢慢来,能耐得住的人才可以。   综上,陈延觉得江九兰其实挺合适的,没有架子,有想法,有统筹的能力,但推荐不能只推一人,陈延给了陛下四个选项。   陛下也是妙人,很快晓得了陈延的意思。   旁的事说完,就要说爱将的正事了。   “原是想用你仪表堂堂的样子惊一惊宾客们,如今看,是惊不成了,爱卿为麦子入库的事也辛苦了。”   “至此,在农事司的事你完成的很好,朕心甚慰,如今,也该去旁的地方走走了。”天子其实早有准备,“如今,户部有一员外郎职位空缺,朕欲令你往,爱卿可愿?”   户部,天下钱库,天子门户。   粮草、盐铁、军脉、国本所在之地。   天子有令,莫敢不从,陈延不畏担事,“臣欲往之。”   “善!”   于是,今年八月末,出身农家、年仅二十三岁的陈延顺利晋升正五品户部员外郎,成为我朝最年轻五品官之一的消息,再度贯彻朝野。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感谢在2023-01-18 00:13:18~2023-01-18 23:5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自在 5瓶;55087047、芃芃、君兮、魏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入职户部   ◎年末的优良壮丁◎   姜家是久违的热闹。   说是给女婿办加冠, 但姜定修膝下仅有一女,这女婿,和子息也差不多了。   众人观陈延立身于人前, 贺喜声不绝于耳,姜大人在他身前, 李银花和陈多富因有事不能来, 秀秀便坐在了母亲的位置上。   台下宾客有交头接耳者——   “这姜家的女婿看着不够俊俏啊。”   “但他是二十三岁的五品京官!”   “不够白啊。”   “但他是二十三岁!”   “行了行了, 我晓得了。”   “先前当翰林的时候也是好看的, 大抵不过是这两年在外头奔波, 苦楚了些。”   “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这么说来,姜大人选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他可唯有这一爱女。”   …   卫家来的表哥也坐在宾客中,稍靠前的位置。   在他心目中, 表妹是谁也配不上的,不过先前见过茵茵,她自己对这人满意……也就无甚了。   千挑万选, 自己满意, 才最重要。   随着时间推移, 加冠礼已至最后一步,陈延轻轻跪下, 长者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延本有远意, 你为人清正,我便为你取字清远, 望你秉持本心, 越走越远。”   幼名、冠字, 为夫、为父, 这是一场象征着长大的仪式。   “小婿谢过父亲!”   流程走完后, 便是拜见宾客, 官场上的拜见,并不轻松。陈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表面并不出差错,逢人端着三分笑意。   而户部调令已下,借此机会,姜定修帮着陈延在今日请了几个户部的官员。   有户部尚书叶衡、及左侍郎方乾和右侍郎王御白,都是陈延的上司。   不过在今日这场宴席上,陈延才是主角,特别是带着陈延待客的,还是姜定修,陛下眼前的红人。   是以,左右侍郎对陈延和姜定修都十分热络,但,姜大人对他们却是淡淡,维持着三分笑,主要还是和叶衡相谈。   且并不在两个侍郎面前掩饰陈延和叶家的关系,问叶问怎么不跟着秀秀一起过来。   叶大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很温和地赞了陈延几句,以示亲近。   那两个侍郎看在眼里,也同陈延打起了招呼。   陈延在旁边看着这一套‘流程’,有些若有所思,他发现,姜大人的形象其实同他想象中的样子,是有差异的。   他并不是如表面上这样的翩翩君子、如玉书生。   在户部桌耽搁了一段时间,老东家翰林院的也在,晃了一圈,天色渐晚,陈延和姜定修都有些倦了。   送走所有宾客,今日,陈延和茵茵在姜家留宿,夜里,同边城来的小舅子吃了顿饭,陈延能看出来,对方不太满意他,准备跟他干几杯,来个下马威。   妻子亲眷,陈延自然相陪,不过也就只喝了两杯,因为两杯下肚后,陈延便红了脸,略有些麦色的脸庞透着几分暗红,眼睛也不甚清明了。   茵茵护夫,便说:“表哥,你真酒兴上来了!便我和你喝!”   然后,陈延甚至来不及阻止,二人便喝了起来,一杯一杯,丝毫不动,让他下意识感觉那杯里装的就是水。   二人豪迈,以至于,陈延眸中的妻子虽着钗裙,却仿佛回到了边关那段关于卫小将军的岁月。   灯下美人瞥他一眼,他心已漾。   大抵是这样的气氛太过美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岳母卫夫人也加入了这场拼酒活动当中,三个人的狂欢,让陈延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姜大人。   他许是也不会喝酒,喝了几杯面上有几分薄红,静静地看着夫人。   许久,沙场儿女们酒喝尽兴了,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姜夫人提议去练武场玩弓,茵茵和那位卫公子举手附和,陈延本想去看娘子英姿,但被岳丈拉着去了书房。   文人所,静悄悄。   岳父差人给他上了杯茶,道:“你不会射箭,还是别去那处,不然茵茵又要为你同那卫小子争了。”   听着是有些醋了,陈延不与岳父争辩这个,只言:“小婿知道。”   姜定修看着眼前这个娶走了自己爱女的小混蛋,哼了一声,“你倒是什么都回答知道,坐,今日我便来考考你,看看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茶过三巡,仆从已全部退出,二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红,但目光却在谈话中逐渐清明。   谈事儿,姜定修和天子一样,喜欢边下棋边说。   落一子,岳父问:“清远,你可知户部与农事司有何不同?”   陈延沉吟片刻,浅显地从两个部门的职能出发,讲述了一下二者的不同。   “错也不错。”姜定修面色看不出什么,“但这二者最不同的,不是做事,而是为人。”   今日,姜大人就借着加冠礼,带着陈延走了一场为官之道。   在京郊,陈延是农事司司长,是农事司里最大的官,每天所需要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打理麦田,只要秋季有收成,那一年的辛苦便不是白费的。   但在户部,陈延只是一个员外郎,外面听着风光,里面不过是一个中间主事,头上有侍郎和尚书、并排员外郎也有许多,下边有人,但并不一定每个人都听管。   而且,在户部若分到了统筹、查账这些事,做得好也只是‘应该’而已。   所以,想在户部有所作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甚至,初至户部,所求不是做好,而是不出错。”   “我明白。”陈延点头,“第一年,不过韬光养晦。”   姜定修露出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但小婿有一事想问岳父。”陈延对今日有些事不太能理解。   “何事?”   陈延问的是跟方乾还有王御白有关的事,“岳父今日邀请二位侍郎前来,又对二人颇为冷淡……这是为何?”如果说,请两个人是为了拉关系,今天姜定修至少该拉着陈延与这二人多说几句话。   但今天这个冷淡的样子……   总不可能请人来,专门给下马威?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姜大人喝着茶,四平八稳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可知你为何进户部?”   进户部是天子钦点,但天子所说的‘观陈延似乎有做生意天赋’肯定不是真正的理由,陈延揣测过,但信息不足,他也不曾知道。   所以,他摇了摇头。   作为近臣的姜定修有所猜测,“陛下把你送进户部,为的是改革。”   什么是改革,什么是变法?那就是摒弃原有的东西,创造新事物。   “有这个前提,你和他们便很难融洽相处,且,陛下看重你,员外郎必不是你的终点。”姜定修能看见自己女婿身上的坦途,“他二人年纪也到这里了,若将来你有所建树,陛下说不定会从他二人中为你空一个位置出来。”   把年老的人调去清闲官位荣养、然后退休,把空出的权位给后浪,这并非没有先例,所以,左右侍郎是很难看陈延看得顺眼的。   于是,与其让陈延在入职后被刁难,所思所想难以施展,不如一开始就把关系亮出来,世交就是户部老大,岳父是吏部老大,让对方有所忌惮。   “我知道你先前所奉是低调二字,但在此间,低调可能寸步难行。”姜定修道:“毕竟,安排某一个人出错,致使满纸乱言,太正常不过了。”   陈延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不过,你若真有新的点子,有改革之法,也不要越阶上行,要逐一呈报。”反正陈延的事儿是过了明路的,左右侍郎也不可能贪功。   但陈延若是越级,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   许是有几分醉意,许是谈兴上来了,今日的姜大人话比平日多许多,从为人处世、为官、御下上细细交代了陈延很多事。   先者的经验是很宝贵的,陈延边听边记,最后总结道:“岳父放心,我到了新府衙,必将谨藏于心。”   姜定修嗯了一声,“你简在帝心,功于社稷,不出错,便已胜过旁人万分。”   “你太年轻了,且压一压。”   等在户部待得时间够了,姜定修要同陈延商量一下外放,到时候攒攒功绩,再回京,才好再议后途。   不过在那时来临之前,得好好调教眼前这人,切不可让他离了自己眼跟前,便忽视了茵茵,他的掌中之珠。   夜,陈延以为自己回房间的时候已经够晚了,没想到洗完澡等了许久,姜茵茵才一身臭汗回来了,她在屏风后洗澡,陈延在后面陪她说话。   二人都是自给自足,不喜用侍女的人。   女子的声音在袅袅的水汽之中,“怎么等我这么久?”   “也没多久,刚从爹那回来。”   “嚯,看来爹也有很多话对你讲哦。”   “我初到户部,爹关心我,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表哥带了外祖他们的信回来,跟着娘看了一会儿,我们又比了会儿武,时间就晚了。”   谈话间,姜茵茵已经洗完了澡,她让陈延帮她拿一下睡袍,夫妻已一载有余,二人相处多了几分自然,虽然帮着披睡袍的时候还是会心动,但脸红至少没那么严重了。   丝缎袍子披在身上有些冰凉,但夫人的手是火热的,按住了他的手背,“明日第一次去户部报道,相公可会紧张?”   “我也不是新丁了,来来去去都是东门街,去哪里当差都是当差,娘子不必担心我。”   “唔。”姜茵茵闻言,很高兴,“那恰好欸,今日活动了身体腿脚,我恰好兴致很高……你明日不紧张,便抽空陪陪我吧!”   她轻轻把陈延推到了屏风上,陈延望着她,眼神浮沉。   轻罗小扇扑蝶背,鸳鸯交颈汗里眠。   至睡,陈延也只有一个想法,澡洗早了。   ……   隔日,陈延换上了自己的新朝服,大名朝五品官官府已挂朱,不过,小麦色的肌肤配朱色的衣衫并称不上好看,陈延窥镜而自叹,养养吧养养吧,别总这么埋汰了。   不过他叹气的时候,姜茵茵依旧搂着他,“相公今日同婚礼那日一般,有点俊俏哦。”   这话,显然是眼神不怎么伶俐的小姑娘才能说出来的。   姜府距离东门街很近,坐马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已到了。   户部员外郎,挂于户部,虽有五品,但仍不用上早朝,所以,他直接进了户部衙门。   此刻,上官尚书与侍郎还在前堂上朝,天色很早,但里间十分热闹。   各种隔间、桌案边全是人,有执笔的、有拿算盘的,人来人往,点着灯,有人目光无神,有人眼下青黑,与空空荡荡的农事司全然不同。   且,与岳父大人想象中的小排挤暂时没有出现,陈延出现、报道后,周遭所有人的人都一脸开心,无他,临近年关,户部实在是太忙了。   这个时候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位‘友好的壮丁’。   来吧来吧,快来和我们一起——   干活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感谢在2023-01-18 23:57:30~2023-01-22 23:2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烬如烟草 40瓶;我是小是 20瓶;雨沙 13瓶;萝卜不爱兔子、29553639、安静 10瓶;阿白 5瓶;星璃、君兮、芃芃、(⊙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重复的忙碌   ◎投机、取巧◎   第一次到新地方上班, 陈延的体验是很新奇的。   作为员外郎,他也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到地儿之后, 有同僚简单介绍了一下被他分管的四个人,那四人也在忙碌之中, 见到新上官, 起身匆忙行礼。   陈延抬手, 让大家莫管虚礼, 认识了一下之后, 很快有人来给陈延派活了。   他也进入了忙碌之中。   ……   眼前是一沓纸,一堆账本,一根小毛笔, 陈延分到的任务是核账,即对一年来,户部对于各州府的支出、拨款, 进行核算汇总。   这听起来不算难, 但做起来的效率却并不快, 一是支出数字全是大写,二是造册的时候各种分页, 翻来翻去不明显, 三则是各类支出没有分类、标记,找起来也很麻烦。   再加上加加减减, 用算盘一个岔神就容易弄错, 饶是陈延当初科举算学是一等过的关, 在这样的条件下工作, 还得保证准确, 速度也不得已慢了下来。   一个上午, 就在加加减减中度过了。   忙碌时期,户部这边是管一餐午饭的,但东门街这边不可能起明火,所以,即使大家都是说出去响当当的户部京官!但午饭的质量——   可以说是哀声一片。   也就吃个饱,大家只得从口袋里掏点肉干、弄点酱出来,陈延在众人里头甚至看见了秀秀铺子里出品的辣酱!   堂内无风,但辣酱的香味的确霸道,引得嘴里的饭更寡淡了,陈延想,看来明日,他也要带点东西过来吃了。   午饭后,锣鼓一响,大家又动了起来,不动不行啊,快年关了,今年结束之前,陛下必须要看到户部总支,各州府总支,今年朝廷的赋税……军费、人口等各种数据,用以制定明年的计划,这是拖不得的。   干不好,就是整个一块人掉脑袋的大事啊。   下午适应了些,陈延的速度也更快了,差不多到下值的时间,有人来看了一会陈延完成的内容,陈延作为员外郎,也检查了一下各主事今天的工作。   不过因为刚来,他并不是一个人,旁近有个员外郎帮着他看了一遍,提了些要点,就差不多下班了。   上马车,窗外已有些黑沉,充实的一天才真正进入尾声。   今日,秀秀没有留宿姜府,陈延的目的地便改成了自己在这边御赐的宅子,夜里二人谈天,很巧,发现大家今日的工作都是查账。   “我也和秀秀姐在查店里的账!”现在她和秀秀的摊子铺得也大,接纳的贫苦人也越来越多了,人多了后,铺子便生出了些他事,姜茵茵感慨,“原先的毛利其实还可以的,后头出了些事……就有些跟不上了。”   现在有点以店养人都养不过来的感觉了。   嗯?这是要赔本了?听至此,陈延好奇了起来:“哪家店跟不上了?出了什么事?”   “就是那家新糕点店。”姜茵茵觉得这种感觉糟糕极了。   这铺子生意应该挺稳定的,陈延记得:“之前不是还开了一家分店?”照秀秀的性格,不挣钱是不可能开分店的。   姜茵茵嗯了一声,“就是开分店以后。”   她微叹一声,便细细讲起了铺子的事,原来那个平价糕点铺利润不错,后来秀秀和茵茵想提供更多的工作机会,又开了一家分店。   其实一开始,分店也是盈利的,就算请得人多也盈利,毕竟,人工并不值钱。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次年节,众所周知,这种平价的糕点铺子准备的量大,年节会筹备的库存就更多,那次下了大雨,糕点便有许多剩余,秀秀和茵茵犯了一个开店以来最大的一个决策错误,她们都是爱惜粮食的人,不忍糕点过期坏掉,便降价出售了。   到这里,陈延已经猜出了故事的发展,平价点心,来买的人对价格都是有一定敏感度的,再加上糕点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大家就会想,你这次降价了,下次会不会还降价?   不过也不对啊,“若你和秀秀压住价格,顶多损失一段时间,收益也能回来,怎会影响这么大?”   “一开始我和秀秀姐是提议压死价格,店里那段时间坏了好多糕点……”粮食、油制作的香甜可口的点心全部坏掉,无疑是令人难受的。   所以,扔了几天后,秀秀和她拍板,不如送一些去慈恩堂,然后让店里的伙计也一人分掉一些,也可以少扔一些。   当时她们并没有想到,分到点心的人不一定会把点心吃进肚子里,店里的人见到可分之后,会产生更多的乱象。   譬如,偷偷运了糕点,以更低的价格,卖个城郊的小富户们,或者更大胆一点,贩去更远的河间府。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物品是流通的,这件事最终还是被顾客发现了,然后,便出现了价格乱象,大家不再相信店内的标价,总觉得自己买了就容易吃亏。   吃个糕点,搞出这么多事,索性不买了算了!   至此,生意便真正江河日下。   对此,陈延想到了自己在后世听过的一句很浪费的话:资本家的牛奶,就算倒进下水道,也不会免费发给普通人。   因为得到了免费的,就再难提起付费的欲望。   对这样的生意不好,陈延也没什么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法来纠正,因为百姓的生意总是难做的。因为在当下的社会,他们手里握着的流动资金并不多,所以很难达到不计较的水平。   但,陈延搂住心情有些低落的茵茵,“你们承办想资济抚幼堂、慈心堂,接济失孤的孩儿,为一些女子提供做事的机会是好事,但凡事不能本末倒置,你说,完成这些事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夫妻夜话,茵茵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现,“银子?”   陈延点点头。   有银子,想干什么干不成,所以,“你和秀秀把路走窄了,大可不必开一家新糕点铺,再开一家云上糕点铺即可。”   他从经济的角度简单分析了一下,在封建制度之下,朝廷内大部分的资产只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所以,卖‘奢侈品’、‘限量品’来钱是最快的。   譬如普通人绝不可能花千两金、万两金买一幅名画,但对于富商、豪奢名流来说,这幅画是‘必要的’,因为既有面子,又风雅十足。   所以,“你们可以开一家面向于京中富人的店。”   “相当于……劫富济贫?”姜茵茵想起了这不太合适的四个字。   陈延颔首,“这么说也可以。”   姜茵茵哇了一声,“才第一日去户部,我就感觉夫君身上的麦苗气息不见了,有了些银子味。”   陈延:……   他敲了一下姜茵茵的头,“银子味又如何?”   这点力气不算什么,她笑着钻进陈延的怀里,深吸了一口,“银子,香哇,春宵苦短,不谈此事,我们今夜该安寝了。”   妖精打架,不过今日时间不算久,不至子时已鸣金收兵。   旦日,二人晨起洗漱,茵茵忽问陈延,“今日我便去秀秀姐家里说说这做生意的事,我亦觉得夫君所言富人之事更易成……但,相公,除糕点店外,你可有其他良策?”   彼时,姜茵茵正洗完脸,坐在梳妆镜旁,陈延望着家里那扇据说是镶嵌着各色宝石,由顶级工匠打造出的镜子,以及桌边散落的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实际上价比黄金的各色化妆品,道:“你们不若想想,做一做富贵女子的生意?”   越是有钱家的夫人小姐,越是追求极致之美,潮流风尚,越是舍得撒钱如洒水。   茵茵若有所思。   临上值前,陈延想起来,交代了茵茵一件事:“待会儿去秀秀家,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些辣肉酱过来,户部的午饭是在无甚味道。”   “好!”   -   又是重复的一天。   陈延真有些倦了,晚上回家,茵茵有些神采飞扬,但看见他的样子,赶忙差人给他打了盆热水烫烫手指头,然后给他按了按。   不得不说,习武之人,是有点把式在身上的,坐久了的腰膝酸软,手臂疼痛在被茵茵按了一通好了很多。   但按着按着,女子贴在他的背上,微微喟叹,“相公你叫声稍稍小些,不然今夜……”   陈延唰得红了脸,按着脸,“娘子,今夜实在力不从心。”   她这才翻身下来,好奇问:“你在户部当员外郎也这么忙吗?刚去就这么忙?我爹都是待了一段时间才开始忙的。”   “许是时间的事,十月,快到年关了。”   “那我今日不闹你了。”姜茵茵给他盖好被子,“话说我已经和秀秀姐聊了!她听了你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我们准备开一家脂粉铺子,你觉得如何?”   “方子呢,叶夫人家里,还有我家中有,都是古方,你也用过的,很有效果那些,你觉得有开头吗?”   如果是和那美白香膏见效得一样快,那肯定是有开头的,但……寻常开脂粉铺子,要出名比较难。   怎样才能定向挣有钱人的钱呢,开一家店?   不不不。   陈延在仔细思忖后,提出了两个字——‘会所’。   高端消费、消费分级、独家展示全部来上一套,这都是现在不曾有的东西,全部套上,再从家里掏一点摆件出去,整个流程出来,挣钱,那不是水到渠成?   当了小几年的掌柜合伙人,小姜也有了点金钱嗅觉,眼睛在陈延的讲述之中慢慢亮了起来!   良久,她已被描述中挣钱如流水的场景给馋到了,挽着陈延的胳膊就感叹了一句:“相公,陛下果然慧眼识珠,你果然是户部良才!”   谁不喜欢被人夸呢,在外成熟稳重的户部良才同妻子在床上哼哼了几声,以示骄傲,然后就被握住了可咳咳咳,沉溺在妻子的目光之中——   “你可别做这个表情啦。”   “我会忍不住哦。”   ……   户部良才又上了一天的班。   新手掌柜则出门去跟儿子已经满月重出江湖的秀秀详谈会所之事。   会所的构想一听就是极费钱的,饶是小姜和秀秀都略有产业,也得慎之又慎,选址、如何建设、如何陈设,如何培训人,该有哪些项目,前期准备,无一不得精之又精。   创业初期,聊天总是愈加兴奋。   而户部良才,每天算账打算盘,则日渐萎靡,直至完成了那份任务,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想着下次能干别的事,就又被上官甩了一本其他州府的其他支出。   陈延:……   先前,陈延一直感觉自己虽未从小系统习武,但已算强壮。   但在户部久坐了这么多日子,全身酸痛之后,他想,自己其实还不够强壮。   以及,官途谋算,人生计划之中,他未来的五到十年,都将在户部度过,如果每天都这样,那绝对不行。   得取巧、偷个小懒才行。 第129章 户部改革之事   ◎十一月,江南探亲◎   叶衡很忙。   不过, 当了数年户部尚书,他已经习惯这种忙碌了。   而且,看着面前堆积好的各色账册, 盯着纸上被整理好的各种数字,他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   说来也奇怪, 他当初最擅长的并不是算学, 而是和自家小子一样, 擅诗赋文章……不过那也是往昔了, 人随官变, 不可固守,方是能臣之道。   所以自家子侄并无能臣之能,又叹。   放下手里那清晰、一目了然的农事报表, 叶衡又惋惜了一阵当初介怀了一下‘换亲’之言,没有把陈延揽到自家做女婿。   通天之路,年轻有为啊。   不过年轻人之间素有来往, 也不算可惜到底。   心绪万千, 他望着前来禀报的周坤, 问:“如近来如何?”   周坤亦是户部侍郎,同左右侍郎不同, 周坤在户部没有明显的部门、职位, 他大多数时候是作为叶衡亲信而存在的,就如尚书行走在户部的喉舌。   这段时间, 他也是一直负责盯着陈延的人。   “陈大人在户部适应良好。”说实话, 周坤在户部见多了关系户, 毕竟, 这里是个极特殊的地方, 随便松松手, 一句话,就是财源万千。   但在自家大人的管辖之下,就算是关系户,也得是有本事的关系户才能混下来,不然每年忙的时候,四手不动频频出错,那是要被上禀夺职的。   初初听到这名倾朝野的陈延要来,而且一来就当员外郎,周坤内心是有些担忧的,干农事干得好好的,干啥非要来户部刷资历?   但这么一看,他服了,“测算账户支出的速度非常快,且准确率很好,虽未在户部待过,那些账册不经他手,但对于拨款十分敏锐……”   甚至发现了账册中几个小小的错误。   一通百通啊。   叶衡嗯了一声,“现下又派了新事?”   “大人您晓得的,这个点,我们这儿是停不下来的。”做得越快,便做的越多,不过也不白做,到时候论功行赏,自由一笔奖金,考核自能加分。   “那便先这样安排吧。”就同姜定修曾说过的一样,户部是一个没有虚头的地方,很难有大改革,大功绩,能不出错,稳下这份新工作,就足以得到叶衡的赞誉了。   此刻的叶探花还不知道,搅弄风云者,正在云雨积蓄中呢。   -   陈延得到了一支炭笔。   练字,毛笔字优雅、美观,但速度慢,真论干活写字,硬笔才是真正的神。   且,除了得到硬笔之外,陈延还照着汇总数据要求做了一张统计表,表头为繁体字,但表内数字,一应采用了阿拉伯数字写法。   在将数据翻看、对照,抄录下来之后,再用列式计算、乘法加法的形式算出准确答案,用大写字誊抄在纸上。   这听起来很复杂,但事实上省去了许多写字的过程,而且制作的这张统计表,也让更多的数据直观的留在了一张纸上,免得翻来翻去。   前期慢悠悠把准备工作做完,后面直接开算,一码归一码,不紧不慢,速度竟比之前快了有小半。   这可把周坤给惊坏了。   陈延还在这儿游刃有余处理着新工作,旁近几个主事见他这样,很好奇,想来问法子,但碍于是‘下属’,不好直问。   陈延看着他们的样子,自己也在想,可否能将数字、表格记录在小组内推行?但细想了一下之后又觉得这样不可,数字乘除计算就罢了,小组、标色、表哥,这不是几个人改变就能得到便利的。   必须要整个户部上行下效,才会有整齐划一、简洁明了的结果,不然一半老一半新,就不成样子了。   按下心,不过,就算是想推行数字和加减乘除,也得等明年了,今年是没什么空余的时间了。   十一月上旬到中旬,他就得告假南下了。   掌握了好方法,陈延在户部内有点如鱼得水的自如感,但今日,事刚过一半,他就被一脸深沉的周坤叫去了户部内堂(也就是侍郎办公室)。   “周大人。”陈延笑着同他打招呼。   对这位常出现在叶伯父身边的官员,他还是蛮有好感的。   周坤平日里也是笑吟吟的模样,但今日,他极严肃地看着他:“陈大人,你入户部之前,可曾详看过户部准则?”   怎么扯到这个,陈延点头,“下官细细看过。”入一门,经一门事,自不可大意。   “那你可还记得,户部准则明文,部内书文、账册,绝不可带回家中。”这是铁一样的纪律,“任何账册上的数字都不可记录带出户部。除非上呈陛下。”   带回去加班!也是不行的!   怎会突然跟他提起这个,陈延微顿,“下官知道,户部所系天下民生,一文一纸都很重要,也并未将书文账册带出户部。”难道有人举报这个?   没带出去?!   周坤定定看着陈延,问:“我听人说,你近来都是按时上下值?”   近来工作完成的不错,加上家里茵茵等着他回去讨论会所的事情,陈延就没有在户部多待,于是他点点头。   周坤:“且我听你旁边的员外郎说,你近来用算盘都用得极少?”   “是。”大部分都列式计算算掉了,只偶尔连加连减的时候,陈延会用上算盘。   那不就得了,在周坤看来,陈延之前核算的速度,已经是极快极快,快到户部一流人水平了,后来这速度——   就算是在户部待了十来年的人,也望尘莫及,更别提他了解情况的时候还听说陈延上值的时候悠哉悠哉,近来也不如之前那样着急忙慌。   再观他气色,也比之前更好。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指向着那曾发生过的事,他心下叹气,怎会如此呢?在农事司都熬了几年的实事人,尚书大人都看好的后辈、子侄,怎会如此?   莫不是他先前夸他快,所以他想更快做出成绩?或是他最近给他的书册太多,让他处理不及?才做出这种把账册带出户部,找人核算之事?   但整个来说,周坤相信,陈延的心不坏,所以,他还是有些耐心规劝,“清远,本官知道你初来乍到,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快、做好,但户部准则不可犯,账册更不能带回家中——”   警告一番,这小子认错,便罢了。   不再犯,便过去吧。   他从未想过,陈延能独自在户部完成这些任务。   因为,实在是太逆天了。   而这边陈延听着听着,明白了,这是疑心他犯戒了,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言:“周大人,我并未将账册带回家中。一应核算步骤,我都是在户部衙门内完成的。”   正滔滔不绝的周坤停了下来,他瞅了瞅陈延细长、虽有些黑、但并不粗糙、甚至都没有摸出算盘茧的手,再看了看陈延还算年轻的面孔,蹙起了眉。   再度重复,陈延否认了。   此刻,他有点相信这是陈延自己在户部完成的了,毕竟,都到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再讲虚言。   但这若是真的,更不可思议的事就出现了。   他是怎么完成的?他是如何完成的?以这样前所未有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准、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悠哉悠哉。   这是一件极有价值,值得推广的事,周坤忍不住问出了声。   其实,陈延并没有想过在年前出这个风头,但上官既然问了,他也不可能遮遮掩掩,便把‘阿拉伯数字’、‘硬炭笔’、‘统筹表格’的事说了出来。   这涉及一点后世的概念,周坤听听不太懂,他叫陈延把自己的装备拿了过来,叫他当场掩饰了一遍。   怎么说呢,一些系统的东西,造了表、有了流程,都能变得更简单。   就例如这个江南府支出一览表,厚厚的一本账册上,有税收、粮税、商税、有拨款,水利建设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本要自己一个个誊抄下来,用算盘加加减减,在稿纸上算好,再誊抄在户部下方的总纸上。   而陈延的操作就是,一个一个月先来,用数字写在自己的表上,再加加减减,算好月支出,再用算盘打一下总支出。   因为时间关系,陈延只展示了其中一项,周坤盯得很劳,但他其实看不太懂,只觉得陈延翻页的速度很快很快,然后,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数字呈了上来。   他看完,连忙翻了一下先前那员外郎整过的账,对了一下数字——   竟完全相同!   可那人用了一天,还是殚精竭虑,分毫不敢停,可陈延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   这是什么?   此刻,陈延,陈清远在周坤眼中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加速器’!   他忙不迭问:“你这是什么法子?好用吗?好学吗?”   “这数字又为何物?列式为何物?炭笔为何物,是如何制作的?”   上官一下甩出许多问题,陈延不是未经事的小孩子了,平和回答道:“周大人,这法子是先前家里行商用的法子,数字与大写字一一对应,列式与打算盘的方法相似,不过只在纸上,炭笔便是由柳枝熏制而成的……”   至于好不好学,反正现在这个时间,学起来不方便。   周坤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后,立刻把陈延带去了叶衡那里。   在户部,没有叔伯与子侄,更多的还是尚书与员外郎,陈延十分恭敬,少言,基本由周坤讲述前言后语,叶衡听着听着,眉毛挑起,眼神里露出一丝意外。   他知道陈延有些经商的才能在,连带着儿媳与老姜的女儿打理铺子也理得有声有色,却不知,他还有此能。   “如何快,让本官再看看。”   于是乎,人形展示架陈延再度在叶衡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列表求和法。   作为老户部人,叶衡很清楚,汇总这个数据需要多少时间,陈延这样……委实是快。   快多了。   而且,他不仅盯着速度,还盯着陈延做的那个表格看了许久,让陈延又用大写数字填了一张统计表,盯着看了许久。   陈延这表,比户部自己列的汇总表,竟更直观。   有月对比、各种支出对比、单项每年期汇总、结余,一目了然。   而户部给的纸,所求之数更碎,可以说,陈延是列出了一张更好的表,按图索骥,填了一张碎表。   这简直是——   本末倒置。   叶衡放下了手里的纸,他忽然觉得,今年把陈延留在户部核算磨砺,其实是一种浪费。   能者,该登上位之梯。   “大人,清远之能,实在罕有!下官提议,明年就让户部众人学起这套登记计算之法!”   岂止是这登记计算之法。   叶衡抬眸,看向陈延,道:“去收拾一下,一盏茶后,随本官入宫觐见。”   朝天子,言新策。   才半个月不见,又见到了陈延的成宇帝显然也是震惊的,在听到叶衡说出陈延在户部所行之事后,天子笑了起来,“看来朕的眼光果然不错。”   “清远无论于何处,都能给人以喜。”   随后,天子又从户部叫了几人过来,当堂与陈延比试算与统计,毫不意外,新奇的装备战胜了算盘,天子当即令陈延快速编写好此种数字计算方法,于年后在户部推行。   然后,做为小陪客,陈延领了赏后就退了,叶衡独于养心殿中,天子问他:“爱卿又有何事?”   “只是觉得,他确实有许多奇思妙想,陛下欲与明年再行改革,令户部焕然一新,臣以为,新水如潭,不若就从今年开始?”   “噫,朕自然可以。”这种事,成宇帝其实不急于一时半伙,“不过清远十月前已向我告假,十一月上旬便要去探亲了。”祖父年老,少年情重,天子自然是允了的。   这也是一桩事,叶衡衡量了一下,时间大抵不够,事儿不能干半摊,叹了口气,“还是陛下高瞻远瞩。”   高台上的微微一笑。   自今日后,陈延得到了一个新任务,编写教材,明年年初授课,分到身上的任务就变少了些,在户部竟抽出了点手。   再这样忙碌的单位里,你累的像狗一样其实是不显眼的,但若是稍闲一下,稍空一会儿、甚至精气神很好,还被陛下召见了两次,那是极为明显的。   譬如左右侍郎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下官看上去比自己还滋润。   只能咬着牙骂:“该死的裙带菜!仗着两个尚书的面子媚上……”   “户部不养闲人!”   只有庸才不遭妒,陈延并不把这些小诋毁放在心上,他是做一件事,就对一件事很上心的人。   写教材时,偶尔会被天子召见,他时不时会夹带一点私货向天子输出。   陛下夸他:“清远巧思,众人所不及。”   陈延并不贪功,道:“许多是民间的奇技淫巧,也是从某些商人那里学到的。”   “世人称,市井愚民,但许多人祖祖辈辈都干同一件事,就算未曾读书出仕,所累积的经验也不容小觑。”   这话,让天子有几分感慨,“你所言甚是。”就同那老农人一样。   ……   偶尔和妻子夜话的时候,二人也会谈及这样的话题。   茵茵天马行空,也善于夸奖自己的夫君,听到他又想出了这样的新东西,忍不住说道:“你心有所想,胸有丘壑万千!我爹说的真的不错!”   这是先人之慧,陈延不肯揽功,只说:“是集众家之所长,是大家的智慧。”   “确实,这世上的聪明人本来就很多。”姜茵茵:“我爹说,读书明智,许多人没有读书,就已显出大智慧了。”就像在边城,为了活着的人总能想出各式各样的办法。   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努力种出生命之种。   于是,她又发散思维,想到了慈恩、济幼堂那些小孩儿,忍不住说:“若是将来人人可读书、识字,我们大名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然后,陈延也畅想了一下。   人人都可读书、识字,社会必定空前的富裕,天下稳定,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思想,思维的碰撞产生出火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然后——   社会的阶级矛盾会更加的显现,权贵与平民将更加对立,到处都是有思想的人,就该革命了。   陈延:……   人均有识之士,封建社会的土壤就要灭了。   他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想法,呼,现在的社会,还没有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相公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那时候,我朝应该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礼仪之邦。”   “对啦,不谈这个,你和秀秀的会所筹备得如何了?”   茵茵的注意力也是比较容易被转移的,“根据你的提议做了两个,京郊那个庄子还在修缮、侍女还在千金堂里学习……不过效果一般,除了那些识字的之外,我和秀秀姐还预备找一些医女。”   “城内的这个还在选址。”在秀秀和姜茵茵的设想里,会所分二,一在郊外,为疗养之所,有温泉、按摩、痛经络、艾灸皮肤护理之类的项目,二在京城,算是一个一站式场所。   有衣衫、首饰、脂粉,还有一些打发时间的休闲之所。   设想很美好,实施起来要的银子比较多,二人还在筹备。   “明年春夏交接之际应当能开,不过过年这段时间要辛苦秀秀姐了。”姜茵茵想着她得和陈延一起下江南,“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往江南去啊?”   “江南迤逦,秀秀姐叫我请当地的画师多画一些江南这边的妆样,到时候放到这边来。”   陈延算了算日子,“快了快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十一月,对于陈延来说,是美好的。   阔别家乡数年,在功成名就、青春正好之际,他终于与妻同游,一起坐上了归乡的船只,去见一见在梦中、在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亲人。   冬风又过江南岸,水雾朦胧,细雪照我还。   在等待中,终至江南地界,入江南境,陈延发现,今年的江南,格外的冷,才十二月,竟有如此大雪。   那看来,此诗应改成:   冬雪又覆江南岸,寒风送我归乡了。   至码头,未下船,遥遥望,在雪际之中,河畔边有人排成一长条,隔得远,陈延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偏偏又好像能认出他们。   他握紧茵茵的手,脸上忍不住浮出久别重逢的笑,雪花带着风,飘飘遥遥从伞下钻入,染上他的眉眼,他说:“茵茵,我们到家了。”   这一刻,对江南其实没有太大概念的她,竟也生出了几分喜意。   “是啊。”她拍去他身上的雪,“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小补,努力更感谢在2023-01-31 13:00:28~2023-01-31 22:0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盐宝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返乡见诸亲   ◎世上最令人叹惋的,并非生离◎   陈延以为自己到江南后, 会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会和爷爷奶奶握手把臂, 促膝长谈。   相见的场景会如幻想中一样火热,自己会未语泪先流。   然而实际中的场景却与幻想相距甚远。   因为, 太久啦。   久到, 催人肝胆的思念, 已经成为已经习惯, 令人能从容面对啦。   年迈的祖父和祖母笑着看着他, 一如他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招呼他回家,然后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跟自己一起前来的娘子茵茵。   显然, 比起小孙子,二老对于孙媳更好奇。   不仅如此,家里的各项安排事宜也是以茵茵为主, 想吃什么、想看什么、想去哪里, 都由茵茵一人点单, 简直把她宠成了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这让小姜有些不好意思,夜里辗转搂着自家相公, 脑子里想着临别是爹娘的叮嘱。   娘告诉他, 为人子女、为人妻子以及为人媳各不相同,说陈延出身乡野, 父母与祖父母习惯也许不同, 让她多担待。爹也是, 不过爹说的话更多, 除了让她担待老人, 更让她观察陈延。   未开蒙的年长者是可以担待的, 但若陈延旁观、也叫她担待,那便别忍,别在陈家待着,在江南玩够了会京,让爹来修理他!   可现实,却与爹娘的担忧大相径庭,茵茵受宠若惊,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爹娘、爷奶这几天有点忽视你了。”她喃喃,有些好奇。   陈延笑笑,“是爷爷奶奶的好意。”   “?”小姜更惊讶好奇,坐起身来,“好意?是对你的好意,还是对我的好意?”   “有对我,也有对你。”这该怎么说呢?陈延组织了一下语言,“大抵是先前成亲,爹娘回来说过你在京中的出身……爷奶在江南待得久,有几分见识。”   自然知道吏部尚书独女是个什么身份。   除秀秀外,陈延又一人在京城内打拼,“大抵是担心我被欺负,所以……”便投桃报李,爱屋及乌。   这也是很多农人嫁女后对女婿很好的朴素原因,盖因希望,我对你好一点,你对我的女儿好一点。   这听着有些感人,但小姜很会抓重点,她眼睛睁大,在明灭的烛火中像是一潭星泉,熠熠生光,“所以说,家里人以为你嫁给我啦?”   陈延:……   他扶额,常常对妻子跳跃的思维感到无奈,但有时,波澜的人生里,这样起伏的涟漪,又叫人很快乐。   “嫁娶并行,我们是成亲嘛,不过硬要说,你就算说我嫁给你也可以。”   她笑了起来,一把搂住了陈延,“这几天就算啦,不过再过几天,还是希望爹娘和爷奶像对你这样,平平常常地对我,不然我都要不好意思啦。”   “明日我同他们说说,你和岳父岳母都对我极好,他们应当就安心了。”   “嗯!”姜茵茵点头,“正好,我也要空出时间去画舫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式的妆容、钗裙。”不过自己去终究有点摸不着头脑,“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带我去一下?”   陈延立刻想起了好友程瑞的棋子,也出身淮浙府的富家女子,对此应颇有研究。   “明日我们上门去拜访一下,让她带一带你。”   “好!”   夜阑人静,江南宅院里,灯火摇曳,这是家乡的小习俗,游子归乡,烛火通明。   老陈头和老妻躺在一张床上,夫妻夜话,一如数十年前。   老陈头的眼睛已经十分迷离了,这个昔日里在田间地里刨食吃的小老头从未想到,自己的人生会有这么长、这么美好。   “老婆子,瞅见康哥儿媳妇了吗?真是个可人的媳妇。”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多花儿一样。   陈婆婆嗯了一声,“老早就听银花说不错的,确实不错,爱人得很。”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康哥儿的儿子。”老陈头眯着眼睛畅想了一下将来抱小重孙的时光,许是太高兴了,他不小心被口水噎了一下,躺在床上咳嗽了起来。   惊得陈阿婆拍了一下他的背叫他坐起来,“老头子,总有机会的,你还是多保重保重你自己!”   而后又骂了他两句:“这么夜的天了,不讲话了,早点休息!过两天,还要请吕夫子一家、亲家他们去酒楼里吃一顿。”   她把事情安排得妥帖,还颇有几分当初掌家时的老辣。   老陈头应了一声,谁不知道要多休息呢,只是人老啦,实在睡不着了……他今年,也快有六七十岁了,盼啊盼,只晓得孙儿在干大事,不可随意回乡,所以尽管再思念,他也从没叫儿子在信上说过叫他回来。   如今这个时候回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屋内的炭盆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声,老人模糊的声音融化在这夜色里,“我们也在江南待了好久好久了,老婆子,今年过完年,要回川安看看吗?”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   旦日起床,因为大家姿态自然,所以陈延也很快自然地融入了家庭的氛围里,活像是这几年就没消失过一样。   和大家吃饭,偶尔去吕夫子那里窜一窜,逗一逗堂兄堂姐的孩子们,再陪着家里人走一走,逛一逛。   今日安排了去程府的形成,陈延提前跟家里说不回来吃午食,李银花打发着他,“你程兄弟家里现在有两孩儿了,上门记得带些礼品。”   “知道了!”陈延:“他在信里跟我说过。”   虽然在京城,家里厨子做的饭食味道也并不差,但家里的味道,更暖人心。   就是不知道茵茵吃不吃得惯,他观察了一下妻子,发现她的胃口也并不比他小,遂安心了。   家里这手艺、这伙食,三餐都吃,如果劳动配套跟不上的话,是极易养出胖子的,譬如爹娘、比如大伯伯母,都日渐圆润、面庞丰实了起来。   目光再扫,扫到祖父和祖母,陈延陡然发现,他们瘦了太多太多,先前几天刚见到,二老十分开心,脸上挂满笑,穿得鲜艳还看不太出来。   今日,二人穿着简朴,祖父不晓得是不是没睡好,有点没有精神,整个人看上去就老了一截,令人有些心惊。   茵茵看他筷子突然停住,推了他一下,“相公,怎么了?你吃饱了?”这也吃的太少了吧。   “没什么。”陈延回过神来,唇角微勾,“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早食后,二人从行礼里抽了些京城带过来的礼物,又从江南街买了些东西,才上了程家的们,陈延有程瑞的手书、还有他给的小信物,无须通传等待,就进了门。   很巧,这个年,程瑞没出去,两边就碰上了,初见稍有一些陌生,但几句话后,这样的感觉很快被扫除。   茵茵也趁机向程瑞的妻子问起了江南这边的服饰风尚,一开始,程夫人以为茵茵是对这儿的妆面、服饰感兴趣,后来她逐渐发现有些不对,因为茵茵问得太细了。   引得一边的程瑞也抬起了头,因为他跑商,也做绸缎、宝石的生意,对这些还颇为敏感。   闲谈着闲谈着,就到生意上去了,茵茵晓得经常那边的许多善款,都这夫君这位同窗给的,也并不遮掩什么,明了地说了她同秀秀在京城开‘会所’的事情。   解释了一下会所,程瑞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做什么,作为一个真正的、成功有见地的商人,程瑞马上说:“这大有可为!”   他一脸激动,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生意。   这桌上的人,就没有一个迂腐的,当初略有些陷在教条里的嫣儿表妹,在生意做多了后,也豪爽了起来,笑着问:“看来表哥又有点子了。”   “我家夫君惯爱胡言乱语,茵茵姑娘可别介意。”   “不会!”姜茵茵很好奇,“我也想听听程掌柜的建议,毕竟,他才是真正的生意人。”   程瑞就是建议姜茵茵都要搞各地服装了,何必只局限于江南之风?江南之风和京城风尚还是有些相似的,不若把更边一点、各色服饰都加上。   “但这,也只是尝个新鲜。”走南闯北的人心里清楚,京城人,是有傲骨在的。   也许那边的女子会好奇一下各地风尚,好奇江南婉约、塞北豪情,但这样的套路,可一不可二。   且许多女子,不会把这一身传出去,纯自己过过瘾。   “我倒有个小建议。”程瑞说的头头是道,姜茵茵感觉这应该不是小建议,忙催他说:“我正洗耳恭听呢!程掌柜说得极有道理!”   程瑞的建议则是让姜茵茵和陈秀秀多网罗一些妆娘,“江南这边的画舫、还有一些戏楼里,不乏有妙手之辈,你可以让她们研究研究与书中高洁女子相合之妆貌。”   例如现下十分流行的话本子里正面的角色、或者是先前某位有名的诗人、竟价上妆,再或者让人研究冠以四季、春时、节日这些祥瑞名头的特色妆容。   新鲜又好玩,好看的话,也能带出去,“方好引领风尚。”   他只寥寥几句话,句句在点上,姜茵茵怕自己忘记某些细节,连忙推了一下陈延,让他记住。   陈延望着自己这个朋友,心想,他去经商不是盖的,是真的啊,有两把刷子。   当日,陈延在程家听程瑞畅谈生意经,神采飞扬,顺路看了看好友的一儿一女,俩孩子一大一小,都是可爱的时候,让茵茵回家的时候还多了几分惆怅。   “怎了?不舍得了?”   “也没有。”姜茵茵行在青石砖组成的小路上,看着屋檐边的雪,拢了拢长毛披肩,“在想,我们以后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陈延:“以后在想。”现在,还早了些,再等等把,小姑娘年纪长些,身体也会好一些。   有了帮衬的人,茵茵在江南的采购之路平顺了很多,陈延也很珍惜这五十来日的时光,主持和同亲朋好友们的餐宴,又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新年。   然后他就发现,快过年这段时间,家里来送礼的人好多,但人家并不进来,只放在院门边,有时是一些鸡蛋、有时是一些菜,半只鸡。   陈延刚收到时,十分惊讶,想把送东西的人找出来,然后还回去,不过爷奶对此看得平常,制止了他的行为。   陈延有些疑惑,老陈头睡在躺椅上,有些自豪地讲述起了和这些‘小礼品’有关的前因后果。   那年,也是一个雪天,门口忽然有人放东西,虽不贵重,老陈家也不敢贪,家中有些见识,不缺银子,极爱惜陈延的为官的官声,多方打听,总算找到了送东西的人。   但打听完后,这东西却还不回去了,盖因他们都是京郊的一些农民赠送的,先前,京城向外推行人肥种田,江南也有许多百姓受益。   有余粮、有余钱,知晓这法子是江南人陈延想出来的,他家又在府城这边,大家就趁着年关,送了点菜。   老陈头现在还记得那些人说的话:也不值几个银子,就是想送给青天大老爷。   那些人赞叹的目光,让老陈头极度快乐,与有荣焉。   陈延听完,微微一怔。   没再说什么,把东西拿回了家里。   将至腊月三十,江南路边也染上了一片红,红灯笼、红绸缎,到处是敲锣打鼓的商家,有的会做生意的,甚至在门口请舞狮队,陈延带着茵茵穿梭在街道口,后者一脸好奇看着这路上的一切,嘴里不住发出惊叹的声音。   “怪不得我爹说,江南富比京城。”姜茵茵感慨,“这里真的太美了。”   “江南之景最震撼的,应当是元宵后的夜航船……”那时候,灿烂的焰火能照亮半片天空,丝竹之声悦耳,不过,“我们应该待不到那时候了。”   五十日,半数在路上,半数在家中,时如流水,片刻不停。   那时候,他和茵茵应该已经坐上往江南去的航船,等着朝廷开工上值,然后在户部小范围进行数字、运算的推广了。   “欸,那只能等你将来和我爹一样,外放到江南做官……”姜茵茵叹了口气,“才能和我一起看夜游船的场景了。”   她畅想着将来的浪漫,陈延摇头,“恐怕不行,外放不至本府,将来就算外放,我也应该去北边或者西边,最近也是至淮浙,不可能是江南的。”   “不过,再等一等就好了。”万千灯火,人群攘攘之中,陈延拉住姜茵茵的手,“再等上三十年,我辞官还乡,我们在江南,年年可看夜游船。”   那是梦中白头偕□□度此生的浪漫时光,姜茵茵忍不住红了脸,摇晃着他的手臂,“不想那么远的事情啦!我们还是提着烤鸭,快回去吧!爹娘都在等我们呢!”   今日是大年夜,就算家里是买吃食的,这样的时节,人们还是忍不住会去外头买点小吃啥的,毕竟,家花不如野花香嘛~   缓缓走至京郊的宅院,附近许多连着的宅子都亮着灯,在江南耕耘了数年,陈家已经有许多族人在这儿落了户,空气里飘荡着美食的香气。   陈延在烛火和炭盆中随家人一起守岁。   他目光一路扫过——   爹娘、大伯、伯娘,堂兄陈安一家,祖父、祖母,几个姐姐都不在,三叔也不在,但多了侄子、侄女,多了自己身侧的娘子。   他在恍惚中想,人生真如此,有时聚散,有时别离。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世上最让人叹惋的,从不是生离。   作者有话说:   小更感谢在2023-01-31 22:09:54~2023-02-01 22: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篗 60瓶;59555307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别宴   ◎因鱼而起◎   正月初一新年到, 抱过家里几个小孩子,陈延已经开始同亲友告别了。   李银花也着手为儿子准备起了江南特产和礼物。   堂兄有些伤感,拉着陈延的手, “书院休沐,我方才闲下来, 你就要回去了……”   “我们兄弟还未曾好好坐下来谈过。”陈安很是失望。   陈延拍拍堂兄的肩膀, 昔日, 他羡慕哥哥和他吃一样的饭, 却长得极高, 如今二人已肩相抵了,“我现已调职户部,以后假期会比往日更多, 等下次年假,还有时间呢。”   “况且大哥如今已中举人,来日或去京城考进士, 你我二人还可畅游京城。”   这是畅想中的美好未来, 但陈安知道, 很难啦。   中举,已废尽他大部分心力, 他望着眼前的兄弟, 虽然自己已经过得很好,但人到中年, 还是会有些羡慕呢。   “好, 将来你等我。”   聊了一会儿关于书院的话题之后, 陈延又想到还没和祖父告别, 不免说起了他:“祖父近来怎么样?总感觉他比以前瘦了好多。”   提起祖父, 陈安面上有些惆怅, 他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知道,祖父年纪大了。”   老陈头的瘦,并不是突然开始的,而是慢慢变成这样的,毕竟,他如今已六十有九,在这个时代,是不折不扣的长寿老人了。   “去年就开始瘦,不过爷爷的精神一直都不错的。”陈安说:“去年秋季的时候有些咳嗽,病了一阵,托思然兄找了仁安堂的大夫过来看了看……”   “大夫怎么说?”这不像是很好的样子,陈延的面色有些沉重。   “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说年轻的时候干了许多重活,根子没太好,让好好养着。”那段时间,陈安也经常从书院回来,“你也晓得,爷爷那会儿喜欢去钓鱼,他病了,我们就不许他去,让他好好在家里待着。”   奶奶也帮着一起管束他,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大家才发现,一直不出门爷爷的精神变得更不好,像是脱水的花一样,急速枯萎了。   后面大家就不太敢管了,趁着天气暖和,常让人和老陈头一起去钓鱼、喝茶,但歇了半口气,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缠缠绵绵喝了许久的汤药,大夫也时常上门,“直到收到你要回家的信……”   那才叫真正的久旱逢甘霖,枯瘦的老头子,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所以,陈延才能见到如此精神矍铄的爷爷。   听罢,他的心情很复杂,“大哥……”他还不知道怎么跟爷爷说自己要返京的事。   纵能在陛下面前朗声、意气风发,也难在长辈前淡说离别。   陈安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可:“你不必说,爷爷应该也知道了。”老陈头最是精明了。   陈延心下哑然。   果然,后面他带着茵茵去同爷奶道别的时候,爷奶在库内烤火,见他二人前来,什么也没说,只握住他们的手,叫他们保重身体。   又说:“这会儿天这么冷,你们在船上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吹着……”   “爷爷奶奶可安心,天凉我会和相公一起在船舱里,照顾好他的。”茵茵笑着宽慰爷爷奶奶。   奶奶也笑呵呵的,慈爱的拉着茵茵的手,朝着陈延嗔道:“他哪里要担心,是要叫延小子好好照料你才是。”   两位老人家面上都开心,陈延也不想让自己的辛酸露出,笑着应:“我会的,我会照看好茵茵,您二位在这儿也要照料好自己。”   “嘁。”爷爷发出了个气声,“我还是那句话,在外好好干,不要记挂我们这些老骨头。”只要想到康哥儿是个这样受人爱戴的青天大老爷,老陈头就是死也瞑目。   不愿意让孙儿回来这短短几天还带着不开心走,老陈头很快转移了话题,问:“你们何时上船?可有了具体的时间?”   官船正月六日开,陈延和姜茵茵便是那时随船去往京城,老陈头算了算,还剩几天呢,目光一转,看见了放在屋边的网,老陈头想起了许多年前,孙子孙女还小,家里条件不算太好,他会和儿子一起去溪边捕鱼的时日。   那时候,小小一条鱼,无论是煎烤煮,端上桌,对于陈家人来说,都是一段开荤的美妙时光,康哥儿也极爱喝鱼汤。   于是,老陈头便提议,正月初四的时候,家里摆一桌小酒,算是提前为陈延送别,那日酒宴,他会亲自从河里网鱼上来,做一盆大鱼汤。   又对茵茵说:“康哥儿他小时候可爱吃鱼了!”   陈延听他要去网鱼,立刻说:“爷爷,现在外边的雪还么全化,河边路滑……网鱼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要喝鱼汤,在路边买上两条就可以了。”   “买的和自己抓的怎么能一样?”老陈头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他逞强一下,一时想表达心意,二也是想告诉孙儿,自己还能动、能干呢,“再说了,网鱼又不累,一撒一收而已,你要是担心,那日你陪我一起去。”   晚辈总是拗不过长辈的,陈延只得答应了和爷爷初四一起去网鱼,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茵茵拉着陈延的手说自己也要去。   “我只叉过鱼,还没有用过鱼网呢!”   引得陈延一时间脑子里幻想了一下爷爷看见茵茵用铁叉叉鱼的样子,恐怕会被吓到。   “相公,你突然笑什么?”茵茵不解。   陈延:“只是在想,万一那天我和爷爷都没网到,就你网到了,他可能会不好意思。”   “没关系。”姜茵茵灵动一笑,“我不会嘲笑你们哦。”   她对网鱼抱了极大的期待,然而正月初二,家里忽然收到了叶家的帖子,说是江南这边的叶夫人请陈延去喝叶珰孩子的百日酒。   叶珰!这个熟悉的名字伴随着曾经的秀秀映入脑海之中,既是亲家,又是故人相邀,不可能不去,就是和送别宴冲突了一下。   但没关系,自家宴会嘛,老陈头听说之后就大手一挥,把家里的送别宴放在了正月初五这一天。   不过网鱼行动还是在初四,因为据老陈头判断,初四不下雪、小风,是个好天,陈延不能去,于是家里就叫了同在休沐的陈安跟着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人世中的小小事件,带来的后果,往往不可预料。   -   初四,陈延和茵茵先坐马车前往叶府,今个温度可能有些低,虽然没有下雨下雪,但路边的露珠和青石板上的水好像都冻在了一起,湿湿滑滑的,让车轱辘有种平移的感觉。   坐在马车内,茵茵满脑的都是问题,“叶珰孩儿的百日?你说叶珰是秀秀姐的好友,她孩儿的百日礼怎在叶府办呀?”   按照礼法来说,一般是在男方办的,“莫不是她所嫁之人不在本地?”   陈延也不知道,“好些年前听叶问说,要在京城为她择婿,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提到的也少了。   在议论中,叶府很快到了,作为内客,他们进门的时间比较早,叶家的几个堂兄接待了陈延,他们还是和原来一样,秉持着‘文人见面,先问学问’的优良传统,很快拉着陈延去了书房。   茵茵则被夫人带去了后面,看今天的小主人公,顺便印证自己的猜测,孩子会在叶府办百日,是因为叶珰的夫君现在还在大名朝最男边那块瘴地领兵呢。   受命在外不得回,叶珰怀孕又跟不过去,才有这一遭。   小姜一直都很敬佩这样的女子,聊得对胃口,年轻女孩的友谊来得极快,她又看了看襁褓中那个白嫩嫩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女娃哇哇地叫了起来,还挺可爱。   在屋内逗弄了会儿孩子,很快,吉时就到了,前边布置好了,叶夫人抱着孩子过去等着开席,百日里,孩子虽说是主角,但不能见风,所以很快便被抱了回去。   陈延和一干宾客则在堂中夸赞孩子,有时人到兴起,还会留下一首小诗。   他也和叶家这边的几个男丁坐得近,在赞完小姑娘后,又和几个同好谈起了一些关于为官上的小事,以及远在西南方的邱夫子。   叶三哥如今在西南任职,有见过邱夫子,对方让他给陈延带话,“邱先生说在那边找到了早年失散的女儿……有些想在西南定居的样子,让你不必牵挂他。”   西南路远,没有水路,邱夫子年纪渐大,此刻不回,那便有点此生都不会回的意思了。   陈延顿住,没想到会听到这个消息,不过,想起那个活像孤家寡人的老头,能有一归宿……   “可惜不能当面恭贺夫子了。”   “今后你有信可以寄到西南驿站去,邱先生会到那儿取的,他也恭喜你,觅得良缘。”   叶三哥看了一眼坐在陈延旁边的姜茵茵,能娶此女,谁不多看一眼呢。   就在二人谈话,陈延想多了解一些西南民生的时候,突然有一年老些的侍从,匆匆忙忙自府门口向内跑,陈延见他边跑边环视四周,还在想是发生了什么。   又在看见那侍从环顾后望向自己,活像是发现了什么目标后,径直跑来,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作为府中仆从,他先是和叶三哥说的话,叶三听完后一愣,陈延已觉不好,皱起了眉:“怎么了?”   “陈兄……”叶三懵了,自家办喜事,怎会?   他附到陈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陈延听完,脑中像是有白光闪过,茵茵见状,连忙问:“到底怎么了?”   “爷爷……落水了。”陈延说完,即刻拉着茵茵站起了身:“叶三哥,家中有事,这场宴席恐怕要先退,”   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无事,老太爷更重要,清远兄,不知你家中可否请了大夫,不若带上我府上的张大夫?他师从京中御医,擅疗养老人——”   陈延极快点头,“多谢叶三哥!”   “那我先带你出去。”叶三哥说完,跟旁边的妻子说了几句,叫随从去喊人,便带着陈延和茵茵急匆匆往门口去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对于陈延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   叶家的人速度的确快,他很快坐上了马车,奔向了陈家的院子,彼时,陈家已经乱做一团。   陈安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今早明明一切都很顺利,鱼也装好了,他总担心爷爷在网鱼的时候出事,却不曾想,一切的意外发生在提篮收网的时候。   陈安提着鱼在老陈头的后面,只一瞬,不知道爷爷是踩到渔网,踉跄了一下,还是踩到了岸边湿软的泥土,一下歪了身子,在倏忽之间,甚至来不及惊呼,就滚进了河中。   正月,河边的水面上甚至有一层薄薄的冰,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下栽了进去,爷爷是会游水的,但河水实在太过冰凉,他只挣扎了一下就开始沉了。   陈安当即扔掉了手里的东西下河救人。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爷爷很快就被救了起来,但他可能是呛到了水或是磕到了头,人有些昏沉。跑回家,湿冷的天,迎面的风,对这个身体本就不太硬朗的老人来说,又是一场煎熬。   把爷爷背回家后,陈多富和陈多田就迅速用热水帮他擦了身体,家里也派了人去请大夫和找陈延。   在陈延到家之前,仁安堂的大夫已经把过脉了,老陈头现下还没醒,大夫说是惊到了,可能寒风入体,“换个青壮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望着床上的老人家,到底是开了一副药,说:“先煎服,主要看这今明两天能不能缓过神,若是精神好了,便没事了。”   等陈延急匆匆到,屋内全是眼睛红红的人,他看向堂中的头发花白奶奶,询问了一下情况后迅速把张大夫带进了病房内。   张大夫的诊断结果要比仁安堂的大夫更清楚、明了,说得更多、更细,但悲哀的是,他说的并不是好消息。   张大夫在诊脉、查看老陈头的眼珠子后,叹了口气,“这老人家原先就有症状,本就感了风寒,如今这样……”   “恐怕不是几副药能好过来的,湿邪入体,又神色混沌。”他言:“暂不必吃药,今日先多喝一些热水,过夜再看。”   “若明日清醒了,这一遭算是过了,后期好好调理,还有三五载可活。”   “若明日……”后面的话张大夫没有说,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生与死,此息之间。   作者有话说:   小更大家开学快乐感谢在2023-02-01 22:30:13~2023-02-03 19: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紫、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2章 空山塌   ◎吃鱼要开开心心◎   热, 目眩,头晕是老陈头的第一感觉。   在适应了这种热度之后,他又感觉到冷, 无尽的冰凉侵袭了他,周遭很吵, 额头很疼, 耳畔有若有若无的哭声、交谈声。   他有些急躁, 想要睁开眼睛, 但不知是受了什么桎梏, 一切都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无力挣扎。   许久许久,他在黑暗里沉浸了太久, 才在恍然之间,想起发生了什么。   正月初四,网鱼, 一时摇晃他踩到湿软的泥土, 而后是大量的水灌入喉间, 一片冰凉……他这是要死了吗?   说实话,老陈头对于自己时日无多, 早有预料。   年老之人, 对自己的身体实在太过了解,他的咳嗽、精力不足, 都在告诉他, 也许在将来的某日冬日, 他会毙于一场风寒之中。   他怕, 怕离开这样美好的日子, 但也不怕, 毕竟,他拥有过这样美好的日子。   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病亡、甚至暗暗觉得,若能再坚持一年,到七十古稀之年,都能算是喜丧。   但他决不能接受,自己就这样没命了。   过往亲人、儿子、老妻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清晰,但濒死之际,更清晰的是孙儿说,那就吃网的鱼吧,是孙儿说,祖父你小心些,别吹了风受了寒。   一次网鱼,牵涉两个孙儿,他一旦因此事而去,岂不是同时把他们两个架在火上烤?一想到这个,老陈头就觉得自己五内俱焚。   他真是老不死了!吃什么鱼啊!   决不能这样!   痛苦依旧,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忽然席卷了这个小老头。   -   坏消息出现了。   一家子轮着守夜,陈延让茵茵先回去休息,自己在爷爷的房间内踱步,他心有些烦乱。   少顷,床上的人忽然开始说胡话,叫着他和陈安的名字,陈延以为是爷爷醒了,立刻奔到他的床头。   但床上的人依旧闭着眼睛,更可怕的是,祖父的脸红了起来,他伸手一摸,立刻去隔壁房间,把还在守着的张大夫叫了过来。   替病人守夜,张大夫也是老把式了,很快拿出药箱,先诊脉,再到处摸了摸,摇摇头:“陈公子,令祖父这是发热了……大凶之兆。”   他先配了一贴药,令陈延化水去煎,又叫人送来一瓶烈酒,小心为老陈头擦身。   夜班,陈家小院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守着,喂药的时候,陈延看爷爷能自主吞咽,脑内浮出了一些希冀,但这样强烈的求生欲,仍不能扭转此刻的局面。   老陈头依旧一路恶化。   一座空山倒塌,需要多久?   至隔日,祖父依旧没有清醒。   只有断断续续几个不清的字眼,偶尔张开眼睛,但目光无神。张大夫见此情形,神色愈发肃然。   所有人都猜到,这并非好消息。   正月初五,这原本是阖家团聚,欢送陈延宴席的日子,家里早早备了酒菜,买来的活鸭在院边的笼子里嘎嘎叫着。   厨房内,绿油油的青菜好像也打了蔫,明明人还没有少,但这座宅子,好像已经提前罩上了一层冰冷的阴云。   老陈头不醒,吃不进东西,但老人家不吃东西是不行的,家里喂了一些稀米粥,陈延小心翼翼擦去爷爷唇角的粥渍。   张大夫在一遍观察,开了一道新的药方,又言:“陈公子,家中要有些准备了……陈老爷子这样,这遭过去,怕是接下来也会行动困难,精神大不如前了。”   行动困难。   爷爷是个是个不出去溜达就会浑身难受的小老头,像是一朵急速枯萎的花,落下这个病根——   他不知道爷爷能不能接受,但本能的,陈延还是不希望这个慈爱、牢牢把控着陈家舵头的长者离开自己。   “张大夫,爷爷这样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呢?”   “在下亦不敢妄言。”张大夫估算了一下,“若能自主进食,醒不过来大概是落水后撞了所致的晕眩,明日或后日将将能醒。”   明日后日。   自己怕是要赶不上户部上值了,陈延思索了片刻,如此时刻,他觉不可能离开。   同大夫说了几句话,叫爹和大伯进来后,陈延去了书房。   他要写一封快信回京城,让岳父帮自己上呈一下,请一段时间的假。   笔走龙蛇,在写至请假原因之时,陈延顿笔,胸有文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形容。写轻了,这假批不下来,重了——   何以用到生死难料,他不喜这个词。   爷爷愈发苍白枯瘦的脸映入脑海之中。   信纸上落了一个湿点,陈延握紧笔,如实写了下去,不长的信,像是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此刻,肩上忽然落下了一只温热的手。   “相公。”妻子轻柔的声音映入耳畔,陈延偏头,一碗稠粥放在了桌上,“一天没合眼,也没吃什么东西,多少吃点吧。不然到时候爷爷醒了,你该倒下了。”   “茵茵……”   “吃点吧。”姜茵茵说:“我听爹娘说,爷爷最看重的就是你和堂兄,他醒着,最不愿看见的就是你不爱惜自己。”   陈延红着眼端起了碗,茵茵松了口气,“是准备延迟回京吗?信什么时候拿去驿站?”   “待会儿就送过去吧。”   急匆匆出门,把信送去驿站,和茵茵回来之后,又是不好的消息,就刚刚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爷爷吐了。   把早上喝的米粥,凌晨喝的药,尽数吐了出来,在呕吐的过程中,他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但很快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   正月初六。   第三天了,这对一个身体有亏空的老人来说,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极限。   老陈头脸上的肉已极快的速度掉了下去,陈阿婆每天摸着他的手,和他说话,家里隔一会儿就灌点温热的米汤下去。   但他还是会吐。   新年的气息在这个家里,已经散尽了。   张大夫在此刻,也下了最后通牒。   他让陈延把家里主事的人全部叫到了房间内,作为一名专攻老人病的大夫,他已经见过了许多这样的场景,但每一次,他都忍不住惋惜。   这就是人命啊,薄薄的一张纸。   “众位,三日了,老太爷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了。”就算是小孩儿,光喂米汤也不行啊,“老太爷今日的脉息已经越来越弱了,这样下去,最多撑到明日。”   这一段前言,已经让陈延意识到,这是最后的通牒了。   他的心高高扬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了。   “老太爷这一遭也是意外,我观之他生欲极强,恐怕也是有事想同亲人交代,我之一脉素有一种针法,可短时间内令人精神焕发……”直观一点来说,就是在非极端情况下,能令老人家回光返照。   有的人需要,有的人不需要,张大夫环视四周,问:“众位可需要?”   鸦雀无声。   一点哭腔,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大夫,没有别的法子了?”   张大夫摇摇头,“已是天人无力了。”   “用吧。”她知道,老头子有些话要是不说,死也难瞑目的。   长长的布卷里,银色的长针熠熠生光。   “大约要等两个时辰,众位准备准备吧。”   -   老陈头徜徉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不知道一切为何这么难,但长长久久的挣扎过后,他终究是睁开了眼睛。   浑身很重,嘴里很干,有一股酸味,转头看看,噢,好像还是自己的房间,他想起身,但还没起来,一只手伸了出来。   老陈头终于坐了起来,他看见了扶自己起来的是自己的孙儿。   他松了口气,活着,还活着,刚想同康哥儿说自己渴了,让他去倒水,缓缓转头,就发现一家子人全站在自己的房间里。   老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孙女、孙女婿,甚至还有几个不明就里的小孩子,也全部来了。   他们好像在哭,但自己好像听不太清那些声音。   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好像突然懂了什么。   自己似乎并没有好。   他一把钳住了陈延的手,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康哥儿,爷爷还有多久?”   陈延酸涩至极,但此刻,时间宝贵,“大夫说,有两个多时辰……”   若是好,便是今日下午的两个时辰。   若是不好——   抓住孙儿的手瞬间缩紧。   两个时辰?   老陈头从来没有安排过这么紧凑的时间。   他没有想过这一切来的这么快,但还好,也是想过的,所以很多遗言遗训,不难组织。   他把屋子里大片大片的人分了个批次,轮番叫人进来,回忆往昔一小段,敲打警告一小段,鼓励重孙们好好读书,又是一小段。   儿子儿媳们都大了,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跟老大细细说着要约束族人,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影响康哥儿和壮哥儿的前途。   “如果以后还有你三弟那样的人……”老陈头眼睛凹陷下去,凶得很,“要和我一样。”逐出门去。   “我死后,老大,你带着我回川安去,带我回祖坟去……不许你小弟来祭拜,不要你娘回去,听到没有?”   时间紧迫,听没听到也就这样了,老陈头不想和他多说,又把老二一家叫了进来,老二一家哪里都好,就是要叮嘱他们,不要摆谱。   好好守着本心,过自己的日子,怎么也差不了。   然后便是老妻,面对媳妇,老陈头有一箩筐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讲,“老婆子啊,我先下去了,你身子骨硬朗,在上面好好过日子,别难受,儿子儿媳都是孝顺人。”   “叫翠花每日陪你出门走走,我这回去乡下,你就别跟着去啦。”他枯瘦的手握住媳妇,天这样冷,一阵奔波,老婆子也撑不住啊。   “当家的……”陈奶奶的眼里蓄满了泪。   他摇头,“别哭,别哭,是好日子,你答应我,这回不跟我去川安。”   人死,怎能不送最后一程,她张开嘴,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   “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吃了太多苦,你也想想孩子们,没了我再没了你……吃不消啊。”   时至此时,老陈头也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只握着老婆子的手,许久没有放开。   最末,已有些累了,他把陈延、陈安两夫妻都叫了进来。   盼望了一下他们夫妻和顺后,他请两位孙媳出去坐会儿,又叫陈延和陈安走到了床边。   孙儿已经很高了,他要支起身子,要两个人低下头,才能摸到他们的耳朵。   小时候,他爱揪两人的耳朵。   回忆了一会儿,老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认错,“都怪爷爷,失算了啊。”   “不该没听康哥儿的话,直接在路边买条鱼就算了。也不该没听壮哥儿的话,在河边看着,你来网就好。”   “弄得这样不小心,把正月里弄成了这样,康哥儿回京也耽搁了、壮哥儿的私塾也耽搁了。真是罪过。”   他责备自己,陈延和陈安自然忙说:“爷爷,这和你没关系,是……”   是什么?   “是我不该说吃鱼的。”陈延:“我不喜欢吃鱼。”虽然这不应该,但是陈延确实会想,如果那天只说了,自己不爱吃鱼就好了。   如果自己没有回来,没有什么别宴,就好了。   “也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你。”陈安更痛苦,爷爷是在他面前栽下去的,他怎么能,怎么会——   如果自己能仔细一点,如果自己更强硬一点,爷爷就不会掉进水里了。   二人这是钻了牛角点啊,老陈头心下送了口气,还好,自己还有口气能说话。   “你们胡说,别揽了,都是爷爷的错。”   老陈头说是自己的错,陈安和陈延则说,是自己的错,错错错,都在争错。   争着争着,老陈头咳嗽了一声,霎时寂静。   他笑了,沟壑纵横的脸上闪着一抹慈爱的笑,他握住了两个人的手,冰冷的手,“爷爷最怕的就是醒不过来,你们在想这个。”   “我们谁也没错。”老陈头说:“我网过太多次鱼,一次都没错,所以以为这次也不会错。”   “你们也一样,爷爷要走了,我早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   “爷爷的事,和你们都没关系,今后我也会在地下看着你们,我们老陈家的根、老陈家的荣耀。”   “我不希望任何人阻拦你们往前的路,就像是这几日的这条鱼,若你们放不下,那阻拦你们的人就成了我,有这样的事,爷爷……”   他吸了一口气。   看上去十分难说,陈延和陈安立刻应声,说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   老陈头又问陈安:“那日网来的鱼,可带回了家?”   谁还记得那东西,陈安摇头。   老陈头道:“那你二人在爷爷走后,就去河边再网一次鱼吧,爷爷最想看见、最高兴的,就是你二人能和之前一样,开开心心把鱼吃了。”   他不知道在此之后,孙儿能不能解开心结。   但——   一切都到这里了,就只能这样了。   他相信可以的。   他们都是极聪慧的孩子,能想明白的。   最想说的事说完了,老陈头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朝着窗户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还是雪,还是冷啊。   支着身子,他叫二人把外间的人全部叫进来。   乌泱乌泱的一群人走了进来,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最后,老陈头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老妻身上。   他挣扎着向老妻伸出手,陈阿婆立刻坐到了床边,坐到了陈延和陈安的中间。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他终于脱去了所有的力气,像是一棵年老的树,轻轻地倒在了另一棵树的怀里。   尔后,便是一片哭声。   这是第一次,陈延第一次直面血亲的逝亡。   作者有话说:   小更,元宵快乐!前20留言赠红包~感谢在2023-02-03 19:41:22~2023-02-05 00:3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紫、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推学之难   ◎要慢慢来◎   老人家最大的愿景, 是落叶归根。   陈家这么些年,生意做起来了,宗族也富裕了, 安排事情、人员行进也快了许多。   灵柩很快到了川安县,作为京官扶丧回乡, 当地的县令很快收到消息相迎, 但这样的时候, 陈延实在没有心情同人拉扯这个。   很快, 陈家开了宗祠, 甘田镇这里作为陈延的故乡,他种田、为官的事迹在这里广为流传,再加上陈家发了之后, 并不吝啬,也带动了周围许多村镇。   所以,虽然丧礼办得不算大, 但来相送的人, 委实很多。   陈延披着白巾, 有些精神不济,嘴里喃喃着:“这样的热闹, 爷爷应该会很喜欢吧。”   姜茵茵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相公, 你没事吧?”她感觉奔波后陈延的精神有些差了。   “我没事,别担心。”他按住茵茵的掌心, 温热的手掌让他的心有些熨帖。   因人情迎来送往, 加上陈延也想在这里陪一陪老陈头, 就在川安待过了头七, 时将逾元宵后, 他不得不动身了。   京城里的事还在等着他, 忍着痛与家中亲友挥别,马车快途至江南后,陈延又带着茵茵去看了奶奶。   尊爷爷遗愿,奶奶这次没有去川安,由思然大兄差人照看着,说是缓缓她的精气神、养一养。   但这样的话……   爷爷奶奶老两口相互扶持五十多年,彼此感情很好,有一人离世,另一人怎么可能跟无事发生一样?   儿女在,她得立起来,做一个标杆。   儿女不在,悲时以泪洗面。   所以,乍一见陈延,奶奶木木地坐在家里,望着院子里的小枣树。   短短几天,她瘦了许多,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要被耗干了一样,就这,陈延哪敢启程去京。   就又在家里住了几天,顺便遣信去川安,叫伯父或爹娘早些来陪陪奶奶,逗逗他。   有人陪伴之后,奶奶的精神总算是好了很多,茵茵看出来,她是在家里闷久了,触景生情,听闻她喜爱去喝茶听戏,扯着奶奶出去了几次,倒让她食欲好了些。   约莫正月二十,陈延收到叶家来信,错过了上一艘航船,本月的最后一艘去京城的小船二十二日就开了,再不去,得登上二十来天。   他的假显然不允许他待这么久……   轻轻推开奶奶的房门,陈延其实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面上有几分挣扎,老人家顿了顿,轻声说:“康哥儿京城事也忙,是不是要回去了?”   又说:“不用担心奶奶了,有人在这儿看着,你爹娘他们也快回来了,奶奶没事儿的。”   话虽如此,但终究有些不放心,茵茵在多方考量之后,留了个贴身的、会医的侍女在这儿照看,等稍后再回京。   出门前一日,奶奶张罗着二人把先前李银花买的年货和礼品全部带上,说,这东西爷爷也长眼了的。   临出门,码头太远,天气仍旧冷,陈延让奶奶只送到家门口就行。   她怕出事,也不拗着,只安静的站在大宅门前,看着那架马车不停地走远,走远,然后消失在眼睛里。   陈阿婆在他们走后,很快进了厨房,她烧火做了一顿自己喜欢吃的菜。   不该令孩子们短短时间,经两次难,她告诉自己,该振作起啦了,不能让所有人的生活一团乱。   -   安排妥当,陈延和茵茵很快登了船。   这艘并不是官船,所以规模并不大,乘坐的人多为在江南与京城地界奔波的商人。   所以,船上偶尔会比较嘈杂、有人气。   陈延和茵茵住在一个靠窗的小房间内,这段来江南的时间虽短,但事情多,奔波的路也长,等到了京城,户部事忙,他主管的教学改革之事本来就骑在马上,缓冲不得,也不得歇。   于是,趁着这短短的、且晕船的时间,陈延决定躺一躺。   他有些虚弱地躺在姜茵茵的腿上,妻子身上的味道温暖而柔软,只是:“茵茵,这样不会累吗?”   “完全不会啊。”姜茵茵抱着他,“你并不重啦,好好歇一歇,睡一睡吧!”   “那我睡了。”他真的有些累了。   姜茵茵不再说话,只给他捏了下被角。   晃晃荡荡,晃晃荡荡,陈延很快进入了梦乡之中,在水上行了几日,终于要出江南地界了。   然后,在漆黑的夜色中,船上客商放了一次感念故乡的临别焰火,火光四溅在天空中炸开,美丽又迷人。   ……   二月初六,陈延和姜茵茵正式抵达了京城。   只歇了一天,陈延就先去拜访了岳父,然后去吏部销假,去户部向上官奏表,被陛下召见陈情,才睡不到3个时辰,第二次,就直接去了户部上值。   因为积压了事情,生活比之前更加充实,作为孙辈,陈延告诉茵茵,他想为祖父守孝三月,姜茵茵自然大力支持了他。   陈延忙于户部诸事,秀秀那边是茵茵去走的,对于自己不曾赶上祖父的丧礼,秀秀也十分难受。   不过哭了几日后,秀秀很快缓了过来,她知道,祖父也不会希望她一直郁郁,他一向是个开明又乐天的老头,希望每一个孙辈都好好生活,活出名堂。   她提起干劲儿后,茵茵就跟她说起了江南程瑞给的诸多提议,秀秀听完,亦如获至宝,觉得事儿这么干也行!   宁愿晚开张,不可生庸事。   她们也精心准备起了自己的欢颜阁,有了思路,她俩的店筹备起来,愈发顺利了。   与之进度完全相反的,则是陈延。   陛下想法很好,令他全部授课,以推数字、列式计算,但在实际的操作过程中,户部人员多,有老有幼,有愿意学的、也有不愿意的。   且,学习这个是有门槛的,不可能来个人就和他一样,学了就立刻切换,速度飞快。   更多的时候,是这个人就算上手了,列式计算起来,也不如打算盘。   这是很正常的,就想陈延自己当年从拼音打字转到五笔,人人都说五笔快,但用久了全拼转行是真的怪。   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延用五笔打字的速度都比不过全拼,但长此以往来看,是有许多好处的,就如数字。   就如拆分表格记账、做好各种表头、做好数据分类、对于不同的数字、重要的数字实行重点标注。   试着向叶尚书提议,过一段时间就写一次总结表。   尚书批了,但具体的事想要推起来,推不动。   失落了一小会儿,他并不着急,毕竟,这是一个很长远的过程,不可一蹴而就。   他得好好想想。   首先,上官、顶头上司都是支持他的。   甚至,年轻的官员里,也有一批是支持他的。   因为他们期待学习,期待改变,期待老一些的上官学不好,然后被踢出‘新户部’的中心。   所以,他得竖个由头出来,顺理成章借势,要么借天子之势把这些反对势力全部打倒,令他们要么学习要么出局。   该如何做呢?   陈延静思了很久,然后从自己在户部的被发掘之路里,得到了灵光。   全面推进阻碍多,不如以点逐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感谢在2023-02-05 00:31:16~2023-02-07 00:0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虞矜月、十鱼弦、星璃、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4章 小组内初具成效   ◎欢颜阁日进斗金◎   起初, 变化是从陈延作为员外郎的小部开始的。   就算顶着圣意,去教平级、上级,阳奉阴违、心思迷乱者, 依旧不知凡几。人人都有可说道的理由,人人都有想拒绝的原因。   但, 除却上者, 在陈延主领下的户部小部里的主事们, 是无法拒绝来自上官的‘教学’的, 特别是, 这个上官还是手持鸡毛令箭。   四个主事心里暗暗叫苦,陈延教着教着,却觉得出了些滋味。   因着他比较年轻, 他手底下干活的人也年轻,而且听他的,能在户部干了这么久, 多少有点计算基础在。   很快, 这四人就灵活掌握了简单计算, 在反复练习下后,又熟悉了数字的小写, 陈延为了进一步巩固他们的计算能力, 每天还会额外出一些计算题。   又要打算盘,又要加班学习, 这让几个主事苦不堪言。   同遭苦难, 让几个人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 以往不太爱讨论, 就是自己干自己的活, 现下因为学一样的东西, 请教多了、交流多了,偶尔还会趁着休沐或是下值去外间一起吃喝。   就如今日。   主事之一的周永杰一边喝茶一边痛叹:“明日那陈大人说要教我们更大数的快速加减,我的头好痛,天这么热,部里的东西已经够我算了。”   周永杰在户部已待了七年,无大功无大过,本人也不太有志向,就一直混着,所以对学习不太有劲。   和他一起的潘立安好点,但也属于是被动学习,来了就学,学了也不会叫唤。   坐在一边夹菜的项平就不同了,他名字里虽带了一个平字,但年轻、志存高远,心志不平,是四个人里学得最积极的,有时陈延没有布置,他也会自己学习。   此刻他就发言了,“周兄,我近来开始用这计算之法来算平日的工作了,用顺了的确觉得有时候比算盘快,也轻巧,加上平日用了这个,做陈大人布置的课业也轻松了起来,大家其实可以用这个来算。”他想,近来的课业越来越多,也有上官想逼他们用计算的原因。   “这……”周永杰有些迟疑,“不太好吧,平日里练习,我们用这个也有错的时候,若是核算部里的东西错了——”   那可不是小事。   项平让他别担心,“其实我们核算完的东西,陈大人会仔细再算一遍,我先前错了一次,他给我指出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着陈延的好话,说着陈延给的方法,其实是个好方法。   旁近几个好友仿佛被他说动了,项平见大家已有意将计算替换算盘,便不再多言,到这一步,就够了。明日也可以和陈大人交个底了。   他掩下眸底的深沉。   ……   另一边,京城六月,天如火、十分炽热。   陈延今日在叶家用饭,茵茵没来,因为今天,他不是作为小舅子来的叶家,而是作为叶衡的下属来的。   餐食用完,叶问因为在礼部加班,没有回来,陈延在和叶衡去书房的路上碰到了叶祖父,和他打了招呼,然后他发现,叶祖父也老了,老态十分明显。   叶衡的书房和他的人不太一样,很满,东西很多,所以尽管很整齐,也显得有些杂乱。   侍从上了茶后,叶衡叫他坐下,问起了先前陛下交代的事:“教学稍有挫折?你这计算数字法便夭折了?”话很直,不过语调还是挺轻快的,不似问罪。这就是熟人口吻了。   他熟人问,陈延也不拘泥于条条框框,很熟地答道:“伯父,硬推不是好事,大家心不甘情不愿学,也是很难学起来的。”   这点内情,叶衡当然有所了解,不过:“听侄儿这语气,是做不成了?”   “哪里。”陈延摇头,“这已上表陛下,怎可轻易放弃,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和伯父的一些襄助而已。”   他有些胸有成竹的模样,叶衡便问:“你已有良策?”   “许算不得良策,但应该有所效果。”至少,有一部分人会受他引诱。   陈延心里有谱,叶衡便没有再问,他知道,这种事儿,是记不得的。二人谈完了户部的事,外间管家来通报,叶问回家后听说陈延来了,就邀他去东府拉拉家常。   叶衡不干涉小辈们的交际,便放陈延过去了。   陈延随管家到西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抱着儿子的叶问好在一边拿着小毛笔算账快算飞起来的秀秀。见陈延,叶问一下就突过来‘问罪’了,“看你给你姐姐出的好主意,从那欢颜阁开了之后,没有一日不停,直接把晟哥儿丢给我了!”   小娃娃一岁半多了,已能说得几个字,“丢爹!丢爹!”   秀秀听罢轻哼了一声,“你也可以不带,崽子又不认识你,叫奶娘抱也一样!”   “娘抱!娘抱!”   有了孩子后,叶问的话更多了起来,“奶娘和爹怎能一样?”   他同秀秀争了几句,秀秀看着剩这最后一点账,再看看因为忙加上守孝,有些清减了的弟弟,眸光亮起,“对,奶娘和爹不一样,爹和娘更不一样,我看晟哥儿更喜欢娘,还是我来抱吧。”   小崽子一听这话,开心地朝秀秀伸出了手,亲谁,一目了然。   “诶——”叶问呆了,娘子看账十分投入他是知道的,今日怎么?   “我来抱孩子,顺便和康哥儿说说话,你就辛苦一下。”秀秀一只手拉着叶问在木凳上坐下,“帮我把账算了!”   叶问:……   他一脸无奈,边控诉秀秀投机取巧、临时躲懒,边满含笑意,自觉自地拿起了毛笔。   陈延:……   虽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就是被一种光芒笼罩了呢。切,谁没有娘子吗?这就是茵茵不在而已!   见了一场夫妻夜话,大抵是想谈的东西还是略涉了一些陈延的隐私,秀秀带着陈延去了主卧边的小茶室,都坐下后,秀秀怀里的晟哥儿嗷嗷了两嗓子,“站!站!”   感觉她这样会有些累,陈延立刻站起身,问:“秀秀,不如我来抱抱?”   这小家伙并不认生,被陈延抱在怀里后,也不挣扎,反而睁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陈延,秀秀说:“晟儿,叫舅舅。”   他很听话,叫了一句并不标准的:“啾啾。”   小白胖墩,有点头发,眼睛又圆又大,童言稚语,着实可爱,陈延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秀秀看着,忽然问他:“你觉得晟哥儿更像叶问还是像我?”   这?陈延仔细盯着小豆丁看了几眼,“眼睛像你,其他地方像叶问比较多一些。”   她感慨了一句,“说来时间也快,总感觉他不久前才出生,还只会哭……如今都会走了,叶问说,再过上一两年,他就要开始读书了。”   “这边启蒙总是比我们早的。”   提及启蒙、读书,,二人不免想起了当初作出决定,支应陈延和陈安科举的睿智长者,有些沉默。   小孩儿瞅着他们不讲话了,又唧唧叫了起来,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秀秀不愿见他沉于伤感,主动提起了欢颜阁的话题。   “先前茵茵说得果然不错,你就是户部良才啊,所提之想……当真日进斗金。”可以说,秀秀从来没见过那么容易赚的银子。   打造好噱头,提高审美,什么都独一□□,即使标出天价,亦有人买单。   去欢颜阁消费的夫人小姐多,不仅带动了外间温泉山庄的收入,还顺便带动了一些阁内的胭脂水粉、发冠珠翠、绫罗绸缎。   这里面,特别是胭脂水粉的利润大,“怪不得程掌柜和你都说,此一物,可大有作为。”   她提起做生意,也是头头是道,陈延没太了解这个,只说:“做得好就好,你们也有更多银子了。”   “是啊。”她点头,“慈恩会又可以办起来了,而且我和茵茵听了程掌柜的提议,准备于今年中秋,在欢颜阁办一次慈恩会。”   陈延听了一下流程,心里哇塞了一声,这不就是后世的慈善晚宴吗?   用名声和掌声,空手套富贵人的款赈济灾民。   “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我觉得很好。”陈延还提了一个跟当代比较契合的主题,“可以以花会的名义举行,而后竞拍花卉。”   花如商品,造拍卖之势。   秀秀点头,又道:“你在户部忙,若无时间来叶府,在家里就多和茵茵说说你生意上的想法,让她来和我讨论呀,免得明珠蒙尘!”   陈延心道,你就放过我吧。   本来回家的时间就不多,还得和娘子一起躺在床上谈生意,这算什么?   笑谈之间,秀秀不经意提起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内有店铺很受欢颜阁影响,营业紧缩了好些。   “哪些店?你这么关注?”   “是皇商金家。”秀秀说:“它那儿东西不错,像你说的,被我们几分新意倒了,你知道,程掌柜那边的供货有些许不稳,我想……”   “不若等生意大了,同他谈谈供货如何。”   很多江南、远方的料子,不是官高就能弄到的,得有路子,秀秀希望欢颜阁多质多量多新,所以想发展一下。   “我看难。”陈延摇头:“你都说是皇商了,做内供特供已足矣,何须再与你合作?”   “再看看。”她不信没机会。   说着说着,天色有些晚了,小崽子都睡着了,陈延也得回去配妻子了,把孩子放下,他坐着马车就归了家。   今日累,无事发生,隔日,休沐结束新上值,陈延发现几个主事都开始脱离算盘了,他心里暗赞不错,瞥了那项平一眼,与他对视,二人皆明了。   练习足够,熟练度的上涨更呈跨越式,大概这么弄了半个月后,陈延开始教他们简易乘法,不仅学乘,还在本组内制定了一些新的填报标准,数据标准,以及重要项标红、标蓝。   一开始这样是很困难且繁琐、烦躁的,毕竟,除了干本职工作,还得再写一张汇总总结表,这部纯纯白干活吗?   话最多的周永杰又按不住了:“别人都不用干,就我们要干这个。”   项平看了他一眼,果然是官途无望啊……   “周兄,也不过是每日一张纸,干了就干了,你没发现我们今日来的计算课业少了许多吗?”   “那也是,要我说,不如做课业呢。”周永杰嘟囔,“至少算东西更快。”比填这个奇怪的表快多了,还要蘸各色笔墨,又不是画画。   项平觉得他其实抓住了一个重点,“是啊,我也觉得,我们近来在部内写写画画的任务,都快了许多。”   才悉心学习三个月而已啊。   熟手更熟,这个陈大人,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作者有话说:   晚安啾咪感谢在2023-02-07 00:08:20~2023-02-09 00: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参啊~ 15瓶;虞矜月、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面天子   ◎饭要抢着才好吃◎   对于陈延小组内部人来说, 他们的学习之路是风风火火、卓有成效的。   在经过三四个月的学习之后,组内成员基本掌握简写数字,能将它们与大写数字对上, 并且,他们列式计算的能力也逐步赶上算盘计算。   陈延想, 如果他们还能再掌握一点制作表格、编写总结的能力, 那么就已经基本达到了成宇帝希望他推学之后户部官员们能有的水平了。   这么算起来, 一个资深户部人, 全力学习加锻炼, 三四个月足矣出师,也就是说,如果计划顺利, 大概明年左右,户部就会出现新的工作模式了。   …   而对于整个户部的大环境里的人来说,轰轰烈烈被陛下派遣来户部干改革的陈延, 已经败了, 兵败如山倒, 土方塌出坑,一点水花都没有了。   王御白和方乾对此是有点得意的, 他们喝着热茶, 坐在自己的小隔间内,王御白眯着眼, “真是惬意, 说起来, 老方我就不明白了, 这往年户部的账不都好好的, 何须要人出来改革?”   “就算要改, 也该是集大贤、先辈之力,共商改革之法。”在叶尚书面前沉默老实的王侍郎关起门来,便是一副文能评说天下的模样,“哪里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传胪算得快,让所有人都来学?”   “适合一人不一定适合所有人。”王御白哼哼一声,“这次你我可没掺和,是大家自己不想学。你说,待到年关面见陛下,这小陈传胪,可还能晋级?”   方侍郎比王侍郎更小心,“他来户部已算晋级,陛下虽喜爱他,但应该不会为他破这个规矩。”   那今年,二人的位置是稳的,浅聊了几句,王御白又说:“其实我也不算厌烦这陈延,毕竟,他确是有些水准的人。”   想当年,王侍郎还年轻的时候,嫉恶如仇,最厌恶尸位餐素者,有能力的他往往高看一眼,“若是年轻时,他也是我会欣赏的人。”   “但现在就算了,他初来户部,还是不要太露锋芒。”至少等到他从侍郎的位置下去再有所进益,不妨碍他的官位,他的利益。   小碰一杯后,二人都还有事,便各自回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   至此,方侍郎还会每隔一段观察一下陈延,见他从七月到九月,彻底没什么动静之后,也安了心。   心道,其实陛下不该把他调来户部这样的复杂之所,好好让人在农事司里种田不好吗?   却不曾想,就在今年十月,年末清账之际,沉寂了快一年的陈延突然异军突起,如水入油锅,在户部炸开了花。   一般来说,忙碌了一年的户部,在十月开始后,就要着手准备清账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户部壮丁饿到面黄肌瘦,累到眼冒金星都不能松懈的时候,而且,往往是这个时候,大家的战斗力会随加班的时间拉长而逐渐减弱。   俗称,越算越缓,越干越慢。   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人不是机器,而且事又有这么多。   所以,为了加强大家的干活效率,户部尚书叶衡会在这段时间推出考核评分,完成任务更快、更多的分部或个人,在年度考评中,都能加分。   这对于攒资历的人来说,尤为重要。   去年是陈延一人,速度一骑绝尘,引了许多关注,今年陈延并个人为整体领任务,分工合作——   一开始还有同僚来围观过,但看见他们这儿一团乱遭,什么色墨、小毛笔,柳树枝,知道的他们是在户部,不知道的还以他们是宫廷画师在外作业呢。   况且,前两天采集数据,陈延组并无什么总结产出,更令许多打着算盘手指几斤抽搐的人暗笑:凡尘之子妄图一步登天,有了种田就想搞算术,真是笑话。   然后仅在说出这话的隔日,陈延组就交成果了,一交,就交掉了分领的所有账本,他们都核算好了,做好了登记。   所有人的脑子里闪过的第一想法都是——这不可能。   就连主管此事的周坤都觉得不可能,但他随机抽了几个总数审查后发现,一切数字,都是真的。   然而,震撼并不止于此,因为这样的速度,仅仅只是个开始。   如果你听过卖油翁,一定知道唯手熟尔,陈延手底下这个主事团队就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而且陈延为了尽善尽美,除了交上去的核算账册,还会再交一张汇总表。   以前,一个普通户部官员核算完的数据,你只能看见一个总数,例如全年拨款,某某总拨款,再详细,也就是细分到某某州府某某城拨款。   但陈延不一样,他几乎清楚到了各项拨款,和去年相比拨款增加或减少了多少,拨款的种类,税收的多少,税收来自于何部分,都能一一列好。   特别是之前曾由陈延小组在六月统计的淮浙省人口民生方面的数据,他们核算、整表的速度更快。   因为把这些表上交财库之前,陈延已经做过了一次汇总,现下只要把几张不同的表加在一起,就核算完了!从几本册子,到几张纸,能快多少,无须赘述!   这样的速度,让陈延小组的四人本年考核加分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儿,在官场里待着,有机会升官,谁不愿意呢?所以几人更认真了。   也就是这时,如日中天的陈延在某日下值、慢腾腾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几个同僚,忽然拦住了他的小马车。   陈延掀开车帘,看见他们的脸,心道,自己已经成功吊起了他们的胃口。   他心里知道这些人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但面上还是摆着疑惑:“几位不下值吗?”   有人很酸,小声讲:“比不过陈大人手底下的功夫,如今事还未办完,得办完了事再走。”他话讲完,又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可不是来找陈延吵架的。   “今日是有事问清远。”一个较为面善的员外郎站了出来,很清切地称呼了陈延的字,“不知你可有时间?我们到里头谈谈?”一群人站在东门街,总归是不好的。   陈延记得他,这位略有些胖、身量不高但很有福相的大人就曾是年初学习计算的先锋者,也很努力,不过在尴尬期(学会了,但算的慢)速度一直没有提升,加上后来一阵有活,户部事忙,然后他的推学班受一些舆论冲击,来听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便也没来了。   虽然最后没来,但他也算个改革先锋派了,陈延尊重这些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很快下了车,叩手:“都是同僚,诸位有何问题,延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回到了户部,找了个小厅坐了下来,这里很杂乱,几乎所有人都在问陈延问题。   “陈大人,你所在的小部如何事情做的那么快?是用了你先前所推的那种方法吗?”   陈延:“的确是。”   那位胖胖的徐大人提出疑问:“可当初我们上手之后的速度……”   “徐大人,你想想你算盘用了多少年,这个用了多久。”陈延提出:“学会了也是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的,用得久了,才会越来越快。”   有仔细打听过的人说不对,“但哦我听闻除了先前推过的‘计算’,陈大人的小部里还擅用色彩、做一种表。”   几管齐下,才有如今速度。   陈延点头:“是,所推户部之学,就是这三步。”   接着,陈延又回答了几个不同的问题,大家的疑问基本被解开,再之后,几个人表示明天想去看看陈延小部的人是如何工作的,陈延欣然同意了。   ……   小姜今天就发现陈延下值晚了许多,且,心情看上去比昨日好得多。   她好奇,便问了一句:“今日是有什么喜事?今年休沐比之前更早?”   陈延摇头,“不是这个,是推学之事有了进展。”   年初推学失败之后,陈延整合过原因,一是因为户部走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他突然杀出来要改革,虽承上意,但很多人是不情愿的。   情愿的人在学了小半之后发觉用笔算还没有用算盘快,又有人推波助澜,上面又有事压下来,也很快来不了上课。并开始怀疑,学习这个,真的能更快吗?   做事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势如虎,衰竭之后再组人来听课,那是难于登天的。毕竟,失了信力。   所以陈延就想,与其‘求’这些人来好好听课,不如‘压迫’一下自己手底下几个人,让他们出点效果,令户部诸员外郎、主事知道,坚持学习,真的可以这么快,从他‘逼’他们学,到他们‘自己’想学。   这事茵茵听陈延说过几次,有所了解,也很赞同这个方法:“所以,是等明日那些人观看,被震撼之后,明年再开始推学吗?”她说:“那我先去秀秀姐那里把你年初写的计算书拿过来。”虽然户部的人对计算不感兴趣,但姜茵茵和秀秀很感兴趣,学了一阵。   “先不用。”陈延气定神闲,“这次,不会和上次一样,所有人来听。”   大锅饭,永远是没有人抢的,反正都一样。   得开小灶,小灶才会人人争。   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像要去做坏事,不过,小姜很喜欢他眼神发亮的样子,很自然地在快乐谈天时间后,拉着他一起去了洗漱。   -   旦日,陈延收拾衣装后,去了户部。   今日来看的人果然很多,下属们被众多上司围观,有点想要表演的意思,速度不降反增,大家其实看不太懂,什么画一下,记一下,点一下,算一下。   但他们能看懂分工,每个人的工作都是不同的,一人接一人,他们柳条笔看上去也很快,在看见不到一个时辰,某个数字就被核算出来后,有人眼睛瞪大,连忙去拿了算盘来,找出先前的册子,自己算了一遍。   怎么说呢,所有的听说、快、都不及此刻,人家约莫半个时辰完成,自己和同僚,整了个上午才做完来的震撼。   巳时左右,陈延小部已经完成了许多核算,定点开始休息,喝茶,活动,一般再过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他们就会去户部前厅用饭。   陈延看差不多了,就问几位员外郎要不要一起到这边用餐,那些人哪里还管得了吃饭,摇头后,就回去同头上的侍郎、下面的主事商量了。   人很快走净,望着他们匆忙的背影,陈延眸光里含了几分笑,很快,他看向了一边的项平,带着他进了小隔间。   “大人。”项平恭敬行礼,他真的很佩服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这就是有本本事、有城府、有前途之人!   陈延嗯了声,“我听闻你在户部朋友众多,时常会同主事们在休沐日、下值后相聚。如今事忙,还会去吗?”   那去不去,都是去,项平点头:“去的。”   “我这里有一事……”陈延叫他起身,对着他轻轻说了几句话,项平心下先惊,后疑,在想通后恍然,有些激动,“属下知道!”   “此事亦不必做的天衣无缝。”陈延道:“让大家知道是从‘你’嘴里传出,也不要紧。”   “属下明白!”   -   于是,疯狂忙碌的户部,一前一后,传出了两条火热流言。   一是陈延年初所推之学确已成功,虽然你看不懂,但人家的确成功了。有识之士就在想,不知道明年陈延还会不会继续推学,毕竟,年初不算太忙,才是推学的最佳时间,老派则日日在心里咒骂他。   二是陈延手底下某个主事传出来的,说是在今年陈延小部内改革的时候说过,大班推学的效果不够好,要想真正推好、做好改革,还是要编小班。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户部是个技术单位啊,先进技术,你可以一个人会,几个人会,大家都不会,大家都会,但绝不能一半会,一半不会。否则,不会的那一半,该如何自处?   于是,陈延很快忙碌了起来,有许多人不经意的问他,明年是否推学、是否和今年一样,全员推学。   陈延一点不避讳,直言道:“明年确有推学准备,但不会和今年一样。”   他道:“今年在户部待了一年,方才知道,年初的我是初来乍到,不懂户部的愣头青。户部事忙,而推学一事耗时良久,一部同推,所有人都在学,难有人处理平常事物。”   那来探听消息的人一顿,“那——”   “恰好今年教了一轮,我是觉得将一年分为三份,人也分三份,交替来学最好,这样也好等明年年底同陛下汇报成果。”   是了,陈延提到了陛下,他对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此事是陛下主张的!若全部学完开始使用,那最后学的人肯定不如最前学的,到时候各人速度不同,能力不同,陛下观之——   谁管你先学后学,陛下只会看到‘你’学得不如别人好!不行,一定要做先行者!   他神色一凛,“那当如何来分人呢?谁先谁后?”   陈延微微一笑,“自然是各部抽一些轮转,申报后由周侍郎和尚书大人决定。”   他点点头,很快回去把消息传到了户部上下,同陈延预料的一样,名额少,抢的人才更多,很快就有人抓住时机,同叶尚书和周侍郎申报登记,明年就要学计算!要强烈支持推学!   叶衡隐约知道陈延的计划,但没想到,大家来得这么快,每个人见到他都是‘革新’、‘新法’,甚至连一些老派,都来探听消息。   可以说,一时之间,户部改革向学之心,风头无两。   他迅速找来陈延,确认了三班教学之后,在11月初,敲定了3轮人的名单,至此,陈延的推学小改之路,初战告捷。   天子爱将又立一功,又是自家子侄,叶衡很快进宫,同天子说了此事。   高座上的成宇帝边听边点头,许久,他又问起:“叶爱卿,听闻清远的姐姐,如今是你的儿媳?”   叶衡一时不明白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是,但清远在户部——”   “哪里说了这个。”成宇帝扶额,“你最为端方,必不会徇私。”说着,他也觉得自己突然问这个很奇怪,但——   “爱卿,朕许久不见清远了,明日便让他来养心殿一趟,陪朕下下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09 00:09:08~2023-02-12 19:2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铁铁的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麻陈 5瓶;铁铁的贴、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皇商   ◎程掌柜之梯◎   离开天子近臣之岗, 外加不能上朝后,陈延久不见天子了。   不过太监总管看见他态度不减当年,陛下瞅他也并不生疏, 陈延想,这个时代的人看时间, 可能比自己看得要淡许多。   恭敬拜见后, 成宇帝挥手, 让他往上坐:“爱卿何须坐得那么远, 来与朕手谈一局。”   陈延:……   痛苦的日子又要来临了。   在京做官这些年, 陈延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学问,都有许多长进,唯有下棋, 还是那么破烂不堪。   不过,做翰林那会儿下得多了,他没长进, 陛下却对他的水平有了些容忍。   毕竟, 同他下棋, 从不为棋,只为事。   哒——   “在户部如何?”   自己的年纪还没长上来, 无须油滑, 所以陈延走的还是之前的直接风:“除人多些外,和在农事司并无不同。”   “推学一事如今有所进展?”陛下问话慢条斯理。   陈延嗯了一声, “大约还需一两年的时间, 才能有所变化, 大抵能达到陛下先前要求的水准。”   成宇帝先聊了聊户部推学的事, 很快, 一盘棋就下完了, 热身净手之后,成宇帝再度屏退了左右,从内书房拿了一本书过来,放在了陈延面前。   “陛下?”他询问天子。   天子微微扶额,“你看吧。”   翻开第一页之前,陈延觉得这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册子,但在看到第一页,那上面的名字,各种财务……入账、出账、余额,再翻翻,陈延甚至在上面看到了自己!陈延(黄金百两)。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记录天子赏赐臣子的账册。   他一路往下扫,发现陛下的赏赐开销还挺大,对自己喜欢的臣子是一点不吝啬。就是越往后翻,入账越少,余额越少,特别是今年,都有那么点入不敷出的意思了。   不过,陛下怎么会让他看这个?   他抬头以疑问的目光看向天子,天子轻咳了声,“清远可看出了什么?”   陈延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下。   “果真敏锐。”天子慨叹,“这的确是一本赏账,许久之前,它一直是盈余的,不过……这几年来,入账越来越少,如今已入不敷出,你可知为何?”   他都不知道这个入账是什么入的,怎么可能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少!?   不过按一般常理来说,上位者不会问这种什么也没有的空问题,除非,这个问题和他有关。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和他有关,他又不做生意——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陈延忽然想起来,自己进攻之前,叶大人忽然拉住自己,说起昨日陛下忽然问及秀秀之是,难道?   没有等到陈延回答,天子也不恼,只说起一个故事。   大名这些年来虽然相对太平(边境有冲突但不剧烈),却也并不富庶,北方旱灾、南方减产,加之前些年后宫奢靡,内宫支出不菲,所以成宇帝接手大名的时候,国库并不充盈。   光是维持国家运转,就已经很难了,可那时天子初临,他有太多人想赏,国库钱不够,便开了私库。   可私库毕竟有限,明面上的财富,全部收进了国库,所以后来,便有了皇商,面上是供给皇室用度的商人,实际上是给皇帝充盈私库的商人。   听到这里,陈延已经顿悟了,皇商金家!许久之前,秀秀提过的,被欢颜阁倒逼产业极限下跌的金家,原来它是陛下的产业?怪不得这一年上贡越来越差了。   虽然做生意做得好并没有错,但把顶头上司做破产了……   陈延即刻向天子行礼,“臣惶恐,不知那是陛下产业,臣妻臣姐……”   成宇帝面色严肃让陈延起身,“清远何以至此?朕知道,你家中之人都是规矩行商,规矩行商,何错有之?”   话虽如此,但陈延现在已经知道陛下此次召见他的主要原因了,也没有坐下。   天子亦不再遮掩,“朕常说,你是朕之肱骨,为人所不能之能。户部推学之事事难,你亦做得很好,如今,朕又有一事,想叫你办成、办好,你可愿为之?”   肯定是私库没了要充……   这档子事陈延是真不想接,可此时,在天子目光之中,他但凡有一丝不愿,都将为宠臣二字蒙上阴影——   所以陈延面色露着笑,自如应道:“臣愿!”   成宇帝点点头,“今年,皇商金家再行考核,已因经营不善被摘了牌子,明年三月之前,你且报一个牌子上来,作今后的皇商。”   他从不是把人的利益压缩到极点的帝王,为他办事,不过分,那肯定是大行方便之门,承各方之事、各方之势等闲人不敢侵扰。   不过,也得有本事,“一年贡白银三十万即可。”   听完陛下前后的意思之后,陈延发现自己之前会错意了,这并不是把秀秀做的欢颜阁直接上贡给天子当牛做马充私库,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更像是借陛下看中了自家的经商能力,愿意借势让他们做生意,每年交点利息。   他很快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个累赘,还是个机会!   可以光明正大的扩张,发展更多之前不能发展的种类,还能借此与陛下多谈多见,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   所以,没再多做思考,陈延就接旨了。   接旨后,养心殿的气氛很快又活跃了起来,天子像是和他距离拉得更近,好奇问他,秀秀这欢颜阁怎们弄出来的,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说起来,他还先给了金家便利,金家一个大支柱产业都没弄起来,只靠规模多挣了些银子。   提起治理国家、御下之道,天子自然是最棒的,但论起生意,他并不是个中好手。   于是,陈延把之前跟秀秀还有茵茵说过的‘财富集中论’跟陛下也说了一遍,即,想赚钱,得赚有钱人的钱,他们更舍得掏钱。   在整体社会不富裕的情况下,想赚大多数人的钱,那是很困难的。   他从头到尾,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令天子侧目,不由道:“若非清远为官亦不可替,为商贾,也能富可敌国啊。”   陈延忙道不敢不敢。   陛下抬手,笑道:“朕看清远你也爱行商,只不过事忙,无从下手,如今——”   他轻咳几声,悄悄暗示陈延从今天之后,可以多产出一些想法,找个人,联合如今就干的很好的人一起,好好赚起钱来。   天子输出了很大一通,陈延发现,他对于做生意、挣钱,好像很有兴趣也很有心得。   他似乎看见了天子新的一面。   -   茵茵和秀秀肯定是不能瞒的。   带着任务回去,原以为两个人听了会觉得本来是老板,忽然多一个大老板会不自在,没曾想,二人一听是陛下,立刻激动了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延想,自己还是小看了如今时代下的的皇权效应。   不过,支持归支持,姜家、陈家和叶家,都不可能走到台前去做皇商,所以,还得推一户人出来。   秀秀提议推叶府先前恩施放出去的家奴,陈延即刻否了,“顶皇商牌子的,不可是叶府家奴。”   不然等以后,生意越来越大,必然有人追根溯源,清流之家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不太好。   “不能推有连带关系的,那就得是平民、商户,最好有些经商手段,能有商有量最好不过……”可一时半会儿从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呢。秀秀也在思考。   陈延:“在京城内,是没有这样的人,但在那边,我们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他所指的方向便是江南,茵茵和秀秀眼神一亮,道:“你是说程掌柜?”   “是。”回来的路上陈延想了很久,这皇商之位,还有谁比程瑞更适合吗?   胸有抱负,饱读诗书,有经商手腕却又不是纯粹的商人,心思善、重情,三人搭在一起做生意,不会设坑也不会独揽功劳,将来事业做大了,独树一帜以后也不会对秀秀和茵茵的小产有什么想法。   茵茵抬手摸着下巴,“那时间紧,你要快些写信飞书程掌柜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信是要快寄的,但陈延相信,程瑞不会拒绝的。   他能看出来,他有一颗生生不息、望登青云之梯的心。   ……   信寄出去后,做生意的事暂告一段落。   陈延还是在户部忙碌着,每日依旧会有很多人去他的小部那边看看,特别是在他见天子后,有一些排在第三轮的人偷摸着过来,问能不能这次年节休沐去陈延家里加课。   陈延自然不可能同意,那不就乱了套吗?再说了,好不容易忙了一年,过年他还是想休息会儿的。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手边的主事项平则偷摸地问他,自己能不能在年休的时候答应一些朋友的请教……他说得隐晦,大概就是有人想提前学。   陈延是不管这个的,大手一挥直接同意,只道:“不过你要好好教,会的才教,不会的不交。”   “属下知晓!”   尽管今年冬季户部的清账清得很是不同,但时间从不停滞,任何的精彩都会在日夜轮转中翻篇,在年底叶尚书的汇报结束后,冬雪阵阵,大名朝也正式进入了休朝期间。   彼时,因天气影响,陈延终于收到了来自江南好友的回信,果不其然,程瑞甚至没有考虑,直接就同意了成为皇商、同茵茵秀秀暂且搭股,帮天子吸银子之事。   不过立刻上京有些匆忙了,他表示自己会在年后,收拾江南的细软,乘船走水路上京城,并附言:不必为我准备宅子,早几年去参加你婚礼时,已在京城置办过。   陈延:所以,多情的人四处留情,多钱的人到处买房子。   …   至年前,因为天气寒冷,茵茵和秀秀那边温泉庄子生意很不错,她自己白日里也喜欢跑庄子,时常搂搂抱抱捏捏陈延之后就头也不回去奔银子了。   只要天一亮,就和昨夜判若两人。   好好一个年休,只能‘独守空闺’,陈延有些无聊,去找叶问,发现叶问有妻有子,日日教子教得快活,他过去活像个电灯泡。   无处可去,陈延听说今年农事司那边还保持着他过去冬日种青菜的旧例,就想着过去看看。   骑马到城郊,说来有些怅然,他曾在这里待过上千日夜,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了解,但不过一年多没有来,立于这个皇庄边,立于这些村落旁,便感觉大有不同了。   过去的日子,果然已经——   “陈大人!”   惊喜的生意,挂着大笑容的面孔,冲散了突如其来的怅然。   陈延看着眼前的老汉儿,微思索了片刻,叫出了他的名字:“李二根?”   作者有话说:   人在江西,真的没听说过去年因为疫情,提前放假,充掉了期末考试然后这个学期补期末考试的……   我脑袋空空的学生来考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了……这两周疯狂复习,两个班狂炫了20张试卷,今天考完了,改了一下午的卷子,成绩原地爆炸,打开码字软件,还是码字吧。【早知道我就不该复习】复习了跟没复习一样,悲惨。感谢在2023-02-12 19:26:05~2023-02-17 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叁拾年幼 60瓶;我是小是 2瓶;虞矜月、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一年一年   ◎王朝小砖石◎   听说陈延是来看京郊种青菜事宜的, 李二根热情邀请他去李家村坐一坐。   因为江九兰最近这段时间正在村里整萝卜,看看能不能给冬萝卜增产。   菜增收,这是陈延的知识盲区, 不过到地儿之后,他觉得江大人还弄得有模有样的。   大抵是李家村距离皇庄那边近, 所以这儿经常被选为一些苗种播种、改善播种的推行地, 江九兰甚至还派了几个田把式和花匠住在这儿。   他自己偶尔也会过来看看, 日子过得充实又有趣, 这次见到陈延, 他满目诧异,“陈大人!”他语含欣喜,“你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大概是忙于奔波, 外加晒了许多太阳,这两年江九兰黑瘦了很多,但目光依旧炯炯。   陈延笑, 调侃他:“莫非我不能来?”   “不不不。”他不是很擅长说话的人, 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 “只是听闻你入职户部了。”   户部事忙,满朝皆知。   陈延:“但现在已经年休了。”   他一听, 才拍脑袋:“在这儿待久了, 有些忘了。”   踩在泥里和上官说话总是不太好,江九兰拍了拍衣裳, 去桶边洗了个手, 麻溜跑到了陈延跟前, “陈大人来此地是有什么事吗?”   具体的事也没有, 就是——   “我来看看。”   他的表情有些怀恋, 江九兰对此并不陌生, 他晓得,这里是陈延做出建树的第一站,许许多多的官员都会这样,对自己呆的最久、得到和付出的地方保有美好的怀念,想来看看。   对于这位举荐了自己、又改变了此地的上官,他心怀感激与敬佩,十分热情:“陈大人,我带你逛逛吧!”   闲逛是从陈家村开始的。   陈延早几年也来过这里,虽然是京郊的小村子,但因为地方离官道有些距离,而且京城商业不仅在商,也与上面盘根结错,很复杂,所以村子里的年景算不算太好。   大多数人家里也就是种种地,吃个饱饭,一家几口人垒个土夯实的茅草屋,小破院。   但如今,一眼望去,村里好多房子修过了,成了土砖木结构的房子,看上去规整了许多。   江九兰瞧他盯着房子,道:“这两年粮食盈余,朝廷许多粮官来收……”天子脚下,官差是不敢乱用秤的,“家家户户伺候田都上心,卖粮后,家里就有了存银。”   再加之冬日里卖菜,也有人来,有些人多地多的家族,眼见着日子有奔头,便想着修葺了一下房子。   “不过,主要还是当初受了赏的那户人家家里起了个头。”   受赏?陈延好奇问:“是李二根家吗?”   “对。”江九兰点头,“就那——”   陈延目光随他所指方向看去,土房林立的小村落里,竟然有一间砖房,虽然不是全砖结构,看着也有些粗糙,但这个样式,在这个村里,绝对是独一份。   绕着这座村中豪宅走了一圈,二人逐渐走到了村落中央,李家村的村中央种了一棵树,不过树不算高,树旁有一口水井,水井边堆着几块破石头。   因为空地大,有几个小孩子在这儿玩雪,看见江九兰,他们还会高声打招呼,虽然有的小孩子还是黑黑瘦瘦,但精神头很好。   逛了一个多时辰,饭点到了,江九兰没去皇庄,带着陈延到李二根家里搓了一顿。   “没回去说,庄子那边的伙食可能更不好。”江九兰有些抱歉,“他家里有肉有菜,大人不如在这里吃一顿。”   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到了,陈延在哪儿都行。   二人去了李二根家,李二根作为主人在桌上作陪,看见陈延,他依旧满脸惊喜。   见过陈延最平易近人搅肥的样子,李二根敬他和江九兰,却不畏他们,接着吃饭喝茶,说了许多话。   “今天一见到大人我就特别开心。”老汉举杯,“先前你走了,都没来得及谢。”   说罢,他要起身行礼,很快被陈延和江九兰按住了,“吃饭吃饭,李老汉儿,我带大人来你这吃,可不行来这一套。”   他嘿嘿笑了两声,陈延也慢慢勾起唇角。   “我就是开心。”他脸上皱纹舒展,就因为许多年前挑担路过了一堆粪坑,兜兜转转,他就有了今日。   “江大人和陈大人,你们都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陈延一边捧着搪瓷碗,一边听着当事人絮絮叨叨诉说着这几年来村落的变化。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如果一群人都在泥沼之中,大家看周围,人人头在土里,能看见的只有一地脏污和远方的高高在上,很难生出向往之心,只会把头低得更低,到直接埋进去。   但若身边有人奋起,爬出了一点点,那其余人,就会像见到曙光一样,一起向前。   就同李家村一样。   过去的李家村,是万千普通村落的一员,大家每日想的都是衣食温饱,繁衍后代,其余什么也没有,但如今,吃饱成为常事,家里有积蓄之后,每个人好像都不由自主开始规划更好的生活。   “俺家地窖里,全都是粮食。”他嘿嘿一笑,指着旁边的小细腰长搪瓷瓶,“还能酿酒。”   酒是最烧粮食的,曾几何时,在大名粮食紧缺的时候,上面还会下专令,不让民间酿酒,村里能有这个,代表这两年,粮库是真的富足了。   “有钱之后,货郎也来得更勤了。”   “我们几个村上都有人专门做糖葫芦来卖,细崽子手里都有铜板。”   就多了这么几石粮食,就多了这么几串钱,日子真的很快乐。   陈延看着李二根满是生机的脸,心又平静又沸腾。   昔年许下的愿,想要创造的、改变的,不就是这些吗。   生民,民生。   他也忽然有些高兴,想到又是年休,就饮了一小杯酒,酒是由小麦发酵而成的,味道带着谷物的香气,但并不纯,涩又辣口,很不好喝。   但陈延还是喝下了它。   小小杯中酒,照着如今百姓的美满。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酒这个东西,你要不不沾,要不,就很难停下来啦。   初初,江九兰看陈大人不动小杯,以为他不喝酒,便没怎么劝,一看他喝了,也忍不住敬上了两杯,他态度恳切,坦诚又动容地说着陈延对他有恩,自饮了三杯。   颇有一种,我干了,你随意的样子。但官场如此,陈延怎么可能随意,也举杯,喝了几口。   再之后,一切就不由他控制了,因为,喝得有些多,酒意上来,陈延已经有些头晕了。眼见上官有了醉意,江九兰有些懵,最后决定先把他带去庄子那边。   现下肯定是回不了京城了,得差人去陈大人家中送个口信……   他扶着陈延要走,也不忘给李二根今日的午饭银子,他是个年轻的清官,颇有几分文人气节在里面,从不占百姓的便宜。   李二根先前也不拒绝这样的银子,但今日,他死活不收,说是这顿饭欠陈延的。   二人一个要给一个拒收,江九兰晃来晃去,陈延本就觉得有些晕,干咳了两声,一副要呕的样子,他这才不敢动,停了下来。   李二根:“江大人,就这一次了,以后再见陈大人也不晓得是什么日子了。”   “真的是我的心意。”   他是真的想给,百姓盛情难却——   也罢。   “那我就先带着陈大人回去了?”   “诶,你先等等,我一起来送他。”   -   车轮晃晃荡荡,有人牵马,醉酒居然还有些令人闲适的感觉。   晕乎乎之中从,陈延感觉自己的目光横了,他躺了下来,耳畔有冬风的声音,鼻间有熟悉的……臭味。   很熟悉。   困意上涌,借着酒意,他睡了个好觉。   再醒来,是因为颠簸。   真的很颠簸,人一上一下的,被小小的身躯搂在怀中,此时下午已过了大半,北方的冬日夜得早,天色有些黑了。   风声呼呼,身后是滚烫的热源。   “茵茵?”他有些不敢置信。   “你醒啦?”姜茵茵手拉着缰绳,人往前一侧,“会想吐吗?想吐我停下来。”   她骑术上佳,马控得快而平稳,说实话,陈延很闲适,“我没事,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在庄子里吗?”   “从温泉庄子回来,有人来送信,说你酒醉了,本来是来陪你的,但我们先前住过的屋子已经有别人住了。”茵茵说:“我不习惯,就想着带你回来了。”   反正这马她也骑过,很温驯。   原来如此,陈延问她:“那你今日在温泉庄子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啊。”小姜快乐的语气很活泛,“冬日里是润肤物热卖的好时节,赚了许多银子,汤泉也泡得人很舒畅。你呢,突然到京郊来,散步散得开心吗?”   他难以很精确的形容出今日的情绪,不过,整体应当是开心的。   “你一个人愉悦了。”她哼了一声,“等夏天,你休沐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这里吧,我想起来,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划船钓鱼了。”   那段在后山小角落里烤鱼的微咸时光,涌上心头。   “嗯。”陈延应,“茵茵,骑了这么久会累吗?离京城好像有些远,不如我来带你?”   “不!我一点也不累!”她速度又快,耳畔风声呜呜,天空飘起小小的雪花,落在脸上洒下点点冰凉,唯有身后人的气息是热而明媚的。   她朗声,满身的肆意好像融入风里,“我还小一点的时候,想得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来日里搂着我的如意郎君,骑着马踏在雪里。”   “舅舅那时候说,在京里,我的愿望实现不了。”   “如今,昔日美梦成真啦,我再搂搂。”   他也笑了起来,此刻官道并非无人,也有行人对此‘女携男’的情景有些好奇,不过,无人在意就是了。   他们在意的,从来只有彼此的快乐、彼此的欢愉。   -   小小任性的时间过去,二人也要进入重复且忙碌的拜年之旅了。   好在一切都有旧例可循,单独拜年、全家拜年,在家里写好寄往江南的书信,由差役投往驿站,等着河面漂游的浮冰散去,去秀秀家里吃顿便饭,逗逗老叶的孩子,再去泰山家里坐一坐,聆听长辈的教诲。   正月钟声敲响,年再往后一推,新年,就又过了。   初八,不及元宵,东门街便开始有序复工,陈延又接到了一封来自程瑞的信,信是他年前送的,说会在初六开拔,最晚会在二月前抵达京城。   彼时,信上正写着:弟胸中万千财情,都在胸中,等待时机。   陈延笑笑,同陛下上报了此事的进展,便马不停蹄入了户部,正式开启了上课推学之事,今年,真比去年顺利了许多。   在人配合的情况下,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好一直讲的。   全是些注意事项,也就计算和乘法需要练一练,刚好这会儿户部的事不算太多,用新方法慢一点,也能赶上。   对第一轮学习,在重要知识点过后,陈延对广大户部学子们就一句话:想要尽快适应,就要忘记自己曾经学过算盘。   你可以等新知识融会贯通之后,再搞算盘,决不能一边算盘,一边算术,不然,永远也纠正不了。   以前的户部众人对此嗤之以鼻,今年么——   爽,教得爽。   在快乐教学时光进展的日子里,程瑞一家风尘仆仆到了,至此,很奇妙,近乎一个十年过去了,曾经的铁三角,终于在京城里再逢。   不过,想象中的盛大相聚并没有出现,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忙,但,那也无事,至少在一个地方了。   不必千里婵娟,可十里共赏月,匆忙相饮,日传信讯。   这就很好了。   -   陈延多听到程瑞的消息还是在茵茵嘴里。   当然,偶尔也会在户部的交际圈里,听闻他的壮举。   这个时候,陈延在户部的教学,已经进入了第二轮,他的第一轮‘学生’新鲜出炉,开始了对曾经数据与库房的整理,各种统计表诞生,虽然改革初真的很难,也会被人背地里吐槽,但有人习惯之后,觉得——   确实,确实这样更好。   也令陈延有些欣慰。   而到第二轮,情况则变得更好,因为大家都是卷中之王,没人学的时候是真没人,有人之后是真给力,生怕陈延第二轮不好好教一样,还没轮到的时候就头悬梁锥刺股,自己在家找人教。   以至于到了第二轮,好多人都上手了,陈延只要纠正纠正,制定一个准则,让大家遵守就好了。   也是在这里,他想到,要办手册,要有规划,户部,要有制式表。   这比开启第三轮教学更为重要,所以,在提前结束第二轮学习之后,他暂缓了第三轮的学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在户部,听到了有关程瑞的消息,不过不是直接听他的名字,是听说了他在‘炒’的画家。   就同许多清流会通过出书、清谈、科举等等事造势一样,程瑞在抵达京城,有幸面圣之后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炒书画家。   在这点上,陈延觉得他的理念真的分外超前。   在晓得天子就想赚钱,赚快钱也没事后,他就想,那干嘛从实业开始做起,君不见,这些人花在书画上的钱有多少,一幅画的成本有多低……   只要能炒出一个出名的书画家团体,每个月让他们画画,写字,由北至南,一路可以收割许多掌柜富商。   当然,这个计划以前实施起来很困难,但如今,他们有天子啊!   天·真龙在世·引领京城潮流·目光所至便可使人手万人瞩目·四境之内莫不有人不爱之·子在啊!   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陈延不清楚,就知道,四个月后,已经有同僚在商量买他名下画家之画的事了。   他为师弟感叹,他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   七月,一套专供于户部使用的库册表新鲜出炉,陈延公布后,邀请了全体成员观表、改表、评表。   他态度很谦虚,毕竟,一人之力难匹众人之力,不过,先前少有人提意见,是后来有一次,有人多说了一句,发现陈延真的有改正之后,提议的人这才多了起来。   群策众人之力,户部有一段时间的气氛还蛮好的,大概修改了小半个月,套表上呈陛下批复后,正式投入使用,与此同时,户部的第三轮学习之路,终于徐徐展开。   不过此刻,要学的人也基本学会了,不用陈延总教,除了几个老人家,确实有点难以胜任之外,一切都异常顺利。   新的方法推下去,先苦后甜,也就是这一次十月,年底清账,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前期准备多做一点,后面的一切看起来能这么清爽,今年抬进户部库房的账本都能少一截,大家甚至不用加班!   更甚者,没有加班!却比往年更快结束清算!   也更快发现了,属于这个王朝的喜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7 23:57:25~2023-02-21 00:1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口一、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言商   ◎穿越三件套◎   今年, 大名的粮库终于充盈了起来!   而且从这几年人肥推广后的种植情况来看,这样的充盈,也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显而易见, 未来几年,若无大天灾, 这存粮还能一路上升。   更令人感到开心的是, 粮食富足后, 人口也开始逐步上升了。一些饥贫地区的人吃饱饭后, 终于有了生孩子的意愿。   粮推动银, 消费流转,又促使人们自觉奔向好生活,男婚女嫁走入正轨, 增户,人口,这对于一个王朝来说, 实在太重要了。   是以, 今年年末散朝之际, 天子龙心大悦,又在朝上盛赞了一番陈延, 户部推学、农事散, 粮盛四方,他又难掩风头, 考评得了一个上等。   而后翻过年关, 陈延发现, 不知不觉间, 这已是他待在户部的第三年。   至京城, 入朝为官的第九年。   对于陈延来说, 这是极为安定又充满波澜的一年。   安定在户部,行推学之事,他已在户部混了个脸熟,跟大部分官员们都有‘点头之交’,几个年轻的同僚乐于上进,时常会来找他,共商进步之举。   人心力齐,先前的制式表格推行卓有成效,叶尚书本事在那里,统筹有度,上下风气焕然,他这个班也上得极为轻松。   因而,也花了更多的时间和茵茵一起同程师弟构筑天子期待中的商业帝国。   炒南北书画家一事,让陛下挣得盆满钵满,天子十分认可程瑞的生钱手段,而程瑞在从陈延这儿了解了陛下之行后,也不吝上贡,自己分文未取,令陛下再度动容,放了更多的权利出来。   炒了小半年,挣了一笔快钱,书画家的热度也逐渐过去,毕竟,该买的人也都买了。   陈延和茵茵,程瑞和嫣表妹一同坐在假山石后的凉亭内商讨未来的方向,三月的春风吹到身上,发丝微动。   程瑞问:“欢颜阁经营可还好,若再开一阁……”   “我觉得不妥。”茵茵摇头,“做这样的生意要靠大家闺秀来带,且京城地界,会为此花银子的基本已经在欢颜阁定下了。再开,也不会有生意。”   这也在理,但,陈瑞仍觉得,做‘高档品’生意,是最好的。   丝绸衣衫、宝石珠翠、胭脂水粉。谁都不能逃过。   难就难在,已有伙伴在做。   “那还有何种……笔墨风雅已经卖过了。”他提议,“不如大家都来想想,说一说?”   姜茵茵眼珠子一转,“马具?”京中也有爱马者,愿为此上万金,做这样的生意应该也有市场?   “不行。”程瑞否了,“人太少了。”而且不能南流,江南的富商,年纪大的多,都惜命得很,谁没事玩马,也就京城里一些二代玩,他们亦不是掌握金钱与权利的主流。   “二哥,你可有提议?”程瑞看陈延一直在思考,问道。   陈延:“我素来清贫,昂贵物品买得少,实在有些想不出。”   富贵生活,昂贵物品……   脑子里过往的一切乱闪,程瑞终于在自己如海般的记忆里,找到了自己年少时败家把玩过,在书院时,叶问也涉足过的昂贵物品领域。   这个东西,它奇妙,老少咸宜,男女通吃,要说成本么,那不算高,利润么,能做起来,千千万万,不在话下。   他忽然有些激动,扬眉道:“刚刚都走出了路,不如今年,我们来做瓷?”   瓷,这个历史悠久,于当代极受人追捧的器具,昂贵、易碎,若窑能打出名气,有工匠熟手,盈利并不在话下。   姜茵茵一听,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你说起这个,我想起来,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为瓷瓶花过银子。”   说明它市场是极为广博的。   毕竟,哪个大户人家家里,没有几个‘稀世珍瓶’呢?   众人赞,程瑞觉得这个方向是可行的,便问陈延:“二哥觉得我这个能不能做?”   “瓷这个方向是对的,但现世官窑、民窑众多,瓷瓶要卖价,名窑不可少。”存世的、能卖出高价的名窑基本都是老窑,新窑想卖家,难矣。   他提出可以书画瓷结合……   反正先前炒画家也炒出来了。   陈延则摇头:“先前已有人花重金买过那画,若再复刻,落于瓷瓶上,画家难免给人一种沽名钓誉、沾于世俗之感。”   虽然大家都知道,不世俗是活不下去的,但受人追捧的画家,是不可以世俗的。   此言于清流世家中,更甚之。   这……   程瑞确实没考虑过这个,但,也不怕啊,没有那些书画家,咱们不还有?他往上指了指。   “恐怕不行。”陈延猜想陛下应该不会再公开为程瑞带货了,“陛下希望你去赚那些人的钱。一次站台是巧合,两次、三次,那些人会察觉的。”   “他们可以豪奢洒万金,但前提是不能摆在明面上。”陈延对此有所了解,“若察觉你是陛下授意的,很多生意就消失了。”   哪怕他们真的喜欢,真的舍得。   那这么一说的话,程瑞有些迟滞,如果不能借力,毫无人气来经营瓷,要在诸多名窑中杀出重围,的确很难。   “可他选……亦非上选,难道要继续去跑商?”   “稍等。”陈延的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了另一种答案,只是需要再等等,“或许,三弟你还能不能等一个月的时间?”   “二哥你的意思是?”   “有些想法。”   凉亭春日谈,在陈延的有些想法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茵茵忍不住问他,户部良才有什么想法,陈延道:“还是做器具,只不过不用瓷。”   “??”她惊讶,满眼疑问:“难不成用金银?”   “用这个,就算工艺巧夺天空,这——”   大户人家,也是不会买的,俗了。   “不用金银。”真敢想,卖这个得赔钱。   “那用什么?”   这东西,在后世其实遍地都是,曾经许许多多在书里遨游的前辈们也研究过,剔透晶莹,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七彩光芒的梦幻器物,玻璃。   当然,也可以为它套用一个高端、昂贵的名称,琉璃。   -   穿越三件套,玻璃水泥和肥皂。   大名做香胰子的手段已经不差,而且胰子是小民生产业,他们不打算沾手,水泥,陈延有听过配比,但没有仔细研究过,说不上来,唯有玻璃的制作方法,他后世考察清朝史的时候曾看过。   虽然做不出大型的玻璃加工厂,但弄一个吹玻璃的小作坊,那是绰绰有余的。   -   在京城待久,有姜家、卫家在身后,陈延报出信息后,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茵茵的陪嫁庄子上,弄了一个小作坊。   因为他信息数据给得准确,加上姜家的工匠也是有本事的能人,一切工具得当,玻璃液很快便被研究了出来。   就是这吹,极有讲究。   工匠这辈子干活就靠一双巧手,乍然要吹这长铁棍,很是无措,虽然听了主家说可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最后正式吹出来的东西,还只是一坨没有形状,泛着火石一般颜色的半固体。   这个时候,工匠只以为,自己的第一次试吹失败了。   但他还是严格按照了主家的要求,把吹好的‘坨坨物’,塞进了之前就规划好的冷却炉。然后迅速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吹制。   显然,这并不是一门简单的技术,工匠整整失败了一下午,然后思考,或许不是吹制的问题,和液体也有些关系?   又或者,他该同主家说一说,得请个吹糖人的回来。   吹和吹,总也是有些相性的?   不过他还是想等一等,这样的大事情,能自己做,他还是不想别人来分自己的羹。   再等等,再试试,他这么告诉自己。   而在工匠的纠结与迟疑中,由后来技术所带来的残缺的珍宝,已经在冷炉中,不知不觉,悄悄临世了。 第139章 波璃   ◎波光粼粼而形似琉璃◎   玻璃小工坊的前期工作筹备好后, 陈延只去看过一次玻璃液料的生产,后来因为三四月春雨绵绵,他下值之后不想对雨骑马, 所以有几天没去看。   他闲下来几天,就被匆匆忙忙的程瑞抓了壮丁。   “二哥, 你近来神神秘秘, 到底准备了些什么?”程瑞着急得很, “也不让嫂子同我们说, 陛下催得紧, 叫我赶紧拿出一个产业来,这——”   他拉着陈延的袖子,原有些富态的身子因这这年来辛苦忙碌, 有些清减,但饶是如此,摇来摇去还是令陈延有些消受不来。   “不是嫂子不告诉你。”陈延道:“是她也不知道。东西应该是出来了, 你别进, 恰好今日无雨, 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好!”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两个人动力很足,城内不许纵马, 二人牵着马出皇城后, 立刻在官道上奔驰了起来。茵茵的陪嫁庄子在她最喜欢的梅雪山庄方向,旁近有水, 离京城不算太远。   约莫半个时辰后, 天色转暗, 陈延和程瑞才到达了目的地。   但看见目的地后, 程瑞……有些懵。   程瑞是很相信陈延的, 一是交情在, 二是认识这么多年,他知道陈延是有五分,说三分的人,凡事只会谦虚,绝不说空口大话。   所以,他这朝讲有点挣钱的办法,程瑞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这么期期艾艾,来到了传说中能挣大钱的工坊,他只有一个感觉,这也——太破了。   不仅破,且凌乱,各式各样的东西堆着,此刻天有些晚,这里燃起了灯,但推门入工坊,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屋内那流淌着的橙红色的液体。   虽然有些新奇,但这怎么也看不出来是个能挣钱的地方啊。   而且,在二人进来后,疑似是工坊主事的人立刻走到了他二人跟前,向陈延告罪。   “老爷,已按照你的方法对此进行了吹制,但一直有物无形……”他已经在这里折腾了三五天了,不管怎么弄,都达不到陈延描述的把这些东西吹成器具的地步,脸颊酸痛,十分心灰意冷。   这话,让程瑞心下一咯噔。   这是,失败了?他望向陈延,只见二哥面色无波,嗯了一声,问:“吹好的东西还在冷却炉里吗?”   “在的,老爷,要把它们拿出来吗?”   得到陈延肯定的答复后,他差人去拿,陈延顺便叫旁边的杂役去取了几支蜡烛。   这一套一套的,看上去不像是失败的样子,程瑞便耐着心等住了。   很快,冷炉开炉了,长盘上盛着一堆形状各异的‘坨坨物’,它们各种各样,有的类似个半圆,但旁边却堆着水滴状的赘生物,有的干脆连个圆形也没有,扭扭曲曲,奇形怪状,更有的就是一滩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啥玩意。   程瑞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都炸了,就这!就这?   他几乎下意识看向陈延,就见那人拿着杂役递来的蜡烛,靠近了那堆不明物体。   然后,光出现了,被光映照着的,通透的、闪烁折射着橙红光芒、一种程瑞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出现了。   陈延拿起了这堆残次品里最有型的那个,把烛光放在了它下面,古法烧制出来的玻璃并不是很纯净,里面有许多絮状物,但在光下,它还是有几分美貌在的。   他思忖片刻,道:“你觉得把这个东西打磨一下,做成提灯如何?”   而现在,程瑞的心不在把它做成什么样,他很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我以前从未见过!”   “是一种……工艺品。”陈延说:“依靠吹制来定型的,如果技术得当,也能吹出一些日常器具来。”   “还能吹日常器皿?!”一颗装满了商业的脑袋在此刻已经开始沸腾了。   陈延看他有些激动,便道:“你觉得这东西有市场吗?”   程瑞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而且这银子,比你想得广博,这样在光下比玉石更剔透、流光溢彩,其中仿佛有雪花飘絮之美……二哥!这东西造价几何?”   陈延说了一下成本,身边人的眼睛更亮了,“那确实低廉!”岂非一本万利!   他跃跃欲试,很快,便参与到了玻璃工坊的经营中来。   -   拼命三郎介入后,玻璃工坊很快走上了正轨。   在庄子里待了三四天,大概了解了一下玻璃料体的制作过程后,程瑞同陈延商量了一下,扩大了工坊的范围,然后再挪了一些工匠过来。   除此之外,他还规整了一下这里的作业环境,多囤了一些料体,并听取工匠师傅的建议,找来了一些吹糖人的熟手,一起来探究,制作玻璃制品中需要注意的各项事件以及如何吹出更规整、有型,易畅销于市场的玻璃制品。   还有,除研究工艺之外,还要为此种新料命名,他觉得自己起名水平有限,便问起了陈延,此时已有琉璃制品,且琉璃昂贵,陈延想了想,报出了它的本命:玻璃。   “不如就叫玻璃吧。”还能蹭一蹭琉璃的热度。   “波璃?”程瑞微顿,“是取自灯下波光粼粼又形似琉璃吗?虽初读有些拗口,但多读几遍之后,也不错。”   同音不同字,陈延本想提醒,但深想觉得就这样解释其实也不错,便点点头含笑应是。   至此,名字定下来后,程瑞又马不停蹄去了工坊,这些天探索形状,在冷却炉里有许多形状不一的‘残次品’,但他并没有想着把它们丢弃,而是召来了一批专门做首饰的工匠,把它们打磨了一遍,借助它们天然的形状,认为修出了一些物具。   例如由银链和半圆玻璃所制的波璃圆孔提灯。   极似山水树根盘亘的凹凸砚台。   敲敲打打之后勉强能凑成一套的异形小酒杯,以及被扣下来,用染料点缀过后,极富张扬色彩的环佩、耳饰和头饰。   做好这些东西之后,程瑞很快借着秀秀和茵茵的东风把它们搬入了欢颜阁,举办了一场夜间茶会,借着此会全方位展示了一下波璃提灯,稀罕的物件,高超的颜值,很快便把波璃这种形似琉璃,又更通透多样的‘宝石’,推到了潮流之上。   潮流之上,便是银山银海,钱财万贯。   特别是等吹糖人匠人掌握了玻璃料和麦芽糖的区别后,很快凭借自己的经验吹出了一个细口梅瓶之后,程瑞立刻就在京城里开了一个波璃专门店,店极大,东西极少,采取预定制,说是日进斗金亦不为过。   有了瓶和砚台,波璃很快从女眷流向整个上流世家之中,一样东西,一旦被当权者喜爱,立即会身价倍增。   连带着,欢颜阁那边上架的一批波璃首饰,也被抢购一空。   陈延和茵茵讨论过那些首饰,都认为新奇由于,精巧不足,细看是比不上工匠们做出的掐丝金饰,或由宝石和点翠制的头冠。   但——   新奇与潮流,有时就胜于一切。   是以,站在潮流上开庄子的茵茵又很忙,陈延看妻子事忙,便每日会料理一些家中的事物。   迎来送往,中馈开销,时不时要指定一下厨房餐点,告慰一下妻子的五脏庙。   惹得夜间,小姜在床榻之上,总忍不住抱着他,声音娇娇俏俏,如春水一般,“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及至夏季,在程瑞的努力之下,烧制和吹制的玻璃越来越精致,他们甚至无师自通了给玻璃瓶加双耳,吹制茶壶、葫芦,或加入色料,吹出色彩斑斓的样子。   花样多又新鲜,它的热度很快跟天气一样,如燎原一般,程瑞很快在天子面前得了个大脸,他并不满足于只赚一方钱,很快,接着商船把这些易碎的珍宝运往了南方。   大笔大笔的金银来来往往,陈延一开始听还会心头一跳,后来只觉得越来越心如止水。   看一切走入正轨之后,他便极少在程瑞面前问起此事,甚至询问他是否要在自己的庄子里办新工坊,总之,他不想沾此事之名。   程瑞虽然不理解,但他尊重陈延的选择,表示无论如何,这生意的一分利,他会留给陈延,这是他给出的约定。   -   不管生意后,夏季休沐日,陈延想起来,小姜曾经说过要在夏日泛舟湖上,于荷花荷叶中乘船在湖中垂钓,怀缅过去的烤咸鱼时光。   他开口约人,不过彼时佳人忙着庄子上的盛会,实在有些走不开。   无奈,陈延只好又一人往。   不过这次他没喝酒,去试验田那边看了几眼,就自己去舟上钓了条鱼回京。   夜里,他在自家院内架起柴火,倒了些米酒,做了些腌菜,从花园里搬来了几盆开得极为鲜艳的花,还扎了个秋千,很有氛围。   姜茵茵一回来,便被满地的心意催红了脸,她的喜意大过羞涩,目光灼灼的望着篝火边烤鱼的男人,快速奔向他,“相公!”   “方才吃了晚食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姜茵茵麻溜坐下,“我们那个闺秀集会,大家都是喝露水的啦,就算是用了晚食,我回来还是照样吃东西的。”   她拨动着面前的火,烤鱼发出滋滋的声音,这曾经是茵茵最喜欢的味道,不过,这次一吸——   鱼的味道混杂这火的热意,向面门袭来,她忽然感觉有些难受。   陈延发现了,他问:“你穿得这么隆重,坐太近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先去换身衣裳,玩会儿秋千?等能吃的时候我直接叫你。”   “好!”她也觉得,应该是这个原因。   回卧房换上了一身夏季练功服的姜茵茵很快出现在了陈延跟前,她双手捧着脸,看着陈延在鱼上刷油啊、撒调理啊,火与细嫩的鱼肉交缠在一起,高温蒸水分,连同锁在肉内的鲜香一通扑出,姜茵茵馋了,叹了一声:“今天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隆重。”   “今天的鱼肯定很好吃吧!”   就这么多料,烤鞋底都好吃了,不过陈公子还是很矜持留有余地的道:“应该会。”   随着鱼的皮肉绽开,逐渐显现出焦黄的色泽,筷子一插,已能轻易插过后,便熟了。   他把烤好的鱼递给小姜,一咬,的确是焦香酥脆——   “哇!”   “好吃!”   两人十分亲密,毫不避讳,很快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姜茵茵觉得有些辣,陈延问她要不要喝点米酒解辣,小姜摇头:“就算是米酒也不解辣啦,我去倒杯水过来吧!”   喝了点水,肚子很快变得圆鼓鼓的,差侍女把这里收拾了一下后,趁着天色尚有些早,二人玩起了秋千。   晃来晃去,姜茵茵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问陈延:“这样像不像有了孩子?”   她眨眨眼,陈延便陪着她一起,煞有其事伸出手,探在她紧实的腹部上,稍稍揉动了一下,引得春水荡漾:“就是不知娘子腹中是男是女。”   这谁遭的住?   姜茵茵立刻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拉着陈延的手说:“夜深了,我们出了许多汗,也该沐浴了。”   这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又是妖精打架的夜半。   原先,每每晨起,都是陈延听闻茵茵已去晨练,亦或是她精神奕奕坐在床上笑话他体力不足的模样,但今日——   她竟还沉沉躺在床上,浸于睡梦之中。   陈延立刻意识到,这不对。 第140章 身怀有孕   ◎国贫而士族富◎   大夫出入陈家, 陈延在摸到茵茵额间热意之后很变就去户部告了假。   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指在姜茵茵的手腕处按了几下后,目光盯着陈延看了一会儿,十分有深意。   陈延看他不说话, 面上十分着急,脑子里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乱糟糟的东西, 他忍不住开了口:“张大夫, 内子?”   “陈大人放心, 夫人虽有些低热, 但脉息强健, 无甚大碍。”   “那我到底是怎么了?”强健?姜茵茵嚼着这个字,她知道自己强健,但是今日是真的不舒服。   才, 才那么点时间,也不是自己动,怎么今日这么疲惫,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倦意, 惹得她睁不开眼睛, 口干、口苦,甚至还有些想吐。   她描述着自己的症状, 张大夫边听边点头, “盖因夫人你脉如走珠,身怀有孕已二月有余, 才会如此。”   姜茵茵一听, 哦, 果真不是病, 是怀——   等等?   身怀有孕?她立刻把目光闪向了一边的陈延。   陈延的眼睛此刻也很大, 整个人显出一种惊疑, “内子有喜了?”   他们俩这与寻常夫妻不同的样子令张大夫有些哭笑不得,“的确。”   又一次的确认,如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响。   孕了。   在二人接受了此事后,张大夫方才沉下脸,颇为认真地介绍了一些古代版的孕期注意事项。   见着姜茵茵脸皮薄,把陈延叫去门外交代了一通,又抓了及贴药,才带着药童慢慢悠悠背着药箱走了。   徒留夫妻二人,一起坐在床上。   姜茵茵掀开被子,看着自己的肚子,此刻,昨夜的烤鱼已经消化,因为运动量充足,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包括小腹。   十分平坦,此刻,就是这里,里面孕育着一个孩子。   她伸手戳了一下,侧目看向陈延:“陈延,好突然啊。”   他此刻正在复盘这前两月发生的一切,谴责他真是不注意,又想到还好昨日茵茵没有喝酒。   听到她的喟叹,他也呼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   不过,如此年岁,等待这些年,也不算突然了。   -   得此喜讯,陈延很快让管家通知了同住在这边不远处的姜府。   然后要分批告诉秀秀、写信告诉在江南的爹娘,然后在忙完所有事后,坐在书房内,脑子里忍不住想,已经有了。   在想:七八个月过后,可能就会有一个属于他和茵茵的血脉降生,不知是男是女,不知是像他还是她,不知要起什么名字……   不知道,茵茵会不会很遭罪。   胡乱想想,脑子里有些乱,他准备放下这些,去陪一陪准孕妇,然脚还没出书房,便接到通报,岳父上门了。   姜定修下值后听到这个消息,又听到陈家今日请了大夫,立刻请了府上的千金科专精的老大夫同妻子一起去了女婿家里。   陈延看岳父来都来了,人还带了大夫,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在诊脉之后,那古大夫悄悄在姜定修耳畔耳语了两句,陈延就见岳父大人目光如电,先电了妻子一眼,然后把剩下的雷全都劈在了陈延身上。   岳父在陪茵茵,陈延被姜定修硬拉着出了门。   羞耻时间,即刻降临。   “你二人已有这么年纪,怎么如此……”姜定修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如此不知节制?”   谁能想到呢,导致姜茵茵目前身体不适的主要原因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纵欲。   “怀孕了也不知晓。”   这事儿,陈延是不敢反驳一句的,只道:“是延疏忽了,之后我会注意的。”   “嗯。”姜定修瞥着他的身板,微微叹气,“伦敦之事千万注意,自此刻起,你需禁欲,若实在禁不住,便去同茵茵商量,纳些别的法子。”   他这纳别的法子几个字有些阴恻恻的,陈延无奈应:“我说过,此生只茵茵一人,不过几月禁欲,何须为我们的生活添堵?”   姜定修闻言,这才有些满意点点头,后面不知想到什么,又面色有些奇怪添了一句:“你长她许多,须知,不止你自己要克己复礼,茵茵那份,你也要担待着一起管着。”   可别几句话就给哄倒了。   “小婿知晓。”他们又不是不知节制的人,陈延应的很快。   姜定修看他的表情,心里呵了一声,等着吧,这还不放在心上。   “对了,茵茵有孕,需人照顾,四五月时正逢户部清账,你忙,你父母亦远在江南。”姜定修说完,微顿,“我和你母亲的意思是这几月暂把茵茵接到尚书府去住着,也有个照应,你觉得呢?”   寻常世家男子很难同意此事,但陈延对此十分赞同,女子有孕恰好是体弱心弱之时,他不能伴在妻子左右,有岳母陪着,也不失为一种精神慰藉。   “小婿觉得此事极妥。”   姜定修忽然觉得,这从江南小镇里牵出的缘分,对女儿来说,也确实是一桩良缘。   今夜茵茵不方便搬家,姜定修夫妇便在陈家应付了一晚。   第二日,管家和马车就都到了,两家离得近,姜家那边也什么都有,都没怎么收拾,姜茵茵就搬回去了。   假只准了一天,第二天陈延在户部上值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日下值到家不久,秀秀和叶问就上门来恭贺了,来的时候还带了晟哥儿,那小子古灵精怪,看见茵茵就围着茵茵转了一圈,然后听娘亲说舅妈的肚子里有孩儿,就哇了一声,大喊:“有妹妹!”   陈延挑眉。   昔年,他最不信什么小孩子能看见腹中孩子性别,但今日听到,居然乍然欢喜,十分信服。   “康哥儿,看来你和茵茵要得一女儿了。”   “女儿好!”陈延很高兴,“像她最好。”   他十分直白,惹得小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由于成亲多年而未有孕,在有一段时间里,陈延和茵茵也蛮出名的,所以一有喜事,消息传得极快。   不过三五天,便有许多亲朋上门恭贺,惹得茵茵在家里待得特别烦躁。   在差不多没有负面反应之后,她立刻叫来古大夫诊脉,听大夫说自己已经可以出去后,她便想着去欢颜阁里走走。   卫夫人不禁止她做这个,不过:“还是要问问清远,看看他同不同意。”   “他怎么会不同意。”姜茵茵哼了一声,娇娇昂头,有些和母亲炫耀自己十分幸福的意味,“他听我的。”   “那可不一定,有些男子把子嗣看得极为重要。”卫夫人喝了口茶,“你先前已经请过一次大夫,他不一定愿意你在孕期出去。”   “……那总不能让我在家里待到生产?”姜茵茵瞪大眼睛。   卫夫人:“茵茵又说痴话了。这世间的许多女子都是这样的。”   姜茵茵:……   “就算他不许我也要去。”她说:“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舒服我第一个回来找古大夫!”   卫夫人看着眼前已经出阁多年,但眉眼依旧天真勇毅,性子也同当年一样恣肆的女儿,心里知道,选陈延,的确没有选错。   只有真心浇灌的花朵,才会比之前更张扬明艳。   “那你去跟他说!”   “我今天晚上就说!”   夜里,陈延从户部下值,姜府比家里那个御赐的院子更大、更精致,洗浴也不是在浴桶,而是在浴池之中。   沐浴完后,回到茵茵的闺房,他每次来这里都很好奇,是对这里的陈设装饰好奇,也是对曾生活在这里的妻子的好奇。   …   因为还没有显怀,加上两个人互相依赖,陈延自持自己有自制力,二人还是睡在一起。   他一坐下,茵茵就贴贴了过来。   两个人都是直肠子,茵茵一点不遮掩,把自己想出门继续做生意的事说了,“娘亲让我不要去,说要在家里养着!”   “我哪里单纯在家待过这么久!我都养不下去啦!”   “说了好久,她让我来问你,你让不让我出去!”   不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他自己在家待久了都会无聊,更别提向来就向往自己的茵茵,但去可以,还是要注意一些的。   他极快应承可以,茵茵才变开心,然后就听到一片长篇大论,什么——   ‘去了但不能和之前一样骑马去郊外,最好是但在京城内的欢颜阁,少去郊外的庄子。’   路不平,如今的马车,还是容易颠簸。   ‘孕期不能泡汤,不能和之前一样,每日在那边吃太多的东西。’   孕妇必须注意体重,不然孩子大了,肯定难生。   ‘要注意周围事物,不要做一件事情太久,累了就要歇息,也不能和之前一样,说玻璃工坊好玩,要去吹玻璃。’   他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姜茵茵无奈用被子蒙住头,“停停停我知道啦!”   “我也很期待这个孩儿,才不会不懂事乱来!”   “我知道。”陈延摸摸她的肚子,“只是想你注意些,不想让这个孩儿伤害你。”   他眉目间尽是温柔,姜茵茵忍不住抱住了他。   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得到所有亲人的同意,茵茵迫不及待出门荡了起来。   而此时,已是八月,江南那边频频传来捷报,波璃征战南方,比在北方更快,因为婉约江南,就是更喜欢这种精美的玩物。   陈延现在每夜就听着茵茵从外间、从程夫人那里得来的只言片语,知道程瑞的生意应该很好,因为玻璃工坊,再次扩充了。   陛下的心情似乎也很好,召见了叶尚书好几次,九月中也召过他一次,在夸他是朝廷肱骨、良才美质后又多添了一句慧眼识人。   ——‘清远啊,你可真是把一个好人才,送到了朕的身边。’   同月,陈延发现程瑞多了一方来自宫内的小印。   他为同门感到十分高兴。   十一月,叶问也传出了好消息,由他牵头主编的书籍也正式开始雕版,他所执教的族学亦有几人十分争气,考上了童生、秀才,一时之间,叶问擅教之名,亦传遍京城。   他要走清流之路,这样名声对他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   个人事好,但清账之际,陈延敏锐发现今年的账似乎有一些些对不上。   各州府粮库存粮再度上升,照理来说,经济良性循环,官府无须赈灾,边境未有冲突,无军费支出,国库存银应该上升才对,但今年,国库存银增长的比例比之去年,竟少得可怜。   陈延不能武断的说,这其中有贪官污吏作祟。   毕竟,这种清醒,如果有的话,那不是一个两个贪官的事,对此好奇,陈延便再翻了一下这些年来的税收,又惊讶地发现,朝廷税收也太少了。   一国之营收,如此而已?   如今恰好住在岳父家中,下值之后晚上都有时间,陈延就拿着这个疑问,去了问在官场上已有许多年经验的老狐狸姜尚书。   姜定修有些意外陈延会来问这个,他虽然人在户部,但昔年作为天子心腹,什么地方都待过一阵,走过一阵,对此有几分了解。   “那你觉得如何呢?”他叫陈延坐,“税收何以至此?”   这……   谈税,是一件大事。   一国税收来自于许多方面,从人口到耕地、从商贾到士族,平民,都与此有关。   按理来说,照现在的国情发展来看,朝廷走在蒸蒸日上的道路上,税怎么就没有波动呢,就是减少了一些赈灾的支出。   陈延觉得,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田税,因陛下鼓励读书人,凡有功名,名下皆可挂祭田,年年科举,天下有功名者年年增多……”   许多肥田,水田的田税,就这样不见了。   “二是人口税,我翻看了一下这几年来的人口书册……”大名对于人口普查这点还是做得不错的,“照例,卖身为奴者,人口税目小,营收便少。”   再加上隐户难绝,又有新生小儿人口减免之策。   人税收得也不多。   “商税可能是许多年前指定的?”松松垮垮,对商人和大商人都很友好,但对于朝廷来说,就不是那么友好了,“商税松垮。”   至于盐铁,不必说,中间肯定有层层盘剥,不然——   就这?就这?   怎么可能。   陈延一连输出了自己的几个观点,姜尚书频频点头,显然是对于陈延的观察力很满意,“不错,这些都是原因。”   “这也是大家众所周知的原因。”   “周知,不可改?”陈延问。   姜定修:“牵一发而动全身,税田一事,天下读书人都在其中,难改之程度,可见一斑。”   “而行商,我朝行商风气高,位高权重、一方大吏,谁不涉商?”纵然自己不去弄,家里也有旁支撑着。   所以商人和官场,也是息息相关的。   “陛下想过变法,但先前并不是时候。”姜定修淡淡道:“古语云变法强国,反过来说,只有强国才有基础变法。”   越大的变法,越需要君主有空前的威望、有民众的支持,这样他所设立的政策才有人拥戴、有人执行。   而且,得库里有钱有粮,这样也可以抵御探索变法过程中带来的损失。   陈延听着听着,道:“以此为标准,陛下岂不是快有了?”   他颔首,“确如此。”   作为天子近臣,他这短短几个字,已透出了一些风向,陈延没想到,平顺度过了一年,接下来很快就要狂风骤起。   变法。   “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姜定修把话绕回来,“你如今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待在户部,将来谋外放。”   “变法一事,非你能入局。”   陈延问:“为何?”   “古往今来,凡变法者,人人皆难善终。”姜定修知道,改变需要人牺牲,但他绝不希望牺牲的是自己女儿的夫婿,“你身后无根基,即便站着帝王,也难维护己身。”   “而且,你走的是权臣之路。”   权臣、变法,双死之路。   今日的谈天勾起了陈延对于变法的思考之心,他熟读历史,从前到后,知晓许多变法。   对应到今时之日,大名朝所遇之困境,在渺渺历史长河之中,曾有一位有识之士所提之变法能对应上大半。   灯火如豆,轻轻摇曳。   他静立于书房之中,执笔写下了张居正三个字,然后又把宣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炭盆里。   新四个字跃然纸上‘一条鞭法’。   提笔、落笔,最后还是歇了笔。   要等等,这的确不是他此刻能沾染的东西。   抚平心绪,将去睡觉,发现茵茵已经睡着了,雪花飘飘,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大抵是动得多,茵茵并不太显怀,肚子小小一个。   古大夫诊疗的时候曾令茵茵多饮鸡汤,补充营养,陈延不管让她吃太多,凡事适量即可。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怕自己掀开被子,把身上的冷意带入被窝之中,陈延很快去了隔壁休息。   旦日,休朝在即,陈延在户部忽然收到了来自陛下的宣旨。   陈延料想,应该是程瑞那边上贡了白银百万,陛下有点开心,想叫他过去下下棋,唠唠嗑。   一切果然也同他预料的一样,陛下同他打了个招呼,便挂着笑叫他坐,今日下棋都下得随意,看那本赏银册,也是笔笔进账。   黑子落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龙涎香袅袅入鼻。   天子言:“朕未曾想,小小一桩生意,竟如此挣钱,爱卿所言非虚,这富人的钱,果真好赚。”   陈延打哈哈笑了笑,“毕竟,钱少就会精打细算。”   天子呵呵笑了两声。   尔后,便是沉默的下棋时间,陈延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在下棋的时候,天子其实是个多话的人,他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明亮的日光下,天子头微低,手执棋子,迟迟不下。   陈延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语带调侃:“什么时候陛下同臣下棋,还要思索了?”   “哒。”   “朕并非在思索棋。”   陈延:?   “爱卿可看过今户部清账后国库的余银?”   陈延忽有所觉。   “不过百万而已。”   他开口,像是自语,“我朝沃土千万,但国库依旧如此空虚,连年结余不过百万而已,程瑞行商,不过一年多半。”   “国库空虚至此,而世家、豪商,消遣、赏玩,便可洒金一般花出这近百万白银。”   哒。   他落最后一子,语带疑惑,“朕很好奇,此银,从何而来。”   昨日谈话,今日谈话。   陈延陡然明白,天子欲启变法,就在今朝,选中了他!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   【推荐一下俺的好基友艳日伞的文文《我老公是条黑心美人鲨》求大家点赞收藏支持一下~】   晚安 第141章 得女   ◎平安◎   陈延最近一直在默写关于‘一条鞭法’所有的细节。   从量田、查户、设审查吏治, 到清除冗官,再深入到商税制定,朝廷拨款……   再把自己曾经写的游记全部翻了出来, 回忆对照了一下本朝的风土人情,官府情况, 又觉得这东西太早了, 于是去户部、吏部、礼部查阅了大量的书籍。   这几个地方都走了一遍之后, 翰林院也没放过。   在得到了本朝的一些详细信息后, 他尝试着对照本土讯息, 小改了一下一条鞭法,让它更符合本朝的生态。   但改了一遍后,又不满意, 只能再改了一遍又一遍。   也就是这已经到了年休,不然,陈延可能都抽不出这么多时间来。   他这动静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又是在姜府, 卫夫人看在眼里,有些疑问:“户部什么时候这么忙碌了?已至年休还这么多事, 我看清远的精神还不如茵儿。”   一健壮男儿都要比不过孕妇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自陈延面圣后起的, 姜定修心里门清,“恐怕不是户部之事。”   “?”卫夫人揽着自己的夫君,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复杂。”   她很讶异, 如果能让夫君都说复杂, 那事必然不小。   姜定修也有些恼, “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的, 我已和他讲过, 不要蹚这滩浑水。”   有些事,不是这么简单,可以轻易触碰、改变的。   看来是更深层次的官场上的事,卫夫人对这样的事不会问到底,只拉住姜定修的手,“来日找机会同他说说。”   姜定修点点头,他的确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推心置腹和陈延谈一谈,领他走进更深的门。   与此同时,陈延抱着自己的改革变法,也在想着,有机会要找岳父聊一聊,看看他对此有什么看法,好下笔修改。   然,两人都没能在年休这段时间,找到合适的机会。   因为刚过年关,茵茵月份跨过六个半月,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从怀揣苹果,变成了怀揣西瓜。而她先前从未有过的孕反应,在正月初一刚过,便一股脑全出来了。   头晕、呕吐、食欲不振,腿部酸痛水肿,她一下蔫了精气神,找大夫来看也无济于事,陈延立刻将别的事抛之脑后,迅速围在了姜茵茵的旁边,供她差使,为她取乐。   但父爱的加持也依旧抵挡不了孕吐,一直到一月份,陈延上值,京城雪化、嫩柳出新芽的时候,姜茵茵这才缓了过来。   也就是这段时间,陈延收到了家中来信,父母算到茵茵产期将近,心中惦念孩儿,已决定在二月坐上从江南至京城的商船,把江南的生意交给族长,搬迁至京城了。   信上详细写了远在江南的亲眷近期如何如何,陈延看着,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   谁不愿,亲人团聚呢。   差二树先回去,把家里的院子收拾一下,准备好爹娘的房间,陈延的全副心神就都放到了姜茵茵身上。   快二月了,她腹中孩子已足八个月,在这个时代,八个月,已算足月了,没有b超和其他检查项目,茵茵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会生。   府中已经找好了医女、奶娘,古大夫也着手准备起了到时候要用到的药材,虽说一切都准备就绪,大夫也说了茵茵怀相不错,她自己身子骨也硬朗,头身也正,一切都好,可——   陈延就是担心。   他是深知‘产’这个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些可能出现的无数差错,都会在瞬息之间一步天堑。   这种不美好的想法和认知总让陈延很烦。心想着无论男女,孩子,只要这一个。   然后又火急火燎围着茵茵转来转去了。   姜定修看他这样子,也歇了去找他来谈一谈的想法,这个时候,还是算了吧。   但他没想到,陛下对此事如此上心,竟于二月上旬,又召了陈延一次,好在是提前一天传的,让姜定修夜里有时间叮嘱陈延什么也不要说。   “你绝不是此事的最佳人选。”姜定修看着他,“这事兹事体大,要多方考虑,绝非一人能成之事,我知道你心里已有成算,但在陛下面前——”   他没有明说,但陈延已经会到了岳父的意思,他行走官场这么多年,远比自己稳健,而且,陈延信他不会害自己,点头应是,“爹,我明白,那等从宫里回来,我们谈谈?   “好。”他深深看了他一眼,难得很直白夸了一句,“听劝亦是好事。”   他已在心里准备,明日晚上要如何跟陈延促膝长谈,一探变法究竟,然,准备的所有言词,全未用上,因为一切,来得就是如此巧。   二月十日,春季,小雨绵绵,陈延在户部点卯、等早朝结束后,就从东门街随小太监一同往宫墙内去了。   他早有准备,面天子也不慌,听陛下问起关于如何解大名迷局之事时,陈延很直白的讲,自己还没有头绪。   他说:“臣有些不懂其中之事,臣所了解的、知晓的,太片面了,片面之景不可表我朝之事,所以臣还要再想想。”   天子闻言,也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宽宥他,又问及陈延孩子之事,提到孩子,陈延脸上挂着将为人父的喜悦,“是有此事,产期就在这个月了。”   “不错。”天子微笑,“如此多年,清远总算有后了。”   二人上午在宫内下了会儿棋,天子为彰显宠爱,留陈延在养心殿用了一餐午饭,席间,四皇子有事来窜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小孩来了之后,陈延在宫内,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他的心不在焉很快被陛下发现,天子笑着问他怎么了。   陈延:“不免陛下失笑,臣觉得心里有些慌……”   如此臣子,其实是殿前失仪的,但,谁不喜欢这样重情之人呢?   反正也没什么事,成宇帝看陈延走神,便放他回去了,还特意给了个恩典,“清远今日就不必回户部点卯了,回去多陪陪妻儿吧。”   “臣多谢陛下!”   望着年轻臣子快步走出大殿的身影,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同自己身旁的总管道:“他是否是性情中人?”   东领:“奴才看人这点本事哪敢在陛下面前托大,不过陈大人的确很是不同,有些初生牛犊的味道,又讲礼。”   他是做孤臣、保皇党的好料子。   但是不是一把刀呢,能不能组织变法呢。   成宇帝有些拿不准,但他内心有一种很神奇的期盼,虽然知道陈延不是最合适的,但总觉得,该他。   他做的事,都能成似的。   ……   走出宫门,陈延脚步飞快,在行至东门街,看见自己马车边有姜府的仆从站着的时候,他心里真的咯噔了一下。   这里不允许官员飞奔,他只得快走了过去,仆从抬头见他,立刻凑过来,告:“老爷,夫人发动了。”   茵茵要生了!   他几乎立刻攀上了马车,叫车夫挥鞭,很快,车轮便转了起来,哒哒哒的声音里,姜府到了。   推开大门往里走,至妻子的院边,陈延已经看见侍从来来往往,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院子里的声音也有些杂乱,见到他,很快有人带着他去院内,和岳父岳母打过招呼后,他就听见了茵茵呼痛的声音。   那种声音,是被压抑着的痛呼。   他心一紧,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娘,茵茵进去多久了?情况怎么样?”   “约莫两个时辰了。”卫夫人看着还能稳住,但心也揪成了一团,“医女刚刚出来过,说情况还不错,胎位是正的。”   这只言片语是冰冷的,但生产一事,看起来系着全家,真正使劲的也就是一人,纵然门外的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丝毫办法。   陈延在院门口走来走去,他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等待如此煎熬过。   姜定修都被他转烦了,叫一旁的仆从搬了个凳子过来叫陈延坐下。   “爹,我心急,坐不下来。”   “心急也等着,何——”他刚要说话,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女人尖锐的喊声。   是茵茵!   她虽然素爱撒娇,看着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但实则像个女战士一样,坚韧得很,大家从来没有听过她的这种情绪。   姜定修直接脸一白,陈延更不用说,心都飞进去了。   两个人也不为凳子的事纠结了,一起在院门口转来转去,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就在陈延的耐心已经快消耗殆尽的时候,茵茵忽然高声喊了他的名字,叫他进去。   这一刻,陈延等不了了,立即就要进门,有产房的丫鬟嬷嬷拦着他,他以为这些人又要讲什么产房污秽之地男子不宜进入,他不怕这个,他要进去!   然后一只手就被岳父抓住了,“如今是春季,风这么大,你推门进去要带风和露水进去了,也容易分散茵茵的注意力,给我在外面等着。”   长辈说得句句在理,他只能停下了脚步。   喊声仍在耳畔,他立在原地,像是一块望妻的石头,小小的呼喊声随着雨声逐渐落幕,天渐渐黑沉了下来,冷风簌簌。   正当仆从们把此间烛火燃起,举着提灯过来照明的时候,院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啼哭的声音,三人全部精神一振,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产房的门开了,外间有风,接生和抱孩子的婆子都没有出来,是茵茵的贴身侍女来报的喜。   “老爷、夫人,姑爷,母女平安!”   这一刻,陈延耳畔绵长的嗡嗡之声终于停下了。   作者有话说:   3月开始日更,每天晚上11点更新。感谢在2023-02-22 23:54:18~2023-02-27 00:1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毛绒绒 30瓶;不过如此 29瓶;芃芃、5508704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本土版一条鞭法   ◎合适的人选之叶问◎   “他是不是有些……”卫夫人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女婿, “茵茵醒着的时候一直盯着茵茵,茵茵睡了便开始盯着小月儿,都不歇, 不嫌累吗?”   姜定修也看了一眼自己一直围着襁褓转的姑爷,虽无奈, 但心里是颇为受用的。   茵茵为他育女, 他没有态度拿出来, 那是绝对不行的!   “孙女爱人, 他多看几眼, 不是很正常?好了,这个点先去叫饭食来,待会儿茵茵醒了就可以直接用膳了。”   姜茵茵此刻还没有出月子, 用的餐食颇淡,所以送上来的膳是和府内其他大人分开的,但陈延坚持和她在一起吃, 吃一样的。   所以饭点, 二人话很多。   陈延关切问她:“伤口还疼吗?卧着腰酸不酸?”   茵茵脸色还不错, “疼肯定是有的,但还好, 就是一直待着不能下地不能见风不能洗漱, 好难受。”   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脏过,但娘不许她洗澡, 眼睛在陈延身上扫过, 她还没开口, 陈延已经有所察觉, 道:“冬日风冷, 你现在身子弱, 洗澡容易着凉,晚上我拿热巾子来擦一擦。”   茵茵烦躁哼哼了两声,“擦只能擦身上,头发还是油!都结块了!”   这么长的头发,腻在身上的确不舒服,陈延眼眸微垂,思忖着……   “对了,先前听你说爹娘要来,如今可到了京城?”茵茵叮嘱陈延,“可别忙这里的事忘了接爹娘!”   “我差二树打听了一下,商船应该明日就到了,到时二树把人先接到府上,后日刚好休沐,我随他们来看你。”   他素来心细,什么都安排得妥帖,茵茵想也是,自己平日在家才是冒冒失失的那个呢。   夜里,陈延燃起炭盆,打了热水为姜茵茵擦身,待她身上干爽后,又取出了一些淀粉,小心地扑在了她的头发上,又用细细的篦子把头发梳顺,把多余的粉梳下来。   这是个细致活,油灯亮着,他手缓缓动作,姜茵茵几乎感觉不到头发被扯,许久,她问:“相公,是不是太久啦?我感觉好像差不多了,要不你歇歇吧?”   陈延看着她乌黑的发,柔声道:“我不累,你累了先歇吧。”   灯火如豆,屋内炭盆噼啪,映满室温馨。   -   旦日,从江南而来的商船果然抵达了码头,陈延还在上值,去接人的只有二树。   下值后,陈延乘马车回家,未见爹娘和二树,问府内的管事,才知道二老已经带着自己从江南带来的特产出发去姜家了。   他又赶趟去姜府,发现卫夫人和爹娘聊得很好,他完全插不上嘴,就去了茵茵房里,陪她念话本,   还没坐热,岳父又来叫他了。   “爹找你肯定有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姜茵茵巴不得他快点走,才子佳人话本,看得不就是个香艳嘛。   都已夫妻这么些年了,他同她读话本还要专门跳过那些!实在老古板煞风景。   陈延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起身,叮嘱她别看太久后,同管家一起去了书房。   姜尚书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常服。   “爹。”陈延叫他,他抬手,“清远,坐。”   二人隔着一把书桌,对向而坐,姜定修抬手为陈延倒了杯茶,“今日谈事,我们不论官职,只从长辈与晚辈,师生、翁婿上来说。”   陈延讶异,立刻想到,今日姜定修叫他过来,是想谈变法的事。   “上次陛下召你,你同陛下说了什么?”   陈延把自己说的‘才疏学浅、了解不深,恐难行策’说了一遍,姜定修面露满意之色,“这才稳妥。”   “那事实呢?”姜定修问:“变法一事,你可有头绪?”   “有些头绪。”陈延答道,“不过具体的东西都撰写在一本册子上,我没拿过来,不若现在拿过来给爹您看看?”   “已落笔?”姜定修有些意外和惊讶,陈延其人他晓得,能落笔至册上,那肯定不是有些头绪那么简单了。   他思绪竟如此之快?!   得到长辈肯定之后,陈延就去住处拿‘新一条鞭法’的小册子了,姜定修把册子上的内容看完之后,定神看了陈延很久。   他发现,自己竟然估错了人,他并不是那种默默无闻的耕耘实干派,他比自己想的更直接、更大胆、更敢想一些。   陈延看他神色有异,问:“爹,这有什么问题吗?”   “哪里还不完备?”   姜定修摇头,“不,这已经很完备了。”   甚至比他想的更完美一些,方方面面都囊括了,“但这样的变法,是不会成功的。”   “完备却不能成,为何?”   他清叹一声,“太细。”   它太贴国情,太细了,若想推展,那朝廷上下的官员、世家,必定被这一条鞭法,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一鞭打到底,反抗的人绝不会少,到时候他们群起而攻之,提出此法的人终日都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出错便完了,不出错也极难善终。   陈延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道:“爹你的意思是,要改松一些?”   “嗯,而且不要一次推这么多方面。”姜定修道:“国之事长,可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方为上上之选。”   他受姜定修所启,从书桌边抽了一张纸,手执毛笔,即刻写了起来,速度一直是陈延的看家本领,加上这些东西他已烂熟于心。   是以很快,一张简化、降低标准的清除冗官变法已跃然纸上,他问姜大人,“这样走,可以吗?”   姜定修观之,点头肯定,“方向已对,但还需再松。”   “……”这已经很宽松了,职务、考核、评比,还要从哪里放水,他蹙眉提笔,想圈圈画画,却被姜定修抓住了笔头,“你先不用改。”   “就算改到合适之策,也不该由你提出,所以暂不用改。”   姜定修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今天的主菜,他思忖了这些天,一直想告诉陈延的事。   “你来变法,结果有二,一变法成功,民生盛,四海升平,许多民间学子入朝为官,你身上的功绩太多,名声极盛。   又与卫、姜二府相连,那时你应四十有余,又因变法削平了世家贵族,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且不谈这一路过去,你可能遇到的刺杀、污蔑、构陷,就一路平坦到那日,陛下已老,太子年幼,忍得了如此功高盖主、名声累世的权臣?”   “结果之二则是变法失败。”   “有变法之心又失败,便会被众官孤立,饶是陛下宠信你,但独木难支,更别提还有下绊子的,你走在这条做实事的路上,总会出错的。”   姜尚书几乎推心置腹,他望着陈延:“这并非不想盛世清臣,你是茵茵的相公,我嫁女于你,便望你二人能白头偕老。”绝不想你陪她到人生一半,就魂归西天。   “你且深想。”   自己是悍不畏死之人吗?   这个念头只在陈延的脑子里过了一瞬,他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死或有重于泰山,或有轻于鸿毛,或有……他不想死。   但,利民之策摆在眼前,何以无动于衷?   陈延顿了顿,试探问:“不弱我把此册上呈陛下,另陛下另选心腹推行此事?”这样他便能深藏功与名了。   姜定修听到这句话,眉头紧皱,“清远你是呆了?”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雄心未酬。”老丈人神色淡淡,“他在我面前多次赞你是国之肱骨,如今的陛下,并不畏任何功高之臣。”   相反,越是有本事,他越愿意抬举,越愿意给出官位和爵位。   “且,你上呈了,便不可能拒绝,不然在陛下严重,你岂不成了敢说不敢做、将个人生死置于天下臣民之上的小人?”   陈延:……   “是清远想岔了。但就此放弃,我心中——”   “你心中所想,只要有人能提出他,功绩是否在你,你并不在意,是么?”   “爹这么说,是有其他中意的人选吗?”   姜定修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是,他出身豪门大族,推此册,也算斩自己,可以借一借陛下威势。”营造一种自己也是被害者的假象。   “而且他不走权臣之路,不沾兵、吏、户,耕耘于清流、文书之道,这样的人,无论名声多盛,也不会被忌惮。”   “再者,他与你有旧,若承此情,来日必有其他事馈于你。”他是姜定修认为的最合适的人选。   陈延在听完这丽嘉一串前摇之后,脑子里立刻闪过了一个人的名字,有些不缺的地问:“爹,你说的是……叶问?”   “是。”姜定修,“让他推行你之变法,你可愿意?”   准确来说,这也不算是他的变法,有人推,谁来推都行。   只是个中风险在这里摆着,陈延觉得让叶问来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是愿意的,或许要问问,他愿不愿意?”   姜定修觉得这都不用问。   对叶问来说,这就是镀百姓口碑的上上策,他怎么可能拒绝?   -   几日之后,由于叶府那边叶衡和叶问实在是谈不拢,不得已,叶尚书组织了一次很隐秘的家宴,低调在夜里请了陈延和姜定修入府。   四人于月光下,在小亭内碰面了。   聊天的内容很简单,还是变法之事。   叶衡很是恼火,他当初也是探花郎,和姜定修不是一届,但年龄差得不大,又一同入朝为官,两人前半生是比了又比,在事业上不分伯仲。   但在继承人上,真是……   “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问了。”叶衡喝了杯茶压下心头之火。   叶问看了一眼两个长辈,很快单独拉着陈延去了亭边的假山内,他问陈延:“你想出来的变法,你真的不想推行吗?”   陈延顿了顿,摸摸头把前几天岳父跟自己说的话同叶问讲了一遍,“你也知道,我刚得一爱女,有些惜命。”   功高震主什么的,说实话,叶问没有想那么远,而且,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会和父亲有意见分歧。   “我也曾在陛下左右行过笔墨,他……不像会成那样子,不说这个,变法一事,若做好了,可名垂千古,万古流芳,我看过你的一条鞭法了,精辟入里。”叶问的目光里满是真诚,“我觉得你来做,可以成功。”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陈延已经想了许多,方方面面,他很确信,自己不想将来面临如此境地。   “其实,在与姜大人会谈后,这个变法差点就搁置了,我本欲将其束之高阁,是他提起还有你,处境与我不同,我才再把他拿出来的。”   他听出来了,叶问抗拒,是怕抢了他的功劳,但:“大哥,走变法这条路,实在坎坷,其实写出变法并不难,难的是提出、推出、做出,谁做到,谁方配名垂青史,我做不到。”   叶问:“束之高阁实乃暴殄天物。”   他没有明说,但陈延微笑,“那我先预祝大哥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二人互拍肩膀,走出了山石,此时,叶衡正与姜定修在谈天,见二人出,他问:“可妥了?问清楚了,我是不是张功李戴之人?”还疑心他借上官之力抢变法之功。   这子息是白养了。   叶问已经不是过去的薄脸皮了,被叶衡刺,也脸不红心不跳,“爹不是,伯父,秀秀方才问及陈延,我带他过去看看秀秀和晟哥儿,您和我爹再聊会儿。”   “侄儿快去吧,清远也好和侄女报喜。”   二人相携走远,叶衡连连叹气,姜定修气定神闲道:“真怨不得你和老国公为他筹划清流文人之路。他这样的,的确不适合在浊官中行走。”   “所思太多,所想太少,所思太善。”   “天性如此,不知像了谁。”叶衡扶额,“你倒是不错,这兜兜转转,捡了个好女婿。”   “他可初拜的是我家,差点就是我的侄女婿了。”   姜定修:“你这样说,我便要生气了。”   “是我说错,他本就是我的侄女婿,你我之交,称茵茵一声侄女也不算托大。”叶衡拉了下两家的关系,又道:“变法山风太大,他若要升,我在户部的位置恐怕待不了太久,将来你在京城,多提点提点他。”   说罢,他举起茶杯相敬。   这短时比较客气了,姜定修也手执茶杯,“本就是自家子侄,无须你说,也会照看的。”   茶尽。   二人又谈起变法,叶衡感叹,“不是这法,要变几年?”   “三五年不长,十来年不短,端看陛下之心了。”姜定修小小分析了一下,“如今边关甚稳,粮库不缺,若无天灾四海升平,陛下之心必决,五六年足矣。”   人生里的五六年,极长。   但历史里的五六年,真不过弹指之间。   叶衡:“看来,这京城的天又要变了。”   “终于有一次,这京城的天,要因为我儿子变一变了。”   “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7 00:17:38~2023-02-28 23: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静 2瓶;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天翻地覆   ◎陈延之选:留京、外放◎   这段变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作为亲历者的陈延,其实也记不得了。   只知道,开始是宏大的。   作为在礼部小有名气的侍郎, 户部尚书叶衡之嫡子,文人清流中的骄子, 陛下面前的红人, 在经过申请之后, 叶问是有资格上早朝。   叶问是在一次很随意的早朝之上, 提出的‘一条鞭法’。   由于陈延自己不在, 所以他所知晓的一切,也是道听途说,譬如从户部的周侍郎那儿听说, 叶问提变法时,掷地有声。   当时还算平静的朝堂在一条鞭法之声落地后,迅速掀起波澜, 欲发言者层出不穷, 从老到少, 各种豪门、权臣、爵位者,轮番斥驳叶问。   但大哥的性格, 陈延知道, 他会在意别人对自己‘风姿’的评价,但别人对于自己文学、思想的评价, 他是很少采纳的。   因为有时候天才, 就是这么自信。   果然, 在周侍郎口中, 叶问不动如山, 坚持所说, 陛下对变法的态度,他的心腹一派在早朝前,已经很了解了。   他们勇敢地站了出来,他们一出声,台下众官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态度。   陛下这是要效仿‘削藩’啊!早已磨刀霍霍向这些清流权贵了!   上位者强盛,又心思已定,下面的人其实有点知道,大势已去也,然,这样的怒火总是需要人承受的,大家便纷纷喷向了叶问。   当然,众人心里也有一个隐秘的想法:搞,就是要搞死你,想办法搞死你以警示众人。   搞变法,死路一条,从而让大家不敢搞。   而姜大人对一切的预料也非常准,在受众人围攻之时,叶衡大人稍稍透露了一点,叶问也是人为鱼肉,不得已而为之。   这不得已来自于谁?很显然,是高座之上的天子。   大家闻言,怒火渐消,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也有人不信,但见这变法最一开始,剪读书人之田,第一刀就砍在叶家这种耕读传书的世家上,‘刀伤见骨’,大家又有点信了。   是啊,叶家搞这样的变法,能有什么好处呢?   难不成就为个什么天下?百姓?名声?   浊世之人不懂清流之志,是以,这段变法时期,也曾短暂的平静过。   但温水煮青蛙,水温再低,只要火一直在,青蛙总有烫的时候,在清功名祭田进度过半之际,叶问再度祭出了‘清除冗官’、‘官员详细考核准则’、‘各地吏治考核实施方案’,虽然是简版,要求并不高。   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对于朝野上下的混子来说,这是一个绝对可怕的开始,大家疯狂抵制,但陛下心意已决,此刻,就算叶衡再度透出是不得已,也无人能理解了。   不得已,你不得已,就不该接!   况且,陛下还因叶问前面的清功名田之事,升了叶问的官。   这无疑是架在观望者身上的最后一把火,现在,谁也不相信叶家是真正无辜的了,一时之间,在朝堂之下,京城风波中,叶家几乎站在了风口浪尖,成为了众矢之的。   -   因为叶问变法变得太好,茵茵已经失业了。   她抱着女儿,嘴里发出清脆的哨声,有声响,小月儿转过头来,也学着她撅起嘴,噗噜噗噜,可惜没有哨声,只有口水横飞的样子。   茵茵呀了一声,把她塞给了陈延:“看你女儿!咦,脏!”   陈延:……   陈延抱着叶蕴摇了一会儿,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蛋,内心比手心更加柔软,他无奈,“茵茵,别逗她了,孩子还小。”   “那我无聊啊。”姜茵茵叹了口气,“这次官场上的事情这么严肃吗?我爹之前说,朝前的纷争很少会涉及女眷……”   然而这次变法之后,叶家被孤立到了什么地步呢?   欢颜阁本来是京城贵女们的心之所向,许多人在这里消费了银子,办了卡,每个月的温泉会,来的贵妇人、小姐,不知凡几。   有时候一个位次甚至得托关系、加银子,才能塞进来,然后,在变法之后,就因为欢颜阁是叶问之妻与别人同开的,大部分的客人都直接不来了。   请帖不回,年礼不收,包括明面上秀秀开的点心铺子,只要挂了叶家名字的商户、店铺,都无官员、部分与官相通的商贾消费。   “这都算是小打小闹了。”站于事外,陈延其实看得清楚,“还好叶家在京城也有些实力,陛下又是掌权者,派了许多侍卫,不然……”   当街刺杀都有人能干得出来。   “别说你那里了。”官场,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叶衡之前在户部深耕多年,是上上下下许多人认可的尚书,据说为官这么些年来,极少出错。   然今年,本来换了新的方法之后已经磨合得很好,现在又是各种错,有些东西完全施展不开。   世家的车前卒被推出来宁可折损前途,也要让叶衡不好过,这种东西,他若不能解决,就是失职了。   “那不能上禀陛下吗?”姜茵茵问:“这是陛下主持推行的。”   “会很奇怪。”陈延:“陛下当然会为叶伯父主持公道,但这样的事都要上达天听,不就在侧面说叶伯父御下不言?况且,陛下并非暴君,这些小错,不过令人降职而已,他们本就是推出来的车前卒,不怕这个。”   “你们官场,真的复杂。”姜茵茵摇头,满脑子线团,“我还是更喜欢边城。”   “该打打该杀杀,完全没有这种弯弯绕。”   “因为利益不够多。”陈延总结,“利益所在之地,人心复杂无比。”   很深沉的一句话,说完之后,陈蕴就尿了。   她甚至没有哭,没有预警,又是夏日,小孩子穿的布包不厚,陈延身上很快就多了些童子液体,以至于他不得不在白日洗了个澡,又在洗澡之后被人把玩。   总之,是一个忙碌且失败的休沐日。   旦日,前往户部上值,陈延在本部听着嘈杂的人声。   “就说考核标准已经下来了,我们这里的人也要考核……”   “说户部也有冗杂的官员。谁啊?”   “每年都忙得要命,还要清除官员?户部是最缺人的!”   说着说着,话题竟到了自己身上,“也不是,去年不就……”   “用了新方法之后,可不就更快了吗?不需要这么多人了吗?”   “啊!”   “这?”   “果然,…侍郎说的是对的,新的东西也未必好。”   这可真是个不好的风气,陈延蹙眉,这又是谁以讹传讹,清楚冗官并不是开除官员,而是指清楚一些冗杂的职位,将朝廷内负责同一事物,但名称不同的官位清楚,专管专项,这样更清晰明了,等出了事也能更好追责。   他决定找个机会跟叶问反应一下上传下达之事,内间炒了一会儿,叶尚书的话喉舌周侍郎就到了,因着最近户部不太平,他脸上已经再没了笑,每日都很严肃的穿梭在这里监督众人好好上岗。   这抓得严严紧紧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但熟知一条鞭法的陈延知道,这并不是终点,只要变法不停,这场风云,就不会过去。   -   更详细的一条鞭法出现了。   更激烈的反抗出现了。   这是变法的第一整年,一个年头过去,有家族在这场洗牌中,因去田、去官、考核末等多种原因,陷入了颓势。   有的商贾不满新出台的商税,负隅顽抗,以大笔商税为由,提升民生所需物的价格,画大笔银子煽动民众唾骂叶问,问候叶家全家,诉他沽名钓誉,变法害民。   虽然一切都被陛下镇压了,虽然变到将来,百姓尝到了好处,会明白变法到底是为了谁。   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的唾骂,也是真的。   同样是这一年,有些千辛万苦考上了秀才的贫家子,指望着挂点田到名下减免税收,增加一些收入,以期乡试,却被新法迎头砸脸,欲哭无泪。   他们是‘无辜者’,口袋里叮叮当当,他们瞬间没了指望。   虽然读过书的人知道,这是为了社稷,可社稷在天边,利益在眼前,难免口出恶言。   这就是变法。   好的事物在推行的初期,也不可能一帆风顺。   叶问的压力很大,叶家的压力也很大,而这,仅是第一年。   是混乱与美好的伊始。   …   而在这样风波中的第二年,叶问又晋职了,晋职之后,他很快同陈延、程瑞交割,在明面上,几家人基本不再交流了。   吏部也非常忙,新的考核准则已出,作为掌管升迁的吏部,上下官员都要学习新法。   而户部,则因为尚书是叶衡,一直处在斗争的旋涡之中。   先前学习的氛围、改变的氛围,现下好像已经全部消失,有条不紊的工作,平和的气氛,也已消亡。   陈延旁观着这一切的混乱,只感觉户部的工作效率甚至在倒退。   叶衡显然也看明白了,这些人为了堵他的路,什么都能做出来,哪怕伤害的是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变法第二年的年末,叶衡十分隐秘地请陈延去喝了场酒。   陈延想,他不愧是岳父的敌手加好友,某些时候,两个人说的话其实有些像。   比如今日,他举杯:“今日,在这个雅间内,没有叔侄、没有上官和下属,只有同僚,户部同僚。”   “叶伯父……”   “我有些累了。”叶衡笑道:“我在户部已经许多年了,这里的一切秩序,都是我与上一任尚书建立的。”   “那些年其实也很混乱,也会有人出错,但我从来没有觉得累过,因为所有人都想着,要快些变好。”   那时候,众多年轻有朝气的进士日夜宿在户部,就是为了得到朝廷上下、天下的各种税收、数据。   而如今,“有些人已经不记得户部的职责了,把这里当成了比斗的场所。”偏偏这样的人还很多,“我若一直在,在变法那边扫清障碍之前,这里都难安定下来了,今年,真是办了一把烂账。”   “伯父,这与你无关。”陈延说。   “不。”叶衡望着他,“与我有关。”   二人向往,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可笑似乎已在不言中。   “伯父,别喝了。”陈延拦住他,“近日忙了许多夜,酒大伤身。”   “倒是辛苦像你们这样一直劳心劳力在户部的人了。”有人故意不做,工作是在难展开。   他说:“不过,今年应该是最后一年了。”   “?”陈延一惊,他想到了叶衡叫他是为了吐出心中不快,但怎么会有这句话?   “伯父您的意思是?”   “清远,我年岁渐长,加之叶问近来连升数级,父子同朝,子之官职难越父。”加上叶家还有老国公,叶衡在思考之后,决定为叶问让路,“明年,我便会卸去户部尚书之职。”   陈延起身,“伯父,真的不必如此——”   “你对户部的统筹,无人可出其右。”   叶衡抬手,“户部并不缺谁,不谈这个,今日叫你出来,也是告诉你,我走之后,会向陛下举荐晋户部侍郎周坤为尚书。”   “但周坤年岁也不小了。”年龄大,意味着周坤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也待不了太多年,“他晋升,便会有一个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着。”   “若你有意走户部晋升之路,我会向陛下举荐你为侍郎,这样待到周侍郎退下之后,你便是户部资历最久之人。”他与周坤也有香火情在,到时候举荐陈延,也不过锦上添花。   陈延一愣,没想到叶伯父还为自己铺了一条官场之路。   “但你爹之前同我说,他有意为你寻一外放之缺。”   这个姜定修的确跟陈延说过,外放,一是远离京城的旋涡,二则是在地方上有政绩,将来履历更优秀,三则是为一方父母官,治理一方,也和陈延的志向相符。   但,那是建立在他在户部要熬许多年才有机会晋升的基础上,现在,一切不同——   “可能还是要和我爹商量商量。”陈延认真地看着叶衡。   叶衡拍拍他的肩,“无论走哪一条路,对你来说,都是极好的。”天生的官种面前,有无数的路可以选择。   “好好回去和老姜谈一谈。”   正事说完,便是酒水沁心了,一杯接一杯,陈延酒量浅,没怎么喝,叶衡心里存着事,也是打定了注意出来散心的,一杯接一杯。   许久,天色已晚,太阳全部消失之后,包厢外才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敲门,陈延开门一看,竟是久不见的叶问。   这两年他也很忙,主持变法,脸上细腻的皮子都不见了,眼角已起了皱纹,大概是经常板着脸,看着还很严肃。   “大哥。”陈延看向他。   叶问则看向了里间的叶衡,“二弟,辛苦你陪我爹喝酒了。”   “叶伯父好像有些醉了。”   叶问嗯了一声,也仿佛有些疲惫,“我爹心里藏着事,加上……我爷爷这个冬日不太好,所以心里难受了些。”   “叶祖父?!”不好这个词可不是乱用的,陈延蹙眉,“叶祖父怎么了?”   “许是年龄大了,近来降温,好像染了风寒。”爷爷上过战场,身上有许多暗伤,“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一直没好。”   “这……可寻御医看过?”   “只说好好养着。”叶问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见叶衡拿着杯子和酒壶要丢来丢去,连忙过去把人扶住了,“娘还在家里等,二弟,我先回去了。”   “我帮你把人一起带下去吧?”陈延起身相携,却被叶问拦住,他眸色深深,叹气,“二弟,如今与我沾身,官场难混,又在户部交接之际,就此止步吧。”   他好像疲惫了许多。   兹事体大,陈延没有往前,只看着二人慢慢挪步的背影,许久,在叶家马车走了之后,陈延才缓缓下楼,自己步行回东门街驾车去了。   回家之后,他迅速跟姜定修说了今日酒局之事。   姜大人听到陈延转述叶衡说的几句话时,脸上的表情顿住,陈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几分难过,好久,他才听见岳父的声音。   “你自己呢?你对户部之路和外放之路怎么看?”   陈延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其实……从此次变法之事来看,他对大名朝,对陛下,有些失望。   原来,看似平静祥和的官场,除了□□之外个个都像有识之士,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上进而学习,但真正到变革了,一切就变了。   看似一心为国为民的君主,也不是纯粹的,做一件事,也要考虑这考虑那,他是君,不是君父,掌握着生杀夺予的大权,他也要考虑伴君如伴虎。   此刻,若按照叶伯父所说,从户部员外郎到户部侍郎,等着缺,晋升户部尚书,这条路也是很漫长的,也许需要十到十五年。   陈延感觉,自己不可能这十五年一直待在一个部门,若是中途去了别部,到时候时过境迁,想回来坐老大的位置,那是很难得。   再者,他也不想在户部这样的紧要衙门待十五年,无趣、疲倦,又累。   “想这么久,看来是对户部之路不太满意?”   陈延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下。   前面的都还好,但这不想在一个衙门待十几年,姜定修看着他,总感觉陈延身上,有一种东西消失了。   “那你是准备走外放之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谋个缺多走一走。”   “那蕴儿呢?”姜大人问陈延:“准备留在京城还是带在身边?”   他和茵茵仅有一女,女子在这个世道总是艰难的,特别是在京城,所以,陈延还是希望能把她带在身边。   “也好,蕴儿黏你们,必不愿单独留下。”姜定修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了,“那等明年,便好好寻摸吧。”   “好,多谢爹!”   在姜定修的心中,外放之地上选是江南旁边,中选是山西那边,下下之选择是边境的一些州府。   他是不会为女婿选择这样的州府的。   …   次年,这已是变法推行的第三年,户部核算之后,国库之银终于开始缓慢增长。   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的叶问首度向陛下提议,可以见面平民的田税,在各地设民学为民众启蒙。   陈延也搭这一波梯,把自己许久之前就写好了的‘关于在朝内各州府设立技术类民学的方法’,上呈了天子。   上呈该方法后,时隔几年,陈延终于再度受天子传召,入了皇宫。   是的,在叶问异军突起,‘顶’陈延行变法的这三年,陛下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怎地,不曾再召过陈延。   这一次传召,当真是十分意外。   行走在长长的宫墙边,东领太监的脚步还是那样快,他对陈延依旧是一张笑脸,陈延同他打招呼,“公公真是一点也没有老。”   “陈大人说笑了。”东领笑笑。   入养心殿,太监奉茶,奉的依旧是他最爱的那一款,这宫殿内的陈设,也和两三年前差不多,唯一有些不同的便是高台之上的天子,轮廓更深、似乎有些苍老了。   “爱卿。”陛下之音,倒是不怎么变。   陈延被喊到之后,即刻起身行礼,被天子叫起,“许久不曾对爱卿说过不必多礼了。”   这话陈延没法接。   “一直坐在下首做甚?”天子和颜悦色,叫他上去,坐在了棋盘的另一边,“听姜爱卿说,你在府上,经常同他手谈,不知这几年来,棋艺可有进益?”   “臣于此道实在不精。”陈延摇头,“同姜大人下棋时,他常说臣朽木不可雕也。”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仿佛过去几年的不见对君臣没有丝毫影响,直接执白先落子了。   陈延自然跟上,蕴儿出生之后有一段时间,陈延和茵茵一直住在姜府,他和岳父下棋的确下得比以往多。   他的棋艺的确有些许进步,但是进步得不多。   哒哒之声不绝于耳,陈延脑子里思绪不由发散,他和天子的许多谈话,好像都是在这四方棋盘中进行的。   忽然,在落一子后,天子突然开口:“还说没有进益,清远的棋路,有了许多姜爱卿的影子。”   陈延:???   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没下多少,就已经略显疲软姿态的黑子,再想想岳父的黑子,这?不太像吧。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就听到前方的君主语气含笑,道:“原本爱卿你的棋路应当是一路向前,落子从不思索,只管前路的。”   “怎么近来一看,如此多思,瞻前顾后了?”   这内容,这语气,陈延很快反应过来,天子说的不是棋路,是选择。   他在问他:   昔年开设农事司,你气势万千,去户部变法,一句臣欲往之,从不思索,只看前路。   怎么到了新变法,就一退再退,瞻前顾后,甚至最后令他人前来?   京城内,天子眼线遍布,他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   陈延下棋的手都要僵了,他有预感,这次回答,将是一个很重要的转折,好,则前边的嫌隙生疏摸去,不好,则与天子离心。   虽然做宠臣之心已蒙退,但犯天子之怒,大可不必。   他的脑子飞快转着,取了一个折中的答案,“非棋路变了,臣还是臣……陛下观之便知,还是这么差。”   “瞻前顾后只是在想,我下在这里合不合适。”   “噢?你下在这里不合适,别人便合适?”   这便是在说他和叶问了,陈延在这里,没有用姜定修分析的,身份和身份的不同,而是逆过来。   “不是人不合适,是事不合适。”   在陛下心中,人在此变法之局中,是无足轻重的,这个理由难以令他信服。   但,事——   “如何不合适?”   陈延陡然放下黑子,在棋盘边向天子行礼,“是臣在想,若是此一条鞭法由臣所举,更不易成。”   他出身寒微,且先前已经在农事司成过事,是什么人,朝野上下很清楚。   若变法由他提出,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说,也不会有温水煮青蛙这个过程,大家没下锅就会知道,这是一锅烫水。   到时候一切会更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陈延有时候想,自己其实也很会演戏,他真诚、直白地看着天子,仿佛内心的一切都被敞开,“臣想,这样的事应该交给合适的人来做。”   “所以,你觉得叶问比你合适?”   这就是明问了,陈延并不掩饰自己和叶问的关系以及对叶问的夸赞。   他这么大大方方,天子的眉宇间才舒展开,叫他起来,陈延起身,心知,这一笑关,应该是过了。   果然,变法成功了,陛下虽然心里有疙瘩,但总体还是开心的。   诘问过了,便是闲话家常,成宇帝问起了陈延在户部的感受,这几年如何,想不想一直在户部待下去。   这似乎也是个重要的讯号,陈延已有想法,便言:“自臣小时起,就喜欢游历,长大后,也想到各府各部,看心中所看,更多地为陛下分忧。”   不想待在户部,意味着不想走这条青云直梯,天子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有些误会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他的确不是个功利之人。   “好男儿,的确志在四方。”他想,派陈延出去历练历练,也是极好的,这样的人才,定能治理一方,为一方父母官。   浅谈了一上午,中午,陈延回户部,众人观之,发现东领送了赏来,就知道他又重新被陛下记起来了。   在此次谈话之后,陈延在户部分支负责计算关于推行各种民学需要的具体拨款等等数据。   这是真正的民生之策,陈延带着手底下的人精细地做着。   与此同时,叶衡尚书也在早朝,正式向陛下告老还乡,平息户部风波,为叶问腾位置。   他是一个真正的、有能力的好官,亦是陪着陛下一路走来的纯臣,陛下不舍,多番挽留,将叶衡的告老还乡奏折留而不发。   君臣来来去去,互相拉锯,成为了继变法之后,朝堂里的另一道风景。   但很快,这样的纠结就结束了。   因为,叶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曾经爵至国公的老公爷,因风缠绵于病榻,在一个不起眼的三月,一场春雨之后,永久的沉睡在了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里。   叶国公逝世,按照礼法,叶衡作为国公之子,将为国公丁忧三年。   当然,陛下也可以夺情,以月代年,但叶衡不愿,他悲痛欲绝,几度在朝堂洒泪,陛下观之,心中感怀,终于准了。   但不是准叶衡告老还乡,毕竟他也不老!只是准他往江南祖籍,为叶国公丁忧三年,而叶家老大,则顺利夺情,还在江南当知府。   一条重于泰山的生命逝去,叶府上下愁云惨淡,叶衡又隐退丁忧,叶家接连遭难,有关于变法、改革带来的乱遭事,才有所停止。   而户部尚书职位空缺,以叶衡举荐,周坤侍郎顺利成为了户部代尚书,一切平息,此刻,摆在陈延面前的,又是两条路了。   一,从员外郎变成代侍郎,将来叶衡回来,再寻机会外放。   二,户部尚书调换,人员变动,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谋一个外放,以员外郎出京,在地方上待一段时间,做一段政绩,来日再回京城。   由于职位调动一般集中在上半年,所以,选择将来之路,已迫在眉睫。   作者有话说:   三月一号快乐!   今日日更哼哧哼哧月,本月完结! 第144章 外放   ◎百理府知府◎   其实这个问题, 陈延心中已有答案。   官场沉浮,他有些厌倦权利的中心,想出去走走了。   同岳父隐约透露了这个意思, 姜大人看着他,最终亦点点头:“且走吧。”   变法之风, 还有数年, 姜定修想, 反正自己还在京城、还在这朝中, 陈延出去也未尝不可。   于是, 此一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   想外放,也是要走流程的。   同吏部申请, 再由吏部上告天子,看各地哪里有空缺,然后调职、遣官, 一来一回, 从申请到走马上任, 花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也有临时任命, 立即前往的, 那种一般都是某地出了意外没人,要人去顶的。   由于陈延提前和天子说过自己的‘心头志向’, 所以姜尚书上呈折子告天子陈延要外放的时候, 天子并不惊讶, 只说:“户部新换尚书, 清远本就是户部能臣, 值此换将之际还是等等吧。”   这就是要留的意思了, 姜尚书心中叹息,他原以为今年能办好,职位都留意了,不过天子之言,既出不可改,他也笑道:“清远也有留意,就是臣斥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户部能者众多,缺谁不能行呢。”   “非也。”成宇帝摇摇头,这几年打世家豪强,一部分老臣心腹退位,朝堂上乱糟糟,他的鬓发也有些白了,“你也知道,户部先行变革做得不错,但因叶家一事,户部也乱了,周坤虽说也是携变法走来的人,但他毕竟缺了些锐气。”   “他同叶爱卿不一样,所以,还是要清远留一留。”   他边说边叹,作为一国之君,正直盛年,国内无甚灾害,身旁能臣辈出,他怀抱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成,是极少叹气的。   但最近这段时间——   “怪不得古往今来,变法都是极难的一步。”一提起,就烦到他已无心落子。   姜定修看着面前的主公,曾经年少,他和卫家兄长愿意追随当时还不曾掌权的少帝,就是因为看见他眼中的‘生民’之心,“路虽难走,但陛下已走通,古来变法之路难,但凡能推法者,无不强国。”   这话,讲到点子上了,“爱卿所言甚是!”   天子高兴,到这个点,又提到了变法,姜定修福至心头,不经意提起了叶问:“说来也巧,数年前小叶侍郎甫一中探花,我上叶家道贺,叶衡还同我说,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刚直不通人情,说话不留情面,在京城行走艰难,不是为官为民的好材料。”   “如今看来,叶衡相人极准,亦有看走眼的时候,小叶侍郎此情此心性,修己身。”无情无欲,又不贪,别人都抓不到错处,“推行变法,真是恰到好处。”   一点谈笑、一点戏谑的口吻,陛下便没有在意姜大人夹带的私货,也跟着感叹了一句:“小叶也是个好苗子。”   能得此句,在京中之路,也不会差了。   此事,就当是他为老敌手送上的最后一杯敬茶吧。   -   姜尚书自皇宫归家后,在家的陈延很快得到了要在户部暂留一年的消息。   这样也好,他能有更多的时间为出行做准备,比如,和刚到京城的爹娘说道说道,好好道别。   二老是真的老了,岁月并不留情,他们都是久耕之人,年少时晒了不少太阳,现在老了,皮肤上的皱纹很多,陈延内心微叹:“爹娘,我尚不知要外放去哪儿……”   “您二老说要陪我去属地,我觉得不妥。”他说:“千里奔波难,您二老这些年本就因我奔波,如今……”   “我们不去的话,那月儿去吗?”李银花搂着宝贝孙女。   陈延把要带女上任的事说了一下,“娘,孩儿不孝,此一去任上不知几年,月儿还小,若是留在京城,必要入京城女学。”女子在这世道实在艰难,陈延不想她学些女则、女戒,顺从夫君的思想。   李银花叹了口气,“也罢,娘知道你胸有大志,有想法,你走吧,我和你爹就在京里待着,多陪陪秀秀,她如今也艰难。”   说服爹娘后,户部忙碌了起来,陈延作为新尚书倚重的中间力量,帮着他一起烧了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把户部不正之风肃清了些许。   一直到六七月,才逐渐闲下来,这段时间,茵茵经常会带着小月儿坐一坐马车,带她晒晒太阳,在外面晃一晃,让她熟悉外界的环境。   大概是父母基因都比较强健,小月儿又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对于环境的变化感知一点也不敏感……   不晕车,不厌食,不生病,就是——   晒得黢黑黢黑,微胖,眼睛大大的,虽然在陈延心里她还是很可爱,但茵茵总觉得,“她好像块小煤炭。”   小土狗的样子。   “壮实点好。”陈延不怕,“小时候黑,以后会白的。”   茵茵一想也是,她和陈延都白,小月儿出生的时候也白,以后肯定能白回来,“那我们是不是该画几幅画把她现在的样子记下来?以后就看不见啦。”   “小促狭鬼,小心女儿大了气你。”陈延瞥她,笑道。   姜茵茵推动着小摇篮,“我又不会画画,她以后哪里会生我的气啦。”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透过木门上的浆纸,细碎的光铺陈在妻子、小黑炭的脸上,一地碎金,却是此生极难忘怀的一段时光剪影。   八月,陈延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提笔给远在江南的亲友们都去了一封信,提及了自己可能会外放一事,过了月余,收到了许多回信。   堂兄在信上告知他已把他的信烧在了爷爷的墓前,让他远行注意身体,在信中问了他的女儿,又言,本欲过两年入京赶考,不知那时他还在不在。   吕夫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书生意气,说他选择外放是对的,类似于后世说的没有入过基层的官员不是好官,但信文过了一半,又谈起了安全。   ‘外放路远,你行走在外,要注意安全,常怀警惕之心,夫子已经老了,不能再去京城为你送行,只遥祝你平安顺遂,对了,听闻你已有一小女,不知像不像你。’   陈延读之,脸上不自觉浮起笑。   把这些来信都收到匣子里之后,陈延心里轻快了很多,又在书房里写起了字的策论。   自入户部以来,他写策论的时间大大减少,如今捡起来,有些阻塞,但多写了几篇后也慢慢顺畅了。   他还把一些他曾经想过要推行,但苦于京城的环境无法推行的策论也找了出来。   自由的土壤是一棵蓬勃的树生长的最好的前提,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终于,十一月来临,这是每年户部最忙的时候,今年叶尚书不在,代尚书周坤第一次独自把关,陛下便多问了几次,怕这里出错。   好在周侍郎也是个认真的人,十一月虽忙,但也是平淡无波的十一月。   今年,在户部统计之下,国库的余银并不算多,因为陈延先前提过许多次的‘技术民生学习’,已经被推到了各州府的府城、较为繁华的县域之中,且,贫寒举子的津贴申请,也下发到了各衙门。   这是一笔不小的、且短时间之内都很难得到等额回报的支出,但被叫入宫后,陈延看陛下还是很高兴。   天子言:他兴天下子民,越过越好!   他说:“爱卿,朕要这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要社会大同,人皆老有所依,幼有所学!”   陈延望着意气风发的天子,又想,自己先前对陛下的声音可能还是大了点,抛开一些别的因素,他也是一位广为纳谏、知人善用的中兴之主了。   “清远,你很不错,出于寒门,想于寒门,是真正为百姓着想之臣!”   他夸人的时候,并不含蓄,陈延自谦:“臣不敢当。”   “能者,有何不敢?”金翅微摇,高台上天子不吝赞他。   清账就此结束,这也意味着户部今年的工作快要走入尾声了,陈延先前的外放计划,也将被提上日程。   陈延尚不知自己的路在何方,而成宇帝,已经为自己心目中的能臣找好了出去。   陈延已走,他一人立在舆图旁,望着大名辽阔的疆域,把小旗轻轻插入了边陲一隅,就在这里吧,让朕看看,你真正的治世理想吧。   -   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岳父去了养心殿几次,明年旨意肯定是会下。   所以,这将是陈延和茵茵近些年在京城过的最后一个元宵,如此这般,平日里寻寻常常的京城,在今年看来,亦有些意义非凡了。   雪飘漫天,因为生意不景气又想继续赚钱,先前,秀秀对外宣布欢颜阁开倒,卖给了皇商程瑞,对欢颜阁做了一次交割。   所以欢颜阁目前还是有些人气的,这里是茵茵梦开始的地方,将离京城,陈延陪着她来这里走了一遭。   又逢一日小雪,城外的美学山庄肯定不能漏,把小黑炭放在家里,二人出城后一路骑马,再现了当年折梅枝定情之景。   年关,反正要走了,陈延今年打破避讳,去叶家走了一趟,拜会了叶问和秀秀,时日久了,他们的日子也逐渐缓过来了,秀秀在家里教了一段时间的孩子,便又筹措着整顿手上的店面,再展昔日女掌柜风范。   “能见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很高兴。”   “我便没有颓废过。”秀秀瞥他,“只是因形势而浮沉。”   “近来是教侄儿念书了,秀秀也愈发文采飞扬了。”陈延笑着打趣她,茵茵也帮腔,夸秀秀:“秀秀姐一定能做好生意的。”   她对自己有信心,不过和茵茵做了这么久的合伙人了,这次要单干,她不免有些失落,“听爹娘他们说,你们年后可能就要出京,此一别……”   “秀秀姐,此一别,来日终会再见的。那时候,我们会和现在大不一样的,比现在好很多很多。”   姜茵茵这话说得十分认真,打断了秀秀的愁绪,她摸摸儿子有些小毛茬子的头,温柔道:“好好准备着,祝你们一路顺遂。”   和程瑞的见面,就更朴实无华了。   老程是走南闯北往四方的人,晓得他要走,说准备了好些东西,等具体方位下来了再送他。   又言:你到时候到一地儿,若是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就找我的商号,商贸上能帮上忙的地方,三弟我绝不推辞。   “多谢三弟!”   “共为百姓!”他也拱手。   虽然在京城,更忙更累压力更大钱额也更少,但程瑞就是更开心了,为君父,为民,思及此,便豪情万千。   陈延在京城走的最后一站,就是他曾经走过的第一站,京郊的李家小村。   这次他来得隐秘,没有骑马,没有穿绸衣棉衣,而是坐牛车,穿着麻布戴着斗笠过来的此处。   这会儿还是年间,村子里满溢着过年的味道,起砖瓦房的人更多了,路边插上了一些木牌,村子中心那里的小贩更多了。   他看见村中心边上还建了一栋挺醒目的房子,过去一看,竟然是个小书塾,令陈延惊讶的不是私塾,而是这地儿有左右两边,看墙上贴的黄纸,一边是孩子们上学的识字私塾,一边是大人们上课的农学私塾。   他复又在这儿走了两圈,有人见他行迹可疑,拦住了他就要盘问,却在站定后看见了他斗笠下的那张脸。   二根目色恍然,很快知道了陈延想干什么,就带着陈延在这儿走了一圈。   有本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陈延几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别人在讨论看见他也不会突然停下,甚至偶尔他还能愉快加入他们。   于是,陈延发现,钱财富足、精神富足之后,人的改变是无穷的。   他们依旧瘦弱,脸上却挂着对未来向往的微笑。   他们依旧黝黑,但精神徜徉着灿烂光明的未来。   百姓之间不再只有叹气,他们会问,会说,会想——   “我大儿读书识字去了,好好种田,来年也送二儿去!”   “说是学得不错,将来有出息,能当个账房。”   “我们种田也有大学问哩,今年就要烧田,瑞雪兆丰年!”   “种菜也是有的!”   “听说后面还有新的私塾,我想去学一学。”   “要是认识字就好了,虽然讲得很好,但是有些听不懂,也不知道怎么记。”   他们脸上纵有烦恼,也是面带幸福微笑的烦恼。   陈延想,这就够了。   变法之意义,推学之意义,便在如此。   他将向自己心往之处努力进发!   落定心,年后开朝,家里在给小黑炭赶制衣服,陛下的调令终于下发至吏部。   陈延外放!将至百理府任知府!   此调令颇有意思,一般来说,出门熬资历,官职一般是平调,基本不会提升或者降低,按理来说,陈延外出谋事,一般是从知州做起,或者做提学,降半品,在外慢慢熬。   但他竟然升了!一员外郎外放升知府!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考虑到是百理州府……大名最遥远的府城,据传闻说,那儿气候炎热,蚊虫蛇鼠很多,林多瘴气,民多不开化、是蛮夷之辈。   陈延可是天子宠臣,怎么会被排去那种地方?   是以,今年早春,陈延一直接受着同僚们或同情、或嫉妒的目光,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他趁着有限的时间翻出了百理府的地志、翻出了大名的粗略地图,一些人写的百理游记,脑子里画面慢慢补全,这百理,应该在温热带里,常年温差小,雨水充沛,是一个种地的好地方。   茵茵一听,也觉得不错,反正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可以去看看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两个年轻人豁达,姜大人一开始虽难接受,后面想着想着,也想通了。   在他们临行前,给了陈延一块玉佩,说他曾与百里州府那边的驻军刺史有过交情,让他有事可以去找刺史。   “此一去,山高水长,你多照拂茵茵。”   “爹,娘。”因为路远,旨意下后没多久,陈延就要出发了,出远门,他身后跟着护卫队和几队镖师,“儿不在,望你们不必担忧,我会按期写信回来的!”   送亲千里,终须一别。   待到陈延和姜茵茵一起放下车帘,目光由看后路到看前路,这京城便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车轮滚滚,陈延对茵茵说:“去途可能会很辛苦。”   “反正只有你和小黑炭会受不了。”姜茵茵眨眨眼,“我是不会的。”   “我也不会的。”陈延很自信,“留了许多时间,我们便在路上慢慢走吧。”   恰好,他想记一记这条贯穿大名之路上的各种风土人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1 23:47:17~2023-03-05 23:2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553639 15瓶;大总攻 2瓶;芃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缺人是大问题   ◎工作伊始◎   出行时, 是时光灿灿之春。   到点时,已是烈日炎炎之夏。   这就是古代,有抱负者也许半生都行在路上的时代呀。   小煤炭都从只会啊呜啊呜, 变到能不甚流利地吐几个字了。   -   百理府府如地志之谈,不太富裕, 具体表现在马车从隔壁府的官道走到这府的官道之后, 车厢就开始抖啊抖。   以及进入府城, 古城外墙十分自然古朴(砖有些都不完整了), 牌匾饱经风霜(金子不亮了), 府城内做生意的人不多,纵有铺子,看着也不太敞亮。   铺子这样, 茵茵私底下同陈延分析,当地的百姓荷包里的余银肯定不多。毕竟,没钱怎么消费, 没人消费, 掌柜怎么敢做大铺。   再往里走, 百理这边的知府大院倒还过得去。   不过修大院的钱也不是这边出的,听守门带路的小吏挠头说:“这是上任大人自己花钱修缮的。”   百里府的上一任知府在任上评绩不高, 一直徘徊在中中和中下, 所以连任许多年都不曾往上走,陈延同姜尚书打听过这人, 出身世家, 家里有些小钱, 走不了想改善改善居住环境也很正常。   现下倒是便宜他了。   部分侍卫管家同镖师一起在仓库那儿卸行李, 陈延跟着几个小吏逛院子, 边走边向他们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   “州府这边的衙门配了多少差役?几个师爷, 多少书吏,你们是如何上值的?”   “先前的魏大人在衙门里可有什么旧例?几个知州、各地的县令一般何时来府城内上报?”   陈延的问题多而细,好在,这个面色有些粗糙的壮年书吏在磕巴两下之后,也勉强能答的上来。   绕着府内走了几圈后,陈延便让他们先回岗位上了。   独自去到后院,茵茵正抱着小煤炭,指挥众人打扫寝居和书房,见他来,她问道:“府衙内情况怎么样?”   “还好。”陈延摸摸小孩儿的头发,“除了穷些,也不算是个烂摊子。”书吏有几分见解,不是酒囊饭袋,先前的魏大人行事也有几分章法,他这样平安接任,算是不错的了。   洗洗涮涮一整天,还好如今是夏日,湿了的东西一晒便干了,这才让陈延和茵茵晚上住进了正房的大院。   不过人刚躺下,两人都有些难熬,倒在塌上翻来覆去。   “好热。”茵茵爬起身,“百理的夏季竟然如此闷热吗?”   陈延的额头上也有汗珠,他摸着已经热了的竹席,叹了口气,去外间的井边打了点水过来,响声惊动了旁边值夜的仆从,陈延同她说了几句话,彻底不困了。   困意消减,茵茵也精神了,她道:“不如拿书出来看看,多看看,可能就困了。”   “不若就看看你的游记!”   “要把我的计算详解拿出来,才会看困。”陈延揽着她,“游记只会越看越清醒。”   “哎呀,看看呀,如果再清醒多了,我们就做一做开心的事。”姜茵茵眨巴眨巴眼睛,“这么精神,就不用歇了,等你累了,明日就能睡着了。”   陈延:……   他最终还是把游记拿了出来,屋内多点了几支蜡烛,茵茵饶有兴致,但映在烛火之下,打开游记后却发现,“啊,这和你之前写的游记怎么不一样?”   风土人情只占小部分,大部分都在记录:路过某地某地,特产某某,高经济某某,可能往来商贸某某。   或者是道路好走,有程瑞分号商号,等诸如此类的标注。   “因为游的状态少一些,算是工作随手记。”陈延:“你这么细究,也会无聊的。”   她翻看了好几页,“还好,只是觉得你好有心!不像我,真的在游山玩水。”   “有一个放松的才好。”陈延与茵茵交颈,在她耳畔轻道:“路途遥远,所记繁杂,毕竟许多地志对百理的评价不高,我心忐忑,有娘子在,也更心安。”   姜茵茵闻言,眼神亮晶晶的,登时搂住了他,两块火炉夹在一起,也不觉得热了。   -   次日。   住在房间内和住在驿站内终究是不同的,加上早晨天气凉爽,二人略略贪睡,到微有些日头才醒。   起床,昨日初到家里还有些乱,第二日,管家就很有条理了,洗漱完用了早饭,陈延逗了逗女儿,就去府衙了。   到府衙第一天,自是开会,把所有人全部召集后,陈延吩咐二树记录下了大家的名字和信息,简单发函通知下面的县令依旧例按时来府衙内。   初至百理,和平交接,大家都是老实人,陈延也没有三把火可烧,趁着天色还早,便翻看了一下百理府的财册、人口、以及本地正在推行的民生实策。   这一看,便让陈延皱起了眉。   百理府面积很大,但登记在册的人口并不多,也因为人口不多,所属地县城里的税收、科考全都很难看。   不仅如此,这里的粮库存粮,钱库存银也很难看,还有先前在京城已经推行了数年的人肥耕种这里也没有推广成功。   陈延看了一下上一任魏大人对于此事的记载:方法繁杂,百理府贫、人肥不足,难以发酵。   还有去年变法开始,成宇帝在大名内部各处推行的民学,百理竟也未开始,记录在案的原因就更搞笑了,语言不通,民学学生不足,夫子亦不足。   花了一下午把重要信息看完之后,陈延只有一个想法,在这个时代,有时候身居高位,不作为之时,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同为大名子民,百理府的百姓同江南、淮浙、同京城百姓,差距何止一点半点。   夜间下值,陈延因为在看资料,离开府衙的时候便有些晚,推开门,他发现内堂那边烛光还是亮着的,许多差役和书吏还在值守。   但这个点,他们应该已经下班了。   见到他,有人连忙跑来向他问好,“大人,现在外间的路已经黑了,可要衙役掌灯送您回去?”   古代夜里还是有些危险的,陈延点了几个差役陪自己,然后把除值夜之外的人全部叫回家了,他们走前,他道“府衙有上值和下值的时间,除每日留下来的人外,其余人到时辰后至师爷处告知即可下值,不必在此等我。”   说罢,他修长的身影就随着晃荡的提灯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几个今天被迫陪‘上官’甲班的书吏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人问:“新大人这是?”   “这位大人好似也是个宽和人,同魏大人差不多。”   那天带着陈延参观过知府府的粗粝书吏闻言,小声插了句,“我觉得陈大人和魏大人不同。”   “嗯?和木扎是了解了什么吗?”   “也没有,就是一点感觉。”那成箱成箱的行李下车入院,丝毫不乱,那大批的侍卫侍女,出入井井有条,还有那天陈大人问的问题,也是一环扣一环。   和木扎觉得,这位从京城而来的陈大人,应该会是一个比魏大人更‘严格’、更‘有条理’的人。   他不知道这样的人来当官是好还是不好,但——   今夜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不是个视下属如草芥的人?   管他呢,“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今天出来没说要晚归,家里人都等着。”   这话是极,除了值夜的人,府衙内的其他人很快就散了。   …   这边陈延到家之后,同茵茵吃了个晚餐就入睡了。   隔日又是早起、上值,这样重复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十来天之后,各地县令觐见,陈延同他们开了个小会,才彻底进入了百理府知府的身份中来。   与此同时,他也对自己身边的人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前任魏大人给他留了两个师爷,一个姓王,年纪大约三十多,举人出身,写得一手好字,相处了十多天后陈延觉得他还算稳重踏实,是个干活的人。   另一个姓木,据说是本地一个乡绅家,不到三十,长得高大,有秀才功名,极会说话,但干活不太利索,不过陈延觉得他会说百理府许多个村落的方言这个特长很有意思,以后或许用得上。   书吏就和衙役就不太显眼了,这是府衙里的大部队,陈延只细致接触了一下他们的头头,发现衙役的班头(小头目)有些懒散后,十分利落果断镇压了他,换了个自己顺眼的。   这也算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小火了。   书吏的头目无甚好说的,年纪大,是小吏们的长辈,才学本领没有那么出众,但调停关系做的不错,陈延暂且不打算换他。   而小书吏中,给陈延最深印象的,便是那天在知府府内给他带路的和木扎了,一个是他名字的确特别,二是他记性不错,肯干活,三则是他很有规划、二十来岁,十分自律不敷衍。   进入了角色,结合本府的公文、往期的工作记录,还有和几个本地人聊天之后,陈延简单的做了一个表格,总结归纳了一下目前百理府面临的几个问题:   一、人口。   二、粮与银。   三、支柱经济。   第一人口,据那位木师爷说,本府的人口其实没有册子上这么少,壮年劳动力也是有的,只是不登记在村落里。   他们都藏于山间,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一提,百理府地广,本地的民族非常多,有些因为发色、一些长相特征和普通人不同,早年遭人排挤,加上府内效益不好,吃不饱穿不暖,就上了山。   这一上,就很少下来了。   陈延问木师爷知不知道山上大概有多少人,木师爷顿了顿,苦笑:“大人,这属下就不知道了,毕竟府内山是真的多,瘴气也多,没有人去找过,不过万户是肯定有的。”   是以,陈延做的第一个计划就是,把山上的人搞下来。   先让人多起来,再谈经济和其他。   不过在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之前,陈延准备趁着休沐日和茵茵一起拜访一下百理境内的刺史,也就是岳父大人的好友,获得一下兵力上的支持。   因为路不平,所以茵茵和陈延出行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   骑马啦,速度当然快,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到达了城外的驻扎地。   大概是这位朱刺史和姜大人的关系的确很铁,陈延呈上拜帖后,他和茵茵立刻就被带进了主账内。   进门,那朱刺史额间全是汗,甲胄上也有些灰,看着刚从演武场上下来,见长辈,陈延和茵茵拱手问好,朱刺史很不拘小节,叫他们坐下,让侍女看茶。   一开始的问候十分顺利,陈延隐晦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朱刺史大手一挥:“自然,莫说你不是我的后辈,你在这个位置上,我的兵、你的兵都是一样的。”   他并不抗拒给陈延借势,只道:“但出兵随意剿匪不行。”   朱刺史刻意提到剿匪,令陈延想到了先前在魏大人工作册上看见的,魏大人想让山上的人下来,但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觉决定来硬的。   直接让朱刺史出兵剿匪,山上的人没有户籍,但他们也是要吃东西、要下山买东西的,只要出兵把山一围,上面的人被切断了补给,也怕担上罪,可不就下来了?   人一下来,一登记,到时候人口大涨,也可作为政绩。   但一直没有实施,原来是朱刺史不同意。   他也觉得不同意是对的,这山上的人本来就怕下面,若通过剿匪这种手段,难免引起民沸,木师爷透露山上至少有万户人,把它们逼到绝路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况且,山下的百姓也有和上面人沾亲带故的,逼死人家的亲属,在属地起步寸步难行。   随,他言:“民是民、匪是匪,晚辈会注意的。”   能说出这话,显然来之前是了解了一下府衙的情况了,朱刺史高看了他一眼,“不错,来都来了,就慢慢来。”   “虽然各种地志上都说这里是块不毛之地,其实还算不错。”朱刺史在百理几乎待了半辈子,“天气好,种东西算快的,虽然产量不高,但东西的种类多。”   “又无甚灾害,这里的乡绅也不干事,你有什么抱负在这里都可以好好施展,没什么阻碍,就是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   这算是很亲近的叮嘱了,陈延微笑,“谢过刺史大人的提点。”   老朱笑了几声,“也不用叫刺史,叫我伯父就好了,茵茵也可以这么叫我。”   亲近的称呼一出口,关系仿佛瞬间拉近。   朱刺史也随口道:“不过真是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老姜的女婿。”   陈延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颇为好奇看着这位刺史,他爽朗一笑,“原先在京城去过卫大小姐府上,见到过茵茵。”   那时候,朱刺史想为自己的长子求一段姻缘,向姜大人和卫夫人承诺,儿子此生不纳二色,可惜那时候姜大人十分冷酷,说:不希望爱女、掌珠离自己太远,所以不考虑京城以外人士。   朱刺史失落地回到了百理,没想到若干年后,竟然能在这了碰到绝不外嫁女儿的老姜的女婿。   他说这话也是调侃,陈延和姜茵茵脸上都露出了笑。   在驻扎地用完午餐,二人才骑马回去。   至此八月,人情关系、府衙关系,已全部厘清,下一步,便是在本府治理走出的第一步了!   这一步,陈延先对内进行了一个小一条鞭法整治,改变了府衙内许多书吏的职责,尽量把每一个、或是两个书吏精准分职,给师爷、班头设置和十分透明合理的类‘考勤’制度。   严格规定了上值、下值、换班,交班的时间,以及若有百姓来访、上告应有的流程,又在府衙内新设了老本行农事司、以及管理民学推行的府学机构。   当然,现在这个机构里还没有正式的夫子,陈延就先把木师爷派过去兼职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很快让府衙内的小吏们意识到,陈大人虽然不是动不动打打杀杀的知府,但也是眼里容不得散漫沙子的板正人。   一时间,府衙内风气,略有变化。   攘内完成,须得开始安外了。   观其时,现下秋季已经快要结束,算算农历,现在已经是百理府快要播种冬小麦的季节了。   来了,就不能放弃这大好的时机,陈延立刻计算了一下府衙内拥有的田地,迅速组织人在城外,开展了自己的老本行,老项目——堆肥。   这样重口味的活动,很快就招致了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但陈延不在乎这个,没有见识过‘丰收’二字的人,才会在乎这外物,称它们为路边之粪,见识过的人,会因为shi而打起来,称呼它们为人黄金。   因为人少,堆到的肥料不多,陈延在再三思忖之下后,因地制宜,在坑内还加入了一些腐败的植物叶子、草木灰等物。   发酵需要时间,先施肥后播种已然不可能了,陈延决定先松田下种再追肥,府城的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叫带来的侍卫去更,勤一点,也是能耕完的。   但思忖了一番之后,陈延决定不叫他们。   他找来了木师爷,“听说你懂许多州、县的乡音,不如便帮本官找一些各地的民夫过来。”   “各地的?”木师爷一下拿不准这个词的意思。   陈延嗯了一声,“找壮劳力,包吃住,按月结钱,每月300个大钱。”   木师爷一听这待遇,有些懵,包吃住一个月300大钱在百理,这属于高工资了,在哪儿都能找到人啊,要种田,直接招府里的都有人去,为何还要各地的?   他不懂,但他这人有个特点,人不实在但听话,不懂的也不乱问,“属下知道了,大概要多少人呢?”   陈延心算了一下自己的田,决定人还是松松垮垮地搞,不把人弄得太累,便道:“找一百人吧。”   嚯,这人是真的多,“属下领命!”   陈延则想着,来吧,从犄角旮旯里多来一点人,一起再一次来见证‘人肥’小麦,亩产2石的奇景,再四处宣扬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国际劳动妇女节快乐,留言赠送小红包一个,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46章 支柱产业   ◎甜菜◎   阿完沟是百理府下属平风县内的一个小山村。   因为处山边险要之地而得名, 村里大概有二百户人,是县内比较大的一个村子。   不过此村虽大,但内间人并不富裕, 一是靠近山边,这里的良田不多, 不能仰赖耕地, 就没有恒产。村上虽然壮年多, 但说要出去做点工那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平风县穷, 没什么生意吃饱了撑的还需要请人。   说来缺点多多,但阿完沟的人口结构还不错,则是因为村里的壮年靠山吃山, 有一手好的狩猎技术,女子也有一双大脚,精通采集, 食物的供给没有大问题。   为此, 阿完沟的人是感到自豪的。   可上山, 不是每个季节都可以的,所以每年冬季, 都是阿完沟人最讨厌的季节。   村子里, 一些孤寡老人、以及家里壮劳力少,孩子们多的家庭, 极易在冬日里崩塌。   譬如这张小猴一家。   张小猴家世代在阿完沟里生活, 他父母叔伯都在的时候, 张家也是个繁盛的大家族, 奈何在他十来岁的时候, 父亲进山狩猎被老虎咬死, 阿姆采集的时候听到这个噩耗不小心滑下山坡,都没了。   一个叔伯也因为和老虎搏斗,一个伤了手,自此进不了山,另一个叔伯蒙张小猴他爹的救命之恩,咬着牙进山,从嘴里抠出一口粮食养大了小猴,给他娶了一个媳妇。   眼看着日子要越过越好,小猴的媳妇怀了孩子,一胎一女,过不久二胎又生了两个崽,孩子们刚出生的时候,小猴是开心的,但开心没几天他就蒙了。   因为没有大人帮衬,三个孩子太难带了。   媳妇带人,就不能去山上采集,三个娃子,托付给别人带,采集所得的物资,得给出去一大半,累死累活也存不到什么粮食。   他一个人进山,就算每次拼尽全力,也只有一些小猎物,别人能卖猎物,他因为家里孩子太多,得吃上一点,卖得都少,春夏秋,有收入的时候尚能维系生活,但眼看着冬日将近——   人家屋檐上的干兔子、干鸡,地窖里的洋芋、干蘑菇和干耳子能溢满,他们家里,半空不空,小猴着急死了。   “要不,去借一点?”小猴媳妇也是满脸苦涩,“总不能三个孩子……”   “不行。”张小猴摇头,“媳妇,不是我不想借,是没人会借这么多,大伯家的牛子哥也成亲了,家里也有孩子。”   明日无比暗淡,为什么想吃一口饱饭,想活着都这么难呢。   “我还是多去山里转一转,要是能趁落雪之前打到一头大的猎物就值了!”   “当家的,太危险了!”妇人制住他,但力气不大,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上山很危险,但颗粒无收,也很危险。   张小猴拿着父亲传下来的长镰刀进了山,山神是眷顾他的,这样的日子,他竟然在山上逮住了一只兔子,但山神也是残酷的,仅有一只兔子而已。   为了更好的挺过冬天,张小猴决定带着兔子进城,换一袋子土豆回家。   勒紧裤腰带,等等吧。   到城门,他发现今日的平风县难得热闹,他有些开心,人多,兔子能卖个好价钱。   但在摊位上蹲了好久,发现人来人往,兔子无人问津,大家都在看那告示之后,张小猴攥紧了兔子耳朵,凭借着高大的身躯挤进了人堆里。   一进去,大家好像在看一张告示,可是他不识字,开口问了一下旁近那好像识字的大哥,对方叽叽呱呱说的话,他听不懂。   大概是别个村的。   就在张小猴觉得这东西没意思的时候,后边一个熟悉的乡音,在嘈杂的人声里,断断续续念着:‘招工、种田,包吃住、月资300钱。’   他低垂着的眼睛瞬间抬起,目光里好像燃烧着火焰,立刻挤到了老乡身边,问:“老哥,招工吗?哪里招工,到底干什么,是一个月300大钱?不是半年?!”   “是倒是,不过……”这个念的人挠挠头,“感觉不是真的,招人去百理府种田,这么多钱,还用找我们这里的?”   “这可是官府公文?”   “怕就怕是拖人去徭役。”   “啊,徭役?”人堆里似乎有人这么应和了一句,但此刻,张小猴脑子里只有那三百大钱,徭役什么的,他完全不在乎。   挤出人堆,把自己的兔子卖掉之后,他马不停蹄去了那什么县衙。   很快,木师爷的人接见了张小猴。陈延怎么也没想到,因为百理较穷,且识字人不多,十里一乡音,所以他要求的各地民夫,木师爷操作起来有些困难。   这对小猴来说是件好事,他随意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和细心,立即就被选上了,这么简单……此刻,心里大条如张小猴也觉得有点不正常了。   他张口想要说话,那小吏抬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就就是官爷,我们什么时候去百理?”   “两日后就启程。”   这么快,他脑子里有些空白,有些支吾道:“是这样的官爷,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这次报名来得匆忙,家里还没安顿好,这……孩子多,能不能给一个月的钱?”   他说着说着,脸已经红了,这样的话能说吗?这官吏该不会打自己的鞭子吧?或者不要他了?不要也好,张小猴感觉自己有点后悔了。   但没想到的是,书吏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一下近来收到的人,很爽快同意了,并给了他五百大钱,叫他后日准时到府衙里来。   张小猴捧着钱,有些晕晕乎乎除了县衙,小吏也不担心他敢爽约,文书户籍在这里记着呢,再说了,这么好的待遇……为何不来?   话说另一边,拿着钱回家的张小猴在见到媳妇之后直接泪洒当堂。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只感觉是‘舍生’之地,一把泪包着:“有这些钱,也能过了这个冬日,我看那官差讲点道理,就算是徭役,明年夏天我也回来了,媳妇你好好看着孩儿们。”   “相公——”   在家等待的妇人们眼中含泪,仿佛丈夫要一去不回,而这样的一幕,在百理府许多贫困的村子内上演着。   -   百理府城郊农庄内。   肥已发酵,苗刚出,是时候要施肥了,这个时候,庄子里已经陆续来了一些民夫,这次庄子,陈延没有直接管理,而是交给了二树。   学了这些年,二树识字、又参与过京郊农庄的管理,对百理农庄,可以说是得心应手。陈延只要每日来看看就行。   而被运来的民夫,一开始晕晕乎乎,感觉自己可能要上断头台之后,很快住进了庄子边的茅屋里,临时建的,肯定不会特别好,但也宽敞、有床,每日上工……   说实话,种点田而已,能有多累,关键是,每日包饭居然是真的!?   有小米、有玉米棒子、菜种类虽少,但偶尔也能荤腥,这,每月还给钱,这?   大善人降临百理府吗?   大家不明所以,但都十分感激这个庄子里的头头,也就是知府陈大人。   每次陈延一来,都能收获无数人敬爱的目光。   “少爷。”二树还是习惯称呼陈延少爷,“田里的苗情况很好,您说的果然不错,这边的土地比京城那边更肥,这样追一追,田地里的苗比之之前在京城也差不离了。”   “嗯,好好弄,蔬菜之类的也可以种上。”   “好。”   在庄子里转了一圈,陈延看着众百姓的状态,心里颇有成算,他准备等明年夏季收获之后,让这些人去家乡宣传人肥+草木肥耕种。   都是年轻壮人,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确认百理农庄的事已经定下来之后,陈延去那边就少了些,只在某些作物节点会过去看看。   自九月之后的冬季,陈延在府衙内花的时间比较多,他在府衙内做了一个舆图,对百理府现存的一些县衙、村落地点,进行了一个摸排。   在具体摸排之后,他发现这样建称落村,是很不合理的。   地广人稀,太散了,而且良好的平地荒田旁没人,山边竟然集了那么多村,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得改,反正本朝对户籍府内流动管理不言,他得想些办法。   陈延在百理府城旁圈了几个圈出来,远的不说,近的,这里就很适合挪几个小村庄过来。   除舆图之外,陈延还深耕于一个重点,那就是塾学。   先不管治下科举(毕竟这个没有十年见不了功夫),塾学得先办起来,教他们如何种田、如何建造木房屋、如何抵抗湿气……   还有什么是能引发众人学习热情的呢,陈延思来想去,又加了一个,教百姓如何制造干货。   众所周知,百理类云南,红伞伞白杆杆的诞生之地。   但是推学是要钱的,光府内财库上的钱,只够开个头,后续肯定跟进不了,所以,还得开源。   开一省之源,寻一府之长。   如江南,江南丝绸、美瓷,淮浙漕运、盐铁,亦或是靠矿、靠商路、靠离经济中心近,而令府内经济焕发生机。   在百理,能靠什么呢?   陈延凝神,面前的纸上有许多当地的特产。   菌子。   一是靠卖干货,陈延觉得这其实是一条好路,但困难也多多,首先菌子不是自己种的,去山上采,就意味着量不能保证、品质不能保证、种类不能保证。   小批量卖还好,想让这个当支柱产业,三个字不可能。   划掉。   第二则是茶。   在后世,普洱之美,天下皆知,但在这架空的时代里,普洱之美还没有传出去,但这也不是上选。   因为被蝴蝶了,现在百理府还没有与茶相关的产业,要做这个,必须全套调教人出来,也得联合程瑞,进行炒茶。   也有风险,那便只能是最后一种了。   一种只要做出来,就能流通于世,打开大名市场的上选品。   上可包装入豪堂,下可亲民如贫家。   三选,甜菜。   朱笔一圈。   就让甜,来为温暖闷燥的百理府,吹来第一阵清爽富裕的风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8 23:15:29~2023-03-09 23: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塔 20瓶;陆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工坊   ◎府库羞涩(没银砸)◎   陈延又在百理府城郊接近乐云县方向开了一个大农场。   这是一个专门的甜菜工坊, 因为陈延到百理府没多久,就在下属地农庄视察的时候,看见了种在田边的甜菜根。   他问起附近的村民, 村民言:此物食之味甜。在买不起太多肉和菜的时候,勤劳的人们会把甜菜根和麦、豆子蒸在一起, 添加一些风味。   百理原本就是有种植甜菜的习惯, 有旧例, 便有存粮, 再添点钱, 这工坊便开起来了。   研究甜菜之糖、包装、售卖,这对于陈延和整个百理府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此一事,陈延把它们托付给了茵茵。   -   “我啊?”姜茵茵向来是个自信人,“可以!我立刻去接管, 日日盯着, 绝不堕你的信任啦!”   陈延:……   恐怕过不久, 又只能在晚上见到精力充沛的夫人了。   “不过那红色的甜菜根也可以制糖吗?”本朝流行的糖,大多数是由蔗提取的蔗糖, 色白, 无杂质的糖十分昂贵,可以说, 至少是小资阶级才能消费和享受的, 如果像陈延说的这样, 可以大量种植的甜菜出糖率也高, 那糖很有可能走入平民餐桌, 成为一道佳肴。   陈延点头:“是可以的, 不过具体的方法还需要娘子探一探。”   她笑着应和,二人谈完公事,她眼神晶亮,猛地往前一扑,把进来忙于奔走,身体‘纤弱’的陈大人压在床榻之上,亲了个花枝乱颤,甜蜜说着:“我便知道你是看我近来无聊,为我寻事。”   “相公,你放心,我必让这糖铺铺满大名。”她眸子里像是燃烧着火焰,像极了黑夜中引人驻足的明灯,火光灿灿,陈延亦忍不住为她这种飒爽沉沦……   一夜妖精打架。   陈延早起时状态难得很好,用完早膳,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之中的小煤球,陈延换好衣衫就去了府衙,日前府衙还是有些政务需要处理的,约莫花一个时辰处理好衙门里的事之后,陈延便骑马去了农庄。   如今已是春日了,时值二月,农田里的麦子已经长出了青绿色的苗,那葱葱郁郁的苗亭亭立在泥土之中,已让有些种过田的百姓开始疑惑了……   这,这麦苗,是不是过于茂盛了?   他们偶尔夜间会和一起上工的人谈谈此事,但其间有些人是靠山吃山党,不怎么种过田,便一知半解道:“可能是百理州府这边的田更肥?”   谁知道呢,或许……吧?   也有人说,“或许是我们施的肥的缘故?”   此言一出,即刻被人反驳,“怎么可能,就是一些人的**和烂叶子,我瞧还是肥力的问题,我们在村里,哪里耕过这么平的田,浇这么多水,有这么多人精心伺候。”   这话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很快,又有民夫在忧虑:“但我听二树管事说,今年六月,这麦子就收获了,他说不知道明年还要不要人做活,我们这……”   干过这么好的活,谁还愿意从这个庄子里离开呢?   谁也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大通铺里瞬间寂静了下来。   “还是先睡吧,明天还要做活,干一天是一天,工钱和饭又不会少。”   因为在路上穿过了一个村落,陈延到农庄的时候,已经是庄上农户们的用餐时间了。   虽然府衙的存银不多,但庄子在吃上是没有亏待过农户们的,所以陈延来,看见的就是大伙儿捧着饭碗在田边大快朵颐的样子。   二树同他见礼,那些农户心里敬他,但不敢离得太近,只遥遥行礼后,缩在一边边看着陈延,然后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他们看着陈延,陈延也和二树一起望着他们。   “少爷,您是来看麦子的吗?”二树指着后边的田,“麦苗绿了,长势很好,虽然肥不如之前在京里追的,但是苗量比京郊的还要好。”   他边说边感叹,“你说的果然是对的!百理府这边的土地肥力,比京城好上太多了。”真不知道,今年这一波时间充足,堆肥完全,全部按照之前种植日志走的春小麦,收获的时候,会是何种光景。   那一定是丰收的美妙日子。   “这里的确是种植的好地方。”陈延:“不过二树还需关注虫害……”   “我晓得!少爷放心,我会派人紧盯着的!”他们可是吃过这一堑的人,可不能再在这儿丢跟头。   二人谈着,陈延的目光止不住落在人堆里,“二树你瞧前面,觉得从去年至今年,这些来的百姓有什么变化?”   啊?   二树没想到少爷第一问不问苗问人,他对这个就不太敏感了,昂头一看,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都壮了些?”   伙食好,这些人也就开始的时候小心了一些,后面都是敞开肚皮吃的。看着就越来越结实了。   “不。”陈延摇头,含笑道:“我说的不是他们的外貌,是他们之间。”   “二树,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百姓的关系看上去比上年好了许多?”   这一问,直接把二树的记忆拉到了去年冬日。   去年,庄子上的百姓们刚到,虽然每天吃住、谁在一起,但他们不跟京城那边的百姓一样,在一起,就能很快熟络起来。   好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埋头干着活,吃饭的时候坐的地方泾渭分明,谁和谁都不说话。   “好像是。”这么一提二树也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熟络起来了。”   陈延看得分明,“是从他们都会说几句官话之后。”   他突然从这件事情里抓住了一个小点,百理宗教之间、各族之间分歧巨大,互不相通(这里包括不通商、不通婚、不通友),会不会就有语言不通的因素?   陈延觉得,应当是有的,所以,想促进百姓互通、搬迁、互市,再细细了解一下各处的情况,推一推官话的教学,也尤为重要。   这是经济发展、人口发展的基石,眼前就有许多真实的、来自各地,具有许多差异性和代表性的个体,陈延觉得这种机会不能浪费,便径直往前,挑了个人在他面前站定,同他谈了起来。   起先百姓们不知道陈延要干什么,发现官老爷纡尊和他们讲话之后,几个粗手黝黑的汉子手忙脚乱,话都说不全乎,十分磕绊,还是二树过来缓和气氛,加之陈延看着温文有礼,对话才进行了下来。   两方的谈话涉及多个方面,陈延问了包括地产、民收、人口、存银、集市等跟生活息息相关的方面。   几个汉子讲着蹩脚的话:“地产不丰,不太会种……”   “我们族靠山,不种地。”   “不谈什么收成,不过我们村还行,有些力气的人饿不死。”   “家里娃娃多,不过不是每个都养得活。”这其中原因很多,小娃娃喝奶,粮食紧缺,妇人要下奶得来点营养物品,若是春夏,山上的野物供着,皮毛能换些东西来,孩子就活了。   若是冬季,没奶,小娃娃也只能吃些糊糊水,能不能活,就看天命了。   人命崩逝,陈延听得心头一坠,但见众人对此习以为常,心中一叹。即使是在这样的和平年代里,对于他们来说,活着依旧很艰难。   “至于集市。”一些汉子挠挠头,“不太去,没逛过,我们都是去卖东西,不过生意不太好。”   这点陈延有所预料,他又问:“那你们在本地集市买东西,用钱多,还是以物换物多?”   这个的答案很多样,陈延总结了一下发现,距离百理州府近一些的地方,用钱比较多,越偏僻,越是以物换物,张小猴讲:“因为,用钱买,算不通。”   不是一个族的,对于量的措辞和理解不同,花钱买东西容易出矛盾,大家一般把物品直接放在摊子上。   “……”   难以想象,现在已经是大名了,还有的地方没统一度量衡!?   又拉了些家常后,陈延得到了许多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和二树商量好春耕的事情之后,骑马离开了。   这些上工的百姓这才冒头,有的人和二树混的稍熟,敢开口问一句,这主顾是谁?二树想到少爷的计谋,也不遮掩,道:“我家少爷是百理府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呼,竟是知府?   “知府大人竟然这样平易近人……”   议论声嘈杂,大家都不敢置信,二树顺路又宣布了春耕的消息,“春耕在即,近日大家可能会多干些活,大人说了,春耕的3月和4月,每人涨200钱的工钱。”   登时,大家的脸上充满了干劲。多干少干,那不都是干吗!钱能多!怕什么!   而且,春耕的话至少得7月、8月才能收尾吧!又能多领两个月的工钱了!一个中午,好消息接二连三,大家的干劲十足,是前所未有的快乐。   而这边,匆匆赶回府城的陈延揉了揉额头,叫来了府中办事较稳的刘师爷。   这位刘师爷是个脸僵之人,虽是举人,但因为不会摆好脸,年少时在京内也没谋到什么好差,娶了个百理府的妻子,后来仕途不顺,兜兜转转跟着前任知府来到此地,做了个老师爷。   他不太擅长谋划,但的确是个做落实事的人,不搞虚头巴脑,也曾想在一府之地施展自己的抱负,然而——   人欲勤,上官怠。   他也逐渐自我放逐了,直到新的知府前来!   陈延陈大人!他曾从朝廷的邸报上看过他的名字,年纪轻轻、出身农家,身负大功劳的清廉官。外放,肯定是来做实事的吧?   他满怀期待,陈大人也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人落地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昔日里懒散的府衙被他整顿得令人耳目一新。   人人有事做,他也不爱摆官架子,不搞虚礼,排班什么的张弛有度。   刘师爷对陈延的每一个安排都是佩服的!他虽然脸僵,但内心每一日都在为陈延唱赞歌!   来吧,来吧,来百理府发展农业把,他了解过陈延已经成功过的人肥种植,对陈延在百理大搞农业欢呼雀跃,快把粮仓填满吧!   但……   亦有不好,陈大人可能是在户部待过,花银子豁达惯了,以至于让他这个管着府城账册的人十分无奈。   推学、搞什么书塾、弄各种学堂,好事是好事,他岂会不知道,但这些都得要钱,又没钱!   不知此番前来,陈大人是不是又要叫他支取这州府内的银子,这,这,实在是不多了啊,他得劝劝。   刘师爷冷着脸如是想。   “大人!”刘师爷年约三十五,许是年少郁郁不得志,他长得也有些苦相,不过陈延和他共事了快半年,有些了解这位师爷的内核,便笑眯眯叫他坐下,“刘师爷,先坐。”   “大人,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他愈发显得愁苦了,“属下外间的事还没做完。”   “哈哈,师爷不必紧张,此次不是什么大事。”陈延话刚说完,刘师爷松了口气,就听到他加了一句:“我们在先前要推的塾学里,再加一个人人都可以来的百理官话教学和计量教学怎么样?”   陈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比如编纂一些常用词的教材、准备一些统一的称,在教学的过程中推行一下钱币、重量的强调,为将来州府百姓互通打下基础。   这是极好的,但——   刘师爷额头的汗都快滴下来了,“这,大人,若是开了这样的班,我们的塾学必然门庭若市,但依您先前所说,不收取资费……府内的钱财可能不太宽裕。”   陈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困难,“师爷放心,银子很快就会有的,此番叫你来,便是令你同木师爷商讨商讨,先出一本预教书。”便是类如三百千这种,难度更低一些的启蒙书目,“叫几个秀才连着一起编撰,无须高深,只求易懂即可。”   若只是第一步,倒花不了什么,刘师爷点点头,“属下明白,我们会尽快写出来的。”   那今日传达的任务,差不多就结束了,但刘师爷手捧着茶杯,余温落于手中,他不想立即离开,瞅了一眼陈延还算平和的面色,终于硬着头皮问出了自己已经想问了三个月的问题。   “大人,属下有一事想向大人请教。”   在整理资料的陈延抬眸,见他面色沉肃,搁笔,“刘师爷有何问?若关公事、府内百姓之事,无须避讳。”   “是这样……”   “大人自今年开春起,便言府内会有银。”刘师爷嘴里略有些发苦,小心翼翼抬眸问:“这,这银?可是大人自内要到的,等着下拨?”   反正百理府自己是没银子了。   “不是。”陈延摇摇头,“今年户部拨银大抵会与往年差不离,办了塾学可能能要到一些。”他报了个数,“这么多能有。”   刘师爷惊呆了,就这么点!?   “那依大人所言,今年拨银不多,那,那这塾学、各种政策所需之银,将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大人自己掏钱?   个人之财,即使散尽,在一府之土前行的经济战车面前,也是杯水车薪啊。   “倒也不是。”陈延听闻茵茵那边在‘甜菜基础制作手册’的指导之下,已经制作出了第一批半精糖,想来过不久,便能上市开卖了,所以他提前向刘师爷透露:“银来自于百理府本身。”   刘师爷:???   所以,花出去的钱是真花了,后续的钱还在前来的路上!?这怕不是在开玩笑!   他懵了,惊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09 23:28:02~2023-03-14 23:3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秋、66106517 30瓶;下雪天 20瓶;范范 14瓶;陆离 10瓶;星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粉糖热销   ◎盘活市场◎   时值三月中旬。   春暖花开, 万物吐绿,这是百理种田人忙碌春耕的季节,是百理采集人上山捡野味的季节, 也是百理打猎人上山寻摸的季节。   这本来将是一个无聊的季节,因为‘无所依的百理人’们, 如不能在这样好的季节里, 攒下今年大部分的口粮, 那今年的冬季, 又将面临亲人崩逝的惨况。   这样的季节, 原是没什么人讨论八卦的,但今时与往日分外不同。   因为,好大的雷, 炸响在百理。   许许多多的百姓都不由地想:天爷诶,新来的知府大人,到底带了多少金银入百理的府库?   年轻人, 是真能花啊!   -   对于‘新知府’好像很富裕的印象, 初初来自于一些村落外出的务工者。   譬如在百理府治下平风县的阿完沟内, 众猎手们听说村口的张小猴领了官府两吊钱,去做据说包吃包住、一个月还能有几百大钱的工, 徒把妻子儿女留在家后, 都偷偷叹着。   “这哪是去做工了啊……这恐怕要一去不返了。”哪有给这么多钱的工,除非要命那种。   “可怜小猴老婆了, 小猴也是心善, 冬日里想给孩子省出一点口粮来吧。”   提到孩子和粮食, 大家都叹息了起来, 蝼蚁尚且偷生, 如果有一条活路, 谁愿意去找死呢。   “还不是我们这山难说……”   “可不能这样讲。”一老者面色严肃双手合十,“山神庇佑,能分我们一些猎物已是不易。”   旁边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想自己曾从游商那儿听到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更内陆一点、不靠山、在平原中生活的人都有一手极好的种田手艺。   不用上山,不用打猎采集,只需要伺候好田地,每年就有吃不完的粮食、能用粮食去买布匹、盐糖,闲暇时期去县城里,到处都是要工的商铺。内陆人,真有那样美好的日子吗?   他目光里怀着向往,然后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目光。   “爹,这是怎么了?”他望向村口那边,“是游商来了吗?”他也激动了起来,人在山边,他们的吃用多来自山上,有钱的时候不多,很少去县里买、换东西。   但来此地的游商很好,不要钱,会带来许多境内看不见的便宜小玩意儿、盐巴和糖,爱以物换物,是以村子里的人都很期待他们。   “是他们的话,我得把山上的表兄们也叫下来!”过了一个冬日,他们在山上的物资应该也耗得差不多了。   “先看看。”老人比他淡定,“你表兄他们还是不要随意下山。”   二人朝嘈杂处走去,人挤人之间,年轻人忽然发现,来得并不是游商,而是已经消失了大半年,大家以为被拖去徭役、快要嘎掉的张小猴。   他回来了!   回来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带着足足3吊钱、一匹棉布、一罐子糖,以及一张挂满了肉的圆脸、一身厚实的肌肉、满脸带笑的回来了。   众人不禁惊疑,他这是去做工了,还是去发财了?按这个肉的回报率来看,得是暴富啊。   大家七嘴八舌问张小猴,这是有了什么境遇?   张小猴也不遮掩,此番回来,本就是知府大人恩典,他看着围着自己的村众,朗声说着自己的奇遇:“我现在在百理府知府大人手底下的农庄干活,日日吃两餐饭、一餐馒头,知府大人开恩,事不多,每日种种田翻翻地,偶尔去去虫,每个月给300大钱。”   “这会儿春耕了了,事少,大人听说我只有妻小在家,特准我回来送钱。”他笑着说道。   这不亚于是惊雷在阿完沟中炸响,“什么时候境内竟来了这样的知府?”   “知府换人了吗?不是那姓魏的了?”   “是,换了一特别特别好的陈知府!”小猴说得口干舌燥后推开众人,连声说:“众位叔伯,我妻小还在家里等着,我先回去,有事儿我们晚上在村口聊!”   回家,以泪洗面的妻子看见完好归来的丈夫和钱,喜不自胜、二人抱头痛哭之像暂且不提,夜里,阿完沟的青壮妇女们聚在一起,听小猴讲外头的事。   什么知府高义,弄这个弄那个,在农庄里的日子惬意,干得少吃的多,听他说自己见过知府,现在的知府大人真是好人。   他是得过陈延恩惠的人,目光里的仰慕不是假的。   旁的人半信半疑,觉得他是得了银子对人死心塌地了,故事毕竟是别人的,有心痒痒的问:“小猴,那你知府的庄子还招工吗?我也想去,我不要300大钱,100就行!”   这话一出,问工之声不绝于耳,小猴摇头:“大人只要了一百人,说是耕掉今年……明年我还在不在那里都不知道。”   自己都没定,更不可能去介绍别人了。   旁人这么一听,原本嫉妒的心就略有些平衡了,好吧,一时横财,等没了小猴的日子还是难过的。   不过张小猴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但我要努力去那儿!”作为受过村里人恩惠的遗孤,小猴没有隐瞒大家自己曾经从二树管家嘴里得到的消息,“我听大人说,今年我们县这里会有一个什么农学书塾,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以去书塾里学一个东西。”   “只要能从那个塾里拿到一个什么证,就可以迁户籍嘞!”这是一件比打工更重要的事。藏在小猴心里许久许久。   但旁边的人不懂,“人离乡贱,小猴,户籍走了也未必就是好的……”   “不是!大人说,最早拿到证的,可以去百理府的旁边,就是我们农庄的旁边,家里按人头分地!”他的眸子里全是那翠绿的麦苗,“平地!垦了之后就可以种田了,就像我们给大人种的田一样,收成可好了,特别好!跟我们这边的麦完全不一样。”   “我听二树管事说,一亩能收3石!”然后,他在畅想中计算自己家能分多少田、能收多少粮食、每餐吃多少还能剩多少,自己可以买多少东西,以后再也不用忍饥挨饿。   那是一如梦中的场景,张小猴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自己完全见过、体验过这样的日子,大家跟着他,十分投入,但声一停,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止了。   ……   在张小猴回来的这几天,他一直都是阿完沟里的红人,有数不清的人来看他,大家对他带来的消息多有置喙,但无论如何,他拿回来的钱是真的。   所以,别的消息传得七搞八搞,这知府有钱慷慨的消息,却是每个人都不否认的。   而这样的‘流言’,也悄然发生在每一个有农户们回去探亲的‘犄角旮旯’内。   一时间,数万人望陈延再发招人令,好去他的农庄种田。   当然,大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又不是服徭役,要这么多人干什么。   -   然后,在第一种不可能之后没多久,新知府真的再发了‘撒钱令’,欲令百理百姓荷包鼓鼓。   第二则消息也是各地县衙发出的,说是百理府城急需‘甜菜’,愿意花5文一斤的价格在全百理购买甜菜,并倡导大家今年尝试规模种植甜菜,明年这个季节还会按照此价收购农户们手里所有的甜菜。   注意,是所有的——   一开始,众人以为这个消息是开玩笑,但直到第一个人从田间扒了一点甜菜送去县衙,兑到大钱之后,夏风吹拂之下,所有人百理人的手里都提起了篮子。   大家像是抢金子、挖宝藏一样,磨刀霍霍向甜菜!   大量的甜菜被送往百理、送入陈延和茵茵所开设的工坊内,原料一多,工坊内原先的人便有些不够用,茵茵大手一挥,在城内招了许多年轻的女工们。   人手一足,甜菜工坊内的火便再没有熄灭过,空气中一直弥散着甜菜糖浆甜蜜的味道,一如百理府这刚刚被激活的市场。   大抵是百理府中的百姓这个月卖甜菜、领工钱,手里的钱宽裕了些,经济一直十分萧条的百理府这个月忽然多了许多在城门口摆摊子的人,百姓手里有钱,路过看见精美的小玩意儿手便没那么紧,而摆摊的人东西销出去后也更有动力。   一来二去,竟让那条小街都变得有些繁荣。   熟知事物发展规律的陈延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令城内经济萌芽的机会,只要他能一直发钱、一直拉动内需,就可以逐渐盘活市场。   不过这一步得缓一缓,因为府库里的钱真的快被他用光啦!   -   守着府库的刘师爷真的懵了。   他看着账册里的数字,几乎眼冒金星,晚上在家里睡觉都睡不着,搂着老婆都要念念碎碎,“老婆啊,我算是知道了……”   “啊?当家的你知道了啥?”   “这败家子光会花钱,其实难花掉基业。”一如魏大人,事不咋干,所以钱也不少花,“但胸有丘壑,创业激进者,真真是花钱如流水。”没了啊。   他靠在木板床上,完全猜不透、想不通,这知府的下一步准备如何走。   卖糖……偌大的百理府,真的能靠卖甜菜糖支撑起来吗?   府内又不是没人制过,那甜菜糖杂质多、甜味不足,加上熬制之后颜色斑杂,哪里比得上如雪一般的白糖?   普通品质的糖,从府内运出去、路上的损耗、原料的本钱、人的本钱……这知府可开过铺子,赚过钱?最后可别亏了才是。   思来想去,刘师爷忧心忡忡进入了睡梦之中,次日,他就忍不住求见了陈延,把自己夜间的各种担忧铺开了来讲。   他言辞恳切,“大人,若计算后,糖之事暂难起,还是要同京城户部商量拨款一事……后续还需要银子,若冬日大雪,我们还需在购粮赈灾,这是大事。”若遇灾祸拿不出钱,那可是大事。   陈延看刘师爷深思不属、因为太过担忧没睡好的样子,连忙让他坐下,叫他不要担心:“银子,已经有数了。”经过前期的准备工作,工坊里的糖已经做好了。   陈延先前把样品通过驿站送去了京中程瑞手里,他看过两种糖样后,快速回了信,告知陈延这门糖的生意好做、他做定了。   而刘师爷听听着跟上次如出一辙的话,重重叹息,“大人,这银在何处,您给属下看看吧!”可别说在百理了!   “你晓得,属下这人不看到实处心是落不下来的。”   他眼巴巴的,陈延目露笑意,“那刘师爷便等等。”他起身,穿过屏风,去后头的格子里拿了个东西出来,刘师爷好奇,竟从那里拿,是什么?   莫非是陛下亲旨给钱?   刘师爷巴巴的向前,结果就看见陈延拿来了个陶罐,他疑惑不解,就见陈延开了陶罐,从中倒出了两个粉色的、晶莹剔透的方块。   这颜色?他很快想到了府内正在忙的某样事物,但马上又觉得不可额,怎会如此剔透?   陈延递了一个糖块给刘师爷,“师爷不若尝尝?”   刘师爷把糖块放进了嘴里,很快,一股带着清香的甜味在嘴里散开,什么苦、涩,全然没有,只有一股纯粹的甜味。   想到城外挂牌的甜菜工坊,他灵机一动,眼里带着兴奋,问:“大人,这是?这莫非就是您用甜菜制出的糖?”   如果是卖这样的糖,他相信还是大有市场的。   陈延点点头,“却是如此。”   “属下可否问问,卖价几何?”一个优秀的账房,总是怎么关心价格。   “二价,纯无杂质、颜色透亮的上等糖,一吊钱一斤,若是普通的杂糖,只需30文。师爷觉得这卖价如何?”   这价格并不高,但刘师爷多问了一句:“这两种糖品质相差几何?大人,杂糖比这方糖涩多少呢?”   “杂糖不过是形状杂、颜色杂,吃起来并不涩,同这个糖是一样的。”   “什么!”刘师爷一惊,30文一斤的糖吃起来能跟刚刚这样,他这下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卖糖要赚钱了。   陈延看他的样子,心头有些烦躁,也忍不住一扫而光了。   且卖吧,开卖,府库里就会有银子的!   -   由姜茵茵工坊所出的‘粉糖’最早开卖始于八月份。   那个时候,程瑞的商队还没有来,陈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令府衙控股,在百理府内开了一家官铺,官衙开铺,实在有些吸引百姓的目光。   不过大家有钱的少,面对里面30文一斤的糖,囊中还是很羞涩的,只偶尔有几个人进去称个一两二两,百姓们是鼓起勇气称的,见官铺里头的人态度竟比一般的铺还要好,议论纷纷,为陈延的官铺增了许多名声。   不过粉糖的真正热销还是在工坊休沐那天,在工坊上工的人是有钱的、平日里陈延和茵茵不许她们在工坊接触糖,但闻那样香甜可口的味道久了,大家总会馋。   知道自己做的东西开卖后,她们立刻便来捧场了,一个个都称了大包糖走,在工坊做工的人现在在百理府是有几分体面的,体面人称了一大包方糖来,总得分给周围的人吧。   这下可好了,没吃过糖的人很快被这种清甜的味道俘虏,在家中孩子的催促之下,也能舍下心花上五个铜板,在官铺内走一趟了。   纵然百理贫瘠,但府城流行的东西还是很快传到了下面,百姓中不乏聪明人,在知道县衙内没有官铺后,很快凑钱买糖,趁着走亲戚在府城周围做起了二道贩子。   有人,糖去了更远的地方,便俘获了更多的人,至此,贫瘠之地出现了第一件炽手可热的商品——糖。   不过此番热销,都是小打小闹,府库充盈得并不多,是程瑞的商队来、大肆采购了一番后,府库才不至于空虚,八月下旬,心中有银之后,陈延和茵茵很快便想着再拉一条商队,由府兵带路,再招募一批镖师,运一批糖去陈家的根据地、我朝富庶之地江南,再搂一把银子。   因这府衙基本是陈延的一言堂,府兵很快就领着银子出发了。   这一来一回的一桩生意热销,让百理府第一次,燃起了这样持续绵长的经济生机。   而府库内有了活钱,陈延有心推新策、以及强调他已经在本府内尝试过的人肥耕种之法。   至此,新的困难摆在眼前。   要大家种地其实并不难,但难题在于,百理府人口分布不合理,人员集聚于山地,叫他们开荒,免不了迁村迁口,众所周知,百理府耕种气息不浓、山地歉收,许多人靠山而生。   要迁他们的口而种着好似没有未来的地,就有些难了。   但舆图一摊,为了百理的发展,重新划村、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4 23:39:03~2023-03-24 22: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鱼的啾啾 10瓶;醉新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调动   ◎官与民◎   姜大掌柜在处理完一单大生意后, 终于风尘仆仆回到了家中。   百理府此时秋已渐落,陈府书房的灯还亮着,姜茵茵瞥过去一看, 连忙叫侍女去厨房打了些热水来沐浴。   虽然身上的味道很甜蜜,但浓度太高, 夜间香汗淋漓的时候茵茵偶尔会觉得身上甜得发苦, 她和陈延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还是喜欢洗个澡。   满身水汽入书房, 屏退左右, 茵茵很自然趴在了陈延肩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茵茵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带着后世亲昵感的动作,“小月儿睡啦?”   “这会儿她要是还不睡, 你我今夜也不必睡了。”陈延拉住妻子的手,“最近累吗?”   灯光晃晃,姜茵茵在他身侧坐下, “你知道的, 我喜欢这些, 不算累。”   进到工坊,她是恣肆、意气风发的姜掌柜, 高兴得很, 根本累不起来。   陈延闻言,失笑:“夫人果真年轻, 精力无限。”   “嘁。”她这话惹得茵茵白眼, “说得你不年轻一样, 对啦夫君, 你这边的人口归镇做得如何了?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说着, 她看向了面前这个陈延七月新做的沙盘。   为了更好的对百理府的山地、平原、人口进行规划, 陈延令府上的一些工匠做了一个沙盘,模拟了一下现在的人口分布。   又根据如今的人口分布,制了一张新图,重新排布农庄及人口,分配镇区,平原,陈延极重视这件事,七月末还扯了一下朱刺史的大旗拉着百理府治下的几个县令开了个会。   又上奏表禀明了成宇帝,帝王如今允了,但言:不可强迁,须得令百姓诚服、自愿。   当然,从茵茵这问询的口吻就知道,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自愿的人不多。   陈延把代表人口的小绿棋插进百理农庄边,“贸然要求他们迁地是不可能的。”这个政令,陈延是不可能下发的。   因为一旦下发,被百姓反抗,就给迁户这件事定性了——这肯定是不好的事情,要不大家为什么反抗?   那后面就只能通过一系列的手段求大家迁地了,到那个地步,将会非常被动。   陈延的谨慎姜茵茵懂,不过:“如果不颁布政令,相公你准备如何将此事推出来呢?”   陈延还是决定沿用旧日的经验。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上赶着不是买卖。”思忖了足有两个多月,陈延的心里终于有了些计较,“就同饭要抢着才好吃一样,得造点势出来才行。”   “嗯?”这么详细,“相公已有良策?”   “也许有点了,不过或许需要夫人再加把劲,多产些银子出来才行。”   夜渐深了,二人的阵地终于从书房回到了卧室,一夜安眠,隔日姜茵茵早起同陈延用完早食后便出发去了工坊。   陈延逗弄完女儿,在府衙待了会儿之后把木师爷叫了过来。   木师爷近日被派出去负责书塾杂事了,人也挺忙,受陈延传召之后即刻过来了汇报工作。   受本府财政影响,百理府的书塾开设的课程并不多,至少没有陈延预想的那么多。   就一个百理官话的学习(度量衡统一)和一个人肥耕种的技巧。   目前识字啥的,暂时未上,在书塾的两个学习项目中,官话的学习是比较受欢迎的,虽然府城不太繁华、先进,但反正不要钱,众人还是希望小娃娃能学会官话的。   再说哩,人家夫子教官话度量衡的时候,还浅浅的教个算术和写字嘞。   这可是高级私塾内容,学到岂不是血赚!   至于人肥耕种,种地的人少,而且能种的地那么少,干嘛好好的出来学搅屎扔叶子啊。   再说了,教习人肥耕种课的老师有的是从陈延的农庄里分出去的农夫,县府有些人认识这些农夫,自己身边人授的课,大家总容易觉得不过如此。   听了上表的人数以后,陈延蹙眉,免费还只有这么点人来,他是不满意的,况且……主推的人肥耕种居然没人听。   不听,百姓如何了解耕种之兴、怎么样燃起迁移之心,求着他分地呢?   这不行。   木师爷看着上官拉着脸,心里也觉得难办,他也觉得有些百姓鼠目寸光,但学这东西,强制终究不美,得大家自己燃气兴致才好啊。   于是他只能描补一下,道:“大人,书塾是第一年开,百姓不甚了解,所以人才不多,待明年,大家知道了上课的益处,人肥耕种处的课定然会多起来的。”   时间不等人,等不了明年了,陈延觉得还是放出一些好处来,恰好这段时间户部拨款,府衙这边也因粉糖热销有了些银子,又是冬季……翻土的季节。   “木师爷,将人肥耕种课报名的时间再延长一旬的日子,从府衙往各地书塾发帖,明年3月春耕之前,本大人欲在各县府报名学习的人里,挑三百名考核前列的农夫,许二百钱月例、包吃住到各地农庄上工。”   妙啊!木师爷几乎瞬间就想通了事情的关窍,此策一出!去上堆肥课的人肯定能多起来!   毕竟,陈延对百理农庄的第一批农夫有多好,众人都是看着的。   来干活的人,人人攒了两三吊钱不说,个个身上有肉、年节有糖、有的人甚至还有棉布,这样的好差事,大家都盼着呢,谁能不眼馋?   “属下领命,必然办好此事。”   “那本府就静候佳音了。”   木师爷拱手一拜,立刻干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陈延从书架里把先前规划好的地图铺开,蘸红墨水标记了几个村落的位置。   他决定在他想围村的地方,建造一些农庄。   招那些人来农庄里上工,他们悉心照料地里的麦子,便能知道,种麦并不难,麦子的收成很好。   介时,再推先迁移至此地者可获荒田,地必供不应求。   -   这样‘美妙’的消息,起先是悄悄流行起来的。   九月,走街串巷的百理人必然听说过这个消息:“就是那个工,县里那个工又招人了!”   “二百大钱!”   “给知府上工!”   随着高工钱一起被提起的,还有种田二字。   “贵人种这个田不会亏吗?”   “200大钱,若是我能被选上就好了!”   “所以还是要报那课,我去报了!”先报先到,先报先上先得!   人肥耕种课,几乎瞬间被挤爆,火热到木师爷都能根据陈延给出的条件来筛选报名人数,比如找来的人最好不全是一个村的,要有男有女……   因为参与的人过多,上人肥课、农庄招工一事,很快取代了今年落的雪,成为了百理府人关注的第一要点。   介于陈延这边掌握了上农耕课的老师,大家又这么关注这个课程,那么,他已经从一定程度上,掌握了百理府的农业舆论风向,这不,趁着上课的时间,陈延又在人群中散播了一个消息。   粪很臭,树叶发酵后也很臭。   许多上课的农夫没有种过地,观测此法之后便有许多问题,诸如:   “这样堆肥之后收成真的能提高吗?”   “我们以后去农庄上工,一年要堆几次这样的肥?”   “收成增多能增多多少呢?”   关键的人问出了关键的最后一个问题,授课的农夫一板一眼回答了如上问题,并告诉围观群众:“若在平原地区,堆肥得当,一年可种春、冬两季小麦,亩产2到3石,完全不是问题。”   众人听完:??   一年两熟,亩产3石,你怕不是在骗我?!   “这怎么可能?!”众所周知,要是能种出这么多粮食,还上山打什么猎?   有的猎户脸上露出惊疑,认为教课的人在瞎说,但教课的人脸色自然,因为亲眼见过,所以他分外镇定,“这没什么不可能的。知府说了,我们百理,本就是种植圣地。”   人对于没有亲眼见过的、仿若天书奇谈一眼的消息,始终是持怀疑态度的。   不过陈延也没想过一次上课就按头让这些人承认,他只是需要一些嘴,把这些消息传至民间而已。   因为民风淳朴、此地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前期铺开的一切都十分顺利,于是,就在这样的风雪之中,陈延偕同妻女,在百理府度过了自己南下的第二个年。   在橙红的火光中,他与茵茵守夜,望着苍茫的夜色和皎洁的月光,许下了新一年的愿望。   而这一年,百理府各处百姓,也逐渐感觉到了生活的潜移默化。   新的工坊、新的工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咬着牙送去书塾的孩子们,府衙里时不时会传来的新策,以及各地村落新设的副里正……   好像没有大的变化,但微妙之处的便利,却有了许多,让人桌上多了一道肉菜,让人的目光里,多了一分明天的期待。   -   深山之内。   百理境内连绵的山脉之中,藏匿了本府约1/4的人口,他们曾因宗教、礼仪等各种原因,进入山中,后来发现在山内的生活不比山下差。   不必交税,不必担忧几年换一次的知府大人,安心地过着自己偏居一隅的生活。   偶尔下山,跟山下的亲人们换一些生活必须的物品,日子也挺滋润。   “不过,我们要一直待在山上吗,阿爹?”一个围着虎毛围脖的少年问一旁的老人。   “不知道。”那人声音有些沙哑粗粝,身上肌肉鼓鼓的,手里拿着柴塞入火堆之中,“上山容易下山难,山下的日子也苦……”   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上的山了,反正山上的生活挺好的,下山的时机?   男人想:“我们若要请罪下山,至少也要山下的日子比山上好,能过下去了。再就是那些官让,才有机会。”   一需要时机,二需要人与台阶。   “等着吧虎头,别心急,下去也就那么回事。”   “阿爹你说的也是。”那名为虎头的少年想起山下表哥的样子,“打不到猎物也是饿肚子,山下也没什么好的。”   山洞与火光驱散了这个冬日的寒凉,但在山里,毕竟潮湿,男子于此地还好,女子……   男人目光悠远望着雾气与雨幕外黑黝黝的地方,道:“等明年春到了,虎头去山下多换些好东西,你也该讨个老婆了。”   少年人谈及此,总易霞飞双颊,虎头也不例外。   他清澈的目里映着热烈的火把,不禁想着:我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150章 商队   ◎货币信任◎   冬雪消融, 阳春三月,百理府各地农场开花。   此次,陈延共在府内筹备了6个新农场, 于农场就近县内的书塾招工,有幸在本次学习中名列前茅的青壮们背起行囊, 在旁近友邻人羡慕的目光中, 亲人们期待的目光之中出发了。   虽然工钱很高, 但被圈起的农场不算精致, 不过令农人们高兴的是, 屋子的居住环境还不错。   虽然有许多未垦的荒田,但知府心善,配了牛和拉地的犁, 大家干起活来并不算太累,且比起在山里讨生活,种田什么的, 实在是太平稳了。   辛辛苦苦一上午, 中午开饭, 想象中的清汤寡水并未出现,瓷实的大饼子, 几口肉和菜, 令众人惊叹,原来当初在书塾里听课, 教课的人说的是真的, 伙食是针不差。   下午, 垦了的田要松土、入肥, 气味的确有些难闻, 但夜里, 此处也供给热水也胰子,清洗干净,躺入通铺内,屁股底下的干草柔软又有香气。   这日子实在太过美好,有人横躺着,睡不着,不禁同旁边的人讨论起来:我们来这里上工,是一日是这样?还是一直是这样?   没有人知道。   但心中,是期盼和野望。   -   钱壮人的胆。   糖业为百理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既从外府挣得了银子,又不断拉动内需,府库逐渐充盈,陈延的手笔也大了起来。   一个地区的崛起,靠单一的‘企业’是很难的。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方能称一句春色满园。   是以,农场计划实施之后,负责书塾的木师爷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被顶头上司传召了。   说实话,木师爷入职这么些年来,从未这么忙过。   出身大族,虽有功名,但他的学识不算太好,人爱钻营,所以大多数时候,木师爷都是自如、轻快的。   但自陈延来了之后,他就进入了无限的忙碌之中。   调停这个、主持那个,每日在百理府衙里连轴转动,弄得他人都累瘦了两斤,他原是该讨厌如此生活的。   但——   接触下乡事宜,见到那些百姓,他们的眼神从畏惧到崇敬。在府衙内,大人看他亦是,满满器重、和重重的信任。   让人如何不想好好干出一番事业呢。   木师爷一路跑来,心道这一波书塾人肥耕种的出师了,听老刘说粉糖热销,府库内的银子多,他不若和知府大人提议再搞私塾?   真·识字教学,让境内等的孩子多识字,未来在举业在有所成就,也是一大光芒。   推开陈延书房的门,木师爷行一礼后连忙问:“不知大人找属下来有什么吩咐?”   虽然上首之人年龄不大,但行事老练,真有本事,木师爷对他心悦诚服。   对自己人,陈延还是很温柔的,再说了,今日叫木师爷来,也是有正事找他。   “木师爷不必多礼,先坐。”   他抬手,和陈延共事良久,木师爷也摸清了这位的脾性,心知今天的事怕是有些复杂,便坐了下来。   书房顿时静了下来,时间宝贵,陈延很快起了话头,他问:“木师爷可是出身百理平光木家的子孙?”   木师爷一愣,怎的,今天的事,还和家里有关?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点点头:“正是。”   陈延:“本官听闻木家是平光县枝叶最繁盛的家族,子孙旁支众多,木家住宅连绵整条街,你们家所出的有功名者,也是整个百理府最多的。”   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奇怪,还点了财,木师爷一咽口水,“这,大人,木家于百理耕耘多年,早些年木家先祖也是驻边将领,打了许多仗攒下家财回乡……”   陈延听此言:?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扶额,“本官点的不是你家财之事。”能把木师爷留在身边,陈延多少也是调查过他的。   木家不算水至清的家族,但如今世道,有法,但法中漏洞极大,夹在缝隙之中生存的大族,又有哪个是纯白无瑕的呢?   木家在其中,已经算不错的了。   “那大人问此?”   “本官是想询问一下你,木家流传至今,家里可曾经营了什么产业?”   “说来惭愧。”原来是问经济上的事,木师爷放了心,“一代一代流传至今,家产代分,家里不曾有什么代代相传的产业。”   陈延想了解其中的故事,木师爷便讲了起来。   早年,木家的老祖宗肯定是想置业的,但奈何百理这地方么……成规模的东西太小,拿得出手的商品也极为有限,千里迢迢拿到江南、淮浙去,结果东西被秒杀。根本卖不出去。   在本地耕耘,那就更惨了。   山地之下多贫瘠,本地的有钱人也少,所以木家也就象征性开了几个铺子,置办了几个庄子,家里最出色的产业,就是在京城旁的州府开设了一个书坊。   可以说是代代都在吃老本。   陈延又问:“那木家在百理兴了什么产业呢?”   也就民生产业,绸缎庄、酒楼和书坊。生意只能算是平平常常,基本就做点同世家人的生意。   所以,木家的营收范围是很狭窄的。提供的就业岗位很少,衍生的对府内的经济刺激也很小。   陈延决定,帮助府内的一下豪族,改变这一现状。   于是他问木师爷:“府上就不曾想过,百理府内的生意难做,往外耕耘吗?”   “也不是没去过,但百理不比江南……”负责这生意的家中子弟去了江南后,简直被迷花了眼。   自己带的东西没卖多少,兜里的银子在江南却花了不少。   陈延微微一笑:“这话说得武断。”   “木师爷应当知道,本官便出身江南。”他轻声道:“江南美丽、富庶,是天下鱼米之乡不错,但在本官看来,百理亦有百理之独到之美。”   这里的人依山而居,擅长狩猎,积攒了许多皮毛。   还有擅采集者,能采到许多山珍。   山上还有许多美丽的、色彩艳丽的石头,这都是可以发掘的点。   陈延暗示得十分明显,木师爷有点回过味来,“大人您这是?”   “府衙内的商铺、产业太少了。”书桌后的陈延抛出自己今日叫他的来意,“能称为支柱,如糖坊一样一家带众家的铺子实在太少。”   “是以,本官想府内的一些有识家族,可承此事。”   纵然方向已经有了,人生地不熟去江南销货总归是一件苦差事,但木师爷在思忖之后,仍准备为家族接下。   因为他信陈大人,陈大人倚重于他,这事他必须担起。   就在木师爷准备雄赳赳气昂昂为陈延赴汤蹈火之后,陈延又加了一句,“不过江南等地与百理这边的风俗习惯的确不同,我们这里许多掌柜到了那边,却有寸步难行之事。”   “所以本官已与族内说好,在江南与百理府的商行互相扶持,多加照看。不过两边路远,贸然寻些家族来做此事有些不便,于是本官方找了你,木师爷,你今日便飞书问问家中,可愿承此事?”   居然有人接应!   知府夫人和陈大人家族在江南生意做的好,木师爷是有所耳闻的,毕竟粉糖的渠道开得那么快,谁说中间没点关系呢!   没想到这次打头阵,江南那边还有接应!那这就不是苦差事,是出去挣钱了!君不见,这粉糖坊,简直就是下蛋的金母鸡啊。   若是做出产业,能有糖坊的十中之一,木家这几代,也就有所依了。   他立即就代自己的父亲,木家的族长应了此事。   陈延抬眸:“师爷不用归家问问?”   “实在不必。”木师爷眼神恳切,“家父极敬大人,大人至府内后,勤勉行政,府内一派蒸蒸日上之景,家父恨老矣已不能为大人驱使,如今有机会,家父必将鞠躬尽瘁——”   “下一句不必。”陈延笑着抬手,“此事事大,师爷今日还是飞书一封,近日请木家主过府一叙。”   “属下领命!”   木师爷脚下生风离开了书房,陈延瞥着他的背影,很快翻开了自己的小册子,在木家后面打了个勾,然后把木家下面的几个姓氏圈了起来。   其中,还有一张家点了个红点。   大约二日后,木族长到达了百理府,他被称一句族长,是木师爷的爹,今年年纪也不小了。   是以马车是走得比较慢的。   陈延同木族长会了面。   和木师爷不同,木族长是沉默稳定型的大家长,和他聊天,他每句话都很稳,不会一惊一乍,不过有一点他比木师爷更强。   吹捧陈延简直吹捧得天衣无缝,不管说什么,一双眼睛定定,吹得十分朴实自然。让陈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话好听,该讲的东西还是得讲。   “本官不托大,令木家来担此事,亦有一些要求。”   “大人请说。”木族长洗耳恭听。   总结一下,陈延提出的条件不算多也不算少,一是木家走商,想系江南陈家的渠道,得入百理府的商号。   入商号与税收无关,只是要承担一些关于‘百理’的责任。   譬如要负责组织府内百姓晒干货、要遣人去收百姓手里的皮子,不可万事自己宗族找人解决。   不能自己包一坐山,或者采买奴仆全来干这种事。   这样一来,商品的成本无疑会提高,但木师爷看见了陈延几项规定之后的深意。   什么都只能从百姓手里头买,钱撒出去,州府内的百姓也会富裕一些。   “草民为百理之民,愿行此事,为百理谋此事。”   “老先生高义!”陈延立刻扶起了木族长。二人相逢一笑,尽在茶中。   上面的人把意见统一了之后,下面的人很快行动了起来,这南来北往的商路,糖坊、程瑞那边都有人走过了,再组织一下也不难。   主要是木家得先把第一批货收齐。   这个季节,皮子虽然已经过季了,但动物毛皮,有路子在,有的是皮毛商人愿意收。   再加上山上的干货什么的,这走一趟,也可小赚一笔。   把木家的事捋平之后,陈延借着木族长为引,先后会见了百理的许多家族主事,在逐一攀谈后,陈延对百理商号今后的发展,心里也有了谱。   慢慢来,先让木族长挣到钱,才令下一个家族,开下一个特色。   那么,在中间这段时间,他准备去各地的农场视察一下,顺便在百理府府衙周围的县衙,再推一推自己的官铺。   此行推官铺,并不为赚钱。   只为让大家认钱。   毕竟,以物易物这种贸易方法虽好,但对于扩大贸易规模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同样的,他想刺激百理府的消费,拉动内需,增强府内百姓对于货币的信任,也是至关重要的。   对于钱的信任,就是对于官府的信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29 00:21:52~2023-04-02 23: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553639 30瓶;要来一份炸鸡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开官铺   ◎开铺并不为求财◎   两个师爷都有事忙, 此番出行,陈延带了几个书吏和侍卫,其中有一书吏名为和木扎, 因着他在陈延初至百理府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得以被点到身边陪行。   和木扎出身普通, 家在百理, 因家里人丁多, 昔年上私塾不算太贵, 有幸识字, 后来又发奋考上了童生。   在那样的条件下,能考上童生,说明他天资是不错的。   只可惜再往上读需要的钱就多了, 家里负担不起,他便到城内寻了个工,自己边赚银子边自学,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 在府衙中做了个书吏。   出身寒微还能一路向上的人, 心里总是有些丘壑的。   是以,长路漫漫之中, 他和陈延还能说上几句话。   陈延亦觉得这青年是个有心思的聪明人。   很快, 此行的第一站就到了。   四月,田地已到了播种的季节, 忙碌了一整月, 农庄里的荒田已经被垦出来了, 农夫们也已经堆好了肥, 就等着下苗了。   负责统筹农场的, 基本是陈延从京城带来的人, 他们对于人肥已十分了解,操作基本没什么错误,不过既然来了,陈延就顺手查了一下账册。   他拨下来改善农夫生活的银子基本能做到有去处,大小数字大概能对上,他也就放心了。   介于此行的目的主要放在推广官铺上,陈延留在农庄的时间并不长,只留了一二日,临走时在农庄里‘讲了一番话’。   他走得潇洒,却不知道,自己那一番话,在农夫之中直接炸开了锅。   弄得一群人简直彻夜难眠。   大通铺内,细微的声音藏入春末的风中,那讨论的话语,简直像是即将到来的夏天,令人浑身燥热起来。   “知府大人真是个平易近人的好官……”   这是月初,干了一个月的伙计们刚领完200大钱,对于陈延的好感方才攀登至顶峰,“本来他在我跟前我干活都不利索,但大人说话实在温和,不凶。”   有人回忆起陈延身着长衫的样子,应了一句是,“陈大人真好,怪不得先前上课的老张总说大人是菩萨降世。”   “诶,不总说这个,你们怎么只谈这个……不记得陈大人说的那话吗?”   “我们种的这个麦子收成会很好,农场只招这一季的工。”只招一季?那会儿,这里的农夫们以为,是每年书塾排名前列的人才能过来上工。   上工的名额呢,像是一种奖励。   但陈延的讲话打破了他们的想法,那个如朗月菩萨一般的大人说:“不,农场只是试点,今年之后,大概会专门迁些人过来这边种田。”   “迁人来。”一农夫喃喃,“是我想的那样吗?”   “迁过来会有好处吗?”   “那迁过来的人来这儿种田,应该没有200大钱了吧?”   “你在那说什么天话,迁来就分地了,自己的地得交地税,还200大钱。”   说的也是,谈到税和没钱,那种燥热仿佛又下去了。   气氛有些冷,但不知何处,又钻出一声音,“我看你们就是白天干活不累,迁啥,又没说迁我们,依我看,就种!要是这小麦收成好,我就求管事的把我迁来,不好,我就收拾东西拿着几吊钱回去讨老婆。”   这话爽利,当即有人应和了起来,话题逐渐转向小麦收成与人口迁移之间的关系,而那个出声的人听着周围的声音,则敛目慢慢隐入了被褥之中。   今日的事,看来是做完了。   所以说,深入群众根据地,通铺也是个好主意。   -   平光县县衙。   知府前来,县令与木家一族老作陪,陈延是个事多的领导,他就喜欢到处检查,不提前通知。   着一本地常服,同县令和族老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问题稀奇古怪,有时路边的百姓会答,有时约莫是看他烦人又不买东西,并不给好脸。   弄得县令诚惶诚恐,心中暗叹,自己治下也是一堆木头桩子。   带这么多人跑的人能是凡人吗?!你就这个态度!   好在,陈延对百姓宽和,并不在意这个。   于市集之中跑了三五天,陈延才选好了官铺的位置,并同平光县县令说了此事,王县令先前就有收到过陈延发的公文,但没想到,上锋动作这么快。   “王大人,你认为这几个地方如何?”陈延把自己看中的位置圈了出来。   王县令看了一眼,最后选了一个靠近东城门的位置,见陈延看过来,他解释道:“方才大人您说这官铺出来,主要是卖府内的粉糖、售卖一些米面粮油,东门外有许多村落,放在这里,方便城外的百姓进城。”   对方是本地父母官,对这儿的了解肯定比自己的多,陈延思忖了一下之后,便点了王县令所选的位置。   二人谈话,和木扎则在旁边添茶。   见上锋认可自己的提议,王县令也是有些开心的,不过开心之余,他也有点疑惑。   这开官铺,卖点粉糖,卖米面,这……   说起来,平光县能消费起这些东西的人其实不多啊,不需要专门开个官铺,莫非是府库缺银子,这,这陈大人想在这里开个铺,让当地的豪强消费一点?   昨日还请了木家的人,这么一想,这也不是没可能,那他还是不提什么米面粮油店,百姓不光顾了,反正也不是专门开给百姓的。   谁知,他这里准备略过不提,陈延却直接挑起了话头。   茶香袅袅,面前的青年知府说话四平八稳,极有态势,道:“第一家官铺开在平光,本官亦希望王大人能分神出来,把它经营好。”   “大人放心,下官定然日日看账。”王县令立刻肃起来。   陈延摇摇头,“本官叮嘱王大人,并非为查账一事,方才没讲,开此铺,并不全为兜售米面。”   王县令:?   他试探:“主要是兜售粉糖?”   陈延只能说,目前看了一下百理当地的官员力量,各地县令守成有余,但在开拓、进取上,实在有许多不足。   “并非如此。”这铺,是陈延的武器,是陈延促使平光县这些人,从以物换物,到以钱买物的武器,“本官是希望王大人能敦促本地官铺的伙计主持好铺内的活动。”   所谓活动,便是官铺内每逢五、逢十,会发放一些筹子,筹子中有空筹和中签时筹,抽中中签筹的百姓,可以用折扣在铺内以极优惠的价格买上一些米面。   不过要设置一些门槛,譬如持中签筹的人得在某一个时间点内入店,过时不候。   以及,店内除了米面粮油和粉糖,也可以售卖一些生活中不起眼,但是大家都需要的小东西,譬如盐、碳,棉布什么的。   王县令听着一套操作下来,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有些疑惑,但他也不好一直问,只连连应声。   陈延又说:“那县内的书塾里,上课后也可每月或是每两月考核一次,排名前列者,亦可发中签筹。”   王县令:“下官遵命。”   这二人一来一回,和木扎听了后,却目光一直落在了陈延身上。   王县令还一知半解,他却已了然了。   入夜,不欲参与王县令所设的酒宴,陈延带着随从们在酒楼里用餐,平光县的酒楼还是木家开的,这里的菜,颇有些当地的特色。   此一行人中,能与陈延同桌的人并不多,和木扎一个,从京城带来的侍卫几个。   介于陈延有些喜欢在饭桌上讲话,是以,一杯清酒下肚,喉间略辣,他问和木扎,“下午奉茶时,木扎何以一直盯着我?”   有时候,陈延并不是那么爱自称本官。   不过和木扎很手里,陈延称我,他还是爱自称卑职,“卑职只是惊于大人之策,深感敬佩。”   他抬手,满目崇敬敬陈延。   陈延:“看来你看到了其中关窍?”   和木扎点头,“先前在府衙,便拜读过大人您的手书,也同几个书吏一起议过钱币之事。”那时候陈延也在府衙内‘集思广益’过,不过收上来的大都是不太具备创设性的建议,陈延并没有采纳。   “也不算拿到关窍,只是在想大人此举极妙。”升斗小民,谁能不爱占便宜呢。   况且,这米面买来,就算自己不想吃,也可以加一点价格出手啊!   所以,来官铺排队的人,肯定络绎不绝,但陈延又设置了限制,抽中即进,必须有钱。   那么来抽的人,身上必须有银子,大家都要换银子,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以物换物。   等人人都有银子,人人都用银子之后,一些民众很快会发现,用钱买东西,比东西换东西更方便的。   但,和木扎有一疑惑,想求陈延解答。   “你说。”他看着和木扎,面带欣赏。   陈延觉得,这书吏还年轻,肯上进人又活泛,若心里还有野望,其实可以再读书,努力考一功名。   百理府学风不浓,若能下一狠手,不说别的,秀才和举人还是好考的,若和木扎能考上举人,将来就不是止步于书吏了。   举人,已可为一方父母官了。   “卑职在想,百姓想要钱,可钱又从何而来呢?”出身平民,和木扎对于百理民众的困境是有些了解的,钱币推广不开的主要原因之一也就是……大家没有获取钱的渠道。   陈延眼神一亮,“木扎的确抓住了重点,先前这县衙里的人或许没有换银子的地方,但近来应当是有的。”   他发出求知的眼神,陈延便略点了一下木家在本地收土特产之事。   第一,本地有人去农场上工,这是第一道钱币来源。   而做工人的钱,往往会流入家眷手中,家眷要生活,开支,钱币流转开来。   第二,木家撒钱,人人家里都会有些存货,此时一出,户户有盈余,不买点东西,心里能踏实吗。   原来如此,和木扎恍然,然后有些激动地说:“这样一来,所有的事便都串上了!”   “大人实在算无遗漏!”   不过是用一些经商的手段来经营一方天地,陈延并不居功,只道:“望此行后,大家不必再以物换物了。”   有些老人家、或是家里急需钱的,这以物换物,换来换去,实在吃亏。   二人就此聊,又聊到了民生,这是个大话题,和木扎不自觉说起了家中往事,来自亲历者的第一手资料总是难得的,陈延渐渐听入了神,了解了一些之前不曾知道的细枝末节。   许久,和木扎说着说着,略有些挣扎,朝前一看,小声道:“大人,其实于此钱币统一一事,卑职亦有一策。”   “何策?”陈延目光一亮,他始终相信,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集众者之策,方能行最妥帖之事。   这法子其实有些莫名,但,对于某些人少进县城的人来说,也有奇效。   和木扎慢慢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陈延听罢,微微颔首,“不错。”   “于此刻提出,实乃恰到好处。”   此时,山中百姓、山边百姓,还并不知道,今年,自己行惯了的贸易模式,将发生翻天覆地之变化。 第152章 下山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初夏时节, 柳绿花红,山上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天一暖和,山间的动物、树梢上的野果、地上的菌子都多了起来, 这是一个生命力蓬勃的季节。   住在山上的虎头喜欢又讨厌这个季节。   喜欢是因为,每到此时, 食物会变多, 家里能贮存更多的粮食, 不用每日啃干肉, 能吃吃菜和酸甜的野果。   讨厌是因为初夏时节, 总是落雨,住在山洞中、竹屋内,总会被泥水困住, 居于脏兮兮、黏腻腻之中。   噢,忘记一提,他最喜欢初夏, 还因为每到初夏时节, 村落里的长辈会允着小辈们下山, 或去见一见山下的亲人,或去看看山下的行脚商, 总之, 很美好啦。   就是今日,天放晴了, 太阳照射在翠绿的山上, 水汽朦胧中, 高大的汉子们排成一条长线, 在树林之中前行着, 虎头也在其间。   他背着一个篓子, 篓子里装着一些肉干、一些兔子的皮毛,这些东西在行脚商那儿还挺值货,能换到不少的盐巴和针线。   还有,他的衣兜里,还缝着一个小小的银镯子,这是他年纪到了,母亲给他的‘聘礼’,望着他能用这个融成两对耳环,一对给他,另一对留给家里的小弟弟。   想得很多,下山就不觉累。   偶尔,虎头会碰到山路上的荆棘,被某种不知名植物的小刺划到手,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细小的血珠,路到尽头,外间逐渐明亮起来,远望无际,令人豁然开朗。   虎头又羡慕了一瞬,他喜欢平坦的地。   众人下上后,赶忙往亲眷的村落走了去,虎头也随着爹爹望崖儿村去了,要不说无巧不成书呢,虎头惊讶地发现,他们前脚刚到崖儿村,同亲戚叙旧。   隔了些血缘的大伯喝了口茶,刚跟爹说,如今这下面的世道天翻地覆,就有一个表哥闯入内堂,高兴道:“爹!行脚商又来村里了!”   虎头爹登时站了起来。   众所周知,行脚商的载力有限,每年拿来的东西不多不少,但好货总是最先卖完的,所以,得早点去,才能抢到好东西。   “大哥,快快快,叫侄儿拿上皮子,我们赶紧走!”   大伯哥有些年纪了,身体不太硬朗,说话慢半拍,“不是,壮啊,哥家里没皮子了……”   “啊?”虎头爹一愣,这以打猎为生,家里怎么会没有皮子?莫非是去年冬天为了换粮食去县城里贱卖了?   “那大哥,你家中没皮子了,我和虎头先去行脚商那!今年我们要换点好东西!”   说完,他就一溜烟拉着虎头跑了,大伯都愣了,嘴里的‘皮子全都给木家收了换成了钱,以及现在行脚商不收皮子,只收钱’还没来得及脱口。   今年木家仁善,皮子换的钱能在县里买的东西,不必在行脚商那儿少。   他说话慢,便埋怨门口的大儿子,“怎么没把你叔叔拦住?”   儿子也委屈了,“爹,你又没说……”   “去去去,快叫你娘把家里的铜钱拿出来,我们赶紧去买东西,顺便帮你壮叔付下账。”   不愧是在山里讨生活的人,虎头父子的确跑得快,他们两双大脚,迅速跑出了村落,跑到了村前的路上,看见了三两个推着车的行脚商,瞬间迎了上去。   此刻,那小推车前头还一个人都没有。   虎头也买过东西,于是很有经验地帮着几个商人停下了车,满脸笑容说:“几位小哥,我们要买东西!”   货郎擦擦头上的汗,顺势停下,把板车上的布掀开,“悄悄看,二位要买点啥?”   虎头父子发现,今年行脚商板车上的东西,简直空前丰盛。   从上往下,有盐巴、针头线脑、香囊、小剪刀、胭脂红纸、棉布等等小玩意,最令人好奇的是,盐巴的旁边还有一堆晶莹的、紫粉色的东西。   有点好看嘞。   虎头爹迅速在心里选中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用手虚指了一下,又叫虎头点俩女子用的小玩意,一并报完之后,便迅速从背篓里拿出了五张兔子的皮毛,肤色黝黑的汉子问:“我们刚刚要的,五张兔子皮换行吗?”   虎头爹的心理预期大约是6至7张皮,他带了10张皮,5斤肉干下来,准备在行脚商这换点小东西,再去县里换点精细粮。   日子难哦,人人都得精打细算,他仔细观察着这仨行脚商的表情,准备按表情讨价还价。   然后,令他心感不妙的一幕出现了。三人居然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然后异口同声道:“不行不行……”   虎头爹的心高高抬起,这些人怎么回事,一年不见,胃口大了这么多?   心里全是吐槽,但虎头爹的脸上不显:“我们这个兔皮剥皮的手艺很好,你们看,皮毛的两边基本都是完整的,这样的皮子去了南边,一张抵别人的一张半!”   行脚商:“不是皮毛完不完整的问题……”   “大小也是极好的。”虎头爹说着,把自己的兔皮展开,“你看,很大,一张比别人一张半都大。”   几个商人一看,的确如此,大小和完整度都是上佳的,这样好的兔皮,就换这点东西……他们拿到南边去,铁定是赚翻了。   但——   “不是皮毛大小的问题。”行脚商也叹气。   虎头爹:!   竟然还完全不松口,“那就再加一张,六张兔皮!”   “给六张兔皮,已经完全可见我的诚意了,我是诚心想要这些东西的!”   行脚商继续摇头:“二位,真不是数量和大小的问题,是我们今年不收皮子,只收银子了。”   虎头和虎头爹都是一愣。   行脚商不收皮子,县里的人也不追求这种兔皮,他们的兔皮拿去县城里就是贱卖,也许能换到一些需要的东西,但想换得这么全、这么新,几乎是不可能的。   竟然不收皮子了!南方人的喜好变得这么快吗?这雪白的柔软的皮,那些南方人就不喜欢了?!还有,为什么只收钱了!   几个商人摇摇头,看来又是没带钱的,他们把板车的带子拉在肩上,刚准备起步,虎头大哥一家也跑了过来。   嫂子一家似乎已经知道了行脚商的规矩,带了些铜板和银角子过来,侄儿已经开始挑东西了,嫂子看虎头和虎头爹呆呆拿着皮子站在这里,连忙问商人,他俩看中了啥,问过后立刻付钱帮他们买了下来。   三个商人见到钱,这才动了起来,一个帮着虎头打包,一个给虎头的表哥介绍,一个数铜板,热火朝天的,很快,崖前村的其他人也收到了消息,乌泱乌泱过来了。   虎头爹抱着自个的东西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掏钱买东西,心里闪过许多疑惑。   大哥一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钱,崖前村的人什么时候都有铜板了,以及,这行脚商卖的东西,看上去怎么也不太贵啊。   ……   疑惑万千,但人都在人堆里被挤成了饼饼,也不方便说话,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挑完东西,慢悠悠回村时,说话利落的嫂子才给虎头爹解释清楚了。   “哎呀,今年这行脚商来得早哩,四月中就来了,而且东西好多……”一开始,村子里的人可兴奋了。   谁不想买点好东西呢。   但惊天噩耗就是,他们居然不收皮子或者干货,只要铜板,村子里的村民起先以为这些外地人是要坐地起价,卡着他们,都想过‘黑吃黑’。   可后来,村里有个念过书塾,认识几个字的人说,那些行脚商给物品标的铜板不贵的,比县里便宜些。   后来大家就在想,那银子从哪儿来呢?   恰逢此时,县衙那边张榜,说是百理府有人收各种各样的皮子、干货、山珍,不同的皮子给不同的价格,标准十分透明。   又是那个读过书塾的小伙子算计了一下,发现如果把皮子卖给这个百理府,然后用换来的银子在行脚商这里买东西,可以比去年买的更多!   而且不止多一点点!   “后来大家就全把皮子卖了。有了银子后,行脚商才过来,他们今年同村子里的人约好了,四月来五次,隔几天来一次。”   虎头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行脚商们不是第一次来,怪不得侄子用了一个又字。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虎头爹总算恢复了一家之主的镇定,“嫂子,那县里收皮毛的地方在哪儿?我和虎头明日去把身上的兔毛卖掉,把今天的银子还给你。”   都是农家人,家里不富足,嫂子自不会说不用还,只笑道:“你和虎头这会儿赶得巧,明天我让磊子早点带你们去换皮毛的地方,你们还能去城东官铺走一趟抽筹子,要是抽中了,今年你们也能多买点米面。”   嫂子的嘴里又出现了一个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什么筹子,筹子和米面,又有什么关系?虎头爹心中疑惑,但没有再问,这一年,去年短短一年,怎么感觉村落的变化这么大。   夜里,因为大哥家里的房间也不多,所以虎头晚上是和自己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   干草鞣制的床垫是很柔软的,崖前村的地势也比较高,空旷无树的地方,没有水汽,躺在这里其实挺舒适的,但虎头还是有点睡不着。   他轻唤了一声爹,“你睡了吗?”   “怎么了,大晚上的不睡觉。”   “就是在想今天上午的事。”虎头人如其名,虎头虎脑,从小可能因为吃兔子比较多,人还蛮聪明的,“我觉得收皮子的人好奇怪。”   “收皮子,给钱,给的钱可以换很多的东西……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用钱来收皮子,直接买点东西来跟我们换不就好了。”在虎头的认知中,做生意,总是要赚钱、赚更多的钱的。   虎头爹:“有钱人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或许是觉得换东西太麻烦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吧,人一放空,虎头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实际上,他很快沉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过去,天还没有亮,磊子哥和虎头父子都起床了,三个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就出发了。   虎头爹背着背篓,路上,虎头和表哥搭话,“哥,我发现你吃的东西变少了。”   早上,三个人就吃了两张昨天剩下的小饼。   虎头爹听他这话,捏了儿子手臂一下,这遭殃孩子,什么意思,在人家家里吃饭,还嫌弃人家里粮食少?   啊,轻嘶了一声,虎头埋怨得看着自己爹。   磊子是个神经大条人,没注意叔叔和表弟之间的眉眼官司,很兴奋地说:“虎头!我胃口没变小,是待会儿在城里早上有东西吃,在家里吃太饱,到时候吃不下多少了!”   “啊,城里的摊子吗?那不是很贵?”   “没有啊,还好,你和叔叔卖了皮子就舍得了。”   虎头心里也浮起了期待,近半个时辰的脚程后,古朴的城墙映入眼帘,平光县是不用交入城费的,几人很顺利进了城。   磊子轻车熟路带着二人到了城西一个铺子,这里早晚有人做班,皮子拿来,从木格子里递过去,格子那边的人抬起兔子披,用尺子量啊、测啊,虎头父子没见过这阵仗,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皮子。   少顷,对面的人放下尺子,隔着木格子说:“你们这会送来的皮子大小颜色都不错,这九张百的,我们店出150个铜钱,灰色的这张,出100个,如何?”   “!”   虎头爹惊了,要知道,他昨日选的那些东西,嫂子不过给他付了400多铜钱,也就是说,三四张皮子,就买到了那些玩意儿!   立省一半,他眼睛都亮了!   “老汉儿?我们这里收皮毛童叟无欺,绝对公正,在哪里都卖不出这么高的价哦!”要掌柜的说,族长真是好心人。   这么些钱……就是立减一半,在这乡野也好收皮子的。   “卖!”虎头爹点头,在掌柜给钱的时候,他又问:“这里风干兔肉收吗?”   “也收一些,不过兔肉不如皮毛值钱。”   再不值钱,五只兔子,也给了350个钱,所以,这么走一遭,虎头爹身上揣了一吊钱,八百个铜钱。   磊子在一旁哇哇哇,匆忙的旅程结束,虎头和虎头爹又揣着钱,才分神出来看着这县城。   虎头惊讶地发现,城西的铺子多了起来,各色各样的,卖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   磊子说带着他们去城东的官铺,未至东城门,路上出现了许多小摊。   磊子对这里很熟,连忙拉着虎头和叔叔坐在了一个面摊子上,“叔叔,虎头,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吃一点吧!”   “特好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大碗,有菜有肉,才6个钱。可以吃得特别香!”   六个钱,在行脚商那里也能换些针线了。   在以往,虎头爹是舍不得的,但如今兜里有钱,好像……确实不贵。   待三碗热气腾腾,淋着猪肉和青菜的面端上来,三人吃完,热气上涌,齿颊留香,满脑子都是面的爽滑和满足之后,六个钱,完全被虎头父子抛在了脑后。   吃完面,虎头静看着这一排的摊子,有人说,食物里藏着最浓重的烟火气息,水汽凝结成的白烟往上,周围人声嘈杂,真的好热闹啊。   人,谁能不向往这种热闹呢。   看完热闹后,几个人又去了城东的官铺拿筹子,虎头父子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拿到后就即刻打开,虎头爹打开之后发现,这就是一团白纸。   磊子也看完了自己的纸,长叹了口气,“诶我就是拿不到,虎头,叔叔,你们俩——”   “啊!”   他惊叫了一声,“虎头你中签了!”   他这一嗓子,旁边立刻有人凑过来,问他十个钱卖筹子卖不卖。   “还十个,你真小气,我出20个,卖我吧!”   虎头不明所以,磊子就帮着他拒绝了,“不卖不卖!”   说完,他拉着二人去了路边,“叔叔,虎头抽中了筹子,你待会儿可以拿着筹子进这个官铺,买五斤米,五斤面,都比外头便宜好多!”   这又是怎么回事,虎头爹不明白,但还是按照侄儿说的,进铺子,买粮食去了。   一同进来的幸运儿们也有眼睛乱瞟的,虎头爹看见这里货架上陈列的各种食物,喉咙滚动。   米香味儿在鼻间弥散,真美啊……   因为能买的米面都是固定的,所以很快轮到了他,这里的粮食的确便宜,外头的粮油店卖十几个钱,这里只要十个。拿着自己的面,虎头爹不禁想,为什么只能买五斤,他有钱,不能买五十斤吗!   但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舍地付完了钱,准备走,那收钱的活计忽然问他:“除了米面,老乡要买些粉糖吗?我们百理府衙的特产,不比白糖差。”   糖?   依稀记得,家中妻子年少时最爱的就是甜味,虎头爹问:“多少钱一斤?”   “二十大钱一斤,可以买半斤。”   “给我包一斤吧。”   身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物品,但兜里,还有许许多多的钱。   他此生第一次如此富足……富足到有些头晕目眩了。   “爹!”听到儿子叫自己,虎头爹这才回过神来。领完粮食,已经是中午了,新晋富人虎头父子又在摊子边搓了一顿,中午吃的是馒头配炒菜,鲜香可口,让人吃了还想吃。   “可惜娘不在。”虎头吃到一半,突然感慨,“娘也喜欢这些。”   还不知何时能上山,虎头爹的筷子一顿。   这一停,他很快发现,这边摊子的生意还蛮好的,有几个面孔很熟,还有,他们的脚边都放着那官铺装米面的袋子。   ……   回去的路上,虎头爹话也多了起来。   作为一个信息闭塞的‘山里人’,他了解外界信息最快的,就是通过自己这个侄儿,“磊子,我发现一个怪事,现在平光县里的人都这么有钱吗?”   商业似乎发展起来了,那官铺门口,好像也人人有铜板。   “好像比之前好了很多。”磊子一直在山下,这潜移默化的,他没有感知太多,“村里的你们都知道,好多人喜欢屯皮子。”   卖皮子暴富的感觉,二人已经体验过了,“城里的话,他们应该有很多人去了平光农场做工。”   “农场做工?”意思是,靠做工变得有钱吗?这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平光县最不值钱的,就是满地的人工啊。   “不是给什么掌柜做工,是给知府做工。”磊子讲了一下陈延开办的农场,以及农场的薪资待遇,“那书塾离城里近,好些个人先报名上课了。”   城里人,有些又认识几个字,考核脱颖而出很正常,“200大钱一个月,比我们卖皮子还好嘞。”   毕竟,完整的好皮实在难得,普通人抓兔子射箭,若是射中身躯、腹部,再剥皮,皮中央便有大洞。   陷阱一类也要看,兔子挣扎时,也易让皮有瑕疵,或者兔子没事,自己剥的时候剥烂了。   以上都有可能。   磊子还在讲剥皮的事,虎头爹的心思已经飘远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   县里的人有钱去摊子上花钱,摆摊子的人有钱了,要去买摆摊子用的东西,买摆摊子东西的人有钱了,又去花钱。   来来去去,大家好像都能变得有钱。   “磊子,官铺的粮食是一直供应的,没拿到筹子可以进去买吗?”   “可以啊。”不明白叔叔怎么忽然问起了粮食,磊子如实回答,“不是今天的话,也可以直接进去买,粮食的价钱比今天多九文。”这个价钱就比外面还贵了,“不过我们村有人买过,他说官铺的粮食更好、更干净一些。”   那也就是说,虽然种植困难,但是只要有钱进账,还是可以解决伙食问题的。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了虎头爹的心中。   ……   从深山中跋涉下来的旅人惊叹着县城的变化,而另一边,县城内的陈延,也通过行脚商们给出的信息,十分惊叹地推算着山上的人口。   和木扎给出的提前圈住百理府各地的行脚商,供给他们货物,控制他们的价格,让他们只能收铜钱的法子的确厉害。   在这事之前,木家收毛皮虽有人响应,但数量并不多,卡死行脚商之后,一部分人立刻出手了手里所有的皮毛。   他们有的去行脚商那里大肆购物,有的在销皮毛的时候会来县城一逛,看见那么多摊子、看见那么多铺子,兜里有钱,就忍不住消费。   谁也没有想到,小小一桩生意,拉动内需能拉得这么立竿见影。   街边铺子的生意,几乎立即好了起来。   有人进城他们又听说了城东官铺筹子的消息,于是,每逢五,便有许多人蹲守,陈延去看过一次,就发现了商机。   “大人妙计。”和木扎带着纯粹的敬佩看着陈延,那是4月20日,官铺抽筹实行了两次抽筹,木家收皮子也收了有一阵子,大家有银子后,官铺前的人越来越多。   他和大人一起在街边看,大人看着,很快说要差人在城东口不远处支一个吃食摊子。   不知道陈大人是哪里拿来的方子,做的吃食香味绝顶,随着风能传到很远的地方,以至于官铺那边的事儿散了之后,有许多人来这里吃东西。   人气养摊子,坐在这里的人多了之后,也有路过的路人会不由自主的驻足。   现在平光县兜里有闲钱的人不少,孩子们吵着的话,有的大人还是愿意为此‘小出血’一次的。   这摊子的生意好,很快,便有人有样学样,在这摊子旁边,支了新的摊子。   如此大的人头基数,人群中,向来不缺少有一技之长的人,只是之前没有显露,很快,包子摊、面摊、饼摊、馒头炒饭摊,一时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这样一日一日,和木扎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恍惚间看到了繁华二字。   繁华之后,以物易物消失得极快。   因为东西的作用变多了,谁也不知道,今天换的东西,明天会不会跌价,自己拿出去的东西,明天会不会涨价。   货币,好像才是一个恒定的、能买到许多物品的好东西。   “大人此番,真是兵不血刃。”   陈延摇头,“事情变得快,并非一人之功,你的想法也很不错。”他吹了一口茶盏,目光有些朦胧。   陈延想,钱的发展走得这么顺利,一切的推动如此的丝滑,其实跟百姓自己也有关系。   这里是未经战乱之土。   百姓们过着和平但贫瘠的生活。   他们贫瘠着、衣不果腹,但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一直藏在心间,所以,偷偷的放出一个火种,在看见钱可换物后,都争先恐后地加入其中,以期获得更好的生活。   他们是如此的蓬勃,就像是百理山间的树,拼命向上长着,陈延希望自己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   “那些疑似从山上下来的人登记了吗?”   “回禀大人,二平都记下来了。”   “嗯。”陈延想,在推行货币之后,内需逐渐拉动之后,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就该是山上人的迁移了。   毕竟,自己在规划地图人口的时候,山上的那一部分他也规划过。   略深思了一会儿,陈延回过神来,还是决定后续的事情放在后面说,如今大局已定,再在平光县已无意义,虽然别的地方他也派了人飞了书,但人不至,下面总有人会偷工减料。   “明日便启程去平光县旁的平风县吧,看看那边做的如何了。”   “大人一步一步,列得十分详细,就是照着做,也不会太差的。”   “未必。”集权社会,沟通不便,很多人说话都隔着一层,只要领头的稍稍错会一些意思,一切可能千差万别,“明日就启程去看看吧,刚起来,若有错漏,还好改。”   决定了,陈延就不再逗留了,最后召了一次王县令,交代要把事情维护好后,陈延的马车在不太平的官道上,晃晃悠悠驶向了隔壁的平风县。   他走了,但他所做之事,所衍生的故事、催生的改变,在平光县,并未结束。   -   五月中旬,这是真正的夏天了。   虎头父子几乎在山下待了十天,待得够久了,大家得准备准备回山上了。   一个是山下的亲戚不可能总留着大家,二是妻小都在山上等着,不能总让她们的肩担这么多事。   山上陷,碰到了蛇虫鼠蚁可怎么办。   于是,虎头父子也同崖前村的亲眷们到了别,但临结伴上山那天,虎头父子赶着黑乌乌的天,又去了一趟县城。   还是和以前一样老旧、古朴、久经风霜的城墙。   但一切,真的变了。   热闹的街市、充满谈话、笑语声的人群,开张的铺子,偶尔可见某些铺子似乎是要招工。   平光县的书塾再度招生……   虎头爹想,听侄儿说,若能报上这里的名,可以免费学习,名列前茅不仅可以有筹子,还有工。   若能得到一个工,在这里生活,又有何难?   若能得到一个工,在山下生活,美得很。   他带着儿子在上次那个菜摊子前买了几个菜,装进了瓮子里。   他已经悄悄问过了,在崖前村盖一个屋子需要多少钱,当今这个世道,户籍什么的,其实管得并不是很紧。   若是有银子,应该也是……   就算银子不可以,虎头爹看着这变化的一切,心里有一种野兽般的知觉。   自从这个新知府来了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他们的未来,也会不一样的。   脚走到疼痛,终于到了山边。   曾经走惯了的山路,现在往上,却有一种苦楚。   跋涉至山上的家,自由之中,又有许多关于生存的束缚,没有干燥、带有阳光气味的草,母亲有些瘦,吃着从山下带来的食物,连连发出惊叹。   小弟弟闻着香味,人的头都要挤进瓮子里了。   虎头看着这一切,他想,在山上娶妻生子,好像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他看着父亲,目光里透着渴望和坚定,“爹,我想下山!”   作者有话说:   上个月班里甲流,停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这个月总算好点了,温度升高没人病了。   4月6日留言小红包一个,老样子,感谢大家的支持。感谢在2023-04-03 23:47:47~2023-04-05 23:2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麻圆、Z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平风县内   ◎‘捡到金砖砖’◎   暗处的火种在陈延不知道的地方熊熊燃烧, 此刻,他已经和随从们来到了平光县。   平光县是一个比平风县更贫穷的地方,这里的豪族少, 所以县里连家族们装点门脸的不挣钱铺子都没有几个,灰扑扑的。   也就是城门口靠近平光农场那边有几个小摊贩, 但规模也都不大。   而被陈延给予厚望的官铺, 几人私下去转了一圈, 差不多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 一书吏当即在马车边嘟囔, “这,这与平风县,实在相距甚远。”   满地枯黄、满目苍凉。   像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 陈延没有第一时间去县衙,不过他来得不遮掩,估计县令已经晓得他的方位了, 但那又怎样呢, 查查看看, 民情非一日可遮啊。   陈延扫视了一眼,看着身边的几个书吏, 最终目光落在了和木扎身上, 还就是这小子便服都穿得差一些。   “木扎,你去官铺里看看。”他抬眸, 一旁的和木扎已经懂了上官的意思, 即刻应声, “是!”   宽大的马车在巷子口里停了许久, 又在和木扎上车之后, 驶向了本县的书塾。   车内。   陈延:“如何?”   “大人, 请的活计都是灵光人,态度很好。”和木扎道:“物品摆放、陈列也同平风县差不多,问了活动,活计亦给了解释。”   “就是人不多?”   “是。”和木扎低头思忖了片刻,又道:“大人,其实对平光县的情况,卑职有些见解……”   陈延看他纠结的样子,笑了,“你有话便说,本官可是会因言起罪的人?”   “大人肚里能撑船!”和木扎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这不是,这不是想图个安心吗,闲话讲完,他这才正色起来,“卑职是百理人,对这平光县也有几分了解……”   平风县与平光县,是很不同的。   二者都靠山,但一是深山,一是矮山,而且山比较小,树木不多,打猎为生的比较少。   所以,这一波木家四处收皮子,百姓得利,因而口袋里铜钱满满,可能轮不到这平光县。没有银子,花钱买粮食、盘活城内的市场,自然是一句空谈了。   和木扎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后,有些紧张地看着陈延,他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此行知府大人把自己放在身边,有培养自己的意思。   书吏得知府大人青眼,青云梯就在眼前,和不扎一点都不羞涩,他敢于上进,抓住机会就想表现自己,他想做大人面前得力的刀。   “说的不错。”陈延点头,“任何‘良策’,落地之后,都需因地制宜,很显然,这官铺在平光,是水土不服了。”   说话间,书塾已经到了。   有上头拨款,这边可以说是平光县看上去最板正、宽阔气派的地方了。   这个时间点,书塾里是有人上课的,陈延一行人要进去,被守着书塾的小童拦了下来,不过,这小童显然比隔壁王县令手底下的民众更有眼色,虽拦人,但很礼貌,且立刻判断出,此行人有点不凡!快速去内室,把此地的管事,也就是自己爹叫来了。   “爹!”   张夫子本在上课,听见儿子的叫声才走出门,见书塾门外站着几个高大男子,为首的陈延隐有不凡,脑海里立刻思索起了先前县尊大人同自己讲过,日前知府大人正在府内巡游之事。   在书塾内微服私访显然是难为人,陈延不会难为读书人,很快叫随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张夫子脑子立刻就是一空,还好人老经的事多,能支住,另叫一夫子把课顶上后,带着陈延参观了起来。   看了一圈之后,陈延发现,这平风县的书塾平常又不平常,课程设置同隔壁差不了多少,但该地县尊竟然多加了一个‘兔子的养殖学习’。   见陈延把目光停在这一课上,张夫子连忙解释:“陈大人,这是周大人听说府城内木家大收皮货,说是要把我们的皮子销去江南……”   “平光县不好猎兔,但百姓需要一些生计,大人想着兔子应也不难养,想看看这养兔子能不能做起来。”   周县令对张夫子有知遇之恩,张夫子不希望陈延误会他。   听了这解释,陈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转完后,陈延又挑着一个小教室,听了会儿夫子的授课,大抵是见到知府有些紧张,台上的夫子说话有些断续。   但上课的内容浅白、举的很多例子都很贴近生活,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备过课、把台下的农人们真当自己学生看的负责夫子。   这周县令年纪不大,却有些识人的本事。   不得不说,转了一圈之后,虽然还没有见到周愈然,但陈延心头对他,已经浮上了三分好感。   在把书塾看完之后,周县令这位平风县的东道主,总算是‘姗姗来迟’了,他见陈延,立刻拱手行礼。   陈延不是多礼的人,很快叫他起身,巡到此地,下官接待是常事,由于平风县没有什么说的上号的酒楼,周愈然的宴,是放在自己家里的。   在外吃上家常菜,倒让陈延有些意外,不过滋味的确不错,因为陈延未带女眷,招待的时候,周夫人留席待客的时间并不长。   余下的时间,基本是由陈延和周愈然进行谈话。   也正是这番谈话之后,陈延发现平时在府衙开会,这个闭着嘴不太爱说话的周愈然,是一个闷骚的务实行动派。   譬如养兔子一事。   带一波高帽子是每一个下级官员的必修课,“陈大人许是不记得了,下官和您考过同届乡试……自多年前,下官便读过大人您的时策。”   “所以,下官才敢行出这一步,橘生淮南为橘,生北为枳,平风和平光大不相同,下官只能另辟蹊径。”   陈延抬手,“此非大事。”他甚至对周愈然起养兔子这课进行了褒奖,“书塾本就该因地制宜。”   “不过养兔子也需要食物……”   “这个有的。”周愈然道:“昔年自京城而来,下官听说过推行人肥耕种法的邸报。”   是以,早几年魏知府还在的时候,周愈然就实行过人肥耕种,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边矮山多,山边种麦不灵光的问题,麦子一直种的不好。   搞得周愈然有些挫败,以为是自不得要领,县内治下的百姓也发过牢骚,毕竟这粪好臭……   后来弃麦种菜,他自己多番尝试之后,有了一种专门浇菜的肥,所以平风县的菜产量还是不错的,如果养兔子可行,那他们也能多种点菜。   他说起这些‘专业’上的事情,侃侃而谈,眼里满是自信的光芒。   陈延拿着筷子想,这百理内不是没有优秀的官员,只是缺少一双来发现他们的眼睛。   这周愈然,听着就有几分靠谱。   这种对周愈然产生的好感,在接下来的几天巡视内,很快到达了顶峰。   在县令府住下后第二日,陈延便偕同周愈然驾车去了平风县的乡下,大概是因为县里破破烂烂,乍一到乡下,陈延居然觉得这里环境还行。   同周愈然所说的一样,乡下农家庄园里的菜的确是种得不错。   每家每户也坚持种了一些麦子,下到乡间,居然有人过来跟周愈然问好,更甚者,周愈然还能说出几句百理当地的方言。   他把乡间管得极好,很有条理,各村落之间的关系也处得不错,这样的本事,陈延相信,他如果能分到一个富庶点的县里,政绩绝对能评到上上。   一直沉寂与平风县,实在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苦。   乡间视察完,二人一起走了一趟县城,陈延问他对平风县将来的规划,周愈然微顿:“说起来,大人没来之前,下官实在没有什么盼头。”   穷地方,实在是没有起来的办法。   “但如今,赚钱的方法便在眼前,先把兔子养好,书塾多教一些识字、会算的小童出来,将来去糖厂、亦或是去平光县谋差事皆可。”   人口流失,当地的县官可是要判中下的,没想到周愈然这么豁达,陈延瞧着他,发现他看着还有几分真心。   “不过,下官觉得这些都非上选。”他话锋又一转,但面前的是上司,他也不敢托大吊胃口,立即又接:“下官日前在平风农庄那边听了些传言……”   他的目光聚在城外的东方,那儿就是农庄的方向,“说大人有意在春耕秋收后,迁人往农庄走。”   早些时候,大家对迁户不屑一顾。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周愈然过去视察也发现:“田间麦苗不停长,已有丰收之像。”周县令自己搞过人肥耕种失败了,就对农庄的成功很好奇,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之后发现,失败的原因不一定来源于自己。   也有可能来源于平风县的地。   歉收者在山边,而农庄选址,则在平原之边。   “耕读累世传家,百姓安居乐业,等大人此计成,下官说不定能走出新出路了。”   此事并不隐蔽,但能注意到,说明周愈然也是有心人,陈延微笑道:“且等等,道阻且长,路在远处。”   难得在百理遇到一个政见很和,对方又有丘壑、有想法的人,陈延决定等百理出成绩后,要在周愈然的考核上添一笔上绩。   时间流转得很快,陈延停的时间注定不会太长,他还有下几站要走,是以,最后剩的几天,周愈然就带着陈延一起到了平风农庄之中。   这时候,田里的麦苗已经是一天一个样了。   虽说建造农庄的钱,基本上都是府库内出的,但不是全出,属地在哪儿,哪儿的县衙也得倒点,建点设施。   平风县没钱,农庄内百姓住的地方也略有些挤,不过还好,挤一挤,人也能住下。   带人稍逛了一圈,一个时辰便去了,午间打饭,这里饭食上倒不比别地儿缺什么,这点,陈延还是满意的。   因为如今天热,除了午餐时间,农庄这里还安排了一个晌午休息时间,一般是由专人带领大家到睡觉的房间坐一坐,喝喝水,有临时的夫子会教一教大家种地的方法或者是简单计数。   总得来说,这里的整体氛围还是不错的。   然,就在陈延和周愈然在卧房内听临时夫子讲简单计算的时候,下方床铺边,不知道是哪两个汉子互相在较劲扯东西,一不小心把其中一农夫的头枕扯开了。   有人视察还敢闹幺蛾子的人可不多,场上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二人,陈延和周愈然也不例外。   而那被撕开的头枕中,则掉出了一堆不可名状的灰褐色物品,不知是什么,引得旁边有人惊呼了一声,陈延好奇,便也过去看了一眼。   初初是乍然一眼。   再看,则是一惊,而后,陈延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捡起了从农人头枕内掉出的灰褐色硬质块,揉了几下,然后眼中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路边闲逛,捡到金砖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5 23:25:35~2023-04-11 23:3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20瓶;爱鱼的啾啾 10瓶;我是太阳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4章 软黄金   ◎全面产业链◎   陈延于本朝睁眼、在陈家村生活、在川安县学习后, 根据一些典籍和本地的百姓生活,推测过大名朝是一个架空王朝。   它并不存在于陈延前世学过的历史中,似宋非宋, 历史有合有差,不过科学体系和生物体系大致是相同的。   所以陈延在看见那掉在地上的灰褐色棉籽才会那么震惊!   是的, 棉籽!   那灰褐色的、材质略硬, 但拉拽还是能分出丝状物的, 不就是棉花球受潮干硬之后的样子吗?   百理府, 居然有棉花。   -   棉花对于现世意味着什么呢?   这是一个有冬日, 但普通百姓只能靠穿纸袄、在衣服里添加鸡鸭羽毛,穿一身麻或者草梗的时代。   无恒产者,几乎每个人都要经受冬日的凛冽寒风, 像百理府这边的人好些,因为临近山边,许多人以打猎为生, 条件稍好些的人都会备上一件皮毛衣裳。   而小康之家面临寒冬, 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多数是靠家里的火炕、买些厚实柔软的衣裳贴身,再披麻布御寒。   众人苦冬日久矣, 但一直无力改变现状, 若是这个时候,棉花能出现——   那柔软的、细密的棉花变成织物, 穿在人的身上, 夹进衣服当中, 该是何种光景?   再将眼光放宽些, 若是能在百理府做上一门这样的生意, 那当真是能靠‘出口’, 养活大半府城的。   因为棉衣,目前还是一门举朝无竞争的蓝海行业,而制衣也有一条极长的产业链,种植、采摘、纺线、松软填充、缝制、制样、销售缺一不可。   这种东西能做出来,绝不愁路子,未来可期,在设想中,陈延已心头滚烫,所以,这棉花,到底从何而来?   -   塔木被单独叫去小房间面见知府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   他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跟隔壁床的人发生冲突呢,别人扯他的头枕扯就扯了,这有什么好争的呢……大人还在后面看着。   一份这样能吃饱饭、不累,甚至每个月还有这么多工钱的工哪里都不好找。   从休息房到办事房,短短一条路,塔木脸上表情变化,从失落到如丧考妣,在进门前,他又十分不忿,真是的!如果要赶,也不应该把他一个人赶出去吧,跟他一起扯头枕的人,不得一起滚吗!   他想待会儿定要攀咬一下隔壁床的人,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进门前,塔木把一切都想得很好,但在进门后,他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两个大人、农场主都在这里坐着,个个穿得高雅、人人不怒自威,塔木一下觉得自己变得很渺小,说话即刻支支吾吾了起来。   他进门便开始为自己辩解,说着说着,眼角沁出了些眼泪,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搞到最后,一米八的汉子竟卖起了可怜。   陈延看着他,心头微叹,“还不快将他扶起。”   农场主立刻起身,一边的周县令也说道:“陈大人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你放心,叫你过来并非要把你辞出农场,是大人有事要问你。”   塔木涕泗横流之中,乍一听到这个,哦哦了两声,悲伤的情绪才慢慢消解,悄悄瞧了一眼陈延,“不知大人要问什么,只要是草民知道的,草民一定说!”   周愈然闻言,也好奇地看着陈延,他是个细致人,发现了陈延在看见地上东西之后表现出的不同。   他也拿起来看了看,但那东西平平无奇,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本官问你,你那头枕中填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从何而来?”   自然所孕的珍宝,自然匿于自然之中。   塔木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要问这个,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答了,据他所说,枕头里填的这种东西是在平风县的矮山上找到的。   那是一种棕色的枝结出来的雪白柔软的果子,在本地,它有一个很具威慑性的名字‘憨布叠丝’,因为山上的某个部族的老者说,这种白色的、丝状的东西,如果靠人靠得近,那丝线容易钻进人的耳朵里,从眼睛里冒出来。   许多年以前,平风县也有幼儿误食这种憨布叠丝窒息而死,沾过血,看着又没啥用,所以县里的人基本都对它敬而远之。   但塔木擅长采集的妻子发现,这种植物在成熟之后果实很柔软,不能吃,但可以填在衣物里,柔软又暖和。   听到这里,陈延眉毛一跳,劳动人民从来不缺发现新事物的眼睛,一般来说,如果放在小说里,塔木一家应该很快就要开启商业致富之路,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的确是一个商机,塔木的妻子靠售卖这种填充过棉花的头枕换到了一些不错的粮食,但没过多久,交换了这种头枕的人发现,这样的枕头用了一段时间、洗过之后,就不再柔软,里面的棉花还会很硌人。   用金贵的粮食换来的东西出这种事,大家可不会随便息事宁人,塔木很快被揍了一顿,挣的粮食也赔出去了一半,这生意就此告灭,但家里剩的棉花多,妻子不舍得扔,就留着给塔木做了许多头枕填充物。   此番,和他在临时算术课上起冲突的,就是曾经在他家换过头枕的人。   前因后果,皆铺陈于此,陈延听后明了,问:“平风县矮山上有许多像憨布叠丝这样的东西吗?”棉花在此地的名字实在是拗口。   塔木听了,侧头想着:“以前有很多,但是这两年少了一些。”   原因是它们长得太多,有点妨碍大家上山,村里组织人去砍过一次。   陈延:……   金山被剁的感觉,唰一下就上来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差不多后,陈延叫农场主出去组织百姓们继续耕田,留下了塔木和周县令,又令侍从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县衙召集差役,一路准备马车,叫塔木带路,冲向了平风县的矮山之上。   去的路上,周愈然问陈延,这憨叠布丝是什么东西,和木扎这会儿也在车上,好奇的望着陈延。   这以后可能会成为百理的支柱产业,或许种植之事还要周县令操心,陈延不打算瞒着他们,道:“憨叠布丝这种作物,在其他地方还有别的名字,名为棉花。”   “它不可食用,在成熟之后,却是一种制衣的好材料。”   “轻盈、柔软、保暖,与羊毛相似,却没有羊毛的膻味,且更易得。”   短短几句话,已将其经济价值、全盘剖析开来。   周愈然的心也立刻火热了起来,要是平风县内,真能产这种东西,那他还举全县之力养什么兔子?!   养兔子还得担心兔子发瘟病呢!   -   山上的空气很清新,时值五月中,空气微微湿热,塔木和妻子走在山间小路上,身后,陈延同众人蜿蜒跟随着。   这一行人,长也不长,有在山林里荫蔽着的‘黑户’悄悄隔着树丛望着他们,生怕陈延是来抓他们的。   窸窣的声响很多,但陈延全不在意。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此行需要探寻的至宝,五六月的棉花还没有成熟,枝丫还是绿色的,将来会吐出白色丝绵的花苞如今还紧闭着,一路挨挨挤挤的在灌木之中,很是可人。   但他们还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塔木的妻子说,这儿的棉花比较零散,要跨过山,到那头去,才有漫山遍野的憨布叠丝。   走的路多了,脚下已沾上泥巴,头也微微发汗,好久,跨过一个小山坡,眼前豁然开朗,那在塔木妻子描述中的山坡方才出现。   密密麻麻的棉花,向阳生长,展现出勃勃生机。   “大人,就是这儿了。”面上有些微红的妇人小心道。   陈延一脚踏入棉花丛中,仔细探查了一下,确定所识不错后,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很多东西。   未经人打理,可以大片生长,生长密度不小,却不见多少弱枝残枝,说明平风县是很适合棉花的生长的。   存活难度不大,扩种的难度应该也不会太大。   还有,这棉花是单单这一座山有,还是没一座山都有?是只有平风县有,还是平光县、其余的县府也有,只是他没有仔细探查?   但无论如何,一条崭新的路,的确铺陈在了眼前。   纺织业。   -   于是,今夜之后,本来还尚在府城中‘微服私访’的陈延很快亮明了身份,从平风县下发了数道政令。   一,各个县府必须派人到周边山上巡查,是否有‘憨布叠丝’这种作物的存在,如有,要禁止百姓采摘,将它们保护起来。   二则是在平风县成立了一个棉花种植中心,说是种植中心,就跟以前在庄子上研究人肥一样,令周愈然试试看,能不能留下棉的种子,明年开始人为的种植棉花。   周愈然临危领命,很把此事放在心上。   而陈延巡视的速度也变快了,因为,新的要事出现了。   无论棉花移栽、人工种植的结果如何,从目前来看,百理府野生的棉花不会少,等秋季麦收后,棉花就要收获。   想让百姓口中带着诅咒意味的‘憨布叠丝’变成棉布,需要各种工序,他虽然对此有几分了解,但工匠根据他的描述做出纺纱的器具也需要时间。   他得赶紧回府城,让工匠早点开始尝试,这样弄得好的,今年冬天,可以召一大批女工纺纱,提供数以百、千计的工作岗位,明年的百理商号,也能再添几家。   责任满满,动力慢慢,陈延便轻车简行,快速上路了。   人速度一快,面容难免沧桑,好在百理府的县令们都还老实,基本无大错,在相对平坦地区种植的麦苗们也很给力,今年的人口迁徙计划应该已经成功了泰半。   匆匆至六月,陈延终于打道回府了。   此时,府城的桌案上已经堆上了各地关于棉苗的摸排情况。   公文事杂,这件事和木扎也经手过,陈延便把统计的事情丢给了他,自己则去了府内的工匠那儿。   别说,京城来的工匠和陈延言语的适配度还挺高,在听完他的描述之后,很快便起了个纺织机的架子。   老架子的框,织布的效率不怎么高,不过陈延此刻就需要这种架子。   看完工匠那边的事儿,六月又过了几天,又得分神去看看百理府府城旁边的大农庄,看那边的粮食有没有错漏,以及木师爷报告的关于书塾的一系列情况,刘师爷那边的财务支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事,弄得陈延三国家门而不入,人又清瘦了不少。   出门一趟,一直忙到六月中下旬,陈延回家后,才有时间和茵茵说说话。   -   夜黑如墨,百理是个温暖的地方,相对的,夜间的蚊虫也很多。   床边挂着几道纱帐,空气中燃烧着熏香的味道,茵茵的声音懒懒的、带着些喘息,“我们陈大人真是越来越忙了,瘦了这么多。”   “硌人吗?”陈延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欸,人到中年,略有些身不由己了。   年轻的时候他坚持锻炼,脱衣之后还有点显眼的肌肉挂在身上呢。   “倒是不硌。”茵茵呼了口气,翻过身来,夏季的月光与烛火一样明亮,再这样的夜里,她偶尔才会泛出这样的娇意来,“说好五月回来,迟这么久,我都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同小月儿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只是路上耽搁了。”   “我倒是听了些消息,相公又在下面发现什么了?”茵茵觉得陈延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脑子里又无限的想法。   “是一种很能赚钱的作物。”夫妻夜话,他语调轻松,茵茵噢了一声,问:“比粉糖更赚?”   “若能量产,达到甜菜种植的规模,非粉糖能比。”要知道,粉糖目前为百理府带来的收益可不少,陈延这话——   让姜茵茵挑起了眉,“看来此次收获的确颇丰。”   “收获是有的,不过也叹,今日归来,女儿都差点不认识我了。”作为一个沐浴在后世育儿理念中长大的人,不能给女儿足够的陪伴,陈延总感觉很愧疚。   在这点上,茵茵比他豁达,“你是一府之长,一府父母官,外出也是为了百姓,并非私心,月儿该理解你,她长大之后会记得的。”   “再说了,你不在的时候,她日日问爹爹,此番认不出你,可能是你跟她一样,晒黑了吧。”小煤球认不出大煤球。   提起黑,陈延也是忍不住叹气,“是啊,她怎么越发的黑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黑便黑了,我看黑的匀称,也不难看。”   “……”   这话说得,竟有越来越精神之像,二人又兴起胡闹了一通,叫水洗去身上的粘腻之后,茵茵想起糖坊里的事,才说起来:“说来夏日快到了。”   夏天一到,制糖的脚步便要停下来的,炎热的季节不便于糖的运输,靠商队把糖运到江南成本太高,只能到隔壁卖卖。   但隔壁的经济水平也就一般,消化不了太多,所以糖坊要先减掉一些工人,待秋日来临,再继续上班。   “这样也好。”陈延思忖片刻,“糖坊的工钱不低,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手里拿着银子出来,定会在府城内花掉。”   一来二去,又是一循环。   再说起来,“等迁户的事完成了,夏季便是收割季,在这个点放掉百姓们,也好让他们回去秋收。”   “欸。”姜茵茵很惊讶的发现,夫君就出去了一趟,对迁户的事忽然变得挺信誓旦旦的,“这是发生了什么呀?”   陈延沉吟片刻,道:“此行我发现,百理的人们也并不固守于旧例,大家并非由于土地、传承不愿离开故里。只是怕不能在新地得到更多、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我戳其心,将此展示出来便好了。”   美好生活就在前方,谁能不往? 第155章 难思量   ◎舂麦会◎   陈延闲下来之后, 糖坊要暂时减员,人员流动比较大,茵茵又开始频繁加班。   搞得陈延感慨, 二人如牛郎织女,你忙我闲, 你闲我忙, 只有偶尔才能踩鹊桥相会啊。   茵茵事忙, 陈延在府内, 便一点也不放松对小月儿的看顾、问候, 虽然照顾她的都是姜府的家生子、老嬷嬷,但老父亲的心,总是各种担忧。   今日下值, 他匆匆回府,准备陪着女儿用饭,就望见在府内的连廊之下, 不足他腿高的小黑炭正在廊边哼哧哼哧地投球。   估计是投了很久, 黝黑的脸上都泛着几分红了, 陈延看着,不自觉蹙起了眉。   他皱眉走来, 一旁带着的老嬷嬷连忙过来解释, “老爷,投球这事儿是夫人吩咐的, 如果小姐要投便让她投。”   陈延:?   这听着, 里面还像是有什么故事一样, 他问:“这是怎么了?“   许是听到爹爹的声音, 小煤球终于肯歇会儿了, 她偏过头,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陈延,“没怎么!”   虽然年纪小小,但咬字和表达都很清晰。   不愧是我的女儿,陈延心头立刻浮起蜜意,等再过两三年,就可以给女儿启蒙啦。   “没怎么是怎么啦?”他蹲下身逗女儿,“一直在这里投球不累吗?”   “哼。”她怪里怪气跺脚,“才不累,娘都能投,我也要投!”   这话,算是解释清楚在这里努力的原因了,陈延叫侍女端了些水过来,自己喂小月儿喝了点水,用汗巾帮她擦了下汗后,她便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投球之旅。   小小的、木制的光滑圆球说重不重,那小桶在她前方两步的位置,她肉嘟嘟的脸沉这,因着年纪小,这样故作‘严肃’的样子可爱极了。   陈延欣赏着她一下又一下,纵然不进球也不气馁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许久,也许是小黑炭终于掌握了投球的技巧,那小木球总算是不负所望飞进了桶子里。   他看见她双手握拳,原地起跳,眼里乍然现出的光芒像极了她的娘亲,嘴边咧出的傻笑……   这个笑绝对不是像他!   他想着,嘴角扬起,勾出一抹笑,然后闺女像是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她的怀里,“爹,球!球!”   “爹看见啦。”他捋开小黑炭黏在额头上的刘海,“月儿真棒。”   “棒!”她举起小拳头。   因为女儿这边耽误了一些时间,陈延决定等她洗完澡再吃完饭,这边人刚捞出来,那边说是很忙的茵茵鲜见地提前回了家。   一家三口难得的坐在了同一张桌上吃饭,菜色不错,茵茵食量不大不小,她先用完饭,吃饱后,小孩儿就有点困倦了,嬷嬷抱着她去了隔壁房间睡觉。   陈延才在席间聊起她今日下午那‘极有恒心和毅力’以及‘胜负欲’的样子。   茵茵嗯了一声,“她是这样的,什么都爱争个先,不过很有自知之明,做不到的事就不坚持。”   觉得自己能做到的,真是怎么都不放弃,茵茵嘴上说着嫌弃,神态确实自如的宠溺,“真是个小娇娇、精灵怪儿。”   “真不知她是像了谁。”陈延轻叹了一声。   茵茵倒是仔细想了一下,“反正这点不像我。”   “也不似我。”陈延从进学开始,就不是勇争第一的人,不过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点还是有些像的哦。   二人在这里对比女儿肖母还是肖父,茵茵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那可能是像我爹!我娘说过我爹的事儿,我感觉月儿有点和我爹一样的执著。”   这一句话,立刻让陈延把老泰山的脸安在了女儿头上。   陈延:……   不可说不可说。   总觉得有些不美妙呢。   提起远在京城的姜定修,茵茵忽然叹了口气,眉目间略有些忧思,“不知道我爹和娘如今在京城如何。”   百理路远,虽然他们偶尔能收到来自京城的平安信,但车马很慢,信件往往不能及时来回,再加上这样的距离,陈延一行总是报喜不报忧,茵茵便也忧心,京中父母也同他们一样,报喜不报忧。   这,京中风波诡谲。   不过近些日子里,朝中邸报关于变法之事温和了许多,朝堂的变动应当不会太大?   再者来看,岳父当了这么些年的天子近臣,人老成精了,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籍此宽慰茵茵,茵茵也只能轻点头,“只是不知何日能回去。”   既然外放了,回去便不止回去二字,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安一方百姓,求一方政绩,那至少要2到3个任期,可能是六年,可能是十年,或者更久。   这是一个谈起来会有些伤感的话题,陈延刚在想怎么规避这个话题,姜茵茵自己就又燃起了满满动力。   “既然不知何时能回去,我们来都来了,定要把事做好,让我爹他们看看,我们是有所思所望所想之人!做一番事业来!”   妻子所承之望与他十分契合,陈延眉眼柔和,满目缱绻,应道:“对,我们要好好做出一番事业来。”   “令百理,枯木出新芽,繁华遍地,百姓乐安家。”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权利的中心,波斗总是很多,同陈延猜想的一样,变法之风的确停歇了一会儿,一条鞭法,也的确温和了许多。   但再温和,它也是一把架在世家头上的刀。   现下叶尚书还在家中丁忧,叶系一脉在京官中稍高一些的,也就是叶问一人。独木难支,陛下见此,却给了他极大的宠信。   姜定修闻弦歌而知雅意,也随上意给了叶问许多关照。   可饶是如此,他还少沧桑了许多,岁月与磨砺,终于带走了他身上如玉公子的气息,曾要走清流之路的叶问,身上也多了几分带着血色的凛冽。   但走上这条孤独、覆满荆棘的路,叶问并不后悔,只是有时会觉得愧对妻儿。   “明明承诺过,要让你与孩儿过上好日子……”叶问搂着秀秀,有些疲惫道。   “说什么呢,我觉得这样很好。”秀秀对变法也有自己的见地,“为民谋福祉,敢于当先,再说了,我们有吃有喝,哪里过得不好了。”   京城的生意做不成,秀秀已经差人去江南做了点生意,虽然路途远,传信有些不便,但这是一场成功的开始。   “再等等。”叶问攥住秀秀的手,“等明年,爹就丁忧回来了,暂看爹回来之后是什么位置,若于上,我们便可急流勇退了。”   他在清流学子中的名望已经到了一个小极限了,能做的也到了,若有新刀,陛下也有意再扶新人了。   “那时候,我们就和二弟一样外放,寻一山清水秀之州府,一展抱负。”   “好啊。”说话间,秀秀将目光投向南方的位置,喃喃道:“就是不知道康弟他们在百理如何了。”   千里寄思量,亲人的惦念,总随信而来,熨帖人的心房。   陈延在收到叶问这封讲京城变法、叶大人即将丁忧后回京、他也欲寻外放之信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   这时候虽然已经是秋天,但秋意里,还带着点夏日的尾巴,天还是很干,有些炎热。   同样的,这也是百理府今年最重要的时节,因为——秋收啦。   麦子很给力的在田间变成了金黄的颜色,它们颗粒饱满,在秋日的阳光下弯着腰,让人看着十分喜爱。   随着丰收季节的到来,百理府各地的农庄都开始沸腾了,哪个人不旁敲侧击问一问农庄的主人,昔日里知府大人说的迁户至此还算不算数,选人到底是何种选法,这选来了地是自己挑还是让大人分。   他们有些人有私心,甚至不敢把分地的消息带回去,因为怕竞争。   人员沸腾,无它,因为每个人都在金黄的麦苗里,看见了由自己掌握的富足的未来。   陈延乐见于看见这一幕,但这样的‘争’还不够,他要让大部分的百姓,都参与到这场迁户之中来。   是以,百理府第一届舂麦大会,在金秋时节,在麦子晒干后,于各地农庄,拉开了序幕。   这次舂麦大会,陈延借鉴了前世游园会的一种形式,他广发布告,从府城到县城,从县城到村落,甚至暗中许言,山上的隐户们若想下山一观,也是可以的。   本次舂麦会地点,就定在各州府、县衙的农庄边,现场将晒干的麦子全部舂成小麦粉,然后用小麦粉制作一些饼类的点心,分发给围观的群众。   再由组织地的农庄派人轮番讲解,麦如何产生、如何科学种麦,各地麦田田收几何,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此次丰收,麦子的亩产,已足矣作为一年的口粮。   再藉由书塾人之口,向外宣发,他将引一些人,于农庄边立新村,迁人前来种田。   计划是很好的,陈延反复斟酌,认为若活动没有问题,此行必胜。   -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百理府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官铺内、衙门内、城门口,每日都有衙役在旁边大声念着布告,说本府知府将在九九重阳之日,于本地农庄内举办什么为期九日的‘舂麦会’。   众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据衙役所说,这是大老爷弄出来的好东西。   但凡去了的人,都可以在农庄里吃到一个粮饼子,想去的人可以在各地布告的衙役那里‘登记’,到了时间会有专门的人去各村落叫人。   大家哪里见过这种事,一个个都觉得新鲜的很,反正也不要钱,众人纷纷留名,想着到时候白吃白喝去凑热闹。   人声鼎沸,到处都是一片新气象,而目光扫至村内,在农庄干过活的男女老少们也都极为期待,平风县内,周愈然大撒铜钱,差着本县的百姓们按照陈延的意思把成熟的白棉子收起来,堆放在了仓库之中。   他治下也逐渐有了要参加九九舂麦会的声音,这是件好事,但周县令偶尔也会思考——   他知道,陈大人想重新规划人口的位置,是想合理利用百理府的地,发展耕种。   他曾经也觉得这样很好,但如今,知府大人为他描绘着棉花的长远光景,又言平风县是种植棉花的绝佳位置。   若是县内大部分百姓迁走了,这种棉之事又该何解。   不过这种忧思在看见陈延的下一道布告后,周县令有了一种新的猜测。   噫,陈大人该不会是想要那些人下山,来助他度过人口迁徙的尴尬期吧?   他很惊讶陈大人敢大方地这么想,而山麓之中的人,也很惊讶,陈大人的梯子就给得这么干脆利落,愿意让他们这些在山麓之中逃了许多年税收的人,这样轻而易举的下山吗?   虎头爹也有点不敢置信。   上山来通知他九九之日有什么舂麦大会的是山下的里正,和他同姓,二人沾点远亲,“壮子啊,没说假话,我们去县里听的,大老爷嘱咐的。”   他年纪不小,白胡子,絮絮叨叨说着些关爱人的话,“依我看哦,现在山下的日子也不难过了,不比原来,你们在山上也没原来那么好过。”   野味嘛,野蛮生长的时候,自然漫山遍野都是。   但人人都来吃,这里的生态也会不好的,食物也会变少,“我看着新来的陈大人是准备不计前嫌了,他这样要你们下来,不可能不给户籍的。我看,错过这个村,就不会有这店了,你好好想一下。”   “再讲了,你不为自己想,总得给虎头想想,山上的女娃娃少,现在山下的娃子谁还愿意上山,你说是不喽?”   他着急得甚至带了点口音。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况且,虎头爹早有想法,他点头,“伯,这次我去,你也帮我留意一下,啥时候县里有走户籍或者是让我们下山的政令,到时候我们第一个下去!”   “好嘞!”   “还是你们讲得通!”里正一拍大腿,“我说我哪里会骗你们,如今这山下的日子,是真的不难啦!” 第156章 迁户   ◎支柱产业之二◎   变化似乎总在瞬息之间产生。   在变化旋涡之中的人, 往往不能快速的察觉到这种变化,只会茶余饭后感叹一句:咦,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哦。   但游离于发展之外的旁观者见此, 心中震撼,何止难以言喻。   虎头爹和自己部落中的人站在一起, 他们这次没有特立独行, 穿上了山下的衣裳, 一行人结伴往平光县农场走了去, 同他们有同一目的地的, 还有许多人。   人头攒动,路边有小贩售卖糖水,不贵, 大家手里都有点铜板,少有吝啬人,全部给妻女安排上了。见他们买东西, 贩子们都笑呵呵的。   一路上, 也有衙役在来回巡逻。   虎头和虎头爹拥有敏锐的商业头脑, 虎头问他爹,“爹, 你觉得这些卖糖水的一天能赚多少?”   “每天都这么多人, 能赚不少。”他心里暗暗算着,反正粉糖又不贵, 何况那糖水他也喝了, 又不甜, 水也不要钱。   “山下赚钱真容易。”   说话间, 步履向前, 走了许久许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儿的路上有许多脚印,这已是舂麦会的第八天了,看第地上的脚印,前些天来的人估计不少,活动估计办得挺不错。   已经做了多次,到第八次,场上的组织人员对流程也很熟悉了,磨粉,揉面,拌馅,再上油锅,大家都是贫苦人,这样有肉有油水的饼子一出,谁能说一句不好吃?   热油与麦团发生反应是激出的香味,都要叫人口水横流了,小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也满身期待。   油热,煎饼不需要太久,加之现场展示是一部分,许多要发的饼子都是大家提前做好的,现下热一下就行,所以发饼子的速度还挺快的。   在陈延的示下,众人在展示的时候还挺关注互动,时不时叫人上来揉个面,煎个饼,介于场上有许多‘带刀护卫’,所以整个台子的纪律还不错。   等品尝完饼子之后,就会有人将现场的人群分流,去不同的田边,但大家去的地方虽然不同,可发出来的惊叹,确是如出一辙的。   “什么!?”   “亩产3石半?”   这人一副你别欺负我从山上下来不懂计量单位的样子,但引导的人十分淡定,“就是如此,知府大人已经带我们在此地种过麦子了,就有这个亩产。”   大家参观了人肥沤肥点,参观了一格一格的麦田,参观了百姓们在农场做工时的居住地,甚至还可以在这里体验用牛耕地。   不过,体验用牛犁地的名额不多,所有人在逛完一圈后,眼里都透着思考。   介于陈延此次收粮就是准备尽于民取之,让大家知道麦子的好,所以此次参观,虽然不包午饭(人太多了,做不过来),但每个人都能得到一捧麦子,算是伴手礼。   到最后一程,农庄内会有专人来讲解此年,知府大人预备行何策、做何事,这些麦田又将何去何从。   因为一日里大部分时间行在路上,所有大家游览的时间不算太长,大家来时两手空空,走到时候带着一捧麦子和满腹心思回山了。   第九日,陈延自己坐镇在府城旁最大的农庄内,在此,他不仅邀请了百姓,还邀请了一些豪族、大家的族长、掌事者。   他地图上动的人和位置很多,但百理府府城的位置是不变的,动府城,就不是一封奏表这么简单的事了,大城规划、城防、布军,牵一发而动全身,再说了,府城的商业模式还不错,改变,也不要翻天大变。   想远了,陈延把目光放在了讲解人的身上,这九日,他日日坐于此,日日看全程。   虽然发言的时候极少,但有时候,知府大人坐在这里这句话就像是定海神针,清晰的向外传达着他的意思:   我要迁户,我要迁人来种麦,我不仅迁村落下的人,我还想迁山上的人。   一连九日,如此盛会,陈延又不加掩盖,他迁户之心,已人尽皆知。   于一两年前不同,这提出来仿佛会被千夫所指之策在此刻,却像是香饽饽,大家都想知道,如何才能迁户。   民声鼎沸,人人议论。   这是舆论的高点,这是民心齐聚之时。也同样是陈延被架起之时,他需要快点拿主意了。   要拿出切实可行的迁徙方法,不令未受选者闹腾,要平息民意。   茵茵对此也很好奇,“两年铺垫皆于此,你怎么又不行动啦?”   “我在思考。”陈延立于书桌之前,他讲:“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和府衙内的书吏、师爷还有各个县衙的县令们讨论过一些适用于百理府的软性规定,何为软性规定呢,就是未写在大名律法之内,由本州府规定的弹性规则。   先前,很多百理宗教人并不把这些软性规定放在眼里,或者说,直接规避他们。   “还有比现下这个当口更适合提要求、提条件的时候吗?”陈延展眉,“所有人都在争。”   条件略苛刻,被选中者会觉得自己真是幸运,这些规则可以全部遵守,而不被选中者看见这些规矩,也会在心中安慰自己——   啊,要做这么多事,也不一定是个好差事呢,简直两全其美。   “你真是……”姜茵茵想了想,吐出了三个字来,“好促狭。”   于是乎,在万众瞩目、百姓翘首以盼之下,于府衙内出台的迁户布告,终于全面出台。   它详细解答了,何人能迁户?迁户后要干什么?迁户后要遵守什么?迁户是一次性的吗?今后还会不会有人迁户?   种田怎么种?田怎么选?税收怎么交?诸如此类等等杂七杂八的问题。   方方面面,十分详细,由于来问的人众多,每天衙门的布告旁都要倒下一个口干舌燥的讲解书生。   细则出台,有规律对照,大部分人能知道,自己为何能入选、又为何不能入选。   迁户第一选,选择在书塾进过学,又在农庄里做过工之人,又要在其中挑选家中人口、青壮较多的户,再者,若家中有人在糖坊、官铺内上工的暂且不选,有功名者暂不选。   家有恒产、商铺者暂不选,介于开荒耕种辛勤,多数还是选了贫苦百姓。   而中选者也必须注意,去了所迁地要自己盖屋子,盖的屋子必须是由官府统一规划的,无论是大小、形状位置,都有严格的要求。   而在新村内,也必须遵守各种规则,摒弃宗教,要并户成村,要学习官话……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中标者当日是开心的,但初初的喜悦之后,一股迷茫也会涌上他们的心头。   啊,迁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我们留在原籍的房子,就……就这样不要了吗?   我们要背离村子,去更远的地方,亲眷留于此地,我们要就此分离了吗?我们还能不能回来?又或者是对未来的担忧,我们的钱盖房子够吗?我们没有种过田,我们真的行吗?   快乐之后,仿佛就是无限烦恼上涌,还好,通常情况下,一村不会仅有一户迁居,以及开荒前两年,府衙按我朝律,只收半税。   众人怀着期待对未来翘首以盼,而就在这样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想,这迁移的第一批入能不能过上美好生活的时候,又一炸雷出现了。   陈延于百理府府城内再发布告,令有户迁走的村落向山中发讯,县衙本月内接收自山上下山的隐户,在县城的主持下,只要隐户门买下迁走人留下的房屋,即可登记入百理府户籍。   而此策一出,平光县的某里正立刻想起了自己在深山内的侄儿们,狂奔入了山。   至此,搬迁者留下的房屋有了人接手,他们得到了一些银子,新的耕种村落出现了,隐户下山,百理府的人口立刻暴增,而且增加的许多都是青壮。   秋日,连番下策,百理人们隐约察觉,这将是繁华的伊始。大家都抓住机会,铆足了劲把自己的孩子送进了书塾。   一时间,读书上进之事,蔚然成风。   九月中,陈延遣派了府城许多书吏、小官前往各地新村督促开荒、分田、建屋,合户为村,选新里正之事。   夙兴夜寐,将这些事送入正轨后,陈延终于有空腾出手去工匠那里了。   京城来的工匠如今已制作出了最简易的纺纱机,陈延趁着雪没有落下之际,赶了一趟平风县,运来了许多棉花。在府城内召集了许多心灵手巧的女工、绣娘,准备探索一下如何轧棉、搓线、纺纱、织布。   他动作不大,但细心关注府内一举一动如何能漏掉这些消息?   百理府支柱产业的另一明珠,正于这个微暖的冬日,悄然绽放着。   作者有话说:   下次尽量不凑在一天更新,而是一天更一点…… 第157章 人心无尽头   ◎第二个任期◎   岁末, 百理府飞表入京,上达天听。   作为曾被成宇帝赞为‘肱股之臣’的少年宠臣,陈延人虽外放至偏僻之地, 但初外放便官至知府,还有一为吏部尚书的老泰山在朝内顶着, 他的奏表入阁, 一般是放在最上方的。   养心殿内, 姜定修在御前伴驾。   不过此刻殿内并非他一人, 这两年天子亲临殿试, 点了一江南青年为状元,此子极擅棋艺、口舌十分动人,年纪轻轻舌灿莲花, 拍龙屁的时候能借三皇五帝之采,且丝毫不见谄媚。   这样的年轻人,谁能不喜欢呢?   姜大人暗叹, 看来陛下已经开始走入这个旋涡之中了。   当一个人耳根子变得极爱听软话之后, 说真话的人便会越来越少。   他立在高高的殿堂中, 凝望着自己追随了数十年的君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陛下, 亦越来越不敢去‘看’陛下了。   或许, 已经到了——   “爱卿!”   成宇帝眉眼带笑看着姜大人,“少见, 爱卿竟然也会走神了。”   那是自然, 没有破绽的人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姜定修顺着成宇帝的话说下去, “是啊, 许是老了, 快到年节的日子了,微臣总是时不时想起在百理的女儿。”   他透出自己对亲人的眷念。   成宇帝一听百理,乍然想起来,“说起来,陈延那孩子近来似乎写了奏表进京,朕还未看,爱卿今日提起,朕也好奇起来,他上回说要做的事做完了没有。”   说着,他便叫东领太监去搬奏表了,看奏表、谈百理、说陈延,这对天子来说是一件比较有界限的事,于是,他便屏退了新科状元。   青年官员被遣,也无不满,立即起身含笑告退回了翰林院。   他前脚刚走,成宇帝便问姜定修,“姜爱卿觉得这蒋四平如何?”   “陛下所点之魁首,的确文采斐然。”   “朕哪里是问这个,朕是问,他同清远比起来如何?”   这是什么问题,姜定修只思考了一瞬,答道:“陛下此言就问错人了,清远可是臣挑的女婿……您是知道的,对茵茵臣有诸多挑剔,选了清远,在臣心中,清远便是别的青年男子难比的佳婿。”   他四两拨千斤,却不想,成宇帝在听完之后,也很附和的点点头,“他同清远比起来,的确是差远了。”   言语之间,的确充满了对陈延的欣赏。   姜定修:?   真的有一秒钟的时间不懂,陛下想表达什么了。   说话间,奏表已经搬了过来,最上方便是陈延的名字,成宇帝拆开一看,最初,他一目十行,把请安的地方掠过去,看见奏表的主体内容后,眼神越来越亮,到最后,天子竟哈哈了两声,忍俊不禁,“清远这小子,真是把经商用到了治府上。”   “爱卿你来看看,你这女婿可不只是佳婿,还是个不错的父母官,迁户的事竟被他完成了。”成宇帝感慨非常。   一年前,陈延和程瑞合作售卖粉糖,粉糖入京,也在权贵之中风靡过一段时间,因它颜色美丽、味道纯正,宫中也有后妃使用,天子自然见过。   见到了便会好奇这东西的来历,一查,才知道是陈延搞出来的。   就是那一年,户部年末清账整理出百理府的税收上升了一截,成宇帝就在朝堂上大夸过陈延,出京外放后亦延续了在京内的好本事。   正是因为他在地方上有政绩,后来陈延上表奏请迁户之事,天子才大笔一挥同意了,但成宇帝没想过,陈延能完成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实在很难。   在南方、北地一些荒土上,要迁户,要么是政令规定,不迁不行,要么是不走活不下去了,这生活能过得去的,就没有想动弹的。   但不曾想,“清远这一步走得竟然这么快,才短短一年的时间。”   天子将奏表给姜定修,姜大人也不推拒,很快扫了过去,饶是他看见这些东西,也不免感叹,这女婿果然天生是当官做事的材料。   乱七八糟的繁杂事,在他的奏表里,也是井井有条的。   二人又就这百理的事把陈延这人过了一遍,惹的天子忍不住说:“待清远下一任期满,便召他回来,朕看光是百理府,不够他管。”   陛下笑呵呵地说完了这句话,姜定修把它记在了心上。   既然谈到了政事,天子又不免提起了叶衡丁忧结束之事,“说来,叶爱卿丁忧三年之期已到,明年年初是时候该回来了。”   “是啊。”一转眼,都三年过去了,时间实在是过得太快。   “这三年,周坤代户部侍郎,上下活动、日夜不息,方方面满做得都挺细致……”成宇帝缓声道,“前几日我也听叶问说叶爱卿这几年因父悲恸,身体已大不如前,户部事忙,再让叶爱卿居此位劳神,朕心有不忍。”   这话?   看来老叶没有料错,人回来是肯定能回来的,就是户部尚书的位置,是肯定要不回来的。   天子已经这样说,说明已有决断,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姜定修立刻放弃了为老叶说话,转而顺着陛下的话,“确是如此,户部事忙,天下皆知。”   “前些日子臣去巷子里找周大人,他忙得手都没有离过笔,瘦了许多。”姜定修轻叹,“陛下体恤老臣,臣心怀感激。”   “你们都是陪朕走来的老臣……”天子言:“朕欲封叶爱卿为太傅,行走宫中,为朕教一教膝下的皇子们,说起来,朕可眼馋极了叶问的思与才。”   太傅放在本朝,官阶比尚书更好,就是朝政参与度低,没有实权,但从另一方面来讲,接触不了现在的陛下,能去教‘以后’的陛下,对于养老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老叶原本就想避避锋芒,有个这样的位置,当真是不错的。   姜定修赞天子安排天衣无缝,多方考虑,一时间,殿内君臣相和、其乐融融。   -   京城内的风风雨雨,陈延并不知道。   他从京城得到的,只有快乐。   有陛下的诏书,说他在百理做得很不错,允他继续按照理念行事,并鼓励他大搞农业、要看他明年田税增产,粮仓满满。   而随陛下诏书而来的,还有岳父的家书、秀秀姐和叶问送来的信、以及父母制作的一些特产、小孩子玩的小布偶。   陈延能看出来,这个小老虎布偶,是母亲李银花缝制的,针脚细密但不算精致、爱用各色花布,打结老喜欢藏个绳头。   小小的几个细节,牵出了许多昔年的回忆。   不过有些可惜的是,小黑炭不怎么爱玩花花绿绿的布老虎,比起这种软绵绵的小东西,她更喜欢自己荡高高的秋千,扔重重的球,投长长的箭,打软绵绵但是很可爱的拳头。   女儿不爱玩,陈延也没有强迫她,只叫她把小布老虎收好了。   小豆丁一般大的人,奶声奶气问:“不喜欢的东西也要好好收好吗?”   陈延点头,“因为这是祖母花了很久的时间做出来送给月儿的心意,要是月儿没有收好丢了,祖母会很伤心的。”   怕小黑炭不能理解,陈延还举了个例子,“就像月儿送给娘亲的小球,娘亲不玩但是会收好,要是那个球丢了,月儿也会很伤心。”   提到小球,小黑炭脸上的表情立刻多了起来,有点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好吧!我知道啦!”   于是,陈延在百理府的第一个任期,便在小黑炭蹦蹦跳跳的脚步中,轻快地、圆满地结束了。   -   在初春阳光的照耀下,陈延在百理第二个任期的第一年,正式开始了。   论,前期的准备工作完美铺垫好之后,事情的发展到底能有多么顺利——   这个,连陈延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上年冬季,粉糖坊召集工人,全面开工,介于今年甜菜大丰收,原材料储备极多,加上粉糖在府外畅销了一年多,已经打开了市场,今年的生意进展得更加顺利。   年刚过,才二月,不等陈延铺开百理商号的网,府内便有豪族通过木家族长来联系,愿意在府内招商队,去比江南更远的地方贩糖。   有人愿意走这个销量,陈延自然不会拒绝,大笔一挥,很快,人们就动了起来。   三四月,被规划好的新村人终于哼哧哼哧地把新的房屋建好了,统一建造的房屋宽敞又美观、木石结构加一些泥土夯实,大家住得十分舒心,开荒也十分舍力。   很快,平坦的土地上就出现了一块又一块田地,在被灌溉满人肥之后,于深夜静静发酵,孕育着代表丰收和希望的种子。   曾经荒芜的富饶土地徐徐升起炊烟。   目光远眺,四月初,平风县内,周愈然在陈延的建议之下,开始划地在矮山坡上种植棉花,小小的棉籽进入土地,等待着阳光和雨露,突破桎梏,为百理带来崭新的生机。   而随着春风吹向山边,新接手迁户的山里人也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如果有选择,山下的日子好,谁愿意住在山里?   他们有出色的狩猎手艺,有娴熟的扒皮工艺,他们也可以学着养殖兔子,可以去县衙里摆摊、卖力气。   有存银的人去书塾里认字、学习。   没有谁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当第一个人从说自己赚了钱从城里牵来了一头驴,第一个人说自己赚够了银子要去县里买屋子,要筹钱等着下一批迁户……   看见有人在书塾里学习回来之后,摇身一变,忽然成为了什么制衣坊的工人,每月拿400钱,说不种地以后也可以养活自己。   大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赚银子的路有很多条,原来经济的发展,也是跨越式的。   原来,人真的会贪得无厌,曾经以为每天能吃饱饭,已经是祖宗保佑,但如今,三餐没有油水,几天不吃肉便要叫苦不迭,会嫌弃这漏雨的房子、嫌弃这泥泞湿滑的道路,想要新的衣服、新的房子、新的驴车新的牛,崭新的生活和有钱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2 23:45:59~2023-04-15 00: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过如此 20瓶;1939055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长生牌   ◎败也长生牌◎   百理府的秋日总是这么干燥。   特别是在府城里人多的时候, 这种干燥、炎热尤为明显。   张小猴一家人正走在百理府城的街道上,他和妻子手里一人扯了一孩子,路两旁烟气袅袅, 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俩孩子阿巴阿巴得叫着, 显然有点挪不动脚。   “当家的, 要不就在这路边吃一口算了?”妻子觉得孩子们有些吵了, 便想停下步子。   张小猴连连说不, “我之前来做工的时候好多家都吃过!最好吃的不在这儿, 现下在这儿吃了,待会儿就吃不下了!”   好吧,既然是‘最好吃’的, 那小猴的妻子还是愿意再忍耐一下的。   二人说话间,直接抱起了小孩儿,两个大人径直走, 速度总算快了起来, 是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一到地儿, 妻子就猜测当家的说的好吃应该是真的, 因为这会儿还不是饭点,这么大一个摊子, 已然快坐满了。   “快快快!”张小猴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到摊头点了菜, 立刻拉着老婆孩子落了座, 很快, 一碗碗雪白的豆花上浇着浓油赤酱的菌卤子、肉卤子就被端上了桌。   两个小孩闻着香味, 直咽起了口水,拿着木勺就吃了起来。   边吃,边不由发出赞美的喟叹声。   路边的小食摊,有人吃东西,就免不了有人闲聊,这市井之间,摊贩之间,百姓之声从不绝于耳。   在百理,市井百姓食客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五年多以前自京城而来的陈知府。   换在以前,人们并不觉得知府和知府有什么不同,只要不是昏聩无道的,谁管百理……不都差不多吗?   只有陈知府来了,大家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竟然能差这么多。   “陈知府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太厉害了!”   “没有他,便不会有百理府的今日!”   无论是当年的迁户耕农、官铺入乡、统一度量,整顿以物换物市场,推行书塾,让大家全面学习官话,为百理找出糖坊一业,兴万家。   还是后来的种棉、制衣、大举商号,联合百理府内世家、动用府库的银子修路,推私塾,倡导百姓走出家门,走入街头寻事,走入书籍,令幼童启蒙,都是能令百理翻天覆地的决策。   “是啊,换到以前,谁能想到……我们还能睁眼看到今天。”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   张小猴听着,内心无比赞同这些赞美,并大声开口,自己赞美:“是啊是啊,我以前在百理农庄里做过工,见过陈知府——”   竟然见过陈知府!嘈杂的人声迅速因张小猴的话而停止,可以看出来,他在这个摊子上吹陈延已经不止一次了,所以表情和用词都很熟悉。   从天人之貌、金光闪闪到看着就不是凡人,到即便是对民工也很温和,毫无台阶,是他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到决策从未失误。   自己一家原本在崖边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自从被陈知府看入眼,无脑参与了陈知府的迁户计划后辈分到了百理旁边的农庄建村,经过这几年的时光,已经是当地的大户了。   “大人教的人肥耕种法!天下第一!”   张小猴说到激动之处,还表示自己的妻子也因此受益,因为擅长手工,所以在制衣坊开起来之后,她就顺利找到了一份工。   “我那个时候很为难,因为我和婆娘都是迁过来的,我家里没什么长辈,孩子还小,我们都去上工孩子没人带……”但那时候能入工坊做工,绝对是一件美差。   若不是迁户耕新田不可荒废,张小猴都想自己在家带孩子。那时候原本要放在隔壁老太太家里,但:“谁能想到,工坊里居然可以带小孩去!”   这是何等人性化的安排,带小孩只需要扣去部分的工钱,能在工坊里吃吃喝喝,有人看着,年龄大些能坐下来之后甚至还有人教字!   张小猴说着,献宝似的指着自己两个孩儿:“一分钱没花,在工坊里学完三字经了!”   如果说,在黯淡无光的前半生,是父母给了自己生命,大伯一家从牙缝里挤出口粮养活了自己,那么在那之后,陈延在张小猴的人生里,就是闪闪发光的神。   就是这样的神祇,比漫天神佛更加管用,让自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所以——   “我在家里给陈大人立了长生牌!”他得意地说:“我们全家日日都要拜一拜陈大人,给陈大人上香!”   很显然,这是一户虔诚的‘陈民’,他话音落,摊子角落里,有人轻咳了几声。   女童咦了一声,“爹,你吃豆花都会呛到!跟我一样!”   这话很神奇,不知是骂是夸,陈延语调温柔,“月儿说错了,应该是你像爹,不是爹像你。”   “我像娘!”她很快扑进身旁女子甜甜的怀抱中,探出头来,“爹你太黑啦,我们不像。”   是了,今年已是陈延来到百理府的第六个年头,也是他第二个任期的最后一年,生意铺开了这么久,府库里终于有了银子,百理府的商队越走越远,但远方的商队,除了有合作的程瑞,愿意来这里的人还是很少。   因为路上太过简陋,路极难走,路上的驿站破破烂烂,有时候一条长线都没有任何补给的地方……   所以陈延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在春耕之后就广招民夫,联合府内豪族,大撒银子,在夏日里把路给修完了。   耗资颇丰,他又下了死命令,陈延一怕监工偷工减料,二怕监工太过上心,逼迫民夫,这样热的天气,如果日夜赶工,有人中暑就是一桩罪过了。   每天都去监工,人的面皮不禁晒,陈延很快继承了女儿长大后便抛弃了的‘黑炭’称号。   豆花已经吃完,再坐在这里听百姓们夸自己,陈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茵茵和月儿,你们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便上山吧。”   说着,他已抱起女儿,虽然月儿嘴上嫌弃爹是黑炭,但蜷在爹宽阔的胸膛上,她还是很高兴的!   三人悄悄退场,一边去给半大小子们加豆花的张小猴随意一瞥,看见陈延的脸时,脚步一顿,觉得很眼熟,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   有些低调的马车驶离城内,近来陈延有时做梦会梦到爷爷,心绪不宁,姜茵茵便提议带着他到百理这边的佛寺拜一拜。   他本身不是信这个的人,但自己的存在就挺不唯物主义的,所以他还是怀着敬畏之心同茵茵一起去了庙中。   也许是佛寺的檀香、庙宇中的宝象庄严令他心神安定,夜间即便再梦到爷爷,也不至神色散乱了。   交谈声中,二人上了山,庙宇庄严,茵茵教过月儿要心存敬畏,所以小小的孩子跟着两个大人一起宁静的烧完了香,中午在寺里用素斋,月儿这孩子向来思维敏捷、擅谈。   安静的时候,她就喜欢自己找话题,比如此刻——   “爹、娘,上午我们是在拜一拜佛像吗?”   “是噢。”茵茵给挑食的月儿夹了一筷子蔬菜,对方小眉毛皱起,吃得不情不愿,“我们为什么要拜佛像啊?”   她好奇地问。   陈延沉吟片刻,道:“因为爹在寻求安慰,佛法庄严,爹心有些乱,以宁心绪。”   小大人长长哦了一声,又问:“那今日豆花摊子上的人,也是因为心绪不宁,拜爹爹寻求安慰吗?”   茵茵刚刚还在想女儿怎么会问这个,这不,现成的原因就来了,“不是哦。”她抱起旁边快吃完饭的小女孩儿,道:“他们和爹爹是不同的啦……他们是心定了,才会给你爹爹立牌哦。”   长生牌这种东西,只有蒙受大恩、生活稳定的百姓才会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是孝子贤孙,可能给祖宗都不会日日磕头。   据茵茵了解,府内给她和陈延立长生牌的并不在少数,去年那一阵,佛堂庙宇里香火忽盛,茵茵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听制衣坊的工人说,不晓得是谁突发奇想,在寺庙里请了一尊陈延的长生牌位回家拜,被别人看见。   以至此行蔚然成风,一时间,令百理木牌贵,入寺者连绵不绝。   综上,足以可见陈延在百理之策,策策深得民心。   当然,小孩子是不太懂其间的弯弯绕的啦,她只是嘟囔着说:“看来大家不管是心情怎么样,都喜欢拜一拜。”一副小孩不懂大人世界的样子,可爱极了。   下午,幼童的精力还是有限,昂着头从山上爬下来之后,小月儿就困得睡着了,陈延把她抱在怀中,马车悠悠地回到了府中。   六年,曾修缮过的府邸,也有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嬷嬷见主子前来,立即伸手要接月儿,被陈延拒绝了,他同茵茵带着小朋友去了侧卧,轻轻把她放下,掖好被角才去了隔壁的书房。   秋高气爽,迁户已有两年,昔日在京城里早已锤炼成熟了的耕种技术令百理在投入耕作后,很快有了大丰收的时节。   从丰府库,到丰粮仓,不过弹指之间。是以,前年、去年年末,陈延飞表入京后,京中很快传来了陛下的嘉奖。   离得远,陛下夸他依旧同之前一般,一点不留余地,把青年臣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陈延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受人赏识总是令人高兴的,加上他是陛下——   后来,陈延借陛下夸自己的机会,有意和陛下恢复了通讯,一来一去,信途虽远,但薄薄三张纸,遥寄臣子情,偶尔千里送‘鹅毛’,礼轻情重,倒让这君臣之谊,颇有不同。   去年,岳父还来信隐晦说他:非死活不变之辈,思绪之通,本世亦难寻。   前头说的都是高兴的事,但,也有扫兴之事。   “怎么了?”茵茵见陈亚坐下后目光幽幽,拍了一下他,“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自从上次收了京中来信后,就一直这个样子?是陛下说了什么?”   陈延:“事情说来有些复杂。”   “?”茵茵坐了下来,“到底怎么了,连你都说复杂?”   百理府正走在欣欣向荣的路上,姜茵茵之前已经看过陈延的下一个三年计划了,无须大改,只要朝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绝对能让百理成为一座‘自力更生’、‘自发奋起’的府城标杆。   所以,百理府还能有什么陈延解决不了的事吗?   或者,这事与百理无关?   想到先前爹发来的信,茵茵微顿,问:“该不会陛下决定?”   她话没有说全,陈延已点了头,谁能想到了,陈延给自己在百理做的是九年规划,也就是三个任期。   在第二任期与陛下通信时,他曾提过几次自己的计划,陛下许后还赞他不慕名利,甘为百姓俯首。   所以,他一直觉得,这个计划是不会出错的。谁曾想,还能中途有变呢。   “事情怎么这么突然,陛下要调你回京了?”姜茵茵不明白官场之事,“百理欣欣向荣,眼看着便要成为膏腴之地,你一路陪它前行至此,让你这个时候走……”   不亚于打仗打到中途,临阵换将。   况且,这也太突然了,如果要走,岂不是这个任期结束,过完年就得回京述职?   谁来接任,接任的人能不能延续陈延的思想、陈延在本地的政令、能不能主持商号、能不能牵头这些产业。   一切都是未知数、都没有安排好,此时走了,万一碰到一个不灵光的,把经济玩崩盘了,岂不是——   她想不通,“陛下向来圣明,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陈延也想不通,不过岳父自京中来的密信,给了他一点提示,“说是去年,京里有送信、送赏的钦差去过百理的白安寺,见到了此地百姓争先为我请长生牌之景,多嘴问了几句。”   “?”   “何意?”   他把姜尚书写的信自暗盒里拿了出来,茵茵一目十行,只见其中书:‘钦差对陛下言:百理百姓视陈大人夫妇为再生父母,人人欲立其长生牌,陈大人在百理香火之鼎盛,神佛皆不可敌。’   ‘百姓言:其知知府,知府天下第一’。   诸如此句,陛下听之,面笑。   而那日,姜大人在殿上,听完这些内心就大叫不好,目光如雷射向了笑吟吟的钦差,一时竟不知此人何派何意。   恰好那时二皇子也在,天子之子,也算半君,不比寻常臣子,脱口而出的都是惊天之语,道:那百理府的百姓人人都是陈大人,他们还知道父皇您吗?   此言刚落,姜尚书的膝盖立刻落地,在殿上第一个为陈延说话,钦差当即也跪了下来,陛下神色未变,只说清远必不会如此。   但内心何意,已不可知。   来信不长,暗喻不多,只说陈延在百理做了千件万件奇事,屡立奇功,完成了寻常臣子一生都不可能完成的成就,但忘记了最后一环——   ‘世人只知百理府知府陈延,不知成宇帝慧眼钦点百理府知府陈延,为你我之过,爹亦忘提及此事。’   总有七窍玲珑心,路远,当年也不知道陈延能不能做出成绩,若是做的不好,宣扬这个岂不是让陛下给陈延的错背锅。   后来事做得好起来了,也许注意过这些,但后面说终究不如前面了,陈延才是百姓心里最棒的人。   “所以,就因为这些事?”茵茵喃喃,有些不可置信,“文臣还闹……功高盖主?”   谁知道呢。   陈延已然无言以对此事,茵茵也说不出话了,怪不得……怪不得外祖一家世代守边,但总有孩子要放到京城。   也是怕此事吧,不得不说,此事一出,陛下二字在茵茵心里,忽然轻了很多。   “那该怎么办?”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君令不可违,到时候陛下一言,他们也只能走。   “暂且想不到好的办法。”他苦笑,谁能想到呢,做到这一步,最大的障碍竟然会是陛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倒不是担心入京述职的官位,只是——”   “我知道。”茵茵握住陈延的手,“我还能不知道相公你吗,若是求官位,当年也不会外放到百理。你只是舍不下这百理的基业。”   真的是奋斗六年出的基业,他和她亲眼看着这座贫瘠、穷困的城一步步走到如今农业丰产、百姓富足,街上贩夫走卒脸上都挂着笑容,府内两大产业提供强经济支柱的样子。   不夸张的说,百理就和月儿一样,像是陈延的另一个孩子。   “我想过,推周知州接任我的位置……”但只想了一瞬,就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了。   陛下既然已经起了心思,就不可能换他举荐的人,那还要他离开干嘛。   “不过也不必想的太差,百理陛下也是重视的,必不可能派一些酒囊饭袋来接。”   这个话题越谈越伤感,陈延不想让娘子和自己一起沉在这样的情绪当中,笑着说:“爹娘都在京城,六年未到他们跟前尽孝,如今回去,也算是了却你我一桩心事了。”   “这,这不一样!”   “再看吧。”陈延揽住茵茵的肩膀,“上面还未下旨意,目前一切都是我和爹的猜测,当不得真,说不成……”   他目光望向悠远的京城,“说不成是我和爹会错了意。”昔年伴君,他总还记得,戴着头冠的君主目光有天下百姓,有一往无前的锐气看着他说:“朕欲令你往。”   那时候的成宇帝,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也得提前布局了。   说来也是搞笑,百理府的百姓们估计谁也想不到,自己爱戴、敬重知府大人,为他请长生牌,彰显所爱、所敬,却……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暗地里的规则、明面上的世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00:11:18~2023-04-17 23:40: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万年后我从林中走过 30瓶;19862998 22瓶;Z 20瓶;不过如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君意   ◎圣意从不可违◎   秋日的燥热总算要过去了, 百理不是个爱下大雪的地方,一点点的雪花自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混着点雨, 就意味着一年里最寒冷的时节要来啦。   以往,这样的季节是很难过的, 但现在不同啦。   如今这日子富足, 冬日里, 谁家里不备碳备粮呢!   连最讨厌冷天的孩子们也逐渐喜欢上了这么季节, 因为冬日连着年, 生活富足之后,过年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一种仪式感。   大人们会为孩子们准备压祟钱, 做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孩子们的兜里被小糖果和零食塞满,街边的各种店铺里, 红艳艳地、锣鼓喧天。   这样的热闹, 谁能不爱呢?   年夜里, 知府府的门内与门外是两样的世界,门外, 百理府百姓自发地将自己亲手制作的灯放在陈延的家门口, 算作祈福。   没有人来规整过这些灯,但它们非常整齐, 一排一排, 而且不知道是哪个人传出的小道消息, 说陈延最爱吃豆花, 所以很多祈福的灯上都画了一碗小豆花。   偶尔, 人们在放下灯后会在门口停留一会儿, 静立着,随后和小孩子们说着什么,懵懂的幼童们摇摇摆摆,最后于门前磕了个响头离开了。   那暗黑夜色中摇曳的灯光点点,一眨一眨,仿佛天上的明星。   陈延不太喜欢大家这样,但在当世,开诚布公拒绝这些、说这样做的百姓不好,是极伤人心的,是以,他只叫管家和府衙中人年夜前多在这里巡一巡。   今年,他和茵茵还有小月儿在府内的阁楼上往外看,这孩子已经见过门口灯若繁星之景了,并不意外,只问:“爹,你知道外面的灯可以亮多久嘛?”   “不会太久。”陈延知道贡灯是百理府的一种习俗,算是祈愿、祝福,这灯若是送到水上,里面的蜡烛会多放,让它多亮一会儿,然放在他家门口的,基本一盏茶的时间就会黑掉,“亮太久,恐有火灾。”   说话间,门口的灯海,好像就缺了一角,小月儿哇了一声,“原来真的亮不了太久。”   陈延笑笑,搂着她,妻女皆在身侧,他空出一只手紧握着茵茵,二人一起望着京城的方向,年前,陛下已差人送来一封信,语气还同先前一般,但字里行间,已透出极‘思’陈延之意。   不断回忆起他当初在农事司、在户部的改革之事,说他是国之肱骨,走到哪里,都有‘点石为金’的奇行,是以,不该停留在一个地方太久。   岳父之猜测,已成真了。   陛下先发信,定是想他自己接轮子,毕竟,不在官场的茵茵都知道,他于百理做得正正好,此刻陛下将他调离,根本毫无理由。   且,若强将他调离之后,继任者没有将百理管好,那么一切后果留言,岂非还要落到天子头上。   但若是他‘自请’回京,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是他自求,愿离开百理,陛下是蒙恩‘准’他回京。   个中事,甚至不能深思,因为细思极恐。他沉于思忖之中,手不自觉紧握,很快,一股同样温暖、坚定的力量回握了他。   作为一路走来与陈延并肩之人,二人的默契,无需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爹、娘!”   拉丝的眼神被童声呵欠打断,月儿方才在看灯,消停了一会儿,见楼下的灯灭了许多后,她揉揉眼睛,“看什么东西必须要站在这里看哇,我有点冷、有点困了。”   冬季,高台之上,的确冷风呼啸。   二人连忙抱着小月儿下了楼,进了屋子,炭火烧得足足的,温暖令小孩儿愈发困顿,缠着陈延讲了两个故事之后,她终于睡着了。   女儿的呼吸声均匀响在耳畔,夫妻二人才有了真正空闲的时光来商讨明年之事。   “陛下这样讲了,调令会如何下来呢?”   “还是不等调令了。”陈延微顿,思索道:“若我无所表示,调令年后就到,太赶了。”   陈延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了妻子听,“不若如此,来年,我便因‘体弱’而生了寒症,百理潮热,不利于养病。”   他话及此,茵茵皱眉,“不可,你病了,便请旨回京……”   除非是真的太医诊治,不走就会危及性命,其他的,病了就要走,岂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凌驾于黎明百姓之上?   陈延是一个文官,落这样的事,恐怕对名声有瑕。   “确实不好。”但,细数种种不好之后,却也发现,“但不好的另一面,有种种好处。”   “已经如此了,名声有瑕陛下恐怕会更加放心,且,我一称病,便可以稍微自行决定回京的时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后面的事。”   他把里面的门道解释给茵茵听,茵茵抬手:“我懂,我知道。”她只是看着单纯,长在姜家,她又不是傻白甜。   “我只是觉得,陈延你这样……好累。”好辛苦啊,想要治理一方,好不容易平了下,还要平上,“还要称身体不好。”   这样的理由给出去,回京之后至少也要再病个一两年,不说将来对前程如何,就是不忿。   明明高台上的天子才是始作俑者,到最后,陈延却必须对他感恩戴德。   “欸。”茵茵话还没说完,陈延便轻捂住了她的嘴巴,“茵茵,天高地远,我们议一议他尚且无妨,但隔墙有耳,又快回京城了,还是不提他。”   茵茵也不是纯意气用事的人,听陈延这么说,轻哼了一声,“不说他了。太气人了。”   炭火劈啪作响,门外,风吹着门板,发出细小的声音,安静了许久,茵茵看着陈延平静的样子,才问:“百姓如何安顿,你已经有数了吗?”   “有了些想法,但还比较凌乱,不知道如何跟你说。”   茵茵:“我也不是着急要你说,定神,有想法了便好。”她的手轻放在他的肩上。   夜已经深了,烛火明灭下,妻子担忧他的样子映入眼帘、映入心中。   也许认真的是一种很喜欢逃避的物种,在工作上无能为力、受人操控,陈延沉寂的内心,就忽然想感受另一种快乐了。   他推了一下茵茵,妻子回望他,却发现他的手滑至的自己的脖颈处那块软肉。   这是多年夫妻心照不宣的床/事默契。   茵茵很快起身把小家伙抱去了隔壁,奶嬷嬷们也在守夜,很快迎上来把小主子安抚了,木门作响,她推开那扇房门,就猝不及防被人压在了床上。   陈延甚少这样激烈,茵茵被他这样一弄,还起了几分性质,也跟随者他的节奏动了起来。   热烈交颈、汗水自起伏的浪潮之中喷涌出来,他和她内心的郁燥在摩擦、像白光闪过无边无际的快乐中,缓缓化成了虚影。   -   年过完了。   若不出意外,这是他们一家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陈延感觉自己可能颇具仪式感,这样的离别年,仔仔细细同茵茵差人把府邸前后细细擦遍了。   茵茵也不动声色地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   不过比起外面的大工坊,府邸里的事务实在是九牛一毛了。   府衙还没上班,百理的雪还没有全部融化,陈延已经在做好心里建设之后,提笔细细斟酌,写好了一封给天子的信件。   他决定做一个聪明的‘臣子’,顺应天子的心意回去。   不过手上的事需要交代,得停一段时间。他想,先退一步,陛下会宽限他的。   果然,待到春日,陈延开始忙制衣厂、种棉花的事之后,再收到陛下的信,在信中已可见陛下的和颜悦色,他懂眼色之后,陛下愿意满足他的任何条件。   陈延失笑,这就是等价交换吗?   他开始频繁地召集周知州入府,因为传召的次数太多,周愈然不得不提拔了一位有力的下属,让他在平风县内管理种棉花一事,自己则陪着上峰办公。   周愈然是个极聪明的人,会来事、能干实事,也是进士出身,家里也有人做过官,虽然不是啥大官,但家学在这里……他从小熏陶着,自己不是木头人,已经感觉到陈大人这样频繁的传召有些不对了。   作为被陈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周愈然敬陈延,所以在思忖再三之后,他才敢直接问:“大人可是有何安排,近来……”   怎么感觉有点想让他接手这些事的样子!?   陈延看着对自己行礼的周愈然,没错,这是他计划中较为重要的一环,有能力、有品格、这几年下来,也有了些野心和手段。   陈延准备留着他来维系制衣坊、再让他和朱刺史一起运作糖坊。   对于继任者,他透露了几分消息,说自己不会一直留在百理府。   “!”   周愈然有点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那大人——”   “来去随君意,本官猜测后来的事可能会有些匆忙。”陈延笑着说:“你是本官最信任的人,制衣坊又是你看着做起来的。”   “你应当知道,它是整个百理府的支柱。”提供了无数的上下游岗位,养活了数不清的人,而且因为棉花种植的特殊性、织布机的特殊性,棉花制品在整个大名朝都是无敌手的。   百理府和百理商号共同持有棉花工坊,年年,府库都有大笔银子进账。   “下官知道。”   “它如何运转,你已经知道了,今日本官叫你来,便是要让你先接任制衣坊,今年,它的一应事宜,由你来决定。”   如此匆忙——   隐隐昭示着什么,这样的时局已不容人推拒,周愈然抬起头,目光迥然,神色肃穆,“大人,属下必尽心尽力,绝不堕‘百理棉、百理商号’之名。”   “如此,愈然,一切便辛苦你了。”   这是沉重的嘱托。   解决了制衣坊后,陈延又立刻带着茵茵拜访了一次朱刺史,朱刺史人老成精,是根老油条。   但他是比较有良心的老油条,没多和陈延扯皮打太极,很爽快的答应了陈延的要求,并直言不讳:“百理有今日不容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在这里一天,总是希望它如旧日一般,蒸蒸日上的。”   “清远多谢伯父!”   “哪里要这样。”朱刺史立刻扶起了陈延,这几年,他看着陈延在百理府做的一切,心里也感慨,不愧是老姜,姜是真的辣,眼光辣,竟找到一个这样的女婿。   并非凡人,自己的儿子跟他的确比不了,茵茵侄女的日子过得也的确不错,什么都好啊。   就是不知道此次一别,来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了?   应当也是有的,自己总有老去的时候,陛下应当也不会容他和儿子两代人都停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   待久了,地与人,便会有割舍不掉的情分,如海潮般的威望以及如树根般盘综错杂的关系了。   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陈延终于慢慢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他的动作不算隐蔽,很多心腹都知道他可能要走。   一切都如箭在弦上,事情很多,快到让大家已经没有时间伤感。   时间很快来到了六月,一年已过半,陛下也要看到他的诚意了。   一道折子上京,是陈延自损名声,也是陈延为百理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折子很快入京,其间的内容震惊四座,令百官感叹,一座不起眼的府城竟能发展得这样快。   同样的,这帖子也令朝中许多人议论纷纷——   这昔日里做事稳重,不爱出风头的陈清远陈大人是怎么回事,莫非在外面做了几年的‘地头蛇’,又有了些成绩,人便狂狷了起来,怎么……怎么这样说话? 第160章 自污   ◎归途◎   近来京城内官员谈天, 谁不提一提那个远在百理的陈清远已然是落伍了。   门阀贬他不过三分功劳,尾巴就翘到天上。   清流提起他,则言:清远虽有治一地之能, 但未免也太外放了,太过骄矜, 洋洋自得之样已经有些失了圣贤之谦。   有不明就里的小官和读书人听了这个传言, 就很好奇, “所以, 那陈清远陈大人说了什么, 竟令大家这么褒贬不一?”   陈延说了什么?   那折子很长很长,是他擅写的总结对比贴,其中罗列了百理六年的人口、府库财政、仓库税收等各方面的情况。   把百理塑造成了一个真正的不毛之地, 又开始陈情,说自己两个任期,六年时间在百理府的种种作为, 以极直白的文笔称赞自己‘兢兢业业’, 走了一条怎样的道路, 才能让百理‘脱胎换骨’。   这听的人就疑惑了:“这,若是这变化是真的, 那陈大人说得也没错吧。”   那个说得口干舌燥的读书人听了这话, 摇头,严肃道:“事虽没错, 但言语也太过狂狷了, 什么百理府仅靠他……仿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那陛下呢?户部的补贴银子、陛下准策, 能治理好百理, 是众人之功, 非一人之功。他这样说,岂非揽功?”   听他讲话的人也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有自己的思路,话虽如此,但百理府这么多年来换了这么多知府,也不见有人在短短六年令其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陈延本来就是独一份吧。   不过他看友人义愤填膺的样子,一时之间不敢出声。   “再说了,我还听人说,这陈大人还在折子上说,自己这几年想出来的办法、推行的时策完全植根于百理,契合于百理,若能按照这样的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定将来的百理,就是今日的江南。”他嗤了一声,“这是何等的狂言!”   听者在心中细细咀嚼这这几句话,又问了一下这书生陈延在百理具体实施了什么仁政、措施后,深吸一口气,有些试探性道:“其实建云,我觉得此言并非虚言啊。”   “!?郑康,你这?”   “你看。”名为郑康的男子指着建云的手腕,上面露出了一件米白色的里衣,不算太精致,但却十分柔软,“你身上这件棉里衣,不就产自百理吗?”   “这可是你妹妹在制衣坊守了半个月为你抢到的,十分柔软,此衣在京城供不应求,百理人靠此应该能赚不少?”   “还有现在风靡的粉糖,也是百理的。”这么一细说,这两年流行了好多百理的外来物,“江南富庶,也是靠鱼米之乡、商业丝绸起家,如今百理依棉,说将来会成为另一个江南,也并非空穴来风吧。”   他解释得很有道理,但建云显然不知道从哪里认定了‘陈延’的不好,硬着嘴说:“虽然他是有些功绩,但何以这样大肆宣扬。”   “我觉得这样有违读书人之德、圣人之行,也太目中无人了。”   郑康:……   这股风,怎么吹得这样奇怪,已经,他忽然觉得面前的好友面孔十分陌生,怎么,能做实事还能做得这样好,造福千万百姓的真好官,稍稍的言行不当,就被他们这种于天下毫无建树,寒窗几年毫无功名之辈贬低?   不止于此,真不止于此。   他不欲再与建云想谈,即刻起身,斟一杯米酒举杯道:“建云,你可能忘了,你我二人在这京郊能读上两本书,也是因昔日陈大人的人肥之法,我们虽未见过他,但受他恩惠,怎能嚼这种口舌?为弟先走一步,下次再饮!”   说完,他三步离开了小酒肆,徒留建云一人在原地发懵,建云原本喝了米酒,有些微醺,也逐渐醒了。   郑康的反应让他有点懵,自己真的说错了,可,可是私塾里好多人……都这么说啊,他面露迷茫。   是的,京城的这个七月,比温度传得更热烈的,便是关于陈延的‘狂悖’、‘自大’。   漫天流言,不知启于谁之口。   -   ‘啪嗒’。   棋子落下,几年丁忧,叶衡也老了,昔日美郎君,如今也留了胡子,鬓角白发和眼边皱纹,一个不差了。   倒是姜定修,驻颜有术,没老多少。   “定修你的棋艺还是和之前一样,高超。”叶衡感慨,“此番先下手,清远名声不佳,陛下会给他选的位置恐怕不会少。”   今年年初,叶衡在宫里当太傅走上正轨之后,一条鞭法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完,但朝野之下已无人抵抗,此法差不多也走到了尾声,陛下终于准了叶问外放。   这孩子去了两广之地当知州,不算太大的官职,但也满足了叶问想要为一方父母官的愿望了。   姜定修伸手落一黑子,神色淡淡:“那可未必,我已在此高位,他恐怕高不到哪里去。”   “既无高位可选。”叶衡抬眸,问:“于读书人中传此‘谣言’又是何意?”得不到好处,还要刺自己?   姜定修摇摇头,看了眼外面的青天,有些无奈道:“虽然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我那女婿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做了十数年的官,仍有一颗赤子之心。”   “其实京城内所传的流言,并非侧于他‘自大’。”姜定修道:“侧重的其实是他的功绩。”   “你也知道,百理虽欣欣向荣,但他一走,留下的小官们独木难支,恐摇摇欲坠,他是不愿见此景的。”   听到这儿,对面的叶衡抬起头,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   此时,好巧不巧,蒋四平也在下棋,他在和这天下的至尊下棋,听到天子言:“爱卿,你于翰林院也待了数年了。”   “是,快三年了。”蒋四平心放在棋上,他知道天子不喜欢有人放水,他目前还没有姜大人那样收放自如的水平,所以每次都很认真。   “这么久了,也该外放了。”陛下和颜悦色,突然道:“你在朕身边待了这么久,朕极欣赏你,便为你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怎么这么突然,蒋四平终于把心神放了出来,就听到天子说:“你觉得百理如何?”   他执棋的手,微微一滞,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何陈延陈大人的折子里,突然来了这一遭。   这不是一个干净的机会,但怎么办呢,他也想名垂青史,造福一方,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所以,他是不会拒绝的。   蒋四平很快挂起了自己的标志性表情,对成宇帝露出了极恭敬的谢恩的表情,“臣以为,百理是个好地方。”   陛下的表情已不可思,但蒋四平发现从那天之后,自己可以在任意地方听到关于陈延的名字。   或许是谈他的人变多了,也或许是自己更在意他了。   无数在这官场之中的浅薄之人评论着陈延,说他的种种不好,甚至翰林院内也在说,有的人大抵是为了‘讨好’他,还在他面前说。   毕竟,之前的侍读大人曾拿他和陈延比过,但这浅薄的一切只让蒋四平觉得好笑,他们并不知道陈延为何如此反常,只说他‘得志便猖狂’。   但只有他知道,陈延要走了,要离开百理了,他怕自己的抱负、铺垫无法施展,所以提前张扬地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了。   他在给下一个继任者施加压力,看啊,我前面做得这么好,我的计划明明白白放在这里,计划的预期也放在这里,若是继任者继任后,不按他铺的路走,以至于把事情搞砸,责任则全在于继任者。   他要以此倒逼新任知府按照他的车轮印走下去。   用自己的名声为一府百姓铺路……   他敬这一位素未谋面的陈传胪,并想和他通一次书信,让他放下担忧。   他蒋四平绝不是个拧巴人,若是百理之策可行,他绝不会换,只会沿着既定的路走下去,然后比原来做得更好!   -   百理。   远离京城,陈延不知道自己的事进展如何了,一切只能托付给了岳父大人,焦急等待了许久,姜尚书终于来信了,一目十行看完之后,陈延松了口气,已经准备上折子称病,安排回去的事宜了。   而此时,百理府的百姓正在为今年秋季的丰收而准备秋日宴。   是的没错,在小麦再一次丰收后,大家又忽然想起了当初的舂麦会,决定自发的每家每户举办小型盛会,陈延知道这个消息后,露面主持了一次小型的活动。   他人气很高,此举立刻引得数百户百姓夹道围观,人头攒动,贺喜者、跪拜他者数不胜数。   而那次盛会之后,陈延病了的消息,就从府衙内,逐渐向外扩散了起来。   众百姓皆惊,听闻陈延病了,在门口放鸡放鸭放自家水灵大白菜的百姓数不胜数,众人关注着陈延的一切情况,希望陈延能尽快好转。   但他们不知道,即使是神医,也医不好一个‘装病的人’。   然而,就在小病铺垫完,陈延准备先入中病,再装大病等京内来讯之时,驿站快马加鞭,送来了一则带着‘儿时思恋、旧日缅怀’的家信及调令。   调令竟来的如此突然,他不是还没给陛下去信吗?   陈延有些疑惑,然后在拆开了家信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全部垮掉,一旁的茵茵有些担心,问他怎么了?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好像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纸上轻飘飘地写着,祖母没了。   祖母没了,陛下的信亦言简意赅,称病损名,他说:爱卿自小以孝闻名,长于祖父母身侧,亲养之人逝世,理当丁忧。   祖母去世了。   又一位亲人与世长辞,但随这样的讯息而来的,竟是一封这样功利的信。   陛下或许还觉得,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理由,举孝而奔,比举病而逃,不知道高了多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陈延有些反胃。   年少与祖父祖母相处的一切,在这一刻,忽然涌上心头。   茵茵看他不对,推着他:“相公,到底怎么了?”她蹙眉,“夫妻本一体,你别瞒着我。”   “调令下来了,祖母仙逝了……不知月儿能否适应,她可能要随我们奔波一阵子了。”   陛下给的特令是回江南举丧事,那自然不能待太久,在新知府来之前,暂用陈延所设的班底维持百理府的运转,在这个当口,茵茵遣人去收拾行囊、筹备侍卫后,人去了糖厂,准备交接。   而陈延也立刻把周愈然、朱刺史和另一位知州叫来了府中,几人开了一个长会,陈延准备了很多东西,几乎干了一个通宵,大家早上才离开。   这一天来得突然又不突然,还好以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安排好了‘身后事’,陈延起身,想去看看闺女,结果头一晕,眼前一黑,倒回了椅子上。   …   陈延真的病了,从装病,变成真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上来了,一下冲垮了他,让他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陈延好几日不曾出现在府衙,纸是包不住火的,况且也没想过包,陈延要走的消息,很快像是惊雷一样,在百理府内炸响。   大家都懵了,谁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来得如此突然。   大家已经习惯了陈大人,满脑子想的都是以后的百理会在陈大人的带领之下变成什么样子,这么猝不及防……   有人去问原因,有人打听,但皇权之下,众人谁也没有想过违背‘圣言’,大家只是在家里偷偷哭,只是舍不得陈延,只是在疼惜自己的父母官要走。   只是在听说陈延又病了之后,眼巴巴地在知府府外围着,想听一些父母官的最新消息。   只是在踌躇之中、难过之中终于接受了陈延真的要走的消息,然后在那日,低调的马车驶离百理府,佩刀侍卫和拉车的行囊后,万千百姓就如一条长龙,像是多年前赶那场陈延组织的盛会一样,这样集聚在一起,手捧清水,眼含热泪,在哭泣声中,送着他们心里最最敬爱的父母官,离开此地。   小小的身子趴在马车的车窗旁,撩起车帘,月儿杏仁一般的眼瞳中映着路边许多人的脸,她说:“爹、娘,大家为什么都哭着看着我们?”   她习惯了每一个问题都有回响,在问完这个问题后没有回答,她偏过头,然后愣了。   柔软的藕臂蹭在爹娘的脸上,“爹、娘,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你们怎么也哭了?!”   -   这是当年走过的路,那时候,雄心满志的来。   谁曾想,昔年阻碍一一扫过,最后未成尘埃落地,就要匆匆而还了。   或许,这就是这个世道。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2 23:33:44~2023-04-26 00: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入京   ◎雄狮已老◎   陈延和茵茵从来没有这样匆忙过。   甚至来不及为祖母寄哀思, 马车的车轮子疯狂地在官道上翻滚,还好这几百理年年通商,府内的官道修得不错, 不然这样赶路,还不知道要吃几多苦头。   蒙皇恩而丁忧, 第一站, 定是去京城向陛下谢恩, 一行人那叫一个风餐露宿, 风雨兼程。   强如茵茵, 每日在马车内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原本就带着些病的陈延,快速就形销骨立了起来。   不过二人担忧的还不止是自己, 而是膝下半人高的小豆丁。   她原是爱极了说话、嘴巴不停一下的小姑娘,如今也沉默的很,略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也凹进去了。   吃不好、睡不香, 月儿也经常抹眼泪, 但她是个小人精, 知道爹娘心里也难受,从不在爹娘面前诉苦、哭闹, 只偶尔撒撒娇, 说有些难受。   每当这个时候,陈延都会摸一摸女儿柔软的发:“茵茵受苦了。”   “爹, 你才苦啦, 你快点好起来哦。”她捏着陈延的面颊, “一点肉肉都没了。”   陈延但笑不语, 只有茵茵在一旁看着他, 心里有些焦灼。   于是, 就这样一路奔、一路蹿,京城,总算已近在眼前。   就在将入城的前一夜,夫妻二人在京城外的驿站内梳洗,部分侍卫已带着行囊急行入城了,来之前发了信,姜尚书应该得到了消息,家里的宅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如今不是休沐日,姜尚书来不了接,或许明日卫夫人会来……   “我娘见你,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呢。”茵茵帮陈延擦脸,“又要说我苛待你了。”   陈延一手抓住茵茵温热的手腕,轻声柔和道:“我会和娘解释,你待我极好。”   “相公,此番进城,是先修养一阵再白见陛下,还是?”   “丧事在举,不必休憩了。”陈延:“况且,我这个样子入城,让陛下看见,方能博得陛下几分不忍。”   茵茵:……   所以说这一路上他吃不下东西,果然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   “对了茵茵,待陛下恩准后,我们还要去江南,月儿自百理至京城奔波后精神不太好,这次便留她在爹娘身边吧。”   茵茵也是这样想的,但:“自上次一别,爹娘他们还不曾见过月儿长大之后的样子,而且月儿是祖母的曾孙女……”   “她年岁太小了,长途奔波不好,且去后,到时候回来可能还是冬季,一来一去,路上病了恐伤根本。”这不是后世,出门就是汽车高铁。   马车行路,若遇冬季大雨,炭盆子都点不了几个,坐船也不知那孩子晕不晕,总之,还是算了。   “爹娘见她,总有机会,祖母……”记忆里祖母慈和的笑容犹在眼前,陈延低声道:“祖母最疼惜小辈,想来不会愿意月儿这样奔波去看她。”   一切事定下,房间内的声音才渐渐歇去,烛火灭,满室静谧。   次日,一小队护卫带着陈延和茵茵向前行进,终于在日头当天之际,看见了巍峨高耸的京城城门。以及伫立于门外静待的卫夫人。   茵茵快速下了马车,数年不见,此逢,亲眷泪涟涟。   说不完的关切之语,诉不尽的惦念之意,这里终究是外间,卫夫人的情绪不好太外露,见陈延,她目露关切,絮絮了许久,一行人才往城内走。   虽然百理在陈延的带动下已算是改头换面,但其繁华、精致自然不比京城,月儿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繁华的城市,眼睛透着小车窗,朝外看个不停。   而陈延,在风吹起车帘,那影绰绰的一角里瞥见这昔日的一切,竟觉得莫名的‘恍如隔世’。   ……   落地后第二天,陈延请折入宫。   本就是蒙恩,陛下等着他呢,很快召见了他,陈延再见陛下,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头没有那么恭敬了,亦或者是因为这些年,陛下逐渐掌控朝纲,兢兢业业御极十数载后,觉得大名到达了他想要的样子,便开始……享受天下至尊的快乐人生,然后发福了。   他看上去威压仍在,但陈延望见的,已经不是曾经皮毛顺滑,伏在地上肌肉强健,随时可以给人致命一击、带着勃勃生机的雄狮了。   而是一头餍足、庞大的猛兽。   他心一凛。   “爱卿。”成宇帝叫陈延坐在自己身边,“怎的瘦了这么多?”   不同的感觉,促使陈延说出了不同的话,他不曾卖惨,只简单叙述了一下奔波之路,再谈起祖母。   养育了自己许多年的祖母,而今一遭,祖父与祖母皆已辞世,死亡是每个人的终结,有祖父祖母,便有父母,便有……   陈延不禁泪洒当堂,这样累,是满怀悲切之情的,陛下见此,心中亦是大恸。   仿若能感受到臣子之悲,他宽慰了几句,陈延才逐渐恢复了平静,“是臣失礼了。”   “情之所至,何谈失礼。清远,此番你回来……”陛下说要谈谈授他的官位,陈延连连推拒,“陛下,臣此番谢恩后,还要赴江南见祖母,担职但人不至,恐耽大事,臣惶恐!”   “臣请待明年守丧后,再请陛下授官,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他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   坦白来讲,他今日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踩在了陛下十分满意的点上。   不慕荣利、重情、不贪官,回来了便回来了。   这点子满意,很快令天气想起了昔日自己值壮年、平顶朝野内外、肃清贪官时,这孩子效的犬马之劳。   他是朕真心疼爱、喜欢的小辈,这样的认知令天子心倏得一软,终是放宽了心,但这关怀开口:“你也真是,清远何须计较这个,就是先到不在,后来来了,你也必将是整个衙门最认真的。”   “你便先往江南去,待明年回京,再与朕一叙这六年来,你在百理的趣事。”   “臣遵旨!”   陈延离宫后,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如流水般被送入了陈府中,大家这才惊觉,噢,陈延陈大人回来了,是为举孝奔丧而来。   千里奔波,将自己置之度外,以及,他的确很受陛下恩赏,虽在外,仍可称一句宠臣。   陈延已经回来,想做的已经做好了,姜大人那边自然就停了手,新的消息也冲去了旧日传闻,很快,那段不愉快的流言就逐渐消弭于风中了。   如此一遭,让人觉得好笑,读书人此生为求名,谁知道呢,风骨清名,也不过虚言。   在京城停了两三日,陈延没有听到陛下对百理的新任命,茵茵打听到京城这边有去江南的官船,二人把月儿托付给爹娘,便在九月初,女儿的泪眼之中,踏上了去江南的归乡之路。   远离京城的喧嚣,江南水乡,入目柔软。   这里是陈延的故乡,不过离得太久了,故乡也变得陌生了起来,只有故乡的人……不。   故乡的人,也不是一直都在的。   这是陈延在见到父母、兄弟、叔伯,见到祖母的牌位、祖父的坟茔之后,心头的第一想。   人,也是会消失的,他的目光扫过亲友,最终握紧了茵茵的手。   -   冬雪飘飘。   茵茵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寒冷的冬天,陈延戏称这是湿冷,和北方的干冷完全不同,穿衣服很难抵御这种攻击,只有一天到晚提个炭盆才能缓解一二。   这是陈延自入朝以来最放松的三个月,不必思前想后、不比殚精竭虑,身上什么担子也没有,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可以出入学堂为夫子,出入酒楼为浪子,出入闲山野水,看冬雪、泛舟府上,与心上人烹酒饮茶,与诗书为伴。   他在这样的日子里,逐渐品出了一些闲适,然后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做官做到最后,都归隐了。   若能放下荣华富贵与权利,这样也挺不错。   不过,他还不到这个时候就是了,再等一等……姜家、卫家、陈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地方还需要他。   等到以后——   他收了心,凝望着自己的将来,看着堂兄每日忙忙碌碌,觉得也很好。   值得一提的是,昔年吕夫子和堂兄一起建立的书院已从培养童生考秀才,变到如今是秀才书院里的佼佼者,江南乡试的摇篮。   不过,夫子也老了。   这次回来,和陈延谈话谈的最多的就是吕夫子,因为他年事已高,先前在书院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腿脚有些不便,书院里还有一吕姓夫子是他一子侄。   义父曾经是个豁达清明人,但对于生来就聪慧的小儿子是有几分野望的,奈何近来,小儿子越长越大,读书愈发不争气,像是脑袋里灌了水,弄得他长吁短叹。   人有病痛,现在的医学条件有限,他又日日生气,加上师娘……师娘亦有些痨病在身上。   他无法去预测年少启蒙恩人的将来,也不敢去想,只能在现在还有时间的时候,多去看看他们,给予他们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关怀。   吕夫子对自己很了解,常常叹气,“老来得子未必佳,我同你师娘怕是不能成为荫蔽他的树……”   “我同安哥儿说过,清远,如今你来了,我也同你说一句,若将来可以,帮我照拂一下他。”   “夫子,若力可及,照看弟弟是我应做的。”   “如此,我便安心了,清远,路长长,你也宽心,我看你呀,也是个钻牛角尖的。”他拍拍自己身侧的竹椅,“你要晓得,世上没有什么事几全齐美的。”   “做官、做人、做事都一样,你也没生个三头六臂,凡事无愧于心,得尽其力就很好。很多事,你就算将自己高高抬起,逼入绝境,也是做不到的。”   这是先前陈延对吕夫子说完自己的政治理想后,吕夫子给他的答复。   “……我知道,夫子。我知道的,这次回去,我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你已经是许多人心里的青天大老爷了,你祖父祖母皆以你为荣。”   冬日的月光冷冷,星点闪烁,陈延抱着火炉,看着无边的月色。   ……   ‘嘭’。   火花带着色点飞入漆黑的夜色中,靠着江南的水路里,一条一条的航船鱼贯而出,四海升平,这几年的夜游船,比昔年更加震撼。   宝马香船、丝竹之音,美人美景皆入耳,陈延和茵茵在岸边的酒楼里远眺此景。   茵茵赞:“江南真美。”   陈延搂着她,“我依稀想起来,秀秀与叶问,便是在此地结缘,后来才共结连理的。”   轻松的时间如指尖细沙,一撒即逝。   二月,陈延乘车返回川安县,到了祖父祖母坟前,再行了一次孙辈礼。   “是孙儿不孝,远游在外,不能年年回来看望二老。”他手执酒杯,“望祖父祖母如今团聚,在别的地方也能幸福安康,不必担心我们,我们都会好好的。”   茵茵也跪在一旁,二人一同叩首,在老宅住了一日,才回返江南,登上了去京城的船只。   此行,李银花和陈多富没有跟来。   虽然思念父母,但陈延很高兴爹娘有自己丰富的精神生活,他们在江南的生意做得很好,有些新店、新族人这边离不开人,虽然很想去看看孙女,但手头上的事也难放下,所以二人决定等明年过年再去京城。   陈延只叮嘱二人注意身体,又上门拜访了叶知府,希望他们可以照拂一二。   后来,等船过江南,入京城,天子召他,陈延才发觉,自己又走入了另一种生活。   这是——   官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6 00:34:40~2023-04-26 19:3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553639 60瓶;不过如此 10瓶;Ivy_gh、有钱超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工部尚书   ◎三皇子◎   因为月儿在姜府, 陈延和茵茵落地京城,还是先住进了姜府。   岳父赞他此举甚佳,“陛下召见你召见得急, 估计明日下午就会叫你去伴驾。”   叶衡总说姜大人驻颜有术,但忧思过多, 他脸上其实也已经有皱纹啦。   譬如现在蹙着眉的时候, 眉心都是拧着的, “现在陛下看东西看得细, 你若不立即回来, 我叫你来,他恐怕要疑心我专门找你谈授官的事了。”   是了,回京城了, 目前摆在陈延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授官。   “先不提这个。”陈延眼睛亮亮的,在江南待了几个月,虽说初初在川安, 见到祖父祖母的坟茔后有些茶饭不思, 但后来, 放松的生活态度还是让他脸上挂了几斤肉,“爹, 百理那边的安排怎么样了, 下来了吗?去的是谁?”   姜定修:……   姜大人用眼刀杀了一眼他,“不思忖自己, 想这个, 已下来了, 去的也是个新人。”   “比当初的你还要新。”   “为人如何?”年轻也好, 年轻有劲儿, 就是怕人乱来。   这怎么形容呢, 姜定修沉吟片刻,道:“总之,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很稳重,适合这个官场。”   “是个聪明、不乱来的人,你不想见到的场景,大抵是不会发生的。”   能得岳父这样的判词,想来不会让百理变糟,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总算结束,陈延这才有心绪来担忧一下自己的前程。   “到底空了些什么官位呢?”陈延问:“又或者说,陛下属意我去哪里?”   “位置很多。”姜定修作为吏部尚书,对空职肯定是烂熟于心的,“只不过,不是每个都适合你。”   “也不是每一个摆在你面前,陛下都希望你去上的,清远,家里毕竟还有我。”   吏部尚书,天子宠臣。   还有卫家,镇边大吏。   叶问和陈延又是连襟,种种限制之下,留给陈延选择的余地不多。   “我晓得,到底有哪些去处?”   “陛下约莫会给你列出这些东西。”姜定修翻开卷轴,手点了点,落在户部、大理寺、翰林院、礼部和工部上。   “陛下对你,算是满意的,条条框框之下,为你留下的位置,也都是好位置。”   去户部可直接为侍郎,接周坤当年的位置,但估计是过去打辅助、管一管教学、培训,不可能和之前一样沾手很重要的东西,陛下不会允许。   大理寺,说实话,这其实是个不错的去处,有实权,和人交流不多,没什么弯弯绕的地方,如果陈延喜欢办案的话,选这儿不错。   但当下各种行刑、血腥,陈延沾过,但不想日日观看,所以大理寺不是理想之地,翰林院……去了翰林院,那就走上了昔年叶问为自己挑选的清流之路。   说来也是好笑,那个想当清流之首的人,最终拼着狠劲外放,以为实权官为目标,而一心做实事的陈延,最后走到了这个分叉口。   去翰林院,以他的资历,进入就是侍读学士,必然常被陛下召见,将来执掌翰林院,巡考几次,凭着之前的功绩,只要不出错,出几本书,年老后,陈延必然成为清派之首。   但,要走这条路,得从现在就规范言行,以德修己身,这样很好,但是太累了。翰林院是个好地方,但陈延不想日日伴君。   “所以你想去礼部?”姜大人不建议陈延去礼部,去礼部和去翰林院一样,都得走清流之路,礼部还歪了点,不如翰林院正统。   “不是,爹。”他沉默许久,问:“你说,若我想去工部,陛下可否会让我去?”   “?”   姜定修有些愣,选哪里,他都有推测,女婿要走那条路,唯有工部这条……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毕竟,工部所空悬之位,为工部尚书。   同为六部,工部算是所有部门里的末等,在朝廷里的存在感其实不强,所以工部尚书一向都是品阶靠前,权利靠后。   实权和脸面可能还比不上户部或是吏部一个紧要的侍郎,若陈延到这个位置了,至少三个任期、十年左右不能再调动。   毕竟,没有毕竟,都尚书了,还要怎么调,而工部这个地方也难出什么成绩……偶尔水患、造堤、建点什么还要背锅。   十年八年过去了,政绩又没有,人心易变,那个时候要是又不得圣心,这辈子岂不是要到那儿养老了。   “你这一步,我看不通。”   陈延:“我觉得,我选这一步,陛下也看不通,工部事少,但也有事,我在京城,陛下应当会时常召见我,在工部也可伴君。”   “还有另一原因则是爹……我于‘工’上,有些想法。”自己不能随意的把后世的一些东西拿出来,但在工部,钻研之后,拿出一些有利农耕、生活的器械,就顺理成章了。   姜定修知道女婿是个靠谱人,看他这么胸有成竹,他思忖之后,终是点了头,“去工部也可,陛下知道你的想法,恐怕也会猜不透你了。”   陈延笑笑,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易地而处,爹为上者,看我这么选,会想什么?”   作为看着陛下成长的头号人,姜尚书揣摩了片刻,给了个问题。   “爱卿何以选此?不若去户部,将来周大人亦有告老之时。”   当然,这话就说说,真选了,那就是沽名钓誉,想当官想死了的人。   陈延就当是在面试,模拟回答了这个问题,“臣并非求官。”他说话还有几分大胆在,“陛下是看臣长大的,臣便是有此陋习,呆过的地方不愿去第二次……”   “这些年在百理,臣也捣鼓了许多好东西,想着在工部能细细研究这些,能为百姓来带更多便利。”   他又抬头说:“不过臣往工部亦有忧思,臣虽已入朝十数年,但在朝上资历仍是不足,思及尚书之位,还是惶恐,臣只想居工部做事……”   陈延耍一招以退为进,姜尚书轻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这话说完,陛下必点你做尚书。”   以陈延的资历,去工部还做侍郎,算是小流放了。   “先前我还总忧心你在陛下面前不会说话,什么都说,看来是我思虑过多了。”姜大人拍拍陈延的手臂,“你已为人父,成长了许多,明日还有事,今夜便到此,早些休息吧。”   陈延拱手。   “对了,明日授官后,就搬回陈府吧,你我也不必总住一处。”   “我会让茵茵多带月儿回来看岳母的。”   “是,说起月儿,她如今也该启蒙了,若你和茵茵没有时间,可多送过来,你娘说带她像带茵茵一样,想多带带。”   提及女儿,二人脸上都是温情。   -   次日。   红墙绿瓦的尽头,是这天下权利集中之地,陈延低着头走入了殿宇之中,他强迫着自己不要那么警惕。   要流露出几分真情来,这样才能蒙蔽自己和他人的双目。   成宇帝见他,语气亲热,说了几句百理的事后,便直入了今日的主题,陈延细细听着,听到他给的选择后,那一刻——   他在想,岳父实乃神人也。   活像是有读心术,陛下所言和他所言,几乎一致,事先有过预演,陈延并不紧张,小心思考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说自己想去工部。   天子面上的疑惑和昨日岳父脸上的如出一辙,他好像有些没听清,“爱卿想去哪儿?”   陈延重复:“臣想去工部。”   陈延说完之后,他真的大体重复了一遍姜尚书昨夜说过的话,陈延也重复了昨日的解释,他生得好看、面上端正,笔直挺着背的时候仿佛有铮铮傲骨。   这样一个人,说着愿为社稷、愿为百姓,自己挑了一个最冷、最没有前途的衙门,只说自己喜欢、只说有用。   他的话一团孩子气,却又透着几分成宇帝喜欢的孤勇。   他忽然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应该也就是这样子的,陈延……竟有一些肖似自己。   于是,在重重情绪的推动下,陛下准了陈延之意。   并且非常温和地说:“并非一而定终,若是你发现工部并非你所期,将来亦有他选。”   一个帝王能给臣子说这种话,当真也是入心了。   陈延面上感激,但不做涕零之状,只眼神里蕴着火光与冲劲儿,“臣相信,去工部,亦有陈自己的前途。”   “善!”   “朕信你,清远!”   ……   至此,长达六七年的外放生涯已过,陈延又回到了京城。   回到了那条长街,进了六部,做了一个游离于权利之外,但又伴随于君主身旁的近臣。   自他归来以后,姜尚书的伴君之位都得往后退了。   陛下似乎不再最喜欢那个擅棋、擅揣摩人心思、十分妥帖的尚书伴于自己身侧,他爱上了赢的感觉。   喜欢召见这个次次输棋给自己,年轻的、充满锐气与各种新鲜想法的臣子。   出入宫廷多次,陈延在伴君的过程中,逐渐接触到了那个曾在岳父信中出现过一次的三皇子。   天真烂漫地说出:百理人岂非只知陈大人,不知父皇您的三皇子。   三皇子身量很高,遗传了成宇帝,约莫十三四岁,擅言,擅彩衣娱亲,很会逗陛下开心。   也就是此时,看见雄狮与幼师,陈延才恍然,自己好像还拿了一手观‘权力交迭’、蹭‘从龙之功’的副本。 第163章 三皇子   ◎若陈大人为女子——◎   自三皇子出现之后, 朝堂内的‘夺嫡之争’才隐隐摆在陈延眼前。   当然,关于夺嫡的大多数消息是岳父批发给自己的,当今圣上年轻时并不耽于美色, 所以膝下成年的皇子们并不多。   由于中宫无子,仅有一女, 所以现存的皇子里并无嫡子, 大皇子楚江慎, 乃宫内的贤妃之子, 贤妃出身世家, 过去几年的时间内,陛下整治世家,贤妃的娘家也没有逃过此劫。   是以, 虽然成宇帝没有给贤妃降位,但宫内没有家世又没有宠爱的女子存在感是不强的,也就是大皇子还在前面蹿, 暂还得了天子几分情分, 才不至于让贤妃太过难堪。   二皇子楚江岚在宫内平平, 叶衡行走宫中,对他的评价就是‘水’, 他的生母仅是一宫女, 生下他后不久去世,也就被天子提到了贵人的位置, 可见不太得天子青眼。   没有外家、没有生母、也无父宠, 楚江岚被动来到了不争、不抢的位置。   这里姜尚书加了一句:“不过你叶叔父认为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爹为何这样说?”二皇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老叶发现, 这位二皇子, 做什么事都喜欢在中游, 而且, 他和大皇子还有三皇子的关系,都不算太差。”   都是成年皇子,彼此之间竞争成宇帝的宠爱,二皇子居中,虽然出身差,但他也在此局内,竟然能和两个对手都保持友好关系……   要么是‘真’善人,要么是‘真’会做人。   陈延听罢,若有所思。   “至于三皇子,你已经见过几次。”姜尚书说完这句话后顿了顿,“三皇子名讳楚江铭。”   都从江字辈,但三皇子的名字,就是这样不同。   江铭,铭字与国号同音,圣宠可见一斑,而他也是现存所有皇子之中身份最高的,“他是乔贵妃之子,外家出身两广一带的百年世家。”   乔家这一代的家主颇有眼色,当年变法开始之后,并没有梗着脖子和天子对抗,迅速在本地清理了一批‘不入流’的旁支,抗下了这些年来的罪过,又在当地大肆散财,打着陛下的名号赈济百姓。   后宫有人接应,前朝人是个知情识趣的,所以变法之后,乔家的势力一直都是保存得最好的。   “照爹您这样说,三皇子岂不是?”陈延指了下天。   姜尚书闻言,直接笑了起来,“你可别问这个,你现在也是人精一样的人,何须问这种蠢消息。陛下今年不过四十,何以想后来之事?”   他说:“我告诉你这些消息,只是让你对他们有所了解,定下心,我们一家是做纯臣的,至少在这十年里,我们当为纯臣,朝堂风波瞬息万变,清远,你在陛下身边,只管做好自己,独善己身。不必担忧拒绝招徕会得罪三皇子。”   “当然。”陈延点头,有些促狭,“或许这个时候,我还可以严辞拒绝,报当初的含沙射影之仇,毕竟现在,陛下是乐于为‘拒绝与皇子沾染’的我做主的。”   似乎是有些惊讶陈延能大大方方说出这样的话,姜尚书瞥了他一眼,“怪不得茵茵说你现在隐有奸臣之相,我看她看得准。”   这是翁婿间的调侃,二人忍不住在书房一同笑了起来。   -   有了岳父的提点,加上自己对陛下的一点试探,陈延面对三皇子便不再拘谨,很是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他的招揽,并在见面时暗讽他,表示自己心胸狭隘,还记得当初他把自己从百理弄来之事。   三皇子游走在权利之中,想和父皇亲近的人搭上些关系,自然是能屈能伸的人,和陈延说了几次好话。   陈延后来装模作样原谅了三皇子,不等三皇子以为他把这件事抹平了,可以谈投靠之事,陈延就一把把他捅到了成宇帝面前。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陈延入宫面圣。   这会儿,又是一年冬季了,陈延为天子献上了一双棉手套,由百理府最细软的棉织成,再由陈延自己裁剪、缝纫制作的露指手套,不算很美观,但在这样的季节,一双这样的手套很柔软、可以令天子批阅奏表、看书的时候,暖暖手。   “陛下,这是臣之心意。”在京城待久了,陈延面皮又变得很白。   白么,就显得年轻,尚且年轻的工部尚书眼里透着崇敬与爱戴,天子含笑,“清远的心意,朕接下了。”   说罢,令东领接过手套就要收起,陈延落座在天子身侧,棋盘将摆之时,陈延面色有些红晕,说:“望陛下不要嫌弃这手套粗糙。”   “粗糙?”这一年多来,天子爱和臣子逗趣儿,“清远哪里弄来的手套,粗糙之物,怎可献于朕?”他嗯了一声,颇具天子威严。   陈延则立刻躬身道:“陛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此手套,手套是臣所缝,实在粗糙。”他像是羞愧得低下头,却令成宇帝一愣。   这么多年来,天子收到过无数的礼物,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奇珍异宝,他都见过,当然,包括这样的绣品,后宫女子赠他的不知凡几,但他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臣子的——   一种微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立刻叫东领把手套呈上,方才还平平无奇的东西很快就被天子戴在了手上。   很奇异,明明陈延没有问过他手的大小,但是就是很贴合,棉布手套十分柔软、带着一点清香味道,露出了手指,不甚美观,但很显然,这是为了方便。   陈延说着手套粗糙,其实自谦了,至少他戴惯了世间至精之物,也不觉得它会不舒适。   他又一次觉得,此子肖似自己、儒沐自己。   天子之爱,启于细微。   陛下和颜悦色叫陈延起来,又说:“清远果真博才,连这个都会了。令朕惊叹。”   陛下的态度变了,陈延知道,自己这一步又走对了,他坐在棋盘的另一边,“臣的确更喜爱这些手工制品,小的时候臣就喜欢琢磨豆腐、琢磨一些……”   他找准时机,在天子的脑海里倒入了一些自己的童年,当然,一切的话语都是精加工过的。   陈延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精加工的淳朴故事一过,陈延这个形象在陛下的心目中会更加立体。   说着说着,陈延忽然想起昨日,爹说他隐有奸臣之相……现在想想,他此刻不久在做佞臣、奸臣喜欢做的事吗?媚上。   不过话说到最后,陈延还是为自己表了功,“说来说去,还是女子心灵手巧些。”   “嗯?”陛下落白子,疑问。   “原以为人人会女工,女工之事应不太难才是。”陈延笑道:“未曾想执笔之手执针,这么不当事,没大用。”   这话引得天子哈哈了起来,“你啊你啊,男子之手本就是拿笔的,谁同你一样去碰针,这话传出去,朕的小陈尚书可要被小娘子耻笑了。”   “臣已有妻室,不怕被耻笑。”他正色。   二人谈着谈着,话茬子便又到了手套身上,陈延打蛇上棍,很快说出手套原料产自于百理,提到百理,就不免说起了陈延当初在那儿任职的时光。   陈延对于百理是倾注了真感情的,言谈诉说中,他的眼眶很快红了起来,陛下看他神色落寞,一愣,不等问怎么了,陈延又说:“臣在百理时,始终不忘陛下叮嘱。”   “要把百理做好,臣日夜难寐,与陛下通信的日子,陈极高兴,总想着快些快些,让陛下看见百理的变化。”   “清远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今日前面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陈延编织的一张君臣鱼水情锦绣图,而今,图穷——匕现。   他的眼泪落在棋盘上,膝盖落在了殿内冰凉的地砖上,额头紧贴于地,“臣昔日总想,陛下怎么会忽然召臣于百理入京,那时臣与陛下分明说好要等第三个任期——”   这样的质问之语,令天子蹙眉,将怒。   但事情的转折来得很快,“是岳父说,陛下惦念臣,就像是他惦念臣一样,臣一想,百理事已了,便收拾行囊回京了,又逢祖母之事……”   “臣入京后,感念陛下恩德,臣敢说,满廷之内无一内臣能和臣一样,自选官位。”有肯定是有的,反正这会儿他就是天子的唯一,陈延感激涕零,“这一年多来,常伴陛下左右,臣总能想起昔年陛下说,您是君父。”   这是一段极有感情的话,君父。   熟稔的称呼,让天子想起了自己最早青睐这个臣子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庇佑四海之君,而他是四海之民,是君,亦是君父。   回忆果然最勾动人心,不知什么时候,一些宫女已经撤离,大太监东领看着陛下的变化,盯着地上的陈大人,内心即惊。   还好,陈大人不是女子。   ……   “到底怎么了,清远?”成宇帝长长叹气,“这样好的年节,怎的如此伤感?今年百理的收成不也极好?”   他的眼光还是准的,蒋四平是个心机手段能力都不缺的年轻人。   “是,是……”他悲难自抑,但还是清晰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噢,原来是三皇子。   陈延很快口齿清晰的说出了三皇子招揽自己不成,攻击自己,最后贬低自己:你以为父皇很宠信你吗?   知道当初父皇怎么把你调回京了吗?   “殿下所言实在骇人听闻……臣,臣何以想过这些,在百理,臣一直供着陛下的信,寺庙内,臣也从不忘给陛下祈福,府内百姓也以为大名百姓,受陛下统御为荣。”   虽然当年有过这样的想法,但这样的事,怎么能在三皇子的嘴里出现!   成宇帝即刻火冒三丈,安抚陈延,把他送出了宫门。   当夜,陈延就听说陛下把三皇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并禁了他一月的足,连带着贵妃娘娘都吃了挂落。   罚得很重,但陈延知道,这一切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是天子震怒,自己被儿子给‘挑衅’了。   岳父说他这一步棋走得很险,一个不好容易被陛下厌弃,毕竟,陈延这眼药上得太生硬了。   “爹,你这里少懂了一点。”陈延伴着月色和雪色,振振有词,“陛下看通了我又如何?他不会觉得我不好的,毕竟,我的种种不好,又不对着他,是对着他的儿子。”   “正如你说的,陛下是一轮正在向西的日,而三皇子正东出——”   “我愿意为了陛下而得罪东出的日,毫不留情面与他最喜爱、目前来看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继承大统的皇子,不更显得我的忠心吗?”陈延反问他。   这是一种隐隐的表示,表示在陈延心里,陛下是天,三皇子算个屁。   何不令天子龙心大悦?   姜岳父:……   “看来,这朝堂,已是年轻人的朝堂。”   他这老棺材,已经看不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6 20:34:11~2023-05-02 11:2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君恩   ◎姜尚书告老◎   自上次剖析完一番‘心事’之后, 陈延感觉到自己在天子面前更有脸面了。脸面么,便是君恩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了。   当然,三皇子更仇视他, 把他视为了一生之敌,陛下也常常以因他打压三皇子, 而作为自己展现对臣子宠爱的一些手段。   陈延对这些并不在意, 他感觉时候已经到了, 在皇城内汲汲营营经营了这么久, 他是时候该想起自己身上真正的名号——工部尚书了。   在伴驾的过程中, 陈延很快开始对陛下画出属于工部尚书的大饼。   做工,改善天下民众的生活,这是一条很长的路, 但这条路,也需要慢慢地走起来。   这份工作,是陈延不熟悉的, 沉入工作后, 他把部门大抵分为了三块, 第一个是城市、宫殿建造,第二是水利、民生建造, 第三则为创意工坊。   前工部, 只有一、二项是专门有人负责的,第三个一般都吃灰, 但陈延来了之后, 第三部 门在工部迅速发展起来。   陈延家里的工匠, 从宫内讨要来的工匠, 当年开官学, 学有所成的年轻工匠, 外加一个开了挂,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的陈延。   现今的想法与大家的巧手紧密结合。   工部时不时能出一些改善民生的小发明,小创造,但这还不够,这不算是‘大功绩’。   不过,陈延也因为这些对百姓的‘小改善’之物,在民间声名鹊起。黎民之中,谁能不知道陈延陈大人呢?他是个好官哦。   做官要警惕声名陷阱,所以,在某个灿烂的春日,陈延极力邀请陛下去农庄体验一下春耕生活,陛下原以为陈延是要给自己‘造名’,这时候的皇帝已经四十四五啦,爱名,爱折腾,便去了。   但游玩的一天平平无奇,下地耕田也不过只是一瞬,对天子来说,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湖边垂钓、烤鱼烤鸡。   而就在此不久后,陈延忽然秘密献上了一能改善农耕之物。   君臣的眼神相对,他已经明白了臣子要做什么,果然,旦日,民间便有流传,陛下万金之躯,在水田亲耕,深念天下百姓苦于插秧劳作,竟灵光一显,想出了一插秧神物。   ……   这插秧神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的推广到了大名各地,所有用上了此物的百姓无不赞叹陛下功德。   一时之间,天下农民自发为天子立长生牌,日夜敬君,为君者,谁不愿做此明君?   成宇帝感受到了一种完全不可言说的快乐,那一段时间,他很爱去京郊微服私访,因为走几步路就能看见真心的、真诚地夸赞他的百姓。   他飘飘然,感觉自己甚至要名垂青史。   陈延也得到了巨大的嘉奖。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戳中了陛下的心房。长年累月待在京城,他已成了这副能揣度上意的模样。   -   回到家中。   这几年在京城,茵茵和程瑞又联系上了,二人现在各有产业,一般情况下也都很忙。   月儿则在家中,她如今已十二三了,是个亭亭玉立,颇有想法的少女。   “今日怎么没陪你娘出去?”父女俩同桌吃饭,陈延问女儿。   陈朗月摇头,“娘说今日事多,不肯带我,嘁,什么事不能带我啊,你也是,也不能带我,就让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啊。”   “……爹不是不想带你。”讲道理,他去宫里呢。   少女轻叹一声,连最爱的烤肉都没劲儿吃了,“当官做事,明明我也想做和爹一样的事,为什么我就是不行呢。”   “为女子身,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可为。”   女儿这样感叹的时候,陈延总是会有些心痛,朗月是个极有天赋的女孩子,如果在现代,她会是一颗社会中的璀璨明珠。   但在这个时代,纵然她爹到了这个位置,她也很难在外展示自己,只能囿于后宅之中。   “月儿……”   “好啦,我知道,我就是说说。”陈朗月很快化悲愤为食欲,饭后,她拉着陈延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内。   陈朗月的小院子和别人很不相同,花草树木很少,堆了很多架子,初看有些乱,但她自己对小院非常熟悉,只要是搁里面的东西迅速就能找到,也算是乱中有序了。   介于在陈朗月入京之后、疯狂学习知识的这几年,陈延一直坐在工部尚书的位置上,受他影响,也因自己兴趣使然,陈朗月很喜欢摆弄一些工具、制作一些发明。   她的发明,并不是小打小闹,陈延推到民间的很多小玩意儿,都出自她手。   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能有如此巧思,所以陈延才总觉得女儿是有天赋的,只可惜……生不逢时。   “爹!爹!”陈朗月拽着陈延到院子最里间,“你绝对不知道我这段时间研究出了什么!”她笑着,“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十三岁生辰礼物!保证能让你大吃一惊!”   “那爹倒要看看月儿准备了什么——”   目光一直往里,陈延很快发现,女儿的院子里堆了一架织布机,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玩意儿?   他疑惑,而此时陈朗月已经坐上了织布机,高兴的拿起了锥子,“哈,我之前跟着娘去京外的织布坊看见女工们织布……”   “爹!”她灿笑,“你不觉得之前的织布机织布很慢吗?而且线又难分,我想了想用你教我的方法改良了一下织布机!”   “你看!”她灵巧的手在线上上下穿梭,可以看出来,陈朗月在这件事情上废了许多的功夫,不然不能这么熟练。   陈延站在一旁,目光里含着惊讶,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棉线被逐渐纺在一起,一块小小的布即刻出现在了眼前,“我用这个其实还不是很熟,但已经可以这么快了!”   她满含欣喜跑到了陈延的跟前,昂起头,像是一只讨赏的、矜贵的猫咪。   陈延忍不住抬起手,为自己出色的女儿而自豪,“月儿真棒!”   “哼。”她昂起头,“是啦,你也不看我是谁的闺女,谁的孙女!”一句话,把家里几个大人都端了遍,“那爹,我这个快快织布机什么时候可以和那个插秧神器一样推广出去呀?”   少年人总希冀着自己创造的东西可以改变些什么,但——   陈延想着那织布机,摇摇头,“月儿做得很好,但要把这织布机推出去,怕是不行。”   “为何不行?”她瞪圆了眼睛,“爹你这人好矛盾,又说好,又说不行。你得给我个原因才行!”   春日蚊虫很多,父女谈心之所还是放在了书房内。   烛火摇曳,熏香里冒出袅袅长烟,陈延问朗月:“月儿可去坊市内买过棉衣?”   陈朗月点头,“自然。”   “卖棉衣的地方生意如何?”   “很好啊。上货就有人买。”   几年了,人们已经适应了棉衣的舒适。   “那月儿知不知道,这几年棉衣的价格走势?”   “知道,听梅姐姐说,这几年棉衣的价格下降了许多。”   那去往百理的蒋四平的确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年轻人,如百理后,很快加大了棉花的种植面积,并积极探索,和隔壁的州府共联,一起种起了棉花。   虽说隔壁的产量不如百理当地,但棉衣价贵,初初两府都赚了不少钱,后来棉花产量逐渐提升,为了增加销量,棉衣的价格逐步下跌,至今年,原料、加工、成品三者已经趋于逐渐稳定的水平。   “月儿,一些东西的平衡是不能突然打破的,旧的织布机虽然破、织布慢,但制衣坊也因此招揽了更多的女工。”   “女工们拿到工钱,在制衣坊内消费,在小吃摊贩消费,银子的转动由此而来。你改进的织布机速度很快,熟工用它织布,或许速度可以达到原来的两三倍,这听起来很好,但我们深想一下——”   陈朗月似懂非懂,“爹你的意思是说新织布机出来之后,制衣坊要的女工会变少?”   陈延点头,“棉花的产量目前还是有限的。”   “那不去制衣坊干活,女工们不能去别的地方吗?”这个问题刚一出口,陈朗月就发现自己想当然了。   女工找活本来就难,若是离了制衣坊,只能去务农、别的行业里接纳不了这么多人。   她赶忙向陈延说明自己好像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这样说的话,我花这么久,做这个织布机岂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人想通了,但也失落了。   陈延笑笑,摸摸她的头,时下的父亲极少会做一些这样亲昵的动作,大家严守克己复礼,纵然父女之间,也要保持距离。   但陈朗月喜欢自己的爹这样做,每次这个高大的男人满含温柔、轻手拂过她额头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得到了满满的爱。   “怎么会没用?月儿做的织布机,再等等就好了,等到需要人的行业多起来,人的银钱不再这么低廉,你的‘快快’织布机,就可以把陷于这些繁杂劳动中的女子解放出来了。”   那时候,国家才算真正的走在了改革的路上。   改革……   此二字一提,分外深远了。   陈朗月似懂非懂,点点头,“好吧,那我等等。”   宽慰了女儿之后,天色渐晚,也快到她休息的时候了,陈朗月作息稳定,困得很早,临洗漱前她想起来,今日外公府上的人来过,“对了爹,外公今日遣人来信,叫你明日休沐之后去一趟姜府,有要事告你。”   “好,你快去睡吧。”   “那你在这里等娘亲吗?”   陈延但笑不语。   月光将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陈朗月往前走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自己的爹,心中颇为感慨。   爹和娘,感情真好。   -   隔日,妖精打架了上半夜,陈延晨起的时候竟然扭了腰。   陈延:……   一种被身体鄙视的感觉冲上心头。   还好,扭得不是很严重,他躺了一会儿腰就恢复了知觉,惹得茵茵在一旁偷笑:“你啊你,京官当久了事忙,人胖了、身子骨也不那么硬朗了。”   陈延为自己挽尊,“我还是日日打五禽戏的,只是方才太着急了!”   说罢,起身洗漱,穿上了朝服,迎着黑漆漆的天上朝去了,姜茵茵撑在床上看着夫君远去的背影,目光缱绻,十分温柔。   人走后,她又睡了一会儿,等天光大亮在镜前梳头,茵茵发现自己的眼角又多了一条小细纹。   豁达的人,总能更自如的对应时间,她同侍女轻叹,“又老一岁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这如水般的时光,从来不会停歇脚步,等待任何一个人。   …   献宝的余荫犹在,陈延在朝堂还是很如鱼得水,工部尚书无人攻坚,他立在一遍倒挺自在。   漫长的上朝时间,他在脑海里构思着将献给陛下的第二轮礼物。   一个功绩巨大,能将陛下抬上明君神坛的礼物,那必然是每个清穿者都要来上一遍的牛痘啊。   当代天花同瘟疫差不多,一直被放在不治之症的位置上,能解此事,也是大事一桩。   庄子里那些大夫已经在测试了,就是还没上人身,应该不用等太久,春日夏日不是好时机,等冬日里再试。   稳定下来后献给陛下,刚好充作新年贺礼。   思绪乱飞,朝堂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陈延偏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老泰山正在发言。   脱离了陛下身侧后,姜定修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在了吏部,这几年吏部政治清明、官员评绩愈发‘合规化’,他在众多平民官员中的名声一直非常好。   就是吏部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延发现,爹也老了。   鬓角白发,脸上的皱纹,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和烛火下熬灯,略泛着红的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是一位真真正正的老臣。   -   朝会后,陈延回到六部街这边用了饭食,下午伴驾,一直到天微微黑,才抽了空到姜府去。   今日他晚了,到的时候一家人都坐齐了,笑着用完饭,便又溜达去了书房。   如今,姜尚书轻易不会叫陈延来家里,一般都是月儿或者茵茵回来小住,翁婿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坐。”姜尚书长长呼了口气,咳了几声。   “爹,您这是怎么了?”听到岳父咳嗽,陈延蹙眉,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寒着了?”   “话说多了,今年满任期的人多,吏部事忙,我没什么事,你先坐。”   “清远,今日叫你过来,有件大事要同你说说。”   “爹,您说,我听着呢。”   “青年,今年叶问任期将满,要从两广那边回来了。”   乍一听到好友的消息,陈延脸上氤出欣喜,“这是好事。”   “是,今年京里空出的位置不多,户部和吏部有合适的缺……他的情况不适合去户部,所以你叶伯父想让他到吏部来。”   吏部今年还留有一个吏部侍郎的位置。   外放回来当侍郎,这个年龄熬一熬,将来做到尚书的位置也犹未可知,的确是个好差事,但——   陈延有些迟疑,“爹,我们同叶家的关系陛下看在眼里,如今你是尚书,若要将叶问再回调做侍郎,这?”   天子恐怕不会同意。   “是,所以清远,此番我决定卸任吏部尚书之位,告老还乡了。”姜尚书轻飘飘放出这句话,陈延听到告老二字,差点被一口茶呛到,抬头,“爹,您这是?”   这样的想法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可追,但这是姜定修多方考虑之后的决定。   他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太久了,如今陈延正蒙受圣恩,圣眷正浓,品阶也高,这种情况他要再进一步,已不可能。   再一算算,他在如今官位上也十数年了,姜定修判断,再过一个任期,陛下便该扶新的侍郎上来接他的位置了,与其等着别人来接班,不如早早运作。   他走,叶问回,必能如愿,老叶还在宫里,三方扶持,仍能发力。   在这来说,“你也在工部待了几年了,我原以为你在这里会表现平平——”   毕竟,这是工部啊,没有那么多的机会来展现一个人的能力,但陈延摆出来的东西显然出乎了姜定修的预料。   “你总能令我惊讶。”   “工部不该是你的终点,我看陛下极满意你,若我留在吏部为尚书,陛下再满意你,此处也只能是你的尽头。”   但姜定修辞官、退居荣养,一切又不一样了,“陛下会更放心将你提到高位。”   直接跳到翰林院做掌院,等几年再跳入宫顶老叶的位置,将来做太师、或者为相,都是有可能的。   断旧路、迎新路。   这听起来的确很好,但陈延摇头:“何以至此?爹,你还力壮,何以到了告老之时?”   陈延表示自己不希望让姜定修牺牲自己,来成全他和叶问,“总有些别的更万全的办法。”   顶多就是多调调,来回换一换,总能令陛下满意、大家满意。   “你说的是,倒是会有一些更全的办法,但主要是——”姜尚书摊牌了,“你娘和我年纪都大了,昔年我们说过,将来告老要游览大名。”   “你娘日夜习武,这身子骨好,我已然是不能再等了。”告老也是分时机的,他觉得今年就是一个绝佳的时期,“清远,你明白吗?”   岳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这么严肃重复了几遍,陈延终于接受了这件事,“那,爹,茵茵和娘知道这件事吗?”   “我明日会告诉她们。”   “那告老一事,您准备何时?”   “今年秋季,恰好能把叶问调回来。”   这是一件极大的事儿,但再大的事,只要肯磨,没有不成功的。   于是,这一年,曾经纵横朝堂二十载,陪伴天子前行的姜尚书,中途止步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动,数人动,悄无声息中——官场大洗牌,已经完成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2 11:25:24~2023-05-03 23:2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此包装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5章 人易变   ◎朗月的婚事◎   朝堂新势力成立的第一年, 陈延依旧是在陛下的夸赞声中度过的。   因为‘牛痘’疫苗在冬日人身测试稳定后,被陈延一举推给了陛下,天子见此, 立即大肆褒奖陈延。   问他:“如何有此巧思?可救万民!”   那时候坐在下首的陈延想,自己的脸皮真的越来越厚了, 拍马屁完全不动声色, 真诚到自己都相信了, “臣之思, 一切皆起于陛下!”   这是早就想好了说辞, 并不算‘精妙’,但陛下信了。   而且,在获得了整个流程之后, 自己找人试痘,又在推广之际,以身‘种痘’, 这样的‘义举’, 自然被史官大肆传唱。   朝野内外, 黎民众生无不慨叹陛下乃‘天人之君’,有陛下这样的仁君, 实乃天下之福。   此事, 陈延神隐了,陛下没有提及他的功劳, 但没有少他的荣宠。   君恩雨露, 此一朝, 谁不说姜尚书退下后, 他的女婿陈延顶替他成为了本朝天子座下第一宠臣, 无人能出其右?   -   朝堂上的事现在对陈延来说, 都是浮事虚名,他并不是很在意。   反正陛下的皇帝集权做的特别好,京城内的治安很棒,他不管被夸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来刺杀他,顶多被夸多了,遭人妒很。   或者‘上贡’的事被某些人泄出去,那些人在背后说他几句谄媚迎上而已,迎上又怎么样呢?他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虚名。   他只在乎,好的事情能被推出去,被推出去之后能有人监督办好、天下人可享此福祉。   所以,下次再想到什么造福万民的好点子,全部推到陛下头上就好了。   天子之思,何人敢不上心?   正想着,耳畔传来叶问不满的声音,“二弟,我们数年不见,好不容易喝一次酒,你竟走神?”他伸手拍陈延,“在想什么?”   陈延这才回神,敛去其他情绪,“没什么,只是在想爹娘到什么位置了。”   姜尚书告老成功后,就和夫人开启了游山玩水之路,他们计划从京城出发、过江南、淮浙、两广、再去百理转一转。   游历路线定的很长,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走就走,着实令陈延和茵茵有些羡慕。   “你说姜叔父啊……如今约莫到了两广?”叶问也不确定。   把思绪从远方的亲人和杂事中挪出,陈延看着面前的叶问,数年不见,叶问的变化也很大,昔日的翩翩谪仙、如今略胖、肤色微黑。   虽然还能看出‘俊’,但俊中已经没有美姿仪,更多的是几分岁月磨出来的硬朗了。   “不谈爹他们了,大哥你在任上怎么样?”   谈及在任的事,叶问兴致很大,眉飞色舞,仿佛有一箩筐说不完的话,在陈延面前吐露良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在外的日子,真的很好。”   原来很多事,走出这一步也不难。   叶问又转而问:“你在工部尚书上做的如何?我发现你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先前在任上我光听我爹说你深得圣心,不知这深到了几分,如今……这才是真的开眼了。”   陛下膝下的皇子,可能都不如二弟得他的青眼。   叶问很想知道陈延面圣是如何做的,自己也好学着点,“别的不说,外放这几年,伴驾时舌头已不如先前灵光了。”   陈延想,大哥此番外放的确深入到了人民之中,说气话来都朴实了许多。   “其实我也没有别的可以教你,我自己也不过溜须拍马。”   听到溜须拍马四个字,叶问呛了口酒,面颊顿红,“二弟怎么突然说这个词?”太佞了。   陈延微笑,也吃了口酒,“你大抵也从叶伯父那儿听说了‘插秧’、‘牛痘’这两件事,我所行,称一句溜须拍马也没有错。”   提到这两件事,叶问眉宇间也有几分凝滞之色,“所以,真的是你想出来,然后陛下——”   陈延轻点头。   很显然,又一个中年官员心中的‘青年睿明天子’形象崩塌了。   一个英明睿智的君主做出这样不太青白去领臣子功劳之事,放大了说在朝堂上不算什么,但是往小里说,就说明天子变了。   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地处叶府,小书房内,连襟二人的声音极轻。   叶问:“所以,陛下爱听的话已经成了?劝谏之言可否直说?变法之事可还有后续?……”   他的声音轻轻,问题很多,内容也很多。   陈延没有直接回答叶问的问题,只是告诉他:   “陛下对于如今的大名很满意,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海晏河清。”   “如今,老臣走的走,留下的也是式微之人,世家溃散,陛下已为说一不二的君主。”   “此情之下,后宫者赞陛下;前朝赞陛下;天下亦赞陛下;人人称之,独你说:我以为陛下有错,然何错之有?是你之错,还是陛下之错?”   “大哥,陛下已经变了。”   “昔年下棋,他对着我说:不必留手,若败于陛下,他只觉得我扫兴,使他得不到下棋之乐;而今我被杀到片甲不留,陛下依旧乐在其中。”   叶问明白了。   -   这样的朝堂,其实不是健康的朝堂。   但也无大碍,国力提升,气候得宜,这样小小的‘偏差’,并不会影响国力继续强盛、百姓愈加富足。   至少陈延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得还挺开心的。   他不再克制自己的奇思妙想,不断得提出新的想法、新的理念,陛下在吃到甜头之后,大笔一挥,为他送来了各门各类中的顶尖人才。   所有的试验,制作,只要一出成绩,陈延二话不说,直接送到宫中。   他不会把研究成果留一刻,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献给了陛下,陛下深念他的忠心,在看过这些‘发明’创作之后,会筛选一部分把它们留给陈延。   君臣相和,莫不如是。   这样一心工作,没有任何勾心斗角的日子,陈延足足过了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爹娘从江南来到了京城,彻底舍去了江南族内的小产业,到京内和茵茵一起经营这些铺子以及慈恩堂,赈济百姓和孤儿。   叶问在吏部也做得很不错,得到了陛下的两次嘉奖。   中途岳父和岳母回来过一次,甩下了身上的包袱之后,两个人越活越年轻了,先前姜尚书斑白掉的鬓角,竟也奇迹般黑了一半。   同样,这三年也有一件很烦心的事情。   他与茵茵成婚多年无子,仅有朗月一女,在陈延自己看来,有一个孩子就没什么所谓了,茵茵自己都是独女,更没啥想法了。   但李银花和陈多富认为这样不行!他们倒没想着要陈延纳妾,只说叫陈延努力努力,多喝点药,要跟茵茵生个儿子出来,也好今后努力,给月儿充作后盾。   这样的说法在如今这个时代的确是不错的,如果可以,陈延也希望顺其自然有个儿子将来等他和茵茵百年后照拂月儿,但无此缘分,他还得在家天天喝中药。   天可怜见,上次不小心翻到那壮阳药的药渣他差点吐出来。   以形补形真是天底下最没道理的歪理邪说!!!   如今三年了,陈延已过而立,人老了,快到当祖父的年纪了,爹娘终于放弃,转而劝陈延不如从堂兄那里过继一个子嗣。   “娘,你尚且不想母子分离,怎么又叫我去做这样母子分离之事呢?”   “大堂兄自己在江南开书院开的极好,夫妻琴瑟,我若开这样的口,他如何拒绝的了?把孩子送到千里之外,母子连心,其母该如何?”   李银花闻言,终于哑口,可她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一个关心儿子的小老太,“那今后,今后如何是好?”   “娘,你放心,将来我与茵茵,不就是岳父与岳母的模样吗?”   各人缘法不同,也许儿子命中便无子……李银花叹了口气,也不在多说。   此事终了,陈延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小厨房里的药罐子给砸了。   这事儿被妻儿知道后,陈延还被嘲笑了好一阵子,“爹/相公,你都如此年纪了,心性还同孩童一般。”   陈延:“那不如你们也吃吃药试试看?”   “……”   喝药、生崽的事彻底告一段落后,陈延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忽然生出了一种情绪。   女婿这个玩意儿,好像得寻摸起来了。   月儿已经十五了,现在看好人,培养感情、多研究、多接触,等上三五载成亲,想到这样的场景,便——   便想把未来女婿打一顿。   算了,还是等个一两年再开始寻摸吧,月儿还是个孩子呢。   怀着欣喜去了工部,上午又受陛下传召,陈延轻车熟路往前走,以他现在的地位,每次入殿,都是太监首领带着他了。   东领有时候甚至还会和陈延聊两句:“今日陈大人好似分外高兴。”   “有吗?”陈延摸摸自己的脸,“公公可真是慧眼。”   进殿,也许是陈延高兴得太明显,上首的天子也发现了他的快乐,便开口问:“清远是经了何事,如此高兴?”   为了维持自己饱满的‘纯臣、敬君、有心只对别人有心机’人设,陈延有时候会‘大逆不道’地跟成宇帝分享一下自己生活中的趣事。   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他娘逼他嗑药,叫他要个儿子的事。   同先前对姜尚书的猜忌一样,陈延心里清楚,对于陛下来说,他无子更好。   无子,心中便没有指望,不容易有利益纠葛,天然就有‘纯臣’那味儿。   他说,自己今日高兴,是因为爹娘已经放弃为他求子,他也不必喝药了。   闻言,成宇帝也忍不住笑起来,脸上皱纹舒展,“清远真是,小孩子心性,为这些事高兴。”   陈延傻笑了两声。   天子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那如今,朕这儿还有另一件喜事要同你说,可以给你凑个双喜临门。”   陈延讶然,也笑道:“陛下这么说,臣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笑着等天子说出有‘喜’之事,然后片刻间,凉意直冲心头。   “朕记得你膝下的女儿名为朗月?如今也十五了吧,好像也没许人家,你的女儿定然是秀外慧中的,朕膝下有几个皇子如今正妻之位空着……”   “朕是真想同你结一个儿女亲家,三皇子往下,清远,你挑一个,不若就把你手中的月儿,许到朕的膝下吧!”   天子语速不慢,这是极短的两句话,但在陈延心中,这话极长极长,听到女儿的名字,他近乎耳鸣——   甚至没有考虑,就想立刻拒绝!   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容不得他来说不。   这一刹那,他脑子里瞬闪过无数讯息,陛下是忽然起意还是早有这个想法?三皇子往下,是三皇子也在其内?陛下属意三皇子做太子?   他是真的想这样还是在试探他?   无数繁杂的信息在脑海中闪烁,陈延久违地感觉到自己后背湿了,尽管内心极力反对,但陈延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   他望了一眼君王,最后落定了心。   此事,必拒,但——   如何来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3 23:27:55~2023-05-05 23: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寒殿下ο喵 60瓶;爱鱼的啾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6章 拒婚   ◎西江洪涝◎   此刻, 大殿内的气氛算不上好,陈延跪在冰冷的石阶之上,他身后, 几个太监也跪了下来。   天子之怒,的确不好承受。   但这件事, 陈延是不可能答应的, 他为自己选择了两个理由, 一个是关于自己的私信, 一个是关于自己的忠心。   天子的虎目看着他, “清远,你可知,你这一拒, 是抗旨不遵?”   陈延摇头,“臣不知。”   这话答的,下方的东领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更别提成宇帝, 君主一顿, 阶下臣子便言:“方才臣只听到了长辈对晚辈的殷切希望,并未听到陛下旨意。”这话确实说得大胆又肉麻, 但成宇帝显然吃这一套, 噢了一声,带着好奇进入了由陈延主导的对话主场。   “你这话说得好, 既是长辈对晚辈的殷殷期盼, 又缘何拒绝呢?”   陈延长叹一口气, “臣知道陛下富有四海, 想为臣女拉一桩姻缘是想保她荣华安稳, 陛下之念, 臣感激涕零。”   “但臣女出身百理,擅骑射、喜爱游山玩水,生性活泼、口无遮拦,并不是能做大妇、在宫闱之中的女子,再者,臣仅有朗月一女,将来择婿亦想效仿岳父——”   他很精明地提起了陛下跟前的老臣,然后用很家常化的口吻说:“不怕陛下笑话,臣内心只想找个家世清白的、有些功名、会哄人的小子,今后也好压着他。”   这的确是很朴实的愿望,但,“若只是担心这些,爱卿大可放心,只要朕在的一天,无论是哪个皇儿欺负了朗月,朕都可以为他做主。”   陈延又摇头。   成宇帝还想听他能说什么理由,他便很自如起了身,立于天子耳侧,轻声道:“陛下,人心易变,臣拒此事除了考虑月儿,还考虑到臣自己。”   他说:“臣想、只想好好忠于陛下。”   他在直白地告诉成宇帝,他知道与皇室结亲,将来容易卷入党派之争中,这是一种表忠心的手段,也是在暗示成宇帝,他膝下的皇子将来必有一争。   这是众所周知的实事,但极少有人敢在帝王面前说出来。   可他说了,目光澄明。天子忽然觉得这样有些没意思,这是陈延啊,这大名的肱骨之臣,亦是他看着长大的臂膀。   “起来吧。”帝王觉得,今后这样的事还是少些算了。   比起清远这样跪在地上,他还是更喜欢二人闲谈的氛围,“你若不愿,那便算了,朕可不爱乱点鸳鸯谱。”   气氛陡然归正,陈延从善如流,“臣也想多留闺女几年。”   “你可小心,留来留去留成仇。”   下午从长街坐车回家,陈延在心里止不住想,在京城待久了也不好,又渴望出去了。   -   是夜,和茵茵一起休息的时候,陈延说了一下上午在宫内发生的事情。   “什么!”姜茵茵立刻竖直坐了起来,“陛下有意赐婚?!”   她声音焦灼,陈延拍拍她的背,“没事,我已经拒绝了陛下。”   “这种事有一可能就会有二。”姜茵茵从来没想过把女儿嫁入皇家,“陛下现在歇了心思,未必将来不再动心,相公,你说我们要不要——”   她念着定亲二字。   陈延否了:“不行,先不说这一时半刻哪儿有定亲的人选,今日才刚拒绝陛下,不久就传出月儿定亲的消息,岂不是说明我在防着陛下?”   “先别担心,陛下虽然想法瞬息万变,但承诺的事应该不会变卦。”   夫妻夜话许久,茵茵枕在陈延肩头,忍不住开口骂人:“陛下管天管地,还管到臣子子女的姻缘上了!”   然后又用极小的声音和陈延咬耳朵:“有那么多时间不如管管自己!”   撒了一通气,夜间倒是愈发清醒,心烦,没空做那档子事,忽然,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陈延的心绪逐渐被雨声拐跑。   “白日里风就大,没想到晚上就下雨了。”茵茵不太喜欢下雨天,撇撇嘴,“不知道明天的会不会停,到时候还要去京郊看工坊呢。”   “听这雨不大,应该能停的。”   别说,虽然下雨讨厌,但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挺催眠的,雨下不久后,陈延和姜茵茵就逐渐进入了睡梦之中。   然次日,天气极让人失望。   洗漱用早膳的时候还只是点点雨丝,吃完饭,空中忽有闷雷炸响、闪电划过,然后便是瓢泼大雨顷刻来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整个京城就变得湿漉漉的,路上都起了积水,这样的天气行马车不太安全,陈延叮嘱茵茵今日的行程可缓一缓后,就走入了雨幕之中。   虽然雨具齐全,但到朝会的时候,陈延的身上还是有些湿了,好在稍微机要一点的大臣在这边都有替换的朝服,陈延抽空去换了身衣裳,出门刚好碰到叶问。   “这天气真是有异。”叶问头发也湿了,没那么快擦干,“我在京城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陈延:……   这可真是一句很不详的话,气象异常在这个时代,极易催生大灾。所以陈延忧思了一句:“不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雨急便骤,应该快了。”叶问看了眼外头黑沉的天,不太确定地说道。   谈了几句,上朝的时间便到了,二人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又一天的打工生涯开始了,冗长的早朝结束了,陈延提着衣裳回工部,走过屋檐的片刻,他抬头看雨,雨水如珠帘般连绵不绝,一点都没有变小的趋势。   他有些忧心,还好,在担忧了小半天后,雨终于慢慢停了。   天终于隐隐放晴,在雨水折腾下苦不堪言的百姓终于可以穿着出来处理路上的积水,瓦上的小漏了,陈延回家的时候管家告诉他茵茵和朗月都不在家。   听说是因为慈恩堂的屋顶破了,里面许多幼童淋雨受了风,二人过去帮忙了。   一听这个,陈延立刻吩咐厨房里准备好了姜汤。   天色逐渐黑沉,二人才终于回来,洗澡用饭喝姜汤后,已经有些晚了,明日是休沐,陈延说:“趁着明天不下雨,我们先去工坊里接一下爹娘吧。”   老两口虽然卸下了江南那边的事,但这么多年做生意,他们早成了闲不住的人。   这不,知道茵茵在郊外有点事业,两个人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一起干了,因为无所牵挂(孩儿大了),在工坊的时间比茵茵更多。   “好!”   但陈延的计划很快又被老头打破了,因为才刚停了一夜的雨,又开始下了。   而这一次,断断续续,足足下了两天。   京城的路变得十分泥泞难走,城内的药堂近日生意特别好、受天气影响,炭火、木柴、生姜的价格都在持续走高,总之,这一切都有一种很不好的倾向。   陈延有些担忧,倒不是担忧京城,毕竟京城虽然有内涝,但因为排水做得好,内涝并不严重,加之京城附近也没有什么宽阔的河流,下些雨顶多生活麻烦。   他担忧的是京城以外的地方,若是临水区域也这样降雨,怕是容易产生洪涝灾害进而溃堤。   若遇天灾,谁人不是蝼蚁。   还好,担忧了小半个月,京中一直没有收到奏表,想来只是京城这边天气异常了几天,有识之士们纷纷安下心来,但现实很快教育他们:安心安得太早了。   因为就在某个夜里,京城逐渐回暖,养心殿烛火灭后,一封八百里加急被送入宫中,一刹间灯火通明、侍卫们自皇城向外,奔入了几个机要大臣府内,众人匆匆合衣入宫,在天子黑沉的脸色中听到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西江府连日大雨,水位高涨,府内数县洪涝、丰宜县内江口溃堤,丰宜溃堤后其下游堤岸亦摇摇欲坠……西江府数如今已有数万百姓受灾。”   这何以是咯噔两个字能概括的消息。   数万百姓受灾……   高台上眼眶青黑的天子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西江府知府在巡查堤岸中被水冲走,已在任上殉职,西江府如今无人可领,赈灾迫在眉睫。”   这是陛下继位以来,遇到的最大的自然灾害,店内灯火通明,几个大臣坐在椅子上陪天子商讨了大半夜。   在争执、交流中,隔日清晨的早朝,数道圣旨齐下,一、西江府在上一任天子手上就决堤过,所以成宇帝即位后,手上不紧的时候拨过许多款令上一任工部尚书修堤,然八百里加急上却说,丰宜县堤坝在小水位的时候就垮塌了,天子震怒,立刻令人提了已在荣养的工部尚书,查到他有中饱私囊后,就抄了他的家。   其二,西江知府殉职、知州殉职,而今西江群龙无首,陛下即刻选派了昔年的治水能臣方潮平、现任工部尚书陈延前往西江府赈灾。人先往,后续由一边将自京城、西江府周围调送粮草,赈济灾民。   数管齐下,有血腥、有安抚,道道书令传到西江,总令百姓有了盼头。   他们期盼着——   而陈延和方潮平,已经在疾奔前往西江的路上。   陈延甚至来不及和茵茵多道别,只收拾了一些衣物,就忙不迭赶来了,同方潮平和众侍卫奔波在路上,陈延看着前头那个虽然精瘦、但完全不畏风餐露宿度、面色沉肃的方大人后,陈延觉得成宇帝在派遣人这事儿上是有些天赋,挺靠谱的。   而另一边,方潮平也在打量陈延。   他治水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他老方自夸,这朝堂内,没有哪个官治水能比得上他的,是以,他对天子遣派一个年纪小又官职高的人陪同自己去赈灾,他是有些不愿的。   虽然这位陈大人在民间的名声素来不错。   但这种做出了成绩的人,有时十分自视甚高……总会为他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位陈大人好像还不错,至少这样的赶路不说清苦,人看着也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行者无忧,那么只盼西江府还没到最差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5 23:49:18~2023-05-08 00: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vy_gh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治水   ◎天灾无情◎   陈延不知道怎么描述西江府的情况。   他其实是隔着屏幕见过水灾的, 但隔着电子屏虚空的一切,如何能有眼前的真实令人震撼。   西江府的情况说好不好,说差……   按照方大人的话说, “伤者、溃处还不算太多,不到最差的时候。”   他说:“以前碰到过别的水患, 才叫天灾人祸。”   可饶是如此, 丰宜县也成了一片汪洋。   人至路前, 丰宜县当地的一个捕快苍白着脸指着一片黄色的、浑浊的水地说:“那里就是县衙。”   深深的河水中仅露出了高大的树的树冠, 河面上有破布、残肢还有木板, 难以想象,这里曾是人们生活的地方。   -   陈延和方潮平迅速入主西江,开始了分工合作。   方潮平擅长治水, 治堤,他便坐镇丰宜下游的万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缓洪、加固堤坝的方法。   陈延擅长安抚百姓, 就由他坐镇万昌, 调动人力、等待京城的补给, 来赈济这次受灾的丰宜百姓。   这么一商量,二人对自己的分到的部分都很满意。   前置工作已落定, 陈延迅速的投入到了赈灾工作当中。   目前, 丰宜县由于地势较低,县城几乎全县失守, 完全不能住人了, 好在丰宜县县令不是个孬货, 因为天气异常, 做了些准备, 在灾害发生后, 行动也够迅速。   所以房屋虽然塌了,但城内人员的伤亡不算太大,在他和方大人来之前,这边的知州已经登记过,失踪一千三百多人,死亡四百多人,有二、三千人受伤。   又因为走得还算及时,丰宜县令来万昌避难的时候,还把粮库里许多粮搬来了,所以目前赈济的压力不算太大。   陈延想,吃这方面,暂时不用担心,毕竟这几年田间丰收,万昌的存粮也不会少,后续陛下还会再运粮来。   看完全局,眼下最要紧要解决的,还是这些灾民的临时住宿问题。   城内的屋子肯定是不够住的,现在许多灾民都住在城门口搭建的小破棚里,一串连着一串,陈延去那边看过,因为没有规划、搭得匆忙,那儿基本没地下脚。   又因为材料有限,木棚子歪歪斜斜只铺了些稻草,风一吹草七零八落,毫无私密性可言,还有粪便……   这事儿不能深想,得快点解决,不然太过密集的人口容易滋生病菌、这样的天气,再来一个传染病可不是好玩的。   思及此,陈延很快叫来了丰宜县的县令,二人撑着伞在城外的灾民营里走了一圈,又在离城不远的空地转了一圈。   转完之后,丰宜县令就火速召集门口的青壮去了砍木头,这棚子还是得搭,但不能靠得那么近了,得前后隔点位置。   得把病人和没病的人分割开来。   除了在城外使劲,陈延还和万昌县县令开了个小会,空出了县里很多暂时无人的杂院、县内的一些药堂,供给给产妇及一些危重病人。   除此之外,他还积极派人去万昌县附近还为受灾、地势较高的村落问询,村子那边偶尔会有空房子,也能接纳一部分人。   花了几天时间,把人员暂时按老弱孕、病人、青壮粗分了一下后,陈延又开始控制集中居住地的排泄情况,令县衙内的衙役在人群中多宣讲,让大家不要随意大小便。   特别是家里有病人的,更不能随意,要细心照看,不能乱喝生水。   陈延自己每天会去巡视两次,大家都还做的蛮好。   在等待中,陛下下旨抽调的那一批物资也到了,陈延算着数量,在阴沉沉的天里给大家准备了一顿半干的饭。   程瑞那边的商队听说他来这儿赈灾的消息,也送了一马车的粉糖过来,这东西说多不多,陈延在思忖之后,将粉糖全部熬制成了糖水,分发给了灾民。   甜丝丝的东西果然能让人感到幸福,今日,陈延觉得大家的精神看上去都好了些。   因为严加规定、日夜巡防,加上方大人那边治水每日会招近千壮劳力过去干活,回来还会发一两个铜钱,灾区棚那边乱糟糟的民区竟逐渐恢复了一些秩序。   这样看,只要守住堤坝,天不再下雨,水慢慢退下去,丰宜县县令领着百姓把县城修缮一下,整好田地,这灾祸就算是过去了。   就是不知道堤坝那边怎么样了,陈延决定跟方潮平通个口信,二人先谈谈。   他也好根据灾情,确定下一步的措施。   二人碰头是在万昌县的河堤上,连着两三日都只是小雨,目前这里的水看着已经不如之前高了,数千民夫脚踩在泥水里,哼哧哼哧运着泥土和石块。   从高处向下看,略有些乱,但仔细一瞅又能发现大家乱中有序,速度挺快的。   看来这位方大人干活的确有一手,陈延问:“方大人,不知堤坝这边是什么情况,之前小溃的地方可堵住了?”   “差不多了。”方潮平看了眼天,“若是再有五日不下雨,水位差不多能退上两米,介时我们就可以去丰宜县修堤了。”   能去丰宜县,说明最险的时间就过去了,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方大人不愧为治水能臣。”陈延感慨,果然哪个领域都不缺能人。   方潮平摇摇头:“此番能这么顺利把这些事情做完,并不全靠我,也靠陈大人你鼎力相助。”   陈延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参与过修堤这件事……   方潮平看他疑惑,指着堤下的百姓和民夫们,道:“以往每次修堤、改道,征集的民夫都是软弱无力的。”   “修堤是件苦差事,从早到晚,民夫无力且易病,受过灾又得病,往往还很难得到好的救治,便会死。”方潮平是个赈灾大吏,生平见过的逝者无数,十分理性,说死的时候几乎无甚波澜,“而死亡催生恐惧。”   虽然每个修堤的人都知道,修堤很重要,但亲眼看见身旁的人去世,一种悲伤会蔓延在整个堤坝上,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到最后只能靠‘手段’。   不到最后关头,方潮平是很不想用那些血腥的镇压手段的,“不过这次不同,陈大人手底下的民夫都还挺有精神。”   陈延没有居功,道:“也是丰宜县县令机谨,逃灾带了许多粮食,有粮草,大家不缺吃,力气和精神都会好些。”   方潮平看了一眼陈延,发现陈延说的好像还是心里话。   思及这段时间他听手底下一些人说的关于陈延近期在万昌这边推的策,他想,这陈延的确不是居高自傲之人。   能有那样的名声、本领,这样谦和的态度,令人很愿与他交谈。   “陈大人说的不错,有精神的确和吃脱不了关系……但我还是觉得,此事最大功劳在你。”   “何解?”   “小陈大人这是第一次外出赈灾吧?”   “是。”陈延点头。   方大人眯起眼,似乎是在回忆往昔,“你可知以前赈灾,和如今完全不同?”   “其实在你接手内城赈灾事宜之后,要在城门口施稠粥和麦饼的时候,我想过要不要阻止你。”   因为以前,方大人刚出山赈灾的时候,也干过施稠粥这事儿,结果很惨烈,因为稠粥实在是太香了,那日,来城门口领赈济的人实在太多。   多到数不胜数,因为除了外城、内城许多百姓也想着浑水摸鱼,来赚一把便宜。   挤挤挨挨,在乱七八糟的抢夺之下,很多真正的饥民没有吃到东西,甚至引发了一波小动乱。   那次动乱,还是靠武力镇压下来的,有一些灾民逃过了无情的洪水,却死在了同朝百姓之手……   后来,方潮平的师傅才告诉他,施粥要施半碗粥,就是打起来一勺,一办都是水,还要在米里放点沙子,放点黄连。   搞点难吃的,这样还不到绝路的百姓才不至于来抢这些人的救命粮食。   “且以往,人易动乱,所以也不敢叫百姓们吃得太饱。”小范围吵架、乱斗,极易在极端环境下变成械斗、大范围冲突。   那个时候,面对那样的环境,方潮平的师傅告诉他,要好好赈灾,不能‘爱民如子’,要有自己的定位。   你是来稳住局势的,不是这里的‘救世主’,要赈好大灾,便必须有舍小保大之心。   “然现在完全不同了,四海升平、农田丰产,这万昌县的百姓没有受灾,日子过得还不错。”   而且许多人去那县学读过书,识字知荣辱,也不好意思到门口去抢粮,所以不管陈延发什么饭,里头的人都没意见,还觉得丰宜县之人可怜受在,竟有怜悯之心。   有怜悯之心,足以证明这万昌县的人过得不错。   “还有丰宜县人,岁悲痛亦能交谈,也是因为许多青年识得几个字,约束了家中人,我在京听闻这人肥增产、书塾识字的推广都有你的手笔,这么一看,小陈大人居功甚伟。”   陈延这么一听,微微有些怔愣,推行人肥耕种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过去做的一些事,留至今日,仍有余晖。   倒有种昭示过去的种种努力,不负昨日也不负今日的感觉了。   不过感慨完,陈延还是很谨慎加了一句:“方大人此言差矣,如此说来,此番赈灾功该居陛下最高才是,陛下慧眼,耕耘多年,百姓才有今日。”   这都是官场老油子说的话了,方潮平笑笑,没再多说。   -   今日和提到了灾后重建,陈延回到万昌,就把丰宜县的县令叫了过来。   他了解了一下,先前丰宜的县城本来就老、破,颇具古朴特色,平日修缮不多,城内的房子有木制的有砖的,这次泡了这么久的水,很多屋子怕是已经不能住了人了。   陈延先前在百理曾经建过新城,对此颇有见地,便给丰宜县令提了几个建议。   那县令听罢,眼神极亮,当即就在陈延这里用笔记了个大概,“陈大人果真巧思!就是不知道您和方大人会在西江留多久……”   “按陛下的旨意,应当会等事了了再回去。”陈延偏头对他说:“此次重建,若是县城内有位置,不妨将县城的位置扩大一些,本官先前看你们的地图,发现有些村落离城确实太远。”   穷山辟野之中,鞭长莫及,“那边听说也受了灾,不若就动一动。”   当然,这个动一动不是直接让山里人进城,而是从这次赈灾中表现好的迁人入城,而后那边村落里空的位置接纳山中之人。   这样两边人都不容易有意见。   县令点点头,记下后又向陈延报告,说:“病棚那边许多有病人痊愈了,大人,是否准许他们回来?”   “再等等吧。”有些病是稍有些潜伏期的,“定好了人若要动,便易生乱,也不急这一日两日。”   “下官明白!”   丰宜县令走后,陈延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虽说一切都很顺利,但这连轴转之后,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时移世易,果然已非当时壮年。   -   次日,昨夜新画的‘丰宜县’重建后城镇初稿的墨迹还没有干透,一盆冷水就自空中泼下。   方潮平和陈延都没有想到,天公如此不作美。   原先已经半阴半明,快要晴的天,忽然刮起了大风,这风很妖邪,令方潮平一刻不敢耽搁,便去了堤上。   水线波涛,已不见下降,他心沉了一截,只期盼大风后为春夏交季时的骤雨,过一阵便算了。   但他的期盼,只中了一半,雨的确很骤,但它不短,极长。   才短短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水线已经涌动了起来,这几日填好的堤坝,又开始了小溃。   陈延配合方潮平,立刻调集了丰宜县的民夫,一行人像是一条长龙,涌向了万昌河的河堤。   而此刻,城门外的情况也极差。   小棚是用来遮小雨的,这样大的雨,稻草间全是空隙,外面下大雨,里面便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情况一下变得很糟。   陈延奔波在雨幕之中,这样大的雨,虽然他打了伞,身上也湿透了。   雨幕中,有些孩子身上湿水发凉,便哭了起来。苦声仿佛一道号令,许许多多的孩子跟着一起呜咽起来。   在这样的雷声之中,哭声的起伏也叫人心纠起来。   一刹那,天公发怒,就将前段时间所营造出的平静一举击破。   但陈延知道,这还不是最差的情况。   他抬头望天,如果是这样的雨,如果今夜这样的雨还不能停,那水位线会迅速恢复到他刚来西江那会儿。   如果再不停——   一旦积水跨过一个阈值,那么万昌县的河堤,也不过是薄薄一张纸而已。 第168章 事了   ◎水讯入京◎   这雨已经下了一整日。   万昌县亦开始人心浮动, 万昌县县令看这情形,已忍不住叫差役和自己去粮仓点粮了,雨水中, 人影重重,天色渐晚, 入夜还下雨, 对此刻的灾情来说, 这是个极差的消息。   夜里没有大灯, 雨水多, 蜡烛和灯笼都亮不起来,但堤坝不会因为天黑就不溃,所以大家必须摸着黑堵堤坝。   洪水涛涛, 若是这样的夜色里跌入水中……   陈延在城门口远眺,等待着方大人的口信,约傍晚饭后, 一差役满身泥巴骑着大马到了城门口, 直冲陈延而来。   “可是方大人有什么消息?”陈延问他。   差役喘着粗气, 头发里还不停渗出水,“陈大人, 方大人让属下再点一千人去堤坝边, 并请您急到堤坝前一叙!”   陈延一顿,找他?   非危急情况, 方潮平不会叫他去堤上, 如今这个时间请他过去, 怕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他一起决定。   思及此, 陈延不再等待, 命丰宜县玉县令陪此人点民夫, 自己骑着马披上蓑衣径直冲入了雨幕之中。   这来来回回点人的动作并不小,居在破棚里的人看大人们进进出出,看大雨,看这来往的每个差役、官员脸上都绷着,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松弛,便猜到堤坝不好。   但他们还能稳住,因为在他们眼里,陈延和方大人都是好官,好官、厉害的官做事,应没有做不成的。   -   疾行在雨幕之中,冰凉的雨水灌入鼻腔内,陈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马轻轻颤动,泥水飞溅,天色越来越暗,他的目光有些受限,好在万昌城到堤坝的路这几天被踩出了印,又深又平,他才不至于迷路。   许久,久到身上的蓑衣都沁入了一些雨水,堤坝才终于到了。   一入堤坝,陈延心就吊了起来,因为在昏暗的目视环境中,映入眼帘的不是前两日他看见的那个已经快修好了,高大又平整的堤坝。   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人,密密麻麻的人全部涌在堤坝旁边,许多人拿着石头和沙袋,因为水太大,加之连续工作了许久,有的扛着沙袋的人摇晃着两下甚至会跌入洪水之中——   “你总算来了!”方潮平焦急地拉着陈延蹿进了在这儿临时搭建的一个小木屋,“等你有一会儿了。”   “这里的情况怎么样?”陈延问。   “如你所见,小陈大人,很不好。”才一天的时间,这位方大人的脸感觉都凹进去了,“雨太大了,这里快要装不住了。”   他说完这话后,直视着陈延的眼睛。   陈延目色也凛然了起来,“方大人,你说装不住了的意思是——溃堤?”   “雨中的堤坝是不好守的。”方潮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的水已经快到万昌的极限了,若是此刻立即停雨,一切还有好转的余地,但你看,如今这雨,并没有要停的样子。”   “这里是洪口,若是万昌决堤,下游的玉章县也必定受灾。”而时间太紧,两地百姓根本来不及撤走,洪水冲入村庄、城镇,那样多的人,这里没有船,根本展不开救援。   “方大人,万昌不能失守。”否则整个西江必将生灵涂炭,陈延听出来方潮平这隐隐约约像是还有别的主意的样子,便立刻说:“方大人,如此关口,还有什么办法你说!”   危急关头,何须藏着掖着。   方潮平看了他一眼,立刻铺开了西江府的地图,要治水,先得了解这里,陈延和方潮平都是细细描摹过西江府地图的,陈延看他的手指从万昌一路向下,道:“这是水线,若万昌决堤,其下玉章、鄱兴……都难逃溃口,要想挽回颓势,为西江挣得一线生机,得看这儿。”   他手指虚空一点,落在了万昌斜下方的九台县上。   那儿,原本不是水流会经过的地方。陈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大人,你这是想泄洪!?”泄洪,即在洪水还没有冲破万昌的堤坝之前,就提前挖好沟,人为破坏部分堤坝引流。   以一县之地来放水,那么万昌堤坝这边的压力就能减少,能稳住洪口的堤岸。   反之,被泄洪的九台县,则将成为一个新的洪涝点。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陈延蹙眉。   “还没有,但真要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来不及了。”方潮平有经验,“挖水渠凿堤坝、疏散百姓都是需要时间的,我只是觉得会到这个地步。”   “小陈大人,现在已经入夜了,如果子时之前,雨还没有停,我们得考虑通知九台县准备泄洪了。”   陈延死死盯着地图,人力难胜天,到了这一步,除了泄洪也无他法了,但陈延听完方大人的话,心头还有几个疑问:“陈大人,若是我们前脚泄洪后,后脚这雨停了?”   “那便证明我们预料错误。”方潮平冷静地说:“预判错误,导致九台县蒙损,你我二人少不了得吃挂落。”   “上任工部侍郎就是这样跟我一起流放至外的。”   陈延:……   “但若不泄,雨也没有停,那么整个西江溃堤,来日进京,你我二人就得提头前去,提头是小,整个西江百姓都将流离失所。”   两个选择可能带来的后果都已经铺开了,方潮平让陈延做终选。   二人立在小木屋前,屋檐上雨点密集地往下落,陈延问:“若我不在,仅大人一人,你会泄洪吗?”   “会。”雨水吹到脸,方潮平烦躁中又带着平静,“你呢,小陈大人,你准备怎么办?”   陈延心里已经有了底,同方潮平说的一样,这事儿其实已经不是他们在选择了,是老天在选——   “等吧,方大人你不是说了,待子时再分明。”   这是冷寂无声的一个时辰,新征的一千民夫已经到了,但方潮平和陈延没有贸然让他们上堤,因为之前没来做过,晚上到这儿摸黑很可能会帮倒忙。   他们就在雨幕中淋着,因为手上没有事外加眼前很黑,人群显然很焦躁。   陈延:“你点这些百姓来,是要挖道?”   “备着,临时找,来不及。”   而此刻,恰好是子时的前一个时辰,眼见雨还没有停,陈延和方潮平决定不再等候,直接落定泄洪之事。   决策落了之后,先前的空闲时间已全部不复存在,二人在小屋内商讨后策。   方潮平:“堤上暂时离不开我,九台县只能小陈大人你去,我看万昌这儿的堤坝兴许还能撑上半日左右,这半日,你得同九台县县令一同把百姓疏散。”   方潮平数了一下时间,“你速度得快,尽量在辰时之前,因为离得远,雨这样大,来回我们定传不了信。如果耽搁了时间……”   人还在路上,洪水已经到了,到时候一团乱遭,西江府这边怕是空不出手来救援。   陈延点头,“我知道,人散到哪里?”二人看着地图,陈延问方潮平能不能大概描述一下水可能覆盖的位置。   方潮平沉吟片刻,“这个不好讲,大概是这里到这了。”   陈延拿出九台县的地图,把位置标记了一下,站起了身。   落笔很轻,讨论很快,但这件事很重。   担在陈延肩上,恍如泰山一般。   ……   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九台县距离万昌县有点距离,因着是去泄洪、迁县,陈延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他到万昌和丰宜那边支了很多人,从京城护送他和方潮平来的侍卫也被他叫走。   除此之外,陈延自己也佩了一把长剑,铁剑很沉,未见过血,他希望自己今日不要用到这样东西。   城内,锣鼓声响动,有马匹在雨夜踏出城门,昏黑的天色,甲胄摩擦的声音、雨水落在金属上的滴答声、马儿嘶鸣的声音和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齐齐入耳。   在临九台县前,陈延还有最后一段路思考——   怎么就这样了?   出门赈灾,他想过会见到生命逝去、会看见人如薄至,但他没有想过,自己这双手,也将决定一城百姓的性命。   但他必须这么做。   抛去杂念,现下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迁人,上上选是全部走,或者走一半……还有半日,如果快些,应该能走的。   到靠近九台之后,京里来的侍卫搭几个本地的衙役,去各村通知大家上山。   村里人惜命,人少,准备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他则要去九台县,一县人口俱要迁走,而且九台县本身就在凹陷处,到时候是要积大水的,还得额外留点时间让大家走到安全的地方。   人口众多,且构成复杂,有读过书的、有在本地置业的,一时间要他们放弃这样的基业,肯定是难的,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临别前,方大人的话犹在耳边。   他说:小陈大人,我在朝内也听说过你的名字,你和我之前听说的很不相同……   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做官途还算顺畅,应该极少碰到像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本不该叫你去,我有些经验,但堤坝上实在离不的人。   他絮叨了几句,陈延说知道,方大人才目光如刀,在雨夜说说出了极其冰冷的话。   “我听闻在军中,冲锋时于前列的士兵若有生退意,主将和百夫长,便会立刻砍下他们的头颅以立君威。”   “同样,若是行军在外,夜晚的硬仗中有人啼哭思乡,扰乱军心,那主将也会将其就地格杀,以立军威。”   “驱人行进和驱兵行进,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事情,小陈大人,你觉得呢?”他在暗示他,必要时可杀一儆百。   这是一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那样的时候,杀一人不足……可人杀多了,他们也不过是不远离去故土、家财。   不过是不愿平白损失,并非恶人,何以丢了性命?   所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思绪乱飞,迁人,陈延莫名的想起了昔日在百理府他主持迁户之事。   迁户,迁人……   似有通处,陈延逐渐有了一个想法。   -   奔在路上的陈延还在想,等到了九台,要令县令和他一起击鼓鸣钟,把整个县城的百姓都迁走。   却不知,他以为还在沉睡中的九台县,许多人家里都亮着灯火。   原因是因为这九台县内,有一退休官员,西江府也在大名的男方,这里不必江南府,鱼米之乡又文气逼人。   但在许多年前,西江科举在大名也是辉煌过的,九台也曾出过几个三品大员,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落寞了。   而今,还有一位六十来岁的冯姓京官在九台县养老,一听丰宜决堤、再听陛下派那什么方潮平来赈灾,本来先前雨不大,他还不太担忧。   而今——   靠,连夜大雨,他是见过方潮平怎样赈灾的,他也当过官,知道九台这个县位置不好,就和族中子弟说过:九台很可能成为泄洪之地。   这消息一出,整个宗族的人都懵了,他们前些天还在因为九台的地势好像不会被洪水影响而沾沾自喜,马上就是当头一棒,泄洪!?   那百年基业,岂非毁于一旦!   他们绝不答应!除非来的钦差让他们见点血!否则绝不——   虽然很有骨气,但是大家还是私下准备了点金银细软,怕万一嘛。   这冯家在九台县有些地位,很快,这个消息就在世家里传遍了,于是,有人去问九台县令,县令也没收到消息,暂且有些拿不准。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但雨不停,这口气也不敢咽下去啊。许多当地的土著都在议论纷纷。   “若是真要泄洪怎么办,我们走吗?”   “你傻,若是到了紧要关口,不走,岂不是蜉蝣撼大树,我们且拖一拖……”   “那泄洪的人不许些好处来吗?”   是的,陈延和方潮平从来都不担心人不走。泄洪呢,不走的人留在原地都得死。   他怕的是过于牵扯、纠结,有人闹事想借此得到点什么,毕竟,他们会揣测:人不走不敢开闸放水。   朝廷命官敢这样淹死一城百姓吗?然后活活拖时间。   就算陈延说‘泄洪的时间是定死的,大家不走都得死’,他们都会半信半疑。   所以说,人心呐,在这种时候也是很难测的。   有关系的人家里灯火通明,失地的人想着,到时候水患过去,得补点地吧,重建新城,自己可以先选位置吧。   若是一日两日,雨不能停,他们这种奉献了自己的家为洪水载体的,得找个妥善的位置吧。   部分书生还是很有意气,读圣贤书的他们认为,民所需之,自当献之,牺牲小我而成就大我,本该如此,劝着家里人,如果这是真的到时候赶紧走。   家人不舍,但也在收拾书,又凑着过来问,到时候走得凑到那钦差、知府跟前,让他晓得,你的雄心壮志。   书生红着脸,他心怀此义,也想让人知道他的义。   九台县县令则枯坐在县衙,睡不着,完全睡不着,他本来好好在这个小破地方当自己的县令,不求升官发财,不求家门显赫。   怎么会突然迎来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泄洪,县里……县里会怎么样,他这个县尊怎么办?   但如果真要泄洪,他看着九台县的舆图,忽然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摔在桌上,在书房里转来转去。   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   等待吧,如果是真的——   而城内的平民百姓们,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正在黑甜的梦乡之内。   -   另一边,陈延已经到了九台县区域,他按照之前的计划,将一些比较靠谱的侍卫和差役分了出去,主队伍的人逐渐减少,时间也逐渐过去。   他看着后头跟着步行前进的大部队,觉得这样的速度太慢,便扬手挥鞭,领着骑马的人先行了一步。   马的速度很快,不久,在夜色中,古朴的九台县,已经映入眼帘。   敲门亮令牌之后,便是开城门,这样的夜晚开城门动静实在不小,很快,各家各户都得到了‘钦差’入县的消息。   大家很快明白,那个传言中的泄洪,很可能就不是传言了。   众人沸腾,各家各户里关系好的已经开始抱团……准备聊一聊,如何利益最大化。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陈延内心的想法。   入驻县衙,见县衙内灯火通明,陈延有些差异,见九台县章县令,陈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章县令苦笑:“下官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皇命不可违,下官领命!”   他没想到,来之前,县令已经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很不错,省了许多时间。   章县令又说:“陈大人,这县内已有许多人隐隐知晓这消息了,恐怕今夜也都没睡,不如我把他们叫来,您事出有因,又有陛下御赐之剑,不如来谈一谈——”   “不必。”陈延抬手,不谈,这事是没有变数的,谈了还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呢。   哦,补世家,那百姓补不补?   给补偿,所有人都给?他不可能许下如此承诺。   是以,陈延想了一个阴招。   “不谈,那这?”九台县章县令有些慌了,“叫人拿住,直接带走?”   “县衙里有多少差役,哪里带得走这么多人。”陈延摇头,“莫怕,如今时间紧,上游会在今日辰时放水,寅时后我们就要出城,往高处走。”   “寅时!那岂不是只剩两个时辰?”章县令惊了。   陈延:“先把县衙的衙役全部叫来,打更的锣、所有能敲响的东西全部敲响,让所有人走街串巷,告诉城内的人,上游卯时泄洪,寅时后,我会依次锁住九台县的东门、西门和南门外门,介时还留在城内的人,必需与城坚守,等水退后等待救援。”   章县令嘴巴微张,显然是惊呆了,这这这?泄洪锁城门留下来等救援,这,这不是等死吗?   ……   他小心地朝陈延看去,然而这京中来的钦差面色淡淡,眼里无波,看不出话是真是假。   “还不快去?”陈延说:“准备东西。其余城门先不开,只开南门,我领人在门口等。”   “把县内的名册拿给我。再拿一些灯笼和蜡油。”   接连发出指令,章县令手忙脚乱地准备了起来,而此刻,被陈延留在城门口的侍卫们已经就地取材,做了一个简易指挥部,挡住雨水后,陈延点亮了灯,看了眼名册。   好消息,九台县的人比府城那边登记得更少。   此刻,前置准备工作做完,某些人还在家中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谈判时间到来,就听到雨幕之中,锣鼓喧天——   “报!九台百姓们听好了,九台县上游万昌堤今日寅时即将泄洪,钦差大人现在在南门口等候迁移百姓!大家收拾好细软,快点准备好!县内寅时后卯时前封门,介时不出者将与九台共存亡!”   …   第一遍,大家以为是开玩笑。   第二遍又响了,这些等待的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泄洪迁户已经开始了,而那位来的大人,并没有与他们商谈的意思。   他好像并不在意任何百姓,透出一股昏聩无道的:你死就死了怪自己的贪官样式。   “……莫非来的真的是个贪官?怎么完全不管我们的死活?”   而城内正在睡梦中的百姓很快被锣鼓惊醒,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对于权利怀着十分的敬畏,虽然戛然而止的消息有些离谱且冷肃,但在惶惶之后,他们反而是第一个接受此事的。   立刻就在家里收拾行囊,然后披着蓑衣闯入了雨幕之中,在踉跄跑过街道,出南门看见许多身着甲胄的士兵时候,他们的心才落了下来。   陈延在小木屋内,见人来,立刻差身边人安排给来的百姓编组。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只有指示和公事公办,反而第一时间把人给镇住、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等。   第一个时辰,是城里的锣鼓声最密集的时候,几乎每分钟都会有人叫,到第二个时辰,敲锣的人就会显著减少。   这也是陈延给城内拿乔的众人安排的心理压力。   锣声渐少,是不是说明着……说明着城内的人变少了呢?   城内。   百姓像是蚂蚁搬家一样,在埋怨中、迷茫中缓慢出了城,而稍微有些实力的家族还在挺着,他们在赌,赌陈延不敢这样不来叫他们。   可外头的声音真的慢慢变小了,真的慢慢没有了,好像有许多人离开了。   大家逐渐慌了,没有人知道外边的事,所以这些人想了想后,决定派人去打探,发现九台县的人真的越来越少了!   众人开始慌了,又去县衙看了下,还好,章县令还在,有些能等的还在等,但有些压力大的,已经忍不住放弃了。   清点好家里的东西就等着出发了。   一个人放弃,那么和他差不多的人,也会接连放弃,逐渐,天色有些蒙蒙亮,九台县该出城的人基本都已经出城了。   只有冯家、杨家两家还在等。   还是没有人来找他们谈话,冯家的人忍不住去问自己的老祖宗,这是怎么回事,老祖宗也不知道啊。   这,这泄洪,按理来说朝廷上是有规定,必须要协调当地的百姓,怎有如此之辈?   走就走,不走就死!?   “你们去看看章县令如何!”   冯家派了管家出门探查,而另一边城门口,天色亮了些,下了一晚上的雨,因为地势有些低,九台县这边也积水了。   凌晨还没有人的城门,此刻已经挤挤挨挨一片了。   有人很狼狈,有人淋雨多了,生病了,陈延尽量不去看这些,而是冷着脸,叫人去把章县令叫出城,并开始封锁东城门。   他算了,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城了,只剩章县令着重提过的冯家和杨家不在。   两家都是有钱人家,还都提前得到过消息,那么陈延猜想,他们是做过出行准备的,做过准备那就好——   呵呵,不愿意被护送着走,那就等着舔着脸自己跟上来吧。   章县令一家是最晚出城的,他在九台县当了许久的父母官,在任上不说功绩上上,但总体算是比较亲民的,在百姓间素有贤名。   陈延前面已经唱过了黑脸,等章县令来后,他令章县令在众人面前大唱红脸。   从‘舍小家为大家’、‘以九台县护西江府’,朝廷不会亏待我们等等角度出发,天是寒的,雨是凉的,但人心是热的。   萎靡的人心在此刻略有振奋,而陈延又起身,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大声道:“泄洪在即,我们走的这条路!将是救命路!”   “若有人在迁移途中扰乱民心,便如此木!杀无赦!”说罢,剑剁在身后的木屋上,木屋轰然倒塌,不等下面人有什么反应,所有士兵已齐声道:“开拔!”   长龙动了起来。   ……   管家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了冯家。   “外面是什么情况?”   “不好了家主、族长,人,人都走了!他们已经在锁城门了!”管家语无伦次。   冯家主一惊,“谁走了,章县令?”   “不止,还有门口那些人,也都走了!”   “什么!?”冯家主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然后就是鸡飞狗跳的点人、启程,乱七八糟冲出南门之后,冯杨两家会面,发现这些人竟然真的不等他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泄洪的轨迹、方向,不知道哪里安全!   原本拿乔的两家都懵了,冯家主和杨家主聚首,“这,这?”雨幕里,杨家主抹了一把脸,“我们怎么办?”   冯家主气得用马鞭敲腿,“还能怎么办!跟着脚印走!”   “……”   于是,九台县众人就这样在六个小时内,被分成了两队,乖乖迁户的前队,和梗着脖子不肯同意,最后连滚带爬尾随的后队。   陈延骑在马上,听着后边侍卫报告的消息,心下定了。   辰时泄洪,他们的时间绝对是够的!   他抬手,“全速前进!”   -   上游,万昌堤已摇摇欲拽。   方潮平的脸上全是泥水和汗,他暗啐自己不该把时间定得那么晚,早知道早一些……   他连连叹气,师爷在一旁开导他:“大人您也是怕陈大人那边腾不开。”   “不知小陈大人带人出了城没有。”方潮平叹气,不知道陈延有没有遇到坐地起价的人。   有没有遇到质问他泄洪为何往九台,不往下面的玉章,他在担忧,陈延会不会说错什么话,导致人员动乱。   这样庞大的队伍,随意一句戳到百姓短处的话,再加上煽风点火之人——   在一线干久了,他深知很多人都是贱骨头,明明快是为了保他们的命,但有些‘饱学之士’总以为能凭借这些要到好处。   步步逼近的死亡他反正看不到,所以一点儿也不怕,等水真到了面前,又是瞪大双目,但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自己煽动的人。   此刻的方潮平怎么也想不到,他在陈延临行前为陈延谋划了数种说辞,许多方法,但陈延却走上了一条从未有过的路。   那就是只做不说,爱死不死。   果然,再没有人‘担忧’你的性命的之后,最担忧你性命的人,就变成了你自己。   “再拖一拖吧,一定要等到辰时放水。”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摇摇晃晃,但陈延没有说停,因为还不到时候。   再走一刻钟,再往前一些,到地势较高的地方才行。   疲倦令人烦躁,摩擦的声音开始滋生人暗处的情绪,队伍里有人开始吵闹,陈延看地图位置已经差不多了,就命人在这个山坡上扎营。   九台的人真的很多,前面的人清山,后面的临时队长按照陈延的指派,带着自己组的人走到对应的位置。   有雨,暂起不了火,不过陈延令后缀的后勤队带了一些粉糖和干粮,现下刚好可以分发下去。   得到粮食,安营扎寨,暂令九台的百姓平静了些……   有个位置坐着,大家吃着干粮,把手里的糖给了孩子们,远远望去,就看见县内极有脸面的杨家和冯家狂奔而来。   大家好奇抬眼去看,只见远远望去,一股水流自远处万昌的方向奔袭而来。   离得远的时候,那水像是浅浅的波涛,微风下的浪花,等水逐渐推进,大家才发觉,那是万昌的洪水。   疲惫奔命了一整个清晨,拿着干饼子的众人这才好像反应过来,洪水之家,自己的家园好像要消失了。   陈延知道,此刻是一个重要的时机,他立刻又拉起了章县令,敲起了大锣。   走出来了,先前那张冷漠的外皮才慢慢卸下,陈延介绍起了自己,他说,外间的队长们通传,一个接一个。   因为传话,所以说话的速度很慢,但陈延的话掷地有声。   他贴出了自己的标签,主持过人肥耕种、主持过书塾推学,九台县的百姓们尚且迷糊着,他告诉众人,他们做了一件高尚的事情。   为西江府,留了一脉火种。   他令大家不要担心吃喝,“乡亲们,万昌那儿有京城运来的粮草!待这波水浪过去,雨渐小!人人都会有粮食分!”   “本官是工部尚书!九台县重建之时,本官亦会好好规划,不令大家蒙损!”   提起官员的名字,大家是不清楚的,但提起人肥耕种、书塾退学,许许多多的黎民们议论了起来。   这是切实改善过他们人生的东西,“能提出这个的……不是坏人。”   “信,我信。”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还是选择相信陈延,一是这两个民生之策带来的光环,二是逆境之中,略有希望,人民就不愿意放弃这希望中的光芒。   辰时已过,天还在下雨,但已经小了许多,上游的水放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乃至一个下午,水波终于缓慢减小。   陈延见状,派了两队侍卫骑着马去万昌报信。   -   方潮平在万昌也等得很焦急。   没有联系,没有讯息,仅靠出发前约定的只言片语,他也怕——   怕陈延没有来得及撤退,无数百姓就这样淹没在他所放出的洪水之中。   方潮平几乎坐在堤坝边的小木屋里骂人,他都五十了,这官是一点都当不下去了,此番回京,就要跟陛下告老还乡。   再来几次这样的事,他都不敢下令了。   舍小命,换大命啊。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师爷通传陈延那边的侍卫到了,方潮平立刻起身,眼睛亮起,“快带进来!”   那侍卫骑马也骑得快,脸被水冲得煞白,但说话还是利索的,面对方潮平的盘问,他口齿清晰说出了九台那边的情况。   “陈大人迁移走了绝大部分人,路上伤亡很少。”但还是有的。   毕竟是那么多人一起走,总有人不幸被踩到,或者因伤亡寻衅,这个陈延给过命令,若在队伍中影响了军心与前行,那便——   得知陈延避开了洪水,带着人在山边等,方潮平立刻安排人去丰宜那边清点粮食和柴火,又拨了几个大夫一同随行去了九台。   至此,得到消息,雨势变小,方潮平的心才放下来,支棱起来开始接管丰宜、万昌的事物,定期为陈延运动物资。   ……   这样居无定所,点火困恼,喝口热汤都是奢望的日子起初一定是艰难的。   陈延知道九台的山边每人都有人崩溃,他觉得就这样无所事事每日等吃会影响民心,便问章县令本地有没有什么民谣。   章县令一开始还有点发懵,“这,有的,大人想听民谣?”   不是吧,这样的天气还等着听人唱歌,他腹诽完,陈延道:“民心不振,不若你起头,叫山边的人唱唱本地民谣吧。”   不懂的人认为饭都没吃饱搞一些这个显然是‘脑进水’,但处于其内的人跟着前调张开了口,熟悉的乡音在耳畔,明明也没有什么,但莫名的,在悠扬婉转的曲调之中,烦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些。   ……   就这样,艰苦的日子过了三日,许多人病了,同时,整个西江也迎来了自五月雨季以来最大的好消息。   雨停了,天晴了。   不是半阴,是晴,太阳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金黄金黄的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无尽阴霾。   趁着天晴,陈延回了一次万昌县与方潮平会和。   看天气老手方潮平十分激动:“这应该不是短晴,我看明日还会是一个晴天!”   一语成真,旦日,天依旧大晴。   无雨落下,天气晴朗,水位便退得很快,众人终于可以下山坡了,众人现在宿在山脚下,每日有人去九台县那边看城里的水消没消。   终于,一连又等了四日,去探城的衙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城内的水已经退至膝下了!   虽然水还没有全退,但已经部位及安全了,所有人都想家了,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陈延——   -   回去的路有些难走,但已与来路的心情完全不同。   九台县内环境很差,大家各回各家,陈延和章县令则去了县衙,在安全之后,文明和秩序恢复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   大家开始着手清扫自己的屋子、清理屋内的积水、扔掉水泡之后没用了的家什,陈延也派遣队伍,在城内巡视,叫人拆除了泡水已经梁有隐患的木屋,组织了许多人去城外伐木,去万昌协调物资。   因为忙,他和方潮平甚至没有时间碰面,二人纸面交流一下,陈延决定留在九台重建县城。   方潮平则领人去了丰宜,得边修丰宜县,再修丰宜和万昌的堤坝,因为工程量大,方潮平留信让陈延在九台的事告一段落后去丰宜一趟。   方潮平:附言,若再有七日不下大雨,你也要来丰宜走一趟,事告一段落,我们得上表入京了。   人都忙昏了头,看见上表入京,陈延有些恍惚,在约定的日子里跑了一趟丰宜。   因为泡水太久,丰宜那边的情况比九台还差些。   城外到处都是淹死的家禽尸体、乱七八糟的腐烂物,陈延看着,叮嘱方潮平要警惕:“大灾之后易有大疫,方大人,切勿放松警惕。”   “小陈大人放心,城外的东西都是要烧掉的……你也注意,对了,奏表入京后不久,陛下可能就会召我们回去了,你对九台那边有什么交代,可以跟县令和知州说一说。”   陈延边点头边写表,他和方潮平二人的奏表并不是合写的,根据来时成宇帝的分配,他二人一人汇报洪水水灾情况,一人汇报灾民情况。   陈延对天子的表一直都是事无巨细,毫无遮掩的,在写到要迁移九台百姓时,他顿笔片刻,没有修饰,把自己以‘威吓’众人非走即死的手段也写入了表中。   又在递给陛下的密信中自嘲自己道:马走在路上想出了这个昏招,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诚实牌打了,感情牌也打了。   陈延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投入到了对于九台县的建设之中。   此刻的他与方潮平并不知道,一场赈灾,改变两个钦差命运。   以及叶问一张铁嘴,在朝堂上替他舌战群儒,搅弄风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0 00:08:50~2023-05-10 23:5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过如此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明贬暗升   ◎留京不出◎   京内。   自上次陈延和方潮平出发赈灾之后, 陛下的心情不太好,敢于在这个时候捋虎须的人不多,所以早朝一向平静, 而今日的早朝,是久违的热闹。   盖因前几日, 京中收到方大人发来的西江水患已平, 正在重铸堤坝, 西江府整体受损可控……陛下龙心大悦。   朝中议论纷纷, 都在羡慕跟着方潮平一起走的陈延。   看呐, 跟个老臣就是好,白白捡到这么大一个功劳,回来怕是又要被陛下赞上一笔, 等以后加官进爵了。   朝中的酸味还没过去,不久,廷内, 三皇子母家忽然发力, 在朝堂上参了陈延一本, 言他在本次赈灾过程中‘行为不端’、‘罔顾百姓性命’、‘视人如草芥’,只管功劳, 贪功冒进!   并且还拿出了一所处西江府泄洪之地、曾经的官员冯如亲笔的书信。   言他夜半泄洪, 不通知百姓、不告当地氏族,带人开城门, 敲锣打鼓, 避者生, 强不避者也不劝告, 反而大锁城门, 要令其死在城内。此信一出, 众人皆惊!   什么!好好一个工部尚书,好好一个国之肱骨,竟然干这种事!   于是,许多站在局内,喝着美酒佳肴、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员们,未经风雨,义正严词在朝堂之上,批判起了陈延!   “陛下,此风不正!”   “陈大人乃朝廷命官,怎,怎能说出这种话?”   “若九台百姓听了,心中何想?此行一出,岂非带头蔑视百姓?”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抛出,陈延本人不在场,这些人就想伸着手,把这帽子狠狠按下——   那怎么行!叶问立刻行礼出列,朗声,“依臣看诸位大人此言太过偏颇,怎可只看过程不看结果!?先前方大人的奏表诸位已经看过,短短五个时辰,要疏散一县百姓,若是同诸位大人说的一样,还得理服众人,那水早就淹到头上去了!”   叶问言辞犀利,举例尖锐,早不复当年仪态。   “此言差矣,难道除了这威胁之法,便没有其他办法?”   “那这位大人说一说,陈大人该用什么办法?”   “治水治水,治到泄洪本就不对……”不在旋涡中的人,总能列举出牵绊可能,“到泄洪还如此!那冯如手书上说,有百姓在奔逃中被踏成肉泥!”   “难道那些百姓的性命不值一提?!”   “荒谬。”叶问斥声,“避洪水如行军,夜行数十里,万人之众,若有所人毫发无伤,才是天方夜谭!”   二人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叶问理论攻击之余,还要掺入两句魔法攻击,“看来王大人对治水一事破有心得,当初王大人怎不自动请缨?”   “一切落定,才来指手画脚!?”他轻蔑冷哼。   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你!”他气得脸都红了,即刻转身,“还请陛下定夺!”   “陈大人治水固然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如何能相抵?”他抓住此事的重点,“蔑视百姓性命、不劝不问、全凭心意,此番做完后,结果是好的,所以万事大吉,诸人效仿,必引事端!请陛下裁夺!”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深究起来全是放屁。   正是因为心中有百姓,不蔑视百姓的性命,陈延才赌着风险干了这事儿,谁人敢跟?   某皇子一派也跟着齐声喊,“请陛下裁决!”   如今,已然是一招定乾坤的时候了,叶问也看着陛下,陛下看这些人吵来吵去,心里很无趣。   陈延的信他已经看了,法子确实是欠妥,但仔细想,也无甚,危难之时用危难之法,他心有百姓!不过到底是做的太惊世骇俗了。   此策太过,不罚难以服众。   可罚了他心中亦不美,清远是个做真事儿的臣子,如此年纪,依旧心怀赤子,他如何舍得伤昔日臣子的赤子之心呢。   天子心中迅速扫过如今的官位、安排,空缺,忽然,他有了好主意,“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   “功是功,过是过,的确不能相抵。”年逾五十的天子声音已经有些低哑,“方潮平、陈延二人在外,治水有功,赏黄金千两……”   一长串的赏赐念出,大家心无波澜,不就是钱吗!重点不在钱上!   “至于泄洪一事,二人的确有欠妥当。”天子沉吟片刻,“就罚方潮平在西江府暂代知府一职,待重修好西江府之后,方能官复原职。”   方潮平先前在礼部当侍郎,人清贵,还搭了点别的实权,在京里算有头脸的官,这么不声不响被发配去灾后重建,还不知道建几年,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那么接下来——   “至于陈延,决策不力,便降其官职。”   “!”   众臣子听到降职之后眼神一亮,叶问则蹙眉,这?陛下何意?   然,在听完下半句后,两拨人的神色几乎调转,座上天子的声音无甚波澜,但叶问差点笑出了声。   “便夺陈延工部尚书之职,叫他入京反省一月,降半品至翰林院侍读大学士。”   三皇子派文臣:???   是了,他们明里暗里派人,在朝堂上扭来扭曲,嚎叫了一堆,终于搬倒了陈延,让他降职了!   从一点也不重要的边缘六部尚书,降到文臣圣地,清流首官,天下举子聚集地翰林院,让他做了翰林院侍读掌院。   “……”   这不是明贬暗升吗!?   这转折叶问也没想到,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大声喊:陛下圣明的。   -   此刻,还在远方的陈延并不知道朝廷的纷争,他只是在重建九台县,看着那些百姓们举家抱在一起的样子有些出神。   的确有点没有出息……   出来这么久,不见茵茵和月儿,内心里竟十分想念。从这点上看,他的确太过柔软了。   灾后在九台的这段时间里,陈延稍微统计了一下在避水过程中不幸罹难的百姓,对他们的家人进行了一些就补贴。   除了对城镇的重建,方潮平和陈延还协调了一下西江府未受灾地和受灾地的粮食,水灾过后,九台、丰宜和万昌这一季的粮食肯定是没有收成了,不管怎么样,吃方面还是要保证。   同章县令说了一下粮食分配,讨论了一下这个时节地里还能种点什么以减少今年的损失,正说得来劲儿,外面有人通传,说是叫陈延速去丰宜接旨。   接旨?   陈延微顿,陛下发旨,他这是要回京了?   ……   骑马至丰宜,见陈延来,宣旨的太监很快打开了明黄色的圣旨,宣布了关于方潮平、陈延的任职调动。   黄金昂贵,没有奔袭千里带来西江,都赏到了二人在京中的家里。而这圣旨——   方潮平和陈延面面相觑,都没能料到,事情竟然会转向这种结果,不过圣言千里迢迢而来,二人也不能呆愣着,立刻跪下接旨了。   传旨的公公知道陈延是天子宠臣,并不甩脸色,十分恭顺道:“还请陈大人二日尽快收拾行囊,陛下来时叮嘱过,要大人尽快回京赴任。”   “臣遵旨。”   暂时送走太监,陈延手捧圣旨,方潮平拍拍他的肩,“先前我还怕你那泄洪之事被人翻起秋后算账,但不曾想……”   这账的确被人翻起来了,就是这惩罚挺甜,方大人不由得叹了一句,“小陈大人的确简在帝心。”他这种老菜帮子,难比哦。   陈延自己也没想到,在岳父和谋划中,他的下一步的确是往礼部或是翰林院走,不过这条路总归是有些艰难的,他本来还想花个五六年过度一下。但过度还没开始,结果已经先来了。   “方大人莫打趣我了……”   “倒是我,不知道要在这西江府待几年了。”他说话的内容惆怅,但语气却挺轻快,方潮平早就不相干治水的活了,他年纪大了,本来此番回去就想告老,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现下留在西江,做一方父母官,到时候任期到,回京乞骸骨,说不定能高一职荣退呢。   这么看,虽然在官阶上,两个人都‘降职’了,但得到的结果,算是皆大欢喜了。   …   在知道方潮平落地要成为西江府的知府后,自己要应诏回京之后,陈延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把自己书房里那一堆关于重新建设好九台县的若干意见及规划交给了方潮平。   “方大人,先前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我二人都回京了,将来新知府来了,这些该如何实现……”陈延想过要回京遣人来,毕竟,他与九台百姓承诺过,会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如今你在,我心中的石头便可落下了。”陈延目光清澈夸方潮平,“你是个好官。”   “停!”老方大人抬手喝止他,“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个普通官。”不说话是拒绝,他人的动作却很实诚,接过了陈延的纸,又言:“泄洪九台是我和你一起做的决定,你给的承诺也是我的承诺。”   “嚯,你这建城计划做得不错啊,先前在百理建过?”   陈延点点头,方潮平了然,“放心会京吧,我会搞好这些的。”   交接完工作,便是诉别情的时间,陈延说自己这段时间在方潮平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方潮平亦言:“在你身上,老夫也学到了许多。”   “明日你就要走了,这么重要的时间,我们也别夸来夸去了,这样……清远啊。”他忽然拉近二人的距离,“我听闻你有一女,恰在婚龄,是这样,我也有一子!”   “幼子,人长得玉树临风,年方二十就中了举人,性子很不错,现在就在京里……”   陈延反应过来,这是要拉纤保媒,连忙抬手,“方大人,我们家中的婚事乃我夫人做主,这这这,我应不下来的!”   “也不要你应!”方潮平扯住陈延的衣袖,“你就去看看!你觉得可以,我们坐下谈谈啊,不可以!你便提携提携我那幼子!”   不知为什么,平常人偷摸说出这种裙带提携的话,总会带点难言的谄媚,而这样的话从方大人的嘴里说出来,却只余调笑之意,惹得陈延脸上也忍不住挂起笑来,应承中,冲淡了分别所带来的淡淡伤感。   许久,笑闹结束后,天色有些晚了。   二人在万昌这边,用了搭伙以来的最后一餐饭,方潮平作为长辈、西江府未来知府,主持了这场饭局。   他是个对看入眼的人很能交心之心,对陈延的话,也无甚保留,他说:“清远你其实不算是个年轻的官员了,也有过许多政绩,但在我眼里,你经的事还不算多……”   “你是个好官,但有时候想法太独了,我也随陛下多年,清远,来日赴京,可不要像在外头一样先斩后奏了。在京城中,要克己复礼,为文人表率。”他笑呵呵的举起酒杯,“明日,遥祝一切顺利,平安返京。”   陈延也举起酒杯,“晚辈知道。”然后仰头,将此酒一饮而尽。   杯酒赠知己,而后分别遥遥去。   来时一片翠绿,千里袭雨,二人连夜狂奔,去时满树挂黄,秋风之中,唯有陈延一人的身影。   断断续续的一个月,到京城的时候,刚好快到中秋佳节,陛下还特意降旨到陈府,特赦他能在禁足的一月中过一次中秋,可见圣眷之浓。   浓到茵茵都有些差异问陈延:“相公,陛下如何这么关心这些小事了?”   “我也不知。”陈延道:“可能是想补偿补偿我?”陛下这些年心思愈发发散,他也有些看不清了。   当然,陈延也不想看得那么清,太清楚,容易伤神。   叶问则趁着这中秋特赦日,携秀秀和儿子快速登门,不太顾忌礼教到陈延家过了一次中秋佳节。   两家人再度团聚,这中间已经隔了许多年,秀秀和茵茵有说不完的话,晟哥儿和月儿一起去了小院子里玩织布机,陈延和叶问则在月下胡诉官途。   陈延此番回京,坐上翰林院侍读大学士的位置,代表他与叶问,互相实现了对方在青年时的官途理想。   “你我二人的位置……真是掉了个个。”叶问摇头。   陈延微笑倒酒。   叶问一拍额头,“完了,不仅是官道,我觉得这些年,我们两个人的样子都掉了个啊。”   “或许人终究会走到年少期望的相反面。”陈延说了一句富含哲理的话。   叶问不想听这个,转而问起了他此番治水之事,虽然已经在奏折里听过,但书信和当事人讲述,终归是不同的。   他为陈延的急智和大胆而拍手叫好,也为方大人而叫好,“许许多多的官员,总是藏在朝堂的洪波里,等着人来发现!”   “我倒是发现二弟你每次外放,总能干出一番大事来。”叶问随口一言,“不知道你下次再出去是什么时候了!”   此刻,月光下的陈延并不知道,此次治水,已是他为官生涯中,最后一次因公而历经。   往后十五年,他的一生,都围绕着皇城、皇宫而沉沉浮浮。   作者有话说:   本卷结束,下一卷就到了最后一卷,可能会跳时间,主要交代关于天子、皇子与臣子间事,不想看这一部分的读者可以直接在这里完结,等番外噢。 第170章 君王已老   ◎病来如山倒◎   禁足的一个月对陈延来说, 更像是休息时间。   不必外出上值,工部的担子撂下来,翰林院的担子还没接, 整个人处在两条夹缝的中间,什么也不必担忧, 快活得不行。   这样长的一段时间, 他在家里陪着妻子、女儿。   早起为茵茵梳妆, 陈延发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茵茵的鬓角,也生了白发。   他不怕自己身上的岁月流逝,却为妻子的衰老而难受。   不过茵茵比他豁达, 总是排开他的手背,指着他眼角的皱纹说:“谁不老?你都老啦。”   “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白头偕老, 有什么可怕的。”她轻笑一声, “等你更老一点, 告老还乡了,我们就和爹娘一样出去游历。”   “好。”他眸子里噙着温柔的笑意。   茵茵出去忙事业, 陈延就和女儿在院子里捣鼓小发明。   陈延发现, 朗月身上的创造力是无与伦比的,她没有系统的学过物理和化学, 但对于世界的理解完全超脱于这个时代。   她会对制作出的工具仔细观察、提出思考——   为什么力向下, 为什么这样比这样更省力, 诸如此类。而且, 她不仅强于思考, 还有很杰出的动手能力, 简直就是一个古代的六边形发明战士。   这一月以来,陈延偶尔提出一些超前的理论,朗月居然能根据他的理论做出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甚至包含一个简陋的小型蒸汽机。   陈延:……   他再一次觉得这个时代束缚了自己的女儿。   陈朗月看着这个小型蒸汽玩具向前走,也觉得不可思议,她昂起头,“爹,这这——”   她惊诧中带着一点这种东西居然是我做出来的自豪,喃喃道:“爹,它是怎么动起来的!”   她缠着他讲述关于小型蒸汽机的原理、知识。   对于一个接受过基础教育的人来说,解释清楚它其实并不难,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朗月对于‘科学’这个类目,有了一个小小的了解。   但更大的疑惑随之而来,她问:“爹,这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问过姑父,也看过外公他们读书……书里,会讲这个吗?”   她很疑惑问起这个问题,然陈延勾起了对自己出生地的回忆。   那是一个绮丽美好的世界,陈延问:“你想知道吗?”   “嗯。”陈朗月点头,“我觉得它们很有意思。”   他应该把这些东西告诉女儿吗?   只思考了一瞬,陈延很快做出了决定,说呗,已经说了一些,不怕再说一些。   于是,他道:“那爹过几天再来告诉你。”   旦日,陈延就在书房奋笔疾书,写下了一本普通的科学教案,它的名字叫——基础世界。   然后拎着她,给女儿讲述一些基础的学科知识。   后来有一天,这东西不小心被茵茵听到了,她也是一个脑子里藏着万千沟壑的宝藏少女,一听就停下了脚步,忍不住驻足了起来。   “这是在说什么?”   “天圆、是个球?天气受海风的影响……”姜茵茵把头伸进相公和女儿中间,“有点意思啊。”   于是,新的爱好取代了旧的兴趣,在禁足的这段时日,小葵花陈延课堂开课啦~   这对于陈延来说,真的是一段美好又快乐的时光,他几乎忘却了时代,和和美美讲着科学的故事,说着世界的奥秘,没有勾心斗角,只有简单的快乐。   只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禁足的日子也总会结束。他也到了要去翰林院里上岗的日子了。   在将上岗之前的一个夜里,茵茵忽然问陈延,“那么多的东西,相公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呀?”   “可别说游记上!”   陈延失笑,没有用敷衍的理由,而是忽然半开玩笑半正色对茵茵说:“茵茵,其实我生而不同。”   姜茵茵一时之间听不懂陈延这话的意思,但她看到了在说出这句话后,陈延眼中的伤感。   于是她没有犹豫,轻轻环住了他,“怎么了?”   她拍拍他的背脊,“生来就这么聪明看起来还不开心了?”   “没有。”陈延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我开心。”   新的人生旅程中,亲人、朋友,爱侣以及女儿,都是他期待的、喜爱的,除了世道略有些讨厌,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人在四十依旧压到花枝乱颤,迷乱的一夜过去后,陈延很快换上官服、在翰林院上岗了。   说起来,自上次入此间,已经快十五余年了。   因为上一届的大学士乃病故在岗上,所以陈延来上岗是无人交接的,还好,老熟人许学士还在。   一过十五年,许学士老了很多,但老人家看着还挺硬朗,见陈延,严肃的许大人脸上也难得挂上了几分笑意,“许久不见了,清远。”   “大人,许久不见!”陈延拱手。   翰林院清贵,这儿的事也不多,基本就是帮陛下打打下手,偶尔有庶吉士、编修去宫中讲学、或者是拟旨。   当然,作为掌院大学士,翰林院的调度工作、主持翰林院养望、参与科举、入宫伴驾、编书,他也是逃不开的。   但总的来说,这里是个闲差,因为能进翰林院的,大部分是聪明人。   在满是聪明人的单位里当老大,总不会太难过。   事实也正如此,陈延深秋上马,大学士的位置刚刚坐稳,就开始为陛下撰写个人志。   写书对于陈延这个文科生来说,是个简单的差事,再者,在陛下的要求中,此书不同于‘史书’,传世、让天子自己观瞻的意义比较大。   所以陈延写起来就更轻松了。   轻松到他白天在翰林院里奋笔疾书,夜里还能回家,和妻子儿女说一说基础物理。   陈延做翰林院大学士的第一年,便是如此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   -   陈延做大学士的第二年,恰逢三年一度的会试。   这一年,他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科举、民生上。   目光的转移,令他发现,近年来,参与会试的举子越来越卷了,昔年是从华美文章到做实干派,如今,大抵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这做实事的文章,也能文采飞扬了。   华美文章令人目不暇接,举子们口中的‘风土人情’,也叫陈延领略了一下各地都在上扬的经济。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翰林院也迎来了新鲜的血液。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眉目里含着光的小编修,这一年,陈延想过从里面挑一挑适合的女婿。   然,一生一世一双人者毕竟难找,这一届许多人都已有了通房或者已经定了亲。   陈延有心将目光移到世家之中,但听着那‘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他又头痛。   这听起来很好,那若月儿真的四十无子呢?   这一年,他去问女儿,却得到了一句:我又不着急。   好吧,于是陈延和茵茵决定,这女儿,再养几年也罢,无所谓。   精彩的一年过去,翰林院中,新人出头,陛下也有了新的偏爱的少年郎,不过陈延依旧是所有人中,被点的最多的。   ……   如水的时光就这样悄然的过去。   四海升平,天下无大灾,虽然陛下偶尔昏聩一下下、偶尔小心眼一下下,但历史的车轮宽广,并不在乎小小的路不平。   在陈延的眼中,大名朝依旧急速发展着。   因为前期书塾的铺垫,加上粮食并不紧缺,边境太平,识字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工匠也变得越来也多。   工匠一多,各种各样的发明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而文字令人的见识增长,我朝又并不限制行商。   许多心思活泛的人背着本地研究出的新器具,前往其他各地,互相贸易往来,经济也变得格外发达。   陈延站在高高的山峰之中看着下面的一切,感觉到名朝已经很解决他记忆中的宋朝了。   只是大名比大宋更完美一些,没有重武轻文,武将还保持着相当的地位。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会不会真的迎来小资本主义经济的稍稍萌芽呢?   他不知道,只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民智开放、后面的几任君王又不给力,可能民众真的会起义。   在陈延的胡思乱想之中,偏居一隅的大名,忽然迎来了海上的客人。   作为后世之人,陈延是拒绝海禁派的中坚力量,他支持航海,与外国人贸易,是以,几年的时间,海上的航路搭建得很快。   新的种子,新的器具、新的理念,以及更多的钱,逐渐传入中原。   人民变得更加富足,因为大家都有钱,所有很巧妙的,‘天下大同’出现了。   因为大家都过得很好,所以不必‘铤而走险’,治安变好,人口变多,大名在陛下六十这年,进入了空前的盛世。   这一年,朗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没错,是女鹅自己找的,在陈延眼里,这个女婿什么都不好,就是高了点、好看了点、体贴了点。文采非常一般、武艺倒是很高强。   他不太想同意,但是看着朗月喜欢,还是同意了。   新女婿是个小将军,朗月和他成亲之后,就远游、陪他去任上了,长大的小鸟飞出了巢穴,虽然陈延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权臣了,在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有一次和天子聊起朗月,陈延一时控制不住哭了,差点逗得陛下笑岔气。   “清远,你可真是……”天子找不出形容词,只是想笑,笑过之后,他表情又略略收敛,“不过你与月儿,倒是父女情深。”   提及父女情深,他表情有些复杂。   陈延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陛下已经真正年老了,开始力不从心了,而殿下们,却正值壮年,因为年近六十而不立太子,朝中有许多臣子劝谏,惹得天家父子关系有些紧张。   “诸位皇子心中最高位也是陛下,又何尝不是父子情深?”陈延道。   “不一样。”陛下抬手,“不谈此事,此事又臭又长,是谈不完的,还是说说你与叶问的事。”   “一眨眼……你们也在任上这么多年了。”   陈延和叶问都在各自的部门里成为了最老资格的人,这么些年的动作,陛下看在眼里,而此时,也是时候要动一动了。   因为宫内的叶衡告老了。   陛下深谙制衡之术,叶衡告老还乡,那么,叶问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总算做到了头。   天子痛快地让叶问升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若不出意外,这将成为叶问做官的顶峰。   老皇帝觉得自己对叶问的安排十分妥帖,就是在安排陈延的时候,他犯了难,陈延已经做过六部尚书了,按理来说,他不能再回去当尚书。   但翰林院掌院之上,唯有太傅、太师,这些宫内行走的官职,天子不希望自己喜爱的臣子掺和到乱七八糟的夺嫡之中。   而入阁做宰相,这个官又升得太快了,再说了,也不妥。   是以,天子觉得还是再等等吧,他的老臣,再在翰林院的位置陪一陪他。   ……   对于调令,陈延无甚意见,对自己没有动他也表示理解。   因为他的位置的确不好动,往上走没有合适的位置还不如待在翰林院,至少清贵是真的。   闲但有名,也是真的。   不过在和叶问吃庆祝饭的时候,叶问还是提了一嘴关于官职的事,“二弟再等等,陛下必不会忘记你。”   “吃你的饭吧。”陈延抬眸看他,“你现在到顶了,也可以开始着手培养晟哥儿了。”   “嗯嗯。”叶问点头,吃了口菜:“我已经和秀秀商量好,此番让晟哥儿和我爹一同回江南,到时候直接在江南准备乡试。”   那孩子先前已经中了秀才,留了两年火候,这次下场,也是冲着前面的名次来的。   讲了会儿孩子们的事情,周遭人不多,叶问拉着陈延,“二弟,你常伴于陛下身侧,陛下当真没有丝毫立储的意思?”   这样的问题,也就叶问说,陈延会回两句,“也许想过,但想法均未出口,陛下身体不错,虽然六十了,但能跑能动,体不弱,加上几位皇子里没有特别出挑的,所以还在犹豫吧。”   当然,真正的原因也是舍不得权利。   天下之主的位置,不到最后一刻,就算继任者是自己的儿子,又有谁愿意让出去呢?   毕竟,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叶问蹙眉,“话虽如此,但毕竟要多方考虑。”   “若有风雨,陛下——”   “殿下们也都成年了,将来若是不平,岂非要动摇国本。”   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陈延还是劝叶问:“若你想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好好坐着,这样的话题你还是暂且不要参与。”   “等吧,这事儿,得等陛下自己想开。”要等他自己意识到,人的生命是不能长久的。   终会有那么一日,他才会隐隐有立储的念头。   毕竟成宇帝虽然有时候会想太多,但并不是狭隘的君主,心系天下,必不会眼看着天下生乱,会做出抉择的。   “好吧,在关于陛下的事上,还是得听你的。”叶问歇了劝谏的消息,准备耐着性子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秋季节转换,温度有些不正常,还是因为叶问真真是个乌鸦嘴。   在二人讨论完陛下身体的话题后不久,早朝忽然免了,因为这十年来都没怎么病过的成宇帝,忽然病了。   而且一病如山倒,直接就是发热、腹泻和咳嗽的三板斧,一切可谓来势汹汹。   给朝中所有人都发射了一股信号:   陛下真的已经老了。   朝廷无数言官,有的是不怕死谏之辈,在陛下好不容易熬过病痛,人瘦了一大截兢兢业业上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君主——   而是在朝堂上大叫:“陛下,国不可不立储君!如此情状,还请陛下三思!早日立储啊!”   “还请陛下三思!早日立储!”   连绵不绝的请愿声在大殿上响起,陈延看见陛下的脸直接黑了。   然后,久到有是多年没有发过大脾气的天子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赏了起头的人一招当堂罢免,威慑重臣。   但那人被拖下去之后,天子气到咳得脸红,下首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他——   陈延看着这一切,心里知道,真正的夺嫡之路,算是拉开序幕了。   朝廷维持了十年的太平,恐怕很快就要被几个皇子皇孙们打破了。   不过,那都是后面的大事,陈延还不是太担心,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陛下的身上,都放在陛下拿出的丹药身上!!?   陛下的身侧,怎么会突然出现丹药!   陈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本卷为完结卷,主要交代成宇帝 下一任天子陈延间的事,时间线会略快一些,部分省略的补充剧情【女鹅的恋情】等,会在番外中交代~读者们贴贴,可以看章节名购买。感谢在2023-05-15 00:12:13~2023-05-15 23:5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相见不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1章 每个帝王的尽头   ◎嗑药◎   这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   日光穿过殿宇, 撒在堂前,成宇帝看着地上的阳光,心头满是缄默。昨夜……   自病后, 他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他知道,自己老了, 也知道自己该坦然的面对这件事情。   但这种坦然的背后, 是被溢满的急躁!   怎么会这样!朕怎么就老了!   膝下的皇儿有得用的吗?!朕做了这么多利于天下的事, 是人人歌颂的贤明君主, 老头难道就不眷顾朕吗!   朕才六十而已!比不得先前那昏聩的天子吗, 怎得还不如他那样的罪人康健……   这种烦躁的情绪在太监为自己穿靴子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他确实青春年少,是个小太监, 皮肤光滑,而自己——   岁月无情地带走了他的青春和精力,他不止一次的意识到, 自己到了。   成宇帝也挣扎过, 朝堂上争端不休, 他也想过要立储君,但, 立谁呢?他之前还没考虑过这件事, 现下要考虑起来,觉得谁都不好。   而且也太着急了, 太着急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催, 难道朕立刻就要死了吗!   愤怒上涌, 任何事都不顺心, 就在这样精力不济, 心情不好的时候,第三子楚江铭向自己进献了一名道士。   成宇帝之前从不相信什么道士、方士,他起家上位之途告诉他,人能相信的、仰仗的只有自己。   但三子江铭进献的道士并不会占卜之术,而是精通药理。   一颗圆圆的、小小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丹药入口,却能让人重振雄风,精神百倍。   这是一段奇妙的感觉,令成宇帝觉得自己找回了昔日年少的无限精力。   于是,道士们被留下了,成宇帝想:江铭是个不错的孩子。   ……   成宇帝不想被别人看见他服食丹药之事,但对清远,他倒没有刻意隐瞒。   在陈延面前,成宇帝把丹解释成一种药品,“吃了能略微提神,朕近日里可少不了这些东西。”   陈延心中乱得很,实在是丹药这种东西……   实在是古往今来,无数帝王从英明走向坑爹的门,都是从丹药开始的,从缓解疲惫到渴求长生,仿若打开潘多拉的墨盒,昏聩无比,开始令人操蛋的后半生。   他怕成宇帝也陷入这样的境地之中,稍微规劝了两句:“陛下近来精力不济?可是先前病了?冬日将临,陛下也该多修养修养。”   他以晚辈的口吻关心着天子。   天子摆摆手,“先前有些不济,现在看倒是好多了。”   “那丹药之事……”陈延偏头,喃喃道:“陛下,是药三分毒,可曾派人试用过?万不可对龙体有损。”   入口之物,成宇帝肯定是派人试用过的,太医也验过,无甚大碍。   再说了,这是儿子献上的人,成宇帝也派人去那边的道观了解过,确实有人吃了丹药后重返‘青春’,不然他怎么敢试。   当然,这些私密的事,便不用告诉清远了,“凡事有量,朕服丹药并不过量,清远不必担心。”   天子挥挥手,满不在意。   但陈延没办法不在意,他目光里带着担忧回了家。   然,这种担忧很难与人言说,因为陛下不过是暂吃点丹药、又没有做很出格的事情。   是以,陈延只能想着每次进攻规劝两份,让天子守住这个量。   但他总觉得,丹药的事不会这么快结束,因为近来成宇帝的气色真的变得挺不错的。   若这些都是丹药的效果,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果丹药一直有用还好……但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   按照过往的历史来看,要么今后要加大剂量,要么——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   天子的变化,不仅在陈延眼中,也在朝堂众人眼中。   大家很快发现,陛下从每日早朝要迟一会儿,变得能按时到了,人也更精神矍铄了,处理公文奏表,比先前好了许多。   大家不太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陛下保养得宜。   几个翰林院的年轻编修去面圣时,也少不了称赞陛下的精气神,引得他对丹药更满意了。   反应最直观的就是养心殿里出现了许多盛放丹药的盒子,大太监东领的身上也有,还有,朝野之中,大家也终于听闻了陛下寻人炼丹之事,可见陛下对此,已不再遮掩。   ……   令人充满担忧的一年很快过去。   入冬,大名休朝,陈延在家里和茵茵准备过大年,朗月和夫君则在戍守的地方等着过暖冬,今年不回来。   这么远,非诏,女婿也回不来。   在家里吐槽了就女婿之后,陈延和茵茵过起了二人世界,也算快快乐乐。   次年,朝堂大变革,也许是度过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冬季,成宇帝感受到了身上久违的力量,不再虚弱,反而令他‘大度’,在今年,将所有的成年皇子,全部放到了前朝。   有入户部、吏部、大理寺这种机要部门的,也有入翰林院、礼部这种文职部门的,当然也有被发配到边沿部门的。   到如今这个年头,陛下手底下的皇子也不少了,不过长大的多,成才的少。   也就一二三四几个皇子,看着有一争之力。   被分到陈延的翰林院的,是先前被称之为老好人的二皇子,二皇子如今也已经三十来岁,有妻有子,大抵是因为人很柔和似水、又饱读诗书的缘故,看着很有文气。   又文气,又不高傲,看着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陈延看着他,觉得这人还挺妙。   他在这边作观察日记,感慨二皇子心中有锦绣,另一边的叶问快要爆炸了,因为陛下把三皇子分到了吏部。   三皇子浅薄又直白,得知自己被分到吏部之后,立刻觉得自己简在帝心,下一任的太子就是自己,放肆得很。   偏偏他又是皇子,叶问一下两下制衡不了他,弄得吏部的生态都有些乌烟瘴气。   令他忍不住和陈延吐槽:“光是在吏部就这样了,若是执掌天下……”   “我简直不敢想。”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陈延发现三皇子举杯睚眦必报、好逸恶劳、记仇等多种不适合成为君主的低劣品质。   如果这样的人当了领头羊,那大名二世而衰不是说说而已。   陛下目前还没有失心疯,三皇子这样不加收敛,应该是坐不上储君位置的……不过也不一定,父看子,与他们看三皇子,又有不同的。   “这样说来,我竟觉得几位皇子都不如陛下……”看来看去,陛下才是真的好。   陈延笑着说:“毕竟我们都是陛下提拔起来的臣子。”   “但陛下也不能长生不老,还是寄希望于这段时间,诸位皇子经过历练,能有所成长吧。”   然而天潢贵胄成长起来总是困难的,特别是大皇子他们,前几十年都在养尊处优中度过,接受的权利、管理方面的事情比较小。   乍然到了各个部门之中,还在打自己作为皇子的官腔,一时间,朝堂之上不时有人反应几位皇子的不足之处。   不过几个皇子对此并不是很在意,他们不改正在工作上的错误,满腹心思开始准备天子的寿辰。   毫不遮掩地给人展示着一种:只要得到圣宠,就能成为将来的天下之主的奇怪想法。   静静看着这发生的一切,再看着自己名下仿若置身事外的二皇子楚江岚八风不动的样子,陈延莫名觉得此子并非池中物。   -   在众臣的期盼之中,陛下的寿宴很快开始了。   大皇子和三皇子轮番上台争宠,三皇子大笔一挥,给天子再赠送了几封炼丹能手,令天子在寿宴之上龙心大悦。   而大皇子也不遑多让,直接进贡了一个会说一些大名话的异域美人。   陈延看着那女子,心想,她应该是航海之后的产物……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高挑的身材,年轻活力,看着美艳不可方物。   成宇帝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但这样美丽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哪个当权者能拒绝?   他又开了一阵,赏了一波大皇子,二皇子准备的则是自己书写的百寿图,平平无奇,但从心意上来说,也并不掉份子,得了陛下一句孝心可嘉的赞许。   这寿宴,陈延和叶问是坐在一起的,叶问目不转睛盯着各位皇子皇女们的献礼,嘴里不停,而陈延则注意到,这短短的一次寿辰……陛下竟然吃了两次丹药。   他吃丹药,说明有些累了,短短一个多时辰,吃两次——   一种不好的征兆映入脑海。   但他近来受陛下传召得少,并不清楚陛下的具体用药情况。然照寿宴这频次来看,不会太少。   ……   而这样的担忧,也很快落到实处。   就在前朝传着天子年逾六十,仍令外邦来的妃子有孕,赞陛下身子骨不错之后不久,一个炎热的夏日,在天子度过荒唐的一夜之后,他忽然病了。   病来得十分突然,起初只是无力、疲倦,然后是腹痛、腹泻,甚至是呕吐,吃什么都吐。   天子再一次感到‘鲜活的生命力’要离自己远去,他急忙叫来了御医了道士,令两方人同时给自己想办法。   ……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宫外的人其实并不清楚。   只知道一连几日免朝后,陛下突然下令赐死了宫内所有的方士,然后把三皇子和大皇子叫进宫,二人竖着进的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横着。   两位成年皇子被禁足三月,旨意刚下没多久,陛下又昏迷了,这些事情挤挤挨挨在一起,令朝堂嘈杂而沉浮,后头二十多岁的四皇子,好似突然开始崭露头角。   一直到陛下恢复上朝,未对四皇子表现出任何的优待,他头上的光环,才慢慢消失。   一切仍是扑朔迷离的,唯一分明的,只有陛下确实越来越差的身体。   -   陈延又被叫进了宫。   如今,早朝已从一日一次,变成了两日一次,前文提过,大名朝有明哲保身之臣,便也有死谏之臣,有趁着这个时间,逼迫陛下早立太子之臣。   二日一朝,临朝必提立储,成宇帝的压力也起来了。   他开始频繁传召臣子入宫,询问立储之事,诸位臣子回答,凡答得不好的,轻则受斥啧,重则被陛下降职,为着这种事降职……陈延看出来,天子应有些失去理智了。   果不其然,到陈延入宫的时候,成宇帝的眼睛轻轻凸起,皮肤蜡黄,手干而长,已经很有老人面刻薄的样子了。   但见陈延,成宇帝还是笑了笑,“清远。”他依旧亲热地叫着陈延的字,然后抛下了一个炸弹一般的问题,“朕如今看起来是不是更老了?”   回答是,估计今天就要横着出去了。   陈延面色不变,答非所问,但又点题,“陛下近来怎么了?连日生病,精神确实不如以往,臣听闻陛下清了一些道士,可是丹药之事……”   这个世上,敢这样直白的跟成宇帝提丹药的,也就陈延一人了。   成宇帝面露丧色:“清远果真谨慎,是药三分毒、那丹药……”   天子没有多说话,但一切,已经尽在这个表情当中了,陈延猜测,那药丸子有用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含有的重金属或者是其他有害元素较多,吃一点查不出来。   吃多了,容易透支身体,而且会产生耐药性,要想有用,得越吃越多。   “不提丹药的事。”成宇帝拂过刚才的话题,“今日叫清远来,是有些事要问问你。”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喧要立储,国不可一日无储……话里话外,都是要应对朕有不测之后的事,不测不测。”成宇帝咳嗽了一声,“难道在这些人心里,朕便没几天好活了吗?”   看来今天,糊弄两下是糊弄不过去了,陈延立刻从椅子上下来,对天子说:“陛下息怒!”   “此怒并不对你,清远,你说说看,难道朕真的到了必立储君的时候吗!!”   年老的鹰用锐利的眼睛紧紧地锁着眼前的人,这是他最相信的、最倚重的人,成宇帝觉得自己的内心其实在为难清远。   如果他说该,那么没错,清远果然是一个不畏强权,是一个敢为天下百姓直言的好官,他敢大胆的说这些话,但同时,成宇帝也会觉得失望。   他看他为子!他竟然一点不顺着自己!明明朕已经这么难受了!他一句好话都说不得吗?   但若陈延说不该,还能再等等,成宇帝内心会觉得慰藉,觉得清远不愧是朕视为后辈之人,贴心。   但贴心的背后,成宇帝又要失望。   清远是不是怕了,怕自己在他说出正确的答案之后,内心生厌,所以才故意说,不必立储。   果然,这天下永远没有能一直站着的人,所有人的最后,都是虚无。   这看似是一条死路,毕竟,有点交往礼仪的人,不会问这种问题,该和不该都是错。   但成宇帝是天子,他没有忌讳,他就想问,就想得到这个答案。   他敛目看着陈延,陈延也看着他,然后说出了一番令成宇帝眸光一亮的话。 第172章 立储   ◎【成宇帝和清远的日常小事】◎   其实, 把目光放到上辈子,陈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说话、阿谀奉承的人。   毕竟导师总说他虽然学文,但在很多社交场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将来找工作是要吃亏的。   现在看来, 当年的自以为,还是早了, 如今改头换面、甜言蜜语, 已然张口就来。   成宇帝到底该不该立太子、培养继承人?当然该!   每一任帝国的合格继任者都该这么做, 早早定下继承人, 好好培养, 才能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维持住帝国的和平,不令百姓经受夺嫡的风雨。   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   成宇帝现在是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不留后路不行, 又不想这么快, 觉得可以再等等。   陈延决定用另一重话语, 打破他的等待。   -   他先是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立即跪在了地上, 用十分痛惜的语气说:“臣知道陛下不舍, 但您的确已经到了该立太子的时候了!”   此时的陈延,像是朝堂上的每一个‘谏臣’, 不畏惧这高堂之上的天子, 只为了臣民, 说出会令君主发怒的话。   成宇帝知道, 这样的臣子是好臣子, 但……   如果清远是这样, 也会令人好失望。   是的,六十岁的帝王,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他甚至想立刻拿起桌边的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陈延的身上。   看呐,你就是这样令我是失望,他想泻火,他想——   但他的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臣子轻缓又带着关切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臣知道您心系天下,想守着,想等等看,但到如此关头,您实在等不了了。”   “?”成宇帝一懵,什么东西,清远他,他在说什么?   他目光里闪过疑惑,陈延又说:“臣知道,您是对殿下们不够满意。”陈延快速为成宇帝不立皇子的原因定了性。   他深谙陛下想听什么:“大名是从在您的手中走向盛世的,臣知道,您对大名、对天下子民有着深厚的情怀,您一直都是这四海的君父。”   “往前数这三四十年,您一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纵病,只要能起,绝不迟朝,奏章、奏表,也不会在阁内停三日。虽然富有四海,但您从不享乐。总想着这京内百姓、天下百姓。”   “可人的精力毕竟四海有限的,你看看你……四十年了,为天下,您已病得这么重,虽然诸位殿下尚且稚嫩……”陈延跟着叹了口气,“去岁,陛下您将他们遣至前朝,臣观察过,诸位殿下的确大不如陛下。”   “可陛下您累成这样,实在需要一人来分担了。”陈延说:“朝堂内事情繁多,也总有不需要您操心的小事,若有太子,他可代为处理这些繁杂之事。陛下只需要掌舵即可,能轻松许多。”   这一连串的输出,把成宇帝捧得高高的。   他自己都没想过……啊,朕久不立太子,是为这个?但一想,可不就是吗!   是朕不想立吗?谁能担此重任?!老大,吃喝送礼还行,做君主……   老二,印象不深,不爱说话,老三心眼小,老四老五也不提,倒是老九,有几分自己的神采,但太小了,难堪大任。   他神色松了松,陈延知道自己说对了方向,又接着补充:“不过臣虽催促,这一时半会儿也选不好,陛下总归令殿下们多历练历练,总能选个同陛下有几分相似的。”   “毕竟是您的孩子。”   高兴了!   如果劝他立太子的人,都能这样劝,成宇帝觉得自己还是能听一听的,他谈话的兴致又上来了,长叹一声:“确是如此,朝堂上的人只知催立,可谁又能挑这样的担子呢……朕亦在想。”   陈延也跟着点头,然后打蛇上棍,佯怒‘怪’起了各位殿下不给力,要是出一个陛下第二,何须如此纠结。   他这样捧哏,倒让天子有些不好意思,言:“也怪朕,实在太不中用,前些年心在前朝州府与变法,后来放在皇儿们身上,他们已经大了,如今朕的确是知道了,要立储……”   “可时间有些晚了,朕想再带一带,江山社稷何等重要,怎能草草定人?”锦绣江山,他还没有看够,可身体已经在催促他了。   每每到此,成宇帝就觉得不公,平常没人听他叹,今日陈延在,他忍不住叹:“若是如前朝那哀帝,那朕还有数十年可选……能慢慢挑,慢慢培养。”   陈延:“正是如此,才要快立太子啊!陛下,您是天子,受天庇佑,为何而病,还不是太过劳神?要臣说,您也为这大名做得够多了,该歇歇了。”   “于养生一道看,哀帝寿数能有近百岁,未尝不是因为他镇日贪图享乐,空于社稷……”   此刻的陈延,就像是成宇帝的儿子一般,与他闲话家常,说着连他的亲子都不敢说的放肆话。   可成宇帝,就最吃这样的放肆。   他恍然,好像被说动,心里一个大大的疑惑立刻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哀帝的命看着要比他长这么多?就是因为哀帝什么也不想,躺着享福,而他太勤勉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叠在一起,成宇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该立太子了。   太子监国,他做太上皇,亦是美哉啊!   成宇帝的眼睛真的亮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各种人轮番死谏、天子都没有改变想法,而就是一次谈心,令天子心中植根多年的想法变了。   是啊,他已经这个年岁了,权利固然美好,但是身体也很重要,前半生,他已为大名鞠躬尽瘁,后半生,何不能休憩?   就是这一刻,在成宇帝心中,选择太子的新标准变了。   他得是一个有为之君,只有如此,肩负起这样的重担,才不会把事情弄得稀烂。   他得拿得起权利、放得下权利,这样才不至于太爱权利,影响他为君的日子。   要有些重情……此一条加一句大度,这样,其余的孩子才能过得更好。   条件在心中涂涂抹抹,大抵还要再加一句,最好无外戚,这样才不会在还是太子的时候,生出那么多的野心。   这条件似乎很具体,已有所指,但深想,成宇帝又觉得一切也不会太完美,便先看着吧,先选选,说不定在历练之后,会有新的人,让自己眼前一亮。   -   成宇帝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说干就干。   想到了,那就去执行,于是次日,还不等大家轮番催立储,成宇帝自己就跳出来了,说他要立储。   “诸位爱卿担心的不错,一日不立太子,国本便易动摇……”他说了很多话,最后总结:“朕欲等一段时日看看,就在——”   “就在明年春日,定下太子的人选!”   然后,他又唰唰唰给几位在前朝的皇子安排了几个任务,俨然是一副要开始考察的样子了。   这事儿来的太突然,大臣们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拥立三皇子一派的臣子也有些懵。   所有人都在怀疑,陛下是真的要立太子了吗,还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把饵抛出来,看谁是‘孝子贤孙’、谁是‘汲汲营营’之人。   这任务,到底该怎么完成,完成到什么程度,完成到什么样子?   谁也不知道,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唯有陈延在翰林院内,听着陛下的话,老神自在。   只在二皇子来藏书阁的时候,笑着跟他说了一句:“殿下,若心有丘壑,便无须立于虚处,置于事外了。”   楚江岚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陈延会对他说这些,对他抛出橄榄枝,“陈大人,您这是?”   陈延:“只是觉得殿下颇有陛下之风。”   ……   楚江岚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是肯定的,只要是有追求的人,谁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从小,他就听着众人说,大哥如何如何、三弟如何如何,所有人都尊贵,他出身差,他并不这样觉得。   每个人,都是父皇的儿子,从身份上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但宫内的环境,令他不能如此外放,令他克制自己,和其余的兄弟交好,保持着平淡如水的姿态,看上去什么都不想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在等。   等待父皇变老。   不得不说,楚江岚是有一点宫斗眼光、战略眼光的。   他每日揣摩成宇帝、期待着成宇帝越活越长,因为只有他寿命长了,其余兄弟们的优势,才能变成他们的劣势。   不是母族高贵吗……父皇老而弱的活着,那些母族高贵的兄弟们,只会被他忌惮,而他,可以毫无负累的成为父皇的一把刀。   此次分事儿,他也在想要不要出头,此刻出头是有风险的,毕竟他之前不太崭露头角。   如果父皇不是真的想立储,他这样蹦出去,是大树敌,会失去很多先机,楚江岚还在纠结,想着要不要找人探听一下,或者再做一次中庸之人,等过一段时间,情态分明了,再做他想。   但陈延出现了,父皇身边的宠臣,连亲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的大学士出现了,告诉了他关键的信息。   争是不争?   楚江岚问自己,最后还是决定拼一把,因为他觉得大学士不会骗他。   -   立储风云逐渐卷起,各家皇子的唱台也搭了起来。   入官场做事不容易,大皇子和三皇子各种拉帮结派,四皇子做事还算踏实,但优柔寡断;五皇子干的事,天子还算满意,但五皇子的性子实在有些柔和。   不立身,如何为君?   各种人粉墨登场,二皇子楚江岚在其间,慢慢脱颖而出。   他不疾不徐,做事缓慢有序,三十多,素来名声不错,兄友弟恭、没有母族,虽然娶亲了,但妻子娘家品阶也不高,无甚外戚威胁。   成宇帝惊讶发现,不声不响的二子,似乎就是自己寻觅多时的‘良才’。   天子对于某位皇子目光倾斜,朝堂上的人都有感觉,世上不乏想着从龙之功的人,立刻上蹿下跳,暗自递信,想要成为二皇子的拥趸——   “别思考了。”陈延叫叶问放下茶,“二皇子不会同意的。”   “怎么?”叶问笑着问:“我倒忘了,二皇子不就在二弟你的手下?他跟你透过?”   “二殿下是殿下里少见的聪明人、正在这个当口,他不会结党营私的。”陈延摇头,二皇子谨小慎微,如今有了陛下青眼,只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叶问点头,“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不需要结党营私了,你说……陛下这样,是真选择了二皇子吗?”   “算是吧。”陈延觉得这个结果不算太出人意料,“毕竟,陛下的皇子里,能选的不多,在陛下尚且清醒的情况下,二皇子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叶问就发现,明明是一件这么大的事情,陈延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和着急,“二弟,你心便不颤?”   “我无甚可求。”陈延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便辞官去江南,老了,开一私塾……当一当夫子,写一写书,日子美哉,不必忧心这些。”   他有闲云野鹤般的意志,但叶问不行,叶家枝繁叶茂,他已是这一代里的领军,下一代还未长成,肩着家族,他万事都得小心翼翼。   陈延也劝他,“暂不必如此担心,你看你部里的三皇子就知道,他是绝无可能的,大皇子么……”   半斤八两,只要这两个上不去,其余人上什么,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的。   “说来也是。”顶多不能更进一步而已。   -   当年秋季末,距离陛下说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夺嫡似乎进入了白热化,似乎又冷了一半。   白热化的,是诸位皇子的态度,而冷的,是天子的态度。   半年的时间,已经够他试出心中之选了,他其实已经拟好了圣旨,只是还没有盖章,因为,还会犹豫……   但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定了心,就这样吧,时间越近,他已愈发力不从心。江岚无母家、无论前三十年的恭顺友爱是不是装的,但至少他面上是这样的。   那么,在他去之前,他应该也能装成这个样子。   是了,在做下决定之后,成宇帝又宣了陈延来伴驾,那时候,天空阴沉沉的,御花园里的花也谢了许多,二人走走停停,说了许多。   很突然的,成宇帝说,自己心中已有立储人选。   一般的臣子这个时候会等天子说出,储君是谁,但陈延不,他闻言,略喜,笑着说:“那等明年春季,陛下就有之间陪臣再去京郊的庄子里逛一逛了。”   “陛下可还记得,许多年前,臣曾带您去那儿吃过烤鱼?”   成宇帝一怔,是啊,怎么选好了人,还惆怅起来了,应该开心才是,他哈哈笑了几声,“清远还记得,那明年春季,叫上你翰林院几个年轻的庶吉士,去给我们俩老骨头打打下手。”   他真正落定了决心。   陈延微笑着,他什么也没做,却成为了其中最重要的推手之一。   -   冬季,休朝前,温度很低,成宇帝年迈了,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严寒,于是,他便令二皇子代替自己镇了两日朝堂。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明示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见夹在他俩中间的老好人异军突起,两个人上蹿下跳,想要纠结人搞来搞去,但很快被成宇帝压下了。   可见殿下们再厉害,在陛下眼里,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二皇子上位主持朝政,虽然人年轻、面嫩、没有母家,但他有陛下,陛下看着,朝臣自然不敢放肆,所以君臣之间,还挺相谐。   处理朝政自然是疲倦的,但接触到权利,楚江岚精神奕奕,每日在自己的偏殿书房忙完,还能神清气足去成宇帝面前汇报。   汇报的时候,会专门把大事汇总,然互拍上一炷香左右时间的龙屁。   别说,虽然天子一开始觉得每天不上朝了,有些无趣,但时间就了,这种闲适的氛围,让他觉得……   差不多的时候叫宫中的年轻妃子来跳跳舞,也无人再说他白日宣淫,心里也不会有负担了。   上午累了,下午再召翰林院的人来下下棋,讲讲经,傍晚再叫二子来,听听朝堂之事,这样闲适的氛围,也很不错。   更别提,这个冬天休息下来,人心情放松之后,御医诊脉,说成宇帝精神见去年变好了些,成宇帝就更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了。   但在立储之前,他还想看看,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也是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成宇帝发现,自己自从看开了之后,恶趣味多了很多。   -   于是,在一个年夜中。   斗得跟乌鸡眼一样的四兄弟被成宇帝传到了天子寝宫内。   四兄弟谁也不服谁,但好在,爹还在,能压得住他们,他们也隐约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等元宵后,太子人选就真的立下来了。   众人摩拳擦掌,毕竟,爹还在试,那就说明楚江岚,也不是那么令他满意。   大皇子是第一个被叫人寝宫内的,入寝宫,他恭敬地给成宇帝行礼。   成宇帝没有多寒暄,很快问出了自己准备好的一个奇怪问题:“江慎,若朕忽得急病,有一方士说需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头血炼成丹药,朕方可痊愈,你待如何?”   “……”   来之前,被帐中无数谋士喂了一堆治国之策的楚江慎有点懵,这是什么东西,爹问这个是在问什么,问他的孝心?   这题他会啊!   懵完之后,楚江慎很快激动了起来,嚯,爹这是问到自己的长处上了,“父皇,您的身体康健,是黎明百姓之福!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头血能救您,是他们之福!”   “儿子必定行之!救您!”   成宇帝:。   “然后?”   “您好了!赏赐那童男童女!”毕竟平民也是要摸一摸、哄一哄的。   成宇帝:很好,没有选他,确实不必后悔。   “你可以出去了,先叫江铭进来。”   第二个进来的是楚江铭,还是这个问题,楚江铭更厉害,说要昭告天下,令天下童男童女知晓此事,天下受父皇荫庇者众多,自然有百姓愿意为了父皇奉献一切。   然后是连番的马屁。   成宇帝想,这些人都不怀疑一下方士可能说假话吗?不过也是了,他们一直顺着自己,自己已经说了‘方士的方子能救命’,他们就信了。   江铭更狠,这样的事情都敢大张皇榜,是不怕自己遗臭万年的。   然后是老四,老四终于质疑了一下方士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还是决定使用心头血。   从他们的身上,成宇帝看见了相似的东西——   黎明百姓之命,在他们眼中,轻如鸿毛,微不可闻。   谁能想呢,原本只是随便一事,作笑谈耳,令人这么失望,最后进来的,是成宇帝内心的储君。   楚江岚进来后,也是恭敬行礼,成宇帝有些口渴了,清了清嗓子,重复了那个问题。   他是第一个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从小太监那边接过茶水,为成宇帝奉了一杯茶。   成宇帝喝上了茶,楚江岚的回答很快,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他的条理很清晰,先是说,历史上并无讲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有能治病的先例,质疑了一下方士,这是基本操作,成宇帝点点头。   尔后,他又话锋一转,立即跪下,道:“儿臣只听说过亲眷之血或有此用。”   “若有一日,儿臣愿献此血。”言毕,额头磕下。   这不是很完美的答案,但却是成宇帝内心里最满意的答案,不愚钝、不那么容易被左右、有克制,他想,就是他了,不必再选了。   “江岚你起来吧。”成宇帝说:“朕老了,明年祭祖,便由你领着这些不省心的去吧。”   这几乎是承诺、落定了!   这是楚江岚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但一朝落定,他并不喜形于色,十分克制,又令天子对他多了几分满意。   轰轰烈烈的夺嫡之路,最终便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在元宵节前的一场家宴里,是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   特别是休朝后,元宵节刚过,陛下没有拖延,即刻颁布了关于立二皇子楚江岚为太子的圣旨,自此,‘国无本’三字,成为了一段历史。   -   在这场风波之后,叶问有一次同陈延聊天,说到这夺嫡不精彩,仿佛一晃而过。   陈延:“权柄的交接只要有人保障,是很稳的。再说了,是陛下果断。”   天子的果断,也的确迎来了令他快乐的新生活。   自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之后,楚江岚做事越发上心,说出去的话,也更令百官信奉,成宇帝也能更好的差使他做事。   成宇帝的时间不再被朝堂占据之后,他传召陈延的次数更多了,二人时常会离宫出游。   陈延陪着天子去过京郊、去过许多农庄、饭馆,甚至还吃过一些小食摊子。   出去过几次之后,成宇帝整个人就像是脱缰的野马,真真爱上了行走于民间。   前几年,他还会待在宫中,叫陈延陪他出去走,后面那一两年,直接宿在宫外,跑得最远的时候,甚至去过和京城交界的州府。   因为距离权利越来越远,成宇帝和陈延的关系也越来也好。   很偶尔的时候,天子还会和陈延交心,问他:“清远,此番跟着朕到这朝堂之外,于你……”   天子清楚,这样对于陈延将来的官途,可能是有碍的,但他真喜欢陈延,觉得他合自己的口味。   “陛下莫不是忘了,臣也是爱游山玩水之人。”陈延说:“陪陛下出来,刚好名正言顺了。”   他这样说,天子也不多问,只笑了起来,“你惯会说话。”   “不过朕真的想多玩一玩,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陛下怎么了?”   成宇帝摇摇头,“不过是老了。”   “不说这个,明日一起泛舟湖上?”成宇帝发出邀约,“朕看那荷花开得艳丽,明日你去摘些莲蓬,也好送回家里给老姜的女儿。”   他调笑着,知道臣子是个妻管严,眉飞色舞的。   也只有此刻,陈延才会觉得,天子又如何,褪去权利的外衣,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二人约得很好,但隔日,十分不巧,陈延这把老骨头在摘莲蓬的时候,头伸得太出去,不小心摔进了湖水里。   虽然船上有暗卫、救援及时,甚至陈延自己还会水,但很莫名的,此番落水后回家,陈延在夏日里竟然感冒了,生了一场病,咳了许久。   天子大惊,流水般的赏赐赐下后,还想自己亲身探望,但被陈延严词拒绝,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啥感冒呢,万一传染了成宇帝,就不好了。   没有陈延的陪伴,成宇帝也不出宫了,在御花园里转来转去。   ……   其实对于自己病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陈延是不太清楚的,不过有叶问这个耳报神,宫里发生点什么,他都要来说说说。   好在是夏日,没多久,陈延就痊愈了。   痊愈后,成宇帝只肯带着他在陆上围猎,不再肯带着他去水边了,按照天子的原话来说:你与水不合。   陈延:……   莫名多了一个忌讳,但别说,和这样的成宇帝相处,心里还是挺快乐的。   只可惜,陛下年老,这样的快乐,不会持续太久。   -   噩耗有时候,是突然而至的。   这一年,已经是楚江岚做太子的第五年。   君子临朝,五年有余,他手握权柄,却并不贪权利,虽然后来成宇帝放权了,他仍守在太子的圈内,不可越出一步。   谨慎、小心,大度识人,这样的品格,驾驶着大名这座稳定的战车,无疑让大名锦上添花。   臣子们信服他、百姓也逐渐接受了有这样以为太子,楚江岚也时常想,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登上帝位呢?当然,他只是想一想,内心还是希望父皇能再开心几年的。   有一个定海神针在,和朝上一些顽固的臣子斗起来,也没什么负担,反正有父皇兜底。   做太子,也不错,权利有、想做的事能做,斗硬骨头还有人替自己……当然,他有时候也会想想,父皇如果能再看开一点,传位于自己,做太上皇就好了。   他就是想想,却并不曾想,这一想,愿望就成真了。   因为父皇,病危了。   一个快七十岁的人,倒下的速度有多快?   这明明只是一个寻常的秋日,一场不算寒凉的秋雨,他多吃了几只螃蟹,晚睡了一会儿,夜间吹了一会儿风,便突发高热。   据太医说,天子的病程很短,但病情来势汹汹,仅一夜,成宇帝的嘴唇就烧干了,人也昏昏沉沉的。   而陈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隔日清晨。   他前脚想着这次病好之后,陛下恐怕不会再经常出宫游玩,后脚,太子宣布停朝三日,然后在三日后的夜里,急宣他与其他四位老臣,夜入宫闱。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7 00:09:46~2023-05-17 23:5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寒殿下ο喵 14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正文完结   ◎君君臣臣◎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阵仗,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阵仗代表了什么。   大夜,灯火通明,整个太医院的人全部集中在养心殿, 所有的皇子也都在,宫女、太监、侍卫都有, 每个人都没有哭, 但大家面上的严肃和愁苦, 无须提, 所有人都能看见。   陈延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样的阵仗——   二皇子从天子的寝殿里走了出来, 他是所有人当中,眼睛里唯一挂着泪痕的,三十多岁的太子, 似乎刚刚哭过。   他出门后,径直走向陈延,声音带着些哽咽, 很轻很小, “父皇本来单独要见你, 有些话说……但,但……”   他摇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陈延心中有所明了,很快, 楚江岚扬声, 把五位顾命大臣全部请到了天子寝殿之内, 大家进去看见陛下, 全部吃了一惊。   夜晚的灯光照在人沟壑纵横的脸上, 更显纹路、阴森。   天子此刻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好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就在他逐渐接受,人生命有尽头,将来可以好好承受的时候——   他的性命,好像就要戛然而止了。   似乎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安排好,但事到临头,也没那么多时间去安排了,只能捡重要的说。   把江岚叫到身边,交代了一下国事,成宇帝令他迅速把诸位机要重臣叫入了宫内,陛下留下陈延身上的目光是最多的,他本来有一些话要单独同清远说。   但现在,连番的疲惫让他睁不开眼,成宇帝想,自己没有时间了,于是他不再犹豫,迅速开始安排后事。   首先是他死后,传位于二子楚江岚,然后将除陈延外的四名大臣安排为顾命大臣,令他们辅佐楚江岚。   天子的话精练,不多,到陈延,他恍惚间在这样的场合叫了陈延的字,“封清远为太子太傅!”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官职。   在楚江岚还是太子的时候,陈延是太傅,便占了‘师’的名头。   师字很重,将来太子登基,只要陈延不犯大错,在礼法之中,太傅之名几乎可以保他荣华富贵了。   更别提,在这临朝的最后一刻,成宇帝还拉着楚江岚的手,让他:“可以和清远学一学,他的身上,有许多东西……”   陈延内心有些酸涩。   他再次望向了床榻上的天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过去的时光在脑海里飞快的流转,殿试初见,会踢着他小腿的君王,眉目含笑,说他是个臭棋篓子的君王,令他往各地,信他胸有丘壑的君王。   猜忌他的君王,霸占他功劳的君王。这一路走来,成宇帝有意气风发的时候、有陷入‘权欲’旋涡的时候,但毫无疑问,他占领了陈延的大半个为官生涯。   是陈延和叶问的知遇之君。   如今,君将逝,臣子悲恸,陈延眼眶也微微发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宇帝回顾自己的一声,满意中带着遗憾,然后拽紧了楚江岚的手:“江岚,大名……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微微垂下眸子,太医全部围上,起初,天子还是有细微的呼吸的,大家等待着奇迹,但逐渐,细微的呼气声消失,室内的温度也逐渐消失。   所有人的声音缄默,不久后,丧钟长鸣。   -   后来的葬礼,是每一个皇帝都会有的葬礼。   天下缟素,一年之内,不得嫁娶,皇权更迭,太子为陛下守灵后三月方才登基。   这是陈延第一次看人登基,不出意外,这也将是最后一次。   登基的场面十分宏大,陈延看着一步一步走上高台的楚江岚,脑子里竟然莫名想着,昔年成宇帝登基的时候,可也是这样的场面?   ……   新天子登基后,属于旧日的哀伤逐渐散去。   朝堂内的臣子逐渐适应了新的君主,唯有陈延,偶尔怀恋一下旧主,如今,他还在翰林院大学士的位置上,只不过名头挂了个太傅之称。   被叫去宫里的五个人中,属他如今的官位最低。   在朝野重臣细碎的念叨声里,陈延听到他们说自己虽然最受先帝圣宠,但不太受本朝天子的宠信,官位上不来,估计也就到大学士这个位置上养老了。   陈延对此不置可否,就像是先帝看开了,没有权柄的日子也得这样过一样,他也看开了。   在什么位置,谋什么职。何须焦虑,这个世道他能改变的地方,已经尽力去改变,变得越来越好了,剩下一些他介意的地方,除非——   除非他是皇帝,而且要是一个敢于革自己命的皇帝,不然很难改。   所以,就这样吧,理性看待自己,偶尔怀念一下赔了自己四五年的老朋友,找点时间和回来给送先帝的岳父下一下棋,和妻子好好出游,日子也一样很好。   身处流言之中,陈延依旧八风不动。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新天子,也在观察他。   -   楚江岚知不知道陈延呢?   当然!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陈延就和当初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三皇子发生过冲突、是父皇身边最宠信的臣子,是父皇临死前都要拉着他的手,不厌其烦地说:   “江岚,他是父皇留给你的臣子,父皇不封他,等你来封他。”   “清远是一个能臣,你用他,会看到他对天下百姓的好处的!”   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楚江岚内心都有些嫉妒。   临死前啊,都要火急火燎为他安排这样的后路……不肯封他,因为要留给后面的天子施恩。   如果不是知道绝不可能,楚江岚都要以为陈延是父皇的私生子了。   但嫉妒之后,回归正常,陈大人为他穿过讯息,陈大人身上的功绩亦不胜枚举。   而且,陈大人是个中臣、忠臣。   他这里,的确有一个位置,很适合他。   于是新天子将陈延召入了内廷。   -   台阶还是过去的台阶。   高台之上的还是天子,他意气风发,陈延在下首看着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很花,因为他居然在新君的身上看见了两个人的影子。   新君昂首,同陈延寒暄。   陈延不卑不亢,对于楚江岚,他收起了自己的‘伶俐话’,对答时十分稳妥、稳重。   二人在殿内说了许久,从过去的大名、现在的大名到将来的大名,陈延是个擅长聊天、作计划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他对大名的疆域很熟悉。   而自后世而来,他对于事物和经济发展的规律,心里也有一杆秤,所以,楚江岚十分欣喜,觉得陈延的每句话,都言之有物,就是自己心中很想要的精干大臣。   于是,他不再试探,十分爽朗的说:“太傅,如今朕处登基,虽然之前已经监国数年,但为君与为太子,实在不同。”   “朕有时拿不准主意……上皇曾言,太傅亦是朝中的定海神针,见多识广,能为朕解惑。”   “臣不敢当。”   君王连忙扶起陈延的手,“太傅无需自谦,朕还是皇子时,在翰林院中,便十分仰慕太傅。”新天子说话,总是十分动听。   “现下,百官之首丞相之位空悬,朕看朝廷内外,唯太傅可担此职。”楚江岚不等陈延说话,便自己又加了一句,“太傅可不能推辞。”   “若连太傅都做不好宰辅,这朝中其他人,也做不好!”   他意气风发极了,陈延知道,这事儿天子心中已有定数,便不在拒绝,“臣谢陛下恩典。”   他躬身谢恩,又被天子拉了起来,这么起起伏伏,他从透过窗户的夏日阳光中,真的觉得自己眼花,因为他在四十岁的楚江岚身上,同时看见了四十岁的成宇帝,还有二十多岁的自己。   运筹帷幄、意气风发。   这种感觉,真的有些奇妙。   而且,他还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岳父。   一场奇妙的循环,似乎由此展开。   ……   立相圣旨一下,毫不意外,朝野震动。   陈延一举从顾命大臣之后官阶最低的,变成百官之首,肉眼可见的,新的天子十分看重陈延。   这一年,陈延四十九岁,官至宰辅,开始了人生为官路上兢兢业业的新一年。   而与他同行的,还有五十多岁的还在发火的叶问,每日沉迷在家里学习无力的茵茵,还有四十来岁仍不放过自己,超爱经商的秀秀。   很多的亲人,在前进的路上慢慢的成为一座丰碑。   在悲戚中,陈延很难去清醒的描述出对逝世亲人的情感、眷念。   他只是一直拉着茵茵的手,一直跟着茵茵往前走,最后,也将成为别的亲人人生路上的一座丰碑。   不过,那应该是后来又后来的事情了。   -   “对啊。”茵茵一拍陈延的脑袋,“不是刚当了宰相?想那么多干什么?”   “老人忧思,白发苍苍,你别想那多,不然老得很快。”茵茵说着,把他之前编纂的基础科学课本放在桌上,“如果你回来之后还无聊,可以好好的给我上一课!”   这么多年,陈延还是喜欢和茵茵闹、笑。   他乖乖巧巧应了几声,“好好好,回来就跟你上课。我哪有多想,只是随意想想……”   “说起来,最近觉得殿下和陛下越来越像了。”   “当然,殿下是陛下的儿子,子肖父很正常。”   “不不不。”陈延说:“不是肖似,是……我也说不清,总之,像是那会儿出入官场的时候,现在的殿下像是之前的陛下,我像是岳父——”   “你怎么突然像我爹了?”茵茵摸着下巴,看着陈延,沉思:“不过仔细看看,好像是有一点,神态像了。”   “那你们中间,是不是还要再多出一个臣子来,像你,这样,殿下像陛下,你像我爹,他像你,就重复当年了?”   “是吧。”陈延正色:“如果再出现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后辈,我应该会很照拂他,可惜,现下没有再多一个女儿嫁给他了……”   月色很淡。   茵茵说:“在床前看书,你说生女儿的事。”   “不不不,我有些累了。”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我每天练剑身体好,我自己来——”   笑闹之中,乱作一团,方才还在床边的书掉在了地上,夏风穿堂而过,书页从头至尾,像是裙摆一样扬起波浪,叮叮当当,谱出了这主人一生的波澜。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一路走来,正文完结了,接下来会更新一些番外补丁,对前面的一些剧情进行补充   ……   跌跌撞撞,感谢所有眼熟的ID给我的留言,给我的支持,每一个不能写下去的夜晚,都是看见你们的ID,才浮现出无限的勇气(还有人催可不能轻易地狗带)   本章在520之前留言均可得小红包一个,感谢大家!我们下个片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