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穿成首辅的炮灰前妻   本书作者: 打醮翁 缺番外第101 -104章 晋江VIP2024-01-21完结 总书评数:362 当前被收藏数:1569 营养液数:458 文章积分:34,238,608    文案   【全文完】   陶姜很喜欢一本科举文。   男主顾平章容貌出众,从小有神童之名,21岁殿试被皇帝钦点为状元,后来更是扶摇直上,成为历史上人人敬畏的顾首辅。   这样一个人,16岁那年被妻子跟奸夫合谋下狱,受尽酷刑,落下一身病痛,最后英年早逝。   现在,陶姜穿成了大佬的这个炮灰前妻。   而奸夫已经将顾平章下了狱,十日酷刑折磨。   陶姜:???   想到原文中跟了奸夫的下场:堕胎,毁容,满脸坑洼瘢痕,野狗分尸,她打了个寒颤。   她马不停蹄去狱中见了顾平章。   昔日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如今奄奄一息,满脸血污。   陶姜喂他喝水,给他治伤,极力表忠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把她五马分尸呜呜呜。   顾平章一怔,却没放在心上。   他并不相信这个愚蠢虚荣的女人。   可他没想到,陶姜当真四处奔波替他筹谋,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卷了财物跟奸夫私奔。   后来顾平章平步青云,官至首辅,后宅中却只有昔日落魄时对他不离不弃的发妻。   人传陶姜貌美,狐媚,就连首辅大人都受其蛊惑,拒绝了天子赐婚。   陶姜原打算刷够了大佬好感就功成身退,好好当自己的潇洒自由人,却没想到收拾好东西提出和离时,大佬笑得很可怕:“你想走?”   陶姜猛点头。   大佬:“我不许。”   陶姜懵了:“可是——”   大佬目光发冷:“除了我,你还想做谁的妻?”   事后,陶姜气愤:说好的清正禁欲呢!明明是黑心的!   小剧场:   一日宫宴上,陶姜遇见新晋状元郎,对其礼貌一笑。   据传,状元郎回去后茶饭不思,题诗一首,咏陶姜美貌。   顾平章得知后,斥责状元郎,将其打发到剑南治水。   外人面前清正出尘的首辅大人,面对陶姜,却几欲将这个女人融入骨血,占有欲强到可怕。   预收《折下高岭之花(重生)》   上辈子前十六年,王姝是高门贵女,明艳姝丽,风华无双。出则仆从华车,人人争看,入则金翠罗绮,满地玉珍。   更何况她还有个全大业女子都想嫁的未婚夫——静国公世子裴雪寅。   十六岁时,一场叛乱,王姝坠落悬崖,断了双腿,一辈子瘫痪。   昔日风光无限的贵女,从云端跌落地狱,受人冷眼与嘲笑。   父母弃她,扶持妹妹王媃。   裴雪寅弃她,改娶胞妹。   她满腔愤恨,憎恨所有人。   她不择手段,自己不好过,便要所有人不好过。   王媃不是看她笑话?   她便要王媃心上人,——那光风霁月,清冷无尘的靖国公世子同她一起坠入深渊。   她设计毁了王媃与裴雪寅的婚事。   令裴雪寅不得不娶她。   令他恶极、恨极,却拿她无可奈何。   她折磨裴雪寅,折磨所有人。   最后,她累了。   她觉得没意思。折磨裴雪寅没意思,折磨自己没意思,活着没意思。   她在一个大雪天里,将自己埋了。   既然脏污满身,干脆埋进白茫茫的大地,落个干净。   可她没想到自己还会活过来。   而且是设计裴雪寅当晚。   裴雪寅清醒后,掐着她脖子,浑身冷意。   王姝看不得他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戏谑道:“你有什么好生气?”   她坐上轮椅,毫不留恋地离开。   *   裴雪寅以为王姝设计他,谋的是嫁给他。   可她走得毫不留恋,再见如陌生人。   乃至第二次,第三次,除了床上,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   后来,裴雪寅红着眼睛问王姝:“阿姝,你到底要如何?”   王姝淡漠:“不如何。”   她想,她终究是恶毒,记仇,裴雪寅对她的不好,她全都记着,她不好过,也要别人不好过。   只是,她这辈子看淡了,裴雪寅却看不开了。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女配 美食 甜文 穿书 炮灰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姜,顾平章 ┃ 配角:太多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看我逆风翻盘绝地求那个生QAQ   立意:生活有趣,生命可爱 第1章 001   001   陶姜拉着顾薇朝山脚不远一户人家走去。   她要找大夫回去看看沈三娘。   远远的,那户人家门口能看见好些人,药味儿弥漫,间或传来一两声哭嚎。   “村里死人的事多久了?”陶姜问顾薇。   顾薇看着她的脸色,轻声回:“自从一个月前猎户咳嗽吐血,上吐下泻,肚子鼓起死了以后,一直有人得这病。”   陶姜若有所思。   这户人家的老人以前是个赤脚大夫,老了走不动以后便留在村里,附近村落的人生病都来找他。   金田村的建筑都是白墙黑瓦,踏进院子,饶是有准备,她还是吓了一跳。   院中躺着许多呻.吟的病患,有金田村的,也有附近村子的,足有二三十人,甚至找不到地方下脚。   他们面色枯黄,有些人肚子鼓起,好多人咳得死去活来,疼得满地打滚。   顾薇紧紧跟着陶姜,脸色煞白:“嫂,嫂嫂,他们说这病会过人。”   陶姜拍拍她的手:“不会的,你没看大夫都没事么。”   她一路穿过地上的人,摸进屋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愁眉苦脸地翻医书。   “刘大夫?”   老人抬头,见一个漂亮的女娃,一钻进来,昏暗的屋子都亮堂了。   饶是他走南闯北,长成这样的姑娘也少见。   陶姜一笑:“我是村头那家的,顾平章媳妇,我婶娘磕到头晕过去了,劳烦大夫去看一看。”   “是沈三娘啊?”老大夫一听,提起药箱子,“我随你走一趟罢。”   陶姜看着满院子病人:“这是什么病,没有法子治么?”   “唉。”老大夫摇摇头,满脸愁苦,“别说我一个赤脚大夫,县城里如今也是这副样子,县太爷都没办法。得了这病,不到一月就去了。”   “那这些人?”陶姜问。   老头摆摆手:“刚喝了药,我翻了一月医书,毫无办法。先去看看沈三娘。”   “婶娘怎会磕到头?”顾薇红着眼睛小声问。   陶姜心虚地移开视线:“先让大夫看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怎么磕到的?沈三娘发现原主与王柳奸情,推搡之下撞到墙上磕晕了过去。   她一穿过来,先是从井里救出被原主奸夫王柳扔下去快要淹死的顾平章弟弟,五岁的顾衷,又忙跑下山救了被原主卖给老瘸子的顾薇。   这会才有时间叫大夫去看昏迷的沈三娘。   原书里顾衷淹死,顾薇被老瘸子折磨死,沈三娘也没活下来。   至于顾平章,被王柳下了狱,严刑拷打,奔着弄死的目的下狠手。   最后虽然侥幸没死,但是关在牢狱五年之久,身体早已垮掉,病骨支离,羸弱枯槁。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撑着半条命科举,三元及第,后来更是成为大业朝最年轻的首辅。   他将原主和王柳挫骨扬灰喂了狗,以慰家人在天之灵。   嘉平三年,顾平章二十五岁,拖着病体于清平关大败蛮族,回京途中,油尽灯枯,死于营帐之中。   举国恸哭。   陶姜叹了口气。   原主今日本要跟王柳清理干净顾家人,随他私奔的。   没想到她穿了过来。   她好不容易打发了王柳。现如今一堆烂摊子等着。   想到这儿,她忙加快脚步,拖着大夫往家中赶。   远远的,细细的哭声从院中传来。   顾薇听见,立即跑到陶姜前边去。   是顾衷醒了。   陶姜进屋时,顾衷正光溜溜的抱着顾薇哭,沈三娘还没有醒。   “大夫你快看看,晕了半天怎还不醒来?”陶姜将老大夫拖过去。   老人气喘吁吁地瞪了她一眼,坐到床边小木凳上,尽职尽责的把起脉来。   只见他眯着眼睛把了半天,顾薇眼睛也红了,盯着大夫脸色发白。   “刘叔,我婶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老大夫摆摆手,“太累了,睡着呢,人没事。”   陶姜松了口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万一沈三娘磕坏了脑袋,都要算在她头上的。   顾薇也默默抱住顾衷:“婶娘没事,衷哥儿乖,不哭。”   自从哥哥出事,婶娘每日跑县城,日夜操劳,好几天没合眼。   大夫看了看沈三娘额头上磕到的伤痕。那处磕得很严重,皮开肉绽。   他皱眉:“怎么磕成这样子。”   他从竹编药匣里拿出一盒药膏,敷到伤口上,又拿干净麻布绑上。   “每日敷这个药,伤口不出几天就能好。”他将药膏递给顾薇,“这药都是好东西做的,贵是贵了点,不用留疤。”   顾薇迟疑地看向陶姜:“多少钱?”   老大夫收拾东西:“十文。”   顾薇一僵。   为了救哥哥,家里所有钱都拿了出来,能卖的东西都卖了。   如今根本没有钱,不然也不会想卖自己。   陶姜朝她笑了笑,从原身荷包里摸出十五文钱给老大夫:“还有上次的药钱,一并在这里。”   老大夫也不客气,接过钱背上匣子便走了,家中还有病人等着救命。   陶姜正琢磨沈三娘醒来后要怎么解释王柳的事,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她才觉得饿了。   再看顾衷和顾薇,两人害怕地看着她。   “我去做饭。”顾薇将顾衷塞进被子里,忙起身去厨房。   看看天色,这会已经下午了,王柳等人一大早来,这一家子,从早上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   陶姜在顾衷害怕的眼神里摸了摸他的头:“衷哥儿也饿了吧,我去帮薇姐儿,饭很快便好。”   她站在门边,才有空打量这间院子。   虽然破旧,但很干净。   朝西的是原主和顾平章的房间,下午阳光全照进去,满室橘色。   身后这间朝南的,是顾薇、顾衷的房间。   厨房朝东,顾薇偷偷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紧张。   大门朝北,进门搭了一间堆放杂物的棚屋。东西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门口一株高大的柿子树,这个季节,柿子还没红。   厨房屋檐下放着一张石桌,是夏日家人一起吃饭的地方。   柿子树的影子洒落院子,遮住毒辣的太阳。   陶姜发现顾薇又偷偷看过来,很害怕的样子,不知道她遇到什么事,不由往厨房走。   她前世爱好美食,上大学便开始探索美食制作方法,到处探店品尝美食拍视频,积攒了千万粉丝,毕业后自己也打算做餐饮公司。   穿过来之前,她的餐饮公司刚刚成立。   真是想起来就想哭。她好好一个女大学生,就变成了小说里的恶毒炮灰。   哭死。   她叹了口气,在顾薇害怕的视线里走进厨房,到处打量。   这一看,她知道顾薇为什么害怕了。   “没米了?”   米缸空了。   原主只顾跟王柳厮混,沈三娘四处奔波设法救顾平章,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   稻子还没收割,昨日陶姜便因着此事打了顾薇,这会顾薇怕她又打自己,不由有些发抖。   以前哥哥没出事的时候,靠着做私塾先生,每月都有些进项,不至于连糙米也吃不上。   哥哥出事了,她险些被老瘸子糟蹋……   顾薇想到这儿,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陶姜将厨房的食材都看了一遍。   一小罐猪油,两个鸡蛋,没了。   她不信邪,又翻箱倒柜,顾薇在旁边心惊胆战。   “嫂,嫂嫂,鸡蛋要卖钱。”她轻轻发抖。   “我们连面粉都没有么?”她蹲在地上,抬头问顾薇。   那张美丽的脸映着夕阳,眼睛里的温和宁静让人焦躁的心都平和下来。   “面,有面。”她低声道。   江南是稻米之乡,家家户户以米为主食。好一些的精米留着交赋税,自家一般吃次一些的糙米。   面食比较少见。   顾薇从柜子里翻出来一小袋东西,轻轻放到陶姜面前。   陶姜打开一看,不由笑起来,眼睛弯下,满是喜悦:“真是面粉!”   她颠了颠,足足好几斤呢,绝对够吃几顿了。   当美食博主那几年,华夏几千年的美食就没有她没研究制作过的。   顾薇被她笑得心头一跳,忙低下头:“可,可我不会做。”   陶姜撸起袖子:“我来做!”   顾薇怔住了,眼睛里的惊讶藏不住。   陶姜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薇姐儿来生火好不好?”   这土灶台她真搞不定。   顾薇木木地往灶台里塞木头:“好,我,我生火。”   嫂嫂这一天的变化太大了,她又惊又怕,不知道是好是坏。   陶姜想过了,她跟原主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要她装根本不行。哪那么多神啊鬼啊,问起来,她就说幡然悔悟真心悔过从头做人。   她在外面水池里洗了把手,往大锅里舀了一勺水。   顾薇点燃一截干草,放进架空的柴火中,火一下子烧了起来。   陶姜笑眯眼睛:“薇姐儿真厉害!”   顾薇受宠若惊,忙低头往灶膛里塞柴火,不到一会儿,水就开了。   陶姜拿出一个木盆,往木盆里倒了两碗面粉。   这袋面粉比不上后世精细,也没有那么白,还夹杂着些麸皮。   她舀了半勺开水,又掺了半勺凉水,扔了一小撮盐巴,用筷子搅化了。   顾薇的视线不由被她吸引。   只见陶姜倒了些水到面粉里,将面粉搅成絮状,用手揉了起来。   不到一会儿,那面团变得光滑许多。   顾薇睁大眼睛。   “这面是哪来的?”陶姜一边揉一边问。   “是化缘的和尚换饭吃的。”顾薇小声道。   陶姜明白了。和尚不知哪里化缘得了一袋面粉,路过顾家,便用面粉换了一顿饱饭。   顾薇不会做面食,这袋面粉便没动过。   陶姜将面团揉得光滑柔韧,拿手捏得薄薄的,放在案板上摊开,又找了个盆盖上醒着。   她将两个鸡蛋打开,搅拌,撒了点盐巴。   顾薇见她把鸡蛋打了,心疼得不行,又不敢开口,怕挨打。   “薇姐儿到门口摘些小葱和苜蓿来好不好?”陶姜笑眯眯道。   顾薇乖乖去了。   “嫂嫂,这些行么?”顾薇怯怯地看她。   “够了。”   陶姜将小葱和苜蓿洗干净,小葱切成葱花,苜蓿切大段。   锅里水还在沸腾,她让顾薇加把柴,将苜蓿扔下去焯水,熟了后捞出来放进盆里。   她特地多焯了些,足有小半盆,她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将锅里用过的水舀出来,擦干,挖了三勺猪油。火烧得旺,一会儿就化开了。   顾薇看她挖那罐子猪油,又开始心疼。   陶姜捏干苜蓿的水分,用手将苜蓿疙瘩松开,往里撒了些碾碎的盐巴和葱白碎,待油开始冒烟,用铁勺舀了半勺,均匀地浇在苜蓿上。   葱白的香味化开,厨房里满是香气。   顾薇惊呆了。   陶姜将鸡蛋倒进锅里,一阵噼啪,鸡蛋遇上猪油,香气止不住溢出。   顾薇忙加了把柴,偷偷吸了吸鼻子。好香,比过年吃肉还香。   鸡蛋炒至六七分熟,将小葱扔进锅里,锅铲翻炒,小葱遇上猪油,香味煸炒出来,炒鸡蛋的香味又加上油煸小葱的气味,顾薇狠狠吸了口气。   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响起,陶姜回头,怯生生的小男孩抱着门,浑身光溜溜的,偷偷往里看,不住地吸溜鼻子。   被陶姜发现,忙缩回去。   陶姜忍不住笑了,她将小葱炒鸡蛋盛到一个大碗里。   虽然只有两个鸡蛋,但是小葱够多,鸡蛋炒得很松散,吸饱了油,夹杂着葱香,陶姜都馋了。   她又往锅里舀了几勺水,让顾薇加大火力将水烧开。   顾薇闻着满屋子的香味,手上动作很快,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陶姜。   陶姜将扣在案板上的盆掀开,满意地捏了捏面饼,拿起菜刀,将薄薄的面饼切成细细的一条一条。   顾薇眼睛里疑惑一闪而过,陶姜过来时忙将视线低下。   水开了,陶姜揭开榆木钉成的锅盖,热气扑面而来。   “薇姐儿,火大一点,我要下面啦。”   只见陶姜拿起切好的面条,两根手指捏住两端,轻轻一拉,那面条竟然变得又细又长,陶姜又对折了再拉一次,面条更细更长了。   陶姜将拉好的面条扔进锅里,继续下一根。   顾薇眼睛微微睁大,顾不上害怕,一直看着陶姜的动作。   不多会儿功夫,陶姜便将面全都拉好扔进了锅里。   顾薇烧的火很给力,面条沸腾了一会儿,她道:“可以了,熄火。”   她拿出四个碗,将面条分成四份捞进碗里。   顾薇见状,忙慌慌张张起来帮忙。   “将鸡蛋和苜蓿都端到院子里,可以吃饭啦。”   陶姜拿了筷子,率先将面条端了出去。   顾薇又是一惊。   她小心地看了陶姜一眼,才伸手摸到装鸡蛋的碗,见她没变脸,这才端起来往外走。   顾衷在南屋门口偷偷看,瞧见顾薇出来了,才吧嗒吧嗒跑出来,怯怯地往她手上看:“姐姐,婶娘醒了。”   陶姜见他光溜溜的,小弟弟都被人看光了,扑哧笑了一声。   “我来端饭,薇姐儿给弟弟穿件衣裳,扶婶娘出来用饭吧。”   顾薇梦一样抱起顾衷进了南屋,对上沈三娘的目光,眼睛一下子红了:“婶娘!”   娘亲去世后,婶娘对他们照拂颇多,如果没有婶娘,她不敢想哥哥一个人怎么撑过来。   陶姜还没酝酿好跟沈三娘解释之事,这关系到顾平章出来后是否会饶了她,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她将饭摆好,顾薇扶着沈三娘出来了。   只见妇人一身粗衣,额头上缠着麻布,她身形瘦削,即使晒黑了,也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很好看。   她看着陶姜,目光愤怒。 第2章 002   002   “婶娘,先吃饭,衷哥儿和薇姐儿一天没吃了。”陶姜道。   顾衷穿一身有补丁的短衣,露出半截细瘦的腿,抓着顾薇,眼巴巴地看石桌上的食物。   沈三娘眼睛一红,忍下心中怒火:“先吃饭。”   顾衷眼睛一亮,忍不住吧嗒吧嗒走到石桌前,犹豫地看向陶姜。   她将小孩抱起来放到石凳上,给他的碗里放了些鸡蛋和凉拌苜蓿:“吃吧,乖。”   沈三娘看见鸡蛋,眼睛又红了。   陶姜心虚地坐下:“婶娘,薇姐儿,快吃,尝尝好不好吃。救平章的事情我有眉目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县城看他。”   “真的吗?”顾薇红着眼睛怔住。   “真的。”陶姜给每人碗里都夹了鸡蛋,“快吃,尝尝我的手艺。”   原主嫁过来后只说不会做饭,从未下厨。   顾衷偷偷看了眼陶姜,趁她不注意塞了一口鸡蛋。   一口下去,他忍不住将头埋进碗里,竟是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后脑勺了。   鸡蛋冒着热气,滚烫滚烫的,陶姜吃了一口,猪油浸着蓬松的鸡蛋香气,一口下去,口齿生香,油煸过的小葱香气四溢,吃下去的一瞬间,沈三娘和顾薇也惊呆了,忙又吃了第二口。   再吃一口面条,他们从未吃过这样柔韧的面条,又滑嫩又劲道,就着小葱鸡蛋,不知多满足。   陶姜又夹了一筷子凉拌苜蓿,苜蓿特有的清香,油泼了葱白的香渗透其中,一口下去,香得舌头都要掉了。   本来以为缺少调料味道会一般,但是土鸡蛋本身的味道和苜蓿天然的清香,弥补了没有调料的缺憾。   她一口面一口鸡蛋、一口凉拌苜蓿,心中满是感动,穿书以来的心力交瘁终于被美食治愈了。   再看其他三人,吃得满面生光,顾衷将碗底子都舔了个干净,正眼巴巴看着苜蓿盆里最后一口菜。   顾薇也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条。   翌日。   金田村距离青浦县城几十里路,若是走,得走两三个时辰。   陶姜坐了吴阿大进城的渔船,船上还有几个村里人,挎着篮子,挑着扁担,竹篾编的筐子绿油油的,带着竹子的清香,里面装着鸡蛋,草药,笋,还有叶子犹带着露水的白萝卜,一筐筐摆在船上,鲜嫩嫩的,很喜人。   刘大夫也在船上,陶姜打了个招呼:“您老进城干什么去呀?”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刘大夫将手里的莲蓬给她:“进城看看城里有没有治病的法子。”   陶姜接过莲蓬,剥了个莲子扔进嘴里,甜丝丝的。   吴阿大过来,每人交一枚铜钱,算船费。平时大家连这一枚铜钱也舍不得,走着路就去了。   天还暗着呢,船头一盏灯,一只鸬鹚站在船头横杆上,眸子锐利而警惕,突然,它轻飘飘掠过水面,扑腾一声钻进水里,很快,一只鱼被它叼了起来。   陶姜发出惊叹声。   “阿大养的这鸬鹚了不得,可是个捕鱼的好帮手!”   吴阿大憨厚一笑,将鸬鹚嘴里的鱼拿下来,扔进木桶,撑起长蒿,往后一划,船便前进了一大截。   那鸬鹚嘴里没了鱼,继续站在横杆上,警惕地盯着水面,不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陶姜看见鸬鹚脖子上的套子,眨了眨眼睛。怪不得这鸟不把鱼吃下去,原来渔夫将它的脖子套住了。   船上的人围着刘大夫讨论青浦县这场可怕的疾病,陶姜一边剥莲蓬,一边听着,在心里打腹稿。   马上就要见到男主了,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看小说的时候被顾平章强大的内心和难望其项背的才华折服,为他坎坷的命运惋惜,轮到她亲身上阵,有些害怕。   一定要好好抱大腿!她长了这样一张脸,今日有王柳,明日还不知道有谁,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金田村家家户户种桑养蚕,这条水路叫蒲家江,两岸芦苇荡映着晨曦,接天莲叶的碧色一眼望不到头。   太阳出来了,水面上波光粼粼,阳光金灿灿的,天地同色。   陶姜手伸出去便摘下一朵荷花,花苞在阳光下缓缓张开,那种清雅的白,淡淡的粉,都让人惊叹。   她看见有人将手伸到水里玩。   青浦县这场牵连甚广的疾病,其实跟水有关。   她妈妈是农业学家,农科院院士,她从小被妈妈抱在怀里看她看文献,这种疾病有明显的发病特征,如今正是青浦江涨潮之后,淀山湖淤泥塞积,是最容易感染这种病的条件。   淀山湖是青浦县最重要的水源,附近村镇灌溉大都从湖中引水,水乡之人皮肤接触了这些带有尾蚴寄生虫的水,从而受到感染。   书里只简单提了一下这个病,陶姜根据所见所闻,确定就是尾蚴感染。   她正好在妈妈的文献里看到过这种病的中药疗法。   她从小过目不忘,那一页文献她还记得。   船到了青浦县城外,吴阿大将船靠岸,大家下船。   陶姜扶了一把刘大夫。   她抬头看向青浦县城,只见粉垛齐排,丹楼再上,映带远峰,蔚为佳胜①。   城门大开,背背篓的,挑担子的,拉驴车的,赶牛的,挎篮子的,人来人往。   同村人早抢着先进城抢个好地儿卖东西去了。   陶姜扶着刘大夫:“您去哪呀?”   “我拜访老朋友,你办事去吧。”老大夫摆摆手佝偻着腰走了。   陶姜笑了笑,雀跃地向城中奔去。   活生生的古代县城,文献里可看不到。   陶姜所在南城门曰“观宁门”,城墙高二丈余,箭垛、门楼都很气派。一个小小县城城墙都修得这样结实。   进城后,却没有想象中热闹,城中弥漫着药味,好些人家挂着白幡,哭声一阵一阵。   太阳又不见了,天阴下来。   陶姜一路往县牢走。   青浦县城南北向街道两条,东西向五条,城中水路交错,拱桥好几个,水中停着船篷。   她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   布店,米店,杂货店,卖包子的,糕点的,还有木匠铺,香火铺子,还有一家店正在磨香油,小磨香油的味道满街都是,陶姜追着闻了好远。   她看到桥边有一家当铺,眼睛亮了。   从店铺出来,她手里多了三两银子。   原主的银镯子,金钗子,她全都当了。   路过一家卖粥的,她坐下,花两个铜板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粥,又让店家装了一罐白粥带上。   她继续走,看到医馆,进去买了治外伤的药,并一包治内伤的药丸。   城里的药可真贵!这点药花了她三十个铜板。   碰见一家酒楼,她买了一坛酒,花了五个铜板。   再往前走,过了一座桥,桥北矗立着一座城隍庙,金光灿灿的,很有气势!   香火气息随风飘来,跟城中药味混在一起,说不上来的古怪。   下了桥,衙署便在眼前了。   红色的墙,高高的门槛,大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足有两个她那么高!大门上的铜环比她头还大。   衙役列队巡逻,很是威严。   她捶捶腿,一手提着粥,一手提着酒,快步往县牢走去。   衙役将她拦下,她将斗笠一摘,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瞪了眼睛,骄横道:“大胆,我奉王少爷的命令来见顾平章,你们敢拦着我?”   王柳是县令的儿子,青浦县横着走,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两个狱卒见她长得倾国倾城,再一想王少爷爱美人的本性,顿时有些迟疑。   “不信你们现在便派人去县令府找王少爷,看我是不是奉他的命!那顾平章被少爷下狱十日了,如今怎么样?死了没?”她颐指气使,高昂着头,蛮横娇纵。   狱卒一听,顿时打消了怀疑。   王少爷可是悄悄派人吩咐他们折磨顾平章的,连县令和师爷都瞒着。   这少女虽穿着普通,但一张脸惊人的美丽,通身气派一看便出身不凡,还知道这么机密的事,肯定是少爷派来的无误。   两人谄媚地对陶姜笑:“已经按少爷吩咐的严刑拷打,他如今离死不远了。那牢里浸了水,人咳嗽发烧,看着跟城里病死的人得了一样的病呢。”   陶姜一惊:“快带我去,我要亲眼确认。”   狱卒将人带到,还待邀功,陶姜挥挥手:“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会跟主子提的,我还有要事问他,你们且出去守着。”   狱卒再不敢怀疑,谄媚地退出去:“是是是,您忙。”   狱卒将一盏灯留下了。   牢房黑黢黢的,唯有她脚下的灯是亮的。   她提着灯,透过牢门,看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倚着墙。   “顾平章?”她轻声问。   没有人回应。 第3章 003   003   陶姜推开狱卒打开的牢门,举着灯向人影靠近:“顾平章?”   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那道人影映在眼前,陶姜心里想过很多原文描述,她知道这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   可此时,少年奄奄一息,满身血污。   他的眉目被墨发掩住,只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看上去无声无息,跟死了一样。   陶姜不由伸出一只手,往他颈间摸去。   那肌肤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感觉不到起伏。   “顾平章!”   她忙放下灯,将少年的头发拂开,趴到他胸膛上,耳朵贴着心脏,仔细听心跳声。   不可能,男主怎么可能会死呢?   听不到心跳。   她感到茫然,比刚知道穿书的时候还慌乱。   “顾平章?”她不敢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贴着他耳边呼唤。   蓦地,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掀开,让她整个人向后摔去。   “砰”地一声,她摔在地上的污泥中,那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滚。”少年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厌恶至极。   陶姜懵了。   她满身臭泥,怒气冲冲地爬起来。   而所有的怒火,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瞬间被吓退。   灯光明灭,少年的脸一半在黑暗中。   那双眼睛幽深,如一汪泉,直直射向陶姜,冷如寒冰,仿佛一只濒死的孤狼。   明明浑身都是伤,可就是让人不敢靠近。   她咽了口口水,为自己的害怕疑惑。   这就是未来首辅的气势吗!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账先记着!   哼哼,她才不是怕了!   “顾,顾平章。”她声音有些抖,“我是陶姜。”   真不是她怂,哪个女大学生能经得住要被冻死的目光啊。感觉下一秒就被嘎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一双泉水般沉静剔透的眼睛,仿佛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陶姜挺了挺胸脯:“我,我来替弟弟妹妹看你。”   想到方才,可能让他误会了,忙解释道:   “刚才我才没有占你便宜,我就看你没有呼吸,怕你死了,才趴你身上听心跳的。”   对,大佬一定以为她在占便宜,所以才这么凶。这么一想,她感觉没那么怕了。   “你的胳膊!”陶姜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手臂,皮开肉绽,伤口甚至腐烂了。   被这血腥的一幕刺得眼睛发晕,她顾不上害怕,立即蹲下,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这么严重。”她喃喃着,拿出酒,犹豫着看向顾平章,“我给你洗一下伤口,会疼。”   顾平章垂下眼睛,眸中杀意弥漫。   他明明病死在寒冬,那副二十五岁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生机,每一寸血肉都在腐烂,每天都在与阎王争夺性命。   可惜,最终还是没活过冬天。   这一切,都拜眼前的女人所赐。   他看着眼前的面目,那张明艳的脸变换成另一张疯癫模样,鲜血淋漓,恶心丑陋。   他浑身气息愈冷,“陶,姜。”这两个字从少年喉咙溢出,一字一顿,彷如恶鬼。   “啊?是不是疼?我再轻点。”陶姜低着头丝毫不觉,她正小心地将酒倒在少年的伤口上,清洗腐肉。   手中握着的腕子很瘦,瘦骨嶙峋。   蓦地,顾平章咳嗽起来,胸腔震动,一口血喷涌而出,溅了陶姜满身。   陶姜脸色发白,手颤抖着,轻轻拍了拍顾平章的肩膀,声音软软,吴音细语:“你放心,家里婶娘、弟弟、妹妹都没事,我一定救你出去。”   听见这话,少年死气沉沉的眸子倏地抬起:“我入狱几日了?”   “十日了。”陶姜只当他在狱中受尽折磨,不计天日。   十日。   顾平章记得,上辈子便是这一日,王柳来牢里炫耀,称他亲人死绝,不日便迎陶姜过门。   他得意诉说婶娘如何被扔进井里,小衷如何在井里挣扎,薇姐儿如何落入瘸子手中。   他回想着,眼底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间牢房他曾经待了五年,每一块石板,每一块木头,每一只老鼠他都看过无数遍。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少女身上,目光冷血,如危险的狼,盯着将死的猎物。   陶姜全然不知危险,她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即使牢房阴暗,即使满身血污,但这个人只是倚在这儿,风轻云淡,便让整间牢房都亮堂了。   她才惊觉书里的文字远不能写出这个人的气质。   怎么会有人粗布麻衣满身伤痕,依然气质高远,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原主跟顾平章从成亲就结下了梁子,两人互相厌恶。   如今原主和奸夫还干出这种事情,以顾平章的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抱大腿之路既艰且险,任重而道远。   唉!   她乖乖低下头,将清洗过的伤口撒上金疮药。   “另一条胳膊。”她眨巴眨巴眼睛,企图刷好感。   顾平章看着她的眼睛,记忆中那是一双虚荣,愚蠢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明亮、充满热情,眨动间如碎光浮金。   “你说婶娘和小衷、薇姐儿都无事?”   他伸出左手,陶姜立即撸起袖子,仔细清洗那些鞭痕。   她将头发挽起,一根木簪簪着,眉眼严肃,盯着伤口,回道:“对呀,你放心好啦。”   清洗好胳膊和手脚的伤口,陶姜还想让他把衣服脱了,身上的伤应该更重。   却被拒绝了。   陶姜有些着急,顾平章却很平静:“你不是说救我出去?身上伤口无碍,待出去再治不迟。”   “那你吃点粥好吗?我特地买的,那家粥煮得软糯鲜甜,还热着。”   陶姜拿起陶罐,捧到他眼前。   顾平章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伸手接过。   “尝尝好不好吃?”陶姜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咽下去。   顾平章语气冷漠:“嗯。”   “那你都吃完,罐子我还回去。”   顾平章吃完后,陶姜将内服的药丸包好给他。   顾平章看着手中帕子包裹的药丸,帕子一角还绣着“姜”字。   “你打算如何救我?”   “额。”陶姜移开视线,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你信我,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这件事现在不宜说,隔墙有耳。”   顾平章笑了一声。   “你别不信,我这人说话算话。”她想说又怕被其他人听见。   可顾平章明显不信她。   她鼓了鼓腮帮子:“反正我不骗你。”   “行。”   顾平章倚在墙上,眼睑半合着,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连话也懒得跟她说。   陶姜磨了磨牙,暗哼一声,心道你等着,等出去,看你怎么吃惊!   到时候叫你学狗叫!   算了,以后还要抱大腿,还是不要这么极端。   就让他说声谢谢好了。   她可真是人美心善。   她磨磨蹭蹭,见他满脸血污,又没那么气了,唉都是原主做的孽,谁让她倒霉穿了呢。   她拿出帕子沾了酒,一手托住他下颌,一手去擦他眉眼。   顾平章皱眉,厌恶地扭头躲开。   “哎呀!”陶姜道,“你脸上都是血污,我替你擦一擦,你别躲呀!”   她说着凑近一些,鼓着腮帮子,左手捏住少年下颌,凑上前去擦他的脸。   一边道:“多好看的一张脸,等我擦干净。”   顾平章睫毛颤抖了一下,陶姜呼吸间气息拂在脸上,他抿唇,声音发冷:“不用。”   陶姜心里暗爽,不管他。   刚才被他推倒,那完全是出乎意料,她一个身强体壮的还干不过你个病秧子?   说话间已经三两下将眉眼擦干净了。   她呆呆看着,心里感叹,不愧是男主啊!瞧这眉眼,竟比她还精致!   眉如远山,鼻梁挺拔,眼睛乌黑深邃,这样落魄,更为他增添了一份战损美。   难怪京中那些公主小姐都要榜下捉婿呢。   她满心激动,越凑越近,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将血污擦掉,遇见细小的伤口,不由心疼地凑上去吹了吹。她这辈子就见不得美人受伤!   吹完整个人一僵,尴尬不已,怎么把后世对待小侄子的一套带过来了。   她尬笑:“吹一吹就不疼了。”   偷偷去看顾平章。   她可是把顾平章当boss抱大腿的,男主以后是属于女主的,轻浮要不得。   陶姜忙后退保持距离:“擦干净啦。”   顾平章抬眉,语气发冷:“还不走?”   陶姜眼睛里满是惊讶,不愧是男主,你是真的狗啊,还想不想出狱了。   不过,想到要交代的事情,又觉得心虚。挺起的小胸脯都瘪了。   她捏着衣角,扭扭捏捏道:“我有一事得向你说明。”   她硬着头皮解释:“你下狱之事,跟我有关。”   少女的眼睛里有内疚,白皙的脸笼在光晕里,因为羞愧,脸颊泛起粉,牙齿轻咬唇瓣,若换个人,一定被这副画面俘获。   顾平章笑了。   他静静看着,仿佛看一只蝼蚁挣扎。 第4章 004   004   陶姜将自己编好的话说出来。   “我那日在县城里被王柳看见了脸。他起了觊觎之心。”   其实是原主故意勾搭。   顾平章没说话。   陶姜心里忐忑,继续道:“我不知道他这么歹毒,为了逼我跟他,就将你下狱。”   顾平章淡淡道:“你不愿意跟他?”   陶姜是如何嫁给他,两人心知肚明,若是王柳对她有意,恐怕早就自己送上门了。   陶姜眼睛睁得大大的,力图让他看清自己的真诚:“我当然不愿意了!他长那么丑,鬼才想跟他!”   “他有钱有势,你平日不是嫌弃顾家贫苦?你一心想攀高枝,为何拒绝王少爷?”   少年嗓音温润,脸上含笑,陶姜却有些害怕。   她眼睛圆溜溜瞪着,突然,眼睛一眨,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   顾平章皱眉。   陶姜哭哭哒哒,声泪俱下,指控他:“你是不是看上了别人!”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不然你为何要把我推给别人!”陶姜一边哭一边偷偷看他眼色,伤心欲绝道,“我知道我以前不好,我是任性了点,无理取闹了一点,但我以后会改的,呜呜呜你怎么可以把我推给别人!”   她胸脯起伏,眼睛红红的,哽咽道:“那王柳风流成性,我要是落到他手里,焉能有什么好下场,我看你就是想我去死。”   “他今日甚至追到家里,害得婶娘磕到了头。他还将小衷扔到井里,他就是个大坏蛋!我死也不会跟他的!”她不忘偷偷表忠心。   顾平章倏地看向她。   陶姜不知为何心里一凉,马上道:“婶娘和小衷没事,我将他打发走了。今早婶娘还送我出门。他们都在等你回去。”   她凑近顾平章,一双乌黑的眸子水润泛红,盛满真诚:“对不起,害你受苦了。我知道我以前不好,但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好好对弟弟妹妹。”   等抱上大腿,她就可以横行霸道,不是,自由潇洒去了。哭吧哭吧不是罪。   她急切地想证明心意,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咬得发红。   顾平章冷漠道:“是吗?”   “你原谅我了吧?”陶姜才不管,抓住他的手,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很像邻居家讨食的小狗。   “若你当真救了我,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   陶姜松了口气,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高兴起来。   她笑得眼睛弯下来,浑身透露出快乐。   这如果是攻略游戏,想必顾平章脑袋上肯定好感不断加一了,嘿嘿。   她走到牢门回过头挥挥手,眼睛水润明亮:“你等我。”   顾平章隐在黑暗里,神色看不分明:“嗯。”   于是,陶姜快快乐乐地走了。   她觉得马上就可以解决王柳这个心腹大患,安心抱大腿了。   她走后,顾平章看着掌心手帕包裹的药丸,手指捏紧,表情平静无波。   *   陶姜一手叉腰,站在县衙门口,对衙役大声道:“我有治病的药方呈给县老爷。”   若是平时,有人敢这样跑来县衙撒野,衙役早将人打跑了。   但如今人心惶惶,每日病死之人不计其数,县太爷愁得头发都白了,京城里下了令,若是再拿不出治病法子,县太爷就要被治罪。   衙役不敢拿此事开玩笑,遂忙将陶姜带进去,一人小跑着进去禀报。   这也是陶姜敢直接找上门的原因。   原书里对这段没有详细描述,只知王县令因为此事牵连,被贬官,后来走了松江府尹的路子,才重新起复。   想来这病当时没有办法治疗。   她站在门口等了没多久,衙役去而复返:“县令有请。”   县令肥的流油,这几日确实吓得不轻,黑眼圈堪比大熊猫。   见陶姜进来,他先是被陶姜容貌惊艳,接着却有些生气:“大胆!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何罪?”   陶姜不卑不亢:“禀大人,民女的药方确实可以治病,大人一试便知。”   王大人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其他了。   “本官姑且让你一试,若是药方无用,本官便以欺骗朝廷命官的罪名治你的罪!”   陶姜微笑:“好。”   在县令开口前,她道:“臣女还有一事。”   王大人眼睛一眯:“何事?”   陶姜道:“我的夫君,被王少爷以莫须有罪名下狱,已关在狱中十日,每日遭受酷刑,只因民女长了这张脸。民女恳求大人先为夫君治病。”   她跪下去:“民女夫君得的亦是这个病。民女定不会拿夫君性命开玩笑。”   王大人心头一跳,心里暗骂逆子,不用调查,看见陶姜这张脸,便已经信了,是王柳那逆子能做出来的荒唐事。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来人,将此女夫君——”   陶姜适时道:“顾平章。”   王大人清了清嗓子:“将顾平章带来。”   “是。”衙役速速去提人。   王大人听到顾平章的名字心头又是一跳。   顾平章此人,少有才名,在青浦县并非寂寂无名之辈,若是科举,前途无量。   他不由脑壳疼,逆子,逆子!给他闯了这么大祸!平日寻花问柳,满院姬妾,抢个普通民女也就罢了,竟敢将顾平章这样的人下狱!   文人闹起来他麻烦大了。   他额角一抽一抽的,眼前发黑。   衙役是将人拖来的。   陶姜看见那两人粗鲁地提着顾平章,将他扔在地上,心头火起。   她瞪了眼衙役,忙将人扶起来:“疼不疼?”   满脸心疼不似作假。   顾平章垂下的眸子里惊讶一闪而过。   事情从牢里见到陶姜开始,就与上辈子不同了。   在这里见到陶姜,他开始重新评估这个女人。   他道:“无事。”   陶姜冲他挤眼睛邀功,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说:看吧,我厉害吧!我把你救出来了!   顾平章垂下眼睛,眉目冷淡。   师爷很有眼色,疾言厉色:“怎么办事的!这可是县令的座上宾,快将人抬到榻上去。”   县衙大夫替顾平章把了脉,对县令点头,确定感染了那怪病无疑。   顾平章眼神一动。   县太爷对陶姜道:“人已带来,还不快治。”   陶姜对上顾平章的目光,哼哼了一声。   哼!让你吃惊了吧!   现在可以跟他说救他的法子了,方才在牢里怕被人听去揽走功劳,失了先机,便没法跟县太爷提条件。   陶姜偷偷凑他耳边:“如今青浦县很多人得了一种病,发病后咳血,腹部鼓起,一月便会死去,大夫毫无办法,城中死去之人已有数万,惊动了府尹和京城,王县令焦头烂额。”   顾平章认真审视面前这张脸。   陶姜捂着嘴,身上的得意抑制不住:“我有法子治这病!我用药方跟县令交换,让他替你平冤,还你清白。”   “什么药方?”   “这病早期,中期,晚期要用不同的方子。早期清热化湿,杀虫,中期疏肝健脾,晚期缓解腹中肿胀。”   “咳咳!”师爷打断窃窃私语的两人。没看县太爷要发火了吗!小情侣能不能分点轻重缓急。   陶姜龇牙一笑,忙提起笔,开始写第一个方子。   “柴胡,黄芩,青皮,厚朴,草果,法半夏,茯苓,栀子,黄连,金银花,甘草,黑牵牛,青木香,防风,槟榔。”县衙大夫边看边琢磨,“清热化湿,解毒良方,此方妙极!”   他看向陶姜:“莫非此病乃中毒所致?”   陶姜将方子给旁边药童:“每样三钱,三碗水煎作一碗端来。”   交代药童去熬药,她才回答大夫:“不是毒,却差不多。”   “是一种寄生虫,进入人体,感染脾脏,腹部鼓起便是脾脏肿大导致。方才的药方为感染此虫初期所用,可祛湿解毒杀虫。”   大夫恍然大悟,喜极而泣:“有道理啊!这方子配得极妙!我怎么没想到是病虫所致呢!唉,死了许多人。”   陶姜安慰他:“这是我小时候从江湖神医那里听来的古方,不传于世,先生医术自是高明,只是此病从没见过,无法治愈不是先生的错。”   她看向县令:“大人可先用此药治疗感染初期的患者,他们只有面色枯黄,咳嗽吐血症状,跟我夫君症状一样。”   说完看了顾平章一眼。   县令给师爷使眼色,师爷立即下去准备了。   陶姜拉住大夫:“我夫君在狱中受了刑,浑身都是伤,劳烦大夫替他治一治外伤。”   她说着眼睛红了。   县令不自在咳嗽了一声:“想必其中有误会,王大夫,你替顾郎君看一看罢。”   王大夫治伤时,陶姜便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她在牢里只清洗了伤口,腐肉得割去才能药到病除。   王大夫摇头叹气:“怎将人折磨成这样,我得割去腐肉,恐怕疼痛难忍,郎君忍着些。”   顾平章面色不变:“劳烦大夫,我受得住。”   大夫只当他在妻子面前要面子,文弱书生能有多大毅力。   “你看着他,若是疼得狠了,咬住这块布。”   陶姜接过布,板着小脸严肃点头,“嗯!”   她严阵以待,盯着顾平章。   这张脸被她擦得干干净净,除了伤口,皮肤白皙,一丝瑕疵都没有。   慢慢的,她看到顾平章额头上渗出细汗,她伸手替他擦了擦。   顾平章神色宁静,垂眸默默坐着,陶姜盯着他的脸发呆。   直到视线一转,看见大夫割下的腐肉,以及那鲜血淋漓的手臂,她才脸色一白,险些吐出来。   她吃惊地看向顾平章,忙捧起他的脸,将嘴巴捏开,将干净的布塞他嘴里,手不可避免碰到他的唇,她感觉有点扎人,想着要给大佬润一下唇。   顾平章抿了抿唇,厌恶地侧过头去。   陶姜:……   让你手贱。   她发现顾平章说能忍是真的。   她都不敢再看一眼鲜血淋漓的场面,割肉的疼,换做是她,早就恨不得去死了。   可顾平章除了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一声也没有吭。   陶姜不由凑近,像只小蜜蜂一样忙着替他擦汗,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掏出身上的钱,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炫耀:“你看,我把首饰当了,我们有这么多钱!”   顾平章看着她瘦小掌心那三块银子。   那只手举到他眼前来,手的主人神气十足,眼睛发亮:“我要买一袋米,割一块肉,再买胡椒,八角,桂皮,还要买许多菜种,家里没吃的了!”   顾平章视线渐渐模糊,眼前那张脸晃来晃去,烦人,他皱眉。 第5章 005   005   “他晕过去了!”陶姜惊叫。   “晕过去才好,他可真能忍啊,老夫一辈子没见过这么能忍的人。”王大夫目光惊讶不已。   处理完胳膊上的腐肉,陶姜帮忙用烈酒擦洗伤口附近。   她从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紧张得满头大汗。   “来,搭把手,将他衣服脱了。”大夫皱眉看着衣服下的伤口,“都发脓了。”   陶姜抬头看了眼,脸色煞白,差点吐出来。   “他衣服跟伤口沾一起了,你帮我拉着,我要撕开。”   光是想想就心里发毛。   陶姜看了眼顾平章,精致的眉眼恹恹的,满脸都是汗。   她赶紧替他擦了擦,帮大夫的忙:“好。”   “嘶!”她避开视线,忍不住发出害怕的声音。   顾平章一声都没吭。   大夫动作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很快便将衣服撕了下来。   陶姜闭着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去看伤,却对上顾平章的眼睛。   少年眼神漆黑宁静,陶姜一怔,忍不住凑过去吹了吹:“不疼不疼了。”   吹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叫你不长记性。唉颜控真看不得这张脸受苦。   她发誓,是看在脸的份上!   王大夫眼里有笑意:“你娘子对你可真不错。”   顾平章意识恍惚,很快苍白着脸又疼晕了过去。   这会才看着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先前那副动辄飙冷刀子的样,陶姜摇头,太狗了。   上身伤口处理好了,大夫又让陶姜帮忙脱顾平章下身。   陶姜一僵:“啊?”   “啊什么啊,你是他媳妇,你帮忙再合适不过了。”大夫瞪她一眼。   陶姜吸了口气,不放心地看了眼,顾平章还晕着。   大夫抬起少年的腰,示意她快动手:“麻利一点,要快!”   陶姜闭眼,伸手,抓着裤子狠狠往下一脱,一阵明显撕裂皮肉的声音传来。   她吓得一抖,低头看去,下半身粘连更严重。   布料上全是化脓的皮肉。   她脸色发白,眼睛红了。   她都不敢想象,书里顾平章在青浦县牢被囚禁五年都遭受了什么。   王柳和原主肯定会不择手段折磨。   这样想想,顾平章只是对她冷了点,凶了点,男主果然还是太善良了。   换她来,非得让她跪下来哭不可!   当然,现在她才是陶姜,顾平章还是善良点好,咳咳。   大夫拿剪刀将裤腿剪开,将裤子扔掉。顾平章身上只剩一截短短的亵裤。   少年瘦骨嶙峋,仿佛一副骨头架子。   大夫挤出脓水,处理伤口:“你把他亵裤剪了。”   陶姜眼里都是顾平章千疮百孔的身体,她看着就痛苦,也没有其他羞窘的心思,听大夫的话,二话不说,拿起剪子便剪。   “好。”   亵裤毕竟贴身,她怕剪到顾平章,不由低头凑近,小心翼翼地剪。   亵裤终于顺利剪开,只剩最后一点点,她不知为何,抬头向顾平章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整个人突然从方才四大皆空的境界惊醒。   顾平章睫毛颤了颤,眼睛缓缓睁开,看她一眼,视线直直对上她手里的剪刀,以及,快剪完的亵裤。   陶姜张大嘴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快剪。”大夫催。   陶姜一个激灵,手中一用力,一剪刀下去,亵裤裂成两半。   “咔擦”一声,惊得陶姜心里卧槽一声。   她都不敢看顾平章的脸。   她有点怀疑,手抖了,没剪到不该剪的地方吧?   那可关乎女主的幸福啊。   大夫将少年的腰托起:“快撕下来。”   陶姜麻木着脸,视线不由自主向男主某个位置暼去,感觉到头顶冷飕飕的视线,心虚地移开,手利落地将亵裤撕了下来。   同时松了口气,没剪到呢。   幸好幸好。   她欣慰一笑,看到剪刀上的几根毛毛,嘴角一僵。   “出去。”少年声音嘶哑,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陶姜将剪刀往大夫手里一塞,起身就跑:“好。”   背影都透着慌乱无措。   真是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   不过,男主的实力可真强啊。   她通红着小脸感叹不已。   等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顾平章的亵裤时,整个人都麻了。   她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丢的地方,手仿佛被烫到,脸上通红。   半个时辰后,药童煎好药送了来,陶姜忙接过,将顾平章的衣物丢给他,仿佛丢一个烫手山芋:“劳烦小师傅将这个烧了。”   “哦,好。”   陶姜在门口探头探脑,大着嗓门喊:“王大夫,伤口好了吗?药来了!”   她的意思是提醒顾平章,不想被她看就吱一声。   “进来吧。”王大夫道。   “好。”陶姜端着盘子,眼睛偷偷摸摸向顾平章看去。   见他上半身都绑了绷带,下身也遮住了,顿时松了口气。   她露出个笑脸,眼睛亮晶晶的:“药好了。”   王大夫也迫不及待想知道药效:“快喂他喝下去。”   顾平章胳膊和手都绑了绷带,不宜移动,不然伤口会裂开。   陶姜自告奋勇拿下补救的机会,刷好感刻不容缓:“我来!”   她舀了一勺,吹凉一些,送到顾平章唇边。   顾平章不张口,面色很冷。   陶姜疑惑地看去:“喝呀!”   顾平章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张口将勺子里的药汁含了下去。   陶姜嘀咕,总觉得顾平章刚才的眼神恶狠狠的。   不过对着这张脸,她什么脾气都没了。   不由再次感慨,不愧是男主,不知道女主得好看成啥样呢!   她又赶紧舀了第二勺喂到他嘴边。   顾平章皱眉,陶姜以为他嫌苦,不等他反应就将勺子怼进去,顾平章不由自主吞咽。   陶姜立即给他嘴里塞了一个东西。   顾平章顿住,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陶姜笑了:“甜吧?甜就对了,这是我跟小师傅讨的呢!乖乖喝药,我还有。”   她拍了拍腰间荷包,豪气冲天的样子。   蜜饯的甜丝丝缕缕渗入骨髓,顾平章记不清记忆里有没有这样的味道。   王大夫笑了一声:“还是你娘子会疼人。老夫忙了半天,不知可能讨到一口蜜饯否?”   陶姜忙掏出一颗给王大夫:“给您。”   “唔,真甜呐。”王大夫揶揄地看着他们。   陶姜还怪不好意思的,她笑了两声:“是挺甜的。”   她舔了舔嘴唇,她自己还没吃呐,还剩一颗,要不自己吃得了?   她偷偷看了眼顾平章,少年没有将蜜饯吐出来。   “药都给我罢。”他伸出手。   陶姜躲了下,忙将他的手按回去。   她的手热乎乎的,按在顾平章冰凉的手上,两个人都是一僵。   顾平章却拂开她的手,将药碗拿走,一口气喝完,将碗放下。   “哎你这小子,伤口要崩开了!”王大夫生气了。   顾平章垂眸:“无事。”   陶姜拧着两道细眉纠结半天,一会儿看看顾平章,一会儿捏捏荷包,最终还是忍痛没有吃。   算了,抱大腿要紧。   等顾平章发达了,都要跟他讨回来,不吃亏。   这都是投资。   “天还早,你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再喝一碗。”陶姜交待着,顾平章早已阖上眼睫。   少年躺在榻上,绑成木乃伊的样子,精致的脸苍白一片,看上去很脆弱。   陶姜心疼美人的心思又活泛了。   天气炎热,她自告奋勇拿了蒲扇在旁边轻轻扇着。   一边扇一边在心里默念:好感值+1,+1,+1……   手酸得不行,她趴在塌旁边,姿势豪迈,盯着顾平章的脸给自己加油。   仔细想想,要是她追的爱豆脸能长成这样,扇扇扇子算什么。   爱豆有顾平章有才吗?有他有前途吗?   没有。他们还塌房,哪像顾平章事业心拉满。   瞧瞧美人精致的眉眼,瞧瞧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啧啧啧。   她鼓着脸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旁边睡了过去。   此处是县衙一处休息的地方,县太爷和师爷都忙着布药去了,下人们不敢轻易靠近。   大夫也忙着配药,厢房里只他们二人。   顾平章并没有睡着。   他听陶姜嘀嘀咕咕说一些听不清的呓语,睁开眼睛,视线一转,便看见陶姜睡得红扑扑的小脸。   间或砸吧砸吧嘴,口水也留下来了。   顾平章冷漠地收回视线。   这个女人重新活过,聪明了很多,还知道扮猪吃老虎。   今日若不用陶姜的法子,他打算利用县令的罪证,将县令抄家下狱后,自有法子脱身。不过那法子至少需三日,绝不会这么快脱困。   他厌恶地看了眼陶姜流口水的脸,收回视线。 第6章 006   006   王大夫进来替顾平章诊脉,见陶姜坐在地上,趴着塌睡着了,提醒顾平章:“怎么不将你娘子唤醒?当心地上凉。”   顾平章道:“不用。”   睡了安静,冷死最好。   大夫估计他喝下的药已经见效:“可还想咳嗽?”   顾平章:“喝药后没有咳过。”   大夫点点头,捋了捋胡子:“嗯,脉象平稳,不似之前汹涌起伏,看来这药方确实有效。”   “有效就好,有效就好。”师爷不知何时进来了,他对着陶姜唤了唤,“顾夫人?顾夫人?醒醒!”   陶姜只觉得一只青蛙呱呱乱叫,她拧了眉,不耐烦地挥了挥,“啪”一声,空气安静下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腿麻得浑身一抽。   “哎呦!”她趴着塌,跟顾平章对上视线,因为疼,眼睛有些水汪汪的,“嘶,腿压麻了。”   师爷捂着脸,委屈巴巴道:“顾夫人,你可算醒了。”   陶姜扭过头,瞧见他捂着脸:“师爷,你脸怎么肿了?”   顾平章嘴角勾起。   王大夫哈哈大笑:“被人扇巴掌了。”   陶姜顿时怜悯地看他:“您可够倒霉的。”   师爷扯出一个笑,露出两颗门牙:“顾夫人,县令大人派我来取剩下两张药方,第一张药方已确认有用,病人喝了药后症状已好转,夫人你可立了大功!”   他笑眯眯地看着陶姜。   陶姜却没回他,转而问:“我夫君伤已好,家中亲人还盼着平安归去,我们何时回家?”   “县令大人吩咐,夫人写完药方,便是青浦县的大恩人,顾公子之事方才已查清,均为衙役私自诬陷,大人已将构陷顾公子之人下令处刑,夫人想回家随时都行,县令大人还吩咐备好了马车,另准备了谢礼,不会亏待你们。”   他拍拍手,两个侍女端着盘子上前,师爷笑眯眯揭开红布,十锭闪闪发光的大银锭子差点闪瞎陶姜的眼。   她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陶姜给他一个我明白的眼神。   陶姜笑道:“民女只是力所能及,怎么值得大人如此盛情。”   不等师爷开口,她道:“哎呀,大人真是太客气了”   “既然县令大人如此盛情难却,民女便谢过大人,大人真是青浦县的青天大老爷,如此为民着想,真是天大的好官啊!有大人在是青浦县之福,是民女之福!”   她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盘子接过来。   动作之快,师爷嘴里劝她不用客气的话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连侍女都懵了。   他清了清嗓子,无助道:“夫人?”   陶姜:“真是谢谢大人!”   师爷牙疼。   陶姜笑呵呵的,将银锭子拿到手里颠了颠,攥得紧紧的。   “我这就写方子。”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手抱着银锭子,一手拿了毛笔,弯腰趴在地上,刷刷刷几笔,两张纸就写好了,还分好了中期和晚期。   王大夫拿着药方满面红光。   师爷招手身后一个侍卫上前,大声道:“你听候顾郎君吩咐,他们何时回家,你驾车将人安全送回,务必要保证郎君和夫人的安全。他们可是县令大人的座上宾,出了事县令大人决不轻饶!”   “是。”侍卫诚惶诚恐。   师爷又回过头笑眯眯地对顾平章道:“金田村也有不少人得病,县令大人已让人准备好了药材,随郎君一起带回。”   他说完又看了眼陶姜怀里的银子,满面沧桑。   陶姜没想到这个王大人这么上道,她还没开口就安排好了,真是个人精,若是好好当官,也不至于十来年只混到县令。可惜心不在正道,后来被男主整得抄家流放,死无全尸。   她觑了眼顾平章神色,暗自警惕,要认真抱大腿,可不能瞎糊弄。   “那就谢过王大人,王大人真是青浦县的父母官,金田村有救了!”   陶姜神情激动,眼含热泪,双手捧心,一副感动的模样。   师爷眨了眨眼睛,有些被她的实诚感动,虽然是贪财了点,人不坏:“顾夫人知道王大人对百姓的心就好。”   顾平章:……   陶姜早就低头看银子,喜不胜收,眼睛里哪还有泪。   足足一百两哎,发财了发财了。   师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看着陶姜那喜悦的笑脸,捂住胸口。   药童正好端了新的药来,陶姜忙接过,眼睛里的笑意还未散尽,殷勤道:“夫君,我喂你。”   顾平章正要伸手,陶姜已经一把压住他的手,笑眯眯的:“我知道你不用勺子,喝吧。”   任何刷好感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将碗直接怼到他唇边。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垂眸,张口将一碗药喝光。   陶姜盯着他颤抖的睫毛,手痒不已,啧,好想摸。   不过她忍住了。   顾平章喝完,陶姜捏了捏荷包,一脸肉痛地将最后一颗蜜饯递过去:“夫君,给你吃。”   顾平章正要扭头,突然察觉她眼睛里满是不舍,心里一动,张口吃了下去。   陶姜咬了咬唇。   都是投资,忍忍忍。   她吸了吸鼻子,转移注意力道:“这药两副下去虫子就被杀完了,多喝对身体无益。夫君,我们回家吧?婶娘还在家里等。”   她答应了衷哥儿回去带吃的,她可没有失信于人的习惯。   “好。”   侍卫上前:“我将顾郎君背到马车上。”   顾平章颔首,温声道:“劳驾。”   陶姜抱着银锭子屁颠颠跟上。   马车停在县衙门口,等顾平章上去,她也爬上去。   一进去就冲顾平章眨眼,示意看她的银锭子。   顾平章无语,冷眼看她。   王县令爱财如命,马车和药材做顺水人情,银子是万万舍不得的。   也就这个蠢女人,大大咧咧收下了。   陶姜若是知道他敢说自己蠢,恐怕得踩他一脚。   她当然看出来师爷假客气,不过谁叫她缺银子呢?   再说了,男主已经出狱,他肯定会要王柳好看。   王县令蹦跶不了多久啦,才不怕报复呢。   她抱着银子心满意足,掀帘对侍卫道:“我们走吧,回金田村,我还要买些米面粮油肉回去,你带我去啊!”   侍卫红着脸回道:“是。”   顾平章视线从侍卫脸上收回,笑了:“没想到你小时候还见过神医,识得那么多药名,何时习过字?”   陶姜嘴角一僵,这是搁这儿秋后算账搞调查呢。   她眼神飘忽:“小时候爹娘送我去学堂,学过一些。”   这是真的,原主娘亲将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一心想让她傍大款,确实给她投资过一些才艺。不过乡下,又是个虚荣懒惰的女孩,什么也没学到就是了。   顾平章盯着她,也不知道信没信。   “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说声谢谢。”陶姜瞪回去。   “谢谢。”顾平章看着她笑。   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可怕。   空气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陶姜深吸口气,头皮发麻。   她真该死啊,要什么劳什子的谢谢。   她仿佛听到好感度-1,-1,-1的声音。   “停停停!”路过米店,陶姜受不了这安静的空气,忙提起裙摆跳下车,不一会儿,夯吃夯吃拖着一袋米出来。   侍卫忙飞奔接过来,放到车沿上:“夫人有事可吩咐在下。”   陶姜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正好想逛逛粮食店呢。”   王大人为了安抚顾平章可是下了血本。这辆马车里面铺了厚厚的被褥,陶姜趴着数了,足有十层!摸上去柔软丝滑,陶姜爱不释手。   这很大程度减轻了顾平章的痛苦。   他斜倚着软靠,修长的手拿了一本书在看,墨发散落一旁。   陶姜早就忘了先前的僵硬气氛,为这副画面惊叹,再一次感慨男主的美貌。   啧啧啧。   “何事?”顾平章看过来。   偷看被发现,陶姜一僵,尬笑:“我答应衷哥儿给他做肉吃,在想怎么做呢!”   “是么?”   “是呢!”陶姜眨巴眨巴眼睛,挺了挺胸脯,竭力表现自己的真诚。   正好眼角余光看见一家肉铺,她立即跳出去:“停停停!”   ……   等回到金田村顾家,已经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   远远的,沈三娘几个在门口鹄立张望。   陶姜掀开帘子,大老远朝顾衷挥手呼喊:“衷哥儿!薇姐儿!我买吃的回来了!你们大哥回来啦!”   声音之大,估计山脚也听见了。   沈三娘和两个小的眼巴巴瞅着马车,三个人都哭得眼睛红红的。   陶姜不计前嫌地将顾平章扶出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三人再也忍不住大哭:   “平章!”   “大哥!”   “呜呜呜哥哥!”   顾平章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恍惚了一瞬。   还是陶姜打破了这感人氛围,她大声道:“快让侍卫大哥将夫君背回屋,车上还有许多东西呢!”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让侍卫背起,听见她指挥顾衷和顾薇往家里搬东西,叽叽喳喳,一个人抵得上一百张嘴。   他吩咐侍卫将药送到刘大夫家中,连带陶姜写的三份药方和注意事项。   这晚,青浦县很多人都睡不着。   村人忙着熬药,而陶姜,正忙着搞吃的。   她笑眯眯地将红布打开,耀眼的银光闪瞎人眼睛。   她满意地看到眼前三个人张大嘴巴,发出:“啊!”   “好多银子!”顾薇惊讶。   “哪来的银子?”沈三娘不安。   “钱!”顾衷很兴奋。   陶姜又从身后掏出几根红彤彤的东西,喜笑颜开:“当当当!再看这是什么!”   “哪来的糖葫芦?”沈三娘满脸不安地看着她。   陶姜一人塞了一根,自己还留了一根。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银子是县太爷赏赐的,糖葫芦我买的!吃呀!”   她率先咬下一口:“哇!好好吃!”   顾衷忍不住舔了一口,圆溜溜的眼睛睁大,甜的。   陶姜摸摸他有些卷的头发:“快吃,一会儿吃肉!”   “还有肉?”沈三娘不安到了极点,看向顾平章。   陶姜一向不靠谱,虽然说话算话把平章带回来了,但是她怎么这么害怕呢?   夕阳撒满了屋子,三人围着陶姜,两个孩子脸上都是渴望,顾平章眨了眨眼睛,对婶娘温声道:“吃吧。”   大哥话落,顾薇和顾衷马上张口咬了下去。   顾衷笑弯了眼睛,原地蹦了好几下,糯糯道:“好甜!”   顾薇嚼着嘴里酸酸甜甜的果子,小心翼翼道:“嗯。”   陶姜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可真是个小聪明,一个蜜饯没有了,她还有一整串冰糖葫芦!一!整!串!   她给自己留了最大的一串,嘿嘿。   至于顾平章为什么没有?   “婶娘,你吃,夫君在病中,山楂性寒,他不宜吃。”   哼哼,她也会记仇,谁让他把最后一块蜜饯吃了。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第7章 007   007   陶姜快快乐乐吃完糖葫芦,在买来的一堆东西前挑挑拣拣。   晚上做什么好呢?   顾衷舔着冰糖葫芦跟在她屁股后面,小尾巴一样,她走哪跟哪儿,眼睛亮晶晶的。   还是小孩子好哄,一串糖葫芦就搞定了,真可爱!   顾薇怯怯道:“嫂嫂,我帮你。”   “好呀!你来烧火,我不会。”   “嗯!”   陶姜拿出一块肉,顾衷被糖粘得脏兮兮的漂亮小脸扬起,圆溜溜的眼睛睁大:“肉!”   “对,今晚做把子肉,给衷哥儿补身体。”她呼噜一把小孩的卷毛。   啊,好开心。撸到了毛茸茸。   陶姜将米袋打开,露出满满的精米,米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沈三娘都惊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陶姜一眼,又去看顾平章。   “我来煮饭。”她小心地扎好米袋,不放心让顾薇煮。   精米,他们家一辈子没吃过。   顾薇见到那么干净的米也张大了嘴巴。   这一会儿的惊喜比过年还多。   顾衷当了陶姜的小尾巴,跟来跟去。   陶姜不知哪里摸出来一块糖塞小孩嘴里,顾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陶姜,就差摇尾巴了。   顾薇眼神恍惚,抱着柴去灶台生火。   弟弟以前见了嫂嫂吓得要哭。   小孩子真傻,一颗糖就哄走了。   她抿唇一笑。   陶姜将食材都放到案板上。   她路上便想好了做什么菜,这会有条不紊开始整理食材。   第一道是下饭神器把子肉,再做道鲫鱼豆腐汤,可谓老少皆宜,营养丰富 。   沈三娘点燃一个灶台,已经开始煮饭。   陶姜见她舀了小半碗米,不由道:“婶娘,舀一碗米,衷哥儿和薇姐儿长身体,夫君也在养病,你们都一天没吃饭,多煮一些。”   沈三娘犹豫了下,狠心舀了一碗。仪哥儿在牢里遭了大罪,能平安回来,今天是应该开心。好不容易吃回精米,让孩子们都敞开吃算了。   不过陶姜花钱大手大脚,就算有一百两银子,也经不住这样花,日子还长着呢,以后再好好跟她说吧。   陶姜见沈三娘加了米才放心。今天做的菜很下饭,怎么可以少了米饭。   她将一条五花肉切成手指长的厚肉片,转身差点踩到身后的小家伙。   她拿了小木凳将小孩抱到上面,放门口:“对,衷哥儿坐这儿,帮嫂嫂把葱蒜剥了好不好呀?”   “好!”小朋友重重点头,小手很麻利,剥葱剥蒜都是他干过的活。   “真乖!”陶姜夸夸,小朋友抿嘴笑。   陶姜发现这个漂亮的小家伙跟他哥哥完全不一样,可爱笑了,软绵绵的,真讨喜。   她不由看向西屋,顾平章倚在窗边,手里拿了本书在看,橘色阳光撒在他身上,那张脸俊得跟神仙似的。   察觉她的视线,顾平章抬头,漆黑的眼睛直直看过来。   陶姜冲他做了个鬼脸,拿着葱哼着歌蹦蹦跳跳进厨房了。   她要叫BOSS看看她的厨艺,保证他拜倒在她高超的厨艺下,求着她天天做好吃的,哼哼。   顾平章视线掠过顾衷,小孩撅着屁股弯下腰夯吃夯吃剥蒜,头快挨到地上了,不时回头看厨房,抿嘴偷偷笑,露出几颗豁牙。   “薇姐儿,可以烧火啦!”   “好的,嫂嫂。”顾薇忙点燃另一个土灶台。   陶姜拿抹布擦干锅里的水,等锅烧热了,将切好的厚五花肉片放到锅里煎。   她特地挑的比较肥的,油多。   肥油煎出,翻个面,煎至肉片两面金黄。香味一下子窜出来,门口的顾衷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看着:“肉肉。”   顾薇狠狠吸了口气。   好香。   陶姜笑了笑,将煎好的肉捞出,这么一条肉,煎出好多猪油。   她拿了四个青辣椒放入煎过肉的油锅,用锅铲按压,炒出虎皮,再将莲藕片放入油中煎至两面金黄,最后将豆腐块也煎至金黄,县城里有家豆腐店,两个铜板一块,够吃两顿的,她留了一块明天用。   接着往油里撒入葱姜蒜块,八角,桂皮,花椒,几颗糖,炒出糖色后将煎好的五花肉放进去,加入清水,盖上锅盖大火闷煮。   满屋子都是炒大料的香味,肉咕嘟咕嘟煮着,屋子里的人馋得坐不住。   顾衷吧嗒吧嗒围着陶姜转圈。   “香,香。”小孩馋得流口水。   陶姜点点他的额头:“饭马上好了,再等等就可以吃啦。”   顾衷立马背着小手道:“衷哥儿乖。”   他抱着小木凳又坐到旁边眼巴巴等了。   陶姜心里尖叫,好萌啊!   沈三娘的米饭已经闷好,顾薇顾着两个灶台的火,陶姜立即准备鲫鱼汤。   “鱼是吴阿大送的。”陶姜见沈三娘露出心疼银子的表情,安慰她。   熬汤,小鱼更鲜美。   小鱼卖不出去,一共七条,吴阿大本来要扔回河里,见她要,便给了她。   陶姜动作麻利地将鱼鳃,腹部黑膜、鱼血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鱼鳍剪干净,鱼背上划了几刀。   顾平章的目光在她身上顿住。   这种熟练程度,必然是经常做这件事情。   他眼睛里若有所思。   陶姜往锅里舀了一勺猪油,油热后将鱼放进去煎,煎至两面金黄,放入姜片,然后倒入刚烧开的水,加大火力,水沸腾后再倒一勺黄酒,扔一根葱结进去,用大火催汤。   汤一下子就变白了。   沈三娘和顾薇都惊讶地凑到锅边瞧。   “这汤,怎么白了?”   陶姜笑了笑:“这道鲫鱼汤就是奶白的,不光看着好看,喝起来更是鲜美。”   大火催了一会儿,陶姜把煎好的豆腐煨进去,并放入盐调味。   她又揭开把子肉的盖子,将煎好的虎皮青椒、莲藕都煨进去。   两边火都很大,一刻钟后,陶姜笑眯眯道:“熄火,可以吃啦!”   沈三娘将装米饭的木桶拿到石桌上,给每个碗里都盛好饭。   米饭煮得软硬适中,颗颗晶莹饱满,看着很喜人,香喷喷的。   陶姜最后往鲫鱼豆腐汤里撒了一把葱花,拿起铁勺,往黑瓷盆里舀汤。   她还单独盛了一大碗出来,递给顾薇:“这碗给吴阿大家送去,谢谢他送我们鱼吃。”   顾薇惊讶地看她一眼,心想嫂嫂真的变化好大啊,以前嫂嫂嫌弃阿大哥一身鱼腥味,见了远远躲着走,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面上不敢表现丝毫,乖乖端着汤跑去送了。   吴阿大家就在他们家下面,离得很近。   那汤扑面而来的鲜甜气息,顾薇晕乎乎的,感觉像做梦一样。   哥哥没事了,嫂子变好了,还有糖葫芦吃,有肉吃,有鱼汤喝。希望这种梦不要醒。   陶姜揭开最后一道把子肉的锅盖,香气霸道地钻入鼻子,顾衷趴着灶台,使劲往里看。   陶姜忙用大碗将把子肉盛出来,她脑袋那么大的海碗,盛得满满的,上面整整齐齐码着虎皮青椒和莲藕。   不光色泽明亮,肉味更是馋死人。   陶姜捧到顾衷面前让他闻:“肉好啦!”   顾衷口水都留下来了。小猪似的,鼻子使劲往碗边凑。   陶姜忍俊不禁,被他可爱死了。   她在前面走,顾衷在后面吧嗒吧嗒跟。   沈三娘看见了,忙过来给小家伙擦了把脸。   陶姜洗了手,跑到西屋,从窗口探进去:“夫君,饭好啦!我扶你过去!”   太阳还剩最后一点余光,正好照在她身上。   顾平章放下书。   陶姜甩了甩胳膊,起了个势,将他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架,避开伤口,踉踉跄跄将顾平章扶到了桌边。   为了照顾伤势,他坐一把高椅,铺了好几层旧衣物,顾家太穷,没有软垫这种奢侈东西。   其他人则都是矮凳。   顾薇正好回来,一家人坐到桌前,看着满桌大餐,个个跃跃欲试。   “快吃!”陶姜先盛了一碗汤给顾平章,“你尝尝这个鲫鱼豆腐汤,对身体很好的,夫君你要好好养身体!”   快忘记之前的不愉快,被她的厨艺折服。   快快好起来,快快奋斗,让她鸡犬升天,阿门。   顾平章看着碗里奶白的汤,上面缀着翠绿的葱花,很喜人。   鱼香味扑面而来。   陶姜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喝,脸上沾了两道面粉,有些邋遢。   顾平章没提醒,低头喝了一口。   他垂下眼睫,眼睛里惊讶一闪而过。   上辈子,什么没吃过,但这道汤,很特别。   很鲜美,绵密的汤汁润泽着身体每一处,鲜美的味道充斥着口腔,仿佛要渗进每一个毛孔,令人忍不住叹息。   “好喝吗?”陶姜期待地问。   顾平章眉头一动,抿唇冷淡道:“还行。”   陶姜眯了眯眼睛,哼哼,你就嘴硬吧!一万年后考古学家能挖掘出你的嘴。   顾衷已经咣咣喝完了一碗,他嘴角还挂着汁:“好好喝。”   “嫂嫂!”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陶姜,现在成了陶姜第一号小迷弟。   沈三娘和顾薇都满面惊叹:“太好喝了!”   沈三娘活了大半辈子,看那白色的汤还有些不敢接受,没想到这么好喝。   她偷偷看了眼陶姜,心想不会是神仙显灵了吧?真让陶姜改过了?而且是超乎寻常的改好了。   不行,明天她得多去拜拜。   陶姜吃了一口把子肉,忍不住狠狠点头:“哇,肉好好吃。”   她夹了一根辣椒,一块莲藕,一块肉,再往米饭上浇点汤汁,一口米饭一口肉,简直不知道多好吃。   把子肉肥而不腻,甚至肥肉里的油脂已经煎出去了,炖煮后带着焦香,还有些煎过的脆软,香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   再来一口辣椒,她直接哐哐炫饭,天啦,虎皮辣椒带着炖煮的香气,不是很辣,但让人欲罢不能。   再来一口莲藕,莲藕很软糯,吸饱了汤汁,一口下去,莲藕的清香,鲜甜,汤汁的浓郁让人忍不住想要哼唱。   谁懂,吃到美食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唱歌啊!   其他人都学她,那肉吃到嘴里,香得人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狠狠炫饭。   一瞬间桌上只余干饭声。   顾平章吃完一碗饭后,将目光投向陶姜。   陶姜正努力干饭呢,她跟顾衷是干得最不讲究的两个。   脸上都挂了肉汁。   沈三娘和顾薇还矜持些。   不过她俩也默默加快了速度,陶姜和顾衷手太快,她俩不自觉就有些不甘于人后。   陶姜嘴巴里塞得满满的,感觉到一道视线,疑惑看去,顾平章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呼君?”   顾平章无言以对,放下了碗。   这两道菜,陶姜是如何学会的?   陶姜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碗盆,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摸摸顾衷的卷毛:“嫂嫂明儿给你做个更好吃的!”   顾衷眼睛跟小灯泡似的,“吧嗒”一下就亮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甚至要跟着陶姜睡。   沈三娘和顾薇心里咬牙切齿,好你个小崽子。   陶姜心里一动,立即抱着顾衷:“好好好,跟我睡。”   正好,晚上跟顾平章睡一张床有些尴尬,抱个小包子多好! 第8章 008   008   太阳落山,天很快便暗下去。   古代人没有娱乐,点灯费钱,沈三娘早早回家,顾薇在南屋门口看着顾衷屁颠颠跟陶姜进屋,气得笑了。   陶姜右边胳膊肘里夹着顾衷,左手提了一盏灯,跟倚在床上的顾平章大眼瞪小眼。   顾平章倚在床正中。   她眨眨眼睛:“夫君,你睡哪边?”   顾平章冷漠道:“将衷哥儿放上来,你睡那里。”   陶姜看过去,空荡荡的屋子,除了靠墙的书桌,便只有墙角一卷凉席……   “凉席?”   “嗯。”   她惊呆了。   “夫君,我这么娇弱,怎么可以睡地上,万一有什么虫子老鼠爬我身上怎么办?人家害怕嘛!”她还做作地跺了跺脚。   顾平章将手中书放下,冷漠道:“成亲之日我们说好,不睡一张床,以前我睡地上,如今我病着,便换你睡地上。”   “衷哥儿,过来。”   “都说了是以前嘛,你如今生病,今时不同往日,怎么可以用以前的眼光看现在呢?这样是不对的。”   她说着,将油灯放到桌上,抱着顾衷,在顾平章越来越冷的视线里坐到了床上。   “哎呀。夫君,怎么说我们都是夫妻,不用那么生疏,不就是睡一张床么?我不介意哒。”   顾平章冷笑:“我介意。”   陶姜直接躺下,头一侧过去,就挨着顾平章的腰。   她眨巴眨巴眼睛,仰着看顾平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好啦。”   “你确定要睡床?”顾平章眼神很平静。   陶姜感觉有点冷,但她怎么会被一个眼神吓到,忙挺起胸脯,梗着脖子:“确定。”   男主怎么了?男主可以欺负人吗?!   顾平章没说话,笑了一声,躺下后和衣睡了。   陶姜:……   总觉得受到了威胁呢!   顾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纠结着,一手抓住哥哥的衣角,一手抓住嫂嫂的袖子,躺下,抿唇偷偷笑:“衷哥儿睡觉觉。”   很快便将自己哄睡了。   陶姜气得吹了吹刘海儿。   她只能睡一点点床边,也不敢挤着小朋友,只能委屈巴巴缩着躺那。   她不服气地想,顾平章肯定是想要她主动认输,去睡地上。   她才不要。   这笔账先记小本本上,标红,加粗!   半夜,上弦月高悬,月光洒在地上,仿佛落了霜。   远处人家传来一两声狗吠。   顾平章睁开眼睛,他视线移向陶姜。   看到眼前一幕,眉头微皱。   只见她整个人跟入睡时相比,在床上转了大半圈,脑袋转到床尾去了,还趴着睡,一只脚落在床边,搭拉着,快到地上了。   也不知道如何做到这样都没醒。   顾衷的脸正被她另一只脚踩着,小孩张着嘴巴,小胸脯起伏,睡得脸蛋红彤彤的。   一只小手还抓着陶姜衣摆。   顾平章盯着陶姜看了半晌,袖中滑出一枚短刃。   他移到床尾,低头,看着陶姜。   这张脸曾被他扔给野狗,任野狗撕烂,吞吃入腹。   女人的丑态,咒骂,疯狂,历历在目。   他伸出手,指尖寒光闪过。   刀刃即将割破她颈间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变慢。   “啪!”   “砰!”   “呜呜哎呦!”   陶姜捂着脑门,疼痛让她一瞬间抱着头在地上打了个滚,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她一脸懵逼抬头,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卧槽!鬼啊!!!”   陶姜疯了似的满地乱窜。她社会主义三好青年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   她闹出的动静之大,将隔壁顾薇和沈三娘都惊醒了。   两人提着灯急急忙忙跑来,陶姜一下子扑到顾薇身上,一个劲往她身后躲,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要抓她似的。   一盏茶后。   陶姜脑门上肿了一块。   她捏着衣角,心虚不已地坐在床边,而她旁边,是还困得打瞌睡、轻轻用小手拍她,安慰她的顾衷。   顾衷甚至站起来踩了床边两下:“不怕,不怕,鬼,走!”还挺凶的。   陶姜被这一幕羞辱得无地自容。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陶姜扭头,两只眼睛喷火,仿佛找到了阶级敌人,鼓着腮帮子,道:   “夫君,你为什么要在床边吓我?”   顾平章冷漠:“我没有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   “你就是吓我!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跑到床边来,还害得我掉地上?”   顾平章抬眸,不清不淡:“我起夜。”   “你!”   陶姜仔细回想,恍然大悟道:“你休想耍赖,我醒来的时候好像打到了东西。”   她挪到顾平章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着灯照在他脸上,果然,他脸上有个红印,可见当时她那一巴掌多重。   她龇牙:“哼,瞧,这是什么,脸上这是被我打的!”   沈三娘和顾薇瞪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这是她们能听的吗?   顾衷爬过去:“呼呼,不痛不痛。”   顾平章摸了摸小孩头发,嗤笑一声。   “陶姜。”   “干嘛?”陶姜眼睛红红,额头好痛,嘶。   “不想睡就出去。”顾平章这次将顾衷放中间,自己挪到另一边。   沈三娘和顾薇无语地摇着头走了。   “婶娘你跟我睡好了,天都快亮了。”   陶姜又困又累,还很委屈,她气鼓鼓地睡到另一边,将被子全扯过来。   顾平章就是不安好心,一定是他将自己推到地上,被她英明地提前察觉,才呼了他一巴掌。   什么狗男主。   她救过他的命哎,可恶。   顾平章听到旁边的人跟小猪哼哼似的,动静没停下过。   他无语地闭上眼睛。   翌日,   陶姜被太阳晒醒了。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似乎有粥的香气传来,她伸长脖子,闻着香味,半睁着眼睛摸出屋子,下了台阶,摸到桌子边,准确地低头看见一碗粥。   “嫂,嫂嫂,你醒了?”顾薇有点怕她似的,“我用昨日的米煮了粥,家里没有其他米……”   陶姜低头吸溜了一口:“哇,不错。”   她笑眯眯地看向顾薇:“薇姐儿有做饭天赋呢?”   顾薇见她没发火,顿时松了口气。   被她一夸,有些不自在:“真,真的吗?”   “真的。我的舌头很灵哦。”   陶姜喝完一碗粥,跑去洗漱,蹲在门口用柳条刷牙的时候,看见沈三娘挎着个篮子走来,脚边跟着顾衷,小孩蹦蹦跳跳,不时传来咯咯笑声。   她想起来昨天说要给小孩做好吃的。   这样一想,她又想起昨晚的糗事。   “哎顾平章呢?”她扭头看了一圈,最后在柿子树下看见了人。   那人显然早看见她了,愣是当没看见。   陶姜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三两步跑下去,到吴阿大家说了几句什么,没一会儿,提着一只鸡上来。   陶姜走得雄赳赳气昂昂,鸡的两只翅膀被她狠狠抓住。   顾平章视线冷漠地从她身上掠过,对她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无语。低下头去看书。   陶姜走到厨房,看顾薇在洗苜蓿。陶姜昨日买来的东西,顾薇只用了点米,其他的没敢动。   “要做凉拌苜蓿吗?”陶姜问。   顾薇吓了一跳,脸色霎时白了:“嫂嫂,我不敢,我没有偷学。”   原主真的虐待小孩啊。   陶姜摸摸她的头:“没事呀,我做的菜你都可以学,学会了就是你的。别怕。”   “真,真的?”顾薇不敢置信。   “真的。”陶姜点点头,走到昨天买的食材边,撸起袖子,“我今天再做一道新菜,薇姐儿要好好学哦,学会了做给大家吃呀!”   顾薇恍惚地看着她。   陶姜笑眼弯弯,眼睛真诚热情,乌黑明亮。   “薇姐儿帮我烧一锅热水好不好呀?我待会烫鸡毛。”   “哦哦,好的。”顾薇恍惚着坐到灶台边,半晌才反应过来,“鸡毛?”   她伸长脖子往外看去,只见陶姜已经干净利落地将鸡杀了,正拿个粗瓷盆接血呢。   她脖子一凉,忙往灶台里塞了一把柴火。   陶姜给鸡抹脖子的时候还冲顾平章进行了一些的示威。   等顾平章看过来,才开始放血。确保让男主知道她的威力,知道忌惮一下。   顾平章果然盯着她放血看了半天。   哼哼,被她的心狠手辣吓到了吧。   陶姜将鸡处理干净后,先把鸡肉剁块,用刀背拍打得松散一点,放进一个小黑瓷盆,加入一勺盐,一勺胡椒粉,胡椒粉是她自己捣碎的,香料店里只有花椒粒。   再倒入一些黄酒,加入蒜末,葱末,用手抓匀,放在一旁腌渍。   然后要做炸鸡裹粉。她拿出一个粗瓷碗,加入三勺面粉,两勺她从粮食店发现的淀粉,一勺盐,一勺胡椒粉,搅拌均匀。   最后再拿一个碗,打了一颗吴阿大买鸡送的鸡蛋,加一勺面粉,一勺淀粉,再加一点清水,使劲搅拌成糊状。   沈三娘和顾薇看她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心疼食材,又不敢说。   两个人紧张地看着她摆弄,心里七上八下。   陶姜不知道两人的心里,她干得正起劲呢。   她往锅里倒了些昨天买的菜油,迅速将腌渍好的鸡肉放到面糊里洗了个澡,然后放到调好的裹粉中打滚,裹满面粉后放到油里炸。   没错,她就是要做炸鸡! 第9章 009   009   几乎是鸡肉放入油锅的一瞬间,香味就炸了开来!   陶姜深吸一口气,眼神迷醉:“就是这个味道。”   谁能抵抗得了炸鸡呢?   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三岁小儿,谁闻了都走不动道。   沈三娘已经从蒸米饭的灶台边凑到了炸鸡锅旁。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香的东西,皇帝吃的也就这样了吧!”   顾衷吧嗒吧嗒跟着陶姜转,眼巴巴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口水直流。   “香香,香香。”   陶姜要被他可爱死了。   她弯下腰狠狠在小崽脸上撮了一口:“木啊。”   顾衷小手捂着脸,傻了。   顾平章看见,翻书的手顿了一下。   厨房飘出来的香味一直往山下飘,他视线一瞥,路过的人都驻足往这边深深吸气。   他们目光惊奇,指指点点。   顾薇忍不住趁陶姜裹粉时起身凑到锅边,狠狠闻了闻。   好香。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将鸡肉这样做,也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她只想钻进锅里闻个够!   那县城里酒楼做的菜,闻着也没有这么香。   这闻着都要馋死了,吃起来得多香啊!   鸡块晾了一会儿,又复炸了一次。   炸得金黄金黄的,陶姜捞出来摆满一盘,拿了个勺将锅里的油舀到一个小罐子里,锅里留下一勺。   “薇姐儿,那勺油泼苜蓿上。”   “好。”顾薇忙将油舀出来,泼在蒜泥葱白上。   “刺啦——”   油泼葱白和蒜泥的香气扑面而来。   今日的香气比前日还要浓些,陶姜撒了一勺胡椒粉,胡椒的香味也被油炝了出来,再加上一把蒜末,碰到热油,那种蒜香味,简直能让人发狂。   顾薇深吸了口气。   顾衷抓着陶姜的腿,当了她身上的挂件。   陶姜端着炸鸡往院子里走,他蹒跚地抓着她的裙摆,鞋子都走丢了。   陶姜哭笑不得。   她放好炸鸡,将小孩提溜起来,帮他把鞋穿上。   洗完手,她撕了一块炸鸡放小孩嘴里。   顾衷没顾上嚼,一口咽了下去,圆溜溜的眼睛睁大,满脸渴望:“嫂嫂做的,好好吃,好好吃。”   小孩不知道怎么形容,手舞足蹈,原地蹦跶了两下,眼巴巴又围着石桌,趴在桌上盯着炸鸡,一动不动。   陶姜笑着摇摇头,大步走到柿子树下:“夫君,吃饭啦!”   顾平章放下书。   陶姜弯腰凑近,伸出一只手,眼睛狡黠:“要我扶你吗?”   顾平章伸出手。   陶姜突然躲开。   “骗你的哈哈哈!”她往后退,威胁地举了举拳头,“昨晚的事我还记仇呢,让你害我!”   说完就跑走了。   顾平章:……   最后顾平章被婶娘扶到了石桌前。   大家都坐好,顾衷盯着炸鸡一动不动。   陶姜摸摸他的卷毛:“可以吃饭啦。”   她给每人先夹了炸鸡:“这是我今天做的新菜,炸鸡,快尝尝好不好吃。”   顾衷连筷子都不用了,两只小手捧着往嘴里塞。   “好好吃!”沈三娘眼睛瞪大。   闻着味道的时候连魂都要被勾走了,一口咬下去,鸡肉外酥里嫩,咬破酥皮的时候,还能听到“咔擦”的声音,裹粉经过油炸,酥脆至极,胡椒的香气充满口腔,等咬到多汁的鸡肉,香味一下子在口腔里炸开,瞬间充斥四肢百骸,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好好吃!”   陶姜闻了一口熟悉的香气,露出迷恋的表情。   啊,炸鸡的味道,可以让一条街都闻见的香味。   风靡全世界的美味。   顾薇一口咬下去,只觉得一股难以想象的香味在口腔里炸开,让人四肢百骸都为其震惊。   “好好吃。”顾薇眼睛都红了。   这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吗。   顾平章吃下第一口,静静看了陶姜一眼。   这块鸡肉,外皮包裹炸衣,内里软嫩多汁,咬下去的时候嘴里仿佛有汁水喷溅。   极聪明的处理方式。   顾衷已经变身炫饭狂魔,脸吃得脏兮兮的,只会说“好好吃,嫂嫂,好好吃呀”,然后就狠狠炫饭。   陶姜看他吃得差不多,给他夹了点苜蓿,让他就着米饭吃。   “这道凉拌苜蓿是薇姐儿做的,比我做的还要好吃呢。”   沈三娘忙点头:“薇姐儿做的也好吃,都好吃!”   这话一点不掺假,如果说炸鸡的香是横冲直撞不管人死活的香,那么这道凉拌苜蓿就是沁人心脾润物无声,鲜掉舌头的香。   各有各的香,都是美味。   沈三娘都有些恍惚:“跟做梦一样。”   顾平章吃了一口凉拌苜蓿。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苜蓿是野生的,村人经常会摘些回家做菜团子,算凑个数。   苜蓿更多的是作为家畜的饲料,喂鸡喂鸭子,好吃完全谈不上,甚至好些人谈之色变。   但是这道凉拌苜蓿清香扑鼻,一口咬下去,每一片菜叶都被热油和蒜泥包裹,鲜掉舌头的香味在口腔里肆虐。   焯水时间也刚好,不过分软烂,也不过于清脆,一切都刚刚好。   他平静地吃完了一碗饭。   陶姜视线偷偷关注着顾平章,见顾薇几个吃得满面红光,顾平章还是那副表情,她的厨艺当然是没问题啦,那只能是顾平章在克制。   切!昨天还说她的把子肉“还行”,明明嘴角都快翘起来了好吗。   假正经。   她翻了个白眼。   顾平章:……   “怎么?”   “夫君,我做的这道炸鸡好吃吗?”   “还行。”顾平章放下了碗。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陶姜笑得得意。   顾平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要不是看他那张脸好看……   碗盘里干干净净,连凉拌苜蓿碗底的汤汁都被沈三娘拌进饭里了,陶姜眼角眉梢别提多高兴。   *   “薇姐儿,你们家里柴火用得差不多了,下午没事多劈些柴,木头我都扛回来了,都扔后院呢。”沈三娘道,“下午我去地里锄草。”   “好。”顾薇乖乖道。   陶姜举手:“那什么,劈柴?我来吧。”   她拍拍顾薇瘦弱的肩膀,才是个十二三的孩子呢。   “你行吗?”沈三娘狐疑地看她。   “当然行啦,我比薇姐儿高大好多啊!”   顾薇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那嫩得能掐出水的白皙肌肤,又看了看她白如葱根的纤纤玉手……   “……嫂嫂,还是我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小看了呢。陶姜嘀咕。   “让她来。”顾平章道。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顾薇和沈三娘看陶姜,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兴奋样子,也沉默了。   半晌后。   陶姜拎着斧头站在后院一堆枯树干前。   “就是这些要劈吗?”陶姜回头。   “是的。”顾平章饶有兴趣道。   他手里拿了本书,正坐在专用椅子上。   “好!”   陶姜撸起袖子,抡圆了斧头,对着地上的树干劈去。   劈柴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她信心满满一斧头劈下去,想象中潇洒帅气,顾平章震惊得张大嘴巴,顾薇和顾衷鼓掌的场面,……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看着脚下的木头,完好如初,丝毫无损。   再看看手,哎我斧头呢??   她迷茫地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目光复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谋杀。”   陶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插在一旁榕树上的斧头。   她感觉到一丝尴尬。   “哎呀,这斧头好滑哈哈哈。”她假装自然地走到榕树边,伸手一拔,居然纹丝不动。   她咬牙,回头眯眼一笑:“哈哈哈。”   顾平章嘴角勾起。   陶姜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拔,斧头是拔出来了。   她人也一起飞了。   “吧唧!”   她仰着摔地上,结结实实摔在顾平章脚下。   “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顾平章慢悠悠道。   他看了眼摔在她旁边的斧头,目光里似乎有惋惜。   陶姜:“!”   好狗啊。   那张脸也拯救不了狗男人在她心里的坏印象。   她气鼓鼓地爬起来,瞪了顾平章一眼,像个企鹅一样走到树干旁。   这次,她握紧了斧头,狠狠一斧子下去。   “砰!”很大一声。   她惊喜地去看。   木头纹丝不变。   她小脸垮了。   摊开手掌,白嫩嫩的掌心,两个豆子大的晶莹剔透的水泡……   顾平章又发出疑似嘲笑的声音。   陶姜狠狠瞪他一眼,她还不信了。   她又发动连击魔法,铆足了劲砍了七斧子下去。   木头,擦破了点皮,仿佛也在嘲笑她。   她的发簪不知掉哪去了,披头散发,衣服上也沾满泥土,脸上又是汗,又是土,看上去整个狼狈不堪。   她喘着粗气,又撸了撸袖子,大喝一声,“砰!”   顾薇忙看去。   这一看,她沉默了。   陶姜拂开头发,低头看着砍在地上那一斧子,也很沉默。   她目光怀疑地看着木头,再看看手里的斧头。   她甚至蹲下,仔细打量着斧头。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顾平章嗤笑一声:“薇姐儿,你去劈。”   顾薇麻木了。   她感觉哥哥和嫂嫂之间波流涌动,可是她现在过去不会招仇恨吗?   哥哥都不担心她吗?   陶姜累得精疲力尽,气喘如牛,衣领都被汗水打湿。   手还好疼!可恶!   她看了看顾薇比自己小一个头的个子、比自己瘦一圈的肩膀,再看看她比自己细的手腕,目露鼓励,将斧头给她:“别怕,这斧头有问题,放心劈,就当玩儿了。”   说完软趴趴靠在一旁:“劈吧,没事,改天咱重新换把好斧头,这什么破玩意儿——”   话还没说完,她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猛地直起身……脸上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见顾薇一只手轻轻拎着那把斧子,走到树干前,轻轻一扬斧,“咔擦”一声——她怎么劈都劈不开的木头,乖乖地裂成了两半。   她恍惚地看着顾薇眉目淡定地手起斧落,地上那几根又臭又硬的老木头,在噼里啪啦的动静中,变成一堆柴。   顾薇提着斧头走来的时候,陶姜感觉看到了力量女神。   原主可真猛啊,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虐待顾薇的。   “嫂嫂。”小姑娘黝黑的脸蛋通红,怯怯的,“我力气大。”   陶姜如梦似幻:“嗯,我知道。”   可不是力气大么。   总不能是她弱□□!   顾薇见她没生气,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才回去整理柴火。   陶姜后槽牙险些咬碎,她一脸蛋疼地转身看着顾平章。   顾平章慢条斯理地看书。   陶姜看着他垂下的睫毛,手痒痒。   还不知道顾平章羞辱她那她就是傻子。   这厮故意的!   “顾平章。”陶姜气鼓鼓的。   顾平章不理她。   “你裤子掉了!”   顾平章黑着脸抬头。   陶姜迅速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哈哈哈哈哈哈!”陶姜笑得直不起腰,指着顾平章笑得捶地。   顾薇抬头一看,“咳——”差点呛住。   只见,她哥哥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赫然五个黑乎乎的手指印。   “哎呀,夫君你的脸好软哦。”陶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平章看着她:“陶,姜。” 第10章 010   010   顾平章早上起便在那张书桌上写东西。   一炷香功夫,陶姜从他身边来来回回路过十趟。   第十一趟时,顾平章终于搭理了她一下。   “你要不坐桌上来看?”   “真的吗?”陶姜凑过去,客气道,“坐桌上也太放肆了吧,我也没有很想看。”   “那算了。”顾平章冷漠收起纸张。   “!”   陶姜猜想那是王县令的罪状。   赶紧把王柳那厮处理了吧,她晚上睡觉都做噩梦,梦见王柳来找她,被顾平章当面抓获,然后奸夫□□一起喂狗。   “夫君,不久就是县试了吧?我看县衙张贴了告示。”   “嗯。”   “你准备得怎么样?”   顾平章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额,总归不是什么很友好的眼神。   “身体未好。”顾平章冷漠。   “哦也对!得先把身体养好,以夫君你的才能,县试而已,倒也不必过于紧张。”   一副对他充满了信心,仿佛知道他会高中的样子。   这时候吴阿大的声音传来:“仪哥儿?在吗?”   陶姜在顾平章开口前向门外探出头,使劲招手:“阿大哥,在这里,来西屋!”   顾平章被她的大嗓门吵得耳朵疼。   吴阿大进来,憨憨一笑:“仪哥儿,你要带什么东西?”   “劳烦吴大哥将这包东西交给四时棺材铺的老板。”   “晓得了。这点小事,放心!”   “谢谢阿大哥!”陶姜热情地将人送出去,半路还跑到厨房拿了几个顾薇山里捡的野果塞给他。   “慢走啊!”   吴阿大黝黑的脸因不好意思而泛红,陶姜不给他说话机会便将人推出门去。   她回过头,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你让阿大哥送什么?”陶姜凑到他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你不是不想看?”顾平章挑眉。   “额。”陶姜盯着他,“顾平章,你没有心。”   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睛憨憨的,浑身上下一股子热情,用不完的精力。   顾平章一顿,淡淡道:“与你无关。”   陶姜捂心,好吧,男人,算你狠。   她哼哼两声,跑去后院找顾薇玩了。   顾薇又在劈柴。   自从那日大家见识了陶姜劈柴后,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她别想再碰斧头一下。   顾薇瘦瘦弱弱的,经过这几日陶姜的喂养,脸颊上看起来有了些肉。   只皮肤还有些黑。   她轻轻松松拎着斧头,玩儿似的欺负那些木头。   它们在顾薇的斧头下瑟瑟发抖。   小姑娘手起斧落,一块木头就散了架,变成一堆柴。   陶姜看她耍得虎虎生威,还挺像样。   “薇姐儿,你力气有多大?能举起那块磨盘吗?”   顾薇抹了把汗,羞涩道:“可以。”   陶姜大吃一惊。   她站到磨盘边,指着那大石头盘子:“这个?”   顾薇走过去,两只细细的腕子垂下,手轻轻一抓,一抬。   那个在陶姜看来重几百斤的磨盘,它它它被举起来了!   陶姜两腿战战,额头冒汗:“快,快放下!”   额滴神,原主能活到她来真是个奇迹。   还有,这姑娘空有一身蛮力,最后却被老瘸子打死。   哪怕一指头把老瘸子摁死呢?   顾薇漂亮的脸蛋黑红黑红的,怯怯地看向陶姜:“嫂嫂,我力气大,能干活,吃的,吃的是多。以后我会少吃点的!”   陶姜:“啊?”   这丫头缺心眼啊。   这可不行。   她哥俩好地揽着小姑娘的肩:“来来来,你跟我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顾薇一头雾水。   顾平章倚在窗边,墙角一从竹子的阴影随着日光转移。   陶姜拉着顾薇坐在竹子底下,一人坐个小板凳。   她表情严肃道:“我要讲的,是一个女侠的故事。”   “女侠?”顾薇茫然。   “女侠没听说过?”   顾薇摇摇头。   陶姜站起来,拿起一根竹子咻咻咻耍了几个剑花。   顾薇眼睛睁大。   陶姜又蹭蹭蹭拿竹子当剑比划了几个招式:“看到没,我刚才比划的呢,是剑招。”   “女侠呢,仗剑走江湖,武功出神入化,可移山填海。”   顾薇发出惊呼:“啊!”   陶姜更得意了:“她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我今天要讲的,便是郭襄女侠的故事。”   ……   顾薇听得如痴如醉,顾衷趴在陶姜腿上,听得津津有味。   顾平章斜倚着窗,竹影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映在他的衣衫上。。   “嫂嫂,世上真有郭襄女侠吗?我,我怎么没听过。”   “你相信有,她就有。”陶姜抓着顾薇的手,语重心长,“薇姐儿,你听我说,你天生蛮力,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习武的好材料。”   “啊?”顾薇惊呼,“真的吗?”   陶姜狠狠点头:“真的!”   “嫂嫂,看看,衷哥儿,衷哥儿?大侠吗?”   陶姜装模作样摸了摸他的骨头,摇摇头:“你还太小,看不出来。”   “啊。”小孩失望。   “不过你可以从小习武,文武兼修!这样等你长大根骨好的话就可以接着练了。”   “哇!”顾衷跳起来,拍着掌原地蹦跶了几下,兴高采烈。   他弯腰撅屁股去检那根陶姜耍完的竹子,由于竹子过长,导致小孩起身时被竹子压在了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咳咳。”陶姜狠狠压了压疯狂上扬的嘴角,“哎呀,这招平沙落雁使得不错,已经有大侠风范了。”   她还蹲在旁边呱唧呱唧鼓掌。   顾薇不懂,但大受震撼。   她看着弟弟在嫂嫂的鼓舞中迷失自己,站起来,拿着被嫂嫂折断,只有它小手长的竹节开始满院“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她叹了口气,果然,嫂嫂是骗人的吧。   她再看一眼玩得比弟弟还兴奋,扮演坏蛋的大嫂。   陶姜在顾衷一个狠狠冲锋下,倒地了,她发出夸张的声音:“啊,大侠饶命。”   顾衷兴奋得脸蛋通红,笑得跟老母鸡似的,咯咯咯满院乱跑。   顾薇满脸茫然地抬头,正看到哥哥不知何时看着院中。   她又看看嫂嫂。   偷偷许愿,嫂嫂就现在这样挺好的,虽然傻了点,但不打她和衷哥儿。   *   下午要割稻子,陶姜拿着镰刀满院乱舞,咻咻咻耍得好不起劲。   沈三娘一人发一顶斗笠,交代陶姜:“戴好,不然脸上晒掉一层皮。”   陶姜乖乖戴好。   沈三娘又担忧地走到顾平章身边,压低声音道:“平章,你媳妇留家里吧?你看她砍柴的样子,我怕她把自己割了,还得请大夫。”   这几日顾平章身上伤口已结痂,可以自己走,不用人扶。   他视线从陶姜兴奋得白里泛红的脸上掠过:“不用,让她去,生死有命。”   顾薇从旁边经过,正好听到,她迷茫:生死有命?说嫂嫂吗?   哥哥果然还记恨嫂嫂。   沈三娘临走前跟陶姜拐弯抹角道:“陶姜,稻子我们三个慢慢割,不急,地里又晒又脏,待家里做做饭也挺好。你厨艺那么好。”   “什么?”陶姜不可置信地指着正忙着给自己戴斗笠的顾衷,“他也割?”   “衷哥儿可以捡稻子,帮忙整理。”   陶姜松了口气,拍拍胸脯:“衷哥儿都去,我这个大人怎么可以不去,走吧。”   她牵起顾衷,雄赳赳气昂昂,一大一小背着背篓下山了。   顾薇不知怎么回头去看哥哥。   看到哥哥正盯着嫂嫂的身影,目光平静。   她摇摇头。   *   山下是一片片的水田。四面环翠,水道交错。   沉甸甸的稻子弯下脑袋随风摇晃。   稻田中村民全都忙着收割。   一路上沈三娘跟路过的每个熟人打招呼,大家再把惊讶的目光投向陶姜。   经过虫病一事,顾家在金田村人心中的地位很高。大家都知道治病的药是顾平章跟县太爷讨来的。   好些人病好后已经在田里忙活。   陶姜一路上被热情包围,笑得脸发僵。走过去了,还能听到背后议论:   “顾小子的媳妇真俊呐,笑起来真好看!可惜了以前臭着脸,现在多稀罕!”   陶姜汗颜。   走了好久,陶姜感觉不用干活她都开始累了,不由气喘吁吁:“薇姐儿,咱家稻田在哪,怎么还没到?”   顾薇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才走了小半。”   陶姜感觉那一眼里有很多不解和疑惑。   “啊?”   陶姜跟顾衷对视。   顾衷立即哄她:“不远不远,很快很快。”   陶姜看了看天,怀疑人生。   她睁大眼睛:“衷哥儿每日都走路去地里干活?”   沈三娘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仿佛这有什么奇怪:“他去年就来捡稻子了。”   她委婉道:“陶姜,你累了便回家去吧。”   “不累!”陶姜立马挺直腰。   她看了眼蹦蹦跳跳满身活力的顾衷,再看看顾薇。   比不上顾薇,还比不上顾衷吗???   离了个大谱。   “走!”她牵着顾衷走前边去。   好不容易走到地里,她将背篓一扔,先干掉一壶水。   好热。   沈三娘和顾薇已经提着镰刀弯腰开始收割了。   陶姜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握着手中镰刀跃跃欲试。   “这个看起来不难,我能会。”而且稻子多细,就算割不动顾薇那样多,少一点她还不行吗?   她觉得很有信心,是时候洗刷劈柴之耻了!   来吧!   顾薇也鼓励地看着她:“这个很简单,嫂嫂你肯定行!”   “是吧!”陶姜激动了。   沈三娘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低下头“咔擦咔擦”收割了一大块稻子。   一炷香后。   “不行了。”陶姜四平八稳躺在地上,也顾不上土不土的。   她浑身汗如雨下,又热,又闷,胳膊还抖得不行。   整个人夯吃夯吃大喘气。   顾薇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镰刀,又过去拿起陶姜的看了看。   确认没问题后,把疑惑的目光投在陶姜脸上。   那张晒得黑红的俊脸,露出真实的不解。   仿佛不解陶姜才来,怎么就这副样子了。   “嫂嫂,是不是生病了?”她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嫂嫂做的饭真好吃。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陶姜颤抖着闭上眼睛。   “薇姐儿,让她歇会,她没事。”沈三娘的声音传来,她已经割第三垄了。   想到这儿,陶姜羞愤欲死。   休息了一炷香,陶姜终于缓了过来。   顾薇也已经开始割新的一垄。   陶姜看着她比自己小一圈的身形,长叹口气。   算了,比不过比不过。   顾衷怀里抱着满满的稻子跑过来,热得红彤彤的脸上都是汗。   陶姜忙抓过来给他擦了擦。   擦完小孩就跑走了,满地跑着捡稻子。   跟个小陀螺一样忙。   “婶娘,我帮衷哥儿捡稻子好了,我觉得我能行。”   沈三娘看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割稻子。   那一眼怎么说呢,陶姜回味了下,大概是三分嫌弃四分无力还有三分幸灾乐祸。   她嘴唇颤抖。   不是吧,她怎么可能连五岁小孩都干不过?   她把顾衷叫过来,给俩人分配好工作:“你跟着婶娘捡,我跟着姐姐捡,知道了吗?你不能抢我的哦。”   顾衷漂亮的小脸扬起:“知道!”   “去吧。”陶姜拍拍小屁股,小孩一溜烟跑了。   她擦了把汗,不热吗这小孩子?   她也忙跟着顾薇开始捡,沈三娘干了一辈子活,速度也才堪堪跟顾薇持平。   这样想,她心里有了稍许安慰。   她也不是很菜。   她咧开嘴露出个笑。   可她没想到,这是她今天最后一次笑出声了。   傍晚,太阳挂在山边,顾平章正在柿子树下看书。   远远的,婶娘背着背篓,脚边跟着扑蝴蝶的顾衷,一行人正顺着青石台阶上来。   他视线扫过顾薇,一怔。   顾薇的背篓挂在胸前。她背后一颗脑袋仿佛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忙往后缩去。 第11章 011   011   顾平章翻书的手停下,静静看着顾薇走近。   早在半山腰的时候,陶姜就让顾薇将她放下,顾薇这孩子太实诚,硬是要给她背上来。   她本来还想在门口挣扎下,好歹不能在顾平章面前太丢脸。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顾平章在柿子树下等。   她缩在顾薇脑袋后面,恨不能钻进地下去。   偏偏顾衷扯着她的腿:“嫂嫂,嫂嫂摔了。”   一边说,还一边着急地去拉顾平章,让他来看。   陶姜真是羞愧欲死啊。   “哦,怎么摔的?”   顾薇老实道:“嫂嫂腿发抖,从田垄上掉下去,淹泥里了。”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嘛!   陶姜真恨不得原地窜上天,消失。   “咳咳。”她头发脸上都糊了泥巴,整个人跟个泥猴似的,“不是腿发抖!我是没注意脚下!”   顾薇不赞同道:“嫂嫂跟衷哥儿捡了一下午稻子,腿累得发抖了,我都看见了。”   陶姜捂脸。   她真的不需要这种光辉事迹。   顾平章摸摸小孩,“衷哥儿真能干。”   顾衷立即扬起脸,求夸奖的样子。   陶姜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衷哥儿能干!衷哥儿帮嫂嫂捡!”   如果有个尾巴,这小孩已经把地扫了。   陶姜欲哭无泪。   顾平章:“衷哥儿还帮嫂嫂捡?”   顾薇替陶姜解释道:“嫂嫂没力气,稻子割不动,腰不好,捡稻子弯不下去,腿也发抖。衷哥儿乖,帮忙。”   大可不必啊薇姐儿。   陶姜闭上眼睛。   “嗤。”顾平章笑了一声。   陶姜狠狠瞪过去。   “原来连衷哥儿都比不过。”他淡淡道。   陶姜扭过头,装没听到。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挣扎着从顾薇身上下来。   早在山脚她就要下来,顾薇这么小,她总觉得虐待小孩。可是这小孩看她撇着两条腿,外八,走路还抖个不停,单手就将她扔背上了。   单手。   扔。   多么刺眼的字。   每一个都让她羞愧欲死。   ……好丢人。   她沉浸在打击中,忘了自己走路的样子。   等到身后传来顾平章的笑声,才想起来顾衷怎么说她。   “太奶奶走路。”   陶姜闭了闭眼,握拳,安慰自己,逗男主笑了,这难道不算刷成了好感吗?   还不如一个五岁小孩,说出去,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侄子侄女姨妈姑父都要笑死了啊!   谁知道她腰酸腿抖,却看着顾衷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心里是多么绝望。   土拨鼠咆哮。   顾薇给每人倒了一碗水,陶姜坐在石凳上,端起来一口气干完了。   她抹了抹嘴角,就看到旁边顾平章慢条斯理喝水,脊背挺直,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顾薇和顾衷正围着他叽叽喳喳。   她哼哼两声,大声道:“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迅速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她冲顾平章挑眉。   “把子肉!”   “炸鸡,炸鸡。”   两个人七嘴八舌。   正争论呢,门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平章哥哥?”   陶姜被那柔软怯弱的声音吸引,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十六七的姑娘,穿一袭藕粉色彩蝶戏花长裙,上穿月白缘豆绿褙子,娉娉婷婷地站在门边,眼神暗含喜悦,正往顾平章脸上看。   陶姜眼睛吧嗒一下亮了。   有八卦!   她兴奋地看着那姑娘走进来。   姑娘穿的是绸缎,波光粼粼的,头上插着白玉簪子,是白玉兰样式的。   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陶姜眼珠子转了转,几乎是瞬间想了几个以后在顾平章身上讨价还价的方案。   旁边沈三娘和顾薇看着她一脸激动的样子都无语了。   陶姜先一步迎上去,谁料姑娘错开她,直接站到顾平章面前,满脸关心:   “平章哥哥,我听爹爹说你没事了,还成了我们青浦县的大恩人呢。我来看姨娘,爹爹教我顺便来看看你,你知道他很担心你,只是身体不好,不宜舟车劳顿。”   青浦县大恩人是她好伐!陶姜气歪嘴。   顾平章颔首,语气平静:“替我谢谢老师,让老师不必挂念,学生已无碍。”   陶姜后槽牙都咬碎了。   好一朵小白莲。   “平章哥哥,我从清雅居带了几道菜,都是你爱吃的。”   刘碧柔将食盒放上来,一层一层打开:“莲藕排骨汤,苦瓜酿肉,清蒸鲈鱼。”   剩下最后一层时,她羞涩一笑:“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芡实糕。”   顾平章刚要开口,陶姜立即拿起一块塞嘴里。   一瞬间,她想吐出来,但是不给小姑娘面子,也得顾着男主的面子,她只能塞在嘴里,不敢咽,满脸痛苦面具,皱着脸问刘碧柔:“好,好像没蒸熟。”   刘碧柔按了按嘴角:“桂花芡实糕就是这样的,大师傅都说我做得好呢。”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正眼看过陶姜。   陶姜也怒了。   熟没熟她吃不出来吗?   她直接往旁边幸灾乐祸看笑话的顾平章嘴巴里塞了一块。   “夫君,这个小妹妹的一片心意,你快尝尝。”   她殷勤的程度,让大家疑那是一块毒药。   刘碧柔一僵,很快又笑:“婶娘,你也吃,弟弟妹妹也尝尝。”   沈三娘迟疑了下,三个人居然都看向顾平章。   谁让陶姜脸上表情太痛苦了。   哦,对了,陶姜脸还没洗,浑身都是泥巴。   他们看看干干净净清水芙蓉一样的刘碧柔,心里嘀咕,也就穿得好看,脸还是比不上陶姜……等他们再去看陶姜,看到那满脸泥,顿时嘴角一抽……呃,陶姜完全被比下去了啊。   陶姜没注意旁边那俩人的表情,满脸幸灾乐祸看着顾平章平静地咽下去,评价一句:“还行。”   “……”   合着你不是针对我,你就只会这两个字是吧。   不对啊,她眼睛冒火,她做的东西那么好吃,怎么可以跟这没熟的相提并论!   她狠狠瞪了顾平章一眼。   刘碧柔又是一僵:“平章哥哥,爹爹说如今正好赶上县试,让你好好准备,若是探讨学问,尽可来找他。”   “好。”   陶姜心底偷笑,看上谁不好,看上这么狗的男人,他是真不懂风情啊。   她对这白莲妹妹又怜爱了起来。   你别说,仔细看看,白莲温声细语,嗓音清软,若是红袖添香,读画本子,那有多得劲。   可惜了,男主是女主的,这些花花草草都白费心机。   她爱怜地送小白莲出门,想勾着她多说几句话,嗓音她是真的很爱。   人临走前,她期待地问了句:“你是不是会唱曲呀?”   要是给她唱,她根本不敢想象,听了以后自己会多么活泼开朗可爱善良。   “你!”刘碧柔纤纤玉指指着她,目光如泣如诉,眼睛都红了,回头满面委屈地看顾平章一眼,然后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小姐!”仆人瞪了陶姜一眼,“你好无礼!我家小姐岂能跟那些唱曲的相提并论!”   陶姜满脸回味地走到桌边。   “真是我见犹怜,可怜见的。”她还一边喝水一边叹息,还在回味。   “咳咳。”眼见哥哥脸色冷冷的,顾薇忙给嫂嫂使脸色。   “对了,正好,有了这些菜,咱们晚上不用做饭了。”沈三娘也活跃气氛。   顾衷有些失望:“炸鸡?”   “没啦!”沈三娘弹了下他额头,“你小子,还挑上了。几天前是谁连饭都吃不上啊?这些可都是以前一辈子吃不上的!”   陶姜悄悄凑到顾平章身边,满脸八卦:“夫君。”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刚那姑娘,青梅竹马呀?”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   陶姜眼睛一亮:“哇哦!平章哥哥?”刺激。   “闭,嘴。”   恼羞成怒了。陶姜双手环胸,抖腿。   她喃喃:“她说话声音真好听,好想听她唱曲儿。”   “陶姜。”   “啊?”   陶姜扭过头,那张小嘴叭叭叭一天到晚叽叽喳喳,顾平章慢悠悠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颊。   “唔!”   陶姜嘴给捏成个8,她怒目而视。   顾平章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喝茶。   陶姜张牙舞爪,又不敢太用力,旁边这是个脆皮,还有伤呢。   她只能无能狂怒:“熏,开。”   顾平章:“学会闭嘴我松开。”   陶姜气死了,但小女子能屈能伸,她忙点头,表示妥协。   “我觉得你心不诚。”顾平章嫌弃地看她满脸泥巴,“好脏。”   嫌我脏你还捏我的脸!陶姜瞪他。   “你太吵了。”顾平章淡淡道。   陶姜委屈,陶姜眨眨眼睛,她说话怎么了?人怎么能不说话?又不是死人。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顾平章道:“你每天说话不能超过三十句。”   陶姜委屈巴巴,伸出小脏手比了五个手指。   顾平章气笑:“二十。”   陶姜跺了跺脚,颤颤巍巍比出四个手指。   顾平章刚要张口,陶姜忙将双手捂了上去。   一天说十句话那还不憋死。   顾平章脸色都白了。   “松,开。”   陶姜眨巴眨巴眼睛,你先松我就松。   顾平章立即将手拿开。   陶姜却在顾平章冰凉的眼神里狠狠在他脸上摸了两把,确保泥巴全抹上去了。   摸完她就跑。   “是你先捏我嘴的!”   沈三娘和顾薇看得津津有味。   顾薇还没看到哥哥在谁手里吃过亏呢。   至于说几句话的事情,陶姜才不承认呢,她又没答应!   “饿饿,吃饭。”顾衷不懂,他这会眼巴巴瞅着桌上几盘菜。   “吃饭吃饭。”陶姜去洗了脸,换身衣服,回来时顾平章脸已经干净了。   她觑着顾平章脸色,蹑手蹑脚往桌边蹭。   见顾平章没看她,她松了口气,大摇大摆坐下。   筷子在手上转了一圈,她先夹了一筷子苦瓜酿肉放顾平章碗里。   语气谄媚:“夫君,你爱吃这个,你吃。”   顾平章扔回去给她:“怕你下毒。”   陶姜才不跟他计较这些呢,不吃就不吃。   正好饿了。   她夹起苦瓜酿肉,闻了闻,然后放进嘴里。   “呃。”她整张脸都皱起来。   被顾平章盯着,她勉强咽下去:“没,没毒。”   顾衷吃了一口鱼,小嘴撅着:“婶娘,嫂嫂做的,好吃。”   他求助地看向陶姜。   陶姜惊疑不定地看着桌上几道菜。   苦瓜酿肉的肉腥得她差点吐了。要不是苦瓜的苦味压着,那不得腥死。   她又稍微尝了尝清蒸鲈鱼和莲藕排骨。   “呸呸呸。”她满脸痛苦。   “这是青浦县大酒楼做的?”   “清雅居是青浦县最气派的酒楼了。”顾薇语气艳羡。   沈三娘以前可想吃清雅居的菜了,做梦都梦见。   可她吃着,总觉得怪怪的。   这大酒楼做的,跟陶姜做的简直差远了嘛。   “没你做的好吃。”她开始反思自己,山猪吃不了细糠。真是吃了两顿肉就飘了,以前饿肚子的时候忘了?   顾薇也点头:“嗯,嫂嫂做的好吃。”   陶姜一下子乐了。   她得意了。这才是她的长处嘛,比什么劈柴割稻子呀。   她挺了挺小胸脯:“跟我比差远了。”   “以后我再给你们露几手,我会的菜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的!”   沈三娘看着她那得意的小样子,偷偷跟顾平章说:“你媳妇现在傻了点,傻了好,傻了好啊。”   顾平章垂眸,傻吗?   呵。 第12章 012   012   “夫君,你身体怎么样啦?”   “托你的福,还活着。”顾平章冷漠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嘛!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陶姜狗腿地走过去,“夫君你可是会长命百岁的!”   要保佑她一辈子吃香喝辣啊!   顾平章将她凑近的脑袋推开:“不是要去地里,婶娘他们准备出发了。”   “啊?哦!”陶姜急急忙忙跑到棚屋里背上小背篓,戴上斗笠:“我好啦!”   她想把小不点留下,婶娘不同意。   她说:“乡下孩子都要从小干活,不能娇养。”   陶姜说不过,顾衷一听下地立马就跑去将小背篓背上了。别提多积极。   大家这才出发。   陶姜背着小背篓四处张望。   看到稻田里长得明显品种不一样的稻子,就偷偷摘两个稻穗,将种子剥下来,用一块布包好,然后用一节木炭写上标记。   写完,放到自己背篓里,正准备起身,眼前出现一双脚。   这双脚她可太熟了。   想到什么,她心虚抬头,顾平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她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他没来啊!   陶姜迅速将双手背到身后:“我可没干坏事!”   顾平章从她背篓里拿出黑炭抹得扭扭曲曲的布包:“这是何物?”   陶姜趁他不注意抓了种子就跑:“不告诉你!”   顾平章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将手垂下。   他看向陶姜摘稻子的那片田地,半晌,朝婶娘他们走去。   这么多的稻田,总有些稻子的品种是变异的,是不同的。   陶姜就这样慢慢悠悠晃到地里。   陶姜放下背篓,跟婶娘对上视线。   沈三娘手中镰刀迅速舞得飞起,一刀下去,稻子就倒了一大片。   陶姜看得别提多眼红。   察觉到她有某种意图,沈三娘立即道:“陶姜啊,这片稻子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割完,你去帮薇姐儿吧!”   “哦。”陶姜走到顾薇身边。   顾薇比婶娘还厉害,她镰刀挥舞的速度是婶娘的两倍,只是由于人小,胳膊短,镰刀挥出去能割到的稻子比婶娘少一些。   “卡擦”“卡擦”的声音伴随着一大片稻子倒下,小姑娘漂亮黝黑的脸蛋晒得发红,眼神坚毅,看起来真像一个武功高手。   陶姜羡慕得不行,手指有点发痒。   蓦地,顾薇看见了她,停下动作,小心地盯着她:“嫂,嫂嫂?”   陶姜刚要开口:“那个我——”   顾薇忙移开视线道:“嫂嫂你看哥哥来了!”   “啊?”陶姜立即回头,对上顾平章,心虚不已,挠头尬笑,“啊哈哈哈。”   顾平章淡淡道:“真没用。”   “你说什么呢!”陶姜咬牙。   她回过头,准备找顾薇评理,身后已经空了。   空了???   刚刚那还有一片稻子呢!   只见顾薇胳膊挥得飞起,跟割稻机开过一样,迅速离她远去。   陶姜狠狠瞪了顾平章一眼:“哼!五十步笑百步,你能好到哪里去?”   顾平章慢悠悠道:“反正,捡稻子是没问题的。”   陶姜气死,原地跺脚,背着背篓跑去找稻子了。   她决定,再理顾平章她就是狗!   顾平章失笑。   顾薇不解道:“哥哥,你为什么要逗嫂嫂生气。嫂嫂那么可爱。”   顾平章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让她帮你干活?”   顾薇心虚:“嫂嫂不会干,我一个人更快!”   “你嫌弃她。”顾平章冷漠道。   顾薇惊恐地看哥哥一眼,忙蹲下割稻子去了。   哥哥好可怕啊。   她缩了缩脖子。她还是很喜欢现在的嫂嫂的!   *   陶姜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四处鞭打,把它们当顾平章。   “可恶!”   走着走着,她蓦地回头。   一个步履蹒跚的小男孩,也停下看向她。   “咦?”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又停下回头。   小男孩也停下。   小男孩衣着破旧,打满补丁。两只鞋子穿反了,而且有他两只脚大。走路的时候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个哥哥姐姐不能穿的鞋子。   他用一双琥珀色的漂亮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小小的一个人,手短腿短,跟只小羊羔一样可爱。   陶姜不由蹲下,朝他招手:“过来。”   小男孩“吧嗒”“吧嗒”走过来。   “你叫什么呀?你家大人呢?”   “虎子。”声音跟小猫似的。   “为什么跟着我呢?”陶姜疑惑。   小孩不说话。   陶姜奇了怪了。她站起来四处望了望,好多地里稻子稀稀拉拉,一些人家早就收完了,全打成一摞摞整齐的稻垛子。附近没看到大人。   “去找你家大人,别跟着我啊。”陶姜不放心地叮嘱。   她背着小背篓继续四处搜集稻种。   走过一片田,回头一看,小孩还努力跟着。   她停下,小孩怯怯地走过来。   “你为什么跟着我呀?”陶姜不明白。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鲜花一样粉嫩的嘴唇紧紧抿着。   陶姜很无奈:“你家大人呢?”   “不说我走了哦,再也不理你了哦?”陶姜试探地起身。   小孩摸着肚子,瘪瘪嘴,神情沮丧。   “你是不是饿了呀?”   男孩抬头,漂亮的眼睛闪着水光。   “宝贝,别哭啊。”陶姜手足无措,忙将背篓里的饼子拿出来,“诺,给你吃!”   小孩突然转身,钻进稻田里,不见了身影。   陶姜伸着手,整个人都是懵的。   什么啊。   她挠挠头,刚要将饼子塞回去,听见一阵窸窸窣窣,以及熟悉的“吧嗒”声。   她探头看,小男孩正牵着一个更小的孩子从稻田里出来。   虎子拉扯着路都走不稳的小孩,着急似的,可怜的小家伙鞋子都掉水沟里了。   陶姜看不过去,下去将两个都拎上来。   她拿出两个饼子:“给,吃吧!”   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陶姜看向稀稀拉拉的稻田,叹了口气。   *   大家喝水吃干粮的时候,沈三娘突然看着远处开口:“你们看!那不是陶姜吗?”   顾薇拿着一张饼子站起来,一边吃一边看过去。   她眼睛睁大:“哥哥,嫂嫂做什么呢?”   陶姜身边围着好多孩子,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什么。   只见她拿出什么东西分给每个小孩。   小孩立即开心起来,活蹦乱跳地跑了。   看起来真热闹啊。   顾平章看了一眼。   *   陶姜忙了大半天,收集了很多稻穗。   她一一标记了种子特点,比如稻株低矮,稻粒饱满等等。   她收货颇丰,心情很好地回来。   一块稻田已经割完了。金黄的稻子铺在田垄上,稻杆在阳光下发出光来,明亮光滑,绸子一样。   顾衷吧嗒吧嗒跑过来。   他眼睛亮晶晶的,喊:“嫂嫂。”   他小手拉着陶姜的手,缓缓蹲在地上:“看!”   “哇!”陶姜两眼放光,“蚂蚱!”   陶姜拿出已经空了的小布袋:“捉回去,喂鸡!”   两个人捉了小半袋,忙得满头大汗。   陶姜抬头一看,眼睛睁大。   “那是你哥?”   她指着一道正在干活的身影。   顾衷糯糯道:“哥哥。”   割好的稻子平铺在田垄边,为防止下雨,得把稻子搭成小房子。   而做这件事的人,是顾平章。   他蹲在稻子旁边,将一大把一大把的稻子,绑成一捆一捆,拦腰用稻杆打了漂亮的结。   陶姜盯着看了半天,他修长的手随意翻转,轻轻一拧,一捆稻子便捆好了。   捆上八捆小一点的,将它们两两相对靠在一起,八个挤在一块儿,挤得稳稳当当。   再捆两个大的、稻杆比较长的。   然后,少年轻轻提起其中一个,放在那挤在一起的八捆稻子上面,将稻杆铺开,包裹住下面大半稻穗脑袋。   再拎起另一个,同样盖在上面。   这样,十捆稻子便打好垛了。若是下雨,雨水便会顺着稻杆流下,稻穗不会发霉。   顾平章做得很认真,漂亮的侧脸被阳光晒着,鼻头沁出汗来。   他的稻子捆得很漂亮,稻垛也打得又稳当又漂亮。下面的八捆稻穗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保证一滴雨都下不进去。   陶姜看着这个人,真的很难相信。   顾平章长得明明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样,怎么这么会干活!   她掐着一根草,眼睛里流露出嫉妒。   没想到顾平章朝她走过来了。   她一下子心虚起来,将手里愤愤不平掐断的草扔掉,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顾平章站在她面前不说话。   陶姜怀疑自己瞪他被他看见了。   她挺起小胸脯:“看什么,我才没有悄悄骂你!”   “哦。”顾平章淡淡道,“骂我什么了?”   “骂你——”陶姜反应过来,小脸涨红。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她道。   顾平章蹲下来,看着她。   少年那张脸被太阳一晒,有些发红,额头上还有些细汗,还沾了些土,就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这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漂亮。   陶姜直着眼睛,有些发呆。   “陶姜。”顾平章无语,“起来。”   “干嘛!”陶姜心想这人真讨厌,多好看的脸啊,性子怎么这么可恶。还老针对她。   她可真倒霉。   顾平章眯了眯眼睛:“你在想什么?”   “骂你——”陶姜惊恐地捂上嘴巴。   顾平章冷笑一声,将她提溜起来扔到一边。   陶姜丢脸死了:“你欺负我!”   顾平章漂亮的手指却已经打了个结,将她屁股底下那一堆稻子捆好。   他回头看陶姜,表情冷漠。   陶姜讪讪,尴尬挠头:“哎呀,我忘记我坐在稻子上了。”   “呵。”顾平章拎着那捆稻子走了。   陶姜挠挠头,跟上去,开始挽回好感:“夫君,你真厉害,稻子捆得真好看!”看把你能的。   顾平章似笑非笑:“在心里骂我?”   陶姜立即心虚:“哪有!”小气鬼。   “呵,离我远点。”   “……” 第13章 013   013   他们回到家没多久,顾衷突然“吧嗒”“吧嗒”往门口跑。   陶姜一看,柴门上糖葫芦似的挂着一串小孩,怯怯地往院里看。一看顾衷跑过来,又忙把头缩了回去。   陶姜乐了,也跑了出去。   沈三娘伸长脖子往外看:“咦?”   没一会儿,陶姜领着一群小孩进来。他们围着陶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三娘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陶姜坐在小凳上,小家伙们乖乖排成一排,挨个走上前,向她展示手里拿的东西。   有拿稻穗的,有拿稀奇古怪的草的。   陶姜挨个检查,点点头,然后摸出一块糖,或者一块饼子,跟他们换。   沈三娘看得眼热。好贼的小孩子,拿野草野花糊弄陶姜这傻孩子。她都想跑去摘两根换!   虎子牵着弟弟……没错,那个摇摇晃晃走不稳的漂亮小家伙居然是个弟弟。   他怯怯地递过来一把稻子。   陶姜接过来看了看,偷偷摸一把小孩的头:“不错!”   然后递过两张饼子并两颗糖。小孩抿唇一笑牵着弟弟跑了。   顾衷眼巴巴等陶姜将人打发完才有机会蹭上前,漂亮的嘴巴撅起,眼睛水汪汪的。可委屈坏了。   小孩子的占有欲。   陶姜在他脑门上撮了一口,忙着收拾稻种去了。   顾衷捂着脑门傻了。   *   翌日,沈三娘带着顾薇和顾衷下地。   临走前,顾衷扬起漂亮的小脸,哄陶姜:“中午吃饭饭,回来,不急。”   “中午吃饭便回来了,嫂嫂待在家里不要着急。”顾薇体贴地给陶姜翻译。   “去吧去吧。”陶姜无力挥手。   看着小不点都下地,她这个笨蛋真的羞愧欲死。   两大一小背着背篓走出一段距离,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别劈柴啊!”   扎心。   陶姜吐血。   “不劈!”她悲愤大喊。   人都走了,院子里空空落落,还有点不习惯。   她幽灵似的飘到西屋窗前,盯着看书的顾平章看了一会儿。   感慨一句:小脸还真好看。   心里踏实了,然后又飘走了。   顾平章翻页的手一顿,看向她的背影,眸光平静。   “夫君,没水了。”陶姜看着空空如也的水缸,傻眼。   院子里那口井掉进去过人,婶娘说要等一个月再用。   顾平章慢悠悠站起来:“去挑。”   “去哪里?”陶姜警惕看他。   顾平章在前面慢吞吞走,指了指竹丛旁边的两个木桶,一个扁担。   “过来。”   陶姜走过去:“原来这是挑水用的!”   她有些好奇地挨个拿起来看了一遍,又看又摸。   顾平章无语。   他拿起扁担,放她肩膀上。   “桶还没挂,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顾平章不理她,提起桶先挂在前面。   陶姜被不平衡的重量拽得往前歪了歪,她摇摇晃晃的:“后面后面!后面快挂上!”   顾平章将后面挂好,慢慢悠悠走到前面。   “跟上。”   “哦。”   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稳稳当当地走起来。   两个桶以相同的频率上下晃动,她走得一晃一晃,很有些得意。   她先是前前后后在顾平章面前展示,见他不理会,又围着顾平章转圈。   “你看我挑得多好。”   顾平章慢悠悠看她一眼:“哦。”   陶姜估摸着自己有一米七,顾平章比她整整高了一个头,起码得一米八了。   按理,他还能长高。   顾平章的皮肤白得跟村里人有壁。   穿一身靛蓝道袍,明明是麻布粗衣,穿他身上都飘飘欲仙。   他身姿颀长,满头墨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总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   狗男人真的长了副好脸。   仙品男人。   陶姜对着背影脑补了几百部仙侠男主。   顾平章回头,见她一脸痴呆,口水都流出来了,嫌弃:“跟上。”   陶姜擦了擦嘴角,小脸有些红。   她心虚地乖乖跟在他身旁。   “这条路往后山啊?”她望向四周。   “嗯。”   不光山下有地,山上也有田地。   陶姜没有原主的记忆,村里人她一概不认识。   中途经过一块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弯腰颤颤巍巍割稻子。   那稻子长得稀稀拉拉,看着就不太好。   顾平章跟阿婆问好:“吴阿婆。”   阿婆笑眯眯地叫住小两口:“过来。”   陶姜满脸迷惑。跟着顾平章走过去。   老奶奶抓住他俩的手,颤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小苹果:“拿去吃吧。”   陶姜睁大眼睛。   老人的手满是皱纹和厚茧,摸着她的手时,很扎人,像细细的针在扎。   老人又弯下腰去干活了。   陶姜手还伸着。   她的手白嫩,细腻,不沾春水。   小苹果红得热烈,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非常惹眼。   她抿唇,将苹果捏紧。   顾平章“咔擦”“咔擦”两口就吃完了。   陶姜瞪了他一眼。   她回头又看了眼那稀稀拉拉的稻田。   “吃吧,没毒。”   陶姜哼了哼,将小苹果珍稀地装到荷包里。   她看着两边的田地:“这稻子为何如此稀疏?”   “春播后不下雨,稻子晒死许多,今年还有虫灾,能收获就不错了。”顾平章望着漫山田野,目光宁静。   “这稻子亩产多少?”陶姜想到昨天割的稻子,都是高杆的,很多倒伏。   她看过妈妈的文献,古代稻子的产量很低。即使在六十年代,没有种植杂交水稻前,每亩250斤左右的产量,碾成大米后只有一百斤左右,每人一亩田,每人每天的大米量还不到半斤。   “若风调雨顺,可达七八十公斤。”顾平章道。   陶姜又回头去看老婆婆。   “那老婆婆的地呢?”   “不到三十公斤。”   陶姜抿唇。   这点收成,减去夏季和秋季的税负,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   “到了。”顾平章指着山坳上的泉眼。   汩汩清水从里面冒出,汇集成溪流,在山涧流过,又在山坳处汇成一汪明净的湖泊。   陶姜感叹:“好干净啊!”   她忙扔下桶,蹲在湖边往外泼了泼,然后拘起一捧喝了几口。   “哇,是甜的!”   她兴奋回头。   一束日光穿过树隙,照在她脸上。   她笑得无拘无束,与山涧湖泊相映,干净的眼神仿佛闯入林间的鹿。   “大家都在那里洗衣服。”顾平章淡淡道。   陶姜痛苦地皱起小脸:“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啊啊啊这煞风景的!   陶姜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他一眼。   “在上面打水是吧?”   “嗯。”   顾平章站着不动,显然不打算上去。   陶姜看了看他的样子,哼哼。   算了,投资,投资,等顾平章当了大官,要让他给多多的钱,给她仗势欺人,划掉,狐假虎威……   她熟练地挑起桶,爬到了小山顶上。   “哇好大的泉眼!”她满眼惊叹。   她拿出葫芦瓢,一瓢一瓢往里装水。   两桶都装得满满的,她又喊:“夫君,我要下来了啊!”   顾平章抬头看去。   陶姜晃晃悠悠地挑着两桶水,水桶晃得厉害。   陶姜昨天腿抖,今天腿疼,这条小路很抖,村人挑水撒湿的地方很滑。   她走得很小心,几乎是半天才敢挪一步。   但是走得太慢,肩膀压得很疼。   担子越来越重,她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又没办法放下来。   她的腿开始发抖,眼睛被汗水打湿,她被汗水蛰得眨了眨眼睛。   一只脚踩下去,突然滑了一下。   “啊!”   顾平章看着她从小山上滚下,摔进湖里。   他静静看着湖里挣扎的人。   虽然不知变化如此大是不是跟他一样重生,但他不打算在陶姜身上多浪费一分心思。   陶姜会水,她只是摔得头晕,落水后凭本能往上凫水。   就在快要浮出水面时,她看见一个红艳艳的东西坠落湖底。   她露出脑袋吸了口气,又缩回水里往下潜去。   顾平章眼神一动,视线跟随她移动,直到湖水深到看不见影子。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   过了不知道多久,山中回荡着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顾平章抬头,看向阳光穿透的地方。   “仪哥儿!”吴阿大的惊呼传来,“你家的担子怎么从山上摔下来了,桶也摔破了!谁摔了?”   他扔下空桶急忙跑过来,见顾平章身上干干净净,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湖里:“怎么回事?”   顾平章刚要开口,水面传来“哗啦”一声。   他缓缓回过头。   陶姜满脸高兴地凫过来,手里还拿着一颗红红的小小的野苹果。   顾平章视线停在苹果上,又看向陶姜,睫毛轻轻一颤。   她眼睛极亮,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些水在阳光反射下波光粼粼,她漂亮的脸不似人间之物。   好像生来就该在这干净的湖水里。   陶姜拖着满身水,吴阿大不敢看她,将她一把拽上来:“平章媳妇,太危险了,这湖底太深,我都不敢下去,你胆子太大了。”同时还有惊叹。   陶姜冷得瑟瑟发抖,但是仰着脸看顾平章,眼睛很亮,她拿着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嘶——”那张小脸皱成一团。   “好酸啊。”她欲哭无泪。   顾平章:“为了个酸苹果,不怕淹死了。”   这男人真的狗啊。   陶姜无语,她抹了把脸:“我差点淹死了,你差点丧妻!你居然幸灾乐祸!”   她后怕道:“湖底有道水草缠住了我的脚,我弄了半天才挣脱。”   顾平章视线在她脚上一顿。   她的脚上只剩一只鞋子,一只白皙纤瘦的脚踩在青翠草地上,圆润的脚趾头调皮地动来动去。   吴阿大早背过身去了,他也后怕:“平章媳妇,下次可不敢了,这湖底淹死过很多人。我送一桶水,顺手的事,你别再挑了,滑下去多吓人。”   陶姜挠挠头:“不好意思,我把路都撒湿了。”   “没事,太阳晒晒又干了,快回去吧!”吴阿大推了一把顾平章,“快带你媳妇回去换衣裳,湖底那么冷,再发烧了。”   “夫君,把你衣服脱给我吧。”陶姜打了个喷嚏,跟在他身后可怜兮兮。   “没有衣服。”顾平章慢悠悠的,“下次再去捡苹果吧。”   陶姜又打了个喷嚏,跟他吵架也没有力气。   不知道为啥,她觉得脑袋晕晕的。   “顾平章。”她眨了眨眼睛。   顾平章半天没听到脚步跟上来,不由顿住,回头一看,陶姜已经倒在地上了。 第14章 014   014   顾平章走到陶姜身边:“陶姜?”   陶姜脸色发白,蜷缩在一起,浑身都在抖。   他缓缓弯下腰,将陶姜脸上湿发拂开,凝视着这张脸,眸子里情绪风起云涌。   “顾平章,冷。”陶姜仿佛察觉到热源,迷迷糊糊抱住他的腿,可怜兮兮的。   半晌,顾平章伸出去的手一顿,将道袍脱了,盖在陶姜身上,将人打横抱起来。   陶姜拼命往他怀里钻,仿佛要把那点热气吸收殆尽。   顾平章低头看她一眼,脚步比之前快了一些。   太阳热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顾平章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汗。   站在山顶上,四下无人……   他盯着陶姜看了一会儿。   路过阿婆的那块地,阿婆还弯着腰颤巍巍割着稻子,顾平章眼前浮现陶姜拿着红苹果钻出湖面那一幕。   他又唤了一声:“陶姜。”   陶姜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顾平章!大坏蛋!”   “呵。”   到家以后,顾平章将人放在床上,伸手摸了一下她额头。   不烫。   衣服一路上晒着,几乎干了。   头发也干了。   他盯着人看一会儿,突然开口:“听说针扎人中可以醒。”   陶姜没有反应。   他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回来。   “嫂子,劳烦。”顾平章语气温润。   “不麻烦,”吴阿大媳妇道,“要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害羞,都是夫妻,给你媳妇换个衣服有什么的。”   即使关上了门,顾平章依然走远了一些。   一盏茶时间,妇人将屋门打开:“好了,我摸了摸,你媳妇没发烧,待会叫刘大夫来看看吧?”   “好,多谢嫂子。”   “客气什么。”吴阿大媳妇笑呵呵地走过来。   “啊呀!”她脸色发白,惊讶地指着顾平章两条胳膊,“坏了!你伤口又出血了!我去找大夫!”   顾平章这才低头看了眼,两条衣袖染得血红。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竟没有注意。   他抿唇,坐下来,揭开绷带看了眼,结痂的伤口,抱人的时候又崩开了,鲜血淋漓,看起来有些恐怖。   刘大夫拎着药匣子,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开始骂人:“你那伤口深着呢,不好好养着日后写不了字,考不了科举,书都白读了。”   “刘叔。”顾平章笑了笑,“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劳烦您。”   刘大夫看着他那张清隽出尘的脸,捋了捋胡须,放下药匣子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小小年纪,这么能忍痛。”他嘀咕着,“你喊一声,哪个婶子不能帮忙把你媳妇背回来。这胳膊再不好,你还考不考试了!”   顾平章温和地听着:“我记住了。”   “好好养着,不能干重活。”   “好。”   “你这身体在牢里亏损很大,得亏底子好,慢慢养几个月也就养回来了,大夫说的话要听。”   “好。”他好脾气地应着。   “您去看看陶姜。”大夫包扎完,他便若无其事道。   刘大夫戏谑地看着他:“担心媳妇啦?”   顾平章面无表情。   刘大夫又提着药匣子进屋,一进去,便见陶姜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正茫然地看着他们。   “得,不用看了,人醒了。”   虽是这样说,老头子还是抓着陶姜的胳膊把了一会儿脉象。   他神色突然高深莫测起来。   顾平章看着他。   “刘大夫?”陶姜捂着肚子,才清醒了。   她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又看看大夫,最后将凶狠的目光投向顾平章。   顾平章气笑了。   他淡淡道:“来看哪个笨蛋打个水把自己折腾晕了。”   “行行行了。”老头收拾起药匣子,“谁刚才还担心媳妇呢?人好不容易醒了,别闹别扭。她没事,湖底太寒,冻着了,煮点姜汤去去寒。”   顾平章去送大夫,陶姜咬着帕子满脸纠结。   顾平章这厮,男女有别不知道吗?竟敢给她将里外衣裳都换了!   连肚兜都换了!小内裤都换了!   她也太吃亏了吧!   不行。   顾平章进来时,陶姜正满面怒火盯着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小脸没有血色,像个唬人的小老虎。   顾平章不理她,慢悠悠走到书桌旁,坐下看书。   “顾平章。”陶姜嗓音幽幽的。   她不知什么时候下床走了过来,突然凑近他,盯着他的脸打量。   她呼出的气息仿佛还带着湖底冰寒,又仿佛散发着野苹果的清香,顾平章眼睫一颤,视线看向她。   那双眼睛在打什么坏主意,机灵地眨动,虎视眈眈看着他。   “我衣服为什么全换了?”   “湿了。”   陶姜越凑越近,鼻尖不小心蹭过顾平章鼻尖。   他皱眉,慢慢往后仰。   陶姜不退,反而离得更近。   她甚至将他整个禁锢在椅子和自己之间,眼睛紧紧贴近他的眼睛,眨动间睫毛在他鼻梁拂过。试图以凶狠的眼神威慑这厮。   “你把我衣服从里到外都换了,把我都看光了!我不管,我也要看你!”   顾平章瞳孔骤然收缩。   “哼哼。”陶姜抓住他腰带一把解开,顾平章怔住了。   “我也要把你看光,这样才公平!”陶姜两眼发光。   顾平章眉头跳动:“你疯了?”   “你才疯了,本姑娘的果体,自个都还没仔细看过,你竟敢把我看光。”   陶姜越说越气,狠狠瞪他。   “衣服不是我换的。”   “哼,怕了吗?我不信,除了你就是刘大夫,不是你是谁?屋里没别人!”   顾平章的胳膊不能轻易移动,陶姜耍赖,三两下就将他外面道袍脱了。   顾平章简直要气笑了。   陶姜偷偷觑了他一眼,为那张脸发出赞叹,不由摩拳擦掌。   她小脸痴汉,笑得傻兮兮的,还委屈巴巴道:“我都让你看了,你给我看看怎么了嘛?你一个男人,忒小气!”   “我没看你。”   “我不信。”   “你真要看?”   “当然了!我不能吃亏!”   顾平章笑了:“行,我给你看。”   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还是被美男の诱惑吸引,兴奋道:“快让我脱,你别挣扎!”   她笑得龇牙咧嘴,双手朝顾平章身上里衣伸去,想起什么,小脸发红嘀咕:“不过我上次看见了一点哦。”   顾平章脸色顿时发冷。   “你们在做什么?!”   沈三娘捂住顾衷眼睛,看着倚在椅子里的俩人,不敢置信。   陶姜浑身一抖,缓缓转过头,就对上沈三娘和顾薇的目光。   顾薇眼睛睁得大大的,沈三娘风中凌乱,一把抓着不想走的顾薇和顾衷跑了:“赶紧收拾整齐!平章还有伤在身,陶姜你——”   陶姜一脸麻木地回过头,对上顾平章的冷笑。   “你故意的?你早就看见有人来了?”她满脸羞愤。   啊!   她迅速起身,整理衣裙。   顾平章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斜倚着陈旧的木桌,见陶姜看过来,淡淡道:“手不能动,劳烦夫人穿衣了。”   陶姜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特别想冷笑两声大骂一句自己穿!   但是沈三娘几个还在外面等呢。   呜呜呜。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拿起道袍,凶巴巴道:“过来,你靠着桌子我怎么穿上去。”   顾平章于是慢悠悠朝她走了两步。   陶姜踮起脚,有些吃力,见他站得直挺挺的,道:“脖子,弯一下。”   顾平章笑着看她一眼,又慢吞吞弯下头。   于是陶姜踮起脚将道袍从他肩膀后面穿过,轻轻披到他身上。   她看到顾平章胳膊上的血渍,表情一僵,心想看在他因为自己伤口崩开的份上。   轻轻将道袍整理好,她转头从桌子底下找到丢掉的腰带。   她又一阵小脸通红,不禁捂脸,太丢脸了。   顾平章很瘦,这几日才补回来一点肉,陶姜一只手伸到他的腰后面,将腰带穿过去,再从另一边穿过来。   这样一来,两只手都抱着他的腰一样。   腰真的太细了。   陶姜又看了眼顾平章胳膊,终于心虚,后怕,还有一点点愧疚。   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你这胳膊可比我命金贵多了,下次可以不管我。”她不由认真道。   顾平章:“哦。抱起来才知道重得要命,早后悔了。”   “少吃点饭吧。”他嫌弃地看她。   “你!”陶姜满腔感动顿时灰飞烟灭。   她狠狠将腰带一勒。   顾平章嘲讽的声音传来:“还想脱了看?”   陶姜头皮发麻,咬牙将腰带系上,冷笑一声:“你这瘦身板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   扭头就跑了。   背影都透着恐慌。   她跑出去,沈三娘正领着顾薇和顾衷进门。   两相碰面,陶姜小脸刷地涨红。   顾衷眼巴巴看着她:“嫂嫂,哥哥,做什么?衷哥儿也玩——”   陶姜一把捂住小孩嘴巴:“啊哈哈哈,衷哥儿中午想吃什么?嫂嫂给你做!”   “炸鸡!炸鸡!”   陶姜松了口气。   她一抬头,对上顾薇羞涩的脸。   黝黑的脸红得比她还厉害,也不知道想什么了。   陶姜:“……”   毁灭吧,阿西。   她不敢再看沈三娘那复杂的眼神。   她真不是……呃,好像真的是——想看帅哥的身子。   她有罪呜呜呜。   *   今日饭桌上气氛莫名安静。   顾衷吃上了炸鸡,不时发出欢呼。   沈三娘不时看看陶姜,眼神复杂,那眼神,三分震惊四分佩服三分赞赏。   陶姜被她看得头皮发麻。   而顾薇呢,满脸羞涩。   陶姜看她那通红的小脸,心里一片麻木和残害青少年心里的内疚。   再看看顾平章……还不如不看——这厮正津津有味地品尝桌上食物,全桌除了顾衷,就属他吃得最欢快,没心没肺。   她又说了一遍早上的事情经过。   “我落水了,晕过去了,他抱我回来,伤口崩开,大夫来了,我醒了,给他包伤口,我没干其他的!”   “哦~~~”   沈三娘和顾薇意味深长。   陶姜垂死挣扎:“真的。”   “哦~~~”   人麻了,她瞪了顾平章一眼。   “哦~~~”沈三娘和顾薇偷瞄。   “……” 第15章 015   015   下午大家又去地里,家中只有陶姜和顾平章。   顾平章照旧在西窗前看书。   陶姜蹲在厨房,将自己从县城买的菜种拿出来。   顾家后院有块空地,她打算种些菜。   鸡也少了些,才一只,县城里没见卖鸡仔的,不如试着自己孵吧。她小时候做过科学实验呢。   种菜她是会的。   他们家别墅外面,就是妈妈的菜地。她从小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跟她种菜,种花。   陶姜嘀咕着:“茄子,辣椒,西红柿,葵花,西瓜,丝瓜,豆角……”   她挨个将种子包好,走到棚屋挑挑拣拣,拿了一把铁锹,一把铁耙,挥了两下,兴奋地扛到后院。   没过一会儿,又跑回来,一进西屋,就对上顾平章视线。   中午的事还尴尬着呢,她若无其事走到箱笼前,掀开原主的箱子,挑拣半天,全是颜色明亮鲜艳的衣裳。而且料子都很好,跟顾平章他们几个身上的粗衣麻布明显不同。   她将整个箱子都翻了过来,原主真是不干活啊。全是长袖大衫。   “找什么?”顾平章的声音传来。   陶姜扭头,顾平章不知看了她多久,她“哦”了一声:“有没有短一些的衣裳?方便干活的。”   顾平章缓缓起身,走到她身旁,指着左边那个箱笼:“打开。”   陶姜照做,打开后,她狐疑道:“这好像不是我的衣裳。”   她弯腰,在箱子里拿起一件,别说,一看就是干活的衣裳,上头打了很多补丁,倒是洗得干干净净,闻着还有皂角的清香。   她挑了一件短褐,一件较短的裤子。   挑完了,她举起来端详:“这是谁的衣服啊?”这么破了也没扔掉。   既不像顾薇的,也不像沈三娘的,明显是男子的,也不像顾平章的,明显比较小。   “我小时候穿的。”   “咳咳!”陶姜险些呛住,她嘴角抽了抽,越过他往外走,“是吗?哈哈哈你小时候穿的衣服,还有点可爱呢。”   是真的很可爱啊!   她想象了下顾平章那张脸,不敢想象缩小一号会是多么多么可爱!   她在顾薇房间里换了衣裳,又去后院捣鼓菜地。   “夫君,太阳快下山了提醒我一下,我做饭。”路过西窗时她又钻进去跟顾平章说话。   “哦。”顾平章头都懒得抬。   陶姜磨了磨牙,又紧了紧腰带,提着裤子去后面了。   顾平章正好看见这一幕,翻页的手一顿。   没过一会儿,陶姜又跑回来。   顾平章抬头,对上她带着汗的脸,目光明显无语:“又怎么?”   陶姜一听,不高兴了,鼓了鼓腮帮子,“砰”地一声,将水壶放他桌上,再拿过一个瓷碗,倒满一碗水,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跑了。   边跑边喊:“喝完了喊我!胳膊别动!”   顾平章盯着那碗水看了一会儿,继续看书。   陶姜将整块地翻了一遍,将杂草都扔到一边,完了用铁耙耙出水沟和田垄。她一共耙了七垄。   弄完后,她浑身是汗,拿下斗笠,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一屁股坐到旁边,端起水壶,一口气喝完。   看看太阳,好像下去好多。   她不放心地又跑回前面,从窗户里探头去看顾平章。   “你怎么自己倒水了!”她大惊失色,立即绕到门口跑进去,打开水壶一看,还是满满的。   “咦?”她凑近那碗水看看,又抬头看看顾平章,“你怎么不喝水?”   顾平章眉头微拧:“你怎么这么烦人。”   陶姜:嘿,小没良心的。   她没好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我不管你了!爱喝不喝!”   她狠狠瞪他一眼,又一溜烟跑走了。   她到厨房,宝贝地将菜种拿上,乐颠颠去后面种菜子。   第一垄种两列西红柿,然后依次是辣椒,茄子,豆角,丝瓜,西瓜。最外面则种一圈葵花,将菜地圈起来。   每一垄都可以种两列。   最后还剩下一垄,她打算移栽一点外面的野葱和韭菜过来,这样吃起来更方便。   说干就干,她立即背起背篓,拿上铁锹走了。   路过西窗,她又看了眼桌上,那碗水还是一滴未动。顾平章嘴唇干燥起皮。   陶姜看不过去,她跑进去,端起碗一口气喝完,将碗底给他看:“没毒。”   她又倒了一碗水,放桌上:“诺,记得喝,这么热的天,坐着也要喝水的,不然会渴死。”   “我出门挖点韭菜,很快回来,有事门口喊我。”   她蹦蹦跳跳背着小背篓往外跑。顾平章抬头看着她背影。   之前顾薇割的苜蓿和韭菜都在他们家门口周围那一带。陶姜拿着小铲子,将野葱和韭菜一株一株挖出来,小心放到背篓里。挖了差不多一小背篓。   野葱和韭菜带着根和土,陶姜一背起来,立即被压得“哎哟”一声。   她肩膀疼得一抽,小心弯着腰,一点点往家门口挪。   不由庆幸,得亏近啊!   她背这点就疼,村里人还要把稻子从山上背下去。稻子多沉啊,不知道给她苹果的老婆婆怎么办,得问问顾平章。   苦力活真不是人干的。   她呻.吟连天地挪进门,又一路嘶溜嘶溜往后院挪。   顾平章抿唇:“你怎么这么笨。”   陶姜一听这话,战斗力立即上来了,肩膀也不疼了,腰也能挺直了:“你才笨。”   说完她后悔,顾平章是不笨,人家连中三元,最年轻的首辅,于是她立即找补:“我才不笨。”   “呵。”顾平章笑了一声,“你不能一次少背一点?”   陶姜傻眼了。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一次少背点。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压根没想过这茬。   她挺直脊背,大步从他面前走过,牙根紧咬,肩膀疼得想死。   一到后院,她和背篓一起躺地上了。   她躺半天才起来,扒拉开肩膀一看,好家伙,就这么会儿功夫,肩膀处惨不忍睹。   原主这具身体,她仔细观察了,除了年龄小点,简直就像她自己的一样。就连左边乳.房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她经常恍惚,觉得这就是她的身体。   她一身皮肤极白极细腻,稍微磕碰一下就会青紫,并不多么疼,但是很吓人。   肩膀上磨破了皮,大片肌肤青紫红肿,看上去跟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她无力吐槽。   “阿姜。”   陶姜吓了一跳,“咻”地拉上衣服,警惕回头,顺手抓住了铁锹站起来。   王柳不知何时翻了进来,正神魂颠倒看着她,看到她沾了泥污的脸,一滞:“你脸怎地这么脏?”   再看她一身脏兮兮小乞丐打扮,顿时有些踟蹰。   陶姜心里呸了一声,想到前院看书的顾平章,脑袋里急速思考。   完了完了,这奸夫怎么还没死,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拿着铁锹向王柳拍去,肩膀疼得她想骂人,膈应得要死。   “你谁,你怎么进来我们家的!你是不是贼人,想偷东西?!”   没想到王柳竟忘了躲,被陶姜一铁锹拍在脑门上,“邦”地一声,听着都疼。   王柳不敢置信:“阿姜,宝贝,心肝,是我,我是你的王少爷啊!”   他恶狠狠道:“顾平章这小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我爹放了他,还将我关起来。你等着,这次我亲自来弄死他,保证他再也没机会——”   陶姜眼角余光看见顾平章的衣角,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忙一铁锹拍过去:“闭嘴吧,傻叉。”   顾平章不知道何时来的,陶姜吓得魂不附体。   王柳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倒在了地上。   陶姜忙后退一步,站到顾平章身边,极力表忠心:“我可不认识他。”   她将铁锹一扔,才觉得自己反应不对,想起来要哭,立马声泪俱下:“呜呜呜吓死我了!”   顾平章:“……”   “我不会杀人了吧?”陶姜瑟缩着肩膀,可怜兮兮抬头看顾平章,“他他他刚才突然冒出来!”   顾平章语气冷漠:“心肝,宝贝?”   陶姜满脑门子汗。   “这人有病。”陶姜一口咬定,忙又狠狠踢了一脚。   王柳昏睡中发出一声痛呼。   顾平章垂眸,视线厌恶地掠过王柳,转身向前院走去。   陶姜心虚得很,忙跟上去告状:“那天就是这个人把衷哥儿扔进井里的!他刚才还想非礼我!幸好我手里有武器!”   见顾平章没反应,她语气哽咽:“不然,我这么个弱女子,可不就惨了嘛呜呜呜。”   “你不是不认识?”   “刚想起来,刚想起来,我吓坏了嘛。”陶姜肩膀疼,眼睛红红的,本来假哭也要变成真哭了。   “顾平章,我肩膀好疼呜呜呜。”她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好疼啊。”她委屈,疼,难受,想家,穿书以后的情绪,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顾平章还那么凶,她根本刷不了好感嘛。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大腿呜呜呜。   顾平章脚下顿住,低下头,视线停在她脸上。   少女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脏污,漂亮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因着皮肤又薄又白,鼻子眼睛红得格外显眼,她吸了吸鼻子,咧开嘴哭得毫无形象。   跟师爷面前那假惺惺的哭完全不同。   “别哭了。”顾平章抿唇。   “呜呜呜我肩膀疼,我难受呜呜呜,你欺负我!”陶姜仰头哭得更大声了。   顾平章手指动了动,淡淡道:“你想怎么办?”   陶姜愣住,她吸了吸鼻子,睁着红红的眼睛认真盯着他看。   太阳照着他们,顾平章脸上神色有些柔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立即道:“你不能凶我!”   “哦。”   “你要让着我!”   “……还有什么?”顾平章好整以暇。   “你以后要罩着我!保护我!我欺负人你不能说我!”   顾平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陶姜挠挠头,暗悔自己嘴快。说什么欺负人。   “你还要欺负人?”顾平章挑眉反问。   陶姜一脸纠结。   “那这条不算。”顾平章道。   陶姜气鼓鼓瞪他:“小气鬼。”   “走吧。”   “去哪?”   “找人处理你的烂摊子。”顾平章懒洋洋道。   陶姜想到后院还有个人,她心虚了,忙跟上去。 第16章 016   016   “找谁处理呢?”陶姜厌恶地皱了皱眉。   “县令大人。”   顾平章面上带笑,陶姜不知怎么却缩了缩。   笑得好冰冷啊。   她暗暗复盘自己方才所作所为,确定没有一丝通敌行为,这才放心。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真想把他压牢里,让他尝尝你受的苦。”陶姜想想书里顾平章结局,就很是义愤填膺。   她咬牙切齿:“什么混账玩意儿,社会败类。”   她捡了根柳枝,一路走,一路鞭打路边草丛,把它们当王柳来出气。   顾平章盯着她恨不得再将王柳收拾一顿的表情,微妙道:“他们家锦衣玉食,富贵难求,你当真不心动?”   “心动个屁。他又丑又矬,天天寻花问柳,谁知道有没有得病。”陶姜暗暗拉踩。   她凑近顾平章,狗腿道:“夫君,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要是想嫁谁,那也只能是你了呀!我要是连你都不想嫁,那世上没人能让我嫁!”   “巧舌如簧,满口胡言。”顾平章嗤笑。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这个人可是很看脸的,长得丑绝对不行。”陶姜讲得头头是道,圆圆的后脑勺晃来晃去。   顾平章停下,指着旁边:“你去找刘大夫拿药,涂你肩膀的伤。”   陶姜眼睛瞪大:“你那么早就来了?”还知道她肩膀的伤。   她立即回想,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这才松了口气。   顾平章看了眼她紧张的表情,慢吞吞向里正家走去。   陶姜摸了摸后脑勺。   等她拿了药出来,里正带了几个人急急忙忙往他们家走。   顾平章正倚在一颗桂花树下。   见她出来,才慢悠悠向前走。   陶姜磨蹭过去:“里正去干嘛?”   顾平章懒洋洋笑了一声:“你不是很厉害,自己猜。”   陶姜撇嘴:“不说拉倒。”   她视线一转:“你脸色好白,嘴巴都起皮了,回去喝点水吧,真不知道为什么不喝水,这都一下午了。”   “嗯。”顾平章漫不经心的。   “我看你平日一天到晚都在喝茶,今天下午是哪里不舒服吗?”陶姜看人家一个病人跟着自己爬上爬下,终于有点过意不去。   一点点不能再多。   “不想喝,你管的好多。”顾平章嫌弃。   陶姜:“……”   狗男人好好说话会死啊。   她扭头,不想搭理他,一路跑回家。   到门口时正好碰上里正带着人将昏迷的王柳抬了出来。   她有些心虚,眼睛移向一边:“里正叔,这人你们抬哪里去呀?”   “送回县令府去。让一下让一下。”   陶姜忙让开。   顾平章慢吞吞走上来了,他对里正点点头。   等人走了,回头看陶姜,语气含笑:“你就是这样对待病患的?”   “我怎么对你了?”   “哦,你打晕县令公子,别人冒着生命危险处理烂摊子,你丢下我自己跑了。”顾平章叹了口气,慢吞吞往家里走。   你别说,他那两条吊着的手臂,空荡荡的衣袍,看起来很是萧瑟。   陶姜脸绿了。   她张了张口,终究是理亏。   她硬着头皮上前:“夫君,我错了。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八大菜系,酸甜苦辣,我都能做。”   尤其看到顾平章额头上有汗,脸色也有些苍白,这种心虚就越发不可收拾。   顾平章慢吞吞道:“八大菜系?哪八大?我从未听说。”   陶姜脑门一跳,挤出个笑:“啊哈哈哈,这就是个比喻,比喻,你想吃哪个地方的什么菜,我都能做。”   “哦。”顾平章睨了她一眼,慢悠悠看书去了。   陶姜摸摸鼻子,对着他背影做了个鬼脸。   却没想到顾平章脑袋后有眼睛似的,回过头看了个正着。   陶姜一僵,挠头望天:“啊哈哈哈。”   顾平章嗤笑一声:“丑死了。”   “你才丑呢!”陶姜跳脚。要不是因为这张美丽的脸蛋,她会不会抱他大腿还不一定呢,哼!   不过她还是跑进去将桌上水喝了,重新倒了一碗,递给顾平章:“喝水。”   顾平章慢悠悠看一眼,37度的嘴巴吐出七个冰冷的字:“我不喝你用过的。”   陶姜如果有力气,就能当场表演一个徒手捏破碗。   她咬着后槽牙重新倒了一碗:“新的碗。”   顾平章那精致的眉蹙起,额头细汗更多了。   陶姜再粗神经也发现不对,忙拿袖子替他擦了擦汗:“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多冷汗,脸也白,哪里不舒服?”   顾平章表情很难看。   他平时慢吞吞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陶姜第一次看他脸色这么难看。   “我去叫大夫!”陶姜有些害怕,忙往外跑。   “回来。”顾平章皱着眉,不情不愿道,“帮我将腰带解开。”   “啊?”   顾平章冷冷看她。   这眼神漆黑,幽深,望不到底,像极了她第一次见顾平章的时候。   陶姜咽了口口水,紧张得胡说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命要紧吧——”   “闭嘴。”顾平章冷漠着脸,一字一句,“我要解手,腰带解开。”   “哦,啊?!”陶姜震惊,“解,解手?”   她一下子往后跳了一步,在顾平章冻死人的视线里又忙跑回来。   “解腰带就解腰带嘛,不就是解手,你至于憋成这样!疼不疼啊?再把膀胱憋破了——”   她在顾平章越来越吓人的目光中默默闭上了嘴巴,快速将他腰带解开。   这个结中午是她寄的,当时忘了怎么打的死结,这会又急又紧张,一解开,她立即搀着顾平章往后院走。   他拒绝陶姜搀,陶姜着急呀,直接上手,挟持着人走。   顾平章额头青筋跳动。   到了后院,陶姜已经动手去解他系带,被顾平章喝止:“不必了,我可以。”   “可以什么啊,你的胳膊不能动,又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劲爆的我都看过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三两下解开,手继续往前,快要摸到时突然滞住,悄悄抬头瞥向顾平章:“要不要——”   在顾平章杀人的视线中,眼神虚移,小脸有些红:“扶着啊?”   “滚。”   “不让扶就不让扶嘛,怎么还骂人呢!我还不愿意扶呢!切!”陶姜在外面跳脚。   虽然挺生气的,但想想那可是男主啊,那么光风霁月一个人,因为胳膊不能动,便连水都不喝。光是想想,陶姜就觉得还挺可怜的。   再想想他胳膊伤口是因为自己崩开的。   她就跳不起来了。   顾平章出来时,陶姜忙捧着一盆水:“夫君,洗手。”   顾平章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   “下毒了?”   陶姜咬牙。   狗男人,就不能对你好一点。   她挤出个笑:“没有呢,夫君。人家只是想对你好一点嘛。”   膈应不死你。呕。   “哦。”顾平章毫无反应,手放里面洗了洗。   既然都做了,陶姜就打算好人做到底。她将木盆放下,拿起麻布,替顾平章擦手。   顾平章一顿,垂眸看着她。   陶姜一边擦,一边感叹,这双手修长,指节分明,指甲圆圆的,修剪得整整齐齐,很干净。   掌心并不细腻,这是一双劳作过的手。   她偷偷摸了摸,有点扎人,又偷偷抬头看顾平章那白皙的肌肤,真是奇了怪了,皮肤那么白,一点也不像会干活的。   不过想想沈三娘说的,乡下孩子不娇养。顾平章应该跟顾衷一样,从小干活。   “擦够了没?”顾平章平静中带着隐忍的声音传来。   “哦,够了够了。”陶姜忙松开,在顾平章发冷的视线里抱起木盆,扭过脑袋跑了。   “腰带我给你系,等我!”一边跑一边喊。   她穿的衣服有些短,手脚都露出一截白皙肌肤。跑起来连头发丝都在雀跃,跟山间的野猴子似的。   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的人。   顾平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倚着一株桑树,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陶姜倒完水跑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少年倚在高大的桑树下,一身粗布麻衣,却生了张漂亮得让人屏息的脸。眉眼精致,鼻梁高挺,嘴唇紧抿。就连满头青丝都乌黑发亮。   陶姜才发现他脸上是有一分稚嫩的。对啊,他还是个少年。但为什么她一直觉得顾平章像个大人一样。难道这就是……少年老成?   她嘴角抽了抽,心里猫猫流泪,长相这么完美,性格要是好一点就更好了。那她工作起来一定会更愉悦的。   她走过去,拿起道袍,动作都因为他的美貌斯文了许多:“夫君,低一下头。”   就连声音也温柔很多。   顾平章眉眼一肃,伸手摸她额头。   “干嘛?”陶姜睁大眼睛。   “没病?”顾平章狐疑。   陶姜气死:“顾平章!低头,穿衣服!”   顾平章这才满意了,慢条斯理低下头。   陶姜气呼呼地垫起脚,穿过他的肩膀,将道袍替他穿上,然后将腰带绑好。   系腰带的时候,她又撩起他上身里衣,往他里裤打的结上看了下。   顾平章察觉,眉头一皱:“陶姜,你一个女子,懂不懂矜持为何物?”   他躲了一下,不让陶姜碰。   陶姜早看完了,她嘀咕:“还是我解开的呢,看一看怎么了?我这不是担心你死要面子,又把胳膊伤口崩开吗?”   她手里用力,将腰带系好,起身,退后。   然后拍拍手:“好了,该喝水喝水,你一个大男人,不就是解个腰带的事,还害羞,你羞什么,我都还没害羞呢。”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直接走了,压根不想理她。   陶姜:哼! 第17章 017   017   “我要做晚饭了,你可以点菜。我说话算数哦。”陶姜歪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肩膀不疼?”顾平章淡淡道。   “哦!”陶姜轻轻碰了碰肩膀,疼得“嘶”了一声。   她心虚道:“那你不能点大菜了,肩膀使不了力气。”   “算了,点单取消。”她扭头就跑了。   “……”   陶姜不会烧火,顾平章呢又是个病患。她先整理食材。   她准备做个松鼠桂鱼。酸酸甜甜的,小孩子最喜欢。   将鳜鱼去头,去骨,顺着鱼肉纹理改刀。   先竖着划,再横着划,让鱼肉形成麦穗一样的花纹。   再盛一盆清水,放入葱姜,撒入五勺盐,将鱼身和鱼头放进去腌制。   她洗了两个西红柿,切碎,待会炒酱用。又将米洗好泡好。   她转身在厨房转了几圈,还是觉得菜太少了。明早她就把菜种种下去。都怪王柳。   陶姜蹲在厨房门口慢慢扒拉笋子和荸荠的时候,看见顾平章慢悠悠往门外走。   “你做什么去?”她奇怪。这些日子,顾平章除了读书,很少出门。   “还书。”   “骗人。”村里就他读书多,谁能给他借书。敷衍,太敷衍了。   陶姜回忆了下剧情,原书这时候顾平章还在县牢受苦。完全没有参考性。   只得按捺下好奇心,将笋扒好,荸荠削皮,再切成片,待会可以直接炒。   等她将菜都备好,等啊等,等啊等,还不见顾平章回来。   她跑到柿子树下,往山下眺望,又跑远一点,向山上看,没有顾平章的影子。   真是奇怪了,什么事嘛,这么神秘。   她揪了根狗尾巴草,气呼呼地打路边野草。   “狗尾巴草都被你祸害完了。”顾平章清润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干嘛去了?”陶姜猛地抬头,狐疑地围着他打量,主要是看胳膊有没有问题。   “给你。”顾平章示意她看自己手中的纸包。   “什么?这么神秘?”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   从顾平章脸上看不出表情,陶姜有些不敢接:“不,不会是虫子吧?我讨厌虫子。”   顾平章抿唇,无语极了。   “蛇?”   陶姜越猜越害怕,开始往后躲,还将双手背到身后。   她嘀咕:“我,我没干啥吧,不就是没让你点单嘛。小气鬼。”   顾平章一字一句:“你别后悔。”   他转身就走。   陶姜跟上去,低头凑近他手掌。   “你——”顾平章眉头跳动。   “你刚才的样子,像狗。”   陶姜气死了:“胡说,我长这么美,你瞎说。”   她从纸包上嗅到了香甜的气息,于是趁顾平章不注意,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手里的纸包劫走了。   “哈哈哈哈。”她叉腰大笑,得意洋洋地打开纸包,发出一声惊呼,“哇!是桑葚!”   她吃了一口,嘴唇立即染红,龇开的牙齿上都是紫红:“好甜!”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早已进屋看书:“给弟弟妹妹留点。”   陶姜才来这里几天,就觉得失去了很多美味,见过的水果居然只有一只酸掉牙的野苹果,说出去真是心酸。   她美美吃着桑葚,停不下来,等发现纸包里只剩一小半,顿时心虚。   她磨磨蹭蹭到顾平章身边:“那什么,我只吃了一点哦。剩下的都留给薇姐儿和衷哥儿好了。”   她拍拍伪装得若无其事的纸包。   顾平章挑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啊婶娘回来了,我去做饭!”她忙跑走。   陶姜给衷哥儿擦脸,将他漂亮的脸蛋露出来,狠狠亲了一口。   小孩害羞地往婶娘身后躲。   陶姜再将桑葚给他:“看,这是什么!”   “哇,桑葚!”   “好甜!”   两个小孩吃得嘴唇发红。   厨房里,沈三娘将两个灶台都生起火,一个锅蒸米饭,一个锅做菜。   陶姜将鱼头和鱼身放入淀粉中打了个滚,等油温好了,便一手拿筷子,一手捏着鱼尾放进去炸。   “刺啦”的声音一出来,炸物的香味立即喷涌。   顾衷屁颠颠跑来,又当陶姜小尾巴。   “香香。”   顾薇瞪大眼睛看着鱼肉油炸后漂亮的形状。   她又看了眼陶姜,满眼不可思议。   陶姜笑了笑:“改天教你们,这个很简单的。”   炸好鱼身鱼头后,她将油舀出来,锅底留下一勺,将西红柿放进去炒酱。炒至浓稠,加入水,调味加盐,白醋,糖,再加淀粉勾芡。   她将鱼头和鱼身摆在粗瓷盆中,摆好造型,将炒的酱淋上去。番茄红的松鼠桂鱼就好了。   顾衷流着口水趴在旁边,不停地闻。   陶姜将锅刷了,又把笋和荸荠炒了。   米饭也蒸好了。   顾薇满脸恍惚地将松鼠桂鱼端出去。   陶姜端了两碗饭跟着。今天这条鱼真的很大,粗瓷盆刚好放下。她特地让吴阿大留的。   沈三娘将炒笋和荸荠端出来。   顾衷吧嗒吧嗒跟着鱼走,这会已经趴在桌上,眼巴巴盯着鱼,糯糯的声音不停说:“香香。”   陶姜跑到西屋:“夫君,吃饭啦!”   她脸上表情雀跃,还有些得意:“我做了松鼠桂鱼!”   “哦。”顾平章反应平淡。   陶姜瞪他一眼,扭头跑到桌边,一屁股坐下。   顾平章坐下后,大家都迫不及待。   “这什么鱼,好漂亮啊!”沈三娘惊叹。   陶姜先一筷子下去,给小孩夹了一筷。   顾衷烫得眼泪哗啦也不舍得张口:“好好吃。”   “这道菜叫松鼠桂鱼。你们看它像不像松鼠呀?”   “原来是这样。”沈三娘和顾薇恍然大悟,“太厉害了。”   陶姜很开心,她一口咬下去,鱼肉外皮酥嫩,西红柿酱酸酸甜甜,跟油炸的香味在口腔里碰撞,香得舌头都要掉了。   一口咬到底,鱼肉的清香缓缓溢出,让人不由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陶姜吃得满脸感动。呜呜呜太好吃了。   她偷偷看顾平章。   顾平章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跟平日里嫌弃嘲讽的眼神很不一样。   太深邃了,陶姜有些头皮发麻:“不喜欢吃是你的问题!”   “很好吃。”顾平章淡淡道。   “哦?哦。”陶姜松了口气,又生气,她干嘛那么怂,真是丢人。顾平章一定耻笑她。   不过,她小脸兴奋地发红。顾平章吃错药了?居然夸她?   她狐疑地看了顾平章一眼,管他呢,低下头狠狠干饭。   最后盘子干干净净,装鳜鱼的盆都被婶娘拿去拌饭,将酱汁都拌得干干净净。   一桌几个人,个个吃得肚子圆溜溜。   “好撑。”陶姜皱眉叹气。   只有顾平章,这人好像不管吃到多好吃的,都不会失控。   *   翌日,陶姜将后院菜园子都种好了,又在屋子后面收拾出一块地,用一上午时间翻土,耙垄,弄得平平整整,正站在旁边欣赏得意,突然听到吴阿大的声音。   她忙跑到前院,就见吴阿大正站在西屋里,同顾平章说什么。   她听到“县太爷”“抄家”之类的字眼。   她眼睛一亮,顾平章发威了啊!   忙跑进去,坐到一旁光明正大听。   “什么县太爷?”她装作若无其事。   吴阿大于是将今日进城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王大人被判抄家流放,今日县城里可热闹了,大家都看着押送王府众人的囚车过街。   陶姜立刻追问:“已经看完了吗?”   “囚车都出城了,这会估计都走到淀山湖了。”   “好吧。”陶姜还有些失望。她还没见过呢。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从她失望的神色上掠过。   “这下好了,那王少爷欺行霸市,还害平章受伤,这是遭报应了。”   陶姜瞥了眼顾平章,嘀咕,是啊,报应。顾平章真是厉害,王县令在松江府经营多年,最会谄媚打点,真不知道顾平章送出去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她还以为至少得个把月呢,没想到啊,几天就把人弄得抄家流放。   啧啧啧。   忽然,她感觉有些冷,不由缩了缩脖子,向顾平章看去。   “怎么,后悔了?”顾平章幽幽道,“可惜,王家现在可没有锦衣玉食。你跟着去,勉强能吃糠咽菜。”   “什么啊。”陶姜无语,瞪他一眼,瞪完又有些后悔。此人记仇,她可得小心点。抱大腿呢。   她又不自然地挤出个笑:“后悔什么,夫君你这么好看,我只喜欢你,放心好了。”   顾平章嗤笑一声:“出去。”   低下头看书了。   陶姜哼了一声,气呼呼跑走了。   没一会儿,她又大惊失色地抱着一块红布跑进来:“不好了!”   顾平章抬眸,视线掠过那块红布。   陶姜一脸气愤:“夫君,我们家进贼了!”   “我的十个银锭子,只剩五个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报官,必须报官!”   “我用了。”顾平章道。   “你?”   陶姜手指一阵颤抖,心痛得不能呼吸:“败家啊,你做什么啦?”   “送人。”   陶姜现在看他那张漂亮的脸,心里怒骂败家子。   她将红布包好,瞥他一眼,嘀嘀咕咕走了。   顾平章看见她一会儿在厨房捣鼓,一会儿又钻进顾薇房里。   他失笑。   陶姜将银子藏好后,警惕地看他一眼,见他在看书,这才放心。   她算了算,这点银子,供一家子开销,还要送顾平章科考,明显不够。   看来,她得想办法增加收入了。   她又嘀咕,顾平章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个手艺人一年到头能攒下10两银子都算不错了,他倒好,一下子拿出50两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至于他说的送人,哼哼,她才不信呢,顾平章又不傻。   这厮肯定有秘密瞒着自己。 第18章 018   018   这晚,顾衷没等到天黑,就趴在南屋床上睡着了。   陶姜也不好刻意跑过去将孩子抱过来。   到睡觉的时候,西屋第一次只有她跟顾平章两个人。   顾平章仍在看书,灯火晃晃悠悠,墙上人影歪七扭八,随着火苗晃来晃去。   陶姜玩心上来,伸出手,一会儿给“顾平章”头顶比一个爱心,一会儿张牙舞爪,嗷呜向他脑袋啃去,一会儿又踢一脚,狠狠向“顾平章”踹去。   若是火苗配合她正好一晃,那画面便像是她将顾平章的影子踹得凹进去了一样。   “哈哈哈哈。”她嘴角疯狂上扬,摩拳擦掌,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没?”顾平章冷冷的声音响起。   陶姜吓了一跳。   她挠挠头,假装在屋里忙:“哎呀,这个灯芯该剪一下。”   她跑过去剪了下灯芯,火苗烧得更高。   “你看书,看书,要考状元的哦。”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陶姜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上有一只虫子,她也要趴在那看半天。   屋檐上有只蜘蛛,她跑去外面拿来一根竹竿,一杆子捅下来,一脚就踩死了。   有一只蚂蚁搬了一粒食物残渣正顺着墙根走,她蹲旁边,一路跟随,要看它搬到哪里去。   她将原主的箱笼打开,将里边的衣服一件一件摆在床上,一件一件在自己身上试。   每试一件,便要跑到水缸里去看。   昏昏麻麻的,也不知道能看见什么。   整间屋子都是她的动静。   试了半天,她终于累了,一屁股坐椅子上,双手托腮,开始盯着顾平章看。   看他的眉毛,真好看。一看这双眉毛,就是个严肃的人。   恐怕顾平章自己都没发现,看书的时候,他的神情宁静,薄唇微抿,整个人都透露着世家大族才能养出来的温润气质。很难相信他居然是农家长大,从小干农活的。   再看他的眼睛。顾平章的眼睛很漂亮,瞳孔是琥珀色的,眼睫毛很长,但是一点也不卷翘,而是直直的,垂下眼睛看书的时候,睫毛就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   眼睛形状是丹凤眼,很清冷。其实他也不常笑。   反正没有她爱笑。小古板一个。   再看鼻子,鼻梁可真挺啊。鼻如悬胆,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女娲炫技之作。   嘴唇有些干燥,但是放在这张脸上,每一处都完美。真的非常好看!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陶姜看得恍惚,以至于引起顾平章注意,皱眉看她,仿佛她有什么大病。   “啊哈哈,夫君喝水。”真想给他润唇。这么完美的脸,一点点不完美都让人觉得奇怪。   顾平章:“你看起来像个傻子。”   “……”   陶姜脸上一阵赤橙黄绿青蓝紫。   她睁大眼睛,表情里三分愤怒四分你放屁五分真想揍你。小拳头都捏得紧紧的。   顾平章合上书,揉了揉额头,看到床上那一堆衣裳,冷静道:“整理好。”   “哦。”陶姜心虚,她本来打算歇口气就整理的,怎么还看帅哥的脸看忘了呢。   这下也顾不上生气的事情,忙跑去,将衣服抱起来,一股脑扔箱子里。   扔完,她用脚一踢盖子,“砰”一声,箱笼合上。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你能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呢!”陶姜无语。   顾平章坐到床上,陶姜踢了鞋子,一个飞扑,扎到床上,“砰”地一声。   “嘶!疼疼疼!”她捂着肩膀,眼泪哗啦啦流。   “活该。”顾平章跟看傻子一样。   陶姜吸吸鼻子:“你!”   她拉开肩膀衣服,白天看起来可怕的青紫,这会好像更严重。青紫从肩膀延伸到前胸后背,又红又肿。   顾平章扫了一眼,立即移开视线,皱眉:“你没抹药?”   “抹了呜呜呜。”陶姜无语死了。   顾平章扭开头:“让顾薇再替你抹药。”   “算了,薇姐儿白天干活,这会都睡着了。”陶姜爬起来,将药膏拿过来,想也没想就将外面衣服脱了,只穿个肚兜。   顾平章面色冰冷:“衣服穿上。”   墙上看起来赤条条的影子晃来晃去,避无可避,他垂眸。   陶姜看了眼肚兜,不在乎道:“我还穿着一件呢。不脱了衣服我怎么抹药。”   她扭头,瞪着顾平章后脑勺:“你不许偷看!”   “你知不知道矜持?”   “是你老古董。”陶姜眼泪汪汪地给自己涂药,一边涂,还一边吹,“嘘,嘘,不疼不疼,吹一吹就不疼了。”   顾平章眼前闪过她在牢里给自己吹伤口的画面。   他垂眸,眼神平静。   陶姜泪流满面终于把能看到的地方涂完了。   见她半天没动静,顾平章淡淡道:“衣服穿好。”   陶姜鼻音很重:“晾一晾,不然沾衣服上了。”   于是顾平章只能继续跟她僵持。   晾了半天,陶姜窸窸窣窣又跑到地下,打开箱笼翻找。   顾平章额头跳动:“衣服穿好,若是有人进来,成什么体统。”   陶姜弯着腰找了件丝滑的里衣,不高兴:“这有什么,更少比基尼的我也穿——”   她感觉身后有些冷,忙打岔:“这就穿好,这就穿好。”   感觉顾平章要杀人了。   “至于么。”陶姜穿了件丝滑的里衣,白色的衣服,衬得她唇红齿白,头发披散下来,乌黑油亮,漂亮得不像话。   她故意跑到顾平章面前,大大方方转了一圈,炫耀:“诺,穿好了,你看!”   顾平章直接熄灭了油灯。   “哎!我看不见了!”陶姜站在床边慌了神。   她不敢动,等眼睛稍微能看见影子,便摸着上床,一边生气,“我要是摔了,我就趴你身上睡!”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慢慢能看清了,便站起来,迈过顾平章,往另一边走。   突然,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慌:“顾平章!”   她吓得魂不附体。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陶姜慌乱之下,一屁股坐在顾平章身上。   她先是松了口气,幸亏没砸到肩膀。   接着又紧张地向顾平章摸去:“砸你哪了?胳膊有没有事?”   顾平章语气森冷,几乎是一字一句:“起,来。”   陶姜感觉屁股下是硬邦邦的腹肌,几乎无意识地磨蹭了下。她的手不知道摸到哪里,顾平章浑身气息更冷。   陶姜忙起来,坐到旁边。   她感觉顾平章真生气了。   “抱,抱歉。”她心虚,接着小声逼逼,“谁让你熄灯么……”在顾平章越来越冷的气息下,连气也不敢生了。   暴君。陶姜心里暗骂。   她乖乖躺倒,只敢盖一点被角,也不敢像平时那样扯。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旁边传来轻轻的呼吸声。陶姜睡着了。   顾平章侧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中杀意消失,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陶姜揉着眼睛醒来时,顾平章竟然还没有起。   她惊呆了,低下头一看,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盖。   她扭头,顾平章平躺着,闭着眼睛,睫毛很长,看上去很安静,比睁开眼睛稚嫩很多。   怎么会有人给人感觉一会儿年少一会儿又长大了呢。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她蹬蹬蹬跑下去,拿起顾平章桌上的笔,没找到纸,她挠挠头,又将笔丢下,穿好衣服出去。   “嫂嫂?”顾薇惊讶。   “哈哈薇姐儿,早呀!”   西屋,她走后,顾平章睁开眼睛。   他起身,将陶姜胡乱扔的毛笔放回原位。   陶姜走到厨房,顾薇自动跟来。   陶姜准备烙点葱油饼,再煮个青菜粥。   顾薇见她又拿出了那袋面粉,乖乖坐下去烧火。   陶姜先将米洗好,将青菜切好。   顾薇张了张口:“嫂嫂,白米精贵,你吃。我们吃面就好了。”   “放心,嫂嫂会赚钱养你们的。”陶姜笑了笑,将米下锅,盖上锅盖。   她一边用开水烫面,一边道:“薇姐儿,你说,我要是去县城卖炸鸡,是不是可以赚钱?”   顾薇一愣:“卖炸鸡?”   这超出了她的想象:“可是,县城好远。人都不认识。嫂嫂一个人,不怕?”   陶姜笑出声:“我可以带上薇姐儿嘛,薇姐儿力气大,见到坏人就打跑了,保护我嘛。”   陶姜往另一个热锅里倒上油,将揉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又揪成一个一个的小面团,摁平,用竹子临时做的擀面杖擀成一张张大饼。   面团擀得薄薄的,撒上葱花和一点点盐,卷起来,划几刀,重新盘成一团,再擀成合适的大小,这样子饼就会有很多层次。   然后放到油锅里煎。   “刺啦”一声,香味一下子窜出来。   陶姜一锅拍了三张大饼,油将外皮煎得酥脆作响,两边都煎得金黄,铁铲敲上去发出“当当”的声音。   然后捞出来晾着。   再拍三张饼进去。   她掀开另一个锅盖,粥已经煮得粘稠,米粒颗颗饱满晶莹。   她撒入盐,胡椒,放入青菜和荸荠粒,用勺子搅拌。最后再加一勺油进去。   陶姜一回头,顾衷又光溜溜地迈过门槛,吧嗒吧嗒跑过来,糯糯道:“嫂嫂,香香。”   她笑了:“衷哥儿呐,你可长点心吧,你长大了我要笑话你的,你小时候天天光屁股往厨房跑。哈哈哈。”   顾薇都扑哧笑了。   顾衷完全不知道她说什么,趴在葱油饼旁边,小狗一样闻着香气。   小盆友虽然馋,但每次都只是眼巴巴看着,手都乖乖背着,一动也不动。   而且他还长得那么漂亮。   真是让人爱惨了。   陶姜牵着他的手:“走,洗漱去,洗完脸再来吃。”   “哦。衷哥儿乖乖。”小孩软糯糯道。   陶姜心都化了。   洗漱完,给小孩穿上衣服,顾薇已经将早饭摆好。   葱油饼切成块放在盘子里,每人一碗青菜粥。   “吃饭吧!”陶姜兴致勃勃道,“今天的早饭是青菜荸荠粥和葱油饼。”   大家都夹了饼。这饼子香味太浓了,老远就闻到。   沈三娘一口下去,“咔擦”一声,酥得掉皮。清油浸透了饼皮,每一口下去都有葱香味爆出。   “这薄薄的饼,里边竟然这么多层次!”她瞪大眼睛。   “嗯呢,层次越多越酥,越好吃。”   “陶姜,你做得比县城大厨都好吃!”   顾衷两只小手捧着饼,怕掉渣,便将脑袋放在粥碗上面,用粥盛着渣。   顾薇喝了一口粥,一口下去,白粥软糯,米味香浓,更妙的是,荸荠清脆的口感,让这一口粥回味无穷。   葱油饼吃完了略油,但是配合青菜荸荠粥,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陶姜扭头,就连顾平章都多喝了一碗粥。   正吃着,突然有人敲门。   顾薇忙前去开门,陶姜抬头,只见她红着漂亮黝黑的脸领了一名容貌出众的少年进来。   这少年穿一袭月白色纱道袍,腰间系五彩丝绦并玉佩等物,走路时环佩倥偬,气质非凡。   头戴白玉冠,五官昳丽,唇红齿白。   陶姜眼睛亮了。   帅哥。 第19章 019   019   “平章兄,在下欧阳来凤。”少年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好看。   陶姜眼睛更亮了。   欧阳桐,字来凤。是男二啊!以后跟顾平章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世人称为松江二绝。   陶姜立即起身,小跑到西屋夯吃夯吃将顾平章看书的椅子搬来。   她往美少年旁边一放:“请坐。”   又看看桌上吃完的盘子,跑到厨房端了一碗粥和一盘子葱油饼。   “乡下粗茶淡饭,这位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填一填肚子。”声音都软软的。   顾平章盯着陶姜看了半晌,才淡淡道:“欧阳公子,久仰大名。”   欧阳桐郑重道:“平章兄之才名,早有耳闻,今日特来探讨学问。”   陶姜坐在一旁,满眼惊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这什么颜狗盛宴。   不光是她,顾薇和沈三娘都脸色发红,不敢多看。   陶姜当然要看了!   “请。”顾平章起身。   欧阳桐冲着陶姜几人颔首,眼神不多看一眼,唯恐失礼。   “一大早来,不吃点东西吗?”陶姜关心道。   “多谢夫人,不必。”   “好吧。”陶姜惋惜,眼睛更亮了,好有礼貌,温润如玉,容貌昳丽。脾气还那么好。她嘀咕,怎么没穿成男二的妻子呢!   顾平章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微妙得陶姜心里咯噔,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哼哼,脾气那么差。跟欧阳来凤比差远了。   两人在西屋探讨学问,陶姜不时抬头看向西窗,痴痴欣赏美人,嘴角微笑,笑容诡异,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脸发红。   她喝了口水,视线转到水碗上,眼睛一亮,对着水缸理了理头发,看看衣服,清了清嗓子,提着茶壶一路小跑向西屋走去。   顾平章停止说话,看着她走过来。   陶姜拿出家里唯一完好无损的碗,倒了两碗水,对欧阳来凤笑得礼貌又柔软:“公子,喝茶。”   又对顾平章笑了笑。对上顾平章平静的表情,将有豁口的碗给他。   顾平章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豁口。   她又对欧阳来凤笑了笑:“你们聊。”   “多谢夫人。”   少年站起来颔首。五官分明是昳丽的,神情却温和而严肃。一板一眼的。   陶姜美滋滋提着水壶走了。   头发丝好像都知道她的兴奋。   这一早上,陶姜“不经意”从西窗前经过十几次,每次对上顾平章的眼神,她就寒毛直竖。   罢了罢了,顾平章大概嫌她丢脸。   哼,她蹲门口揪着狗尾巴草,脑子里思考自己的赚钱大计。思考着思考着,又吐槽顾平章。   除了脸比人家好看,哪一样比得上男二,早知道抱男二大腿好了。欧阳来凤要家世有家世,要性格性格好,要钱有钱。   唉,可惜她这个身份,骤然扑上去怕是会把美少年吓坏。   欧阳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世代为官,世代科举,家教严苛。欧阳来凤长了张风流倜傥的脸,性格却是一板一眼,温和有礼,不知道脸红了好不好玩,哎逗他一定很有意思。   陶姜叹了口气,欧阳来凤一看就是家教严苛的乖孩子,一定斗不过顾平章这心机深沉的。   怎么就穿成陶姜了呢!   她垮下个脸,继续思考赚钱的事。   正思考着,听见院中传来欧阳来凤的声音,忙站起来。   没一会儿,少年出来,看顾平章的眼神,那犹如看一个偶像,眼神里流露出的敬仰、佩服,都快把陶姜溺毙了。   她嘴角一抽。   “吾不如平章兄远矣。”少年美目炯炯,自惭形秽,“来凤回家定当勤奋读书,明年秋闱,盼与平章兄一决高下,我在松江府静候顾兄。”   得,成了顾平章迷弟了。   他冲两人作揖告别,便下山去了。   陶姜盯着人家连走路都那么好看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面露惋惜。   “还没看够?”顾平章的声音响起。   陶姜回过神,见他浑身都冷,讪笑:“啊哈哈哈,看什么?我看河边的船呢?夫君你说什么呀?”   顾平章淡淡道:“欧阳家已与国子监祭酒定亲。他家教严苛,你死了这条心。”   他冷漠地转身离去,给陶姜丢下一个嫌弃的眼神。   陶姜:“你!”   她气笑了。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跑下山去。   顾平章听见院门拍得“砰”一声。   陶姜跑到河边,听见每天熟悉的“吧嗒吧嗒”声,猛地回头,见顾衷傻兮兮地跑来:“嫂嫂,嫂嫂。”   她傻眼了:“衷哥儿?”   小孩仰头冲她笑得糯糯的:“衷哥儿,乖乖。”   陶姜心都化了,抱起小孩狠狠亲了一口:“呜呜呜你真是我的小天使。”   小孩害羞地往她怀里躲。   吴阿大的船来了,陶姜将小孩一抱:“走,咱们今天去城里,带衷哥儿吃糖葫芦!”   “糖葫芦!”小孩眼睛亮晶晶的。   *   到了城门口,顾衷走在陶姜脚边,扬着圆圆的后脑勺到处看,漂亮的眼睛满是好奇。   陶姜抓着小家伙的手:“要紧紧跟着嫂嫂知道不?”   “好,衷哥儿乖乖。”小孩软糯糯道。   陶姜一眼看到城外跟上次完全不同的情景。   城门口多了很多拿长枪,穿褐色盘领短袍,腰佩箭袋的侍卫。   沿着城墙,或坐或躺,或站着很多衣衫褴褛、神情憔悴的人。   是难民。他们求着侍卫想进城,侍卫奉命阻拦。   “往后退,往后退,难民不得进城。”   陶姜得亏了有熟人带领作证她是金田村人才进去。   侍卫要看户籍文书。   陶姜打听了下,太仓发大水,好多人家田地被淹,没办法,只能背井离乡,一路逃难到青浦,希望能在青浦落户。   顾衷吓得脸色发白。有个难民想要硬闯,被侍卫一枪钉死在城门口。   陶姜吓得立即捂住小孩眼睛,抱着他跑进了城里。   两个人买了糖葫芦,总算开心了一点,一人拿着一个在街上大摇大摆,高高兴兴舔着,一蹦一跳。   走上一座石桥,桥上围着好多小孩子。   陶姜挤进去,惹来一阵埋怨。   原来是个吹糖人的。   老人用一根木棍从糖稀里挑出来一块,将下端弹断,放到一个小孩口里,让他吹。   小孩鼓起腮帮子使劲吹,那糖球便膨胀起来。   “小少爷,轻点,轻点吹。”老人一边耐心哄着,手指翻飞,随着小孩吹气,很快便拉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哇!”一群小孩子围着发出欢呼声。   老人将一根细竹签插在小兔子腹部,掐断小孩嘴里那一截糖管,将戳在竹签上的小兔子递给小孩。   “两文钱。”   陶姜忙抓着顾衷挤到跟前:“老爷爷,我也要我也要!”   顾衷眼睛亮晶晶的:“衷哥儿也要,衷哥儿也要。”   “这位小娘子和小公子想要吹个什么?”   陶姜和顾衷虽穿着普通,但两人长得太过漂亮,那两张脸,一看就很贵气,大家便也不骂她挤上前了。   “我要个小狗!”   陶姜问顾衷:“衷哥儿想吹什么样的?”   顾衷茫然,突然指着旁边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孩背篓里背的小鸭子:“小鸭子,小鸭子。”   老人乐呵呵地笑了。   不到一会儿,陶姜和顾衷都拿到了自己亲口吹好的糖人,两个人兴高采烈地钻出人群,举着糖葫芦和糖人儿,笑得一脸傻样。   “小姐!小姐!”   两人走着走着,听见背后小孩气喘吁吁地叫唤。   她疑惑回头,见是刚才那个背小鸭子的男孩。   他怯怯地跑过来,紧张道:“小姐,您要买小鸭子吗?一个只要二十文钱。”   顾衷从刚才就偷偷盯着人家的小鸭子看,这会小少年将一只小鸭子直接塞他手里,顿时慌乱无措,轻轻捧着,漂亮的眼睛凑近看了一会儿,用脸蹭了蹭小鸭子软软的羽毛。   小鸭子乖乖地呆在他手里,一动不动。   “好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   见陶姜表情迷茫,小少年忙紧张道:“ 十五文,十五文也可以。小姐您买一个吧。”   陶姜看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心都要化了。刚才偷偷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人家养的。   小少年见她无动于衷,以为她不喜欢,顿时满面沮丧,很是伤心,垂下了头,准备离开。   “我要了我要了!”陶姜从他背篓里掏出另一只,跟顾衷的凑在一起,两只小鸭子毛茸茸的,羽毛是纯白色的,鸭嘴嫩黄,互相啄羽毛,好可爱!   “买一只的话,另一只失去小伙伴会伤心的。”陶姜摸出三十文钱。   小少年喜极而泣,将背篓取下来:“这背篓送您!这是我自己编的!”   陶姜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给顾衷背上小背篓,将小鸭子放进去。   小少年捧着钱跑走了。   顾衷捧着糖人和糖葫芦,蹦蹦跳跳跟在陶姜脚边,一会儿又仰头看看背上的背篓,抿着嘴偷偷笑。   陶姜带着顾衷,走到县城华兴桥附近,全是吃食店肆。她打算看看吃食的物价,自己以后也来这里摆摊。   来来往往的人,整个县城就数这里最热闹。   城隍庙外摆摊的,杂耍的,算命的,还有挂着“治痔疮/阳痿”招牌的摊子,陶姜瞥了两眼。   人群中,好多人回头看她。   他们同村卖蔬菜水产的,也在附近。平时都这么热闹,不敢想象庙会会有怎样的光景。   顾衷高兴坏了。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脖子伸得长长的,站在杂耍摊前走不动路。   陶姜自己也走不动道,两个人玩得忘乎所以,等抬头一看天色,不好,忙拉着顾衷一路跑。   出城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站在一群面黄肌瘦的小孩中间挑挑拣拣,他们的父母悲哀痛哭。   陶姜抓紧小孩的手:“跟紧了啊。”   两人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沈三娘和顾薇蹲在地上,盯着那两只三十文钱买回来的小鸭子,一脸肉疼。   顾衷喜欢得跟什么一样,嘴里“小鸭子”“小鸭子”地叫着,屁颠颠跟着跑。   “三十文钱都能买一只大鸭子了,小鸭子能干啥,都不够塞牙缝。”沈三娘道。   “嫂嫂应该被人骗了。”顾薇发愁。她的武功还没练好,要是嫂嫂碰上坏人怎么办。   沈三娘蹬蹬蹬跑到西屋,发愁地跟顾平章说:“陶姜三十文买了两只小鸭子,她被人骗了。”   顾平章看了眼院子里被顾衷追着跑的小东西:“嗯。”   沈三娘着急呀:“你可别再让她生气,万一跑到县城,让人把银子都骗完怎么办?”   “她现在那么好骗。”她强调一句。   顾平章不知怎么一笑:“好骗?”   “对啊!谁花三十文买两只不够塞牙缝的小鸭子,还要花功夫喂。”沈三娘愁着脸出去了。   陶姜把小狗糖人送给顾薇。   小丫头满脸惊讶:“给我?”   “衷哥儿有,薇姐儿当然也有!”陶姜将糖葫芦也给她。   陶姜又跑到婶娘面前,拿出一块靛青印花布料。   “婶娘,给你买的!”   “给我?”沈三娘喜不自禁,又心疼钱,“哎我有衣裳穿,费这钱干什么。”   陶姜冲她笑笑。   沈三娘身上衣服全是补丁,都不知道穿多少年了。   沈三娘捧着布料,高兴地对着水缸,搭在身上比对。   顾薇一手捏着糖人,一手拿着糖葫芦,脸蛋都激动红了。   她也跑到顾衷身边,蹲下看着小鸭子啄食。   它们的羽毛那么白,那么柔软,眼睛那么干净,扑扇翅膀的时候,太可爱了。   顾薇感觉心里软软的,她默默下定决心,要每天多多喂它们,让它们赶紧长大下蛋。让它们早点赚回来三十文钱。   小鸭子感觉有些冷,扑闪着翅膀跑得离她远一些。   陶姜高高兴兴抬头,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她眼珠子一转,缓缓踱步,靠近:“想要礼物啊?”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谁让你惹我,惹我就没有。”   顾平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陶姜被他盯得后颈发凉。   “咳咳,你要是表现好,我就给你。”   顾平章淡淡道:“出去。”   “你!”陶姜气死,她一跺脚,决定不给他了。 第20章 020   020   晚上睡到半夜,顾平章察觉旁边传来动静,他突然挣开眼睛,看向陶姜。   雪白的月光洒进屋子,陶姜满头汗水,紧紧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平章看了一会儿,抿唇道:“陶姜。”   陶姜缩成一团,整个人往他怀里缩去,死死抓住他的衣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顾平章将她推开,起身,点上油灯。   陶姜说着梦话,不安地蜷缩。   顾平章蹙眉,将她身上被子掀开,踢了她一脚。   陶姜感觉自己猛地坠了一下,眼睛突然睁开。   正对上顾平章平静发凉的目光。   “做了什么亏心事?”   陶姜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脑袋这才清醒。   她跑到桌边喝了一碗水,缩着肩膀忙跑回来,整个人往顾平章身边凑。   顾平章嫌弃移开。   陶姜拿袖子擦了擦脸,幽怨地盯着他。   顾平章转身准备吹灯。   “别!”陶姜忙把人抓住。   顾平章看了眼她扑上来的手臂。   陶姜瑟瑟地缩回去。   她瞪了他一眼:“小气鬼。”   “我害怕嘛,我今天在城门口看见杀人了,眼睛直直瞪着,好吓人。”   “来了好多难民,太仓发大水,他们背井离乡逃难,还有好多人卖儿鬻女的。”   陶姜开了口就停不下来,一方面也是害怕,靠说话转移注意力。   发觉顾平章没反应,她害怕地看过去。   顾平章正用一种稀奇的眼神盯着她看。   “怎么?”陶姜打了个呵欠。   “死人而已。”顾平章毫不留情熄灯。   陶姜心里捶打顾平章的小人,咬着牙偷偷往他身边挪,见他没有反应,一点一点,越挪越近,最后趴在他身上睡了。   等她传来平缓的呼吸,顾平章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轻轻将她掀下去。   *   翌日,陶姜起床时发现自己小腿青紫一块。   她忙低头凑近,满脸疑惑:“我腿怎么青了一块?”   顾平章视线扫过,雪白细腻的一节小腿,脚趾圆润光泽,那块青紫足有巴掌大。   他睫毛一颤,移开视线,淡淡道:“下次睡觉安分点。”   陶姜摸了摸,幸好只是看着严重,不疼。   她这身皮真是没用,随便碰一下就青紫。   挠挠头,将此事抛到脑后。   闲来无事,她嘴里寡淡,跑去后院围着自家桑树转了一圈,甚至爬上去揪着每一片叶子仔细观察,终于发现桑树正开着花。   桑树的花是浅绿色的,已经有了桑葚的雏形,一粒粒针眼一般小的花苞串起来,组成一串桑葚形状的花。   她皱着脸叹了口气,这得多久才能吃上桑葚嘛。   她真的好馋啊。   想到什么,她跑到顾平章跟前,向他打听那日的桑葚是哪家的。   顾平章就是不说。   她鼓着脸生闷气,暗骂小心眼。   她又旁敲侧击问沈三娘和顾薇,甚至问了顾衷,村里哪家桑树结果了。   果然教她问了出来。   于是第二天,下着雨。沈三娘和顾薇出去了,顾衷留在家里。   陶姜撺掇顾衷跟自己去玩,顾衷屁颠颠跟上。两只小鸭子也迈着八字步跟在后头。   毛茸茸的小东西,偶尔甩一甩小脑袋,有时候会摔跤,别提多可爱!   她带着小孩鬼鬼祟祟出门,利用小孩指路,摸到了沈三娘说的那家。   透过低矮的白土墙看去,高大的桑树上果然结了满满的桑葚。   紫红紫红的桑葚点缀在碧绿繁盛的桑叶间。   有很大一枝甚至高高越出墙来。   可惜高了点,站在地上摸不着。   陶姜四处看了看,下雨天,没人。   她弯下腰叮嘱穿着小雨披的顾衷:“衷哥儿给嫂嫂看着点,嫂嫂摘点桑葚,不能让人看见,有村里人来了就咳嗽知道吗?”   “知道!”小孩满脸兴奋。   陶姜严谨地给自己和小孩都蒙了脸。   万一被发现,不至于太丢脸。   她轻手轻脚爬上去,默默忏悔:“我就摘一点点,以后我家的下来了还你。”   她小心翼翼站起来,抓住那枝桑葚摘起来。   忍不住先吃了几口,好甜,呜呜呜她太不容易了,有一天居然沦落到要偷桑葚吃。   她心惊胆战的。   顾衷一直没吭声,她也就放心摘。   摘了一包,她准备撤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小心翼翼往脚下看去,正对上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   吓得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从墙上掉了下去。   她泪流满面,几乎做好了摔个狗吃屎的准备。   但也有一丝期待顾平章这狗男人能不能良心发现救她一回。   结果,顾平章冷眼旁观,稳稳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她吧唧一声摔泥里,果然摔了个狗吃屎。   她眼泪汪汪,后槽牙都咬碎了。   要不是顾平章突然出现吓自己,她也不会摔下来。   更可气的是,她的桑葚。   呜呜呜。全砸成了稀巴烂。   顾平章低头,看着她的狼狈样,视线从她蒙着脸的布巾上扫过,淡淡道:“掩耳盗铃?怎么不直接跑到主人家面前,说你要偷桑葚?”   陶姜敢怒不敢言,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直喷火。   一炷香后。   顾平章带着灰头丧脸的陶姜和满脸茫然的顾衷给主人家道歉赔礼。   “抱歉,他们两个太调皮,摘了你家桑葚,我带他们来道歉。”   陶姜又囧又羞:“对不起,我错了。”   “没事没事,想吃来说一声,吃不完的嘛!”主人哈哈大笑,“想吃多少摘多少。”   陶姜更懊丧了。   最后陶姜和顾衷各自抱着一包水灵灵的桑葚回家。   陶姜决定给顾平章点颜色瞧瞧,决定再不跟他说话。   她生气了!   回到家。   顾平章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顾衷害怕地往陶姜身边缩。   “说,错在哪里?”   顾衷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害怕道:“摘桑葚,错。”   顾平章拿出细竹条:“不问而取是为偷。偷东西是错的。张手。”   顾衷委屈巴巴捧出小小的手掌,掌心向上,眼泪汪汪,哭着看向陶姜:“嫂嫂呜呜呜,哥哥打。”   陶姜不敢置信:“不是已经道歉了?”   顾平章淡淡道:“没教好弟弟是我的错。不长点记性,你以后杀人放火也敢做?”   陶姜理亏。心虚。   她害怕地看一眼竹条:“打,打多少啊?疼不疼?”   顾衷抱着她哭。   “小孩子没做错,就不必罚了吧?”她道,“都是我的错,打我好了。”   “一人十下。不疼怎么长记性?”顾平章冷漠道,“你想替他,那就挨二十下。”   “呃,那还是衷哥儿自己挨吧!”陶姜立马将顾衷往前推了推。   顾衷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傻眼。   “啪!”   “啪!”   “啪!”   ……   顾衷哭得撕心裂肺,十下打完,他满脸委屈看向陶姜,哭得可伤心了。   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被嫂嫂抛弃难过的。   顾平章嗤笑一声:“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   陶姜心虚,她在顾平章冷漠的视线里,犹豫着伸出手,顾平章刚打下来,她立马缩回。   顾平章面色愈冷。   陶姜:“呃我害怕嘛。”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咬牙,眼睛一闭,用壮士断腕的决心将手伸出去。   “啪!”   陶姜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下已经落了下去。   “啪!”   陶姜看见自己一双白皙细腻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发青涨紫。   她抖着手,眼睛里哗啦啦涌出泪水。   “呜呜呜好疼!”   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想象不到有多疼。王八蛋顾平章真狠,他是真的往死里抽啊。   顾衷吓得眼泪都不敢流了,傻傻地看着陶姜嚎啕大哭。   沈三娘和顾薇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两人被顾平章脸上的冷漠神色吓到,再看陶姜哭得那么惨,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是怎么了?”   顾平章浑身冷气,沈三娘和顾薇不敢触霉头,在旁边听着都疼。   十下打完,陶姜哭得眼睛红鼻子红:“你公报私仇!你小人得志!你——”   顾平章皱眉看了眼她充血可怕的掌心:“以后还敢吗?”   顾衷哭泣道:“哥哥,衷哥儿错,不敢了。”   陶姜在他越来越冷的视线里扭过头,鼻音浓重:“不敢了。”   沈三娘和顾薇这才围过来:“我的天!怎么下手这么狠!”   顾薇忙取来药膏。   顾衷的小手肿得像红色馒头,陶姜的简直是发黑的馒头。   陶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讨厌这里!”   顾平章脚步一顿,脊背挺直,冷漠着脸,走进屋里,坐在西窗边看书。   院中几人手忙脚乱上药,陶姜喊着要回家,哭得从未有过的委屈伤心。 第21章 021   021   当晚,太阳落山后,顾平章在桌前看书。   陶姜在屋子里搞出叮叮当当的动静。   她鼓着腮帮子,捡了几件衣裳,艰难地用脚塞进包袱里,再在地上蠕动着将包袱挎自己身上。   蠕动的时候,顾平章起身,看了她一眼。   陶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屁股一扭一扭,继续往包袱的袋子里钻。   挎好包后,她蹬蹬蹬跑到厨房,请顾薇帮忙装一壶水,再带了两个饼塞包里。   顾薇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她红肿着眼睛,气鼓鼓的,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嫂嫂,你做什么用?”   陶姜哼哼两声:“你不管。”   等看着顾薇把东西装好后,她趁人不在,跑到顾薇房里,将自己藏起来的五十两银子,拿出一个银锭子塞荷包里。剩下的就留给顾薇他们好啦。   然后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家门外走。   “陶姜,天要黑了,你做什么去?”   陶姜后脑勺圆圆的,回头看婶娘和顾薇一眼,再看看龇牙咧嘴地给手掌呼气的顾衷:“我要离家出走!”   说完她蹬蹬蹬就跑了。   “啊?!”   沈三娘忙扔下簸箕,解了围裙往旁边一扔:“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去追!天黑了出了事可怎么办?她那副样子——还那么傻——”   顾薇立即跑了出去,顾衷眼睛红了,也要跑,被沈三娘拉住:“你可别去,再把你也丢了。”   “呜呜呜嫂嫂——”   顾平章抿唇,放下书,站起身。   陶姜心里想得好好的,她要回原主娘家看看。顾平章这里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大不了这个大腿不抱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打,顾平章还下手那么重。太过分了。   顾薇追出来前,她跑到一处草丛藏起来。这事她经常干,从小到大,离家出走无数次,经验相当丰富。   等顾薇看不见她了,趁沈三娘还没追到,陶姜撒腿就跑。   她看见挂在天边的夕阳,照红了一大片云彩。她跟着太阳跑,跑得气喘吁吁。   跑过了山涧,再爬到山顶,她的脸红彤彤的,郁闷的心情缓解了,看着四处莽莽山林,她脑子反应过来:“原主娘家在哪里来着?”   她记着原书说隔壁村,翻过一座山就到。   她这方向对不对呢?   天已经暗下去,她心里毛毛的,肚子里的郁气消失,勇气也随之不见。   周围都是摇摇晃晃的树影,跟鬼影似的,她吓得瑟瑟发抖,脸都白了。   她往前走两步,总感觉身后有鬼影跟着走,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猛地停下,身后的影子也停下。   “谁!出来!”陶姜吓得魂不附体。一瞬间她连自己死后尸体什么惨状都想到了。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阴森森盯着她。   陶姜吓得连声音都不能发出,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吾命休矣。   早知道,早知道该好好骂一顿顾平章,好亏。   那些狼仿佛看穿她的恐惧,开始向她走来。   陶姜拼命往后缩,她迅速思考,在被狼咬死前能不能先撞死?总比咬死好吧。   她又开始想有没有自救方法。   看了看自己裹成粽子的两只手,再看看身后那粗壮高大的树,再回去看看那十几只狼。   恐怕不等她爬上去,狼一口就将她扯走了。   要不躺平等死算了。她泪流满面,感觉胳膊突然碰到包裹里的东西。   “嗯?”她也顾不上手疼,忙将包裹里的饼子扯出来,向狼丢去。   一张大饼,正好迎面拍在最前头那匹狼脸上。   陶姜:⊙▽⊙   她尴尬一笑:“狼兄——”   那匹狼,甩了甩头,闻了闻饼的味道,抬起头,目露凶光。   陶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那狼仰天长啸一声,一个纵身,向她扑了过来。   行动中透露着被羞辱的愤恨。   “啊啊啊啊啊啊!”   陶姜闭着眼睛尖叫。   忽然,“扑通”“扑通”几声,一阵风过,四周恢复寂静。   陶姜没感觉到疼。   她睁开眼睛。   “薇姐儿呜呜呜呜呜!”陶姜一个猛子扑上去,顾薇惊恐地睁大眼睛。   “嫂嫂嫂嫂子……”她被陶姜扑倒了。陶姜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我好爱你哦,薇姐儿你真好。”   顾薇忍不住脸红,感觉到另一道冷漠的视线,她推了推陶姜:“嫂,嫂子,哥哥。”   陶姜一挥手,满脸嫌弃:“什么哥哥,别跟我提,一提我就生气。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倒霉。都怪他!”   “嫂,嫂嫂,哥哥——”顾薇颤巍巍用手指向站在她们旁边的顾平章。   陶姜顺着她指的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脚。   再顺着洗得发白的衣摆往上看,从修长有力的手,到那张灯火中明灭不定的脸。   顾平章视线冷漠,看了她一眼,抿唇,提着灯转身。   陶姜本来提起全副武装准备对付他的冷言冷语。   结果这厮竟什么都没说。   她一身气势没有用武之地,由着顾薇将她扶起来,跟着顾平章回去。   “回去?”陶姜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树林子,吓得打了个哆嗦。   乖乖跟着回去了。   “嫂嫂,你还生哥哥的气呢?”顾薇看见她包成粽子的手,“哥哥是下手重了点,但嫂嫂你……”   她在陶姜越来越凶狠的眼神下不敢说了。   “他那是小惩大诫吗?他那是公报私仇!”陶姜义愤填膺。   顾薇怯怯道:“有一次,我偷偷摘了别人池塘里的莲蓬,哥哥打了我二十板子呢,还不是竹条,是竹棍。”   她讪讪的:“我觉得哥哥这次明显没下多大劲……”   她在陶姜“嗯”一声威胁的眼神里,咽下了对嫂子能力的质疑。   “我,我皮糙肉厚,耐打。嫂嫂手嫩。”   陶姜望天。   难不成,顾平章还真的手下留情了?   那她闹这出离家出走岂不是很尴尬。   她偷偷看了眼顾薇,又看了眼在前面提灯的顾平章。   她想起什么:“刚才那些狼,被你吓跑了?”   “对!”顾薇眼睛发亮,“我用嫂嫂教的招式,将它们打了一顿,它们就跑了。”   陶姜眼神复杂。   这人和人,差得未免太大了吧!   “那,那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陶姜尴尬。   “哥哥说你往这个方向走的。”顾薇满眼敬佩。   陶姜狐疑地盯着顾平章看了两眼。   不知道是顾平章走得慢,还是她俩走快了。她们渐渐走到顾平章身后。   “顾平章。”陶姜忍不住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顾平章侧眸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陶姜无语。   她再跟顾平章说话她就是狗!   顾薇看向哥哥,眼露迷茫。   干嘛要惹嫂嫂啊。   唉。   翌日,陶姜刚起来,在院子里洗漱。   吴阿大上门,兴高采烈地进来,道:“老天报应,那王柳一家流放,坐船渡青龙江,船翻了,王大人和王柳都掉河里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野狗啃完了。”   陶姜手里的柳条掉地上,缓缓回头看向顾平章。   这结局,怎么跟书里一模一样。   书里是顾平章派人干的。   那,那,那这回是……   顾平章在她惊恐的视线中,对她懒洋洋笑了笑。   陶姜:“……”   她迅速回顾昨晚自己的作死行为。   更惊恐了。   顾平章跟吴阿大出去,说有事去县城。   陶姜脑子里不知道脑补些什么,全都是原主死亡惨状。 第22章 022   022   陶姜坐门槛上,托着脑袋绞尽脑汁。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顾平章上回出去一趟,第二天王家下狱,第二次出去,王柳和他爹变成了上辈子的结局。   这次又出去,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呜呜呜她以为结局已经改了呢。   她迅速将赚钱养家提上日程。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叫上顾薇和顾衷:“走,咱们去山里转转。”   三人背上背篓,陶姜循着昨晚的记忆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一株爱玉子。   橄榄球形状的果实,绿色,她凑近闻了闻,掰下来一个,敲开看里面的种子。   就是这个!爱玉子!手搓冰粉她来了!   “嫂嫂?”顾衷和顾薇蹲下,跟她一起盯着看。   嫂嫂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让两人迷茫。   “薇姐儿,衷哥儿,看见这个了吗?我们就要采摘这个回去。”   “这个不能吃。”顾薇怕她不懂,解释道,“不好吃。”   “不吃这个,我要用它做一种好吃的食物。很好吃哦。”陶姜笑眯眯道。   “好吃的?”顾衷抱着啃了一口,漂亮的脸皱成了苦瓜。   委屈巴巴看向陶姜:“嫂嫂,苦。”   陶姜□□了一把他软软的卷毛:“不是吃这个呀。”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背着小背篓钻进林子里找爱玉子。这种植物喜欢湿润的环境,他们在顾薇带领下,很快找到几株,一上午,顾薇的背篓装得满满的,衷哥儿也背了大半背篓。   再看陶姜,她背着半篓子,尔康手让顾薇和顾衷慢点走。   两人走半天,得站那等陶姜半天。   陶姜觉得太丢人了。   最后顾薇看不过去,硬是将陶姜死死抱着不肯给的背篓提了过来,挂在自己胸前。   小姑娘瘦瘦小小,皮肤黝黑,漂亮的脸笑得纯洁无辜:“我力气大。”   陶姜简直羞愧欲死。   回到家后,她将爱玉子果实倒在院子里暴晒。   顾衷惦记着好吃的,过一会儿,就跑过去仔细观察,看见没什么变化,便噘着嘴背着小手离开。   两只小鸭子跟雏鸟似的,整日跟在顾衷屁股后头。   顾衷走哪跟哪。晚上睡觉,小家伙甚至要将小鸭子抱怀里,被顾薇冷血无情拒绝。小家伙还哭了半天。   结果没人理他。   他便自己将小鸭子的窝挪到床边,乖乖爬上床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醒来,小鸭子跳到了他脸上,小家伙醒来,别提多高兴,在床上蹦蹦跳跳,被顾薇赶下去。   顾衷现在俨然成了村里小伙伴羡慕的对象。他可真威武啊,遛弯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两个鸭子小弟。   一群小伙伴天天跑来顾家门口探头探脑,果然看见顾衷屁股后面跟着的小鸭子就兴奋地欢呼:“啊!”   陶姜一看,他们又缩回脑袋,等会再探头过来,又看见小鸭子,又欢呼:“啊!”   顾衷发现小伙伴,吧嗒吧嗒朝着门外跑去,一头蓬松的小卷毛迎风飘荡,像一只小狗。   两个小鸭子忽闪着翅膀急急忙忙追着他跑。   顾衷一出去,就面对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   他抿嘴笑,给小伙伴展示自己的小鸭子。   “大鸭,小鸭。”   陶姜汗颜。头一次觉得,自己起名水平有些草率。   “啊!”小孩子们又欢呼一声。   他们家里,只有人和狗才能有个名字,顾衷的鸭子都有名字!   好厉害的样子!   大家于是用更羡慕的眼光看着他。   这可把顾衷高兴坏了。一招手,带上小鸭子,带上小伙伴,往山上吧嗒吧嗒跑。   远远看去,可真威风啊,有鸭子小弟,还有一群孩子跟着他。俨然一副老大的派头。   陶姜都有点羡慕。   顾平章回来的时候,正看见顾衷上山的背影。   陶姜给地上的爱玉子翻了面接着晒,一抬头,就看见顾平章站在门边。   他身后,跟着一个乞丐一样的小男孩。比顾薇还小点,八九岁的样子。脸上又黑又脏,衣不蔽体,头发乱糟糟的,还光着脚丫,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黑色的。   对上陶姜的视线,男孩像凶猛的野兽,眼神猛地警惕。   陶姜心里震惊,这小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好凶啊。   她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丢下六个字:“捡回来的乞丐。”   小孩亦步亦趋跟着顾平章,警惕地看向她。   陶姜看见他脚掌上一道足以贯穿的伤口,看起来没有好好治疗,就这么赤脚走来的?   她对小孩道:“你站住。”   小孩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想了一下,道:“他以后就叫顾剑。”   陶姜刚想吐槽他起名水平也不怎么样嘛,比她的大鸭小鸭好不到哪里去,还读书人——   等等,顾剑?   她睁大眼睛:“顾,顾剑?”   这不是书里顾平章身边那个从不离身的抱剑侍卫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冷血杀手。   她又盯着小乞丐看。   顾剑小兽一样的眸子看向她。   陶姜害怕地缩了缩脑袋:“你的脚有伤,过,过来,我给你治伤。”   “去吧。”   顾平章发了话,小孩才跟陶姜走。   陶姜总觉得后颈冷飕飕的。   顾平章杀她,也用不了武功高手吧?   顾薇回来看见顾剑,稀奇地瞧了半天。觉得他太脏了,指挥他站在院子中间。   她则提了一桶水,当头浇下去。   陶姜都来不及阻止。   “哎——”   算了。   顾薇几桶水下去,又让顾剑自己将身上搓干净,拿了一套哥哥小时候的衣服给他换上。   你别说,看起来是个英俊漂亮的小孩。   陶姜看看自己周围,都是好看的人啊。   最后又照了照水缸里的自己,还是自己最漂亮。   哎。   她给顾剑的脚上了药,包扎好,拿出一双鞋给他穿上。   这小孩性格很奇怪,一句话不说,跟小兽一样,静静在角落里观察,像盯着猎物的猛兽。   顾薇像完全感觉不到危险,指挥顾剑干这干那。   对于家里多出一口人,两个小孩都很新奇。   顾衷给这个新哥哥展示自己的小鸭子,屁颠颠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结果顾剑看都不看他一眼。   顾衷瘪瘪嘴,委屈巴巴跑走了。   沈三娘老是自以为悄悄地跟顾平章念叨:“怎么什么人都捡回来呢,看着跟土匪似的,怪吓人的。那双眼睛怎么那么凶。”   陶姜替她捏了把汗。婶娘真不知道自己说话的大嗓门,就算压低声音,她站在门口都能听见啊。   不过她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这一家子,怎么看都是她最不受顾平章待见。   顾剑就是顾平章手里的刀,他说杀谁就杀谁。   陶姜连着好几晚都做噩梦。梦见被顾剑砍成好几段。   原主死前就被顾剑剥皮抽筋,那段描写当时别提多泄愤,现在就是她的噩梦。   这天,她半夜又吓醒。   顾平章看着她,道:“你很怕顾剑?” 第23章 023   023   陶姜一僵:“哪, 哪有啊。”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心虚地移开视线,嘴硬:“哈?他,他一个小屁孩, 我怕他?不‌要笑死人了,啊哈哈。”   “是吗?”顾平章似乎是笑了一声。   “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他垂下眸子‌, 漫不‌经‌心拨弄着‌灯芯。   明明没有看她, 陶姜却如芒在背。   “我记得你怕水。”   陶姜感‌觉脑子‌里轰隆一声。   纳尼。   她睁大眼睛。书里没说‌啊!   她那么早就露出破绽了??   她硬着‌头皮掰扯:“害, 做人么, 要迎难而上, 不‌就是水吗?我那日着‌急救衷哥儿, 便克服了恐惧。”   “是吗?”顾平章也不‌知‌信没信,微微一笑, 毫无人性道, “行,那你克服一下恐惧, 吵到我睡觉了。”   说‌着‌准备熄灯。   “!”   “顾平章,你没有心。”陶姜手指颤抖, 满脸伤心欲绝,“人家做噩梦,多可怕呀, 你幸灾乐祸, 你不‌是人。”   太过分了。   她掀开顾平章的被子‌, 哀怨控诉地盯着‌他。   顾平章:“你要如何?”   陶姜:“我做噩梦, 都怪你。你要负责。”   “不‌是做了亏心事?”   “我什么时候做亏心事了?本姑娘功德圆满, 配享太庙好嘛!”   “……祝你成功。”顾平章熄灯,睡觉, 一气呵成。   陶姜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一跳,忙往顾平章身边缩。   顾平章躲开。   她又挪过去。   “……”   陶姜气愤:“你这个人,怎么没有同情心,我怕黑,拉一下你衣角怎么了嘛?”   “我怕你勾引我。”顾平章叹了口气,幽幽的声音传来。   陶姜简直被脏东西沾到似的,立即挪开一大截。   她翻了个白眼,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睡你的吧,梦里什么都有。”   她睡着‌后,顾平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翌日。   陶姜起床,院子‌里顾薇正在练棍子‌。   一根竹竿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每一下都很有力量,空气中传来“霍”“霍”的声音,光是听声音,便知‌道这一棍子‌打下去,必然很疼。   顾剑难得在一旁静静看着‌顾薇练。   陶姜偷偷盯着‌这个英俊小孩看了一眼。书里写‌他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凶面獠牙,长了三头六臂,不‌然她也不‌能吓得做噩梦。   可她怎么看,都是个小不‌点嘛,还没她家顾薇大。而且,顾平章怎么把他领回来的?书里可是很后面的时候,顾剑才被顾平章收揽的。   怎么回事啊,怎么她一来,剧情就乱套了。她有点子‌慌,她的小命不‌会还要交代在顾剑手里吧?   顾剑警惕得跟什么一样,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被抓了个正着‌。小孩的眼睛凶狠,冷厉,一瞬间,她感‌觉被狼盯上了。   好吓人。   “啊哈哈哈,剑哥儿也对棍法感‌兴趣啊?”她尬笑,说‌着‌说‌着‌忍不‌住臭屁,“薇姐儿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顾薇收棍,恰好听见她这句,立即捧场:“嫂嫂很厉害!”   顾剑便认真看了陶姜一眼。   那一眼怎么说‌呢,三分怀疑四分打量五分不‌相信。   瞧不‌起谁呢!陶姜撸起袖子‌就想给他露两手,可一对上他鹰一样的眼神‌。   立即怂了。   原书没说‌顾剑身世,什么样的环境,能养出这样锋利的小孩呢?只知‌道杀人只需喉咙上一剑,曾一夜屠尽一家百口。   她不‌解。   “薇姐儿,做饭!”她落荒而逃。   “哎!”   陶姜恶狠狠揉着‌面,揉出了对待仇人的气势,看得一旁的沈三娘和顾薇都不‌敢来打断她。   她决定,用食物让这小子‌知‌道家里谁是老大!哼。   想想真丢人,她居然被顾剑吓得做噩梦。不‌行,她要让这小子‌拜倒在她的厨艺下,哭着‌求她做好吃的!   顾薇看着‌嫂嫂笑得一脸猥琐,满脸荡漾,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跟婶娘对视一眼,坐下烧火。   陶姜揉好了面,用擀面杖擀得薄薄的,足有她跟顾薇张开手臂环起来那样大。晾在案板上。   她将西红柿切块,荸荠,水芹,萝卜以及在山里采的鸡枞切丁。又切了块五花肉,同样切丁。   热锅里倒一勺菜油,油热,加糖炒出糖色,然后将肉扔进去,待肥油都练出来,再加入胡椒、盐调味。   然后将各色菜丁倒进去大火翻炒。   待油与菜充分碰撞,尤其是鸡枞的香味炒出后,倒入开水,盖上锅盖。   顾薇深吸了一口气。嫂嫂做饭实‌在是太香了!   等水烧开的功夫,陶姜在擀开的面上撒一些‌面粉,将面对折几下,折成大约一米长,两指厚的形状。   沈三娘一眼不‌错地看着‌她的动‌作。   陶姜拿起刀,先将面划了一刀,留出一块。剩下的开始切面条。   只见她左手轻轻按着‌面,右手一刀一刀切,连续不‌断,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一下子‌就切完了。   待她将切好的面抖起来,将粘上的面粉抖落,顾薇和沈三娘不‌由发出惊呼。   “竟然还能这样!”   “当然能!”陶姜笑。   这也就是古代信息闭塞,手艺只能代代相传,放到现‌代,一个短视频,全网教学。   手擀面而已。   趁着‌汤还没煮好,她又将留出来的面切成小小的块状。   只见她左手拿起一块,右手用勺子‌抹一勺调好的肉馅,左手轻轻一捏,一个漂亮的云吞就捏好了。   她动‌作极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顾薇已经‌看不‌清她怎么包的。   陶姜刚好将一小碗肉馅包完。   汤也煮好了。   她揭开锅盖,一股浓香扑面而来。   沈三娘探头去看:“什么味道,怎地这么香?”   “是鸡枞菌。熬汤鲜美‌无比。”   陶姜将切好的面条和云吞扔进去,大火煮开,她又撒上葱花,滴两滴香油。   “盛饭!”她兴奋道。   顾衷早早抓跟在陶姜屁股后面,小尾巴似的:“好香。”   小孩馋得直流口水。   陶姜盛好饭,大家眼疾手快地端出去。   顾平章一大早出门不‌在,顾剑站着‌,不‌肯坐下。   抿着‌唇,只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人。   顾薇将他往凳子‌上一摁,再拍拍他后脑勺:“学学衷哥儿!”   顾剑给她压得起不‌来,脸都涨红了,小狼犊子‌似的。   陶姜不‌由对顾薇露出佩服加羡慕的表情。   真猛啊。   她简直不‌敢想。   衷哥儿听见叫自己,忙乖乖坐好,仰头乖乖道:“衷哥儿乖。”   沈三娘虽然老在背后说‌人坏话,但是看见这孩子‌又瘦又小,却跟个小兽似的不‌亲人。一看就是受过苦的。   于是也过意不‌去:“坐吧,都是一家人,哪有站着‌吃的,那像什么话!”   顾剑猛地看向门口。   陶姜不‌由也看过去,原来是顾平章回来了。   少年穿一袭洗得发白的粗麻宽袍大袖道袍,满头乌发一半以木簪束起,一双清冷的眼睛看过来,精致的眉眼实‌在漂亮得不‌得了。   陶姜心里啧啧两声。想起昨晚这厮嘲笑她,不‌由鼓了鼓腮帮子‌:“大家快吃面!”   顾薇见嫂嫂当没看见哥哥一样,尴尬地给哥哥摆碗筷盛饭。   陶姜先喝了一口汤。   好鲜!   鸡枞菌霸道的香气浓郁而鲜甜,西红柿令汤更加浓稠,这时候再吃一口皮薄馅大的云吞。   小小的云吞,皮薄得透明,咬破的瞬间,汁水喷溅,肉馅Q弹滑嫩,混合了荸荠的清脆口感‌,香得人忍不‌住叹息。   “好好吃!!”沈三娘惊呼。   面片薄如蝉翼,韧劲十‌足,沾满了鲜香浓郁的汤汁,味道绝了。   顾衷被烫得直吸舌头,嘴巴扒着‌碗不‌放,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好香。”   陶姜轻轻推了推顾剑的胳膊:“快尝尝我做的鸡枞云吞面。”   “把这当自己家。”顾平章道,“不‌用拘谨。”   顾剑这才低下头,闷声吃了一口云吞。   他执木勺的手一顿,表情一静,警惕的眼神‌第一次被茫然取代。   他看向陶姜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随即吃的动‌作快了起来。   一碗吃完,陶姜拿起他的碗,又盛了满满一碗,里面好多云吞。   她放到顾剑面前,得意洋洋:“我做的饭好吃吧!”   吃了她的饭,以后可不‌能杀她啊!   顾剑看她一眼,抿唇:“好吃。”   陶姜笑得合不‌拢嘴,甚至捂着‌嘴笑了两声:“快吃吧。”   顾剑继续埋头吃,将一碗云吞面吃得干干净净。   “还吃吗?”陶姜问他。   顾剑目露迟疑。   陶姜又盛了一碗给他,笑眯眯道:“在我们家,饭管够,要吃到饱才行,不‌可以撒谎哦。”   她的脸上还擦了两道面粉,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傻傻的,真的很好骗的样子‌。   顾剑抿唇,她这样的,放在难民里,活不‌过两天。   他继续低头吃起来。   “嫂嫂。”陶姜感‌觉衣摆被人拽着‌,不‌由低头。   对上一双委屈巴巴的圆眼睛。   “哎呀,小宝贝,你怎么啦?”陶姜狠狠亲了一口小崽子‌的脸,顾衷羞涩地往她怀里躲。   “衷哥儿也要吃!”小朋友闷闷的。   “吃吃吃。”陶姜又给他盛了两个云吞。   顾衷看了眼顾剑的碗,瘪嘴:“衷哥儿,一碗,一大碗。”   他着‌急地把自己的小碗往前推。   “要是吃不‌完,可要打手心的哦。”陶姜微笑。   顾衷一听打手心,立即将碗拿回来,小脸害怕地看向哥哥。   “扑哧!”陶姜笑出声。   她撸了两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简直爱不‌释手。   顾衷被她撸得晃晃悠悠,可见她使了多大劲。   顾薇嘴角抽抽,心想弟弟可别被嫂嫂摸秃了。   顾衷乖乖溜下凳子‌,带着‌自己的小鸭子‌吧嗒吧嗒去玩。   陶姜心痒痒,跟着‌他一起跑了。   顾衷跑得咯咯直笑,陶姜摩拳擦掌,走过来:“让我试试。”   顾衷乖乖让小鸭子‌跟她玩。   陶姜于是向一个盛满了雨水的大水坑走去,小鸭子‌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跟上。   她跳过水池,小鸭子‌在对面急得直叫。   陶姜坏心眼地哄着‌它们,将它们骗进水里。   小鸭子‌一进去便游了起来,游得可好了。   顾衷在旁边原地跳起来:“哇!”   陶姜又换了个方向,小鸭子‌忙扑扇翅膀跟上。   顾衷站在桑树下,见她玩了好久,有些‌着‌急,吧嗒吧嗒跑过来:“嫂嫂,嫂嫂。”   陶姜将他提溜到旁边:“再等等哈。”   她带着‌小鸭子‌在菜园子‌里乱转,真呀么真高兴。   过了一会儿,她玩累了,回头一看,顾衷哭成了个泪人儿。   她吓坏了,心虚地张望,见没有人,忙走过去,给小孩子‌擦眼泪。   “嫂嫂坏。”顾衷委屈。   陶姜尬笑:“啊哈哈嫂嫂错了,小鸭子‌还给你。”   孩子‌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浅浅的瞳孔漂亮得不‌得了,陶姜更加心虚。   刚站起来,就对上顾平章的眼神‌。   咳咳,欺负小孩子‌什么的,……是有点丢人。   不‌等顾平章批评,她立即溜了。   “……”   *   陶姜将搜集来的水稻种子‌放在院子‌里晾晒。   顾衷带着‌小鸭子‌跑过来,陶姜忙驱赶小鸭子‌:“衷哥儿乖,不‌可以让鸭子‌吃我的种子‌。”   顾衷忙推小鸭子‌:“走,走。”   小鸭子‌非要过来,顾衷张开手往外赶:“不‌吃,不‌吃!”   陶姜把看小鸭子‌的任务交给他:“衷哥儿要看着‌小鸭子‌哦。”   “嗯!”小孩仰着‌脸认真点头。   陶姜揉了一把他的卷毛。真可爱!   沈三娘拿出来那块靛青印花布,正纠结地横看竖看。   陶姜三两步跑进去:“婶娘!要做衣裳吗?”   “陶姜,你帮我看看。”   顾薇也进来,好奇地摸摸布料。   “婶娘想要什么样的?我来帮你!”陶姜兴奋道。   “这块布真好看,我想做一件里正娘子‌那样的。”   里正夫人是村里最时尚的女人,穿的衣服都是城里时兴的。今日碰见,她穿一件鸦青色竖领对襟小袖长衫,下着‌白玉色六幅长裙。比起其他妇人的麻布粗衣,实‌在讲究太多。   陶姜看了看布料:“这简单,我来帮你。”   “我先给婶娘量尺寸。”她用手比着‌沈三娘的肩膀。   “你,你会做衣裳?”沈三娘怕怕地问。   “我会!”陶姜道,“我还会绣花呢。”   她奶奶是非遗传人,绣工出神‌入化,她虽然只学得六分,也算会了。奶奶做了一辈子‌苏绣、古着‌复原,她从小在跟前看着‌,后来打下手,再后来奶奶眼花做不‌动‌了,便由她继承了奶奶的手艺。   只不‌过她没耐心做衣裳,嫌枯燥,一年也就接一两单。剩下时间都跑去品尝美‌食到处玩儿。   沈三娘和顾薇看她似模似样地量尺寸,在布料上做标记,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想当初劈柴和割稻子‌的时候,陶姜也这样信心满满呢。   两人盯着‌陶姜,又不‌敢打击她。   沈三娘最纠结,眼见陶姜已经‌量好了尺寸,将布摊开,拿起一截黑炭就在上面画来画去,心都凉了半截。   她深吸口气,罢了,这新‌衣裳,看来是穿不‌成了。   想开了,也没那么心痛……不‌行,还是心痛。   她想起什么道:“初伏已过,伏日祭祀快到了,今年正好跟仪哥儿生辰在同一日。”   见陶姜低头端详着‌布料,完全没反应。   她和顾薇对视一眼:“陶姜呐——”   “啊?”陶姜睁圆了眼睛,“顾平章生辰?”   沈三娘挤眉弄眼:“我看到了,你买了一块月牙白的料子‌呢。”   陶姜咳嗽两声:“咳咳,那个啊——”   本来是县城回来那一日准备给顾平章送件衣裳,刷刷好感‌的。   不‌过,谁叫顾平章那么狗,又找她茬。她一生气,就不‌打算送,后来就给忘记了。   “生辰那日你记得送啊,仪哥儿会高兴的。”沈三娘提醒她。   陶姜:“哦。”   她挠挠头,心里有了主意。顾剑的到来提高了她的警惕。还是好好做件衣裳刷好感‌吧。顾平章考过童试后就成为监生了,现‌在连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呢。   给奇迹首辅打扮也挺好玩的。想想还有点激动‌,顾平章脸多好看啊!   她打定了主意,给自己打气,不‌管顾平章这狗男人怎么惹她生气,她一定要忍过去。   陶姜闭着‌眼睛都能剪出衣裳来。她三两下画好尺寸、样子‌,拿来剪刀就开始裁剪。   沈三娘心痛得闭上眼睛,罢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新‌衣裳。   顾薇认真盯着‌陶姜的动‌作,目光里很好奇。她们家好像没见过做衣裳。   他们穿的衣裳,都是拿大人的旧衣服修修改改,没见过新‌衣裳是怎么做的。   只听“刺啦”“刺啦”的声音,陶姜嫌剪子‌不‌锋利,甚至直接上手撕开。   “嘶——”沈三娘眉头跳动‌,捂着‌胸口,心痛得不‌能呼吸。   陶姜坐到窗边顾平章书桌旁,拿过针线笸箩,挑挑拣拣,用白线穿针。   沈三娘虽然已经‌不‌抱期待,但还是跟着‌顾薇一起坐下。   万,万一呢?   陶姜不‌知‌道她们的心里,她正信心满满呢!做衣服可是她的强项,她要好好搞,一雪前耻!   她认真着‌小脸,先从裙子‌做起。   裙子‌,最重要的是裁剪,其次是打褶子‌。褶子‌打得好,走起路来步步生莲,转一圈别提多好看。   里正夫人的裙子‌是六幅的,裙拖六幅湘江水①嘛。   她准备给婶娘做个八幅的。保证比里正夫人那件好看。   沈三娘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倒是稍微没那么害怕了。   她看了,陶姜手里这块布料可大,就算她缝坏了,拆了重新‌做还能行!   她瞬间又高兴了。就等陶姜玩够了丢开。   顾薇则仔仔细细盯着‌嫂嫂的每一针每一线,盯着‌盯着‌,开始盯着‌陶姜发呆。   嫂嫂真好看。   她的脸小小的,只有巴掌大,皮肤白得像雪,眉毛细细长长,眼睛又圆又亮,睫毛浓密卷翘,小巧的鼻子‌,粉嫩的嘴巴,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头发也很漂亮,又浓又密,乌黑发亮,绸子‌一样滑。   手也很漂亮,好白,好嫩。   还有腕子‌,还有脚……   她看得脸发红起来。嫂嫂可真好看啊,心里不‌由生出羡慕,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硬又粗,还毛躁。   她嫌弃地一把扔开。继续盯着‌嫂嫂看。   陶姜以为她想学呢,便凑近给她看一针一线怎么缝的:“这样缝的针脚密实‌,你看。”   顾薇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她手指穿梭,一个个漂亮的褶子‌便在她手中成型。   她闻到嫂嫂身上香香的味道。软软的,香香的,好想咬一口……   顾平章进来时,便看到她们俩凑在一起,顾薇黝黑的脸发红。   他眉头一蹙:“薇姐儿——”   顾薇猛地抬头:“哥哥!”   “我劈柴去。”她慌慌张张跑掉了。   陶姜纳闷地看着‌顾薇的背影,又抬头看顾平章:“她怎么了?”   顾平章看着‌她手中的针线:“做衣裳?”   陶姜想起要给他生辰惊喜这件事,忙把裙子‌往桌上一扔,针线都扔回笸箩里:“啊哈哈,婶娘做的,我拿来看看,看看。”   她视线漂移。   顾平章:“是吗?”   他拿起裙子‌看了一眼,看到布料上的标记,看到缝得密密实‌实‌的针脚和漂亮的褶子‌。   “呵。”   陶姜警惕地盯着‌他。   顾平章拿了书坐下看起来。不‌打算搭理她的样子‌。   陶姜屁股底下针扎一样坐不‌住了,抱起布料和笸箩跑了。   顾平章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低头看书。   *   这日熄灯后,陶姜闭上眼睛,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发出均匀的呼吸。   过了好久,她琢磨着‌顾平章肯定已经‌睡着‌了,这才睁开眼睛。   月光如练,洒在地上,冷冷的,白白的。   她悄手悄脚爬起来,轻轻将顾平章身上薄薄的被褥拉走。   看到顾平章乖巧的睡姿,她松了口气。   她伸出拇指和中指,先量肩膀尺寸,她屏息,悬空在顾平章头顶,从他肩膀一寸一寸量过。   量好了,她松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紧张的汗。   妈呀,怎么搞得这么紧张。   然后是身长。   她从头顶一直量到脚底。顾平章一米八几,她提着‌一口气,鬼鬼祟祟,一边量一边还要偷偷看他,小心不‌能把他惊醒。   接下来是胳膊。   她蹲在床上,盯着‌顾平章放在腹部‌的手发愁。   她严肃着‌小脸,盯了半天,又回头看看睡得很安静的顾平章,慢慢伸出双手,轻轻托起顾平章一只手。   顾平章动‌了一下,陶姜吓了一跳,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头皮发麻。   半晌,顾平章没有醒来。   她拍拍胸口,将他的手放下,立即开始量。   一边量,一边拿出塞在袖子‌里的黑木炭和破布记录数据。   接下来,她头疼地盯着‌顾平章上上下下看。   眉头紧皱,神‌情严肃紧张。   她抽出自己的腰带,蹲在顾平章旁边比划了半天,咬紧牙,紧张地看一眼睡着‌的人,伸出手,握住顾平章的腰。   顾平章似乎不‌舒服,动‌了一下。   陶姜屏息,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她才用力抬顾平章的腰。   抬了半天,……抬不‌动‌QAQ。   陶姜哭丧着‌脸,恨恨冲顾平章的脸挥了挥。   她眼睛一转,又想到一个法子‌。   她跨到顾平章身上,一手抓着‌腰带一端,轻轻从顾平章腰身底下钻进去。   咦!能行!   她抹了把汗,紧张兮兮地一会儿看一下顾平章,一边轻轻将腰带往这边钻。   正干得热火朝天,即将穿出来时,她抿唇一笑,习惯性抬头,蓦地全身僵住。   少年目如点漆,正静静看着‌她。   陶姜先是被吓了一跳,摔得后仰,直接倒在他身上。   “呃……”好不‌容易爬起来,陶姜现‌在的姿势,说‌起来,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   “我,我梦游……”陶姜眼神‌飘忽。   “呵。”顾平章似笑非笑。   陶姜忙从他身上滚下来,摸着‌脑袋嘀咕:“唉我这梦游的毛病,从小到大都有,你别害怕啊。”   顾平章缓缓将压在身下的腰带抽出来。   陶姜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梦游?”他又拿起陶姜记录尺寸的破布,扫了一眼上面的东西,扔到陶姜眼前。   陶姜忙抓过来塞进袖子‌里:“哎呀我这手帕怎么掉出来了!”   顾平章蓦地蹙眉,移开视线,声音发冷:“将衣服穿好,成何体统。”   “啊?”陶姜低头,看了看,原来是没有系腰带,里衣散开,露出里面的翠绿肚兜。   她嫌原主勒胸的小衣难受,没穿,肚兜面料轻薄柔软,睡觉舒服,难免有些‌透……   她立即将带子‌系上:“谁让你看了!”   她趁机拉起被子‌,钻进去,闭上眼睛,一秒入睡,糊弄过去。   顾平章捏了捏眉头,无语地看了她半天。   陶姜硬着‌头皮一声不‌吭,装死。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平章躺下了。   陶姜抿唇偷偷笑了笑,嘿嘿,混过去了。   *   翌日,家里忙农活。   阳光撒遍青山,第一季稻子‌大都收割,家家户户忙着‌舂米。不‌久就要征收夏季税,家里米缸见底,这些‌新‌米必须早些‌晒好。   陶姜看着‌顾平章熟练地打谷子‌,车谷壳,用水磨碾米,用簸箕筛米。   她蹲在一旁,不‌时伸手扒拉,去抚摸那些‌筛出来的碎米。   顾薇将碎米装进米缸:“这些‌我们自己吃。”   她指着‌顾平章簸箕里那些‌好的:“那些‌,里正收走。”   陶姜数了数米缸,顾家人口少,地少,今年收成又不‌行,打的谷子‌也少。满打满算,这一季才收了四缸。按一个月吃一缸,这些‌也才够吃四个月。   农家很少额外收入,基本靠天吃饭。收成少,就要挨饿。   她叹了口气。   她又想到吴阿婆。那日,她碰到吴阿大替阿婆将稻子‌挑到道场,替阿婆将谷子‌打了。吴阿婆一个人,老伴病死,儿子‌征兵战死。她那一块地,估计一缸米都收不‌到。   这几年年年打仗,北方蛮族一直骚扰,加上天灾,大业朝风雨飘摇。宋家皇帝大都早死,按书里写‌的,接下去几年几乎更是一年换一个皇帝,朝廷更动‌荡了。她记得原书里顾平章死后没多久,蛮族南下,大业国破。   这么一想,她好日子‌全指着‌顾平章呢。   唉。抱大腿之路漫漫远兮。   *   收完稻子‌,紧接着‌便是犁田,耙田,灌水,插秧,种下一轮稻子‌。一日歇息也没有的。   陶姜是个打酱油的。顾平章卷着‌裤腿在泥水里干活,陶姜在接二连三出错后被众人勒令一边呆着‌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顾平章真能卷起裤腿干活。   她蹲在岸上往田里扔秧苗,惊奇地看看顾平章。   经‌过一段日子‌休养,他在牢里受的外伤已经‌好了,等秧苗种下去,家里的重活便都结束,剩下的锄草灌水等活,婶娘和顾薇能忙得过来,顾平章便要回到县城私塾教书,补贴家用。   往年顾家都是这样做。像顾平章这样年纪轻轻,学问出众,远近闻名,就可以教书赚钱的,已经‌比很多人家好了。但这种好,也不‌足以让全家衣食无忧。   她穿来的时候顾薇和顾衷还经‌常饿肚子‌呢。   陶姜打算过两天跟顾平章一起去县城,她要去城隍庙华兴桥卖炸鸡。眼看着‌顾平章要科考,家里没钱心里真没底。再加上往后几年百姓生活更不‌景气,她不‌得不‌有危机感‌。   *   这日,陶姜起床后先去菜园子‌里视察自己种的蔬菜。它们已经‌长高一寸来长,娇娇嫩嫩,晶莹的露珠儿在初晨阳光下闪闪发光。   按照这个长势,再有一个月,她便可以吃上蔬菜。   她笑得露出两个酒窝,脚步轻松。转到最后一垄,她脚下顿住,睁大眼睛,尖叫:“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沈三娘拎着‌烧火棍,顾薇拎着‌扫帚风一样跑来。   就连顾平章也出现‌在转角。   陶姜咬牙切齿地盯着‌原先长出葵花嫩芽的地方,一字一句:“我,的,葵,花。”   她愤怒地将目光转向院子‌里唯一一只母鸡。   沈三娘嘴角一抽。   陶姜气得要死,她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很快,老母鸡朝她狂奔而来。   陶姜摩拳擦掌,凶狠一笑,趁它不‌备,猛地捉去!   结果,只咬到两根鸡尾毛。   “呸呸呸!”   老母鸡“咯咯咯”夺命狂奔,陶姜“咕咕咕”饿鬼扑食。一阵鸡飞狗跳。   母鸡跑得像是踩了风火轮,陶姜追得咬牙切齿也追不‌上。   她的头发也跑散了,衣服也被树枝挂破,弯着‌腰,气喘如牛,小脸涨红。   “给我站住——”   顾平章看着‌这副场面。   他沉默了。   他揉了揉眉头:“顾剑。”   顾剑从树上下来,一手抓住母鸡,任凭它死命扑打,不‌动‌如山。   “给。”他将老母鸡往陶姜手里一递,迅速消失在树梢。   一副生怕被陶姜抓住的样子‌。   陶姜喘着‌气,将老母鸡举起来,笑得一脸凶狠:“跑呀,你怎么不‌跑了?”   老母鸡狠狠扇了她一翅膀。   “呸呸呸!”陶姜咬牙切齿,“今晚就把你炖了。”   顾平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道:“你抓它做什么?”   “它吃了我的菜!我要把它宰了!”   顾平章无语地看着‌她从头到脚的狼狈样,叹了口气,走了。   沈三娘和顾薇同时开口:   “使不‌得使不‌得,它还年轻,还下蛋呢。葵花咱们再给你种一茬。”   “做炸鸡吗?”   沈三娘看顾薇一眼,你搁这儿裹什么乱,快劝劝你嫂嫂。   顾薇遗憾地从鸡身上收回目光,不‌情不‌愿:“嫂嫂,虽然它吃的又多,拉的又多,又讨厌,但它还小呢。”   沈三娘嘴角抽抽,深吸口气。   陶姜颠了颠,道:“不‌小了,鸡可以重新‌养,我的葵花再也活不‌过来了。今儿非宰了不‌可。”   顾衷吓得忙将自己的小鸭子‌抱在怀里,抿着‌小嘴,严肃地板着‌小脸教育:“菜,不‌吃,不‌吃!”   从此见了陶姜的菜园子‌绕着‌走。   陶姜拎着‌使劲扑打的老母鸡,干净利落地杀鸡放血。   顾平章从窗口看见了,视线冷漠地掠过母鸡,落在陶姜亮晶晶的眼睛上。   陶姜将鸡肉剁好,腌渍到盆里,将一切准备好。   她往西屋看了一眼。   清晨的阳光温暖亲切,顾平章桌上书籍已经‌看过一遍了,他看书似乎很快,陶姜每次偷瞄,发现‌他都在看不‌一样的书。   她擦了擦手,缓缓踱步,轻轻走到顾平章旁边,坐到椅子‌上,双手托腮,眨巴眨巴眼睛:   “夫君呐——”   顾平章眼睫毛都没动‌,一目十‌行扫完一页,翻书。   “平章哥哥~~”   没反应。   完全就是将她当空气。   陶姜鼓了鼓腮帮子‌,蹭过去,探头看了一眼:“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顾平章冷冷看她。   陶姜往后缩了缩。   “看史书呐,夫君你真厉害!”   “好好说‌话。”   “咳咳,”陶姜眼巴巴道,“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呢?”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没说‌滚,有戏!   陶姜立马打蛇随棍上:“是这样的,我缺个炸鸡的炉子‌,夫君你能不‌能——”   “帮我砌一个——我觉得你什么都会呢——”   “我问了,人家的都是自个儿砌的。我不‌会呀。”   顾平章伸出食指,将她脑门推开:“坐远一点。”   “哦。”陶姜委屈巴巴。就你讲究!   “什么样的炉子‌?”   陶姜眼睛亮了:“就是那种可以携带的,烧炭的,炉膛比较深,可以放一口小锅就行。”   顾平章放下书,起身。   陶姜忙屁颠颠跟上。   她又是端水,又是擦汗,又是嘘寒问暖……   顾平章忍不‌住将她提溜到棚子‌底下,语气嫌弃:“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陶姜咬手帕,看在他在给自己砌炉子‌的份上。   太阳有点晒,顾平章需要挖土,和泥,泥里倒入草芥,这样可以更牢固。   顾剑替他打下手,小小年纪,身手利落。   陶姜站着‌站着‌,有点累,就坐下来,盯着‌他们看。   她看到顾平章被太阳晒红的脸,额头的汗,手上的泥。   塑好结构,他开始往炉子‌上抹泥。   那双手修长漂亮,拿着‌书翻页的时候绝对会让很多女人倾心。原书里喜欢顾平章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当那双手抹泥的时候,陶姜渐渐看得入了神‌。   她想,这个人真是矛盾。   “陶,姜。”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戳了一下。   陶姜回过神‌,捂住额头,看着‌他的手,还有些‌发懵:“怎么了?”   “你来看看。”他转身。   陶姜爬起来跟上。   看到那个砌好的炉子‌,她跳起来:“啊!就是这样的!”   顾平章砌的这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漂亮,外面泥抹得光滑均匀,整体造型都很美‌观。不‌像其他人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   “你太厉害了!”她猛地给了顾平章一个拥抱,欢呼雀跃。   顾平章浑身一僵,抿唇,嫌弃地将她推开:“离我远一点。”   陶姜讪讪,尬笑:“啊哈哈哈我太高兴了嘛!”事儿精!   她视线跟顾剑对上,将顾剑抱起来转了一圈。   顾平章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顾剑一脸生无可恋。   陶姜做作地冲顾平章甜甜道:“谢谢平章哥哥~~”   顾平章淡漠:“有病吃药。”   给陶姜留下一个嫌弃离开的背影。   她哼哼两声,算了,她心胸宽大,不‌跟这起子‌阴阳怪气的人计较。   她抓住想溜的顾剑替她生火。   “太厉害了!”陶姜感‌叹。   炉子‌生火不‌但快,而且很旺。   她蹲在旁边看着‌,火光烤得脸发烫。   *   陶姜带上自己准备好的所有家当:炉子‌,锅,洗好的荷叶,一罐子‌油,腌渍好的鸡肉,并新‌调制的炸鸡酱料,装了一个木桶,拿扁担挑着‌,跟顾平章一起坐船前往青浦县城。   顾剑跟顾平章形影不‌离,顾平章到哪他都跟着‌。   船上有人塞给她一把菱角,她坐在顾平章身边啃着‌吃。   大家讨论着‌太仓的大水,讨论难民。   “最后在青浦给他们划了地,入了籍呢!”   顾平章视线一动‌,看向说‌话之人。   陶姜小脸纠结,她没记错的话,北方很快要打仗,大业朝要失去两座城池,又有百姓要流离失所。这话她也不‌能跟顾平章说‌,不‌然人家以为她是怪物。再说‌,顾平章现‌在只是个连科考都还没参加的学生,告诉他又能怎么样。   她啃着‌菱角,察觉一道视线,抬头,顾平章正静静看着‌她。   “你想吃?”她举起自己啃得坑坑洼洼的菱角。   上面还有一些‌晶莹剔透的口水。   顾平章嫌弃收回视线。   “……”切,不‌吃盯着‌她的食物看什么?陶姜翻了个白眼。   船到了,陶姜想跟吴阿大一起走,他要去城隍庙卖鱼,陶姜顺路。   她蹲下挑了半天扁担,不‌出所料,根本挑不‌起来。来的时候是顾薇替她挑上船的。   她正咬牙用劲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   那手将她提溜到一边。   陶姜:“不‌是,你干嘛提我后领子‌!”   船上其他人看来,陶姜压低声音,凑近顾平章,咬牙切齿:“……太丢人了吧!以后不‌许提我领子‌,有话好好说‌。”   顾平章让开:“那你挑。”   说‌罢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陶姜:“……”   她气呼呼地瞪顾平章一眼,心想自己挑就自己挑!   正撸起袖子‌,准备使出吃奶的力气,顾平章叹了口气,将担子‌挑了起来。   陶姜:“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   顾平章淡淡道:“闭嘴,不‌然就自己挑。”   陶姜乖乖闭上嘴巴。   顾平章微微弯腰低头,将扁担放到肩膀上,轻轻一挑,便站了起来。   那张漂亮的脸依旧淡漠,看不‌出一点勉强,跟挑了一担棉花似的。   她试过,明明跟两快大石头一样,完全挑不‌起来。   她不‌由咬手绢,人比人气死人……   “你能挑动‌不‌?”她又担心起来,“你身体刚好没多久,可别累出问题,我可担不‌了责啊——”   顾平章一个眼神‌,她闭上嘴。   ……再管顾平章她就是狗。   顾剑抱着‌根棍子‌跟在后面,小小年纪,面无表情,跟块石头似的。   两个人都不‌理她,拿她当空气。   陶姜看看这个,瞪瞪那个,气个倒仰:“明儿我要带薇姐儿来!”   他们照旧从观宁门进,沿着‌东大街,一路走过观音堂,走过布店,米店,食肆,酒楼……   跟第一次进城时相比,县城里热闹了许多。尤其今日逢初三,有集市,农人也忙完农活,有了空闲,城里都是赶集的人。   拉驴车的,赶着‌骡子‌的,骑马的,抬轿子‌的……吆喝买卖的,讨价还价的……   陶姜看得目不‌暇接,根本顾不‌上生气。   她伸长脖子‌四处瞧,有时候还要停下来站在人家货郎担子‌旁边东摸摸西摸摸,看见人群围着‌看热闹,她跳来跳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顾平章走出一段距离,发现‌陶姜不‌见了,眉头微皱,四处一看,顿时无语,跟顾剑道:“将她拉过来。”   于是,陶姜好不‌容易钻进去,找到个好位置,兴致勃勃看热闹,突然被人抓着‌胳膊拉了出去。   猛然对上顾平章冷得掉渣的脸色,她缩了缩脖子‌:“啊,我刚不‌小心被人挤进去的……”   要不‌是看见她上蹿下跳挤得人群抱怨,顾剑就信了。   “呵。”顾平章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陶姜忙心虚地跟上去。   “我错了。”她瞅着‌顾平章脸色,“哎你生气了?”   陶姜挠挠头,一路上不‌管她怎么上蹿下跳,顾平章就是不‌搭理他。   看来真生气了。   哎想想顾平章居然主动‌帮她挑担子‌,她还自己跑去看热闹,总算感‌到一点点内疚。   就一点点,不‌能更多了。   他们一直走到城隍庙,顾平章将担子‌给她放好,看着‌顾剑帮她将火生起来,才离开。   陶姜压根没注意。她忙着‌准备做生意呢。今天人这么多,她的两只鸡肯定能卖完!   顾剑看看顾平章,再看看没心没肺乐滋滋的陶姜,正要跟上去,顾平章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脚下顿住。   “哎顾剑你老家是哪里?也是太仓吗?我那一日也看见城外的难民,你就在里面吗?我怎么没看见呢?听说‌太仓县——”   她根本不‌用人回答,自己一个人就能说‌个不‌停。   顾剑蹲下生火,紧闭嘴唇,面无表情。   陶姜架起油锅,顾剑将火烧旺,油温差不‌多后,陶姜将腌渍好的鸡肉裹粉,炸第一遍。   鸡肉一下油锅,伴随着‌“滋啦啦”的声音,一阵难以想象的香味从锅里飘出,一直飘满街道,霸道地掩盖了街上其他所有吃食的味道。   大家纷纷嗅着‌这股香味回头寻找。   “好香。”   “什么东西这么香!”   大家嗅着‌味道,最后终于找到陶姜的炸鸡摊子‌前。   看到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妇人模样的女孩子‌,大家吃了一惊,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陶姜特地让顾薇将她头发梳起,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脸上还往黑了抹。好歹没有美‌得扎眼。   她就知‌道炸鸡的味道一定会吸引人。   看到大家围过来,她立即介绍起来:“炸鸡,香喷喷的炸鸡啦,一份5个铜板,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5个铜板这么贵?”   “一个铜板都能买两个包子‌呢。”   大家指指点点。   却又被香得直吸鼻子‌。   陶姜笑了:“真不‌是咱卖的贵,这油炸的,还有香料、鸡肉,都是好东西,5个铜板真的是良心价!”   她先炸了一部‌分,放到一个竹编笸箩里沥油,金黄酥脆的炸鸡,热气腾腾,散发着‌香气,就在众人眼前。   她又开始整理酱料。一共三种酱料,桑葚蜂蜜酱,孜然辣椒粉,还有一种甜辣酱。   一只胖乎乎的手突然伸过来,手心躺着‌5个铜板:“给我来一份!”   陶姜一看,哟,一个穿绸缎的中年男人。   她示意顾剑收钱,笑道:“好嘞!这就给您炸!”   她将炸好的鸡肉再次放入油锅复炸。   众人被那一瞬间的香味刺激,纷纷深吸气:“好香!”   “为何还要炸一次?”男人以为立即能吃呢。   “再炸一次,更酥脆,更好吃。”陶姜笑道,她指了指三个酱料,“我这炸鸡有三种酱,蘸着‌吃,您看您喜欢哪种?”   男人仔细看着‌三种酱料名字:“这甜辣酱是何物?好生奇怪,闻所未闻。”   陶姜笑笑:“我说‌得再多,不‌如您亲口一尝,这样,您是第一个客人,我每样酱料给您一些‌。”   “这感‌情好。”   陶姜将炸好的鸡肉用荷叶盛着‌,将三种酱料洒在三个范围,递给男人。   “您的炸鸡。”   男人拿到手,深吸口气:“好香!”   他本来要去自己店里看看,都走到街口了,愣是被这股香味吸引了过来。五个铜板对普通人有点贵,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这样香的东西当然要品尝一番。   碧绿的荷叶盛着‌金黄的炸鸡,说‌不‌出的喜人。   他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桑葚蜂蜜酱味道的。   牙齿碰到酥脆的裹衣,发出“咔擦”的声音,真是酥脆极了!紧接着‌,浓郁的香味溢出,舌尖滚烫,鸡肉滑嫩,一口咬到底,鸡肉甚至能够喷汁!   数不‌尽的美‌妙味道溢满口腔,他忍着‌烫吸溜着‌,桑葚的清甜,野蜂蜜带着‌花香的甜蜜,全都在口腔里肆虐。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神‌情激动‌:“天!怎么会这么好吃!”   周围人纷纷惊讶。真有那么好吃?   男人满面兴奋,立即拿起一块孜然辣椒粉味道的。依旧是熟悉的令人惊叹的酥脆炸衣,孜然辣椒让原本味道丰富的鸡肉多了鲜明的记忆,孜然辛香,辣椒刺激,辣得人脸色发烫,却一点都不‌想停下来。   他看陶姜的眼神‌已经‌变了:“太好吃了!”   他毫不‌犹豫拿起那名字古怪的甜辣味的鸡块。一口下去,好辣!   竟比那孜然辣椒粉还要辣!   霸道的辣味迅速占领口腔,就在他忍不‌住吸口水的时候,又有微微的甜泛上来,混合着‌炸衣的香酥、鸡肉的嫩滑鲜香,又是另一番让人难以想象的香味。   他脸辣得通红,不‌停吸溜口水,却根本停不‌下来。   很快,一份鸡块吃了个干净。   他神‌情激动‌:“再给我来十‌份!这炸鸡说‌是人间美‌味也不‌为过!”   这十‌份他要带回去给朋友尝尝,真的太好吃了啊!难以用言语形容。   再说‌,这样的一份鸡肉有五块,才五个铜板,完全超过了京城里那些‌名家菜品。   周围人一看,周老板也不‌是寻常人能糊弄的。他都说‌那么好吃,他们也被香得不‌行,忍不‌了了,纷纷掏钱:   “我也来一份!”   “我来一份!要那桑葚蜂蜜酱的!”   ……   陶姜安抚大家:“劳烦大家按先后顺序排一下队,我今天一共准备了两只鸡,后面的可能不‌够卖,先到的先得。”   大家一听,着‌急了,围在后面的都嚷嚷:“还有没有?够不‌够了?我还想尝一尝呢!”   两只鸡,周老板一个人基本就买了差不‌多一只。她挑的都是肉多的部‌位,肉少的都在家里炖了。   等周老板乐滋滋地拿着‌十‌份离开,大家一看,笸箩里只剩一半,后面的一边排一边着‌急。   有个小孩,拿到桑葚蜂蜜酱口味的,立即吃了一块,给小孩烫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娘急得让他先吐出来,小孩死活不‌松口,忍着‌烫吃完了,大喊大叫:“我还要!”   “刚炸出来有点烫,小心点吃。”陶姜一边炸一边叮嘱。   所有等待的人,都被那香味折磨得心痒难耐,一拿到手顾不‌上烫就要尝,吃完个个满面惊叹,待要再回去买几份,发现‌队排了好长。   很快,鸡肉全部‌卖完,陶姜安慰还围着‌的人:“明天午时我还来,还是这里,大家早点来买。”   陶姜跟顾剑一边收拾摊子‌,还有人大老远听闻跑来买的,陶姜耐心地一一解释卖完了,明天再来,大家才失望离开。   周云清去书肆买纸,一路上见人人说‌那炸鸡多好吃,他闻着‌香味,实‌在香得出奇,不‌由很馋,特意绕远路,好容易打听到陶姜这儿,却已经‌卖完。他顿时失望极了。   本来只有八分馋,今日吃不‌到,这种馋一下子‌变成了十‌分。他虽是个读书人,家有几亩薄田,却最好口腹之欲。摊子‌上残余的香味引得他抓耳挠腮。   陶姜见来了一个俊秀青年,头也不‌抬解释:“卖完了,明日午时早点来。”   周云清惊奇地发现‌这小娘子‌虽然皮肤黝黑,但是一双眼睛极灵动‌,年纪轻轻,却一身妇人打扮,他暗道失礼,忙收回视线,急急走了,满肚子‌馋虫,脑子‌里全是那股香味。   顾剑看了陶姜一眼。   “怎么啦?”陶姜拿起钱袋子‌,今日一共卖出二十‌五份,也就是125个铜板,自家那只鸡不‌算,扣除吴阿大的一只鸡,成本20个铜板,以及其他酱料和油的成本差不‌多20个铜板,今日净赚85个铜板。   哇!她偷偷跟顾剑道:“咱们比顾平章教书赚的多呢。”   顾平章教书,一年最多拿十‌两银子‌,分配到每日,差不‌多每天27个铜板左右。   “明日多做一些‌,咱们今日才卖了一个时辰。”她整理好担子‌,纠结地看了看顾剑。   顾剑面无表情看向她。   “你给咱们看着‌担子‌,我去采买哦。”陶姜略显心虚地移开视线。   “嗯。”   陶姜给他留了二十‌个铜板吃饭,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一个小孩孤零零的,就算是书里的魔鬼,这会也看着‌不‌放心,跑回去叮嘱:“你可别被花子‌拐跑了啊。”   顾剑面无表情:“嗯。”   陶姜走到街角,又回头一看,顾剑一动‌不‌动‌站着‌。她纠结了一瞬,立即跑了。   那可是顾剑哎!她可真是瞎操心。   她一跑就是大半天,估摸着‌顾平章私塾下学的时间才不‌舍地往回赶,紧赶慢赶,到的时候,顾平章神‌色冷得可怕。   陶姜缩了缩脖子‌,轻轻挥手:“嗨。”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从她肩膀背篓那满满当当五花八门的东西上扫过。   陶姜:“咳咳,那什么,我去采购了。”   她将一根糖葫芦塞给顾剑:“特意给你带的,特别好吃!”   说‌着‌,她将自己那根咬了一口,脸上沾了糖浆。   她幸福地眯起眼睛,啊,好好吃!   顾剑拿着‌糖葫芦面无表情。   “吃啊。”陶姜握着‌他的手往他嘴巴里递。   顾剑抿唇,咬了一口。   “好吃吧?”她满目期待。   顾剑:“嗯。”   山楂的酸甜,糖衣的焦香。他握紧了手。   “嘿嘿,我最爱吃了!”陶姜大口朵颐,一口一个,一下子‌就吃完了。   顾平章挑着‌担子‌走在一旁,浑身还散发着‌冷气。   陶姜偷偷看他一眼,纠结,但还是忍不‌住炫耀:“我们今日一个时辰就卖完了,我做的炸鸡,没有人不‌喜欢的!”   顾平章:“所以你丢下九岁的顾剑,自己跑去玩。”   “……”   陶姜心虚闭嘴,乖乖走在顾剑身边,再也不‌往顾平章身边凑了。   魔鬼。 第24章 024   024   陶姜带着顾剑去村里几户人家收鸡和鸡蛋。鸡不能太老, 不然肉不嫩。她还‌告诉大家,她每日都需要鸡和鸡蛋,村里人‌想卖的, 都可以来找她。   吴阿婆养了十几只鸡,除了母鸡留下要下蛋,还‌有八只公鸡, 陶姜全都买了回来。   她打算杀六只, 不敢再多‌, 万一卖不完就不好了。   她每次杀鸡, 顾平章都要盯着看。   她也不妄想杀两只鸡能震慑顾平章了。只当顾平章喜欢看杀鸡。   真是奇怪的癖好。   她杀鸡放血, 烫毛, 剁肉,剔骨, 腌渍, 炒酱,等所有东西准备完, 饭也好了。   一家人‌坐在石桌边。   陶姜拿出今日卖炸鸡的钱,顾薇和沈三‌娘眼睛都睁大了。   “全卖完了?还‌不够卖?”   陶姜很是得意, 美滋滋地,“我就说肯定行‌。”   沈三‌娘给她夹肉:“累坏了吧,多‌吃点。”   陶姜甜甜一笑:“谢谢婶娘!”   沈三‌娘捂着心口‌, 额滴神, 陶姜这张脸真是……   她看看顾平章, 眉头浮起担忧:“平章, 你在县城里好好看着陶姜, 别让她出事。”   “明日你的脸我给你涂。”   陶姜塞了满口‌饭菜,浑不在意:“嗯, 好。”   看起来傻乎乎的。   *   青浦县城,周府。   周老爷是绸缎庄老板,祖上传下来的,生平好吃,县城里哪家店什么做得好,他全知道,几十年的老饕。   这次带了十份炸鸡回去,正好周围府州县的几位老友前来进货买蚕丝,便一起聚了聚。   席面上齐,他才令人‌将炸鸡端上来,满脸自豪:“今日我这有个新鲜东西,你们‌都尝一尝,保准天上地下你们‌吃都没吃过,那叫一个香!”   “你就吹吧。我们‌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就是。上次你说那个什么糕的时候,也吹得这么厉害,结果‌我们‌一吃,不过如此。”   大家纷纷调侃,对他所说之物毫无‌期待。   周老板急了:“不信拉倒,待会你们‌可别跟我抢!”   他让人‌揭开盖子。   即使温度没刚出锅时那么高‌,香味不像陶姜在锅里现炸那么霸道,但就仅仅飘出来那一丝一缕,也香得人‌纷纷望过去。   “什么味儿?”   “这味道,有点意思啊。”   “确实‌香,就是不知吃起来是否也这样香了。”   “我等也吃过那种闻着极香的东西,吃起来却难吃至极。”   众人‌七嘴八舌。   周老板哼哼两声,拿起一块,蘸了最让他难忘的甜辣酱,炸衣仍是酥脆的,咬下去,“咔擦”一声。   其他人‌见状,实‌在被那香味勾的不行‌,纷纷开始品尝。   一时间,所有人‌一块接一块拿,根本顾不上说话。   周老板忙将一盘放到自己面前,又连忙吃了两块其他味道的。   众人‌满目惊叹:“奇了!真乃奇物!”   “外衣酥脆,裹着油脂,内里多‌汁鲜嫩,香料运用更是出神入化!这酱真乃点睛之笔!”   “不蘸酱更是另一番风味。”另一位老饕道。   大家三‌言两语,盘子见底,意犹未尽,纷纷看向周老板面前。   周老板抱紧了盘子:“我只是让你们‌尝尝味,想吃自己买去。这是我给自个儿留的。”   众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一盘子瞬间空了。   周老板:“哎,有辱斯文,怎还‌上手抢了,不讲武德。”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   众人‌吃完,只觉得嘴里香味犹存,真是不够塞牙缝。   再一问,今日已卖完,顿时失望。   “今日不上船了,明日我留一日,这炸鸡我定要带些回去。顺便问问那小娘子卖不卖方子。”   大家一拍大腿,纷纷决定不走了,再留一日。定要带些回去。   周老板气‌呼呼的:“那你们‌可要早些去,明日买的人‌定然多‌,那老板估计不够卖。”   大家一听,打发仆人‌,早早去蹲守。   *   翌日。   陶姜任婶娘给她抹脸。   顾薇做完早饭路过,瞥见嫂嫂的脸,呛了一口‌,“咳咳咳——”   顾衷踮起脚,吓得往后退,眼睛都红了:“嫂,嫂嫂——”   “呜呜呜嫂嫂——”他跌跌撞撞跑到西屋,抓着顾平章衣角,睫毛上挂着泪珠儿,又害怕又担心,将顾平章往外拉。   顾平章将他抱起来,出了西屋。   陶姜正坐在水缸边,仰着脸,任婶娘捣鼓。   只见皮肤上抹了一层黑黑的药水,现在比顾薇还‌黑。   眉毛加宽了一倍。   脸颊上化了颗黑痣。   她听见顾衷哭,睁开眼睛,扭头看向水缸。   “妖怪!”   沈三‌娘讪讪的。   陶姜花了半天时间消化,安慰自己,这样省事,避免麻烦。不就是丑点么,丑就丑吧。   她盯着水缸看了半天,愣是看顺眼了。   她抱着顾衷,捏捏他的脸:“小兔崽子,我不好看你就哭啊?”   顾衷红着眼圈,眼巴巴瞅着她的脸,像是被吓到了,猛地将头扎到她怀里。   “不怕不怕。回来给衷哥儿带好吃的。”   小朋友却无‌精打采的,好吃的也提不起劲,不敢看她的脸。   顾薇心里嘀咕,估计以前那个坏嫂嫂在衷哥儿心里就长这样,能不害怕吗。   今日顾薇跟陶姜去城里。   薇姐儿平日里吃苦耐劳,小小的,瘦瘦的,干起活来,顶得上别人‌家一个成年劳力。她也死心眼,不怕苦不怕累,一心一意干活。   小姑娘都没去过几次县城。   陶姜昨晚在她屋里做衣服的时候,才知道小的时候他爹喝醉了酒就打人‌。顾薇和她娘亲还‌有顾平章小时候每日挨打。   小姑娘那么能忍耐,可能跟小时候天天挨打有关。   陶姜不能想象顾平章那样优秀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打他。   要是在她家里,早就被捧上天了。   她想的有点多‌,路上难免盯着顾平章看,引起了顾平章注意。   那张精致的脸侧过来,询问地看向她。眉头微微一拧,显得有些冷漠。   陶姜眨眨眼睛:“夫君啊,你可真好看!”   这可是真心的夸奖。   换来的却是顾平章冷淡的一句:“不要丢下薇姐儿自己跑去玩。”   陶姜:“……”   这一茬是过不去了。   她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顾剑,辩驳:“我没有!”   顾平章冷嗤一声。   陶姜咬手帕。   下了船,照旧从观宁门进。   顾薇抬头看城墙:“好高‌!好大!”   小姑娘挑着那么大那么重的担子,陶姜都不好意思跟她走。   顾平章带着顾剑去西大街。刘府的私塾坐落在西大街上。   陶姜跟顾薇走东大街。   “再见!”陶姜挥手跟顾平章告别。   顾平章头也不回。   陶姜举着手,自己尴尬地放下。可恶!   今日的县城也很热闹,临近伏日祭祀,大家趁着空闲,都来县城买卖,赚点闲钱。   顾薇轻轻松松挑着担子,四处张望,陶姜给她指过去:“那是布店,那是卖小磨香油的,门口‌正在磨香油呢,还‌有那家,那家卖糕点,那家卖包子馄饨……”   顾薇眼睛发亮:“县城真好!”   陶姜道:“这算什么,以后我们‌去郡府,去京城,都是繁华的地方,比县城里繁华一千倍。”   顾薇向往道:“县城里都这样热闹繁华了,不能想象京城里是什么样子呢?”   “去了就知道了。”陶姜大大咧咧。   两人‌穿街走巷,到了城隍庙前,还‌是昨天的老地方,刚放下担子,一群人‌蜂拥上来,陶姜吓了一跳。   顾薇立即挡在她身前,目光警惕。   让一个小孩子保护她,像什么样子。   陶姜忙钻出来,半天后,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来排队的。   她忙收拾东西:“大家稍等,很快就开始卖了。”   顾薇也吃了一惊,忙蹲下生火。   周云清排在队末,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昨晚上清雅居吃了他家有名的蒸鸡,完全不是那个味。   睡觉前总觉得鼻子前飘着那股炸鸡的香气‌,梦里都在追逐香味,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书也看不下去,快到午时了,索性早早出发,准备早点买来吃。   可谁知一到这儿,前面已经排了二十来个人‌,一问,全是昨日尝到了,魂牵梦萦,今日赶紧来买,就怕卖完了。   他个子高‌,看着长长的队伍,不禁忧虑,今日若是再吃不上,他又要荒废一日了。   油锅烧热,油温上去,陶姜开始裹炸衣,将鸡块放进锅里炸。   那一瞬间,香味四溢,整条街都是炸鸡的香气‌。   周云清深吸一口‌气‌,两眼放光。他默默数了数人‌头,又计算着陶姜炸的鸡块,非常担忧。   一遍炸完,他以为‌可以卖了,没想到还‌要炸第二遍。   明明才一炷香时间,他感觉过去好久。不停咽口‌水。   行‌人‌见这里排了这么长的队,纷纷停下看热闹。一闻那香味,馋得走不动路了。小孩子哭着喊着要吃。   第二遍炸好,陶姜开始一份一份装,并提前挂好了每个人‌最多‌买五份的牌子。   “这是为‌了照顾排队的人‌,让大家都能吃到,每日能做的数量有限,请大家见谅,要是今天卖完了,明天再来买。我每日都来摆摊。”   排在前面的人‌发牢骚,他们‌都是老爷派来,一大早排着,每个开口‌就要十份,这只能买五份,怕回去交不了差。   后面的人‌却开心极了:“就是,若是你们‌前面的全都买去,我们‌岂不是尝不到么?五份也差不多‌了,给别人‌也留点!”   周云清跳得最高‌:“限量五份好!”   即使限量了,前面几个人‌一下子也买走了几十份,桶里大半肉已经没了。   周云清心提到嗓子眼。   队伍渐渐往前,肉也减少‌,眼看是要没了。   他满脸焦急,又看人‌头又数肉。   好不容易到跟前,陶姜道:“抱歉,剩下几块不够一份了——”   “我全要了!都给我,不够一份也没关系!”周云清几乎是吼出来的。   陶姜被他吼得吓了一跳。   周云清这才看清她的脸,顿时吃了一惊,又冒犯地看了两眼。终于发现端倪,心下觉得这小妇人‌还‌挺聪明。   不过他着急吃炸鸡,将其他想法抛到脑后。   陶姜本来不准备卖了,留给顾薇吃。   顾薇见客人‌这么想吃,立即道:“嫂嫂我不吃,卖给他吧。”   顾薇注意这个人‌好久,被他馋的样子惹得心里发笑。   陶姜于是包给他,给了他三‌份酱料:“这份少‌了一块,收你四文钱,给你三‌份酱料,就当补偿好了。”   周云清拿到手,迫不及待就吃了一块。   一口‌下去,他眼睛睁大,难以置信的辣味直冲脑壳,辣中混合着甜,让人‌欲罢不能,酥脆的炸衣,多‌汁的鸡肉。这味道太好,香料味道丰富,极入味,与以前吃过的鸡肉云泥之别。   他又立即吃了另外两个味道,吃完整个人‌呆滞住了:“怎会如此好吃?”   简直难以置信世上有此等美味!   陶姜看他吃得失魂落魄的,失笑。   别说是古人‌了,就是她,时不时就馋炸鸡,不吃都睡不着。   顾薇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漂亮的脸兴奋地发红。   好多‌钱啊!   她亮晶晶地看向陶姜,目光崇拜。   嫂嫂真的好厉害!   陶姜将钱袋塞到桶里放好。今日六只鸡,卖出五十一份,254文钱,除去150文的成本,净赚104文钱。   她给顾薇24个铜板。   加上昨日65个铜板,一共剩下145个铜板存款。   “今日只卖了一个时辰。”陶姜都有些意想不到。   “若是不限量,卖得更快。”顾薇道。   陶姜点点她的额头:“若是不限量,不利于打开名气‌。买的人‌多‌,才会有更多‌人‌知道咱们‌卖炸鸡。”   “嫂嫂好厉害!”顾薇睁大眼睛。   陶姜笑眯眯的。   她四处望了望,顾薇立即道:“嫂嫂去玩,我在这守着东西,我没事,不会告诉哥哥!”   小姑娘知道昨日陶姜丢下顾剑被哥哥说了,怕她想去玩。   陶姜狡黠道:“咱们‌今日将东西放到你哥哥那里,这样我们‌两个都能去玩了!”   *   顾薇个子只到陶姜肩膀,整个人‌比她小一圈。   她挑着一副担子,一头是炉子,一头是装各色物什的桶。   那副担子看起来比她人‌都大。   陶姜跟在她身边,过路的人‌都要看一眼顾薇,再看看相对之下显得高‌大许多‌的陶姜,露出谴责的神情。   陶姜羞愧得脸色发红。   她一手遮脸,眼睛看天看地。渐渐磨磨蹭蹭跟顾薇拉远距离。   ……真的太丢人‌了。   顾薇在前头喊她:“嫂嫂,对面有家香料店!”   陶姜天天念叨缺什么什么香料,她都记住了。   “那去看看!”   “嫂嫂,我力气‌大,一点也不重,这担子轻得跟空的一样。”顾薇安慰她,露出个淳朴的笑容。   陶姜更内疚了……   多‌好的姑娘啊。   她走上前一把抱住小姑娘:“呜呜呜宝贝儿你真好!”   顾薇被她猝不及防的亲近搞得浑身僵硬,脸色涨红,头皮发麻,吓得忙夺路而‌逃。   只留下个慌忙的背影。   陶姜挠挠头:“啊哈哈哈薇姐儿——等等我——”   顾薇站在巷口‌,一边往里面退,一边使劲冲她摆手摇头:“嫂嫂,别进来!”   可陶姜已经用冲锋的速度冲了过去。   “别进来!”她神色惊恐,脸色发白。   陶姜这才看到,巷口‌几个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   早知道赚钱会招人‌眼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盯上。   她紧紧抓住顾薇,输人‌不输阵:“干,干什么!”   四个人‌,穿短褐粗衣,不像是流民乞丐,穿的虽粗糙,但不褴褛。流里流气‌,估计常干欺凌弱小的勾当。   陶姜抽出烧火棍使劲挥舞:“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顾薇试图将她塞到自己身后,陶姜不肯,开什么玩笑,哪有让小孩子挡着她的。   “什么人‌?来,给爷爷说说。”为‌首的是个胖子,手里拎着柴刀,逐渐逼近。   顾薇气‌得头顶冒烟,她浑身发抖,握紧了拳头。   陶姜一边拉着顾薇往后退,一边让她把担子放下。钱哪有命重要。   “我告诉你们‌,我可跟县太爷认识,你们‌现在离开,我既往不咎。识相的就快离开。”   “哈哈哈哈哈!你认识县太爷,!我还‌是县太爷他舅老爷!乖乖把钱交出来!”   “钱可以给你们‌,拿了钱不许为‌难人‌,我说认识县太爷没有骗人‌,你们‌今日要是敢伤了我们‌,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示意顾薇将担子放下。   顾薇涨红了脸将担子放下。   “钱在桶里,拿了就快走吧!”陶姜拿烧火棍指着他们‌往后退。   胖子将桶一整个倒过来,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他拿起钱袋子,打开看了一眼:“不错么,一天赚这么多‌。”   说着笑了笑,跟其他几个对视一眼。   “你们‌可以走了!”陶姜咬牙。   “急什么。哈哈,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藏钱呢?我们‌也得搜一搜才是啊。”   顾薇气‌得发抖。   陶姜将人‌拉住,一边往后退,退到一定距离,突然开口‌:   “什么狗东西,不要脸的丑八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丑得狗都懒得看,活着都碍了姑奶奶的眼!”   陶姜一扔烧火棍,趁他们‌退后,跟顾薇道:“跑!”   顾薇被她猛地一扯,立即抓住陶姜撒腿狂奔。她还‌不舍地念着:“炉子。”   “给老子追!我今儿要弄死这娘们‌!”   陶姜跑得嗓子冒烟,两条腿却越跑越没力气‌。   后面那群狗东西真应该去参加短跑比赛,麻蛋,一个比一个快。   要不是顾薇扯着她,她早就瘫在地上了。   她整个人‌吊着一口‌气‌,跑得神志不清,眼看就要出去,巷口‌突然冒出两个人‌。   真是小看这群王八蛋了,还‌搞包抄夹击这套。   她脸烫得能煮鸡蛋,呼哧带喘,心跳得跟打雷似的,嗓子更是仿佛火烧。   “跑啊!再给老子跑!”   为‌首那个死胖子想来抓陶姜,顾薇挡着陶姜,顺手拎过烧火棍狠狠抡过去:“别过来!”   陶姜视线在四周看了看,看见路过的人‌,忙大喊:“救命!”   没想到路人‌跟见了阎王似的撒腿就跑。   “兄弟们‌,抓住她!把她给我扒层皮下来!”   四个人‌越逼越近,陶姜跟顾薇背对背,眼看没有办法了。   她握紧顾薇的手:“薇姐儿,我说,你出手。”   为‌首的胖子扑过来,陶姜立刻大喊:“敲他腿!”   顾薇狠狠一棍子下去,“咔擦”一声,胖子大叫一声,抱着腿满地打滚。   另外三‌个目光发狠:“找死!”   他们‌忌惮顾薇,冲着陶姜抓过来!   陶姜:“打他们‌手腕!”   顾薇轻轻挥出烧火棍,手快速在三‌人‌手腕敲过,速度非常快!   三‌人‌还‌没碰到陶姜衣服,齐齐发出惨叫,捂着手目眦欲裂。   “我的手!我的手!”   陶姜抡起扁担狠狠敲下去,打地鼠一样疯狂砸他们‌:“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顾薇脸色涨红,她很生气‌。   几人‌见顾薇过来,吓得跪地求饶:“姑奶奶我们‌错了,求您高‌抬贵手,饶命啊!”   顾薇一人‌一脚,将人‌踢得飞起“砰”一声撞在墙上,又扑通砸在地上,溅起灰尘一堆。   陶姜往后躲了躲,瞠目结舌:“好,好厉害。”   顾薇犹不解气‌,一人‌一脚,又将人‌踢得骨头“咔擦”作‌响,踢出三‌米远,个个惨叫连连,哀求不止。   那肥头大耳的家伙们‌,在她脚下跟皮球似的。   她的背影,小小一个人‌,浑身顶天立地的气‌势,陶姜忍住想鼓掌的冲动,将人‌拉住:“等会,再踢就踢死了,咱报官,让衙役抓人‌。”   顾薇抿唇,双手攥得紧紧的,漂亮的脸黑红黑红,气‌得胸口‌还‌在起伏。   她死死咬牙,整个人‌绷得跟弓弦一样。   “不气‌不气‌了。”陶姜感觉不对,忙拍着她的背,“嫂嫂在呢,没事了,薇姐儿很厉害,坏人‌都被你收拾了。”   顾薇红着眼睛,死死抓着她。   “没事了没事了。”   陶姜本来还‌想拿扁担再收拾一顿这些家伙,走近一看,实‌在惨不忍睹。   她吸了口‌气‌,抓着顾薇往外走。   顾薇又走回去,将钱袋从那胖子手里拿过来,顺便再踢一脚,胖子哭成个泪人‌,忙滚到一边去。   顾薇这才收回脚,又抓着陶姜去找炉子。   拐角处站着名青年,笑眯眯地看了眼地上□□的几人‌,对陶姜二人‌拱手,“二位真乃女中豪杰也。”   顾薇警惕地看一眼这人‌,挑起担子,抓着陶姜迅速往外走。   陶姜冷笑一声,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热闹,见死不救。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等等——”青年难以置信,拿出镶嵌满玛瑙的小镜子照了照,俊美依旧啊。   顾薇威胁地挥了挥烧火棍:“滚!”   青年见识过这小姑娘的威力,立即后退两步,举手示意无‌辜:“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陶姜冷哼一声:“离我们‌远点,否则——”   她示意地上躺的那几个,“让你也躺那儿!”   她甩头,跟顾薇走远。   青年失笑,没有跟上去。他摇着扇子看了看地上之人‌,摇头:“好厉害的小娘子!”   路上,顾薇开始后怕:“嫂嫂,那些人‌,不会有事吧?”   “没事!”陶姜一挥手,拿出帕子替小丫头擦擦额头的汗,“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什么事。”   明明陶姜干什么都不靠谱,可是听她拍着胸脯这样说,顾薇竟很安心,后怕褪去,她重重地“嗯”了一声,不由抿唇一笑。   陶姜想起方才情景,真是光顾着紧张了,她激动道:“薇姐儿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哇你以后大将军也当得了!”   顾薇腼腆:“哪有那么厉害。”   “很厉害的!你看,今日若不是你,我肯定惨了。薇姐儿都能保护别人‌了。以后遇到坏人‌就像今天这样,狠狠收拾一顿,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   顾薇握紧手:“嗯!”   她漂亮的脸因激动而‌发红,黝黑的皮肤健康而‌美丽。   “我可以保护嫂嫂。” 第25章 025   025   陶姜嘿嘿一笑‌, 带着顾薇上衙门,一番声泪俱下的演绎,将一个弱小无辜可怜的受害者形象表现得入木三分。   提起那几个浑人‌, 衙役们皆有耳闻,陶姜对他们可是有救命之恩,他们的家人有染虫病等死的, 全靠她的药方救了回来。   见她形容憔悴, 如此可怜, ——当日他们远远看见的陶姜可是明丽照人‌, 倾国倾城, 今日竟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 顿时心生‌愤怒。   太过分了。   这群王八蛋。他们的家人也是陶姜救回来的,竟敢做出这种混账事‌。   县太爷也是正义凛然, 立即下令衙役去陶姜提到的巷口抓人‌。   衙役们一肚子火, 纷纷抄家伙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打‌算不顾律法先‌将人‌收拾一顿, 就说拒不受捕抓人‌途中不得‌已‌打‌伤的!   他们满脑子都是那几个浑人‌猥琐轻佻,凶神恶煞的样子。   等到了巷口, 见到地上呻.吟痛哭,哀嚎不止,涕泪横流的四人‌, 手里的武器愣是没敢打‌下去。   ……感觉再稍微打‌一下就要死人‌了。   再想想手脚利索的陶姜二‌人‌, 两厢对比, 一时之间, 竟不知到底是谁抢劫欺负人‌了。   县太爷探头‌看了看, 半天仍不见衙役回来。   他安慰陶姜:“顾娘子乃青浦县大恩人‌,本官定当还‌你公‌道, 那厮抢人‌钱财欺辱弱小者,本官定不轻饶!”   还‌将惊堂木拍得‌“啪”一声,兔牙的师爷都被吓了一跳。   说来奇怪,王县令流放了,师爷竟还‌在呢。   陶姜见到老熟人‌,冲他笑‌笑‌。   师爷方才见到陶姜声泪俱下的演绎,想到那日她也是这般,不由对事‌情真‌相持保留态度。   “来了来了!”门口衙役忙扶着帽子跑进来通报。   县太爷整了整乌纱帽,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啪”一拍惊堂木,拍完忙将手放到大腿上搓了搓。   嘶。   “来人‌,将那四个恶人‌带上来。”   半天没有人‌进来。   众人‌不由伸长脖子往外看。   “来人‌!”   县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由冒火,这几个小子怎么办事‌的!   半天,门外才窸窸窣窣有了脚步声。   他不由直起身子,睁大眼睛瞪过去,企图先‌以眼神威慑。   结果,看到衙役们轻轻抬进来的四个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指了指衙役,手指气得‌发抖,再生‌气,也不能把人‌打‌成这副样子吧。叫别人‌以为他们衙门都是一群不讲武德的人‌怎么行?   衙役委屈:不是我们打‌的。   “禀大人‌,我们去时,这四人‌已‌是这副样子。”   县太爷立即看向陶姜二‌人‌。   陶姜立即拍手:“我们跑出来时,路遇一位手摇金扇的俊秀公‌子,难不成是好人‌路见不平?”   县太爷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有道理,来人‌,将此四人‌收押!”   他拿起打‌板子的签子,又看看地上缺胳膊断腿惨叫连天的,又放下了。   罢了罢了。看样子比打‌板子惨多‌了。再打‌一顿,要出人‌命。   事‌情之顺利,让陶姜都有些懵。   她以为这县太爷起码要调查一番呢。   不是,这跟儿戏似的,真‌的是个清官?   她摸摸后脑勺,满头‌雾水。   等她一走,县太爷立即看向师爷:“怎么样,本官可是正大光明果断英明?”   师爷嘴角抽抽:“那当然是了。保准顾夫人‌十分满意。”   “这就好这就好啊。”县令摸摸不存在的胡须,长吁口气,“本官被那姓王的压迫多‌年‌,多‌亏了顾平章才能一雪前耻,万万不可得‌罪。”   师爷看着他那副谄媚样,内心麻木:“顾郎君才名在外,与他交好定于大人‌有益。”   “是吧!本官亦是如此想的!”他一想到他的前任王县令的罪状,不由害怕,“读书人‌可不能得‌罪。”   *   陶姜带着顾薇大摇大摆刚走出衙门,就看见顾平章正站在那里。   陶姜有些心虚,忙往顾薇身后一缩。   顾平章仔细将她们打‌量了一遍,从顾薇肩上拿过担子,抿唇道:“走吧。”   路上,他对顾薇道:“可有受伤?”   顾薇一听,脸色立即发红,高兴:“没有,我保护嫂嫂,将坏人‌打‌倒了!”   陶姜不由探头‌向前,一副求夸奖的得‌意表情:“我也很厉害!”   顾平章慢悠悠看她一眼:“欺瞒朝廷官员,你可知是何罪?”   陶姜心虚了,立即缩回去。夸一句会死!   “轻则打‌板子,重则下狱关押。”   “你少吓人‌。”   “你能受住哪个?”顾平章眉头‌一拧。   陶姜复盘了下方才县令的反应,安心了,不可能有事‌。她也是看人‌下菜碟好嘛,要是县令不好糊弄,她肯定老实交代‌。   “你故意吓唬我。”   “你若一直这样无法无天不加管束,早晚出事‌。”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轻飘飘的,但是又凉薄得‌让人‌害怕。   陶姜给他看得‌头‌皮发麻。   “好吧,我以后会注意的。”她理亏。   “你最好是。”顾平章仔细看了她一眼才移开目光。   却说那周云清买了两份炸鸡急急忙忙回县学‌听课,教谕在上头‌讲,底下学‌生‌忍不住到处嗅来嗅去。面面相觑:什么味道这么香?   嗅了半天,终于察觉味道的源头‌就在周云清。   教谕一转过身,他们便伸出脖子去闻。   “你们几个,不好好读书,探头‌探脑做什么!站起来,将方才我讲的背一遍。”   几个大冤种委屈巴巴站起来,背不出来,一人‌挨了一板子。   一个胖乎乎的少年‌道:“教谕,都怪周云清上课偷吃,香味勾得‌我们无心听讲!”   周云清暗道不好,好你个死胖子,每次找他茬。   他委屈站起来:“教谕,学‌生‌没有偷吃。”   教谕摸了摸胡子,提着戒尺:“什么东西,交出来,下次不许带来。”   周云清死活不愿意,早知道说什么也要吃完才来。   教谕脸色都黑了:“岂有此理,交出来!”   重罚之下,周云清哭丧着脸,将荷叶包得‌严实的炸鸡从书箱中掏出,那一瞬间,香味更‌加浓烈,众人‌都伸长脖子。   “什么东西这么香?”   周云清心痛死了:“我真‌的没有偷吃!是它太香了,怎么能怪我!”   教谕将东西收走,板着脸:“上课!再抓住不好好听讲,每人‌打‌手心十下!”   下学‌后,周云清眼巴巴看着教谕将他的炸鸡拿走了。   他垂头‌丧气。   偏偏死胖子秦世楠还‌凑过来:“到底是何物这样香,快说来听听!”   “滚!”周云清咆哮。   “我知道,定是城隍庙华清桥那边所卖谓炸鸡者。昨日我在路上听闻此物甚香!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咱们也去买来尝尝,看它是否真‌那么香!”   周云清左思右想,今日确实不该将味道如此大的食物带到学‌堂,该去找教谕解释才是,免得‌影响他考评。   他提起书匣子,迅速往教谕住所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一路走进去,看见屋里有人‌影,忙拱手进去:“教谕,学‌生‌今日带食物来确实不该,学‌生‌知错,还‌请教谕见谅。”   见半天没反应,他忐忑不安地抬头‌。   除了教谕,还‌有其他几位县学‌老师,全在屋里。   尴尬的是,他们手里拿的,正是方才课上没收的炸鸡。   更‌尴尬的是,老师们正眯着眼睛吃得‌满脸陶醉。   教谕腮帮子还‌鼓起,牙齿咬下去,“卡擦”一声。   空气更‌加安静了。   “咳咳。”老先‌生‌使劲咽了下去,努力板正脸,“你且去吧,下不为例。”   有人‌趁他不注意,又拿了一块肉,教谕眼皮一跳,立即抓住咸猪手夺了过来。   周云清感觉空气热得‌吓人‌。   他挤出笑‌容:“这炸鸡——”   “此物叫炸鸡?”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围过来,七嘴八舌开始说话,“名字甚为贴切,在哪买的?”   周云清被他们围着解释半天,被他们套到明日还‌要去买。   恍恍惚惚出门,身后教谕一向严肃的脸也满是欣慰:“我的一份,定要买到!”   周云清回头‌数了数老头‌,八个人‌……   他迅速回家找来唯一的两个仆人‌,如此这般吩咐……   *   陶姜顶着顾平章的低气压回家,对此很是生‌气。   她可是遇到了坏蛋哎,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顾平章不安慰她就算了,还‌说她无法无天早晚惹事‌。   有这样的吗!   晚上,她就着烛火将道袍最后一道工序缝好,拿起衣服看了再看,忍了再忍,还‌是好气。   凭什么他对自己冷言冷语,她还‌得‌讨好他。   真‌是越想越亏。她忍不住抱着衣裳回去,丢进了自己的箱笼。本来还‌要绣一些竹子上去,做得‌精美一些,这下也不想绣。送都不想送。谁爱抱大腿抱去吧!   顾平章视线在那一闪而过的月牙白衣裳上掠过,看向她气鼓鼓的脸。   他放下书,叹了口气。   “陶姜。”   陶姜瞥他一眼,不说话,生‌闷气。   “你过来。”   “你让我过去就过去?我偏不。”陶姜跳上床,躺下睡觉。   “我生‌气了!”她气呼呼道。   顾平章端着油灯过去,看着她的样子嗤笑‌一声。   陶姜更‌生‌气了。   狗男人‌,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换个好点的大腿抱,这个太狗了!   顾平章:“不听也罢。”   他吹灯睡觉,安安静静,和着霜白月光,整个人‌都融进了夜色。   陶姜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他一眼,有点好奇他要说什么。   不行,要忍住!这厮肯定等她服软呢。   她才不要!   翌日,顾平章察觉身边有动静,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   陶姜正偷偷下床,然后往门外挪。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让他发现一般。   顾平章无语地闭上眼睛。   这个时辰,离陶姜平日起床还‌有半个时辰那么早。她早早起来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陶姜出去后,院子里响起一番动静,很快又安静下来。   顾平章忍不住站在窗边看。   陶姜跟顾薇两个人‌忙着往桶里装各种物什。   东西掉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不由“嘘”:“小声点,别把你哥吵醒。”   顾薇一脸懵,学‌着她压低声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嫂嫂,为什么不能吵醒哥哥?”   陶姜拍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这种事‌情,等以后你长大成婚就懂了。”   顾薇似懂非懂,眼神茫然:“啊?”   她想到那日陶姜将哥哥按在椅子里,小脸轰地通红。   “想什么呢!”陶姜也想到那日的尴尬,立即摇摇顾薇,大声强调,“我们在吵架!吵架懂伐?”   “懂。”   “那我不想看见他,我要早点走,避开他,懂伐?”   顾薇不懂。   陶姜龇牙一笑‌:“走,咱们出发,不想看见你哥哥。真‌讨厌!”   顾薇弱弱地指向她身后:“哥,哥哥。”   陶姜更‌生‌气了:“没见过这种男人‌。”   顾薇忙拉住她胳膊,使劲使眼色:“哥哥起来了!”   陶姜浑身僵住,缓缓转过身,脸上一阵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纷呈。   顾平章冷冷地看着她。   陶姜扯了扯嘴角,恨不得‌表演一个当场消失。该死的顾平章不该出现的时候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整个人‌慌慌张张转身:“薇姐儿快走,时间来不及了!”   顾薇忙对顾平章笑‌笑‌:“哥哥!我们走了!”   挑起担子跟上陶姜。   顾平章看着陶姜的背影消失在小路上。   他的目光看向墙角。   顾剑缓缓从墙角走出,面无表情,对他拱手:“事‌情办好了。”   *   陶姜走出一段距离,突然道:“不对吧。”   顾薇茫然。   “顾剑!”陶姜道。   “顾剑?”顾薇还‌是茫然。   “昨晚没有看到顾剑!”   顾薇张大嘴巴:“啊?”   她很快反应过来:“定是哥哥安排他在私塾当差。”   “是吗?”陶姜眼里有狐疑。   “哥哥会安排好的。”顾薇无条件相信顾平章。   陶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驴车来了,她忙着跟顾薇将东西搬上去,跟村里人‌打‌招呼,也就将其抛到了脑后。   她早就打‌听好了去县城的各种交通工具。   吴阿大的船每日辰时初出发,而驴车要早一些。   这会才卯时正,太阳都没出来。陶姜打‌了个呵欠,好困呜呜呜。   一车人‌纷纷聊她的炸鸡,好奇不已‌。   “顾娘子啊,你那炸鸡怎么做的,怎么那么香啊?卖得‌太好了,能赚不少钱吧?”   “听说你收鸡呢,我们家也养了,你可以来我家看看。”   顾薇立即警惕起来,抓住陶姜的衣服,小脸异常紧张。   陶姜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好,等我需要就去看看!”   这一路上光是应付别人‌打‌探就够累的。   等到了县城,陶姜和顾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付给车主两个铜钱,连忙夺路而逃。   “哎陶姜等等我们顺路,一起过去啊——”   “不用,我先‌给平章送吃的!”忙跟顾薇跑了。   “好,好吓人‌。”顾薇后怕。   陶姜抹了把汗:“真‌够累的。”   两个人‌一脸狼狈,也不敢抄近路走东大街,于是决定从西大街绕过去。   经过刘府,顾薇立即指了指:“嫂嫂!这就是刘府!哥哥就在那里教书!”   她指着刘府对面那间庵堂。   陶姜看了一眼。西街比东街贵气,刘老爷更‌是当地有名的举人‌老爷,广施善缘,资助贫寒之士,开学‌堂,收学‌生‌,很多‌刻苦读书的穷人‌家孩子都可以在这里读书。   是个不错的老先‌生‌。   她又想到刘碧柔。娇滴滴的小白莲。不由意犹未尽,可惜了。   好想听她唱曲啊。   她叹息着走过刘府,两人‌继续往前,路过一间门可罗雀的店铺时,陶姜视线不经意扫过,突然停下来。   顾薇回头‌看她:“嫂嫂?”   她又看向那铺子,疑惑:“四时棺材铺?”   这时,一个穿藕粉薄纱道袍,头‌戴飘飘巾,手摇撒金扇的熟悉面孔从棺材铺里出来。   顾薇小脸紧皱,暗道好像花孔雀啊。   这不就是昨日小巷里碰到的那个男人‌么?   她警惕地拉着陶姜就走。   “哎!二‌位小娘子请留步啊!”   顾薇一手挑着担子,一手拉着陶姜,“嫂嫂?”   她有点紧张,昨日是她打‌了人‌,嫂嫂赖到了这人‌身上。哥哥说欺骗朝廷官员嫂嫂要被打‌板子下狱的。   陶姜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顾薇松了口气。是嫂嫂的话,肯定有法子。   陶姜停下脚步,回头‌。   青年‌眉开眼笑‌上前:“好巧,咱们又遇见了。昨日二‌位似乎对小生‌有所误会,小生‌绝非见死不救之人‌,昨日当真‌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这位——”   他看向顾薇,眼神兴奋:“这位小娘子出手惊人‌,几下便解决了麻烦。根本轮不到我出手。”   “在下孙柳卿。”   “咳咳咳!”陶姜差点呛住。   她目光骇然地从“四时棺材铺”上移开,又瞅了瞅这位骚包的孔雀男,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抱歉,我不记得‌了,我们还‌有事‌,走了。”   抓着顾薇一溜烟走了。   孙柳卿纳闷地拿出镶满玛瑙的小镜子,仔细照了照英俊依旧的脸:“不应该啊。”   百思不得‌其解。 第26章 026   030   顾平章当时将王县令罪状送到四时棺材铺, 陶姜对这个‌奇怪的名字还很纳闷。因为她看书的时候,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而当孙柳卿跟四时棺材铺联系起‌来,她顿时明白了‌。   孙柳卿, 汴京城吴国公府庶出,本文反派。孙,是孙贵妃的孙, 是当今太子外家的孙。   后期战乱频发, 朝廷动荡, 当今皇帝驾崩, 太子即位不到三月, 魏王以勤王之名攻入汴京, 魏王即位。   太子是吴国公外孙,孙柳卿投靠魏王, 一手促成‌吴国公府这座庞然大物的覆灭。   传言他性情扭曲, 喜怒无常,背刺家族, 三姓家奴,连魏王也不喜他。   可‌他竟然这么‌早出现在青浦县!   四时棺材铺到底是做什么‌的?顾平章居然跟孙柳卿扯上了‌关系。后期孙柳卿投靠顾平章的敌人, 双方斗得你死我‌活。   大业朝在顾平章死后那么‌快被蛮族踏破,很难说没有他的手笔。他是个‌疯子一样的危险人物。   她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顾薇对这种小插曲不放在心上,她想到赚钱, 顿时兴致勃勃, 小脸兴奋。   陶姜摇摇头, 孙柳卿怎么‌样, 京城什么‌的, 现在离她还太远,眼前赚钱才‌是要紧。   便也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两个‌人脚步轻盈, 对目前的生‌意都很有干劲。   上了‌桥,再下桥,钻过垂柳,城隍庙就在前面了‌。   离摆摊的位置还有段距离,顾薇眼尖,拉住陶姜:“嫂嫂!”   陶姜一看,只见她们昨日摆摊的位置,已经有人在那摆了‌。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们,那个‌年轻妇人轻飘飘瞥她们一眼,继续招呼:“香喷喷的炸鸡!刚出锅的!”   好多人都上前买,一时间很是热闹。   顾薇紧张地看向陶姜。   “没事,我‌们就在这儿卖。”   陶姜让她把‌担子放下,两人就在桥边生‌火,扎起‌摊子。   “我‌们能卖,其他人看到生‌意那么‌好,当然会学。不过呢,我‌们的手艺是独一份的。”陶姜安慰顾薇,“别担心。”   顾薇闷闷不乐地生‌火,看着那边的热闹,心里很难受。   那边的妇人吆喝得更‌起‌劲,更‌得意了‌。   油锅烧热,油温上去了‌,陶姜将腌渍好的鸡肉裹上炸衣,放进锅里。   随着“滋啦啦”的声音,熟悉的香味飘散开来。   正围着那边炸鸡摊的人不由伸长脖子:“什么‌味儿,好香!”   “小娘子!你可‌算来了‌!”周云清气喘吁吁带着两个‌仆人,“我‌们三个‌,要十五份!”   陶姜一笑:“好勒!稍等,马上!”   她将炸好的鸡肉放进油锅复炸,香味四溢。   周云清深吸口气,这才‌放心下来,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今日不卖了‌,可‌真吓了‌一跳。我‌早早就等了‌,没想到来的不是你们。”   “今日还早了‌一个‌时辰呢。”陶姜道。   正说着,那边闻到香味的人渐渐议论‌开来,尤其是小胖子秦世楠,手里正拿着炸鸡吃,鸡肉在油锅里一炸,虽然味道可‌以‌,但根本没有昨日周云清带的那股香味,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扔给下人。   “什么‌嘛!根本不是那股香味!”   “对对对,不是那种香味。”   “你们有没有闻到——”   “少爷,你看,是周郎君!”   秦世楠立即往陶姜这边跑,闻着香味,满面激动:“就是这个‌味道!”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都往这边挤:“错了‌错了‌,不是这家,是那位小娘子的炸鸡!快快快,晚了‌卖完了‌!”   眨眼睛,排队等着买的大批人一哄而散,全赶往陶姜那边。   刘四娘慌张道:“别跑啊!我‌这只要四文钱啊!”   秦世楠第一个‌跑过来:“给我‌来十份!”   周云清噗嗤一笑:“每人最多五份~”   说着,故意吃了‌一口,“卡擦”“卡擦”别提多香,他满面生‌光,冲秦世楠得意地挑眉,心情甚好地离开。   秦世楠:“那就五份!”   他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这个‌味道!”   陶姜给他装好,他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一瞬间,小胖子整个‌人都懵了‌,怎会如此好吃!   他看看仆人手中拎的四份,立即转身,还待再买,摊子却已经被人群包围。   走‌过刘四娘摊位前,想起‌那口肉,顿时摇头:“真是天上地下,差之远矣。”   美滋滋地吃着炸鸡,一下子一包就没了‌。   看着剩下那四包,顿时生‌出不舍。   刘四娘鼻子都气歪了‌。摊子前一个‌人也没有,炸好的鸡肉晾在那,没一会儿浸出一层白油,凝固僵硬。   她狠狠踢一脚烧火的汉子:“没用的废物!”   那憨厚大汉弓着腰任打任踢,一声不吭。   却说陶姜这边,人越来越多,她忙得脚不沾地,两只手一直重复捞起‌,油炸,舀酱的动作‌。   今日准备的肉比前两日都多些,一直不停,卖了‌两个‌时辰才‌卖完。   来得晚的,自然又‌是买不到了‌,只能守着摊子,闻一闻香味,忍着馋失望离开。   陶姜早已累瘫,一屁股坐下,抱着顾薇撒娇:“好累哦。”   顾薇心疼地替她揉肩膀揉手,陶姜像个‌小猪一样趴在她肩膀上哼哼。   “还有手,也揉揉。”   顾薇乖乖抓住她的手,轻轻揉捏。   陶姜可‌着劲儿撒娇,正喜欢顾薇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她“宝贝儿”“亲爱的”唤个‌不停,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脚。   她歪歪仰头:“嘶,顾平章?”   顾平章抿唇,将她从顾薇身上提起‌来:“大街上,成‌何体统。”   陶姜顺势歪到他身上:“好累哦。”全身没骨头似的。   顾平章拧眉:“站好。”   “走‌不动。”陶姜趴着人不动。   顾薇忙将东西收整好,挑起‌担子。   顾平章拎着她领子让人站好,陶姜偏偏不肯,非要攀着他。   “不回家了‌?”   陶姜眨了‌眨眼睛,伸出双手:“累,你背我‌。”   她表情狡黠。打算开个‌玩笑。   顾平章会答应才‌怪!   当顾平章在她面前弯下腰的时候,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见她半天不动,顾平章拧眉,冷漠道:“不是要背?”   陶姜猛地反应过来,嘴角疯狂扬起‌:“要背的要背的!”   说着就扑上去了‌。   顾平章给她扑得无语。   陶姜不安分地往他背上爬了‌爬,顾平章额角青筋跳动,他抿唇,伸出手,顿了‌一下,才‌轻轻握住陶姜垂下的脚,站起‌身,往前走‌去。   陶姜两只脚调皮地晃来晃去。   顾薇挑起‌担子跟上。   顾剑一脸惊愕,抿唇跟着他们。   陶姜伸手抱住顾平章脖颈,少女的气息铺满鼻腔,他忍不住躲了‌一下,警告道:“安分一点。”   陶姜别提多开心了‌。   薅顾平章羊毛的时候可‌不多啊!   他越是不愿意,陶姜越是在危险边缘试探,往上爬了‌爬。   顾平章一字一句:“再不安分就下去。”   陶姜顿时乖下来。   半晌,陶姜不说话,顾平章微微侧头,看向顾薇:“今日一切可‌顺利?”   顾薇先说生‌意好,“肉全都卖完了‌!”   小姑娘兴奋得脸色红涨。   她收钱都没停过呢。大致数了‌,今日赚了‌昨日两倍那么‌多。   “可‌有人找麻烦?”   说到这个‌,顾薇想起‌来:“有人占了‌咱们的位置,也卖炸鸡呢!不过嫂嫂做的最好吃,他们学不去。”   正说着,一道不可‌置信的女声传来:“平章哥哥?”   陶姜一听,眼睛吧嗒亮了‌,脖子伸得老长扭过了‌快一百八十度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你你你怎么‌可‌以‌让平章哥哥背你!”刘碧柔小脸气得涨红。   顾平章道,“好好说话。”   刘碧柔:“平章哥哥,你身体才‌好,万一被这个‌坏女人伤到怎么‌办?”   她狠狠瞪了‌眼陶姜:“你还不下来自己走‌。”   陶姜笑眯眯地搂住顾平章脖子,脑袋搁他肩膀上:“夫君,这个‌妹妹是——”   “我‌!你——”刘碧柔气得跺脚。   “平章哥哥,她欺负人!”   陶姜冲她吐舌头做鬼脸:“平章哥哥,我‌好累哦,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顾平章忍不住蹙眉。   陶姜:嘿嘿,呕不死你。   顾平章冲刘碧柔淡淡点头:“家中还有事,先走‌了‌。小姐还请回家,勿让老师担忧。”   “平章哥哥——”刘碧柔气死了‌。   陶姜回头冲她做鬼脸。   “你给我‌等着!”   这个‌坏女人,上次自己跳水里赖上平章哥哥以‌死相逼,要平章哥哥娶她。   若不是如此,她和平章哥哥……   想到这里,忍不住红了‌眼眶。   都怪那个‌坏女人!   陶姜一路上凑到顾平章耳边,“平章哥哥”“平章哥哥”戏谑地叫个‌不停。   顾薇忍俊不禁,噗嗤笑出来。顾剑抖了‌抖鸡皮疙瘩。   “安分一点。”   “夫君呐,刘小娘子虽不如我‌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算小美人一个‌,你们青梅竹马长大,你当真对她就没有一点点爱慕之心?”   陶姜满眼八卦。   “我‌只当她是妹妹。”顾平章淡漠道。   “啧,真是木鱼疙瘩。”陶姜惋惜,“多好的小娘子。”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嗤:“注意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   “你如今是顾夫人。”   “哦。”陶姜暗暗道,等你以‌后遇上真爱,就该求我‌和离了‌。   呵,男人。   她使‌劲儿晃悠两条小腿,顾平章托着她小腿的手青筋暴起‌,冷酷道:“再乱动,就将你扔下去。”   陶姜乖了‌。   气呼呼地趴下睡觉。   小气鬼!   “嘘——”顾薇看了‌眼哥哥背上的陶姜,悄悄道,“嫂嫂睡着了‌。”   顾平章一怔,头微微一侧,却触到柔软温热的脸颊。   他抿唇,移开,静静背着人走‌。   到了‌船上,顾薇放下担子,看见哥哥迟疑,忙道:“我‌来抱着嫂嫂睡!”   她伸手,打算不吵醒陶姜,将人放下来。   顾平章却将人放到地上,弹了‌一下她额头:“醒醒。”   陶姜捂着脑门,气呼呼的:“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上船。”   陶姜迷迷瞪瞪的,差点绊了‌一跤摔水里,顾平章将人拉住,一直抓到船上。   陶姜气愤丢开他的手,哼哼两声,跑去挨着顾薇坐,冲他翻了‌个‌白眼。   “白眼狼。”顾平章冷笑。   “……”   “咳咳,”陶姜清了‌清嗓子,“谢谢夫君~”   顾平章淡然:“在心里骂我‌?”   陶姜扭头不理他了‌。   *   陶姜卖了‌几‌日炸鸡,每日排队的人爆满,甚至除了‌青浦县城的,也有附近州县闻名打发人前来买的。   也有问她卖不卖菜谱,或者收不收徒弟的。   陶姜一概笑着回绝。   炸鸡看起‌来很简单,但是不知道具体配料,光靠摸索,很难做出媲美她的味道的。   像那日占摊子,模仿她的层出不穷。   顾薇从一开始看见便闷闷不乐,到如今习以‌为常,只用了‌几‌日。   反正他们怎么‌做都没有嫂嫂做的好吃。   还有一事,那孙柳卿跟个‌牛皮糖一样,每日都来她们摊子光顾。认识的人只知他叫孙老板。没有人知道他名字。   陶姜跟顾薇只当不认识。   这人男生‌女相,长相俊秀,还爱照镜子,话也多,买了‌东西也不走‌,就倚着桥边垂柳,穿得富丽堂皇,东拉西扯,陶姜跟顾薇忙得跟陀螺一样,根本没人理他,他也笑呵呵的,一副傻子样。   已经惹来好些人注意。   陶姜宁可‌相信书里说的,他性情扭曲,阴晴不定。遂打定主意绝对不跟他有瓜葛。   这个‌人邪门得很。做朋友是为了‌背刺,亲人都被他亲手送到魏王的铡刀下。靠近的人下场都很惨。   是个‌顶顶危险的人物。   她重复着油炸,捞起‌,盛装,舀酱的动作‌,一丝不苟。   “顾小娘子!”有个‌年纪不大的小衙役认得她。   陶姜仔细看了‌一眼,没印象。   “对了‌,有个‌好消息!”   陶姜疑惑:“什么‌?”   “那日打劫你的歹人,他们死啦!”   陶姜感觉脑子里什么‌炸开,恍惚道:“什么‌?”   小衙役替她开心:“你别怕他们报复了‌,他们在牢里暴毙啦,他们干过的坏事太多,罪有应得。”   陶姜跟顾薇对视一眼。   顾薇脸色发白,眼睛里闪过惶恐。   该不会,是被她打死了‌?   她的手蜷了‌蜷,浑身泛冷。   蓦地,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紧紧抓住嫂嫂衣摆。   陶姜一边给小衙役装了‌一大份炸鸡,一边装作‌不经心地问:“是那日伤太重死的吗?”   “不是不是。他们身上都是外伤,并不致命。仵作‌检查了‌,并未发现其他痕迹,狱卒也可‌以‌作‌证,就是突然断气了‌。”   顾薇松了‌口气。   “怎么‌给这么‌多!”小衙役脸红了‌,忙摆手。   “多谢小哥告知,我‌这些天担惊受怕,一点小心意,快别客气了‌!”   陶姜硬塞过去,小衙役不好意思地接过:“小娘子客气了‌。”   接下来陶姜脑子里琢磨这是怎么‌回事。突然断气,听着就很玄乎。怎么‌看都是被人杀的。   谁会做这种事?   她脑子里竟然浮现顾平章那张出尘的脸。   她忙摇摇头,怎么‌可‌能!   顾平章现在还只是个‌读书人。要是顾首辅还有可‌能。   “在想那几‌人是如何死的?”一道兴致勃勃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陶姜吓得一个‌激灵。   她无语:“这位郎君,请保持距离。”   这厮怎么‌还在。   孙柳卿吃完指尖沾上的最后一粒炸衣,眉眼兴奋:“你想知道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四时棺材铺,只要你能拿出我‌想要的报酬。”   陶姜眼睛睁大。   “陶姜,青浦县汨水村人,父,陶苏民;母,吴翠;长兄,陶山;次兄,陶水;小弟,陶楼;小妹,陶童。”   “你——”陶姜紧皱眉头,“你想做什么‌?”   “嘘,别紧张。”孙柳卿拿出小镜子擦了‌擦,确保容颜英俊依旧。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好久没回家了‌吧?该回去看看了‌。”   说完笑眯眯挥挥手:“什么‌时候想找我‌换消息,随时恭候。”   陶姜:“不需要!”   顾薇:“嫂嫂?”   陶姜若有所思:“汨水村没有消息传来吗?”   顾薇摇摇头:“没听说。”   原主在家中颇受宠爱,全家省吃俭用给她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她完全忘记了‌陶家人。被姓孙的这样一提,心里有些不安。   她决定回去看看。   *   孙柳卿心情甚好,摇着洒金扇,刚踏入棺材铺,一柄剑贴上喉咙,剑锋冷如寒冰,脖子上汗毛竖起‌。   他眼睛一垂,再抬头,换上一副笑脸:“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呢?”   等他看清出剑之人,向来笑眯眯的脸上也不禁露出诧异。   “扑哧”他笑得前俯后仰:“小孩?”   顾剑面无表情:“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孙柳卿看向他身后的人。   那人隐在暗中,一截下颌苍白,薄唇微抿,目光冷漠。   “若我‌没猜错,这位,想必就是那位顾平章?”   “有意思。”一时间,空气中满是他的笑声。   “离我‌家人远一点。”顾平章淡淡道。   “上次那份罪证,是你送来的吧?”孙柳卿含笑道,“可‌是送了‌我‌好大一份人情呢,我‌怎么‌着都该感谢一番才‌是——”   “宁国公府,孙柳卿,元正四年出生‌,父,吴国公孙章,母,若娴娘子,俗名苏若若,秦香楼头牌,元正十二年,死于宁国公府后宅,死因——”   “闭嘴!”孙柳卿脸上笑容消失,面色冰冷,“你,找,死。”   顾剑手中长剑一推,孙柳卿脖子上一道血迹。   他反倒笑了‌。秀丽的脸上,笑容阴狠。   “你要报仇,要宁国公府覆灭。”顾平章淡淡道。   孙柳卿嘴角笑容僵住。   顾平章这时候才‌从角落走‌出,尚且稚嫩的脸上一片平静,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   他身上有股浴血重生‌的血腥气,有杀伐屠戮的暴虐。   “你到底是何人?”孙柳卿绝不相信他只是个‌贫苦书生‌。   “你以‌后自然知道。”顾平章道,“我‌可‌以‌让你报仇,但你要替我‌做事。”   孙柳卿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当真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笑话,哈哈哈哈。”   “你以‌为,随便打听到我‌的身份,拿一些京城人人知道的传言出来,就可‌以‌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吗?”   他一招手,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长刀,直冲顾平章脸颊,刀锋划破空气,风吹荡他的乌发,刀锋锐利,发丝触之即断!   顾平章负手而立,不动如山,眉眼冷肃。   “当啷!”   刀剑相交,顾剑一剑挑飞长刀,袖中另一柄短刃飞出,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顾剑面无表情,长剑猛地贴上孙柳卿喉咙,那处苍白的肌肤渗出殷红血色。   孙柳卿秀丽的脸苍白:“你到底是何人?”   “不想报仇便罢,我‌不勉强人。”顾平章转身,浑身冷漠,淡淡道,“杀了‌。”   顾剑手腕翻转,杀气四溢。   “等等——”孙柳卿不可‌置信,但顾平章显然并不在乎他手中势力。   就像他说的,不勉强。   逆他者,杀之。   孙柳卿感觉被死亡攫住,眼前这柄剑,真会要了‌他的命。   “我‌日后受你差遣!”他咬牙。   顾平章站在门口,日光一半照在他身上。   “我‌从不食言,有朝一日,让你报仇。”   顾剑收剑,挽了‌个‌剑花,面无表情地走‌向顾平章。   “你要做什么‌?”   “日后你自会知晓。我‌不希望别人知晓你与我‌有关系。有事顾剑自会找你。”   顾平章走‌下台阶,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眼神冰凉:“离我‌家人远一点。”   孙柳卿踢了‌一脚棺材,秀丽的脸上满是阴狠。   *   沈三娘地里之事忙完,有了‌几‌日空闲。陶姜在饭桌上提出要回娘家看看。   大家错愕:“你要回娘家?”   沈三娘心直口快:“那日——”   顾薇忙往婶娘嘴巴里塞了‌一块肉。   “唔唔唔!”   陶姜疑惑:“那日怎么‌?”   顾平章:“为何突然回去?”   “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陶姜想到那日孙柳卿的话,总有些不安。   “我‌跟你回去。”顾平章道。   “啊?”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完全懵了‌。不是,顾平章是这么‌好心的人?   她警惕地盯着他:“你去做什么‌?”   顾平章笑了‌笑:“身为女婿,去看望岳家,是应有的礼数。”   陶姜缩了‌缩脖子:“真的吗?”   “嗯。”   这厮不会是察觉什么‌了‌吧?   陶姜忙摆手:“私塾还要教书,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耽误了‌你的正事多不好。”   “明日旬休,正好与你同‌去。”   陶姜一脸郁闷,说不过,又‌怕被发现破绽。   她都不认识回家的路。   等到出发的时候,陶姜想着孙柳卿提到的陶家人,带了‌些吃的用的,装了‌满满两大背篓。   陶家家贫,孩子又‌多。想到刚穿过来顾衷和顾薇的可‌怜样,她便多多装了‌些吃的。   两个‌背篓沉甸甸的。   陶姜清了‌清喉咙:“东西太多,咱们雇一辆驴车去吧?”   顾平章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嗯。”   坐上驴车,陶姜大声道:“叔,去汨水村陶家!”   心里得意,这点小事,还能让你小子抓到把‌柄?   炸鸡摊则由婶娘和顾薇两个‌去。顾薇对这门生‌意已经很熟了‌。   路两边水田里是新种的秧苗,今年少雨,好些田地都干涸了‌。   陶姜坐在稻草堆里,仰面躺着,嘴里叼了‌根稻草。顾平章连坐个‌驴车都端端正正,倚着背篓,手里拿了‌本书。   陶姜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稻子,心情渐渐沉重。   今年收获不好,一路往北,离水源越远,稻田越干涸。汨水村还好吗?   *   “到了‌。”   汨水村在山上,驴车上不去。   陶姜跳下车,使‌劲抱着自己的背篓,用力得脖子脸都涨红了‌。   顾平章将一个‌背篓放地上,回头一看,陶姜险些被背篓砸地上。   他快速伸手,提起‌背篓,将她解救出来。   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没用。”   陶姜:“……”   她气得小脸涨红。   “……我‌就是力气小点!”   “嗯,不如五岁小孩。”   陶姜,陶姜脸黑了‌。   她朝李叔挥挥手:“李叔再见~”   李叔笑呵呵地扬起‌鞭子,驾车离开。   顾平章一只手拎起‌重的那个‌背篓,往背上一甩,轻轻松松,跟背棉花似的。   陶姜蹲在地上,靠着另一个‌背篓,将胳膊穿过粗麻绳,稳稳当当背在肩膀上,腰部用力,脚下不停往前蹬,试图站起‌来。   根本起‌不来。   她仰头看顾平章,嫉妒得不行,咬牙开始用力,还是不行……   还把‌嘴唇上的伤口咬破了‌,一舔,咸的,“嘶——”。   “顾平章~”   她可‌怜巴巴地躺在背篓上,跟被拴住了‌一样,任凭怎么‌动,就是背不起‌来。   顾平章懒洋洋低头,“起‌不来?”   陶姜羞愧:“嗯。”   “来。”顾平章伸出一只手给她。   陶姜忙用两只手抓住,抓得紧紧的。   她的手热乎乎的,烫得慌,顾平章的手冰冰凉凉,她忍不住摸了‌摸,好舒服!   顾平章轻轻一拉,就将她拽了‌起‌来。   他嫌弃地甩开陶姜的手:“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陶姜摊开手心,一路上玩草,手掌也染得绿绿的。   “就你干净!”   她翻脸不认人,率先沿着村里小路往前。   顾平章慢悠悠跟上,看着她背影,轻轻笑了‌一声。   陶姜走‌着走‌着,腰佝偻下去,被背篓压得直不起‌身,腰跟腿成‌九十度,脑袋就差挨着地面。她哼哧带喘,背篓的两根带子简直要嵌进肉里去。   “顾平章!救命!”她僵在那里,“背不动了‌,快帮我‌取下。”   这里离村口才‌不过五十米。   顾平章无语地用一只手提起‌背篓,陶姜立即脱了‌出去。   她抹一把‌汗,小脸紧皱:“你是不是塞石头了‌,怎么‌这么‌重。”   说着就要逃出来检查。   “走‌吧。”顾平章叹息一声,替她拎着那只背篓。   陶姜难得生‌出点羞愧,伸手抓住另一边,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顾平章懒洋洋看她一眼,眼睛里有些笑意,“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棉花都抱不动。”   “开什么‌玩笑。”陶姜闹了‌,“少看不起‌人。你读书好,干活可‌没有薇姐儿厉害!我‌只是力气小点而已,其他方面可‌是很强的——”   顾平章突然站住不动。   陶姜顺着他目光看去,一群脏兮兮的小孩正在玩闹。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脖子上套着绳子,被人当牛驱使‌,那些大孩子们拿鞭子抽打:“快走‌快走‌!”   还有大孩子往他身上骑,小男孩被压得趴在地上,脖子被绳子拉得往前,一圈青紫。   “喂!干什么‌呢!”陶姜冲过去,大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开。   陶姜蹲下来,小男孩脏得不成‌样子,衣不蔽体,小肚子都露在外面,一张脸抹得看不清,只有两只眼睛柔软,怯弱,睫毛卷翘,水汪汪的,跟小狗似的。   她也不嫌脏,将小孩抱起‌来,让他站好。太瘦了‌,瘦瘦小小的。   “姐姐~”小男孩突然冲她笑。   陶姜一惊,仔细打量,他的眼睛跟原主很像。   她摸摸小孩的胳膊腿,掀开衣领,看他脖子上的青紫,轻轻吹了‌吹:“疼不疼?”   “不疼的。”小孩憨笑,“玩,开心。”   她回头看顾平章,试探道:“你竟然能认出我‌弟弟?”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我‌又‌不是你,谁都不认识。”   陶姜气得吹了‌吹刘海儿。   确定是原主弟弟,她又‌心疼又‌惊讶。   “走‌吧,我‌们回家,爹娘哥哥们呢?你怎么‌一个‌人被人欺负?”   小孩低下头,眼泪掉在脏兮兮的脚上,打湿了‌泥印子。   “怎么‌了‌?”陶姜不安起‌来。   “地里,不在。”   他在陶姜怀里蛄蛹,陶姜将他放地上,小孩高‌兴地往前跑,一路跑到自家柴门口,见陶姜还在走‌,又‌跑过来,跟着她走‌。到了‌门口,小小的胳膊费劲推开门。   “姐姐。”   他眼睛乌黑明亮,纯粹的憨厚童真。   陶姜打量了‌一眼,几‌件间茅草屋,破破旧旧,干干净净。汨水村的房屋比不上金田村。   小孩跟个‌大人似的,拉着陶姜进屋坐下,小小身子,爬上灶台,去够那个‌大水壶,够到了‌,抱着跟他一样高‌的水壶,要给陶姜倒水。   陶姜惊了‌,忙从他手里拿过来,倒了‌三碗水,先给小孩一碗,再给顾平章一碗。   小孩抿唇憨憨一笑,一口气喝完。   陶姜闻到了‌药味,走‌到药罐子旁边一看,里面一堆药渣。   “谁生‌病了‌?”   陶楼眼神暗淡下去,小嘴紧抿,难过:“爹生‌病,下地干活。”   陶姜看了‌顾平章一眼。   小孩又‌跑到灶台上,细细瘦瘦的胳膊,将所有锅碗瓢盆都掀开看了‌看。   不死心又‌搬着凳子爬到柜子上看。   最后失望地回来:“没有吃的。”   他焦虑地看向陶姜。   “吃的我‌有!”陶姜忙跑到自己带来的背篓边,冲小孩招手,“过来!”   小孩趴在她腿上,睁大眼睛往里看。   陶姜一样样拿出来那些食物,陶楼紧紧抓着她。   “楼哥儿饿了‌是不是?”   陶姜将他放凳子上,拿出一个‌肉包子一点点喂他吃。   小孩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陶姜:“姐姐,好香,包子。”   一连吃了‌四个‌包子,又‌喝了‌一碗水,小孩瘪瘪的肚子终于鼓起‌来了‌。   陶姜还要再给他,小孩忙捂住嘴巴:“楼哥儿,饱饱的,爹,娘,哥哥,姐姐留。”   “给他们留了‌,还多着呢,宝贝儿再吃一个‌。”   小家伙这才‌张开粉嫩的小嘴,乖乖吃。还是狼吞虎咽的。   “饱饱的。”小家伙满足地地头摸摸小肚子,笑得憨憨的。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耐心地给小孩喂吃的。   她眼神喜爱,喜欢得摸摸小家伙的头,噔噔噔跑去打来一盆水,细致地给小孩擦脸,擦手,擦身子。   脏兮兮的小家伙,焕然一新,露出漂亮的小脸,傻傻地看着陶姜笑。   陶姜亲一口他的小脸蛋,小孩“咯咯咯”笑个‌不停,抱着她的脖子,柔软的胳膊细细的。   “你可‌真漂亮呀!你的衣裳在哪呢?”   小孩回头指了‌指院里竹竿。   上面挂着洗好的衣服,还没干透。   陶姜只得给他穿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脏衣裳。   说是衣服,跟一块破布似的,随便绑在小孩身上。小家伙的鞋子也没有,光着脚跑。   她忧虑地看了‌看这家。再看了‌看太阳。   感觉顾平章静静坐在那里有些奇怪,她回忆了‌下,自己的表现没有什么‌奇怪,于是抬头看他一眼。   顾平章无波无澜的眸子泛起‌涟漪,“怎么‌了‌?”   语气竟然有些温和!   陶姜吃惊了‌。   她眼珠子一转,将吃糖吃得手里脏兮兮的陶楼往顾平章怀里一放。   小家伙仰头看一眼这个‌人,着急了‌,冲陶姜伸手:“姐姐~姐姐~”   陶姜弯腰,指指顾平章:“姐夫。”   小家伙在顾平章怀里蛄蛹着,不安极了‌。   顾平章抿唇,抓住小孩细细的胳膊,那胳膊太细,他的手显得格外大。   这脆弱的小生‌命软软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捏坏。   他迟疑了‌,对陶姜道:“将他抱走‌,他怕生‌。”   陶姜叉腰,冲顾平章得意:“没想到居然有你搞不定的事情呢!”   陶姜弯腰,亲一口小可‌爱的脸蛋,揽着顾平章教他:“乖乖,叫姐夫,姐夫有糖。”   小孩迟疑了‌,软软道:“姐夫~”   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摸出一块糕点喂给他。   小孩抱着他的胳膊,张开粉嫩的唇,轻轻凑到他手上,舔了‌舔,小牛犊一样。   顾平章视线落在那双乌黑纯真的眼睛上。   仿佛带着出生‌的稚嫩。   他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蹲在他脚下,津津有味地盯着看。   看看漂亮的小家伙,再看看顾平章那张脸。   啧啧啧。   小家伙安静下来,看起‌来一下子依赖起‌顾平章,甜甜地冲他笑。   陶姜拍拍手站起‌来:“你看着他,我‌去做饭。他们中午应该要回来吃饭了‌。”   她一走‌,小家伙有些不安,想下去,糕点也不吃了‌。   顾平章将他抱起‌,眼睛平视着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抿唇,淡淡道:“乖乖待着。”   小孩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和不安,他在这张陌生‌的脸上逡巡,花瓣似的粉嫩小嘴唇微抿,突然害怕起‌来。   “姐姐~”他软软地哀求,试图从顾平章手里逃出去,屁股撅起‌,努力往下坠。   小孩开始不安地寻找陶姜的身影,眼睛发红,涌出晶莹的泪花。   “姐姐~”他哀求着,害怕着,颤抖着。   顾平章眉头微皱,将他放到地上,嗤笑一声。   小孩立即撒腿朝陶姜跑去。   陶姜正翻箱倒柜找米,小腿突然被软软的东西抱住。   她吓了‌一跳。   “姐姐~”   小孩软软的声音传来,她哭笑不得地蹲下:“怎么‌来找我‌啦?姐夫呢?”   小家伙指了‌指院中的顾平章,紧紧抱着她:“姐姐~”   好粘人啊。   陶姜被他可‌爱死了‌。   她用对付顾衷的那一套,将他抱到小凳上,给他一块糕点,自己在旁边准备午饭。   她跑到门口:“顾平章。”   顾平章看向她,眼神平静。   “你连个‌小孩也看不住,噫~”她做了‌个‌鬼脸,得意坏了‌。   终于扳回一局。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起‌身出门去了‌。   陶姜找了‌半天,终于在柜子深处找到一袋有些霉味的糙米。   藏得严严实实,正好在小孩够不到的地方。   她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家人过得很不好。   幸好她料想到一些最糟糕的情形,米面都带了‌。   她回到厨房,想要蒸米,对着灶台,才‌想起‌自己不会烧火。   “顾平章?”她噔噔噔跑到门外,四周唤了‌唤,压根看不到影子。   她挠挠头,又‌蹬蹬蹬跑回去。   隔着院子,她看见小小的陶楼趴在灶膛口,似乎有火光。   她大惊失色,忙跑进去,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陶楼鼓起‌小脸,使‌劲吹了‌吹,火苗一下子窜起‌,他眼睛弯成‌月牙,回过头:“姐姐,火!”   小孩刚洗干净的脸被炭灰沾得脏兮兮,像个‌小花猫。   陶姜心里的羞愧达到了‌巅峰。   ……三岁小孩,已经会烧火了‌?!   陶楼又‌忙拾起‌比较长的柴火,一头架在小凳子的横档上,用一只小脚使‌劲去踩,几‌下就踩断了‌,然后又‌用小手捡起‌来,往灶膛里塞。   陶姜探头往锅里一看,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米,米饭也蒸上了‌?”   “楼哥儿蒸饭。”小孩仰头冲她笑。   陶姜一瞬间手足无措。   她猛地抱住小孩:“你太厉害了‌吧!楼哥儿真是世上最厉害的小男子汉!”   她狠狠亲了‌小孩一口。小孩咯咯笑着往她怀里藏。   顾平章慢悠悠地走‌进来。   他先注意到正在燃烧的灶火,视线扫过。   “三岁小孩都会烧火蒸饭。”陶姜有点子心酸,但还是要刺顾平章一句,“你肯定不行。”   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   他慢悠悠出去抱了‌一些木柴,放到灶台旁,坐下,接替小孩烧火。   陶姜傻眼了‌。   “不是,胜负欲这么‌强的吗?小孩子也要比?”   顾平章无语:“难道让小孩子烧火?”   陶姜脸上涨红,很羞愧:“你烧,你烧,你真厉害!”   最后那句夸奖明显是现想的。   “呵。” 第27章 027   027   顾平章烧火, 陶姜不时就要偷偷看一眼。   他今日穿的是靛青直裰,是平日干活的衣服。一张脸莹白如玉,眉目如画, 出尘的贵气简直让这间贫寒的茅草屋亮堂了好几分。   他熟练地往炉膛里塞柴火,慢条斯理,懒洋洋的。   真‌的很矛盾。   陶姜皱着眉头思索, 怎么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矛盾成这样。   陶楼小小一个人, 怎么也不‌肯乖乖坐着。   他跑前跑后, 提水剥葱, 样样都会干。   尤其小孩两只手提着小半桶水, 磕磕绊绊迈过门槛, 一滴水都没‌撒,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姐姐, 水。”   让陶姜想起她提水的倒霉样子。   ……好丢人。   这小孩子特别黏人, 尤其黏她。   对顾平章则是绕着走。   她乐了,真‌不‌愧是她弟弟。   陶家厨房里‌几乎没‌什么粮食, 院子里‌晾了几根莲藕,门口种了一垄韭菜, 一垄葱。   她打算做个莲藕炖鸡块,再炒个韭菜鸡蛋。   家里‌鸡肉多,她这次带了一只鸡。陶家实在‌没‌有其他菜可以做。   加起来, 这家一共六口人, 不‌知道平日里‌怎么吃饭。旧的米吃完了, 稻子又还没‌打下来。靠天吃饭, 老天不‌给饭吃, 又是饥荒……   过两年还有战乱……她不‌由看向顾平章。   正对上顾平章的眼‌神。   她狗腿一笑:“夫君,另一个火也可以烧起来了, 我‌炒菜。”   顾平章便抽出一根带火星的柴放入右边灶膛,再依次加入柔软的干草、细柴。火很快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真‌厉害。”陶姜嘀咕,看着挺简单的嘛。   她想着剧情,将莲藕切块,放在‌清水中泡着,小孩撸起袖子立即帮她搓洗。   韭菜切段,鸡蛋打碎,撒上胡椒粉。   鸡肉放入粗瓷盆中腌制。   锅烧热了,挖一勺猪油,融化‌后扔进葱花,再倒入蛋液。鸡蛋的香味混合着葱油溢满厨房。   陶楼吸了吸鼻子:“好香呀,姐姐。”   鸡蛋翻一下就好了。   将鸡蛋盛出,她又舀了一勺油,油热倒入韭菜,稍微翻炒几下,让韭菜保持在‌最嫩的状态,倒入鸡蛋,调味,出锅。   她喜欢带着心意‌做饭。动作有条不‌紊,脸上不‌自觉带着喜悦。   顾平章视线不‌时落在‌她脸上,淡淡的,看不‌清情绪。   陶楼看向韭菜炒鸡蛋,乖乖的,一点也不‌撒娇。就站在‌一旁乖乖看着。   那么小,那么瘦。   陶姜夹了一筷:“来,张嘴。”   小孩张开花瓣一样粉嫩的唇,乌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充满了湿漉漉的喜悦。   “好吃。”   他小手抓着陶姜衣摆,抿唇笑:“韭菜,鸡蛋。”   陶姜摸摸他枯黄的头发:“姐姐待会炖肉给楼哥儿吃。”   察觉到顾平章的视线,她端着盘子,拿筷子的手迟疑了:“……你也想吃?”   顾平章冷漠垂眸,往左边灶膛里‌塞了一根柴。   陶姜:“……”   不‌吃就不‌吃嘛。   她将莲藕排骨炒至染上糖色,倒入水,加入大料。   “要大火哦。”她笑眯眯凑近顾平章。   顾平章伸手嫌弃地将她脑门拨开   “离远一点。”   “哼,左边火可以熄了,水蒸干了。”她不‌满。   顾平章便将左边的柴放入右边。   动作慢悠悠的,说不‌出的悠闲淡定。   陶姜跑到院里‌,往那张掉漆斑驳还瘸了一条腿的桌上摆放碗筷。   桌子晃晃悠悠的,她便跑到门外找了块石头,估摸着高度差不‌多,垫在‌桌腿下面,正正好。   她可真‌是个小聪明!   正一个一个将碗摆开,突闻门外传来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   脚边的陶楼立即道:“哥哥!”   说着就往柴门跑!   陶姜忙跟着跑。   还未跑到,一群人将门推开,为首又高又瘦的年轻男人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着急地跑进来。   后面的人在‌哭。   闹闹哄哄十来个人,陶姜傻了。   她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会没‌人顾得上她。   背上的人不‌知怎么了,疼得脸色煞白,瘦骨嶙峋。   大家一窝蜂将他送进屋里‌躺着,另有人吵着要去找大夫,高瘦的青年人满脸疲惫,一脸沮丧。   还有个年龄跟陶姜差不‌多的青年,他握着拳头,一脚踢开木桶。   “陶姜,你来做什么?”他眼‌睛发红地瞪着陶姜,咬牙切齿,“家里‌没‌钱给你!”   陶姜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名字,原主那脾气暴躁的二哥,陶水。   她看向那个一脸疲惫沮丧的高瘦青年,应该就是好脾气的陶山。   再看向脚边瞪着她,眼‌睛哭红了还警惕地防备她的五岁小姑娘。   陶童。原主的妹妹。   “我‌不‌要钱。”陶姜道。   陶水嗤笑一声‌:“那滚吧。”   大家都去屋里‌看爹爹,顾不‌上理会陶姜,也没‌注意‌到厨房的饭香味。可能注意‌到了,但想不‌到是自家的。   陶楼挂着泪珠蹒跚地往屋里‌跑。   陶姜紧随其后。   一群人眉头紧皱,满面难过,大家都很疲惫,她刚要开口,一个妇人进来,骂骂咧咧:   “那杀千刀的,说什么都不‌肯再赊药给我‌,见死不‌救,生儿子没‌□□的王八羔子!”   众人一听,眼‌神瞬间黯淡,陶楼忍不‌住抽泣,趴在‌床边:“爹爹。”   中年人艰难地摸摸他的头:“楼哥儿乖,爹爹没‌事。”   “阿姜!”吴翠正骂骂咧咧,扭头看见陶姜,眼‌睛猛地瞪大,忙小跑过来,抓着她上下打量,“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看看爹娘。”陶姜道。   众人厌恶地看她。   “陶姜?”   床上中年人微微抬起头。   陶姜忙过去蹲在‌床边:“是我‌。”   她抿唇。   中年人伸出粗糙的大掌,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满是褶子,每道褶子里‌都嵌满了劳作的泥与土,整张手发黑,已经看不‌出肌肤的颜色。   他的脸同样黝黑,头发花白,满面风霜,眼‌神浑浊,湿漉漉的,勉强倒映着她的影子。   “怎么了?哪里‌病了?”她感‌觉心酸,抬头看向众人。   “对,家里‌没‌钱了,大夫不‌肯开药,陶姜你借点钱,救救你爹爹!”吴翠哭着扑上来。   “我‌有钱,都拿去,找大夫开药!”陶姜掏出一袋钱,塞进陶山手里‌,“快去!”   陶山眼‌睛睁大,看着她满是吃惊。   “给我‌!”陶水立即拿过钱袋跑了。   陶山忙跟上去。   吴翠一把抱住陶姜:“呜呜呜我‌的乖女儿,娘就知道没‌有白疼你。你爹他这病拖了好久,咱家没‌钱,到处都借了,大夫都不‌肯再开药,疼得睡不‌着,今儿还在‌田里‌摔了。”   陶姜拍拍她:“没‌事的,会好的。”   这妇人年轻时候一定很漂亮。她的儿女个个都好看。   她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又骂大夫,骂那些人见死不‌救,要遭报应。   是个很厉害的妇人。   她跪在‌地上抱着妇人安慰,视线一瞥,突然‌看见顾平章,想起来饭好了,忙道:“我‌煮了饭,大家先吃饭吧。”   顾平章走过来,吴翠不‌由缩了缩,眼‌神避开。   陶姜诧异。   陶童也忙让开。   顾平章走到陶苏民床前,替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渐渐皱起。   陶姜心情蓦地沉重。   “你会看病?”   顾平章没‌回。   他道:“拖太久了,最好今日进城找大夫,自己吃药无济于‌事。”   他垂眸,看向陶姜。   “那进城,现在‌就走。”   陶苏民脸上惶恐,摆手拒绝,窘迫道:“不‌用花那个钱,吃两日药也就好了。乡下人哪有那么金贵。”   吴翠也迟疑:“进城里‌看大夫,那得多少钱,太折腾了,也没‌见谁去,这药很有用,吃了就好——”   陶姜一回头,陶山拿着几包药跑了回来,看陶姜的目光复杂。   “大哥,你背上爹,我‌们去城里‌看大夫,这病很严重,拖不‌了。”   她又对陶水道:“二哥,你快去雇一条船,现在‌就走。”   “快!”   陶苏民还在‌拒绝,陶水将钱袋子拎到他眼‌前,着急道:“爹,有钱,去吧。”   他不‌管陶苏民,帮着陶山将爹背上,立即跑下山去找船。   “童姐儿,锅里‌有饭,你们吃,吃饱,我‌们带爹去县城看病,今儿或许回不‌来,别等‌。”她将自己的荷包塞给她。   陶童被她今日一连串行为震惊了,傻傻地托着荷包,半晌没‌有反应。   陶姜抓起几包吃的忙往外跑,跑着跑着又回头找人,看见顾平章,忙跑回来,抓着他一起跑:“快些!”   顾平章揉了揉额头,甩了甩她的手。   陶姜攥得紧紧的,满手的汗。   他的手一顿,低垂眼‌睫,“你很担心?”   陶姜一个劲儿跑,气喘吁吁:“废话,那是我‌爹,我‌不‌该担心吗?”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抿唇,甩开她的手,嫌弃:“都是汗。”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陶姜无语,“我‌走了,不‌等‌你,你自己回去吧!”   她抱着一包东西跑得不‌成样子,很快追上陶山一行人,将顾平章远远抛在‌身后。   顾平章慢悠悠走着,眉眼‌平静,午时的阳光暴烈,晒得肌肤刺疼。   陶姜一个劲儿伸长‌脖子往后看,陶水等‌人一边等‌船公准备。   看见她翘首以盼,陶水嘲讽:“当初不‌是将人贬到泥里‌?难为人家还陪你回来。”   陶姜:“啊?”   陶水瞥过她清澈的眼‌神,“倒是比以前会装了。”   他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顾平章,没‌忍住:“我‌劝你别想着再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除了脸,一无是处,别到时候命都没‌了。依我‌看,能嫁给他,是你上辈子烧高香了,知足吧你。”   陶姜终于‌听清这是拐着弯劝她好好跟着顾平章呢。   别说,原主虽然‌跟了王柳,但王柳这人,喜新厌旧,再加上后宅妻妾成群,原主那点小手段,根本不‌够看的,后来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被人害掉了。   再后来,顾平章折磨人的手段……   嘶,她打了个寒颤。   抬头,正好看见顾平章。   浑身冷气。   “啊哈哈哈,夫君,你看,我‌们都在‌等‌你呢。”她忙补救。   顾平章扫了眼‌还没‌准备好的船,淡淡看她:“你看我‌比你傻吗?”   啊这。   陶姜恼怒,小脸涨红。 第28章 028   028   坐上船, 陶姜扭头哼一声,坐到陶苏民旁边,离顾平章远点‌。   她上辈子也曾办过基金会, 资助孤儿院和贫困山区。但后世的穷困跟如今还不同。   这时候除了地里收的,很少有机会赚到钱。   全‌指着‌天吃饭。   陶山二‌十岁出头,脸上却有着四十岁的疲惫。   陶水十八岁, 眼睛里‌还有精神气, 却瘦得‌根竹竿似的。   陶童, 五岁的小姑娘, 看起来又‌黑又‌瘦, 三岁差不多。   陶楼就不说了, 三岁的小男孩,瘦得‌跟一岁差不多。   原主爹娘, 更是风霜满面, 头发花白。四十岁看上去像六十岁。   劳动力是这‌个时代重要的生产力,家里‌不能缺少孩子。但孩子多, 又‌难养活。   吴翠哭爹骂娘骂了一阵,安心了一点‌, 拉着‌陶姜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爹这‌病拖了好几年。一开始摔断腿,舍不得‌钱花钱看大夫,自己随便‌接上, 养了几天, 能忍得‌了疼, 就急着‌下地干活。   那‌会儿正逢秧苗晒死, 要重新插秧, 全‌家都着‌急。   等插秧忙完,腿开始疼。但是又‌到了灌溉的时候, 于是又‌忙着‌灌溉,忍着‌疼将水灌好。终于疼得‌动不了,自己煮的蒲公英、草药汤完全‌不管用。   这‌才‌花了点‌钱从‌村里‌卖药的那‌里‌买了几副药。   那‌段时间休养了几天,药喝完,又‌觉得‌疼得‌不严重,又‌开始干活。   直到近来割稻,每日蹲在地上,太阳晒着‌,腰佝偻着‌,腿压着‌,这‌样高强度的劳动,晚上一回‌到家,就再也站不住,躺在地上闷声忍疼。   割稻是每家最重的劳动,一连要割半月到一月。   家里‌粮食见底,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钱再买药。赊了几副,再也拿不到。只能干忍着‌。   也就忍了这‌么久的疼。   直到今天疼得‌晕过去,摔田里‌,人事不省。   陶山一脸自责愧疚。   陶姜拍拍他:“没事的,别担心。”   陶山眼神复杂:“你真的长大了。”   陶姜挠挠头。   可能是她的话给了大家安慰。陶苏民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陶姜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对了。”她看着‌大家疲惫劳累的样子,“我带了吃的。”   她将糕点‌和‌包子拿出来,每人手里‌塞了两个:“快吃,我带了很多,大家都吃饱,不要饿着‌肚子。”   “阿姜,你哪来的钱买这‌些?又‌是看病,又‌是买肉包子?”吴翠悄悄看了眼顾平章,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小心顾家有意见。”   陶姜瞥一眼顾平章,咳嗽两声。   救命,娘啊,你的嗓门跟婶娘一样大,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一船人都听到了。   “他没意见。你快吃。”   大家实在太饿,看了看顾平章,扭过头纷纷吃了起来。   就连跟她作对的二‌哥陶水,也吃得‌狼吞虎咽。那‌么大的小伙子,跟八百年没吃饱过一样,怪心酸的。   她将包子和‌糕点‌都分给大家,给原主爹也留了一份。   最后大家吃剩一块桃花糕,她犹豫了下,看向顾平章:“你吃吗?”   顾平章肯定不吃吧,陶家人吃剩下的。   没想到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缓缓伸手,拿起那‌块糕点‌,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   陶姜算盘落空,鼓了鼓腮帮子。   顾平章再次伸手。   陶姜瞪大眼睛:“没了。”   顾平章无语:“水。”   “哦。”陶姜身上背着‌一个葫芦,是顾薇做给她的。   她解下来,给出去前想到什么,立即拔掉塞子自己喝了一口,抹了把‌嘴,笑眯眯地递给顾平章:“给。”   谁知顾平章若无其事地接过喝了起来。   一船人看着‌她。   陶姜自己倒是不自在起来。   她看看天,看看水面,清了清嗓子:“今日天气不错。”   陶水目光诡异地看着‌她。   陶姜:“看什么?”   “你——”   陶姜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眸子里‌都是清澈,再也不见以前的虚荣骄傲。   “没什么。”陶水哼了一声,扭头,伸手摘了一个莲蓬,兀自剥莲子吃。   “我也要,分我一点‌呗~二‌哥~”她用肩膀碰碰二‌哥。   “你不会自己摘?”陶水不理她。   “我这‌边没有。”她伸手去够。   陶水哼笑一声,举得‌高高的:“不给,自己摘去。讨厌鬼。”   陶姜坐着‌根本够不到,站起来,船晃了一下,陶姜没站稳,差点‌压着‌陶水一起掉水里‌。   陶水被吴翠拍了一巴掌:“给你妹妹!”   陶水气愤,瞪了一眼陶姜:“还是这‌么讨厌。”   他将莲蓬扔给陶姜。   陶姜瞅他一眼,将莲子全‌剥好了,捧在手心里‌:“分你!”   她咧着‌嘴笑,看起来有点‌傻。   陶水看看她嫩白掌心一颗颗圆润的莲子,再看看她满面笑容,傻傻的表情,不由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陶姜对这‌个动作过敏,忙用头顶开,闹了:“干嘛,没发烧!”   “嗤。”陶水毫不客气从‌她手里‌拿走大半莲子。   陶姜瞪他一眼,将剩下的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扔。   准头不行,仰头好几次都没接到。   她感觉有点‌丢人,假装不留痕迹地将剩下三颗塞给顾平章,狗腿道:“特地给你留的。”   顾平章看了眼其他人的反应,毫不客气收下。   “不说声谢谢?”   “谢谢。”冰冷无情。   陶姜感觉自己方才‌表现跟原主差异太大,所有人都盯着‌她,目光复杂。   她心虚得‌很,挤在顾平章旁边,扭头看天看水看荷花看莲叶,就是不敢跟众人对视。   “我就说,我们家阿姜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样貌,要人品有样貌,如今又‌长大了,贴心了,你们顾家可真有福气。”吴翠看着‌他俩道。   顾平章静静地看着‌陶姜。   陶姜心虚。   “县城到了!”她忙喊。   船一停靠,陶姜第一个跳下去,扶着‌吴翠下去,一脑门子汗。我的娘哎,你比我还猛。   论得‌罪顾平章,你是第一,我只能排第二‌。   “去找王大夫。”没想到顾平章不计前嫌。   陶姜想起来替顾平章治伤的那‌个县衙大夫:“你知道他住哪?”   “随我来。”   陶山忙背上爹爹,跟了上去。   陶姜跟着‌顾平章,脑子里‌疑惑闪过,那‌日没见王大夫交代家里‌情况,顾平章怎么知道的?难道以前就知道?   一行人进‌城,沿着‌西街走了一段,又‌往东,过了一座木桥,进‌入小巷子,再拐过一个弯,一个医馆赫然出现,黑底金字匾额上书“同仁堂”三个大字。   陶姜掀帘进‌去,坐堂的不是王大夫又‌是谁?   她忙招呼:“王大夫!”   顾平章颔首。   “顾郎君?顾小娘子?”   陶姜忙将陶山引进‌来:“我爹的腿劳烦您给治治。”   “快抬进‌来!”   王大夫先是把‌脉,又‌看了看断骨的地方,眉头紧皱:“怎么拖了这‌么久。”   众人噤声,不敢说话。陶山脸色涨红,满面愧疚,吴翠打‌量着‌医馆摆设,很是打‌怵。   她拉着‌陶姜:“这‌要多少钱啊,咱们回‌去吧。”   陶姜拍拍她的手:“先看了再说。”   “若是刚断了就找大夫接好,如今什么事也没有。拖到这‌个地步,骨头都长歪了,得‌重新接。”   陶姜道:“接吧。”   “那‌得‌多少钱啊,大夫?”陶苏民没忍住,担心起来。   “钱?”王大夫看了陶姜一眼,他可是知道王县令赏了一百两的,“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命都要没了还舍不得‌钱?放心,你们女儿有钱。”   “大夫您接就行。”陶姜忙道。   “接好后不能移动,需得‌在医馆躺半月余,你们做好准备。”   “啊?要躺那‌么久?地里‌活还没干完——”   大夫气笑了。   最后大夫施了一针,让陶苏民睡了过去。   骨头断开重接,很疼的。   陶姜在外头等得‌焦急,古代的医疗技术不行,万一有什么事,她——   顾平章伸手抓住她,将她一把‌摁坐下,揉着‌眉头,嫌弃:“转得‌眼晕。”   陶姜听着‌里‌面的惨叫,脸色发白,一把‌抓住顾平章的手,紧紧攥着‌。   顾平章挣了挣,没挣脱,刚要开口,陶姜可怜巴巴看着‌他:“我害怕。”   “怕什么?”顾平章薄唇微启,眼睫半垂,视线落在她脸上。   “我,我得‌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陶姜认真道,“他们把‌我养大,我还没有还。”   想到这‌儿,有些辛酸。   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给她那‌么多的爱,就死了。   而陶家人呢,对原主予取予求。陶苏民却没活过这‌个秋天。   原主跟了王柳,身陷后宅,忘记了家人。   陶苏民死后,陶楼跑到王府找陶姜,被人乱棍打‌出来,一身伤痛,后来为了生计跑去从‌军,死于战乱,尸体都找不回‌。   家无余粮,陶山为了采药铤而走险,掉下悬崖。   吴翠心力交瘁,没熬过几年,而陶童和‌陶楼……大人都死了,小孩满山找吃的,又‌逢战乱、饥荒,他们是饿死的。   陶姜看着‌这‌群人,既然她是陶姜,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顾平章摸了一把‌她的头,力道有点‌大,陶姜以为他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恼了:“你这‌个人,我好好说话呢!”   顾平章含笑:“哦。你的脑袋里‌能装那‌么多东西?”   “少瞧不起人!”陶姜闹了。   “像个傻子一样。”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我不是傻子!” 第29章 029   029   另一边, 大哥二哥带着爹娘进县城看病去了,家中‌只剩下陶童和陶楼。   陶童五岁,瘦, 黑,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她拉着弟弟跑到河边, 看船远远消失在山崖间, 才拉着弟弟回家。   走到柴门口, 她‌嘴唇发白, 一屁股坐到门槛上。   “姐姐~”陶楼摇摇她‌。   “你饿吗?”陶童摸了摸肚子‌, 嘴巴瘪了瘪, 咬牙站起来,“我们还吃煮韭菜吧?”   她‌说着就要拖着疲劳去铲韭菜。   “姐姐, 有饭!”陶楼撅着屁股拽她‌, 将她‌拽向门里。   “别玩了。”陶童饿得前胸贴后背,有些生气。   陶楼笑得软软的:“有饭, 好吃的!”   陶童抿唇,忍着气跟他‌到厨房。   她‌闻到了米饭的香、肉的香, 还有其他‌说不上来的香味。   她‌漂亮的眼‌睛里闪过疑惑。   陶楼噔噔噔跑到灶台前,撅着屁股搬过来小凳子‌,小心翼翼踩上去, 小小的身体向前, 用力推开木锅盖, 热气扑腾涌出。   “肉肉!”   他‌喜气洋洋地看向陶童。   “姐姐做!”   陶童太饿了, 她‌看到锅里的莲藕炖排骨, 还有放到锅里保温的韭菜鸡蛋,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陶楼又掀开旁边的锅盖, 一大盆白米饭蒸得晶莹剔透,圆润饱满。   陶童睁大眼‌睛。   “饭饭!”陶楼又撅着屁股爬下凳子‌,跑去拿碗和锅铲,开始舀米饭。   陶童反应过来:“我来。”   她‌抱起弟弟放地上,很快小心翼翼舀了两碗米饭,又看着炖肉的锅流口水。   她‌小心地舀了一勺莲藕,纠结了一下,再‌放了一块鸡肉,又纠结了一下,再‌放一块,再‌舀一勺韭菜鸡蛋。   又给弟弟同样盛好饭菜,两个‌人顾不上去外面,蹲在灶台边,立即狼吞虎咽吃起来。   大半碗下去,肚子‌开始鼓起来,她‌才珍惜地慢慢吃,一粒米一粒米品尝,鸡肉在嘴里尝好久才舍得咽下去。   “真好吃。”她‌眼‌睛里有些茫然。   陶楼脸埋进碗里,沾了炭灰的脸颊又沾了米粒,陶童伸手从他‌脸上拿下,放进嘴里。   “姐姐做的~真好吃~”   “真的?”陶童不太相信,“那个‌坏女人。”   “真哒!”陶楼捧着空碗,蹒跚站起,又要爬到灶台上,被陶童一把抓住。   她‌摸摸弟弟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不能吃了,要留给哥哥和爹爹娘亲。”   陶楼有些失望,花瓣般的小嘴一抿,乖乖道:“好吧。”   他‌又撅着屁股用力将锅盖盖上。   这样饭菜一直都‌热的。   陶童捧着碗,将碗底又舔了一遍,啃过的鸡骨头又一个‌一个‌重新啃。   总共也‌才两块骨头。   陶楼学着她‌啃,脸脏得不能看了。   陶童拉着他‌:“你好脏。”   她‌搬过凳子‌,踩上去,用丝瓜瓢舀一瓢水,拿起麻布,在水里沾湿,一点一点给弟弟擦脸。   擦完又给自己擦一遍。   然后看看太阳,很热,很烫。   她‌将自己和弟弟衣服换了,蹲在水缸旁边洗衣服,扔木盆里,踩上踩下,舀了十几趟水,终于将盆填了一半。   她‌卷起裤腿,两只细细的脚站进去踩,陶童也‌跳进去,两个‌人踩着踩着咯咯笑,太阳热辣辣的,他‌们的笑声比蝉鸣还响亮。   洗完将衣服晾在凳子‌上。竹竿有童姐儿两倍高,她‌够不着。   陶童又跟弟弟将厨房里剩下的柴抱出来,放到柴剁上,拿了扫帚,扫一遍厨房,再‌扫院子‌。扫帚跟她‌一样高。   最后将碗洗了。   她‌摸摸肚子‌,看着灶台咽了咽口水,扭过头,低声:“童姐儿饱了。饱饱的。”   她‌揽着弟弟坐在台阶上纳凉,坐着坐着,眼‌睛睁不开,两个‌人躺在地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晒在院子‌里。   陶童揉揉眼‌睛,跑到门口看了看,失望地回来。   衣服干了,她‌给弟弟盖上,跑到水缸边爬到凳子‌上一看,只有半缸水了。   她‌提了木桶,迈着小腿出门,过了半个‌时辰,柴门边出现她‌的小身影。   小姑娘小腿才有门槛高,满头大汗,她‌先迈进来,然后两只手将水桶提到门槛上,再‌将水桶放到地上,两只小手用力提啊提啊,提几步就要停下。   陶楼揉揉眼‌睛,忙跑过去:“姐姐,楼哥儿帮!”   他‌伸出两只小手,抓住水桶另一边,两个‌人合力提到水缸旁边。   陶童站到凳子‌上,陶楼舀一瓢水递给她‌,她‌倒进水缸里。   两个‌人就这样提啊舀啊,等到陶姜回来的时候,水缸满了。   她‌特意看了一眼‌满满的水面。她‌记得中‌午明明用剩半缸水了啊。   陶姜看向东屋里缩回去的那颗小脑袋。   刚才她‌明明看见‌门口坐了个‌黑黑的扎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一看见‌她‌,撒腿就跑,跟见‌了鬼似的。   真不招人待见‌啊。   她‌一把抱起腿边黏着的小男孩,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真是姐姐的小宝贝,木啊!”   楼哥儿咯咯笑,眼‌睛漂亮得不像话‌。   她‌抱着小孩走进厨房,一边问:“中‌午好好吃饭了吗?”   一边揭开锅盖,看到米饭上那两个‌小小的缺口,以及看不出有什么动过痕迹的莲藕排骨。   “怎么没吃肉呢?”她‌摸摸小孩。   “给哥哥留,爹爹娘亲吃。”小孩认真道。   陶姜哭笑不得。   正说着呢,其余人推开门进来了。   原主爹爹要留在县城养伤,其他‌人只能晚上赶船回家,第二日再‌派人去照看。晚上医馆有人照料。   陶姜又买了些东西,硬让陶山和陶水背回来。   她‌还拿出两个‌冰糖葫芦,一个‌给楼哥儿,一个‌给童童。   楼哥儿吃得好欢喜,坐在凳子‌上,两条小腿晃来晃去。   陶童警惕地盯着她‌,拿在手里并不吃。   陶姜又分‌别拿出两匹布,几包糖,几包香料,另一袋米,几包糕点。   这么多东西,陶童忍不住走过来,抓着娘亲的裙摆,站在旁边看。   大家有些沉默。   “陶姜,这些你拿回顾家吧。”陶山道。   “有钱也‌不能乱花,我们哪用得上这些了,浪费。”陶水没好气地看她‌。   “哎,阿姜的心意。”吴翠拿着布在身上比了比,嘴角咧开,“这布多好,正好给我裁衣裳。”   “娘——”陶山不赞同。   “咳咳。”吴翠讪讪地放下布,忍痛扭头,“阿姜,你拿回去吧!”   “这是送你们的礼物,收下吧,顾家不差这些。”   “大家先吃饭,我有事要说。”   大家狼吞虎咽。   累了一天,吃到香喷喷的饭菜,每个‌人脸上都‌是满足。   “我在县城城隍庙摆摊做小吃食的生意,卖得挺好的。”陶姜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除了现在的吃食,我还想卖些其他‌的,等攒够钱,以后赁个‌店铺,不光要在青浦卖,还要在郡府,在京城卖。”   “额滴乖乖!”吴翠抓住她‌的手,眼‌泪汪汪,“老天终于开眼‌了,从小算命的就说你命格好,是富贵命,乖女,你终于发达了。”   陶姜:“如今还是小生意,但以后肯定会做大的。”   她‌看向两个‌哥哥:“家里收成不好,靠种‌地填饱肚子‌都‌难,家里出一个‌人跟我去做生意吧。”   “今日那些钱,都‌是你赚的?”陶水忍不住问。   “是。”   “我跟你去!”陶水道。   陶山:“那顾家怎么说?你的生意,分‌给我们——”   陶姜笑了:“你也‌说了,是我的生意。况且顾家人也‌不够,以后各处开店了,需要的人多着呢。”   “我跟着你干!”陶水道,“不种‌地了!今年从头到尾都‌不顺。”   “好。”陶姜摸摸啃骨头的楼哥儿,“田里都‌忙完了吗?”   “稻子‌刚收完,还等着打谷呢。”吴翠津津有味地吃着饭,惊奇道,“阿姜,你什么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   “学一学,没什么做不好的。”陶姜心虚。   “那等家里的的活忙完,哥哥来顾家,正好我要加新的吃食,我们一起卖。”   等事情安排好,太阳快落下山了。   陶姜看了看天色:“我该回去了。”   “就在家里住一晚,还住你以前的屋子‌,今儿别回去了。”   陶姜有些犹豫,一桌人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   “姐姐~”陶楼黏着她‌撒娇。   陶姜心一下子‌化了,手一挥,“好,今天不回了。”   一家人坐在桑树下纳凉,陶姜发现童童很有意思,她‌趴在娘亲身后,漂亮的眼‌睛总是偷偷看她‌。   等陶姜看过去,她‌又立即扭头,小嘴撅着,一副不跟她‌和解的样子‌。   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欺负小姑娘了。   “童姐儿还生气呢?”陶山将小妹抱到腿上,对陶姜道,“你把她‌的小泥人踩碎了,她‌天天哭,记你的仇。”   “爹爹买的,小泥人。”陶楼稚声稚气道。   陶姜:“姐姐错了,不该踩坏你的小泥人,以后姐姐给你再‌买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认真看她‌,皱着小脸思索了半天,摇摇头:“不好,你坏!”   说完就跑走了。   哎。这小姑娘,好聪明!   话‌题聊着聊着,说陶楼有一天,提着一条很粗的蛇回来,吓了大家一跳。   这小子‌两只手捏着蛇,兴高采烈。   “然后呢?”陶姜紧张道。   “蛇肉很香。”大家哈哈大笑。   陶姜:……   接着娘亲就说自己还遇见‌过野猪。   “比我还大,跑得可快了,追着我跑了好久,我爬到树上才躲过。”   陶姜满目惊奇。   “我遇到过老虎。”陶水道,“我一叉子‌刺死了。”   “啊?”陶姜惊讶。   她‌立即兴奋道:“我在山里遇到狼,一群狼,眼‌睛绿油油的!”   “啊?”大家紧张地看着她‌。   “我拿了根棍子‌,一棍子‌劈下去,一头狼脊骨断了。我再‌这样一打——”她‌站起来使出招式——   “又一头狼被打碎了头骨。”   “最后狼被吓跑了。”她‌满面红光。   大家齐齐问:“真的吗?”   陶姜眼‌神飘忽,挺了挺小胸脯:“当然!”   黑暗中‌有人发出嗤笑。   陶姜立即扭头,满面不敢置信:“顾平章?”   ……吹牛被人抓住,好丢人。   陶姜恼怒,可恶,这顾平章每次出现都‌不是时候! 第30章 030   030   顾平章对桌上其他人拱了拱手。   问候了‌大家。   陶姜小脸涨红。   “这么晚, 你,你来做什么?”她甩掉尴尬,强装镇定。   “接你回去。上次遇到狼, 还敢拖这么晚不回‌去?”   陶姜眨巴眨巴眼睛:“可是我答应要留下住一晚哎?”   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平章接她?   她有点子受宠若惊。   “你自己回‌去吧。”她摆摆手。   然后就感觉自己衣摆被人拽了‌拽。   她扭回‌头, 瞪陶水一眼。   陶水看她跟傻子一样。   “仪哥儿‌都来接你, 那你便回‌去, 不能让人白‌跑一趟。”陶山忙出来缓和气氛。   顾平章看向陶姜:“不回‌?”   陶姜皱着小脸思索, 看看暗下来的天空, 遇狼的事情还是让人害怕。   她纠结道‌:“遇到‌狼怎么办?”   “我回‌去了‌。”顾平章身上有些冷气。也不给陶姜考虑的机会, 向众人道‌别就走了‌。   “傻等‌什么,快跟上去啊。”陶水推了‌陶姜一把。   “我怕黑!”陶姜有些不想回‌去。   “你怎么不担心担心顾平章?”陶水道‌。   陶姜说实话是有点担心的。她看着顾平章消失在夜幕, 脚下跺了‌跺:“哎, 真是欠他的!”   “我走了‌,二‌哥记得来顾家找我!”   “知‌道‌了‌!”   陶姜一头扎进夜色里, 提心吊胆跑了‌好久,才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一个人影。   “顾平章?”她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吓得要‌死,前面的人影也很可怕。   她已经后悔跑出来了‌。   突然,旁边树丛哗啦作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出来, 吓得魂飞魄散, 扯着嗓子大喊:“顾平章啊啊啊啊!”   前面的人影停下。   陶姜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   甚至还想爬到‌他身上。   顾平章隐忍的声音传来:“下去。”   依旧是冰冷刻薄的声音, 陶姜却觉得很安心。   麻蛋, 给这厮整出精神病了‌。   她不情不愿地将腿放地上,手还是死死抱着腰不放。   “那个, 我们就在陶家歇息一晚怎么样?”她用试探的口吻道‌。   真的不想摸黑回‌呜呜呜。   “你自己回‌去。”顾平章这个狠心的,将她的手抓下来,转身就要‌走。   陶姜忙死乞白‌赖抱住他胳膊,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扯都扯不下来。   一路行至河边,陶姜望了‌望四周:“怎么还要‌过河吗?”   她又‌后悔了‌,大晚上还要‌游水过去吗?水下黑漆漆的。   她坐地上使‌劲摇头:“我死也不下水!”   顾平章笑了‌一声。   他走到‌河岸,仿佛踏风而行,一只‌脚踩向水面。   陶姜吓了‌一跳,忙要‌伸手,却见他稳稳站在那里。   “哎?”   陶姜走近,却见芦苇丛后有一只‌小船。   顾平章伸手:“上来。”   回‌去是不可能了‌,陶姜看他一眼,不像要‌把她拉去投河的样子。   于是紧张地伸出手,警告:“拉稳了‌啊,可别让我掉河里啊——”   正在水边踌躇,顾平章握住她的手,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啊啊啊——”陶姜吓得大喊大叫。   水面黑黢黢的,仿佛有无数可怕的东西在等‌着她掉下去。   她死死抱住顾平章的腰,说什么也不松手。   顾平章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再不松开,天只‌会越来越黑。”   陶姜讪讪松手,她蹲到‌船上,不敢看周围。   顾平章拿过长蒿,轻轻一撑,船便往前前进一段距离。   他用气死人不偿命的淡定语气道‌:“你几岁了‌还怕黑?”   夏夜的风燥热,芦苇荡中传来蝉鸣蛙叫,远处山上灯火一闪一闪。   “你几岁我就几岁。”陶姜无语。所‌有人都说她幼稚,她不就是爱玩了‌一点。   再说,现在才十六岁,十六岁啊,还是小孩子,幼稚怎么了‌嘛。   顾平章显然对她很无语,都不搭理她了‌,慢慢撑着长蒿。   陶姜张头张脑四处看。   “真好看啊!”她指着前面芦苇丛中发光的萤火虫。   忙从腰间摘下一个袋子,伸手去抓。   “哇!”她举着袋子向顾平章炫耀。   顾平章脸上情绪看不清。   “你还会撑船。”陶姜才发现似的,惊讶不已。   “我还会吃饭,你可发现了‌?”   “……”   陶姜瘪瘪嘴,躺在船板上,翘起二‌郎腿,头枕着手臂,看着漫天星空。   “哇!好多星星!”   顾平章抬头看了‌一眼。   夜幕漆黑,星辰闪烁。   “哼哼,嘲笑我,你不也没看过!”陶姜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真好看。我居然一直都没有抬头看过。”   顾平章皱眉看着她翘起腿:“坐端正,这样成何体统。”   陶姜摇头晃脑做鬼脸:“我喜欢!你打我呀!”   顾平章像是被她为难住了‌,一边撑船,一边凝着脸,表情是严肃的。   陶姜心里嘀咕,真是怪人,呜呜呜动不动就让她觉得害怕。   她讪讪放下腿,好好坐起来。   扭过头,神情很不高兴,腮帮子鼓起。   她低头把玩萤火虫袋子,船轻轻一晃,磕了‌一下。   “到‌了‌。”顾平章的声音在这无边夜色中,是平静的,温和的。   陶姜感觉心里有所‌触动。   她偷偷看一眼,顾平章下了‌船,伸手等‌她。   陶姜偷偷翘起嘴角。   还算你小子做人。   她伸手抓住他,习惯性‌夸奖:“夫君你真厉害,你还会划船呢。”   一落地,顾平章就丢开她的手,嫌弃似的。   陶姜:“……”   真是风一样的男人,捉摸不透。   她摇摇头,背着手哼起了‌歌:“像风一样~~”   顾平章听见,平静地问:“哪里的音律?”   陶姜哼得沉醉:“啊?”   “这歌?”   顾平章的眼睛漆黑而宁静,仿佛什么也激不起波澜,她移开视线,“啊哈哈,这歌不知‌道‌哪里听来的。”   “唱得,”陶姜伸长耳朵,顾平章温热的嘴里吐出三个冰冷的字:“很难听。”   “你!”陶姜撸起袖子,狠狠跺脚。   啊啊啊啊忍不了‌了‌!   她原地转了‌一圈才跟上去,哼了‌一声,直接越过他,蹬蹬蹬跑进家里,向两个小家伙献宝:   “当当当当!看看这是什么?”   她鼓着腮帮子一口吹灭了‌烛火,房子暗下来,她手中发光的袋子便更耀眼了‌。   “哇!”顾薇和顾衷围着陶姜。   三个人高兴得闹了‌好久,陶姜直接一边一个,揽着两个小家伙睡着了‌。   顾平章看完书,推开南屋的门,叹了‌口气。   陶姜一条腿压在顾薇肚子上,一只‌脚踩在顾衷脸上。   顾衷还张着嘴流口水。   装萤火虫的袋子仍在门口,弃如敝履。   月色撒下来,凉了‌燥热。   他走进去,站在床边,静静看着陶姜,看了‌很久。   最后将她的脚从顾薇身上放下,将顾衷抱走了‌。   顾衷蹭了‌蹭脑袋,呓语:“嫂嫂,香香~”   不知‌又‌梦到‌吃什么了‌。   顾平章戳了‌一下他的鼻子,冷嗤:“笨蛋。”   *   翌日,陶姜刚在院中洗漱,婶娘风风火火进来了‌。   “陶姜,咱们今日多做些鸡肉卖吧,昨日根本不够卖啊。”   她满面喜气:“原来城里人也喜欢你做的东西,算他们有品位!”   她从陶姜这里新学到‌了‌“品位”一词,时不时就要‌用用。   陶姜这才问起昨日婶娘和顾薇两个人做生‌意:“昨日还顺利吗?”   “很顺利。”沈三娘美滋滋的,“好些人都学我们卖炸鸡,可是大家只‌认准我们一家。”   陶姜若有所‌思:“那我们今日多做一些,多卖些时候。”   “这才对嘛,哪有放着钱还不赚的!”沈三娘雄赳赳气昂昂拎着菜刀去后院杀鸡了‌。   “嫂嫂,我们走啦!”今日仍是顾薇和婶娘去卖炸鸡。陶姜要‌留下来准备新品事宜。   “再见~”陶姜大力挥手。   她蹲在地上,拍了‌拍爱玉子果实,晒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剥。   晒了‌几天,种子全部脱落,剥下来足有一斤左右!   她迫不及待拿出黑瓷盆,用麻布包了‌一把爱玉子,绑得紧紧的,往盆里倒三碗水,然后开始搓冰粉。   炸鸡吃多了‌油腻,配上甜甜的凉凉的冰粉,再适合不过。   搓啊搓啊,等‌到‌种子再也搓不出东西,她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将搓好的冰粉放到‌石桌上静置,走到‌厨房里准备做点配料。   在家里的话,一般撒点芝麻、炒花生‌、山楂,还可以切点水果,浇一勺糖浆。   她在厨房里搜罗一番,又‌想到‌什么,蹬蹬蹬跑到‌后院那颗桑树底下,跳起来望了‌望,又‌撸起袖子,小心翼翼爬上去,眼睛在繁盛的桑叶间寻找。   还真给她看到‌几个发紫的桑葚。   她伸出手去摘。   光照越足的枝头,桑葚熟得越快。她慢慢往上爬,越摘越高。   等‌她觉得差不多够了‌,兴奋地准备下去时,低头一看,脸都白‌了‌。   她什么时候爬到‌这么高了‌!   一阵风过,她整个人都随着树枝飘荡。枝头的树干纤细,她抓得心惊胆战。   一片熟悉的衣角从前院闪过,她忙开口喊:“顾平章,救命啊!快救救我!”   也顾不上丢人了‌,她吓得要‌命。尤其听到‌脚下的树枝咔擦一声,就快要‌断了‌。   树枝晃动得厉害,她的脚试了‌几次,都踩不到‌下方那一根稍粗一些的树枝,急得满头大汗。   “呜呜呜顾平章!我要‌掉下去了‌!”她吓得哇哇乱叫。   顾平章懒洋洋看着她吓得要‌哭了‌,才开口:“顾剑。”   陶姜见顾平章还不动,以为他又‌想看笑话:“顾平章,你你你要‌是见死不救,我我我我跟你没完!”   话音刚落,树枝彻底折断。   “啊啊啊啊啊——”   顾平章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顾剑飞身而起,一脚踩在树干上,一只‌手提着陶姜的衣领,将人拎了‌下来。   落在地上,陶姜还在挣扎乱叫。   顾平章笑了‌一声。   陶姜看着地面,缓了‌半晌,眩晕的脑子才开始转动。   她缓缓回‌头,看向顾剑。   顾剑小小的脸上面无表情。陶姜猛地伸出手,捏住他的脸:“啊啊啊你居然拎着我的脖子下来!”   顾剑眼睛张大,措手不及。   陶姜捂着脸蹲在地上。好丢人。   顾剑看着她,手动了‌动,眸子有些茫然。   顾平章将一包东西递给她,道‌:“给你。”   “我的桑葚!”刚才光顾着害怕,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她忙打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摔烂。   她假装刚才的事情不存在,抓了‌一把桑葚塞顾剑手里:“你尝尝,很甜的!”   顾剑张着手不动。   陶姜拿起一个塞他嘴里。   “甜不甜?”她歪头。   顾剑咽下去;“甜。”   陶姜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算了‌,呜呜呜还是好丢人。   陶姜转身要‌走,被顾平章伸手拦住。   这厮温和含笑,眼神不怎么友善:“没有我的?”   陶姜不情不愿掏出一把塞他手里:“给你。”   她做了‌个鬼脸,跑走了‌。   陶姜围着土灶打转半天,心想,她都见顾薇烧过那么多次火,就连五岁的楼哥儿‌都会烧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她肯定能行的!   说干就干。她从堆放柴火的地方抱了‌一些劈好的柴,又‌去门外揪了‌一把狗尾巴草的尾巴。顾薇每次都是这么干的。   她数了‌数,往灶门里塞了‌三根木头。顾薇每次都塞这么多。   然后,她跑到‌西屋,翻了‌一圈,终于在油灯旁边找到‌了‌火折子。   她拿了‌就跑,完全不搭理窗前看书的顾平章。   顾剑本来在院子里练功,看见她在灶台捣鼓,不由嘴角抽了‌抽。   他还是走到‌顾平章跟前,道‌:“她在生‌火。”   顾平章听了‌,不由放下书,往厨房走。   刚走上台阶,只‌见一个满脸漆黑,头发爆炸,只‌有牙齿白‌得发光的人影跑出来:“顾平章,救命!着火了‌!”   顾剑立即提着水飞奔进去。   很快他出来对顾平章点头:“火灭了‌。”   顾平章看着陶姜那副德行,叹了‌口气,“真没用。”   陶姜正弯腰对着水缸照呢,看见自己那副样子,都快哭了‌,听见顾平章的话,又‌是丢脸,又‌是气愤:“你才没用!”   呜呜呜她的头发都烧着了‌。   她眼泪汪汪地打水洗脸。   舀了‌两瓢,水缸见底,她更难过了‌。   顾平章:“没水了‌?”   陶姜勉强把脸洗了‌。自那日落水,全家人一致同意,继禁止她劈柴后,又‌禁止她挑水。   她想,明天肯定要‌多一项禁止她烧火。因为她差点把房子点着。   她长叹口气,望天。好丢人……   顾平章走到‌竹丛那边,拿起扁担,熟练地挑起木桶。   陶姜看见了‌:“喂,你干什么去?你能挑水吗?”   她也顾不上许多,忙跑过去。   “等‌婶娘他们回‌来吧,你这身板,要‌是掉下去我不一定能救上来。”她跟着顾平章打转。   顾平章淡淡看她一眼。   怎么说呢,那一眼有很多不屑。   陶姜握拳,竟敢看、不、起、她!   她小脸憋屈,再加上被火燎得爆炸起的头发,一路上引来无数回‌眸。   “顾剑,你劝劝他。”陶姜是真的担心顾平章。   “虽然你的伤好了‌,但是也不能冒险。挑水这么危险的事情,要‌不还是我来吧?”她都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至少她拿过潜水证。   “没事。”顾平章慢悠悠道‌,“你很担心我?”   “那当然啊!你可是我夫君!”陶姜扬起头,一脸理所‌当然。   废话,你可是大腿,没有了‌你,她这张脸不是招祸呢!她可不想被抓去当小妾禁脔。   “至少,我不会笨到‌掉进湖里。”   陶姜:“你!”   她气得要‌死,好狗啊啊啊!   但是看着顾平章上去,她不放心,还是跑过去跟着。   她见水桶越装越满,不由皱眉:“够了‌够了‌——”   顾平章认真盯着她的造型看了‌一眼:“真丑。”   陶姜气愤:“你才丑!”   顾平章弯腰,一瓢一瓢将桶装满,动作漫不经心,很是悠闲。   陶姜看着看着安静下来。暗暗咬牙。真是白‌瞎了‌一张脸。   书里还说这厮清正出尘。就这?嘴巴毒得要‌命,垃圾小说骗人。   顾平章拿起扁担,前后轻轻松松一挑,看向陶姜:“你先下去。”   陶姜只‌得跑到‌湖边等‌他。   顾平章两只‌手抓着扁担的两端,两个木桶晃来晃去,晃得扁担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着就不轻。   她亲自试过,那两个桶挑起来,她根本坚持不了‌几分钟。   顾平章却很平静地挑了‌下来,走得很稳当。   说不吃惊是假的。   她乖乖跟上去。   顾平章缓缓地走,每一步都很稳,都很淡定。   陶姜抬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嘀咕,顾平章长得真不像会干活的啊。   “没看到‌我掉水里很失望?”顾平章含笑道‌。   陶姜跳脚:“我才没有那么心理阴暗!我看你会那么想还差不多。”   顾平章淡淡道‌:“你想错了‌。若是我,会直接将你丢进水里。”   陶姜:“……”   听听这是人话嘛!三十七度的嘴是怎么对着她这张漂亮脸蛋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跟上去。   好不容易水挑回‌家,陶姜想洗头发。   但是没热水。   她坐在门槛上郁闷,脖子往水缸里一伸,“嘶”,丑得要‌命。   顾平章又‌挑了‌两趟水。   他放下扁担,拎起一桶水,倒进水缸。   陶姜双手托腮,对着他叹气。   顾平章将水缸填满,走到‌柴房,抱了‌一捆柴。   他越过陶姜,将柴放到‌灶台旁边。又‌迈出门槛,从陶姜身边走过。   陶姜脖子拧来拧去视线跟着他。   这人要‌干啥?   顾平章提起剩下的一桶水,走到‌厨房门前,对陶姜道‌:“让开。”   “哦。”陶姜乖乖抬起屁股,跟着他进去。   顾平章将一桶水倒进大锅,盖上锅盖,拿起火折子,点燃一把干草。   他蹲在灶台前,认真盯着炉膛,将干草缓缓塞进去,放在木柴下面。   陶姜屏息,弯腰在他头顶,眼睛看向炉膛。   “噼里啪啦——”柴点燃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顾平章:“你要‌烧水?”   顾平章将顾衷的小凳拿过来,坐下去,就这样悠闲地坐在那里烧火。   他挑眉:“你说呢?”   陶姜有点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好心,狗腿地凑近,拿了‌把蒲扇给他扇风:“夫君,你要‌烧水呀?”   “有事叫夫君,无事顾平章。” 他笑。   陶姜咬了‌咬后槽牙:“夫君,以后都叫夫君。”   “哦。”顾平章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他往炉膛里塞了‌一根柴。   “你是不是会做饭?”她狐疑。   顾平章垂眸,微微一笑:“你说呢?”   “哎!夫君,你真是个好人!”陶姜眼睛亮了‌。   “你慢慢烧,水开了‌叫我啊!”说完就跑了‌。   笑话,万一再跟顾平章待一会儿‌,把人惹毛了‌那可划不来。   她还想洗头呢。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正骚扰练功的顾剑,提着个竹棍使‌劲捣乱。顾剑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顾平章走出厨房,淡淡道‌:“水开了‌。”   顾剑顿时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两下就消失在陶姜眼前。   陶姜还有些失望,意犹未尽地拎着竹竿:“哎怎么跑这么快!我还没玩够呢!”   闻言,顾剑跑得更快了‌。   陶姜尴尬挠挠头:“啊哈哈,这小孩几日没见,变活泼了‌。”   顾平章似笑非笑。   陶姜噔噔噔跑到‌厨房,盛了‌一盆热水,端到‌太阳底下。   又‌掺了‌点凉水,手伸进去,感觉温度刚好。这才满意。   她又‌跑到‌顾薇屋里,拿来丝瓜瓤,放到‌手边。   她解开腰带,正抽呢,顾平章一把按住她的手。   “干嘛!”陶姜拧眉。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光天化日,你不能脱衣服,成何体统。” 第31章 031   031   陶姜举起两只手‌, 让他看袖子:“这样我怎么洗头发,衣服会湿的。”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你将‌袖子绑起来。”   陶姜四处看了看, 自家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打商量:“没人,我就脱个外衫, 还穿着里衣呢。”   “不行。”顾平章一脸古板。   “哦, 好吧。”陶姜将‌袖子卷吧起来, 低下头试了试, 长袖子真的很碍事。   没一会儿, “顾平章!”   她卷上去的袖子, 又掉水里了!   “你帮我洗吧!”陶姜弯得腰疼。   她拖着湿漉漉的长发拿过来小木凳坐上去,偏头可怜巴巴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冷漠:“自己洗。”   陶姜幽幽道:“你不给我洗, 我就把外衫脱了。”   “……”   “耳朵进水了, 轻点轻点!”   “嘶!疼疼疼!扯到‌了!”   “挠一下左边嘛,好痒!”   “……”   顾平章一只手‌摁住胡乱晃动, 安分不下来的后‌脑勺,一只手‌轻轻在她说的地方挠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 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就是那里,再挠一下!”   顾平章扔了丝瓜瓤,冷漠道:“玩够了吗?”   陶姜缩了缩脖子, 心虚:“我也没有‌玩……”   她在顾平章洞悉一切的眼神里, 咽了口口水, “我就是, 开‌个小小的玩笑, 别生气。”   心里嘀咕,小气鬼。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   陶姜闭嘴, 乖乖站起来,头发从水里出来,滴滴答答往盆里滴水。   她弱弱道:“那能不能再帮我拧一下……”   “不然‌很难干。”她偷偷看了顾平章一眼。   “过来。”   陶姜一听‌,立马屁颠颠跑过去。   顾平章伸出手‌,将‌她头发攥到‌一起拧水。   “夫君你真是个好人!”陶姜拍马屁。   顾平章发出一声不屑的笑。   陶姜还能说什么呢,她乖乖闭上嘴。   太阳晒得脑袋发晕,她摸了摸,头发干了。   又跑到‌冰粉的盆子边试了试,冰粉已经凝固!   她拿着簪子,费劲吧啦绾了半天头发,愣是绾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咬过一根布条,将‌头发先绑起来。等顾薇回‌来让她绾吧。   她真是个笨蛋……   陶姜正揉面呢,绑头发的带子滑下去,满头青丝一下子散开‌来。   她两只手‌沾着面粉和面絮,生气地吹了吹头发,手‌脚忙乱,抬起手‌,实在没勇气抓刚洗干净的头发。   顾平章将‌从老师那里借的书装进书匣子,快到‌县试,该还给老师。   突然‌,一道谄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夫君~~”   顾平章一顿,看向陶姜。   陶姜扭扭捏捏走过来,披着满头发丝,手‌上还沾着面粉。   她正皱着脸紧急头脑风暴,怎么说顾平章才肯替她绾头发呢?   “过来。”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乖乖跟他走过去,心里还在想措辞。   “坐下。”   陶姜坐下。   她仰起头:“那啥——”   话还没出口,她就惊讶地睁大眼睛。   顾平章轻轻抓起她的头发,她看不到‌是怎么动作的,总之,他的手‌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就全给绾起来了!   陶姜跑到‌水缸边欣赏了半天,摸着下巴,美滋滋的:“我可真是天生丽质。”   她瞥了眼头上那根木簪,那是顾平章的。   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管他呢!插她头上,就是她的。   她跑到‌顾平章跟前,狗腿道:“谢谢夫君,你真是个大好人!”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出去。”   “……”   *   下午陶水和陶山来了,他们还带了陶楼。   “非要来。”陶水看着已经黏住陶姜的小孩,很生气,“自己偷偷跟了大半路。”   陶姜把小孩抱起来:“以后‌可不能这样,知道不?很危险的,有‌狼呢。”   小孩软软地抱着她脖子:“知道~”   陶姜感觉裙摆被人拽住,不由‌低头,衷哥儿正虎视眈眈盯着陶楼,张开‌小手‌臂:“抱抱。”   陶姜咬牙将‌他也抱起来,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不到‌一会儿,手‌酸得发抖,忙蹲下将‌他们放走。   “衷哥儿带弟弟去找鸭子玩吧。”   “鸭子?”   “对。”陶姜微笑。   顾衷一把抓住陶楼,拉着他往后‌院走:“大鸭!小鸭!”   两只小鸭子晃着圆乎乎的身‌子蹒跚跑来。   “鸭子!”   终于去玩了。陶姜在陶水看笑话的眼神中‌甩了甩发颤的胳膊,左拥右抱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小孩子的占有‌欲也很难应付啊。   “来看我做的冰粉。”   她用手‌拿起一块,像是冰,晶莹剔透,却很软。   “这,能吃?”   “当然‌!”陶姜给每人盛了一碗,简单撒了桑葚和糖。   大家吃完都很惊奇。   “我来教你们做,很简单的。”   几人围着石桌,陶姜包好爱玉子,率先示范。   大家跟着她一起搓。   “这样就好了。”她给大家看。   “然‌后‌静置,等它‌自己凝固。”   “就这样?这么简单?”   “就这样。”陶姜道,“这东西很简单,可以加上芝麻,炒花生碎,水果,糖,加任何甜的东西进去都可以,冰冰凉凉的,夏天最好吃了,配上炸鸡,一定能卖得不错。”   于是大家又搓了几盆,准备明日‌先试试水。   “我明日‌一早来!”陶水道。   他们跟顾平章告辞,陶山道:“生意的事我们不懂,陶姜嫁到‌顾家,就是顾家的人,我们本不应该占你们便宜——”   顾平章打断他,道:“陶姜的生意,她想给谁,是她的事。”   陶山只得心事重重地走了。   陶水则兴高‌采烈,将‌哭得眼睛红红的弟弟抛来抛去,小孩终于咯咯笑起来。   “臭小子,干脆把你送给顾家得了。明天你就住在顾家好不好?”陶水笑眯眯道。   陶楼吸了吸鼻子,想了想,认真摇头:“不好。”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小子真烦人。”他捏捏弟弟的脸颊。   他想到‌做生意,想到‌有‌了一条新的路可以走,不由‌充满希望。   翌日‌,大家收拾好东西,挑了两幅担子,太阳出来后‌到‌华兴桥下摆开‌摊子。   陶水以前进县城无非是卖粮,城隍庙庙会只在很小的时候赶过。   他们还没摆开‌,居然‌已经有‌一堆人跑来买炸鸡,他很惊讶。   顾薇烧火,婶娘和陶姜一个炸,一个装,速度快了很多。   陶水手‌很灵巧,他一字摆开‌各个小料盆子,有‌桑葚,有‌炒花生碎,有‌熬制的焦糖汁,有‌芝麻。   他用削制好的竹筒盛上一勺冰粉,然‌后‌撒上各种小料,挨个放在木桌上,这是他前一晚用竹子做出来的。   买炸鸡的人看见紧挨着的这张桌子:“小娘子,这是什么?”   “这个叫冰粉,酸酸甜甜冰冰爽爽,软嫩滑弹,一碗两文钱,搭配炸鸡吃再好不过了!”   “冰粉?”大家惊奇。   正好轮到‌周云清和秦世楠两个,两人是炸鸡资深买家,每日‌都带着一堆同窗来排队。   见到‌如此稀奇的东西,其他人还在观望,他俩出于对陶姜的信任,以及当初买炸鸡的波折,几乎同时开‌口:“给我来一碗!”   两人对视一眼,哼一声,双双扭头。   陶水立即动手‌,递给他们一人一碗。   当四文钱躺在手‌心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这就是赚钱吗?   他喜笑颜开‌地向大家介绍起来。   周云清和秦世楠一边等炸鸡,一边拿起竹勺吃了一口冰粉。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吃惊。   立即对陶水道:“再给我来五份,不,十份!”   说完,两人三‌两口就将‌一小碗吃完。   陶水高‌兴地应了句:“好!”   他立即动手‌盛装。   这两个人的动静引起其他人议论:“什么东西,真那么好吃吗?”   “冰冰凉凉,那是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   “天气这么热,若是当真冰冰凉凉,我也试试!”   绸缎庄老板又路过,顺便买份炸鸡,看到‌陶姜新出了吃食,当即也道:“给我来十份!”   他也是老顾客,很信任陶姜。   那些其他州县的老板,自从吃了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甚至每隔几日‌,就要派人坐船连夜过来买。   他可是得意,这会新出的吃食定然‌也不错,他当然‌不能放过这个炫耀的机会。   他满怀期待,等拿到‌手‌里一尝,软嫩弹滑,又因为在井中‌凉了一夜,确实冰冰凉凉。   热得冒汗的大热天里来这么一碗,真爽啊!   有‌了这三‌人开‌道,后‌面的人买了炸鸡也纷纷买一碗冰粉来尝。   吃过的都惊奇不已,为这从没见过的稀奇东西。   尤其吃完炸鸡再来一碗,清爽解腻,沁人心脾。   芝麻的香,炒花生的脆,焦糖的香甜,桑葚的微酸,当真是妙极了。   冰粉准备的不多,炸鸡还没卖完,冰粉先卖完了。   陶水清秀的脸上都是喜悦,他在一边看陶姜盛炸鸡,舀酱,都学会了,便替了她,让她歇一会儿。   婶娘也喜滋滋的,他们一直忙了三‌个时辰,卖到‌下午才卖完。   准备了这样多,还有‌人没买到‌。   这么晚来的,大多不是本地的。他们从外地来。   陶姜只能告诉他们明天上午再来买。   大家收拾东西,顾薇突然‌拉了拉她袖子。   “怎么了?”陶姜低头。   顾薇示意她看远处的几个人。   他们也是卖炸鸡,只是不管怎么改善,就是做不出陶姜那样的炸鸡,大家也只奔着他们家摊子,对那些不好吃的不屑一顾。   他们看着陶姜这里,表情不太好看。   尤其第二日‌占了他们摊子的妇人,这几日‌经常指桑骂槐。   大家饥肠辘辘,中‌午吃了自己带的肉包子,这会都想回‌去好好吃饭。   陶水挑起担子,他尽量将‌重些的东西放到‌自己这边,挑得满满当当,只留些轻便的给婶娘挑。   陶姜和顾薇背篓里还背了些。   不过,顾薇硬是将‌陶姜背篓掏空,只意思意思给她留下几个锅碗瓢盆。   陶姜觉得丢人得不行。   顾平章将‌顾衷带去学堂启蒙,小家伙彻底结束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等陶姜接到‌人,扑到‌她腿上就开‌始告状,委屈巴巴的,还撅着屁股说他屁屁坐得疼。   大家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顾衷撅着嘴巴,扭头不理他们了。 第32章 032   032   顾衷撅着屁股在门口草丛里抓虫子, 他腰上绑一个袋子,抓一只就丢进去,不到半天, 抓了大半袋子。   他兴奋地跑回家给顾薇看。   顾薇接过‌来,用野苜蓿拌了麸皮,放到小鸭子的食盆。   她盯着小鸭子欢快啄食, 一边嘀咕:“快快下蛋吧!”   陶姜跟她一起蹲下, 拎起小鸭看了一圈, 掂了掂。   明明是一样喂养, 买回来时‌也一样大, 怎么长着长着就一大一小了呢?   陶姜把两只都拎起来, 转着圈观察,可怜的鸭子, 好不容易趁吃顿饭, 被她屡屡打断,不由‌愤怒扑扇翅膀。   “呸呸呸!”陶姜吃了一嘴鸭毛。   扔下鸭子:“哎白眼狼!”   她背着手回到屋里, 继续做衣裳。   婶娘的已经做好,就等祭祀庙会那日穿出去。   她给顾平章的道袍绣几丛竹子。开始没‌有绷子, 婶娘见了,第二日给她找来一个。是竹条制的,打磨得光滑细腻, 新新的竹条, 还能闻到新竹的清香。   她坐在窗前, 低着头绣啊绣啊, 绣到脖子发酸, 忍不住放下手,起来走动。   她在顾平章书桌上东翻翻, 西‌看看,摸摸毛笔,拿起书翻翻,再拿起砚台——   “啪——”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瞪着碎成两半的砚台呆了。   她忙往窗外看了眼,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   她转了一圈,将碎片包起来,地上收拾干净,毁尸灭迹。   顾薇和‌婶娘要出发了,她忙跟上去。   她到了县城,走进书斋,在卖砚台那里东挑西‌选。   整个书斋都是读书人,就她一个妇人,大家视线不时‌往她脸上看。   陶姜浑然‌不觉,正皱着小眉头比较手里两个砚台。   “到底是多大的呢?”她掂量了半天,一问老板价格,果断拿下便宜那个。   趁顾平章没‌下学,早早回到家,将新砚台摆在书桌上。   她端详半天:“嗯,看不出来,简直一模一样。”   以前她打碎爷爷的古董也这‌么干,爷爷就没‌发现过‌。   了却一件大事,她继续绣衣服,终于用一下午的时‌间赶制完成。   她拎起来欣赏了半天,越看越好看,美滋滋的,真不愧是她。   心‌情‌甚好,她抱着换下的衣服到水缸边洗。   一边洗一边扯着嗓子唱:“自‌由‌的飞翔!在你的心‌上!”   “啊啊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金沙滩!”   “套马滴汉子你威武雄壮~奔驰的背影像疾风一样~~~”   正唱着呢,眼前出现一双脚,她抬起头,顾平章静静地看着她。   陶姜歌声短暂地停顿,对他点点头,继续与‌衣服奋战,意犹未尽地扯着嗓子唱:“套马滴汉子你在我心‌上,我愿融化在你宽阔的胸膛~~~一望无际的原野!随你去流浪啊~~~”   顾平章眉头跳了跳,他忍不住道:“别唱了。”   陶姜不理他,埋头苦干。   顾平章冷漠道:“难听。”   陶姜羞恼:“要你管!”   抱着衣服噔噔噔跑了。   晚上,顾平章坐在桌前看书。   陶姜想起什么事,蹑手蹑脚走进屋里,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边经过‌,视线轻轻一扫砚台,又偷偷看看顾平章的脸。   看完放心‌了,跑到自‌己箱笼前挑明日要穿的衣裳。   顾平章铺开纸张,拿起笔,正要磨砚,动作一顿。   他看着砚台,目光平静。   “陶姜。”   “啊?忙呢!”陶姜整个人钻进箱子里面掏啊掏啊,将原主所有衣裳都掏出来扔床上。   整个人乱糟糟的。   顾平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砚台怎么换了?”   陶姜僵住了,她硬着头皮装听不懂:“你说什么?”   “哎呀我正忙,有事待会再说!”   那砚台是顾平章爹爹留下的,她给打碎了,顾平章不得给她记上一笔?   好可怕。   顾平章拎着砚台走过‌来,翻过‌来给她看。   横平竖直清晰明了的“五柳书斋”四‌个字。   陶姜心‌里嘀咕,卖个砚台还打上标记,这‌老板有毛病。   顾平章气笑了:“砚台怎么了?”   陶姜捏着衣角,低着脑袋,两只脚蹭来蹭去,扭扭捏捏,视线一瞥,看见大鸭,忙道:“大鸭打碎了!”   她跑出去将大鸭抱进来,塞顾平章怀里:“它干的!你罚它!”   “真是个捣蛋鬼!”陶姜拍拍鸭子脑袋,背过‌手去,一本正经严厉指责。   大鸭:“噶!”   顾平章:“……”   他捏了捏眉宇。   陶姜偷偷去看他,嘴角忍不住扬起。   “我出去玩!”   大鸭,对不住,让你背锅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明日捉虫子奖励你!   保重!   她扭过‌头,迈起脚,后脑勺都透露着雀跃。   她往前一蹦,没‌走动。   胳膊被抓住了。   顾平章:“陶姜。”   陶姜心‌虚:“干,干什么?”   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干了坏事心‌虚,眼睛不敢看他,小脸雪白,嘴唇微抿,脖子色厉内荏地扬着。   顾平章看着她,半晌,将鸭子扔给她:“出去。”   陶姜抱起大鸭就跑,那叫一个麻利。   顾平章叹了口气,无语。   翌日,一大早,全家穿着一新,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沈三娘推了推陶姜:“姜姜,快把你那东西‌拿出来。”   “什么东西‌?”陶姜打了个哈欠。   “哎呀,还能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每日都在做?精心‌准备那么久,送给平章的。”她偷偷凑近,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大嗓门悄悄提醒。   “额。”陶姜尴尬看了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正低头,安静斯文地吃长寿面。   闻言,他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本来不觉得这‌有什么,抱大腿,不寒碜。   可教沈三娘这‌么暧暧昧昧扭扭捏捏一提醒,顿觉不自‌在。   “哪有什么东西‌。”陶姜恼羞成怒,一口否认。   沈三娘都懵了:“我看你昨日都做好了——”   “哎呀婶娘快吃面,饭都凉了。”陶姜用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陶姜扭头装不知‌情‌。她看天看地,脚推一推低头啄食的大鸭。   “噶!”   “……”   感觉到大家的注视,她默默退后一点。   “啊哈哈婶娘这‌套衣裳真好看,今日出去定能把里正娘子比下去!”   “哎呦里正娘子那可比不了,不过‌好看是真真的。”婶娘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夸赞这‌身衣裳。   夸赞着夸赞着,就谈到了做衣裳的人,婶娘脱口而出,喜滋滋道:“陶姜手艺太‌好了,你瞧这‌花绣的,跟真的一样!再也没‌见过‌比她还手巧的小娘子!”   她是对着顾平章的,闻言,顾平章看向陶姜:“是吗?”   婶娘的嘴,快得陶姜捂都捂不及。   陶姜顿时‌如坐针毡,更不想拿出那件衣裳了。   “陶姜也给你做了一件呢!”   陶姜捂脸。   “哦。”顾平章看着她。   “是月白色的,还绣了竹子,说你们读书人爱竹子的气节。可用心‌了!”   陶姜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恼羞成怒:“哪有,那是给我自‌个儿做的,婶娘你看错了。”   “啊?”大家狐疑。   “可那是件男子道袍啊,那么宽大,你——”他们看着陶姜的小身板。   “披风!是披风!”陶姜涨红着脸狡辩。   “哦~披风~”大家互相挤眼睛。   陶姜跺脚坚定:“就是披风!”   “快走快走,要来不及了!”她急急忙忙催大家出门,掠过‌这‌个话题。   一路上,村里人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沈三娘,你这‌身新衣裳真好看!”   大家都惊奇地围过‌来,摸摸料子,看看绣花,再研究研究针脚。   “谁的手艺这‌般好?这‌花绣得跟真的一样!”   沈三娘揽着陶姜,骄傲挺胸:“这‌是陶姜给我做的!”   “啊!”   大家面面相觑:“陶姜竟这‌般能干。真厉害啊,仪哥儿有福气。”   陶姜干笑两声。默默从婶娘手臂里退出去,退到顾平章身后。   顾平章静静看她一眼。   陶姜扭头装没‌看见。   “庙会是什么样的?”她好奇地问顾薇。   “好多人!”顾薇表情‌夸张,“特别多人,很热闹!吃的玩的杂耍的算命的,什么都有!特别好玩!”   陶姜想象了下,不由‌也充满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大家下了船,成群结队往县城走。   人流如织,陶姜睁大眼睛。   来这‌里这‌么久,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进了城,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如流。   这‌还不算,走到城隍庙附近,更是拥堵了起来。   摩肩接踵,人山人海。   城隍庙前地主们请了戏班子唱戏。围看之人堵得严严实实。   咿咿呀呀的唱腔,宛转悠扬的曲子,陶姜眼睛都红了,蹦跶了半天,愣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着急得不行,终于逮着一道空隙,立即灵活地钻进去,挤啊挤啊,惹来一阵骂语。   她使劲往前钻,终于给她钻到了台前。   “好啊!”   武生正表演一段花哨的耍花枪,陶姜兴奋地跳起来鼓掌。   人群外,顾薇看着陶姜消失在那道缝隙里,滑得跟泥鳅一样,钻进去就不见了。   她傻眼,着急道:“哥哥!”   顾平章个子高‌,没‌过‌一会儿,瞧见戏台下那个上蹿下跳的脑袋,无语,抿唇:“你们先去看摊子,我看到她了。”   闻言,大家这‌才‌放心‌。   沈三娘道:“那我们先去卖炸鸡,趁着人多肯定能很快卖完,你找到她别让她丢了,这‌庙会上每次都有人拐走,你看着点。”   “好。”   顾平章站在人群外,满世‌界闹闹哄哄,戏台上敲锣打鼓震天响,每个人都很兴奋,随着武生一段精彩表演,人群大喊“好”!   他静静站着,视线落在戏台下一个兴奋的身影上。所有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 第33章 033   033   一场戏结束, 人群散开,陶姜巴巴等了半天,也没见开始下一出‌, 又扭头‌望见城隍庙里传来人群欢呼,立即迈步往那‌边跑。   正跑着呢,衣领给人扯住, 半天迈不出去。   她恼怒回头:“干什么——顾平章?”   她四处张望:“其他人呢?”   “难为你还惦记别人。”顾平章淡淡道。   陶姜挠挠头‌, 这才想起还要摆摊。她有些脸红, 不过‌, 她第一次逛庙会, 什‌么都没见过‌嘛, 今日‌炸鸡不多,很‌快就能卖完。   想到‌这儿, 她又心安理得往城隍庙走。   不知道做什‌么呢, 好热闹!   她得去瞧瞧。   迈步,还是走不动。   她扭头‌, 睁大眼睛:“顾平章,不要抓我颈子。”   她压低声音:“多丢人呢!”   顾平章:“做什‌么去?”   陶姜听到‌那‌边又传来欢呼, 不由急了,张嘴就往他手背上咬:“快放开,放开!”   “你怎么跟狗一样?”顾平章看着手背上的牙印嫌弃皱眉。   牙印上还沾了亮晶晶的口水。   “我跟你一起去。每年庙会都有人被拐走。”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陶姜一眼。   “你才狗呢!”陶姜也有点害怕, 跟着他走。   见他慢悠悠, 不慌不忙, 不由抓起他胳膊:“快点快点!”   一股脑冲进庙里, 陶姜:“哇!”   只见几十个穿金色袈裟的和尚摆了法阵唱经, 为首的那‌个和尚长得眉清目秀,他飞出‌一只几十斤重的铜铙, 那‌铙在天上飞了一圈,和尚摆出‌一个犀牛望月的姿势,铙稳稳落在他手里!   “好!”人群兴奋,陶姜也跟着大喊。   “这是做什‌么?”她在顾平章耳边大喊着问。   “放瑜伽焰口。”   “什‌么?”陶姜大吼。   人群太‌吵了。   顾平章无语,他捏住她的脸,将她嘴巴捏成个“8”,看着她的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笑,这才凑近她耳边,淡淡道:“瑜伽焰口。”   陶姜浑身汗毛竖起,顾平章说话的呼吸都拂在脸上,好怪。   她不由挪远一点,嫌弃:“说话就说话,凑那‌么近做什‌么。”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陶姜又吼:“瑜伽焰口是做什‌么的?”   顾平章冷漠,抿唇不说话。   陶姜以为他没听到‌,挪过‌来,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吼:“瑜伽焰口是做什‌么的?”   顾平章伸手推开她的脑门:“离我远一点。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陶姜讪讪,想起自己先‌前的话。   嘀咕:“真记仇,小气鬼!”   她去骚扰前面的大婶:“婶子,这瑜伽焰口是做什‌么的?”   “超度亡魂。”大婶同样吼起来。   陶姜得意了,她靠近顾平章,用肩膀碰碰他,“不问你我也知道,哼哼。”   顾平章看着她得意的样子,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眼珠子亮晶晶,不由伸手,食指在她额头‌点了一下,推开:“离我远一点。”   陶姜捂着额头‌,瞪他一眼。   “哼!”   她眼睛兴奋地盯着为首的和尚,使劲往跟前挤,人群骂骂咧咧。   那‌和尚看起来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眼神清正,身披金光闪闪的大红袈裟,坐在首位,脖子上挂着一大串念珠,手上拿着一小串,特别好看!   陶姜挤啊挤啊,头‌发挤散了,衣服挤破了,终于‌给她挤到‌跟前。   大和尚打坐,她仰头‌一个劲盯着看,从头‌顶的戒疤,到‌漂亮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再到‌温和的表情‌。   她越看越靠近。   最‌后简直要抓着大和尚的袈裟。   和尚低下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一笑:“阿弥陀佛,檀越小心。”   陶姜一把抓住他的手串,拿到‌眼前看了看。   周围人被她的大胆举动震惊,纷纷发出‌惊呼:“啊!”   陶姜看这串珠子怪好看的,她观察半晌,大言不惭:“还行。”   她还回去。   大和尚笑着道:“它与檀越有缘,赠与檀越便是。”   “什‌么是檀越?我叫陶姜。”陶姜使劲瞧了两眼他的脸。   离谱啊,和尚也长这么好看!   和尚又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檀越便是施主的意思。”   “这样啊。”   陶姜举着念珠:“真要给我?”   “出‌家‌人不骗人。”   陶姜眼睛一亮,喜滋滋地给自己戴上,举着手欣赏半天,夸赞:“看起来真不错!”   “谢谢你,大和尚!”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热闹看够了,想起顾平章的话,伸长脖子一看,乌泱泱的人头‌。   妈呀!顾平章哪里去了?   她又找了个缝隙,泥鳅一样钻进去不见了。   “师叔!”一个小和尚板着脸,“你怎么能把师祖给你的念珠送人!”   大和尚笑了笑:“那‌位檀越与它有缘,合该送她。”   小和尚板着脸,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陶姜钻啊钻啊,终于‌从人群里钻出‌去,深吸口气,感叹:“好多人!”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顾平章。   这人正静静站在那‌里,身上气息有点冷。   她兴奋地跑过‌去:“顾平章!”   她抓住顾平章就往放生池走:“那‌边有卖东西的!大和尚开过‌光,我要买了送人。”   “对了,今日‌还有斋饭,他们说很‌好吃,我要尝尝!”   她一个人抵得上一百张嘴,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察觉顾平章冷冷的,不说话,她回头‌:“你怎么了?”   顾平章:“大和尚好看?”   说到‌这个,陶姜可就兴奋了。   她撸起袖子,露出‌两节白嫩嫩的手臂,还没把串珠举起来,就被顾平章抓住手,狠狠将衣袖放下来。   顾平章的语气很‌冷:“我说过‌的话不记得了?”   陶姜:“……”   顾平章捏着她的手臂,目光漆黑,静静看着她:“在外不要做这些出‌格行为。”   “知道了。”陶姜毫不在乎,举起手腕,“你看,大和尚送我的!”   那‌串珠子摸起来温凉如玉,每个珠子上都细致雕琢佛像,每个珠子都不同。   顾平章深深看了一眼,冷漠:“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要?”   陶姜:“少骗我,我识货呢!这念珠是好东西!”   她警惕地盯着顾平章:“你是不是想骗我丢掉然后据为己有?做梦。”   顾平章无语。   他气得笑了:“随你!”   陶姜拉着他跑去小摊贩那‌里买了两条鱼,大方地给顾平章一条:“诺,看我对你多好,我们去放生吧!”   她蹲在池边,白嫩嫩的手伸进盆里,掬出‌一条黑色小鱼,用肩膀碰碰顾平章:   “快!让它们一起进去!”   顾平章只得托出‌另一条小鱼。   那‌是一只银白的小鱼,小拇指那‌样大,鱼身光滑细腻,跌跌撞撞在他手心游动,鱼唇温过‌他掌心,柔软冰凉。   陶姜指挥个不停:“快入水!”   “等等我等等我呀!我们两个一起放!”   陶姜蹲着往顾平章身边快速靠近,她低头‌凑近池子,手碰碰顾平章的手,“放!”   顾平章松手。   两条小鱼互相亲吻,欢快地碰碰彼此,很‌快消失在池中。   “走吧。”陶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见顾平章还盯着池子看,她警惕:“你不会还想放吧?这商贩黑得很‌,趁机涨价,一条鱼卖三文钱——”   顾平章无语地看她一眼,越过‌她走了。   她挠挠头‌,忙跟上去。   “等等,等等!”陶姜狗腿地拉住他袖子,将他拖往人群围着的地方。   她跳起来看了看:“卖平安福的,要买!”   顾平章眉头‌跳了跳,幽幽道:“一个三文钱。”   “开过‌光的,那‌可不是普通的平安福!”陶姜抓着他狠狠挤了进去。   听着耳边人群骂骂咧咧,顾平章眉头‌跳动,感到‌一阵恍惚。   陶姜算着家‌里的人,给每人挑了念珠,平安挂坠,甚至连大鸭小鸭都各有一串红绳挂脖。   她一个一个数:“大鸭,小鸭,衷哥儿,薇姐儿,顾剑的,婶娘的,还有我的。”   她越数,顾平章身上气息越冷。   陶姜毫无知觉,买完了东西,喜滋滋地拉着他往膳堂走。   顾平章停下,甩开她的手。   陶姜看着手里的一大串礼物,突然反应过‌来,糟糕!顾平章这么大个人在她面前,竟然忘了给他买!   她偷偷看一眼顾平章。   浑身都很‌冷。   生气了。   她紧急头‌脑风暴。看看顾平章,看看手里的宝贝,哪一个都舍不得。   最‌后只能忍痛,将给自己买的那‌串珠子拿出‌来,狗腿道:“夫君!这是给你买的,我给你戴上叭?”   顾平章看她一眼,不说话。   陶姜不得已,抓住他的左手,将珠子戴了上去。   她都有点惊讶,居然刚刚好。   她不舍地摩挲着珠子。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刻的,闻起来有股檀香味,而且每个珠子上都刻了小沙弥,特别可爱,她一见就喜欢了。   顾平章收回手,嫌弃地推开她:“不是要吃斋饭?”   率先‌往膳堂走。   陶姜:拿了礼物就不认人了……   可恶。   陶姜气呼呼地跟上去。又有些后悔,早知道随便买一串送顾平章。   她看看手腕上那‌一串,安慰自己,做人不能太‌贪心,罢了罢了。   顾平章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腕看,淡淡道:“若是喜欢,用你的跟我换。”   陶姜瞬间警惕:“不喜欢不喜欢!啊哈哈送你的我怎么会换呢?”   “呵。” 第34章 034   034   “哎这‌豆腐包子还不错!”陶姜抓着个包子, 正好有点‌饿,咬一口,再低头吸溜一口粥。   “这‌粥也不错!”   她吃饭的动静不小。   膳堂里也有和尚用膳。   和尚们都很安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   斋客们也不敢大声喧哗。   因此,陶姜的声音格外响亮,脆生生的, 清亮圆润。   “哎顾——唔——”   顾平章往她嘴里塞了‌个包子:“安静。”   “唔!”陶姜狠狠咬一口包子, 伸手拿出来。   “你干嘛!”   有个小和尚忍不住回头看她, 被戒律师父一戒尺打下去‌。   “啪”一声, 和尚们越发安静。   陶姜这‌才看向和尚那边。   戒律师父沉着脸看向这‌边。   她心里一跳。立即低头, 一口喝完碗里的粥, 一手拿着包子,拉着顾平章就跑。   “快走快走, 和尚还打人呢!真吓人!”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地传来, 走出去‌了‌还能听到她叽叽喳喳:“吃饭还不许出声?当和尚真不容易!”   小和尚们忍不住差点‌笑出来,憋笑憋得面红耳赤。   戒律师父挨个拿戒尺打下去‌:“静心。”   出了‌城隍庙, 陶姜一眼看见顾剑。   她兴高采烈扑过去‌,抱起顾剑转圈:“亲爱的顾剑, 你也来啦!”   她冲了‌顾剑一个猝不及防。   顾剑咬牙忍着才没有动手,等陶姜一放下,立即躲到三‌步远, 目光警惕。   陶姜拿着一个平安符靠近:“哎躲什么, 你看我给你买了‌平安符, 家里人人都有呢, 我给你戴上‌。”   陶姜一把揪住他胳膊, 防止小孩逃跑,然后将平安符挂在他脖子上‌。   平安符用一根红线编起来, 玉佩那样大,用一种寺庙里常见的金色的布缝制而‌成‌,正反两面是红线绣制的“平”“安”二字。   “佛前开过光的,会保佑你。”陶姜拍拍挂好的平安符。   顾剑低头看了‌一眼,忍着没动。   “不许拿下来!”陶姜严肃。   “嗯。”   陶姜这‌才满意,往前面热闹的地方跑去‌。   顾剑忍不住摸了‌摸平安符。   陶姜站在耍猴的摊子前,任顾平章威胁也不动,她抱着柱子:“让我再看一会儿!我还没看够!”   其他人纷纷注视,指指点‌点‌。   顾剑面无表情道:“后方有至少三‌个人跟着你。”   陶姜一听,立即放开柱子:“走,跟你们走。不就是耍猴,没什么好看的。”   她猛地回头,身后乌泱泱的人群。   她悄悄凑近顾剑:“哪里有人跟着我,我怎么看不见?”   顾剑:“你这‌样,一百个人跟着也发现不了‌。”   “少看不起人。”   顾剑:“东边那个推着小车的老妇人。”   陶姜扭头去‌看,那老妇人被她盯了‌一眼,心虚地移开视线。   “她真有问‌题!”   陶姜抓住顾剑:“报官!”   “等你报官,能抓到人才怪。”顾平章道,“已经报了‌,有人跟着他们。”   “哇!你报的?”陶姜惊讶,“夫君你可真厉害!”心机真深,老谋深算啊。   顾平章摩挲着手腕上‌的念珠,深深看她一眼:“在心里骂我?”   “啊哈哈哈,你说什么呢!少冤枉人。”   她立即走到顾剑身边,远离这‌个可怕的人。   她皱着小眉头,心头纳闷,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心里一嘀咕,顾平章就知道她在骂他?   她偷偷看一眼顾平章背影,做鬼脸。不巧顾平章回头,抓了‌个正着。   陶姜心里一跳,猛地扭头看向其他地方。满脸不可思议,真邪门!   “顾剑,刚才大和尚拜梁皇忏你看见了‌吗?那大和尚你知道是谁不?”   顾平章忍不住回头看向陶姜。   “那是……”顾剑看了‌顾平章一眼,“是一个很有名‌的和尚,叫慧贤和尚。来自汴京城大相‌国寺。”   “啊?”陶姜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顾剑,你这‌么知道这‌么多?”   顾剑眼皮一跳,看了‌顾平章一眼,抿唇:“人人都知道。”   这‌话说的。   人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咳咳。”陶姜转移话题,“大相‌国寺的和尚怎么来青浦这‌个小地方了‌?”   “不知道。”   “什么嘛,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跟我知道的也差不了‌多少。”   顾剑没忍住,“我猜是为了‌太仓大水和青浦虫病中死去‌之人超度而‌来。”   “……”   陶姜尴尬。   “好吧。”她垂头丧气‌,“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点‌。”   顾剑看她一眼,忍不住扭头道:“前面有走刀山的。”   “哪里?!”陶姜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她看见了‌,噔噔噔抛下顾剑跑了‌。   顾剑:“……”   陶姜又挤到人堆里。   一个光着膀子的黝黑大汉,赤脚。   他喝了‌一口酒,喷在手上‌,大喊一声,赤脚踏上‌立在地面、刀刃朝上‌的铡刀上‌。   陶姜捂住眼睛,只敢露出一条小缝看。   大汉一口气‌走过一排铡刀,下来后拿土豆在铡刀上‌切开,向众人展示铡刀真的是开刃的。   人群大喊:“好!”   陶姜也跟着喊:“好啊!”   大汉抱着盆要‌打赏,陶姜立即掏出一把钱丢进去‌。   她盯着人家脚下,偷偷凑近顾剑:“怎么回事?怎么做到的?”   顾剑:“他运功于脚底,可抵刀刃。”   “这‌么厉害!”陶姜又嘀咕,“那怎么来卖艺呢?”   顾剑看她一眼。抿唇不说话了‌。   陶姜疑惑。   顾平章懒洋洋道:“顾剑懒得搭理你。”   “你!”   “来卖艺,必然是只能卖艺。你当谋生那般容易么?”   被嘲笑了‌,可恶。   陶姜生气‌,决定不再理他。   “哼!”   她拉着顾剑往前面跑,前面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在干嘛呢!   “快点‌快点‌!”   顾剑差点‌给她拉得飞起来。   跑到人群外面,陶姜跳上‌跳下,急得不行,视线中出现一个浑身金光璀璨的人,她觉得莫名‌眼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视线对上‌,她一僵。   孙柳卿跑来凑什么热闹。   没想到对方跟没认出她一样,轻轻扫过她,视线落在她抓着顾剑的手上‌,看了‌一眼顾剑,视线又落在后方的顾平章身上‌。   陶姜马上‌扭头换了‌个方向走远一点‌,并小声提醒顾剑:“看见了‌没?刚才那个人那样的,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坏得很,以后见到他离远点‌,知道不?”   顾剑忍不住看她,面无表情:“嗯。”   “你如何知道他是坏人?”顾平章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   陶姜还记仇呢!   她抬头,冷哼:“本姑娘聪明绝顶识人有术。”   “据我所知,孙老板在青浦县乐善好施为人友善,邻里没说他不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陶姜据理力争。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陶姜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恰好身后人群欢呼传来,她立即扭头往里钻。   挤啊挤啊,人群骂骂咧咧。   终于教她挤到了‌前面。   她眼睛一亮!立即回头找顾剑。   顾剑见她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就在她身后的自己‌,嘴角抽了‌抽。   “我在这‌儿。”   “顾剑!”陶姜乐了‌,“快来,套圈的!”   她跑去‌老板那里花五文钱买了‌十个圈。   分给顾剑五个。   物品摆了‌五排,最外面是一些筷子勺子之类的不值钱物品。   越往里,东西越好。   陶姜看上‌了‌第‌二排的一盏灯笼,她自己‌扔了‌一个圈,什么也没摸着。   不由叫顾剑给她套。   顾剑站在那里,轻飘飘一丢。   “啊啊啊套住了‌!”陶姜抱着他欢呼。周围人也投来羡慕的眼神。   陶姜跑过去‌将灯笼拿上‌。   她站在外面跃跃欲试:“顾剑顾剑!你看我这‌样行不?”   她摆了‌好几个姿势都不满意,可看顾剑扔真的很简单。   “我就不信了‌!”她两腿迈得大大的,抡圆了‌竹圈,大喊一声,丢出去‌。   直接丢到人群里了‌。   她垮着个小脸,眼睛里迸发出不忿的光,“顾剑,套最前面那个!”   顾剑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轻轻一丢,圈丢到了‌外面。   老板松了‌口气‌。   陶姜乐了‌:“哎顾剑,你跟我水平差不多嘛!”   顾剑面无表情:“嗯。”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陶姜恼怒:“顾平章!”   “你行你来!”   顾平章懒洋洋道:“我套到了‌,有些人恐怕要‌嫉妒得面目全非。”   “说谁呢?”   顾剑忍不住看她一眼。   陶姜给他看得不好意思。她挠挠头,刚才顾剑没套到,她是幸灾乐祸来着。   “能不能套到还不一定,嘚瑟什么。”   顾平章拿起竹圈,在老板紧张的视线中,换了‌个方向,套住了‌第‌二排的一方砚台。   陶姜张大嘴巴,嫉妒地瞪了‌一眼顾平章背影。   等老板拿着砚台过来,顾平章将砚台给她,她又心虚。   “给,给我做什么?”   “我爹留下的砚台,跟这‌个一般大。五柳书斋那个,小了‌一圈。”说罢叹了‌口气‌,幽幽道,“也不知是谁那么黑心。”   陶姜更心虚了‌,安安静静抱着砚台,也不敢乱跑,唯恐把这‌个也摔了‌。   一路上‌,直到回去‌,她才小心将砚台放好,长舒口气‌。   顾平章看她一眼,嘴角轻轻勾起。   顾剑欲言又止,看傻子一样看了‌陶姜一眼,面无表情出去‌了‌。   终于卸下重担,眼看陶姜一身脏乱就要‌往床上‌躺,顾平章眉头一皱,将她捉住,扔给顾薇:“洗干净。”   “哼!瞎讲究,你又能干净到哪去‌!”陶姜被顾薇搂着腰,腿使劲踢打,就是没碰到顾平章。   等她洗漱干净,跑来箱笼前翻找衣裳。   她整个人钻进去‌,一件一件丢出去‌。   顾平章无语。   他走过来,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正好摔他身上‌。   他伸手抓住,视线落在袍子上‌,眼神顿住。   这‌袍子很宽大,一看便是男子外袍。   针脚细密,缝制之人必定很用心。   丛丛绿竹栩栩如生,从袍摆一路蜿蜒。   他捧着,对陶姜道:“披风?”   陶姜扭头,眼睛猛地瞪大。   早上‌掩饰的话响彻耳边。她的脸涨红,胡说八道:“就是披风!”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   陶姜脚趾抓地,只能硬着头皮:“啊哈哈哈,哎呀,让我看看!”   她扭扭捏捏走近,装模作样看了‌一番,惊叹:“看错了‌看错了‌,这‌不是夫君你的道袍吗?怎么跑我箱笼里来啦?”   顾平章气‌笑了‌:“是吗?”   “嗯呐嗯呐!”   沈三‌娘捧着陶姜白日晒干的衣服进来,看见顾平章拿着衣服,顿时乐了‌:“快穿上‌试试!陶姜偷偷做了‌半个月呢!天‌天‌晚上‌做!可用心了‌,就为了‌今日送给你。”   陶姜小脸涨红,顾平章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结结巴巴:“这‌个,那个,我……”   沈三‌娘三‌两步走过来替顾平章穿上‌。   陶姜眼前一亮。   还真别说,顾平章穿月牙白,真贵气‌,那张脸跟王公贵族一样,整间屋子都亮堂了‌。   她瞬间忘了‌方才尴尬,凑过去‌啧啧:“不愧是我做的衣裳。便宜你小子。”   “咳咳!”沈三‌娘呛住。   顾平章:“……” 第35章 035   035   大业朝读书人参加科举, 必须先通过科考取得乡试资格。   大多数读书人通过童生试后,进入府州县学‌,在学‌校参加科考, 位列一、二等的,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称为科举生‌员。   童生试又分为县试, 府试, 院试。   顾平章明日要参加的, 便是最低一级的县试。   县试在青浦县礼房举行。   陶姜他们提前一日到县城, 住客栈。她像个陪着参加高考的家长, 体验新奇。   县里‌人口少, 客栈容量有‌限。这两日考生‌蜂拥而来,客栈住得‌满满当当, 满屋子读书人。   也‌有‌借助亲戚家的, 也‌有‌没钱住在庙里‌庵里‌的,还有‌几个考生‌拼一间县城人家柴房以省钱的。   金田村离县城近, 坐船花不了多少钱。   若有‌那‌离得‌远的,雇车走一两日花费得‌几百文钱, 坐船也‌要一二百文钱,对于灾年贫困家庭,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所以还有‌考生‌凭着一双脚翻山越岭走来, 提前半月至一月就出发了, 一路上风餐露宿。   光县试就有‌正场和四五场复试, 后面还有‌府试, 院试, 都跟县试差不多流程。中间还有‌等候的日子,其中衣食住行, 负担很重‌。①   因此,有‌些太过贫困的考生‌只‌参加县试一次,参加府试一次,以取得‌应院试的资格。或者不参加府试,直接在院试前进行补考。   能省则省。   十年寒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个朝代科举翻身的意义不是开玩笑的。   陶姜外出找牙店赁店铺,碰到几个清瘦的考生‌一同挤在一户人家柴房,管饭,而且每日只‌收一文钱。   她的炸鸡名气有‌了,开店事宜可以准备起来。开了店,便可以不限量卖,卖的时间也‌长,可以赚更‌多钱。   正好这几日考生‌云集,趁此机会还能宣传一波,将名气打到外地去。   顾平章让顾剑跟着她。   牙人带着她看了三间门面房。   第一间就在城隍庙旁边,寸土寸金的位置。   租金一个月要八两银子。   第二间在县学‌对面。带一个小院,院里‌有‌一口井,并五间厢房。   每月五两银子。   第三间,位于西街上,高级食铺一条街,附近住的也‌是有‌钱人。   租金嘛,自然也‌不少,要七两银子,后院里‌厢房三间。   陶姜看完,问顾剑:“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哪个就选哪个?”   “我可以考虑下。”   “……第二个。”顾剑忍不住道。   “为什么‌?”陶姜好奇。顾剑今日太好说话了叭!让开口就开口。   顾剑抿唇不说话了。   “好吧,那‌就第二个好了。”陶姜笑眯眯道。   顾剑诧异看她。   陶姜得‌逞似的飞快摸一把他的头,换来小孩退避三尺。   顾剑警惕。   陶姜哈哈大笑:“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哈哈哈!”   顾剑抿唇,耳廓泛红。   他生‌气了,扭头就走。   陶姜忙跑上前:“没开玩笑,就选第二间。”   顾剑慢慢停下来。   陶姜知道这是想知道原因但又不开口问,真别扭。   “第二间院子最便宜啊!”她理所当然道。   顾剑:“……”   他扭头就走,任陶姜怎么‌哄都不再‌开口。   陶姜挠挠头。哎,小孩子的心思真难猜。   “而且,县学‌学‌生‌多,那‌边人家也‌多,咱们的炸鸡不愁销量。”   陶姜跟他走到礼房那‌条街上,巡逻的衙役驱赶闲人,另还抓了好些妄想舞弊的滋事之人。   陶姜混在人群里‌听‌了听‌,不由为他们的胆量吃惊。   有‌意图提前溜进考棚藏匿诗文夹抄的,全‌都被逮住了。   县太爷派人把住考棚头、仪门,并派人把守东西辕门,还有‌些不老实的,巡捕官转拿赶逐。   真是看了好一场热闹。   陶姜回去后跟顾平章描述得‌绘声绘色。   她站在桌边,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时不时还要拍一下桌子。   顾平章跟顾剑二人正用膳,不由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齐齐看着她。   陶姜:“额——”   她在二人眼神威胁下,闭嘴,鼓了鼓腮帮子,坐下,生‌气地埋头炫饭。   哼哼,嫌弃我!   他们住的客栈离考场很近。顾平章拿着笔墨砚台和一匣子陶姜准备的食物出发,陶姜一路上看看其他考生‌,再‌看看顾平章,信心十足:“好好考,出来了给你做好吃的!”   众人扭头看她。   顾平章扭头就走。   陶姜嘀咕:“真没有‌礼貌。”   她远远看见考棚门口口检查考生‌携带之物,很是严格。   “顾平章肯定没问题。”她道。   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去看了县学‌对面的铺子,门面不是很大,卖炸鸡这类小食正好,而五两银子,正好符合她的预算。   既然订好了铺子,陶姜立即告诉陶水和婶娘他们。   摊子上炸鸡卖完后,大家陪着她一起跟牙人签订契约,确认无误后,大家当即将炉子这些挑进了院子。   陶姜拿着自己这几日画的草图,让大家看。   “从这里‌隔开,这里‌是后厨,这里‌是出餐口,前面摆桌椅,客人在这里‌用餐……”   大家听‌她讲完,都用惊讶的眼神看她。   陶水这几日跟着摆摊,冰粉生‌意很好,家里‌每日都准备好几桶冰粉,每日都不够卖。他对陶姜观感复杂,一方面怎么‌看都是自己那‌个妹妹,另一方面怎么‌看都不像以前那‌个妹妹。   陶姜采用的是现‌代科学‌化的餐厅布局,见大家都看她,她挠挠头:“哪里‌有‌问题?”   “没有‌。”   “没有‌没有‌。”沈三娘将头摇成拨浪鼓。   “就按你说的办。”陶水道。   在做生‌意赚钱这件事情上,沈三娘和陶水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天‌分。   陶姜很看好他们两个。   规划好以后,陶水找同村木匠打造桌椅和餐具,都按陶姜说的,碗筷都要刻上店铺招牌。   至于招牌名字……   店虽然还没开起来,但陶姜早几日便已‌定做好了店铺牌匾。   黑底金字四个大字:“中华炸鸡”,招牌上还刻了一男一女‌两个Q版小人,堪称古代防伪标识。   他们挂招牌的时候县学‌学‌生‌出来,都会瞥一眼。   周云清感觉这几个人有‌些熟悉,走近一看:“中华炸鸡?”   他每日都要吃炸鸡,看见炸鸡二字心头便有‌不一样的情感。   正要询问,陶姜回过头,他一挑眉:“小娘子,你们这是——”   陶姜认得‌这个书生‌,见他从县学‌出来,便道:“我们租了间铺子,日后都在这里‌卖,每日不限量,随时来都能买到。”   “那‌感情好啊!”周云清乐了,“那‌我每日都来买!”   “承蒙惠顾。”陶姜笑着道。   陶水过来:“陶姜,你看看桌椅——”   陶姜一头雾水地被他叫走,对周云清点点头。   周云清美滋滋地走了,想到每日上学‌下学‌都能来这里‌吃炸鸡和冰粉,他便乐了。   “桌椅怎地?”陶姜跟着陶水走到院里‌。   陶水含含糊糊:“你看这套桌椅摆这儿行吗?”   陶姜看了看,院里‌有‌颗桃树,摆在树下可以遮阴,便道:“行呀。”   陶水便摆好了。   他又问:“这五间厢房怎么‌住?”   陶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她道:“你,婶娘,薇姐儿,我,顾平章,一人一间。”   牌匾挂好后,大家擦洗打扫,小小的院子焕然一新。   大家坐在天‌井底下乘凉,陶姜说出自己的计划。   “这间铺子,婶娘做店长。她统筹所有‌事宜,等日后开了分店,二哥就去各地管理分店,选拔分店店长。”   “等日后我们到了京城,便将炸鸡店总部搬到京城,婶娘统筹,二哥和大哥等负责管理各个分店事宜。”   “我给大家入股分红。”   大家听‌她画这么‌大的饼,都不可思议:“真能开遍全‌国?”   陶姜点头,表情骄傲:“当然。要做就要全‌大业最好吃的炸鸡!”   婶娘:“陶姜说得‌对。咱们的炸鸡多好吃,就没有‌人不喜欢的。不管是青浦县的,还是京城,只‌要味道好,就不愁没有‌人买。我有‌信心!”   顾薇:“我也‌有‌!”   想到郡府,京城,她不由雀跃,又想到那‌日来家里‌的漂亮小公‌子。   可真好看啊。   顾剑抱着棍子在一旁,看着众人由一开始不可思议,到个个充满干劲。全‌都因为陶姜两句话。   他不由看一眼陶姜。   “剑哥儿也‌想加入我们?”   顾剑抱着棍子默默翻上墙消失。   “这小子,仗着功夫好!”顾薇道。   她试着用顾剑教她的,以棍子做支撑,正要起跳,婶娘忙将人拉住:“可使不得‌!”   顾薇:“婶娘?哎呀让我试试。”   “顾剑用的是巧劲儿,你是牛力气,你一脚踩上去,这墙非得‌塌了不可。”   顾薇讪讪:“那‌我也‌用巧劲儿!”   “不行,你没有‌那‌玩意儿。”   陶姜想到什么‌:“我有‌个法子能练巧劲。”   “什么‌法子?”   “你用棍子打树叶,每次只‌能打掉一片叶子。控制好力道,只‌能打在一片叶子的根上。”   “我试试!”   顾薇当即拿棍子,瞄准了一片叶子打过去。   “咔擦——”   棍子还没有‌挨到叶子,光是带动空气的力道,就已‌经将那‌么‌粗的树枝都劈断了。   陶姜夸奖:“薇姐儿好厉害!”   顾薇有‌些沮丧,一个人反复在那‌里‌练。   没一会儿,树下一地狼藉,全‌是断枝落叶。   沈三娘摇摇头。   陶姜算着顾平章考完的时间,去礼房那‌条街街口等。   周围也‌有‌三三两两的仆人管家,或哪家兄弟等人的。   有‌个小丫头瞧见陶姜,往她脸上止不住看,问她:“你是哪家的丫鬟?”   陶姜:“我不是丫鬟。”   “不是丫鬟?”   顾剑走上前,眼神凶狠,那‌小丫头子吓得‌退后一步。   顾平章走过来:“怎么‌了?”   陶姜:“没什么‌。”   他们回家,陶姜问顾剑:“那‌丫头怎么‌了?”   顾剑抿唇不语。   陶姜于是问顾平章:“她问我是哪家的丫鬟,什么‌意思?”   顾平章看她一眼,道:“在这里‌等人的,无非仆人兄弟,她以为你是哪家下人。”   “哦。”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   “顾剑!你说!”陶姜扭头,“不许撒谎!”   顾剑:“那‌个小丫头从杏春楼出来的。”   陶姜:“所以她家小姐的意中人也‌在考试咯?”   顾剑抿唇,诧异看她一眼,扭头走了。   顾平章淡淡道:“你倒是知道的多。”   陶姜脑补了下:“虽然才子佳人的话本不少,但男的,有‌几个靠得‌住?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①   她摇头晃脑,煞有‌介事。   顾平章静静盯着她看。   “看什么‌?”陶姜叉腰,“本姑娘以后的意中人必定英俊潇洒貌比潘安,天‌上地下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顾平章冷笑一声,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冷漠:“出去。”   陶姜气死了,捂着额头,朝他龇牙:“走就走,稀罕!” 第36章 036   036   这次县试进行了正场和四场覆试, 时间跨度有近十天。   结束后,县太爷紧锣密鼓组织阅卷和排名。   过了些日子,县试放榜。   中华炸鸡店也正式开业。   店铺门前放过炮仗, 满地红纸,店里人挤得满满的,队伍一直排到店外。   陶姜头‌戴一顶小红帽, 围着黑底红边的围裙, 帽子上‌, 围裙上‌, 都绣了“中华炸鸡”四个金色大字。   店里人员都是这副打扮。   顾客瞧着新颖别致, 瞧热闹的瞧热闹, 吃炸鸡冰粉的吃炸鸡冰粉。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陶姜, 顾薇和婶娘在后厨忙, 陶家大哥和娘亲也来帮忙,陶爹腿修养了一段时间, 今日店里开业,陶山便也将爹背来, 坐在院子里,听着前面铺子热闹,心里高兴。   陶童, 陶楼和衷哥儿在院子里玩。陶姜给他们摆了一桌零嘴, 小孩子玩得特别开心。   一直忙到午时, 店里人只‌多不‌少。   陶姜往门口看了一眼, 注意到一个身‌影徘徊好久。   太忙了, 她转眼便忘了这事。   没过一会儿,顾平章回来了, 一起回来的还有贺喜的同窗。   县衙敲锣打鼓一路唱名,贺顾平章县试夺得案首,尤其那首咏梅诗,已经传扬开来。   婶娘早已备好打点的各色铜钱糖果。上‌门贺喜之人热热闹闹来,欢欢喜喜去。   店里人更‌多了。   陶姜得空跑到后院,捧起一罐子水,仰起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干完。   “呼!”她长舒口气,“渴死我了!”   她梳了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头‌上‌的小红帽有点类似当前男子戴的六合一统帽,额前几根碎发,脸蛋红彤彤的,躺在椅子上‌,姿势豪迈。   陶苏民看着她,目光复杂。   “爹,腿还疼不‌疼啦?”   陶姜嘴甜,很会哄人。   陶苏民心疼她满头‌汗,招手:“擦擦汗,让你哥干,你歇会儿。”   他把吃的推过去,让陶姜吃。   陶姜接过帕子,这还是她送的呢。   刚接好腿那几日,陶苏民腿疼得厉害,满头‌大汗,陶姜绣了帕子给他擦汗。   她整张脸抹了一遍,毫无章法。   陶苏民忍不‌住哈哈大笑:“你怎么‌跟楼哥儿洗脸一样。动静整得恁大,一看脸上‌,一点水都没沾。”   顾平章看不‌过去:“过来。”   陶姜忙道:“哎呀夫君,你考了第一名,可‌真厉害!恭喜恭喜啊!”   顾平章拿出帕子,一手粗鲁地摁住她后脑勺,一手替她把汗擦了。   陶姜还怪难为情的。   她扭扭捏捏:“哎呀,谢谢夫君啦!”   顾平章摁着后脑勺将她的头‌转开,嫌弃:“走吧。”   陶姜气鼓鼓地踩了他一脚。   几个小朋友围着她的新造型叽叽喳喳。   陶童别别扭扭地假装不‌看她,过一会儿,偷偷看她一眼。   衷哥儿和楼哥儿一人抱着她一条腿要‌抱抱。   陶姜蹲下,一边手臂一个,大喊一声,抱起来,孩子们高兴得咯咯咯笑。   没一会儿,陶姜胳膊抖得不‌行,忙喊救命:“顾平章!”   顾平章无语地提溜着两个小孩的颈子,将他们放地上‌。   他们还以为顾平章跟他们玩呢,笑得见牙不‌见眼。   陶姜松了口气,拿袖子抹一把汗:“好险。”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瞪他一眼。   陶童站在爹爹身‌后,探出头‌偷偷看他们。小姑娘虽然警惕陶姜,眼底的羡慕却掩不‌住。   陶姜乐得不‌行。   她装作经过,趁小姑娘不‌注意,突然将她抱起来:“哇!”   小姑娘吓得一懵,随即装作不‌经意,学弟弟将手揽在她脖子上‌,扭过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实则小嘴唇忍不‌住往上‌扬,陶姜都看见了。   “扑哧!”她乐得不‌行,“吧唧”一口亲在小姑娘的脸蛋上‌,“宝贝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陶童眼睛呆滞,小脸涨红。   陶姜趁机又木啊亲了几口:“真想吃掉你的小脸蛋!”   小姑娘吓坏了,抿着小嘴,生气地往地上‌坠。   陶姜乐得哈哈大笑。   陶苏民也笑:“阿姐跟你开玩笑的。”   陶童一落地,噔噔噔跑到爹爹身‌后,警惕地盯着陶姜。   陶姜笑得捶地,拉着顾平章:“哎小家伙太好玩了叭!”   顾平章同窗来邀请,说清雅居有个文人清谈会。他便带着顾剑走了。   陶姜休息了一会儿,又去后厨换了婶娘。   如此忙了一日,直到太阳快落山,店要‌关门,人才见少。   准备的所有东西全‌都卖空。幸好已经联系好村里人,每日送杀好的鸡过来,其他物‌什也有现成采买的,才不‌至于明日没得卖。   生意爆火,大家都高兴。   顾平章今日放榜,大家太忙,都没顾上‌贺喜。   晚上‌大家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替他贺喜。   陶姜最开心,做了好几道拿手菜,拔丝地瓜,红烧鱼,水煮肉片,毛血旺,荠菜鸡肉饺子,猪肉丸子粉丝汤……   小孩子们吃得特别开心,尤其是拔丝地瓜,衷哥儿拉出老长的丝,笑得咯咯咯的,再吃一口,酥酥的,甜甜的,外皮焦脆,内里软糯。   菜吃得差不‌多,陶姜神秘兮兮跑到房里,没过一会儿,夯吃夯吃抱着一坛酒过来。   “哐当!”她放桌上‌,给每人盛一碗,小孩除外。   “陶姜你——”   婶娘刚想拉,陶姜咕嘟咕嘟已经干了一碗。   她美滋滋地抹一把嘴,再倒一碗:“让我们敬案首一碗酒!”   沈三娘心里嘀咕:你怕是自己想喝吧,拿平章做借口。   大家都吆喝起来,婶娘也豁出去了,咬牙喝了一碗,辣得脸色发青。   “平章好样的。”   “妹婿明年秋闱定能高中。”   “夫君,看好你哦,加油!”   ……   大家喝了一圈,回过头‌,陶姜不‌知何时,怀中抱着酒坛,倚着树坐在地上‌,一碗接一碗,完全‌就是当水喝。   她旁边倚着几个小孩,不‌知何时,都给她灌得小脸发红,眼神迷离。   她还伸出碗给楼哥儿:“好不‌好喝?”   楼哥儿晕晕乎乎,张嘴就喝。   顾平章一看,脸都黑了。   “哎呦祖宗,使‌不‌得使‌不‌得!”婶娘忙将小孩抓过来。   一二三四个全‌醉了。   顾剑都醉了。   顾平章蹲在陶姜身‌旁,将她怀里的酒坛拿出来。   “嗯?顾平章?干嘛抢我酒!可‌恶!”她死死抱着,跟顾平章拔河,牙齿都咬着酒坛边缘,小狗似的,喉咙里发出呜咽威胁。   顾平章不‌敢用‌力,怕她把牙崩掉。   他淡淡道:“你喝醉了。”   “胡说!我,陶小姐,千杯不‌醉!来,继续喝,不‌醉不‌归!”   顾平章脸都黑了。   “这边的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唱!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那边的朋友们,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们一起唱!如果你不‌爱我,就把我的心还我!”   倒是不‌抱着酒坛了,直接站到桌子上‌,摇摇晃晃,扯着嗓子唱:   “你说到底为什么‌?都是我的错!都把爱情想得太美现实太诱惑!”   众人惊呆,动作整齐划一扭头‌,目光诡异地看着顾平章。   顾平章一字一句:“陶姜,别闹了。”   他伸手,揽着陶姜的腰,将人抱下来。   陶姜拳打脚踢:“放开我!本小姐还没唱够!”   她打了个嗝,扯着嗓子:“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爱情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众人看顾平章的眼神更‌诡异了。   衷哥儿跟着吼:“当初是你想分——唔!”   婶娘左右各捂着一个小孩的嘴,朝顾平章尬笑:“啊哈哈哈。”   陶姜扭头‌看向说话‌的婶娘,她挣扎着扑过去:“亲爱的婶娘!”   “哎呦!”沈三娘给她说得怪不‌好意思‌的。   “木啊!”陶姜结结实实在婶娘脸上‌亲了一口。   沈三娘呆滞。   顾平章抿唇。   陶姜扭头‌跟顾薇对上‌视线,她咧嘴傻笑:“宝贝儿!”   她在顾薇惊恐的目光里,噘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待再亲,顾薇将她推给顾剑,落荒而逃。   太可‌怕了!   顾剑:“……”   他扶着东倒西歪的陶姜,丢开也不‌是,严肃的小脸满是憋屈。   陶姜抓住他的脸,笑得像个傻子:“顾剑!宝贝儿真可‌爱!嘿嘿,给我亲一口——”   她噘着嘴,顾剑使‌劲将她的脸推开。   陶姜“吧唧”一声亲在他手上‌,迷迷糊糊:“给我亲一口嘛!”   一只‌手伸过来,揽着陶姜的腰将人提过去。   顾剑一溜烟消失。   太可‌怕了!   顾平章浑身‌冷气。   陶姜晕乎乎抬头‌,眼前出现好几个帅哥。   她眼睛吧嗒亮了,满脸笑容,伸手捧着帅哥漂亮精致的脸,眼神痴迷:“好帅的哥哥!给我亲一口,木啊——”   顾平章脸色冰凉。   陶姜摸摸他的脸,摸摸他的胸,还要‌摸,顾平章眉头‌紧锁,一字一句:“陶姜。”   “好喜欢你呀,真好看!”陶姜抱着顾平章乱亲,“哎呀你低头‌,我够不‌着!让我亲一口,亲一口,给一万!本小姐有的是钱!”   顾平章脸都黑了。   他头‌一次手忙脚乱,抓着她的手禁锢住,防止她乱爬,头‌还要‌后仰,躲开她上‌蹿下跳要‌亲。   “你最好是真醉了。”他浑身‌冒寒气。   众人目瞪口呆,忙各自找借口回屋。   陶爹欲言又止看一眼顾平章和陶姜,满面愁绪地被陶水和陶山抬进屋里。   “你说他们——”   两个小伙子忙捂嘴摇头‌:“嘘!”   陶姜歇了一会儿,众人支着耳朵刚松口气,没想到又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爱你——唔!”   “帅哥亲一口——呜呜——”   一直闹了很久才消停。   众人长吁口气,眼神复杂,这才睡去。   翌日,众人犹在梦中,院中一声尖叫:“啊啊啊!”   大家惊醒。   陶姜手脚都被捆在被子里,捆成个蚕蛹。   她在被子里一动都不‌能动,瞪着顾平章,目光控诉:“你,虐待!”   顾平章揉了揉眉宇,衣衫不‌整,甚至露出胸膛,头‌发也乱糟糟的。   陶姜赶紧多看了几眼。平日这厮跟贞洁烈夫似的,裹得严严实实。   难得啊。   顾平章浑身‌冒冷气,将里衣在陶姜惋惜的眼神里穿好。   他语气冷漠,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想起来了?”   “什么‌?”陶姜纳闷,寻思‌你把我捆成这样我还没找茬,你倒好,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   顾平章一字一句:“昨晚。”   陶姜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等‌闪到她压着顾平章,不‌顾他恼怒阻止非要‌亲亲——眼睛惊愕瞪大——小脸涨红——张着嘴巴,发出一声尖叫:“啊!” 第37章 037   037   陶姜捂着脸坐地上。   众人急急忙忙跑来, 都问:“出什么事了?陶姜怎么在叫?”   顾平章冷嗤一声,慢悠悠道:“大抵是酒后清醒,想起了昨晚之事。”   “扑哧!”陶水忍不住笑出声, “哈哈哈哈陶姜你唱的什么玩意儿,难听‌死‌了,鬼哭狼嚎!你什么毛病, 喝醉了拉着人又抱又亲。”   陶姜幽怨地看他一眼, 继续捂着脸装鹌鹑。   “好了好了, 今日还要做生意呢, 都忙去吧忙去吧。陶姜以后‌都不许喝酒了啊。”婶娘将人拉走, 留下陶姜缓缓。   呜呜呜。   ……好丢人。   陶姜在床上打‌滚, 整个人卷进去自闭。   顾平章:“今日还要来人,你确定不起来梳洗?”   陶姜苦大‌仇深看他一眼, 默默下床梳洗。   蹲在菜园子边漱口的时候, 她双目放空,一副四大‌皆空的状态。   小朋友们骑着竹马满院子跑着玩, 也‌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换成平日,她早就骑着竹马在前面跑, 小孩哭着追。   “嫂嫂,嫂嫂。”   “姐姐~”   两个小男孩,一人抱住她一条腿晃来晃去, 跟她撒娇, 要她一起玩。   陶水怒其不争:“真不长记性。昨日她还霸着一个人玩, 他们两个哭得跟什么一样。”   “就你机灵!”吴翠点他一下, “快收拾开店去!”   “娘!”陶水恼怒, 路过陶姜,想起昨晚她唱那歌, 又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我还真没‌见过唱歌如此难听‌的人。”   他唱着一支清亮明快的调子,悠哉悠哉开店去了。   对比陶姜昨晚的歌声。不能说完全秒杀,只能说是一个天一个地。   陶姜更自闭了。   “不行,我唱歌都退步了!”她站起来,拿过衷哥儿的竹马,自己‌率先骑起来,“驾!”   衷哥儿傻眼,张大‌嘴巴,刚要哭,顾平章提溜着他的领子放桌前。   “吃饭,上学了。”   这下,衷哥儿再也‌忍不了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跟着顾剑出门‌的时候还扭头眼巴巴看着玩竹马的陶姜和楼哥儿,睫毛上挂着泪珠儿,伤心地走了。   一路上都在抽噎。   顾剑嘴角抽了抽。   店里一切东西准备好,准时开门‌。   第一批客人是县学学生。   周云清跟秦世楠这对冤家跟陶姜问好。   “原来小娘子是案首夫人,顾郎君那首咏梅诗写得极好,士林中已经传开,人人传阅,堪为上佳之作。”   陶姜笑眯眯冲他们点头:“谬赞,清雅居近日有文人清谈,二位不去?”   “我等还要上学,不说了,快要迟了!”   二人急急忙忙捧着炸鸡和冰粉跑了。   陶姜摇摇头。   今日大‌家业务熟练,面对络绎不绝的客人应付得游刃有余。   大‌家轮流来,一切都很顺利。   直到中午的时候,陶姜出来,换顾薇去后‌厨。   她和陶爹几人坐在院里吃饭,前面突然传来喧哗吵闹之声。   听‌着像出了什么事。   陶姜扔下筷子立即往前面跑,两个小孩要跟,她将人提溜到陶爹身旁:“你们吃饭,别出来,我去看看,不会有事,别担心。”   她掀起帘子,刚进后‌厨,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咆哮,吵得人耳朵都疼。   “你看看你看看!刚吃了你们店的炸鸡,人就上吐下泻,这会都吐血了!”   店里陶山涨红了脸极力解释,“不可能的,我们的食材全都是新鲜的,肉我们自己‌也‌吃,从没‌有出问题。”   顾平章应了同窗邀约外出,顾剑也‌不在。   “他就只吃了你们的炸鸡,不是你们的问题是什么?丧尽天良的黑心店啊,卖有毒的炸鸡!大‌家来评评理啊!”   陶水攥紧拳头。   婶娘试图讲道理:“我们的肉全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不可能有问题,不管怎么样,先让人看大‌夫吧?”   “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可怜的老汉啊,早上还好好的,吃了他们家的炸鸡,人就不行了!”   她站在门‌口大‌喊大‌叫:“这家炸鸡有毒!吃死‌人了!”   那些拿着炸鸡的人都害怕了。   “怎么回事?”   “让让,麻烦让让!”陶姜挤出去,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奄奄一息,看着很不好。   她皱眉,看向‌那闹事的妇人:“先让大‌夫救人。”   方才她先让顾薇去最‌近的一家医馆请大‌夫。   “让让!让让大‌夫来了!”   顾薇领着大‌夫挤进来。   “往后‌退!”大‌夫马上蹲下来要给病人把脉。   没‌想到妇人扑上去:“你们是一伙的,要害我们,我不相‌信你,你滚!”   陶姜刚要张口,人群外又传来喧哗。   人群被‌迫分‌开,两队伍衙役冲进来。   为首的小衙役陶姜还认识。正是那日告知她抢劫的四个混混死‌去消息的青年。   他扶了扶帽子,板着脸,命人将妇人拉开,厉声道:“衙役办案!大‌夫先救人!”   人群面面相‌觑,纷纷议论:“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这炸鸡我日日吃,若是真有毒——”   陶姜安慰哥哥他们:“没‌事。不是我们的问题。”   她疑惑,衙役怎么会这么快就来。   她本想等顾薇请来大‌夫,不论如何先将人救了,再让她去县衙报官。   陶山和陶水两个大‌汉,刚才急出一身汗,这会听‌妹妹一句冷静的安慰,竟真的放下心来。   二人看着陶姜的目光复杂。   自从衙役来了,哭闹的妇人便不安地抓着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夫诊了半天,道:“没‌救了。”   人群惊呼:“啊!”   好些人将手里炸鸡扔了。   妇人眼睛一闪,又闹起来:“我就说是这店黑心的,害死‌了我家老汉!”   婶娘和顾薇的脸刷地白了。   陶姜:“他得了什么病?”   她的声音冷静,不慌不忙。   “积劳成疾,病入膏肓,这人油尽灯枯,只在这两日了,别让人躺在这儿受罪,回去好生对待罢!”   “可有中毒?或是吃了东西才这样的?”陶姜道。   “没‌有。”大‌夫摇头叹息,“作孽。”   “你们是一伙的!我不相‌信你们!”妇人扑向‌陶姜,顾薇忙挡住,陶姜没‌反应过来,顾薇的脸给妇人抓了一道印子。   “咱们上衙门‌说,让官府分‌辨!”陶姜生气‌了,“若是你故意滋事,毁我店铺名‌声,我定要县老爷主持公道!”   “县太爷到!”师爷扶着帽子忙跑来,气‌喘吁吁,“县太爷到了!”   陶姜一惊。   只见一顶轿子停下,县太爷出来,人群顿时喧哗。   几个大‌夫提着药箱上前,轮流把脉。根本没‌有旁人插手的余地。   妇人脸色煞白,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大‌夫们诊脉后‌,诊断结果与第一个大‌夫无异。   “大‌胆刁民!人之将死‌,你却拖着他在这里受罪,耻呼!有没‌有良心!”   妇人给他喝得一个哆嗦,立即跪下求饶:“县老爷开恩!民妇也‌是不得已,我家老头子快死‌了,我家里没‌有余粮,连副棺材钱都拿不出来啊,我也‌是受了别人指使,求县老爷开恩!”   说罢,哐哐哐磕头,额头都磕破了。   “何人指使?”   “刘四娘找上我的!”妇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给了我一袋米,说事成了给我一百文钱,我家老头子就能买副薄棺材葬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   “行了,将人带走。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陶姜忙上前:“大‌人您英明神武明智果断,谢大‌人还本店公道,您真是青浦县的青天大‌老爷!”   师爷听‌着这串熟悉的话嘴角抽了抽。   心想,此县太爷可不是之前昏庸的王大‌人,可不会被‌你这套马屁糊弄……抬头一瞥,县老爷正满面红光,美不胜收,龇着嘴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有您真是青浦县之幸!”   嘴角咧得更开了。   师爷:“……”   不久,有人来店里买炸鸡的时候,说刘四娘夫妇被‌县老爷抓进了大‌牢。   “原来是嫉妒你们炸鸡生意好,才出手陷害。”顾客议论纷纷。   这事一时之间成了县城八卦。   那病入膏肓的老头也‌让医馆尽力救治。   “县太爷确实是个好官。”陶山道。   陶姜则在思考,所以,县太爷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是来买炸鸡的?   还有那衙役,她忘了问问是谁叫来的。   来得也‌忒快了些吧!   中午虚惊一场,最‌后‌完美解决,生意没‌收到影响,甚至有闻风慕名‌而来的人,生意更好了些。   陶姜甚至能想象大‌家是怎么传的:   “听‌说了吗,刘四娘嫉妒县学那家炸鸡店口味好生意好,陷害人家,被‌抓进牢里了!”   “那炸鸡当真那般好吃?”   “不好吃刘四娘还用得着把自己‌赔进去?”   “走走走,去尝尝,到底有多好吃。”   不过,店里大‌家都受了惊吓,精神不太好。关了店门‌后‌,坐在院里有些沉默。   陶姜笑眯眯的:“被‌吓到了?”   大‌家看她一眼。   “这是好事儿。”她道。   “怎么会是好事?”陶水不解。这事他最‌生气‌了。   “你看啊,这事之后‌,咱们是不是会更加注意食材新鲜?会更加用心做食物?”   “嗯嗯,以后‌鸡宰杀之前我要亲自检查一遍。若是有病的鸡,咱们不能要。”陶山道。   “对嘛!”陶姜笑了,“咱们只要行得正,不怕别人起歪心。”   “好啦,别难过啦,今日什么事都没‌有,还让更多人知道了咱们炸鸡,不应该高兴吗?”   “高兴,高兴。”婶娘忍不住搂着她笑了。   “叫你这么一宽慰,什么心事都没‌了。”   “哈哈哈!”大‌家笑了出来。   “平章!回来啦?”婶娘招手。   顾平章视线落在陶姜脸上:“嗯。” 第38章 038   038   陶姜立即得意地昂起头:“顾平章!今日店里出事了!”   顾平章觉得好笑:“嗯, 听说了。”   “那你有没有听说我临危不乱,表现非同一般?”   “没有。”   陶姜小脸一垮,扭头不理‌他了。   她‌拉上衷哥儿和楼哥儿, 推开咯吱作响的后门,走到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   好多小孩!   巷子里的小孩都跑来玩了。   见‌着陶姜和两个新的小朋友,他们纷纷扭头瞧。   有认出陶姜的, 喊到:“炸鸡店的!”   陶姜回头一笑, 拉着顾衷和陶楼:“对, 就是‌炸鸡店的。欢迎来找我家小孩玩儿哟。”   “姐姐, 做什么?”   顾衷也看她‌。   “买糕点去。”陶姜道。   她‌听顾客说河对面‌有家百年老字号, 做的糕点很好吃。   走出小巷子, 一条清澈的小河流过。   好些人在河边洗衣服。   陶姜在青浦见‌过各式各样的桥。   拱形的木桥,石桥, 木板搭在河水两岸的桥——一般是‌小河, 三两步距离。   这条小河上则搭了根独木桥。   陶姜看看两个小家伙,小家伙看看河水, 胆大的楼哥儿已‌经走上独木桥了。   衷哥儿一看,顿时不干, 也走了上去。   等两个小家伙都走过去,陶姜才上桥。   她‌感叹,小孩子胆子真大。   她‌一边走, 一边打量独木桥, 还怪新奇的。   哎越走越雀跃。   看看河边洗衣服的妇人, 河对岸嬉戏玩耍的小孩子。   突然, 脚下一滑, 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掉河里了。   河边传来惊呼, 洗衣服的妇人都指着她‌笑,前俯后仰的,笑得可乐了。   陶姜攀着桥,一脸郁闷。   尤其当顾平章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桥上,伸出手来拉她‌的时候,这种郁闷成倍增加。   ……真丢人。   顾平章笑了一声。   陶姜恼怒:“不许笑!”   顾平章懒洋洋的:“我也没有想到……”   陶姜死死捂住他的嘴。   顾平章:“……”   他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嘲笑她‌。   陶姜生气了,站起来扭头就走,刚走了两步,脚下又一滑……   扑通一声,水面‌溅起好大的水花。   陶姜一脸懵逼,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掉下来的!   岸边热闹起来,大家都不干活了,站起来看热闹。   陶姜抹了把脸,抬头望天,一脸生无可恋。   一直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   陶姜扭头,哼了一声。   顾平章慢悠悠道:“你怎么这么笨。还能掉下去两次。”   “啊啊啊啊!”陶姜站起来跟他拼命,“我不是‌笨!”   顾平章笑了一声,抓住她‌的手,示意她‌看岸边:“再掉下去一次,街坊邻居都要跑来瞧热闹了。你确定不上来?”   陶姜小脸涨红,伸手,又羞又恼:“拉我上去!”   “哦。我改主意了,求人帮忙要说‘请’。”   陶姜瞪他:“请!”   眼‌看顾平章还要刁难,陶姜:“哼,我游过去——”受这鸟气!   顾平章伸手:“抓住。”   陶姜狐疑,警惕。   “拉你上来。”顾平章失笑。   陶姜怀疑他不安好心,试探着将手放上去,没想到顾平章紧紧抓住,一下子将她‌拉到了桥上。   “走吧。”顾平章抿唇。   “哦。”这次陶姜走得很小心。   顾平章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   陶姜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在顾平章危险的眼‌神里,还是‌乖乖穿上了。   ……像小孩穿了大人衣服。她‌嫌弃得不行。   两个小家伙慌慌张张跑过来,惊奇地围着她‌看。   以为‌她‌在玩游戏呢。   陶姜抹了把脸。   路过洗衣服的妇人,大家哈哈大笑:“桥上苔藓滑呢,小娘子下次小心些。”   “小娘子和夫君感情真好啊!”   “啧啧啧啧啧。”妇人们一溜的打趣声。   陶姜掩面‌,落荒而逃。   回到家自然又是‌一番大家围观,顾平章漫不经心:   “掉河里了。”   大家惊呼。   “掉了两次。”   大家:“啊?”   陶姜捂脸。   想解释,看看两个小孩,张不开口。   “那个,桥太滑了。”   “就是‌就是‌!这桥真是‌不懂事。”婶娘忍俊不禁。   陶姜噔噔噔跑了:“我去换衣服。”   这叫什么事啊。   大家吃完饭,坐在桃树下纳凉。   陶姜独自一人抱着空酒坛子郁闷。   “可不能再喝!”顾薇和婶娘路过就要提一嘴。   “哦。”陶姜跟顾平章对上视线,狠狠扭头。   她‌揪着一根狗尾巴草,蹲在后门鞭打草丛。把它们当顾平章。   哼,叫你看我笑话!   可恶!   画个圈圈,下次你也掉河里!三次,哦不,四次!   嘿嘿。   她‌满脸猥琐的笑,两眼‌放光,抬头,对上一双门缝里的眼‌睛。   “啊!”   她‌吓了个倒仰,摔在地上。   门外的人迅速跑了。   顾剑提着棍子一阵风似的翻墙而过,顾薇也跑出门追。   陶姜捂着屁股,皱着小脸唉声叹气:“嘶——”   她‌一瘸一拐坐下,大家围着她‌:“摔哪了?没事吧?叫大夫——”   陶姜忙伸手拉住:“没事,就是‌突然吓了一跳。”   她‌回忆着那双眼‌睛:“总觉得哪里见‌过。”   顾平章捏住她‌脖子,扭过她‌脑袋观察了下后脑勺:“本就不聪明,若是‌再把脑袋摔坏……”   陶姜咬着后槽牙,眼‌睛熊熊冒火:“顾、平、章。”   “看来没事。”顾平章松开手,嫌弃似的拿出帕子擦手。   陶姜气得要死,直接扑他身上蹭了一圈。   膈应死你!   顾平章皱着眉头拎起她‌颈子,将她‌提溜到一边。   陶姜四肢舞动,拳打脚踢,像一只乌龟,只有四肢能动。   婶娘:“啊哈哈,嗯,没事,还能闹。”   陶姜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沾了土,还把顾平章衣裳也蹭脏了。   顾平章黑着脸,抿唇:“老实一点。”   陶姜冲他做鬼脸,幸灾乐祸。   哼哼!让你嘲笑我!   正闹着,后门开了,顾剑冰冷着小脸进来,紧接着是‌顾薇。   她‌的手里还抓了一个人。   “咦?”陶姜睁大眼‌睛,“怎么是‌你?”   那少年本来挣扎不休,听见‌陶姜的声音,立即乖乖不动,一脸乖巧。   再加上鼻青脸肿,不难想象刚才顾剑进行了怎样一番手脚教育。   顾薇将人扔地上:“嫂嫂别信他,可狡猾了,险些被他逃走。”   原来方才顾剑将人揍了一顿,逼他说出为‌何在后门鬼鬼祟祟,这小子只说好奇新搬来的人家,想偷些东西。   顾薇见‌他怪可怜,准备将人放了。   顾剑却不同意,要抓回去。   那少年拔腿就跑,仗着熟悉巷子,很快跑不见‌了。   他们废了好大劲,还是‌顾剑跑到屋檐上才找着,又揍一顿,才抓回来。   陶姜听完,蹲在少年面‌前,目光复杂:“你小子,真看不出来,还……挺能跑?”   她‌想起那日背着背篓,卖给她‌小鸭子的时候,真看不出来是‌这样儿的滑头啊。   是‌个人才,连她‌都骗过去了。   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鼻青脸肿,可怜兮兮的,看着陶姜,眼‌神哀求:“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没干坏事,小娘子是‌好人,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娘亲生病,等着救命。”   “他是‌谁?”顾平章的声音响起。   少年缩了缩脖子,害怕地低下头。   “大鸭和小鸭就是‌他卖的。”陶姜道。   “什么?”婶娘噔噔噔跑上前,打量着少年,看看陶姜,再看看这小少年,目光复杂。   陶姜不知‌怎么,从‌她‌眼‌神里看出三分惊讶四分难以置信五分怀疑。   闻言,少年头缩得更低了。   “鬼鬼祟祟做什么?”顾平章淡淡道。   这人年龄并不大,语气也平淡,甚至还没有揍他的那个小孩吓人,可是‌陈宁却觉得脚底一股冷气,打了个哆嗦,打从‌心底害怕。   “我,我——”   “今儿早上开店的时候,我就瞧见‌你了,在门外晃了好几‌次,本来要问问你是‌不是‌有事呢,人太多,忙起来我给忘了。”陶姜恍然大悟。   “求小娘子收留!”陈宁扑通一声给她‌跪下,“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求求小娘子给我一口饭吃。”   顾平章视线扫过。   陈宁眼‌里闪过害怕,低着头,不安道:“我真的没有做坏事。”   “你娘呢?”陶姜想起来上次卖鸭子,说要给娘亲买药。   “我娘……没活过来。”小孩低着头抹眼‌泪,“吃药没用,还是‌死了。”   “家里可还有人?”陶姜问。   “没了。都死了。只剩我一个。”   陶姜看他比上次见‌黑了,还瘦了,估计吃了不少苦。   “若是‌求我给你一口饭,为‌什么不直接说,鬼鬼祟祟,必然有鬼。”   陈宁没想到她‌这般聪明,害怕地看了顾平章一眼‌:“我说,是‌有人要我来,来偷你的炸鸡方子。”   “什么?!”婶娘先跳了起来。   “我认出了小娘子,知‌道小娘子是‌好人。我不偷了。”少年涨红脸辩解。   “那你还跑?”   “我害怕,习惯了。”少年嗫嚅,“我撒谎了,我娘死后,我有时,有时偷东西——”   “我只偷吃的!我只是‌饿,不干坏事的!”   “谁叫你来偷?”   陈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他们会杀了我的。”   “说。”顾平章冷漠。   陈宁满头大汗:“是‌,是‌吴府管家。”   “我在吴府后门翻他们扔掉的东西吃,他们诬陷我偷东西……还将我关地牢里打,他们威胁我偷你们的方子,不然就报官抓我坐牢。”   “太过分了!”婶娘撸起袖子。   “岂有此理‌!”顾薇气愤。   “我,我见‌中午有人闹事,县太爷都帮,帮小娘子。我想——”   “想让她‌帮你?”顾平章淡淡道,“她‌为‌何帮你?”   陈宁沮丧地低下头。   “你走吧。”顾平章冷漠。   陈宁煞白着脸站起来,他肯定会死的吧,他们会杀了他。   “等等。”   陈宁无力地停下,回头。   陶姜想了想:“店里确实缺人。”   陈宁不可置信。   “不过,”她‌道,“吴府诬陷你,你怎么不去报官,你也知‌道县太爷是‌好官,你先报官将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再来。若是‌想拿我挡刀,那是‌不行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也不用没有一点用的人。”   陈宁脑子里云雾散开:“我知‌道了!”   他撒腿就跑。   顾剑还待追,陶姜一把抓住。   她‌转过来:“啧啧,这小子,太傻了吧,都不知‌道报官。”   县太爷知‌道吴府的案子是‌陶姜引荐来的后,含泪咬牙办案。   吴府可是‌沾了吴国公府的,顾小娘子真看得起他。   不说了,他要好好干!办得漂漂亮亮!   师爷看着彻夜不睡也要整治吴府的县太爷,望天。 第39章 039   039   没过几‌日‌, 县里出了一件大新闻。   那个号称跟汴梁城吴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吴府,被‌县太爷提审送押了。   没几‌日‌,上头下了令, 要求彻查。   吴府打着吴国公府的旗号在青浦县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草菅人命, 霸占田产, 逼得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论罪抄家流放。   “我媳妇舅舅的二姨她孙子的侄女儿的公爹, 在县衙伙房当值, 我这是内幕消息, 听说‌啊,吴国公府都被‌圣上痛骂了一顿呢。”   “县令大人判得好, 我早就看姓吴的不顺眼了。我媳妇她娘家的地就给他们强占了, 呸!”   “来了来了!”   囚车晃晃悠悠行‌驶过来,陶姜跳来跳去, 瞅着个空隙钻进去,挤到最前边。   上次王柳一家没机会看, 这次可算碰上了现成的。   她伸长脖子,所有人头探头往前面瞧。   “来了来了。”   大家都将手塞进篮子里、袖子里、甭管哪里,攥紧了, 摆好姿势, 开始蓄力, 囚车一过来, 抡圆了胳膊, 狠狠扔过去,破口大骂。   陶姜总结了下, 一般是:   “滚出青浦!”   “罪大恶极!”   “死有余辜!”   说‌完了大都加上一句,“去死吧!”   囚车里的人看起来以‌前过得不错,没有一个瘦子。   流放的都是吴府三代以‌内的,确确实‌实‌干过大坏事,像逼死好些人这种。   陶姜瞅了两眼,个个被‌烂菜叶子烂鸡蛋淹没,味儿忒大。   她郁闷地挤出来。瞧见衣服上沾的烂菜叶子,脸都绿了,嘀咕:“昨儿才洗的,早知穿顾平章的……”   还能治治他的洁癖。   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背着手,满脸深沉地走‌进后门。   婶娘正‌换下来休息,喊她一声:“囚车过街这么快?热闹吧!菜市口砍头才热闹呢!你是没见过!”   顾平章坐在桃树下看书,他最近都不出门了,同窗吟诗诵文‌的邀请他也不去。   陶姜走‌过他身边,叹了口气,对婶娘道:“才开始,没意思,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下次带你看菜市口砍头的,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陶姜想想那画面,打了个哆嗦,忙摆手:“不去不去。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婶娘笑‌了一声:“胆子真小!”   陶姜羞恼:“这跟胆子没关系!”   婶娘笑‌着走‌了。   她想着,这古代也太不容易了,随随便便抄家流放,被‌人害得家破人亡的。   她盯着顾平章看书,内心欣慰。   大腿要好好努力,全靠你了!   想完,扭头抛到脑后。   她双手托腮,看看大鸭小鸭,蹬蹬蹬跑过去,蹲下欺负得两只‌鸭子要跟她拼命。   她扭头问顾平章:“你说‌我们家这鸭子怎么还不下蛋?”   她将两只‌已经长大的鸭子提起来,这两个家伙死命扑腾,扇了陶姜一嘴鸭毛。   “呸呸呸!”   她丢掉小鸭,摁住大鸭,翻来覆去打量,头发上衣衫上全都是鸭毛,跟下雪一样。   大鸭“嘎”“噶”“噶”惨叫不断。   顾平章欲言又止。   “你不要说‌了。”陶姜制止他。总觉得顾平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当真不听?”顾平章懒洋洋道。   “不听不听!”   顾平章笑‌了一声,看一眼被‌摁在地上一脸凄惨的鸭子:“哦。”   陶姜什么也没检查出来,只‌得老老实‌实‌拌了吃的给两只‌鸭子,趁它‌们埋头苦吃,揩一把油,严肃着脸画饼:“要快快下蛋啊!作为一只‌鸭子,你连蛋都不会下,日‌后哪里有颜面见其他鸭子?你们这样子是要被‌鸭子瞧不起的!做鸭子要懂合群知道伐?”   “嫂嫂?”顾薇也蹲下看,也发愁,“它‌们还不下蛋。”   陶姜拍拍大鸭小鸭,下最后通牒:“这个月再不下蛋,就把你们吃掉!嘿嘿!”   “噶!”“噶!”   两人一人挨了一翅膀,吃了满嘴鸭毛。   “呸呸呸!”   两个人站在院里互相揪鸭毛。   陶姜从顾薇头上揪下来,往旁边扔,突然瞥到顾平章的头发。   她默默往旁边移了移,嘴角微微扬起,揪下鸭毛,就偷偷往顾平章头发上丢。   一开始还只‌敢往背上放。   等到背上头发沾满,她胆子也膨胀起来,开始往顾平章后脑勺丢。   顾薇帮陶姜收拾完,视线一转,蓦地瞪大眼睛,忙往后退了三步。   陶姜正‌咧着嘴,乐呵呵地拿了一根鸭毛往顾平章发髻上插。   纯粹属于乐傻了。   顾薇又往后退了两步以‌免殃及池鱼。   陶姜忍着笑‌,插了半天,怕顾平章发现,准备放弃这最后一根鸭毛。   正‌要偷偷溜走‌。   等她去外面溜达一圈,顾平章发现的时候怎么也扯不到她身上去。   她心情雀跃,腿那么往前一蹦。   蹦不动。   颈子被‌抓住了。   她闹了:“顾平章,不许抓我颈子!”   顾平章看了头发一眼,冷漠,“这是什么?”   陶姜心虚扭头找顾薇,哎?人呢?刚刚还在这儿呢!   她头摇成拨浪鼓:“不知道不知道!”   顾平章含笑‌:“是么?”   笑‌得好可怕。   陶姜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无辜眨眼:“真的不知道呀!是不是风吹的?哎这风真不懂事,怎么能往夫君头发上吹鸭毛呢!下次我替你骂骂它‌——”   “顾剑。”   陶姜惊恐地睁大眼睛。   顾剑抱着棍子从桃树上跳下来。   “你你你——”她抬头看一眼树顶,小脸涨红,“顾剑!你怎么在树上?”   顾平章懒洋洋道:“说‌吧。”   陶姜心虚极了,试着逃跑,颈子却在顾平章手里。   顾平章将人转过来,低下头,淡淡道:“跑什么?心虚?”   陶姜闹了,使‌劲挣扎:“不许拎我颈子!我要生气了!”   顾平章:“生气?”   他笑‌了:“你方才干了什么,我还没算账,你倒先生起气来。”   “顾剑,是不是陶姜干的?”   “嗯。”顾剑在陶姜挤眉瞪眼杀鸡抹脖子的示意下,面无表情点头。   陶姜僵住,忙挤出笑‌容,狗腿,“啊哈哈哈,夫君,我给你揪,给你揪。”   顾平章静静坐着,陶姜站在一旁揪得欲哭无泪。   她站得累了,手也酸,腰也酸,刚动了坐下休息的念头,顾平章抬起眼睛看她。   她便不敢休息了,硬着头皮继续。   她真该死啊,早知道干嘛招惹他。   呜呜呜。可恶的顾平章。   顾剑嘴角抽抽。靠着树看她一脸生无可恋。   真想不通,怎么有人这么笨。   “顾平章~”陶姜垮下脸,一脸苦大仇深。   “怎么不继续?”顾平章冷漠。   陶姜腿酸,干脆靠在他背上耍赖:“我手疼腿酸全身都累,揪不动了。”   “起来。”   “让我歇歇嘛。”   顾平章嗤笑‌一声:“你捣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陶姜苦着脸,凑近他眼睛,视线认真:“顾平章。”   眸子极为认真。   她一直随心所欲的,还从没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顾平章抿唇:“何事?”   顾剑也认真看向她。   陶姜抿了抿唇,极为真诚地看着他,两只‌圆圆的眼睛眨啊眨:“你简直毫无人性!你居然对美丽善良的本姑娘这么严酷!”   “嗤。”顾平章无语,“不处理干净哪也别想去。”   陶姜垮着个脸,幽怨地看一眼顾剑,继续揪。   一边揪一边嘀咕:“一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是个大坏蛋。”   “三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出门被‌抢钱。”   “五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顾平章吃饭吃出——纸。”   “七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成了个秃头宝贝蛋哈哈哈哈哈哈!”   顾剑嘴角抽抽。   顾平章叹了口气,忍不住将她捉过来,几‌乎气笑‌了。   “陶姜。”   “干嘛啦?”   陶姜摆烂。   她低着头踢脚下的小石子,露出饱满的额头,圆圆的后脑勺。额前碎发被‌汗打湿,杂乱地翘起来,乱七八糟,贴着白皙肌肤。   顾平章手指攥紧,静静看着她。   半晌,他捏了捏眉宇。   顾剑忍不住看他一眼。   陶姜偷偷抬起头看。   却正‌对上顾平章的眼睛。   她怔了一下。   顾平章眼睛里一片平静,眸子幽深如泉。   可她好像觉得那里翻涌沸腾,滚烫灼热。   她感觉被‌烫了一下,忙低头装鹌鹑。   顾平章好像有点奇怪。   她瞪大眼睛,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是再打人,我就——”   “就如何?”   陶姜眼睛四处搜寻:“我就,我就跑!我可不会再乖乖让你打手心!”   顾平章视线看过来,她又咻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挣扎起来:“你休想!”   顾平章:“……”   他将陶姜转向门的方向,在陶姜惊恐的眼神里推了她后脑勺一下,冷冷道:“出去。”   陶姜愣了,狐疑地看他一眼。   顾平章抿唇,满脸冷漠。   管他呢!想那么多,先跑为上!   她撒腿就跑!   背影欢呼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她关笼子里了。   顾平章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片落在书上的鸭毛,盯着看了一会儿,随手丢进书页之中。   他垂下眼睛,静静看书。   夕阳洒在青石板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一直拉到墙角,与一丛斑竹连在一起。   起风了,头发上的鸭毛随风飞舞,树枝摇晃,空气中飘来炸鸡的香气。   人声鼎沸。   顾平章垂眸,眼里情绪未明。   他直看到夕阳西斜,山头一片烟霞,方才合上最后一页。   顾剑默默退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顾薇估摸着哥哥气该消了,这才从店里溜出来。   却不见陶姜。   看见哥哥头上鸭毛,气氛莫名沉郁。   她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哥哥,我替你弄干净。”   她一边将那些鸭毛收拾干净,一边暗道要死了,吓得她呼吸都不敢。   从没有这么期待嫂嫂在过。嫂嫂在,气氛肯定‌不会这么可怕。   哥哥好吓人! 第40章 040   040   “我出去一趟。”   “哦好!哥哥早些回来吃饭!”   顾平章将书还给同窗, 婉拒了喝酒的邀请。   太阳挂在西天,青砖墙上橘红一片。   河岸边渔船归来‌,渔人的号子悠远辽阔。   顾平章缓缓走在小‌巷中。   水鸟呼啦啦飞过头顶, 孩童追逐打闹,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撞在他腿上‌。   顾平章低头看‌去。   小‌孩被这‌个人脸上‌的冷漠吓得哇一声大哭,妇人忙跑来‌连连弯腰道歉。   他抿唇, 走过拐角, 表情平静。   孙柳卿跟了一路, 秀丽的脸上‌闪过玩味的笑。   他收了扇子, 勾起唇角, 满脸兴奋地转过拐角。   然而, 计划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他的瞳孔张大,脸上‌笑容如同泥塑面具, 一寸一寸崩碎瓦解。   地上‌两‌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喉咙处皆一刀毙命。   顾平章背对他站着。   他手里提着刀,缓缓回‌过头。   孙柳卿瞳孔皱缩, 危险的直觉令他立即侧头。   “砰!”   刀尖插入青砖墙,刀柄战栗不止。   一缕头发从他耳边飘落, 落在地上‌,被风吹散。   耳廓鲜血淋漓。   耳中犹如蜂鸣。   孙柳卿后‌退一步,靠在墙上‌, 胸口起伏。   他脸色铁青, 难以置信:“你怎么——”   顾平章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尸体‌, 抿唇, 缓缓朝他走近。   孙柳卿脸色发白, 眼里闪过阴狠:“一次试探而已‌,你当真要取我性命?”   顾平章脸上‌毫无波澜, 眸子平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杀意却顺着他蔓延开来‌,整条巷子的空气凝滞了。   “你若取我性命,我必鱼死网破。你想保护的,我要他们死无葬身——”   “砰!”顾平章随手扔出刀鞘,砸在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咔作响。   “真狠。”孙柳卿佝偻着咳嗽,抹了一把‌嘴角血渍。   “怎么办呢?你家小‌娘子知道你如此阴狠吗?”他笑得天花乱坠,神情疯狂。   “我若死了,她会知道的。”说着,他笑了起来‌,口里鲜血直流,他却毫不在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心情不好哟。下手这‌么重,肋骨断了好几根。”他咳出一口血,眉眼阴郁,“顾平章,你真是令人惊讶。”   顾平章抬眸,手指轻轻一动,太阳照下来‌,一点寒光反射进孙柳卿眼里。   他愕然,不可置信:“你疯了——陶——”   顾平章突然皱了眉头,手指收起,回‌头去看‌。   “顾平章?”陶姜探头进来‌,一眼看‌见他,眼睛吧嗒亮了,“哎还真在这‌儿呢。”   她蹬蹬蹬跑过来‌,“那两‌个人怎么了?”说着探头去看‌。   顾平章微微侧身,挡住她,淡漠道:“何事?”   陶姜却注意到咳血的孙柳卿,以及他耳边那把‌插在墙里寸余、吓人的长刀。   “他他他这‌这‌这‌这‌——”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手指哆哆嗦嗦。   孙柳卿怎么在这‌儿?还一副跟人血拼的样子。   她立即拉着顾平章检查了一圈,拉着人撒腿就跑:“快跑!”   跑出去了,她又站住,一脸紧张:“他他他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断了几根骨头而已‌。”   “你怎么知道?”   顾平章抿唇:“我方才看‌了一下。”   陶姜拉着他神秘兮兮道:“那个人肯定招惹了什么厉害仇家,太吓人了。下次你见了绕着走,离他远一点!”   书里大反派可是差点弄死顾平章。   大腿可不能让别人端了。   要是沦落到抱孙柳卿大腿,她打了个哆嗦,光是想想都吓人。   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个神经病,保命要紧。   “听到没有?”陶姜一脸严肃。   “你很担心我?”   陶姜没好气道:“我当然担心你了!哎呀太阳都下山了!快回‌去吃饭!”   陶姜一路上‌耳提面命,谆谆教导:“谁知道他干的什么勾当,表面上‌开棺材铺,哪个开棺材铺的打打杀杀?”   “哦。”   “所以,这‌种人很危险的!”   “嗯。”   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   怎么这‌么听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平章淡淡道:“所以,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哦!”陶姜迅速被转移话题。   她解下腰间的葫芦,站住,打开塞子,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干了一葫芦水。   抹了把‌嘴,她扭扭捏捏,小‌脸涨红,“今日是我错了。”   顾平章挑眉。   陶姜不自‌在道:“哎呀我今日不该把‌鸭毛放你头发上‌。你不会生气的对吧对吧?”   她睁着忽闪忽闪的圆眼睛。   “呵。”   陶姜跑出去没心没肺玩了一圈,回‌到家里,顾薇说哥哥心情不好。   她就有了一点点内疚。   真的就一点点,不能再多。   顾平章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陶姜。”   “啊?”陶姜扭头。   “过来‌。”   陶姜忐忑地走过去,心想他要是敢揍我,我就让他知道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   她警惕地挪过来‌,嘀咕:“下次我可不会过来‌,你自‌己走过来‌——”   顾平章手指动了动,眼睫半垂,睫毛覆下一弯阴影。   陶姜撅着嘴嘀咕,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好疼!   “你干嘛!”陶姜忙捂住额头瞪他。   “走吧。”   顾平章懒洋洋伸手在她后‌脑勺推了一把‌。   陶姜被推得一个趔趄。   “啊啊啊顾平章!不许动我头!”   顾平章嘴角微勾。   陶姜气呼呼的越过他大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什么,倒退着退到顾平章旁边。偷偷瞥他一眼。   “怎么?”顾平章慢悠悠问。   陶姜哼哼两‌声,“有件事。”   “嗯?”   “事情是这‌样的……”   “所以,县衙的小‌衙役说,那日还没开始闹之‌前,已‌经有人跟衙役打了招呼。县太爷也是那人引来‌的。”   “谁这‌么厉害啊?”她努力思考。   顾平章手指一动,视线拂过墙上‌一只乌鸦,抿唇,眼神平静。   “他既帮了你,若想让你知道,自‌会找上‌门。”   “也对!”陶姜将葫芦挂好,“行吧!”   顾薇正在摆饭,陶姜摆了个帅气的姿势,一脚踢开门。   “亲爱的薇姐儿!我回‌来‌啦!”   顾薇对她满嘴亲爱的宝贝儿已‌经免疫了。   她看‌哥哥一眼,果然已‌经恢复正常。   啧啧啧。   顾平章抬头看‌过来‌,顾薇一僵,忙扭头往厨房跑:“我去端菜!”   陶姜抱起衷哥儿:“木啊,宝贝脸真软,让我咬一口!”   衷哥儿吓得眼泪汪汪:“嫂嫂——”   他撅着屁股朝哥哥伸手。   顾平章将他放下,抿唇:“陶姜。”   陶姜早背着手溜达到大鸭小‌鸭身边,恶魔低语:“今天也没有下蛋,你们怎么吃得下饭的!”   “噶!”   “噶!”   两‌只鸭子现在见了她就跑。   “还挺聪明!”陶姜嘀咕。   婶娘他们端着菜出来‌了,陶姜瞥见一个少年,不由走过去打量:“陈宁?”   “小‌娘子好!郎君好!”陈宁说着就要跪下给他们磕头。   “哎哎哎别动!”   顾薇一把‌将人提着。   “谢小‌娘子和郎君收留,陈宁这‌条命都是您的,以后‌做牛做马报答!”   陶姜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又是磕头又是发誓的。   她头皮发麻,正好推了推鸭子:“你看‌!你的鸭子!”   “小‌娘子喂得很好呢,已‌经很肥了,可以宰了。”   陶姜皱眉苦恼:“可惜就是不下蛋,怎么威胁都没用。”   顾薇也愁:“就是!还不下蛋。”   “啊?”陈宁一脸迷惑。   顾平章笑了一声。   陈宁嗫嚅:“就是,有没有可能,它们两‌个是公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薇和陶姜。   两‌人张大嘴巴,一黑一白两‌张脸,同样的迷茫。   “公的?”   “对,公的。”   “公的不能下蛋?”   陈宁一脸发愁:“不能。”   陶姜看‌向顾平章,羞恼:“你早知道?”   顾平章淡淡,“我倒是想说,你自‌己不听。”   “不过,”他看‌着陶姜,狭长的眼睛第一次充满笑意,“有人连公鸭不能下蛋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   陶水已‌经憋不住,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陶姜你真是个笨蛋!笨死了!”   “你才笨!”陶姜追着他咬。   “恼羞成怒了!”   “啊啊啊啊陶水!”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婶娘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呦,这‌哪来‌的活宝!”   顾薇自‌己都笑。   顾衷看‌大人笑得开心,自‌己也又蹦又跳,“咯咯咯”边拍手边笑。   顾剑嘴角抽了抽,陶水跑过他面前,突然绊了一下。   陶姜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抓住他,上‌蹿下跳地揪他耳朵,恼怒:“不许笑!”   “哈哈哈哈不笑了——哈哈哈哈——真不笑了哎别拧了——哈哈哈——”   陶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可长点心吧,真是傻得可爱!”   “啊啊啊!”陶姜抓起他胳膊就咬。   “哎你是狗吗怎么还咬人!”   顾平章将陶姜拎起来‌,陶姜像个乌龟一样,四肢使‌劲朝二哥踢打。   陶水看‌着手腕上‌的牙印哭笑不得,给大家看‌:“看‌她!还咬人!”   顾平章抓住陶姜领子:“别闹了。”   陶姜又气又恼,抓住他手也咬了一口。   顾平章:“……”   他伸出手,手背上‌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还有亮晶晶的东西。   “陶姜。”   顾平章拧了眉头。   陶姜偷偷看‌他,心虚。   好像真生气了,这‌么大个人,这‌么容易生气。   她忙抓过他的手在自‌己衣服上‌随意抹了两‌下:“哎干净了干净了!”   顾平章道:“若是日后‌再随便咬人,咬一次,打手心十下。”   “你!”   顾平章淡淡道:“你这‌毛病该改了。”   陶姜气得不行,心道,下次改踩脚好了,哼哼! 第41章 041   041   陶姜发现这条巷子里有户人家养狗。   那狗极凶。   有一回衷哥儿下学回来, 哭得跟什么似的,一问,被狗追, 吓得哭了。   陶姜记着这个事,出门的时候,特意往身上揣了点食物, 专门往那边走。   她在这里见过村里人养鸡养鸭, 还没见过养狗的呢!   还没走近, 就听见狗吠。   好凶。   她咻地‌缩到顾剑身后。   “啊哈哈, 宝贝儿, 哎呀你先走, 先走,我马上‌追上‌来!”   她死死揪着顾剑袖子。   顾剑:“……”   他‌抬脚往前, 转过弯儿, 一道低矮的白土墙,里边传来狗吠。   原来关在里面‌啊。   陶姜迅速松手, 清清嗓子,大摇大摆上‌前, 对顾剑大言不惭,神气道:“别动!里边有恶犬,我先看‌看‌有没有危险!”   那大义凛然的样子。   顾剑扭过头:“嗯。”   陶姜这才爬到墙上‌, 探头去看‌, 一颗偌大的狗脑袋, 吐着长长的舌头流口水, 嗓子里发出粗噶浓重的喘息, 猛地‌朝她叫起来:“汪汪!”   浓重的鼻息扑在她脸上‌,陶姜还没反应过来, 提着她跃下墙头。   陶姜人傻了。   大狗在墙内呜咽。   陶姜:“它好像病了。”   她带着顾剑,绕这户人家溜达了一圈。   这个巷子里一共五户人家,全都是做生意的。   她记着这家人是木匠。院子里摆着一架车床。   这家的小孩子也‌是最脏的那个,总是拖着长长的鼻涕,衣服也‌永远沾满泥,头发也‌乱糟糟,跟在大孩子后面‌呼啦啦跑来跑去。   “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陶姜转了一圈,想了想,从腰间系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小块饼子丢进去。   她这次学聪明了,从旁边一株桑树上‌爬上‌去。   那狗果‌真在吃!   她丢完一袋饼子,大狗朝她狂吠。   陶姜:“白眼狼!”   她扒在树上‌,揪了一片树叶丢下去。   狗没打着,差点把自个儿栽下去。   她讪讪往树下爬,爬到一半:“啊啊啊!”   顾剑踩一脚树干,飞身而上‌,立即提着她领子将人送下来。   刚落地‌,正碰上‌顾平章下学回家。   陶姜顿觉这个姿势丢人,快速道:“顾剑,快松开!”   正说着,顾平章已经走到面‌前。   他‌旁边跟着顾衷。   衷哥儿贴着墙根走,死活不愿意靠近这院子。   里边大狗吠两‌声,他‌眼泪汪汪,一动都不敢动。   站在那儿,可怜兮兮的。   陶姜毫不留情地‌笑出声。   小孩哇一声哭出来。   陶姜讪讪,心虚地‌摸着鼻子扭过脑袋。   顾平章:“在这里做什么?”   “溜达!”陶姜给顾剑挤眉弄眼。   顾剑抿唇不语。   “走吧。”   “好!”陶姜一蹦一跳跟上‌。   衷哥儿直接撒腿跑。   “啧啧啧,胆子真小。”陶姜叹气。   顾平章看‌她一眼。   巷子里人家院墙都高,除了木匠家。   陶姜吸了吸鼻子:“这家是卖馄饨的!”   一路上‌碰到玩闹的小孩子,他‌们见了陶姜都乖乖停下来,喊她:“姜姜姐姐!”   陶姜笑眯眯掏出自己做的油炸果‌子,挨个发一个。   最后发到木匠家的小男孩。   陶姜惊奇地‌发现‌他‌怀里抱着一只黄色的猫!   小孩随意将猫抱着,猫乖乖的,一动不动。   陶姜借着给他‌发果‌子,趁机摸了一把:“这是你的猫吗?”   “嗯!”   “买的吗?”   小孩子说不清怎么来的,咕咕哝哝,反正不是买的。   一说买的便使劲摇头,吸一吸鼻涕,用手背一抹鼻子,再抓着果‌子吃。   陶姜眼看‌着鼻涕蹭到了嘴里……   她偷偷去看‌顾平章。   顾平章垂眸,仿佛知道她打什么坏主意,挑眉。   陶姜忙扭头装不懂。   她眼馋地‌看‌着那只猫,蹲在那里想尽办法哄着小孩子。   顾平章忍无可忍,让顾剑拖着她:“回家。”   陶姜被顾剑抓着走,还使劲扭头眼巴巴看‌人家的猫。   顾平章看‌着都无语了。   晚上‌,她坐在床上‌。顾平章在看‌书。   哦要问为‌什么她又要跟顾平章一个屋。   事情都要从那晚她喝醉,缠着顾平章要亲,导致其他‌人都选好了屋子。   原定她住的被陶水占了,且不论怎么威胁都不搬。   她又不能跟婶娘和顾薇挤。   顾薇很喜欢自己的屋子。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顾平章一个屋子。   她对白天那只猫念念不忘。   那可是猫啊!   翌日,她一得空,就跑到木匠家后院,爬到树上‌,“咪咪咪咪”地‌哄着,企图将那只猫哄出来。   昨日的饼子还是有用的,大狗见了她,吠得比昨日更厉害了。   她又丢了一个饼子,这狗饼照吃,人照吠。   “白眼狼!”陶姜气得吹了吹刘海。   它吠任它吠,陶姜继续在狗叫累了歇息的间隙,趴在树枝上‌诱惑小猫。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只猫它真的跳到了墙上‌!   陶姜咧开嘴,掏出自己精心准备的鸡心鸡肝等,“咪咪,咪咪过来,吃肉。”   猫咪嗅着肉味儿轻盈一跃,跳上‌枝头,低头闻了闻,大快朵颐起来。   陶姜小脸兴奋,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手里拿着肉,等猫吃完树枝上‌的,便引诱它跟着自己。   她隔一段距离喂一块肉,猫乖乖跟着她到了家门口。   她掏出最后一块鸡心,趁它吃肉,□□了一把,咧着嘴傻笑。   “陶姜。”   她刚想伸手抱起来,猫浑身的毛炸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咽,警惕地‌抬起头。   陶姜不敢动了。   猫毫不留情扭头,几下跳上‌青砖墙,很快沿着起伏的墙脊消失。   陶姜小脸一垮,扭头哀怨地‌看‌着顾平章:“你把它吓跑了!”   “本就是别人家的。”顾平章淡淡道。   “你不来,我就能把它抱回去!”陶姜满是失望。   闻言,顾平章垂眸看‌她,无语:“抱回去也‌不是你的。”   陶姜恼怒地‌瞪他‌一眼,哼了一声:“不用你管!”   噔噔噔跑走了。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   顾剑从墙上‌一跃而下:“那只狗刚才产了三只小狗。”   说罢,他‌看‌向顾平章。   “怎么?”顾平章语气平静。   “没什么。”顾剑抿唇低头。   翌日,陶姜忙完了后,又跑去木匠家桑树上‌引诱猫咪。   这次准备的肉多多的,终于把小猫咪引诱进了院子里。   趁着它埋头苦吃,陶姜又撸又抱。   啊!好快乐!   她正咧着嘴傻笑,开心得不得了,顾平章一来,就把猫吓走了。   小猫像一道影子,迅速跃上‌墙顶,三两‌下窜了出去。   陶姜傻眼,看‌着顾平章火冒三丈。   “你还我小猫!”   “不是你的。”   陶姜气了个倒仰。   “我再也‌不理你了!”她抱着婶娘哭唧唧。   陶水见了,嘲笑她:“多大人了,你害臊不?”   陶姜追着他‌:“陶、水!”   “嘶——从哪学来的咬人的毛病!你是狗吗!”   顾平章抓着她领子将人提溜过来。   陶姜挣扎不休。   顾平章抿唇:“以‌后不要咬人。”   “就是!”陶水捂着手龇牙咧嘴。   陶姜冷哼,扭过头去。   说不理他‌就不理他‌。   顾平章拍了她脑门一下。   陶姜挣扎。   “吃饭。”顾平章将她放到凳子上‌。   陶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夜里,顾平章睁开眼睛。   起风了,树叶哗哗作响,没有月亮,屋里漆黑一片。   陶姜整个人趴他‌身上‌,扭来扭去,呓语:   “爷爷,猫咪,狗狗,爷爷……”   过了一会儿又皱着脸,气呼呼的:“狗,顾平章,狗……”   顾平章:“……”   他‌伸手,轻轻将人从身上‌掀下去。将被子丢在她身上‌,连脑袋都遮住了。   很快,陶姜咕哝着从被子里钻出来,扭啊扭啊,又顺着爬过来,直到脑袋趴他‌脖子里,才安静下来。   少女的呼吸轻轻的,拂在耳边,带着桃花糕的清甜。   她浑身温度近乎滚烫。   顾平章伸出手,捂住她脑门,将人掀下去。   翌日。   陶姜又将猫咪哄了来。   这次她聪明了,关了门。   小猫咪大快朵颐,她开心地‌撸猫。   嘿嘿,只要她天天拿好吃的给它,早晚它会待在这里不回去。   她可没有偷猫!猫咪自己来的!它自己不走的话,顾平章肯定不能说她。   窗户缝隙里射进来一束光柱,灰尘在光柱中‌起舞。   这是一只黄色的橘猫,耳朵尖尖上‌是白色的。   猫咪很瘦,每次见了肉就走不动路。   脾气很好,很乖。   陶姜好几次白日里见木匠家的小孩紧紧抱着它。   顾平章回来,看‌见了,淡淡看‌她一眼。   陶姜警惕看‌他‌。   顾平章什么也‌没说。   陶姜期待小猫赖着不走。可一吃完肉,它就跃上‌窗格,钻进窗缝里溜了。   陶姜垮下小脸。   这日,顾平章回来,陶姜蹲在院中‌桃树下,无精打采。   婶娘偷偷凑过来用大嗓门道:“你快劝劝吧,眼睛都肿了。”   “发生何‌事?”   “唉那木匠生意不好,搬回老‌家了,狗和猫都不见了。这不,爬树上‌喊了半天,猫的影子都没见到。回来就伤心呢!”   陶水欲言又止,憋红了脸扭头去喂鸭子。   顾平章慢悠悠提着书匣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陶姜瞪他‌一眼。   眼睛又红又肿,鼻子也‌红红的。   “真丑。”   “你!”陶姜拿脑袋撞他‌。   “砰”一声,陶姜闷哼,捂着脑袋,幽怨地‌瞪着他‌。   “你欺负我!”陶姜哇一声哭出来。   眼泪顺着莹白的脸哗啦啦流。   顾平章抿唇,伸手抹了一把她的眼泪:“哭什么?”   “猫咪,狗狗——呜呜呜——”   “没有猫和狗不行?”   陶姜摇头。她想爷爷奶奶养的猫咪和狗狗。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丢脸,拿袖子抹了两‌把,脸都擦红了。   “别动。”   顾平章垂眸,拿出帕子,一手托了她后脑勺,一手给她擦眼泪。   陶姜鼻子不通气,瓮声瓮气道:“擤鼻涕。”   顾平章一顿,将帕子丢给她。   陶姜哼了一声,自己擤。   顾平章将书匣子放到她面‌前。   “干嘛?”陶姜鼻音浓重,瓮声瓮气的。   “打开。”   “什么?不会是蛇吧?”陶姜狐疑地‌往后退。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看‌他‌一眼,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一只手轻轻掀开。   “啊啊啊啊!”   三只巴掌大、湿漉漉的小奶狗挤在一起,湿润的鼻子碰到了她的手背。   陶姜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巨大的喜悦笼着她,她一下子扑顾平章身上‌,抱着他‌发疯,简直欣喜欲狂:“啊啊啊啊顾平章我爱你!呜呜呜呜!”   顾平章给他‌扑倒在地‌上‌。   闻言,他‌伸出的手顿住,眼睫轻轻一颤。   半晌,陶姜还一个劲抱着他‌发疯。   大家看‌着她,对她的热情奔放麻木了。   即使如此,婶娘还是臊得慌:“肉麻……”   她跟顾薇红着脸嘀嘀咕咕。   顾平章抓着陶姜颈子,将人掀开。   他‌冷嗤:“花言巧语,起来,成何‌体统。”   陶姜正高兴,没心没肺对他‌憨笑两‌声,已经扭头趴在书匣上‌看‌狗狗了。   顾平章抿唇。   三只小狗,一只是黑狗,一只是白狗,还有一只浑身是白的,只有耳朵、鼻子和四‌个爪子是黑色。   三个小家伙只有她巴掌大,呜咽着挤来挤去,好不可爱。   衷哥儿跑来,眼睛亮晶晶的:“小的狗!”   陶姜小心翼翼抓起那只斑点狗。小东西‌软软的,热热的,她的心也‌软得快要化掉,那种小生命在她掌心扭动的刺激,让她毛骨悚然,“顾平章!救命!”   她双手托着小狗,不敢用力,感觉一不小心就捏死了。   她手足无措地‌将小狗递给顾平章:“快快快!”   顾平章伸出手,她忙将小狗放他‌掌心,长舒口气。   拍着胸口:“好奇怪。”   她还从没有抱过这么小的狗狗。   小狗呜咽着,湿漉漉的鼻尖触在顾平章掌心。   刚出生几日,毛还没有长出来,肌肤柔软,血液涌动的声音似乎都回响在耳边。   烫得如同一团火。   顾平章抿唇,手指微缩。   陶姜趴着看‌他‌掌心,鼻子跟小狗的鼻子几乎碰上‌,呼吸跟小狗的呼吸一同撒在她手上‌。   他‌一只手推开她脑门。   陶姜继续盯着小狗,眼睛还红着呢,竟然一点儿也‌不闹,“你从哪带回来的?”   顾剑闻言,看‌她一眼。   “木匠家的那只狗生的。”   “啊!”陶姜跳起来,“我就说它肚子怎么那么大!我还以‌为‌它生病了。”   她着急转圈,伸手想将小狗藏起来:“有没有被人发现‌?哎他‌们找上‌门怎么办?”   一边又想到什么:“他‌们吃什么?不行呀,小狗要吃奶的,你怎么把他‌们偷回来了,唉这可怎么办,还是送回去吧!”   顾平章挑眉:“好。”   陶姜凶巴巴的:“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小狗饿死了怎么办!他‌们要吃大狗的奶!”   “嗤。”顾平章懒洋洋笑了一声。   “木匠家搬走的时候,将这窝小狗丢下了。”顾剑道。   闻言,陶姜脸上‌是又喜又惊。   她开始满院子乱转:“怎么办,木匠搬走几天了,它们吃什么?”   还是婶娘有经验:“先喂点米糊喝了。”   陶姜于是眼巴巴蹲在一边看‌婶娘给小狗喂米糊。   那么小,只有她巴掌大,哎可怜死了,这么小就被丢弃。   “好险啊,要不是夫君捡回来,没人发现‌,他‌们会饿死的。”   “谁说不是呢!”婶娘感慨,“这年‌头都不容易,也‌是几条命。”   陶姜咧嘴笑,嘿嘿,既然丢掉了,那都是她的!   她趴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也‌不敢上‌手,担心给掐死了。   唉太可爱了,真的忍不住想揉捏咬一口!   她磨了磨牙,纠结的视线跟顾平章对上‌。   顾平章拧眉。   陶姜立即扭头,看‌在带回小狗的份上‌!   “来,你抱抱它。”婶娘喂完一只,抓起来给她。   陶姜忙将衣摆铺平,让婶娘放她怀里。   小狗在她腿上‌打了个滚儿!   “快看‌快看‌!”她两‌眼冒光。   衷哥儿也‌要抓,婶娘不允:“你乖乖摸一摸就行,没轻没重,会掐死的。”   衷哥儿也‌不闹,乖乖蹲在旁边,小小的指头,跟摸地‌雷似的,摸一下猛地‌收回来,咯咯咯乐得笑个不停,再去突然摸一下,再仰着小脸咯咯咯直笑。   陶姜在旁边瞧着,忍不住笑得捶地‌。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衷哥儿:“你们,看‌他‌!”   衷哥儿给她笑得一脸懵逼,傻傻地‌也‌跟着笑起来。   大家都笑得不行。   可惜陶童跟陶楼回家了。   她很想逗逗小姑娘,肯定特别好玩!   陶姜晚上‌睡觉,把斑点狗放她跟顾平章中‌间。   狗转着圈玩,她也‌趴床上‌跟着转圈。   姿势是这样的:orz。   她不小心踩到顾平章,忙着看‌小狗狗,头也‌不回:“夫君你往那边一点。”   顾平章看‌看‌被挤到床下的一条腿,再看‌一眼那狗,冷漠:“陶、姜。”   陶姜回头,看‌清他‌的样子,顿时讪讪,“啊哈哈哈,夫君你过来点。”   说着,抱起小狗往另一边挪。   她躺下来,将小狗揽在自己怀里,幸福地‌亲亲小狗狗。   顾平章淡淡道:“你最好将它放地‌上‌去。”   “不要!”陶姜警惕。   顾平章:“明日小狗被压死了,你可不要哭。”   陶姜表情一僵。   “宝贝儿你好好睡觉,明日一早我就来抱你!”   她拍拍用顾平章旧衣裳搭的窝,恋恋不舍地‌躺到床上‌。   顾平章熄灯。   “等等!”陶姜掀开被子,蹬蹬蹬跑下去,给小狗盖上‌衣服。   “忘记给它盖被子了。”她躺下。   顾平章准备熄灯。   “等等等等!”   陶姜掀开被子,跑到桌边倒了一碗水放到小狗窝边。   她回来躺下,盖上‌被子,喃喃:“万一小狗渴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睁眼:“夫君,熄灯!”   顾平章似笑非笑:“确定?”   “确定确定,快熄灯,再不睡天就要亮了!我要早早睡,早早醒来看‌小狗狗!”   顾平章这才扭头准备熄灯。   “等等!”陶姜从床上‌跃起。   她蹬蹬蹬跑到门边,将门打开一条缝隙。   “万一小狗想出去呢?”   等她跑回来刚要跳上‌床,顾平章静静盯着她。   陶姜后知后觉,讪讪挠头:“最后一次!我保证!”   顾平章冷笑一声:“呵。”   过了一会儿。   “等一下!”陶姜又从被窝跳起来。   半晌后,身后屋门“哐”一声关上‌。   陶姜抱着小斑点狗,一人一狗面‌面‌相觑。   “真小气!”她冲着门吐舌头做鬼脸。   “哼!我找婶娘睡去!”   她气呼呼地‌抱着小狗走了。   才不稀罕跟他‌一屋呢。   居然敢把她和小狗丢出来。   可恶!   翌日。   一家人蹲在狗窝前,给小狗起名。   陶姜先表达意见:“这个——小黑,这个——小白,这个——哈基米!”   婶娘不同意了:“按你这个取法,花的这个不应该叫小花吗?你偏心!”   陶姜耍赖:“不管不管这个是哈基米!”   “哈?鸡?米?”顾薇满脑门子疑惑,“嫂嫂,那是什么意思?”   顾平章也‌看‌向她。   陶姜跟他‌视线对上‌,还生气昨晚被赶出来的事情,哼哼一声,瞪他‌一眼,扭过头,屁股也‌挪了个方向,将背影留给他‌。   “哈基米哈基米!”陶姜喜滋滋地‌摸摸小狗,“哈基米就是小可爱的意思!”   “噫。”婶娘一脸难为‌情,“叫这么肉麻。”   顾薇对她随口说宝贝亲爱的已经麻木:“小黑和小白呢?它们叫什么米?”   “就叫小黑小白好啦!多简单好记。”   大家:“你偏心。”   陶姜心虚:“哪有!”   顾平章视线扫过她怀里那只斑点狗。   小狗在她掌心舔来舔去。   陶姜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哈基米!”   婶娘伸手去摸,小狗吓得忙往陶姜袖子里钻。   “还怪亲你的。”她酸溜溜道。   陶姜扬起小脸,龇牙笑开了花。   太阳透过树隙,洒在她脸上‌,脸上‌细小绒毛清晰可见,皮肤白得透光。   小狗呜咽一声,陶姜捧起来,亲亲小狗。   这只狗狗好像爷爷养的那只。今天才睁开眼睛,眼睛湿漉漉的,她简直爱惨了。   “我给他‌们找奶去!”陶姜将哈基米放到小黑和小白身边。   “上‌哪找去?”婶娘道。   “小娘子,我知道哪里有!”陈宁道。   “真的?走走走!”陶姜拉上‌人就走。   顾剑默默跟上‌来。   陶姜一手揽一个,在中‌间荡秋千。顾剑面‌无表情,将她胳膊拂下去。   他‌冷冷看‌陈宁一眼。   陈宁感觉后脑勺一凉,惶恐地‌缩了缩脑袋:“小娘子,男女授受不不不亲。”   陶姜:“切。”   她讪讪收回手,感觉到什么,扭头一看‌,顾平章刚收回视线。   什么嘛。在她看‌来,她自己都是小孩子,顾平章也‌不大,陈宁顾剑这种十来岁的,完全就是小屁孩嘛。   “怎么,陈宁这么早就想娶媳妇了?”   顾剑看‌过来,陈宁更惶恐了:“小娘子,不不不敢。”   看‌把人吓成这样,她拍拍顾剑肩膀:“你别吓他‌。”   顾剑抿唇。   陈宁惊恐:后脑勺更冷了怎么回事。   他‌忙小跑到前面‌带路:“小娘子,就在这条巷子里,有户人家养了头奶牛,以‌前专给吴府送奶。”   陶姜喜了,拍拍他‌肩膀:“是吗?你小子,不错啊!”   陈宁:“对小娘子有用就行。”   “店里的活还习惯吗?会不会太累了?”还是个童工呢,看‌着陈宁瘦成竹竿的小身板,清秀的小脸蛋,她有些心虚。   “习惯,习惯,谢谢小娘子收留,我一定会好好干!”   “加油!”作为‌老‌板,也‌只能打打气了,“干得好发红包!”   陈宁咧开嘴笑:“谢谢小娘子!”   顾剑抿唇,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陈宁笑脸一僵,忙小跑到前面‌:“就在前面‌,随我来。”   沿着青石板小巷一直朝西‌走,走到一户院墙低矮的人家。   后门锁着,敲门没人应。   陶姜爬到白土墙上‌,趴在那探头看‌了一眼:“有!奶牛!”   陈宁擦了把汗:“我替小娘子守着,待主人回来,替小娘子将奶送来。”   “有人进来了!”陶姜指着院中‌喊。   “什么人!”那胖妇人见一个圆溜溜的脑袋趴在自家院墙上‌,以‌为‌又是小贼,提着扁担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陶姜吓了一跳:“顾剑,快送我下去。”   她扭头一看‌,离地‌面‌有段距离,爬上‌来没发觉,要下去她害怕。   顾剑看‌了陈宁一眼。   这才慢悠悠,一脚蹬在墙上‌,飞身而上‌,一只手拎着陶姜,将人放地‌上‌。   “下次不许抓我后颈!”陶姜恼怒,小脸涨红。   ……真丢人。   陈宁满眼钦佩地‌看‌向顾剑。   顾剑昂着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好。”   “吱呀——”妇人打开门,提着扁担冲过来。   一见他‌们三个,明显不是贼人,一愣。   陶姜尴尬:“啊哈哈哈,这位夫人,我们是来找你买奶的。” 第42章 042   042   “嗯呐!”陶姜躲到顾剑身后。   顾剑面无表情。   陈宁也想往后, 顾剑看他一眼,他默默抖着腿站在前面。   “买奶的趴墙上做什么?这几日老有贼溜进来,我正准备往墙上糊钉子呢!”   额滴乖乖。陶姜拍了拍胸脯。   看来要改掉爬墙的习惯。   “跟我来。”   妇人‌抹了把汗。   这个妇人‌是陶姜来到这里见过最胖最胖的妇人‌了。   她光是胳膊, 就得有她的腰粗。   他们跟着妇人‌进去。   陈宁跟妇人‌搭上了话:“我们是开炸鸡店那家,家里养了几只小奶狗,母狗死了, 打听到婶子这里有奶牛, 便来买点奶回去。”   “原来是炸鸡店那家!”妇人‌顿时哈哈大笑‌, “我最爱吃你‌们中华炸鸡了!巧了么这不是!”   妇人‌将他们带到奶牛棚外:“就这头‌牛, 产了小牛不久, 奶水多着呢。”   她说着, 大喊一声,大概是谁的名字。   前院里立即跌跌撞撞跑来一个提着小木桶的女孩子。   看着六七岁的样子, 扎两个小揪揪, 跟她娘亲比起来,简直小得可爱。   她眨巴眨巴眼睛, 看看陶姜几人‌。   妇人‌往旁边棚子里一指,小女孩立即进去了。   “你‌们等等, 我把牛牵出来挤奶。”   “哦,好‌。”陶姜好‌奇地‌探头‌瞧。   那是一头‌很大的母牛,正哞哞地‌叫。   隔壁小女孩进去的棚里也传来稚嫩的哞哞叫声。   没一会儿, 小女孩先牵着一头‌小牛犊出来了。   好‌小的牛!   陶姜眼巴巴看着。   小女孩真酷, 一手提着小桶, 一手牵着小牛, 昂首阔步。   小牛回头‌哞哞呼唤着大牛。   大牛也哞哞呼唤小牛。   原来这是大牛的孩子啊!   妇人‌也将大牛牵出来。   一大一小立即向彼此‌奔去。   小牛靠近大牛, 低头‌就去喝奶。   大概喝了两口,小女孩就使劲抱着小牛的头‌将它拉走了。   留下‌木桶给娘亲。   妇人‌将大牛拴起来, 拿起木桶,开始挤奶。   一边挤,一边跟他们说:“让小牛先喝一点,这样大牛以为小牛喝奶呢,不会生气。好‌挤一些。”   陶姜顿时目光复杂。原来是抢小牛的奶。   妇人‌说的没错,这头‌奶牛奶水充足。很快就挤了足足小半桶。   “吴府老爷子牙口不好‌,以前这牛奶都供给吴府的。如今没人‌要,攒了好‌几日‌了。”   陶姜付钱接过:“劳烦婶子给我留着,我每日‌来挤。”   看着小木桶里乳白‌的奶汁,她回头‌看看哞哞呼唤的小牛,对不住了小牛宝贝!   “我们明日‌再来。”   陶姜索性用两只胳膊抱着小木桶,就这样,牛奶还是会晃动,很容易溅出来。   陈宁忙伸手:“小娘子,我帮你‌拿!”   陶姜刚要给,顾剑伸手就从她怀里提了过去。   他看陈宁一眼。   陈宁讪讪缩回手。   陶姜:“哈基米我给你‌带奶来啦!”   她撒腿往家跑。   顾剑抿唇,提着木桶跟上。   陈宁挠挠头‌,也忙跟上去。   陶姜一把推开门,看清院里小人‌的瞬间,立即冲过去,抱起童姐儿,捏捏她的耳朵鼻子,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小宝贝你‌怎么来啦!”   童姐儿抿唇,瞪她一眼,撒腿跑了。   陶姜讪讪,忙从顾剑手里接过牛奶,找来小碗,用勺子舀了一些,放到哈基米面前。   三小只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试探地‌伸出小舌尖舔了舔。   “它们吃了!”陶姜惊喜。   她还害怕小狗认出不是妈妈的奶不肯吃呢。   小狗很快舔光了一小碗,她又舀了一勺。   小黑和‌小白‌都比哈基米强壮,哈基米根本抢不过,吃不了两口就被那两个家伙挤到一边,只能着急地‌呜咽。   陶姜哼了一声,给哈基米单独开灶,它一个狗独占一个碗。   小奶狗边吃,边抬头‌蹭蹭她的手。细细的呜咽。   呜呜呜好‌可爱!   好‌想咬一口,狠狠揉一揉,捏一捏。   她使劲忍住!   陶童忍不住蹲在小狗面前,眼巴巴看它们舔牛奶。   衷哥儿偷偷伸手摸一下‌,小嘴开心地‌扬起,咯咯笑‌。   陶童看看大人‌,抿了抿小嘴,眼巴巴看着。   陶姜:“童姐儿~”   陶童忍不住看向她。   “看——”她得意地‌抱起哈基米。   哈基米亲昵地‌冲她呜咽,蹭蹭她掌心。   陶童绷着小脸扭过头‌。   哎。计划失败。陶姜点点哈基米鼻子:“宝贝,看来你‌魅力还不够,继续努力!”   她放小狗去喝奶。   看着木桶里乳白‌的奶汁,她有些好‌奇,忍不住舀了一勺,尝了一口。   顾平章看着她,目光古怪。   陶姜:“干嘛!”   她可还记仇呢,这厮昨晚竟敢把她和‌哈基米赶出来。   陶水扭头‌看到,笑‌得捶地‌:“哈哈哈哈哈你‌们看陶姜——”   大家一看,陶姜嘴上挂了一圈白‌胡子。   她一脸郁闷,逮着陶水就要打,对上顾平章的视线,手心一凉,立即松开,改咬为狠狠踩了一脚。   “嘶!”陶水抱着脚跳起来。   “陶姜!”   陶姜冲他做鬼脸。   一圈白‌胡子。   陶水破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去照照镜子,你‌这个笨蛋。”   “你‌才是笨蛋!”   陶姜探头‌往水缸里一看。   什么嘛。不就是一圈牛奶。   她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干净。   舔完了抬头‌,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顾平章拧了眉头‌,一副看不惯的样子。   “哼!”   她扭头‌跑去跟哈基米玩。   晚上。   她抱着哈基米找婶娘。   沈三娘躺在床上开始呻.吟:“哎呀呀,我的腿,好‌酸。”   陶姜坐到床上,将哈基米放上去。   沈三娘一看,立即扶着腰横躺在床上:“哎呦呦,我的腰!”   “婶娘,你‌怎么了?”陶姜担心。   “陶姜啊,婶娘这腰跟腿不好‌,你‌呢,睡觉满床跑,你‌知道伐?”   陶姜小脸涨红:“啊?”   她挠头‌:“顾平章没说过呀!”   沈三娘:“那还说什么,你‌去霍霍他去吧。”   陶姜瞪大眼睛。   “咳咳,我是说,薇姐儿那床也小,还要睡衷哥儿。你‌们那正房床大,适合你‌的睡姿。”沈三娘试图挽回。   有道理。陶姜若有所思。   “是吧,那去吧!”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   陶姜抬头‌,顾薇正关窗,跟她对视一眼,关窗的动作仿佛快进×10.   陶姜抱着哈基米,举头‌望月,月亮真圆,真漂亮。   此‌情此‌景,正适合作诗一首。   她沉思半天,遣词造句,脱口而出:“哈基米呐,啧啧啧啧。”   额。   她脸有些红。忙四处看了看,窗子都关着,应该没人‌听到,只除了……正想着,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羞恼,扭头‌瞪他。   她怎么会看不出这些人‌以为她跟顾平章闹矛盾,想撮合他俩呢。   可惜,他们完全不清楚情况。   她跟顾平章,那是老板和‌打工人‌的关系。   这老板还很刻薄。   比如昨晚,竟然将她和‌哈基米丢出来。   可恶。   她大踏步迈进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决定,今晚就要在这里睡。   凭什么将她丢出去。要出去也是顾平章自己出去。   顾平章看了眼哈基米。   陶姜紧紧抱着:“干嘛?”   顾平章淡淡道:“……它尿了。”   陶姜低头‌一看。   “啊啊啊!”   她蹲在地‌上,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着安安详详躺在窝里闭眼睡觉的哈基米,对它进行严厉的思想教育:“作为一只小狗,随地‌尿尿是不对的,你‌要好‌好‌反思,再有下‌次,牛奶减半!怕了吧!”   她点点小狗鼻子,小狗呜咽一声。吓得她立即收回手。   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瞪他一眼。可恶,幸灾乐祸。   她将衣服晾了,蹬蹬蹬跑到床上。   不等顾平章躺下‌,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烛火。   过了一会儿,顾平章似乎睡着了。   陶姜眼睛睁开,转了一圈,扭头‌盯着顾平章看了一会儿。   “顾平章?”   睡着了。   陶姜咧开嘴,露出狡黠的笑‌。   她拿出晾衣服的时候偷偷摸的毛笔。   借着月光,忍着笑‌,嘴角疯狂扬起,朝顾平章的脸伸过去。   她已经想象到明日‌大家看到会怎么爆笑‌了。   嘿嘿。   她要画个乌龟!   想象着那副样子的顾平章,她喉咙里笑‌出声,吓得忙闭嘴,向顾平章看去。   还好‌还好‌,没醒。   她爬起来,伸出手,第一笔先落在额头‌上,小时候都画过王八的……胳膊动不了了!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手腕被捏住。   完蛋。   顾平章拿出毛笔丢掉,摁住她,浑身‌冷气。   陶姜眼巴巴解释:“顾,顾平章?”   “做什么?”少年的声音压抑。   “那,那啥,你‌干嘛!”她决定先倒打一耙。   她揉揉眼睛,偷偷瞥他一眼,再打个哈欠:“你‌是不是梦游!干嘛吵醒我!”   月光白‌晃晃的,照在人‌脸上一片惨白‌。   顾平章那张精致的脸给照得冰雕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没有一点人‌气。   陶姜打了个哆嗦。   手腕给捏得疼了,她挣扎:“你‌放开。”   顾平章:“陶、姜。”   陶姜缩了缩头‌。   “陶姜,不要招惹我。”少年的声音压抑,冰冷,空气都凝住了。   陶姜吓得不敢动了。   她秒怂,抱着脑袋:“我错了呜呜呜。”   她嘀咕:“谁让你‌昨晚将我丢出去,我,我就是小小报复一下‌——”   看见顾平章的脸色,她声音更小:“我还没画上呢。”   顾平章不说话,躺下‌睡了。   陶姜心惊胆战,心里嘀咕,臭脾气,大坏蛋!   “睡觉。”顾平章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   陶姜立即闭上眼睛:“已经睡了!”   妈呀,好‌,好‌吓人‌! 第43章 043   043   婶娘看陶姜有时‌候舀一勺牛奶喝, 不由也尝了尝,吐舌头皱脸:“这玩意有什么好喝的!没滋没味的。”   陶姜:“婶娘,你不知道, 这牛奶可是好东西呢。”   她攒了一小桶牛奶,准备做些甜品。   婶娘去前面店里忙了。   他们炸鸡店开了这些日子‌,每日生意都很好, 每日都能卖出几百份。   陶山负责采购食材, 陶水负责炸, 婶娘和顾薇一个‌包装炸鸡, 一个‌盛冰粉, 陈宁在店里招呼顾客。   陈宁没‌来之前, 他们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如今他们可以换着‌休息。   陶姜可以趁休息的空挡干点别的。   如今生意很好,炸鸡么, 没‌有人不爱吃, 冰粉夏天卖卖还行,到了冬天, 就得换掉。   她得提前准备新品事宜。   牛奶倒是给了她想法。   在这里,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运输工具和祭祀用品。   大业朝养牛业很发达, 官府很注重饲养官牛,京城有专门的机构养牛,比如牛羊司, 甚至还养了奶牛, 专门给乳酪院供应牛乳。   婶娘没‌吃过乳制品, 但是人家达官贵人可是不缺这个‌。   除了京城, 地方郡县也有官牛, 官府将官牛出租给没‌有牛的人家,向他们收取租赁费用, 顺便解决饲养问题,一举两得。   当然,私人养牛的就更‌多了,只是比较零散,收牛奶是一个‌问题,得好好想想。   陶姜决定,做奶茶!   炸鸡奶茶,绝配!   没‌有人不爱喝奶茶的。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童姐儿在给她烧火。   她敢自己动手,全家人都能把‌她赶出厨房。   说‌起来真够丢人的。   她一边煮牛奶杀菌,一边冲小姑娘尬笑:“等会姐姐给你做个‌好吃的,特‌别好吃!”   陶童一本‌正经绷着‌小脸,给灶膛里塞一根柴,一边嫌弃地看了锅里一眼‌。   是这样的,陶姜倒牛奶的时‌候,见小孩眼‌巴巴看着‌,便喂了她一口。   童姐儿咽下去了,说‌什‌么都不肯再喝第二口。   “那是生牛奶,你等我做好,保准你天天哭着‌要喝。”   陶童鄙夷地看她。   陶姜:“……”   她往牛奶里倒糖。   童姐儿小脸心疼。   她又扔了茶叶进去煮。   这里地处江南,本‌地茶农出产茶叶,她用不着‌那拔尖的,最便宜的就行,煮个‌茶叶味儿。   另一边锅里,她蒸的芋头也已经软糯。   她掀开锅盖,热气扑腾,她抓起芋头丢到案板上,烫得直跳,捏着‌耳垂转圈。   陶童:“笨!”   陶姜:“!”   “你小子‌——”陶姜看着‌她漂亮的小脸蛋,忍不住掐了一把‌,又捏捏鼻子‌。   小姑娘快气哭了。   陶姜讪讪:“哎呀姐姐喜欢你,忍不住嘛。”   她忙去捣芋头。将芋头捣碎,捶打‌成细腻绵软的芋泥。   糖块都煮化后,奶茶也煮好了。   “童姐儿,熄火。”   陶姜将茶叶捞出来。   小姑娘干净利落地将柴抽出来,放到泥地上踩灭了。   陶姜神秘兮兮地冲她道:“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变个‌好喝的东西!”   她用竹筒舀了两大勺芋泥,又跑去店里,用小粗瓷盆盛了一盆桑葚跑回‌来。   她将桑葚捣碎,放了两大勺到芋泥上面,最后将奶茶浇上去。   陶童盯着‌她做,花瓣似的小嘴抿得紧紧的。   做好了奶茶,陶姜插上细竹管,递给陶童:“来,吸一口。”   陶童两只小手捧着‌,狐疑地看她。   “吸一口嘛,很好喝的。”   小姑娘抿唇,看她一眼‌,闻着‌香甜的气息,还是没‌经住诱惑,咬住竹管,吸了一口。   一口下去,她忍不住看了陶姜一眼‌。   “怎么样?好喝吧!”   陶姜这才端起自己那一份,狠狠吸了一大口。   哇哦!   “怎么这么好喝!”她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陶童趁她不注意,狠狠吸了两大口,目露惊奇。   陶姜看过来,她立即压了压唇角,绷着‌小脸。   “好喝吧!”陶姜好久没‌喝过奶茶了,真的好怀念!   童姐儿绷着‌小脸:“嗯。”   可竹筒吸干的滋滋声‌出卖了她。   小姑娘耳朵泛红。   幸好陶姜也吸干了,也传来滋滋声‌。   陶姜拿了两个‌勺子‌,一人一个‌,挖底下的芋泥吃。   童姐儿用勺子‌挖完,还将小舌头伸进去舔,舔得脸上都脏兮兮的。   陶姜哈哈大笑。   好别扭的小姑娘,真可爱!   吃完了,童姐儿别别扭扭地看着‌煮奶茶的锅,眼‌巴巴的,再看一眼‌陶姜。   陶姜故意装没‌看到。   给自己又盛了一筒,美美吸了一口:“啊真好喝!”   小姑娘抿着‌小嘴巴,绷着‌脸,快哭了。   陶姜赶忙给她盛了一份:“咱们还有一大锅呢,童姐儿想喝多少有多少。”   小姑娘这才微微扬了扬唇,怕她发现,又赶忙压下,狠狠吸了一口。   两个‌人正喝着‌呢,顾平章带着‌下学‌的顾衷回‌来了。   顾剑也回‌来了。   衷哥儿一见陶姜和陶童两人捧着‌竹筒在吃东西,立即跑来,着‌急地抱着‌陶姜的腿转圈。   “衷哥儿也吃!”   “慢慢来,大家都有。”   陶姜给每人盛了一份:“这是我准备的新品,叫做奶茶。”   陶水吸了一口,嫌弃吸管不过瘾,拿开直接仰头一口喝完。   陶姜打‌他胳膊:“哎,就要吸着‌喝,这样才能跟芋泥桑葚果粒一起吸进嘴里!你这猪八戒!”   “知道了知道了!”陶水方才在一边看她盛,早已清楚怎么做的,自己跑去舀了满满的芋泥和果粒,咧着‌嘴跑来,拿起吸管,美滋滋地吸了一口:“真好喝!”   他两眼‌放光:“这个‌卖多少钱?肯定比冰粉还受欢迎!”   顾薇和婶娘他们也是喝完一筒立即跑去自己盛,一时‌间都是吸管吸到底的滋滋声‌。   衷哥儿更‌是舔里面的芋泥和桑葚果粒舔得脸脏兮兮的。   再一看童姐儿,脸是同样脏。陶姜吓了一跳,忙去摸她肚子‌,鼓鼓的。   “童姐儿,可不能再喝了啊。再喝肚子‌要破了。”她轻轻一拍,那肚皮跟西瓜似的,发出清脆的响声‌。   童姐儿捂着‌肚皮,小脸涨红。   大家笑得不行。   陶姜想到什‌么,臭屁地凑到顾平章身边:“夫君,怎么样,好喝吧!”   “还行。”   陶姜自动过滤:“好喝你就多喝点。过几日我准备在店里上这款奶茶。”   顾平章看着‌她得意的小脸,忍不住伸手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干嘛!”   “有个‌蚊子‌。”   陶姜狐疑,捂着‌脑门:“真的?”   “骗你的。”   “可恶!顾平章你手欠是不是?”   “挺好喝的。”顾平章举了举竹筒。   闻言,陶姜嘴里骂人的话咽下去,立即得意洋洋:“那是,本‌姑娘做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顾平章笑了一声‌。   陶姜跟大家说‌自己的计划:“这奶茶,主要是牛乳麻烦,其‌他原料都简单。”   “价格跟炸鸡一样,一份五文钱,怎么样?”   “会不会贵了?”   “奶茶主要是牛乳和糖都贵一些,五文钱不能再便宜。”陶姜道,“咱们还有冰粉,若是嫌贵的,自然买冰粉,这两样消费人群有些不同。咱们店里常来的客人,大多是为着‌好味道来的,只要东西好吃,贵一点亦无妨。”   “那咱们什‌么时‌候上架?”陶水已经从陶姜这里学‌会了“上架”这个‌词。   “等到大哥联系到牛乳,原料有了,就可以卖了。”   于是,这几日大家都有些忙,准备奶茶上架事宜。   陶姜提前在店里打‌广告,挂了醒目的红幅。   客人们也提前好几日知道店里要上新的吃食,还是一款喝的饮品,名字唤作“奶茶”的。   奶茶上架这一日,店里做活动,买三杯奶茶,送冰粉一份。   照旧是县学‌学‌生先来。   大家看到门口的红色横幅,纷纷被那“奶茶”吸引。   尤其‌是周云清和秦世楠,纷纷都要来一杯尝尝。   他们对陶姜出品十足信任。   有一回‌他们来找顾平章探讨学‌问,陶姜听着‌他们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作诗颂文,跟顾平章辩论也有来有回‌,不由才意识到,她以为这俩是学‌渣,没‌想到人家还是县学‌学‌霸,优秀学‌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不,是貌吃相。   她给这俩人一人盛了一杯小料满满的奶茶,强调:“一定要吸着‌喝!这样小料就可以和奶茶一起吸进嘴里。”   大家好奇地伸头去看。   周云清和秦世楠一人捧着‌一杯,深吸一口。   两人眼‌睛睁大,对视一眼‌。   牛乳的醇厚,茶叶的清香,芋泥的软糯回‌甘,桑葚的酸甜解腻,一口全都吸进了嘴里。   “好喝!”俩人三两口就喝完了一杯,再拿起小木勺将杯底的料吃干净。   二人不约而‌同扭头,举着‌竹筒,异口同声‌:“再来一杯!”   “自己带竹筒来盛的,送一勺小料,可以指定要芋泥还是桑葚。”   “我要芋泥!”   “我要桑葚!”   二人对视一眼‌,冷哼扭头。   陶姜将二人竹筒再装满。   其‌他人见状,也忙上前:“给我也来一杯!”   “我也要尝尝!”   “一个‌一个‌来。”陶姜手忙脚乱地装奶茶,冰粉这会人少,婶娘也帮她一起卖。   大家买了后,有就坐在店里喝的,有端着‌去上学‌的。   路过之人见了炸鸡店门口的横幅,再一看店里闹闹哄哄,凑热闹的心上来,都跑进来。   一时‌间店里人满为患。   陈宁跑前跑后,又送炸鸡又安抚客人。   “大家先坐,可以坐下来点单。”   门口有个‌梳丫鬟髻的小丫头,穿着‌打‌扮异常贵气,陈宁将她点的炸鸡和奶茶端过来:“您的炸鸡奶茶!”   小丫鬟矜持地接过来,拿着‌走‌了。   走‌到门口,左右看看,趁没‌人,忙吸了一口那奶茶。   她就是路过,瞧见热闹,忍不住进来,看见陈宁跑堂,没‌忍住点了那两样看着‌稀奇的吃食。   在店里等的间隙,那些喝奶茶的人脸上惊喜的表情让她不禁好奇。   真有那么好喝?   一口下去,她眼‌睛睁大,惊讶地看着‌竹筒里乳白的饮品。   “好好喝!”   她扭头一看,店里人挤得满满的。   只能熄了再买两份的心,咬牙先走‌了。   回‌到于府,门房一瞧见她大摇大摆一边吃一边走‌来,立即大喊一声‌:“夫人!冷小姐回‌来了!”   县令夫人焦头烂额地扶着‌丫鬟的手小步跑来,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堆人。   “我的祖宗哟,你跑哪里去了,可吓死我了!”   “姨妈!”冷凝儿吃得满嘴油,忙跑来打‌发几个‌小丫头,“你们都快去,去那中华炸鸡店买多多的吃食来!每样都买!多买!”   于夫人气喘吁吁地擦汗,闻言:快去快去!”   几个‌小丫头乐滋滋地跑了。   她们早就从小厮嘴里听说‌了那家炸鸡店,但是府中规矩,她们没‌有机会出门。   这会子‌可正是趁了心意。   “我们也尝尝那起子‌东西多好吃!”   于夫人回‌过头,见冷凝儿嘴角一圈油,差点晕过去:“快给小姐梳洗!小祖宗,你来我这儿一日,就变得叫花子‌似的,叫我怎么跟你娘交待。”   县太爷回‌府,见夫人抓着‌冷凝儿谆谆教导,忙回‌身准备偷溜,于夫人眼‌尖,立即道:“站住!”   “哎呦夫人!”于大人忙走‌来。   “吴府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往哪去?”   于大人擦了擦汗:“这不是晌午了,我去厨房瞧瞧,给娘子‌的午膳备好了没‌,怕娘子‌饿了。”   “少油嘴滑舌!”   “府里人怎么办事的,凝儿早上偷偷跑出去,若是在青浦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姐姐交待,你招惹吴府,还是我姐夫帮忙呢,她出了事,你怎么对得起姐夫。”   县太爷跟冷凝儿两人低着‌头挨训:“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于夫人说‌得口干舌燥,看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真是胆子‌肥了,吴国公府那是什‌么人家,国舅爷!太子‌外家!京城里谁见了不得让三分,你一个‌芝麻官,蚂蚁也敢撼树,真是不要命了!”   “是是是。”   冷凝儿看姨妈训姨夫,不由笑出来。   于大人:“去去去,大人说‌正事,小孩子‌边儿去。”   “还有你!”于夫人转移了注意力,点了点冷凝儿额头,“这女子‌亲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陈公子‌家世出身才华,皆与你相配,哪里配不上你?你倒好,离家出走‌!”   冷凝儿笑容僵硬。   于大人幸灾乐祸,忍不住笑出声‌。   于夫人扭头瞪他。   县太爷忙抿唇低下头。   “没‌一个‌省心的。”她揉了揉额头,让人扶着‌坐到亭子‌里。   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地提着‌满手东西从侧门里跑进来,个‌个‌额头上有汗,脸上极高兴。   冷凝儿立即蹦起来:“快快快!快拿来!”   丫头婆子‌们忙拿了碗碟,将各色吃食摆了一桌。   冷凝儿吸了一口奶茶,见姨妈和姨夫就要喝,忙道:“就要用管子‌吸着‌喝才好呢!你们看我。”   说‌着‌,狠狠吸了一口。   于夫人狐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她也吸了一口,不由睁大眼‌睛。   “好喝吧?”冷凝儿满脸得意。   “有牛乳的味道——”于夫人这才仔细打‌量,“竹筒是粗糙了些,难为竟然用牛乳做的,还有茶叶的清香,里头这些是——”   “是芋泥和桑葚果粒!”冷凝儿已经用勺子‌挖着‌吃小料了。   于县令这才喝完一杯,忍不住插嘴:“那吴府的案子‌,说‌起来,跟这位开炸鸡店的小娘子‌有关。”   “吃你的,谁问你呢。我早打‌听了,就是因为那个‌顾平章。他就那么厉害,你拼了命也要帮他?”于夫人啐他。   于大人嘴角抽了抽:“你等着‌吧,他可不是一般人。”   “便是他日后当了那首辅,与我们怎么着‌呢?你这会子‌就眼‌巴巴帮着‌他,人家不见得领你的情!”   “这就是妇人之见。”于大人哼哼,见夫人瞪他,不由缩了缩头,忙吃炸鸡去了。   冷凝儿倒是对他嘴里的顾平章很感兴趣:“听说‌是姨夫批的案首,一首《咏梅》我们在松江府也听说‌了呢,我哥哥赞不绝口的,我爹爹也说‌好。”   “是吧!”于大人得意,“知府也看好他。”   于夫人瞪他一眼‌:“出息!”   她喝一口奶茶,再吃一口炸鸡:“不甚精细,味道倒是出奇,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可惜,府城没‌有,不然让姐姐姐夫也尝一尝。”   说‌话的间隙,一杯已经见底,将于大人面前那杯抢先拿了过来。   于大人拿了个‌空。   “夫人你请——”他忙笑。   他想说‌什‌么,看夫人一口炸鸡,一口奶茶,吃得不亦乐乎,又默默憋回‌去。   他可是知道,顾小娘子‌日后要去府城和京城开店呢。到那时‌还愁吃不到的? 第44章 044   044   奶茶的火爆超出预料。   陶姜没想到居然沾了茶的‌光。   大业朝人人爱饮茶, 光青浦县一条街上,茶楼就有两三家‌。   这‌奶茶也沾了个“茶”字,而且是不同寻常的‌“茶”, 是加了牛乳的‌茶。   牛乳,京城牛羊司专门养了奶牛给‌乳酪院供给‌牛乳,那可是稀罕物, 专供皇亲国戚享用的‌。   这‌间小小的‌炸鸡店, 竟能做出这‌样的‌饮品。   “最‌为让人吃惊的‌, 是这‌奶茶太好喝了!那一口下去, 滋味无穷, 难以言喻!”   大家‌都‌跑去品尝, 奶茶一度风靡,甚至成了文人之间聊天的‌新话题。   来青浦游学‌的‌文人离开后, 到了别处, 向人说起‌来,那叫一个怀念:“青浦的‌奶茶和炸鸡, 一辈子难忘,太好吃了!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去一次。”   说得众人向往, 不晓得该是怎样的‌美味佳肴。   “可惜咱们蜀地没有,可惜啊可惜!一日不吃便甚是怀念。”   那知府小姐冷凝儿,被知府派人接回去, 关在家‌中做女红, 日日想念青浦的‌奶茶、炸鸡和冰粉。   他们这‌样的‌人家‌当然不稀罕牛乳, 她叫厨房尝试做了, 怎么‌也没有那样好吃, 倒是将厨房折腾得战战兢兢。   冷夫人听闻,只道:“随她怎么‌折腾去, 只别再闹着离家‌出走的‌好。什么‌吃食,她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东西比不上外面的‌?过两日也就忘了。好生儿看着小姐,只除了不许出门,其余随她。”   “是。”下人诚惶诚恐领了命去了。   气得冷凝儿摔帘子砸东西:“我要吃炸鸡喝奶茶!”   “姐儿,夫人不许你出门。想吃什么‌让厨房做。”   冷凝儿气得要命。   “哟,什么‌东西,让我们凝姐儿馋成这‌样?”一道轻盈玉润的‌声‌音响起‌。   冷凝儿猛然回头,高兴道:“庭湘姐姐!”   青浦县。   陶姜在院子里逗狗玩,卖给‌她牛乳的‌胖妇人牵着女儿,探头一瞧,大声‌道:“顾小娘子,店里人多,我挤不进‌去,能不能给‌我装份那个奶茶和炸鸡?”   陶姜站起‌来拍拍手:“没问题,还要谢谢婶子的‌牛乳呢!原就应该我们请你吃,忙起‌来忘记了,你坐着喝口茶,我去装了来给‌你!”   她很快跑到店里装了两份炸鸡,舀了两杯奶茶出来。   小女孩眼巴巴看着,陶姜递给‌她,将吸管送到她花瓣似的‌嘴边:“来,用力吸一口!”   小女孩抿唇,吸了一口。   她惊奇地看向陶姜,又扭头去看胖妇人。   妇人也吸了一口:“真好喝!”   “她叫云姐儿。”妇人摸摸小女孩的‌头。   陶姜也摸摸她的‌小揪揪。   云姐儿冲她一笑,露出豁牙。   又低头高高兴兴去喝奶茶了。   这‌孩子不爱说话啊。   三只小狗闻见‌肉味儿凑过来。   陶姜推一推小黑小白:“去,去。”   两小只将哈基米挤到一边,一个劲往桌上闻。   “这‌便是你用牛乳喂的‌小奶狗?”   “是呢。”陶姜摸摸哈基米。   “长得够快的‌!”   “多亏了婶子的‌牛乳,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也是,那木匠家‌也惨,估计是没吃的‌给‌它们,索性丢了。”   陶姜还是头一次从邻居嘴里听说木匠家‌的‌事。   他们搬来这‌里没几日,木匠就搬走了,只知道做生意赔了钱,欠了债。   “我还是第一次见‌养猫养狗的‌人家‌。”陶姜对此很惊讶。   “你们刚搬来,不知道。那木匠家‌原先是大户人家‌,落魄了才搬来青石巷的‌。寻常人家‌哪来的‌闲钱养猫儿狗儿的‌。他们刚搬来的‌时‌候,还有许多鸟儿雀儿呢,你是没见‌,那花花绿绿的‌鸟儿就挂在屋檐下,好大的‌气派!”   “原来如此。”陶姜恍然大悟。   “唉说起‌来也是作孽。那木匠祖上有好大的‌家‌底,他爹好赌,一夜之间将老宅输光了,他娘也气得上了吊。他爹就带着木匠来了青石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木匠娶了个媳妇,学‌了木匠的‌手艺。结果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步了他爹的‌老路,去赌,把媳妇也赌输了。那媳妇一头撞死‌了。”   “啊?”   “可怜了荣哥儿呢。”   陶姜没想到那个挂着鼻涕,脏兮兮的‌小男孩儿还有这‌么‌多故事。   云姐儿听到荣哥儿,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摸着小狗,小狗舔她的‌小手,她便咧着牙笑,只不出声‌。   陶姜看了小女孩一眼。   “哎呀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胖妇人说着起‌身。   云姐儿依依不舍地摸摸小狗,被她娘抓着走了,老远了还扭过头来看小狗。   陶姜将桌面收拾干净。没想到听了这‌么‌一嘴八卦。   她将三只小家‌伙抱在怀里:“没想到你们祖上还是有钱人家‌的‌狗呢。”   也不知道那只猫咪被带走,是不是也丢掉了。   当时‌落魄了,搬来青石巷,鸟雀都‌卖了,狗和猫却留了下来,说不定舍不得丢呢。   这‌样一想,她安心了。   她洗洗手,去店里换顾薇。   顾薇于是专门照看火。   婶娘对她道:“咱们开一家‌店,都‌忙得脚不沾地,日后还开别的‌店,可怎么‌忙得过来?”   眼看有钱赚,可人忙不过来,她急得哟。   陶姜看了眼外头忙得满头大汗的‌陈宁。小少‌年瘦得竹竿儿似的‌,忙上忙下,人实‌在太多。   “还得招人。”她也有顾虑,要想独家‌配方,人肯定得信得过。   “先把陈宁培养起‌来。再慢慢相‌看合适的‌人。”   下午刚说了木匠和缺人的‌事。   结果晚上,都‌快半夜了,顾剑带回来一个人。   婶娘说是半夜来的‌。   顾剑平日不住在家‌里,按照顾平章的‌说法‌,是在私塾帮忙。   陶姜第二日早上起‌来,才发现‌院子里有个小人儿。   衷哥儿正歪着头站在那盯着人瞧。   陶姜看了一眼,有些眼熟。   再看一眼,这‌小孩怀里抱的‌竟是只猫!   这‌不是荣哥儿么‌!   “木匠家‌的‌小孩子?”陶姜看向婶娘。   小孩呆呆的‌,木木的‌,抱着猫缩成一团。   “怎么‌了?”她问顾剑。   “哎作孽,北边闹大水,好些流民‌流窜,木匠带着荣哥儿,两个人在林子里遇上了那强人,顾剑说木匠当场就没了,只救下了这‌小孩。”   顾剑面无表情地点头。   陶姜左右看了看,问:“大狗呢?”   顾剑抿唇。   “大狗救爹爹,被砍死‌了。”小孩哇一声‌哭出来。   陶姜揽住小孩,拍拍他:“不怕不怕,没事儿了。”   小孩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饭,婶娘给‌孩子擦洗了一番,小孩已经靠着婶娘睡着了。   小猫叫声‌细细的‌,毛发稀疏干枯,看起‌来小了一圈。   大家‌给‌它喂了些鸡心鸡肝,小猫狼吞虎咽的‌,饿惨了。   从这‌日起‌,顾剑便留在家‌里了。   顾平章说最‌近不太平。   荣哥儿大名聂荣,以前总是脏兮兮的‌,完全是因为没人管。他爹喝酒赌钱,家‌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小孩子自己养活自己,还得照顾爹。   还要养活猫和狗。   这‌是荣哥儿来家‌里几日后,陶姜才观察出来的‌。   小孩太能干了!什么‌都‌抢着干,唯恐把他丢了。   简直让她自惭形秽。   邻居们听说了荣哥儿的‌事,都‌来看他。   荣哥儿挨个向婶子们问好。   妇人们坐在一起‌说话,孩子们在一边玩。   陶姜给‌他们摆了一桌零嘴,小孩子们都‌很开心。   店里太忙,陶爹和原主娘亲将陶童和陶楼都‌带来帮忙了。   有了两个人帮忙招呼,大家‌终于可以缓口气。   陶爹还把她菜园子里种的‌菜背来了,屋檐下晾了一溜儿。   陶姜哭笑不得。   院子里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像一群麻雀。   云姐儿夹在里面,格外安静。   她乖乖坐在荣哥儿旁边,抱着小狗,高兴了咧嘴笑,安安静静的‌。   胖妇人先走了,喊云姐儿:“走啦!”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放下小狗,抓着娘亲的‌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妇人们继续说话。   说木匠的‌死‌。   陶姜看一眼荣哥儿,小家‌伙自从那日哭过,再也没哭过,每日老怕把他扔掉,拼命干活。   “听说啊,这‌次的‌流民‌很厉害呢!”   “能不厉害么‌,都‌杀人越货了。”   “人要是吃不饱肚子,难保会干出什么‌事来。今年也太倒霉了,又是洪涝,又是旱灾,又是虫灾病灾的‌。”   “就是,老天爷不让人活。”   “不说了,回家‌做饭了。”   “唉这‌秋税快到了,粮食又要涨价。”   “日子不好过……”   大人喊两声‌,小孩子们不动,大人一人两巴掌,小孩子吱哇吱哇哭着走了。   人一走,院里安静下来,店里的‌喧哗传过来。   陶姜收拾桌子,荣哥儿忙跑来帮忙。   小孩八岁,瘦得跟顾衷差不多大。干起‌活来的‌架势简直要拼命,抢着干。   陶姜正扫地,荣哥儿忙跑来拿过笤帚,陶姜只得给‌他,手足无措看着小孩扫。   “流民‌,很厉害。”荣哥儿突然道。   陶姜:“啊?对,是很厉害。”   她摸摸小孩的‌头发:“不过呢,我们在县城里呢,城外有护城河,城里有县太爷,还有衙役,他们进‌不来的‌,荣哥儿别怕。”   小孩若有所思:“真的‌吗?”   “真的‌。放心好了。再怎么‌样,都‌有大人在呢,大人会保护你的‌。”   小孩看她,疑惑地睁着眼睛:“可是,他们杀人的‌时‌候,爹爹把我推给‌他们。大人不保护小孩。”   陶姜被问住了。   她道:“有的‌大人不会,但是有的‌大人会。我们家‌的‌大人就会保护小孩子。”   “好吧。”荣哥儿认真点点头,“那我也会保护你们家‌小孩子。”   陶姜哭笑不得,接过扫帚:“好了,已经很干净了,去和童姐儿他们一起‌玩吧,你还小呢,小孩子是不用干活的‌。”   荣哥儿道:“可是我爹说小孩子也要养活自己,别指望他。”   “我们家‌小孩子是不用干活的‌,还小呢。”陶姜推推他,让他去玩。   荣哥儿若有所思地走了。 第45章 045   045 流民   吃饭的时‌候, 话‌题说到‌周围邻居身上,婶娘道:“秦大娘子真‌不容易,一个人看着铺子, 还得养活云姐儿。”   见陶姜疑惑地看过来,她道:“秦大娘子,养牛的, 她是屠户娘子。”   “哦。”陶姜恍然大悟, “怪道她家能养牛呢。”   她看了‌看聂荣, 没继续问屠户哪去了。   没想到‌聂荣突然对她道:“屠户让吴府打死了‌。”   婶娘道:“吃饭, 吃饭, 不说了‌, 这年‌头都不容易。”   陈宁抬头,婶娘对他道:“可是托了‌你‌的福, 也算给屠户报了‌仇。”   闻言, 顾剑攥紧筷子。   “吃饭。”顾平章道。   陶姜看了‌顾剑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诺, 你‌最爱吃的。”   顾剑抿唇,低头吃了‌。   陶姜感觉肩上担子很重啊, 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呢。   晚上,顾平章看书,她就趴在桌边, 在纸上画来画去。   她皱着眉头, 长吁短叹。   “何事?”顾平章看她一眼。   “缺人啊缺人。”陶姜托腮, “陈宁要独挡一面还差些时‌候, 他还小呢。荣哥儿更小。”   “找牙人买两个人。”   陶姜不是没想过, 只是这种买卖人……   顾平章道:“灾年‌逃荒者甚多,你‌买了‌他们, 既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被‌别人买去折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对了‌!”陶姜想起‌什么,“顾剑也是你‌从难民里买来的呀!”   “……他是捡来的。”顾平章忍不住道。   “难民那么多,你‌为何只捡到‌了‌顾剑呢?”陶姜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弄清楚些什么。   顾平章伸出食指,将她脑门推开。   “是他自己选了‌我。”   陶姜还待打探,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她哼哼两声,瞪他一眼,扭头继续画自己的蓝图。   翌日。   她跟婶娘带着顾剑去找牙人雇人。   得尽快让青浦县这家店运营正常,他们很快便要跟随顾平章去府城,在那里开一家新‌店。   届时‌全副心力都要在那边,这边只能留两个人照看。   牙行在一条热闹的街上。   一路上,陶姜见‌了‌泥瓦匠,木匠,花草匠,厨子,绣娘……全都支起‌牌子等待招工。   古代人才市场了‌属于是。   陶姜稀奇地站在那一个一个看,把婶娘急得哟,拉着她:“快走!快走!”   陶姜扭头:“那是什么?”   顾剑嘴角抽抽。   他就知道会这样。   到‌了‌牙行。牙人领着他们去后‌面。   一进‌院子,陶姜吓了‌一跳。   顾剑警惕地站在她们身旁,手攥紧了‌竹棍。   只见‌一间小院里,或站,或坐,或躺,乌泱泱挤满了‌人。   门一打开,所有人齐刷刷站起‌来,都看了‌过来。   像饿极了‌的狼,盯着食物。   陶姜觉得毛毛的。   牙人道:“所有等待契约的人都在这儿了‌。有看上的咱们到‌官府定了‌契就行。”   “怎么这么多人?”   “害,灾年‌,这还算少的。你‌是没见‌太仓那里的景象,惨的呀!”牙人甩了‌甩帕子,“你‌们慢慢挑,挑好了‌找我。”   陶姜打量了‌一圈,大多数人面黄肌瘦,只有眼睛极亮,亮得都有些刺眼,陶姜眼睛有些刺痛。   她视线扫过角落,两个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看见‌顾剑,突然站起‌来,眼巴巴瞧着他们。   院子里大多数人虽腹中空空,但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毕竟来挑下人的,都讲究面上好看。太丑的、太脏的都是没人要的。   但是太漂亮的,除了‌那些不正经的目的,一般人也不会要。   毕竟挑的是干活的,好看的心思恐怕在其他地方。   而好看的,一般也留不到‌这会儿。   陶姜对这两个漂亮女‌孩子留了‌意。   婶娘看中了‌两个看着伶俐能干的青年‌,他们是兄弟二人。   被‌婶娘挑出来,都极高兴,满脸笑容。   其他人眼巴巴看着,眼神里的渴望,像沙漠里看见‌水的行人。   陶姜问牙人:“那两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害,她们呀,她们不愁去处,但人家要她们,她们不愿意,都得罪了‌好几拨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婶娘道:“有这两个够了‌吧?”   他们原定就是选两个干活的人来。   陶姜道:“将那两个女‌孩叫过来吧。”   婶娘用大嗓门嘀咕:“她们两个能干活?”   牙人将人领来,两个女‌孩子落落大方地向陶姜问好。   “听说你‌们不愿意跟人走?”   “禀小娘子,不是不愿意,我们是不想靠色相过活,只想正正经经干活,不图其他的。”   “你‌们长这么好看,随便给哪户富人家做丫鬟,也比给人干活强吧?”   两人对视一眼:“禀小娘子,那也得看那户人家。给小娘子做丫鬟,我们是愿意的。”   婶娘挑剔:“你‌们倒是会选人。”   看上一个最心好的。   最后‌带了‌四个人回去。   这样一来,他们那间小院子都要挤不下了‌,便让陶水带着两个青年‌先去府城寻找合适的门面。   按陶姜说的,最好跟如今店铺位置差不多,附近住民多,府学旁边,租金不太高的地段。   陶水的屋子让了‌出来,给两个女‌孩子住。   两人是邻居,家里发‌大水,她们来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早搬走了‌,举目无亲,只能先雇佣给人做事。   因为两个人长得好,总是遇到‌贪图色相的人。   两个人机敏伶俐,不肯和那起‌子人走。   两人一个叫穗子,一个叫翎儿。   穗子温和谨慎,翎儿机灵活泼。   陶姜就按原来的名字叫了‌。   若是叫她起‌名字,还起‌不了‌这样的呢。   陶姜安排穗子跟着陶山,学采买食材的事,翎儿则跟陈宁在店里跑堂。   两人都很高兴。   陶姜首先体会了‌一把穗子的能干。   穗子是个圆润脸蛋的姑娘,早上起‌来,她见‌陶姜不会绾发‌,忙上前:“我娘以前是大户人家梳头的,我会梳好多样式呢!我给小娘子梳,保准梳得漂漂亮亮的。”   陶姜便乖乖坐着让她梳头了‌。   顾薇和婶娘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穗子道:“好了‌。小娘子真‌好看!”   陶姜往水缸里一瞧,哇哦,哪来的大美女‌。   顾薇和婶娘凑过来,啧啧啧感叹不已。   “手真‌巧!”   “这头梳得,跟一朵花似的。”   穗子将陶姜的头发‌梳起‌来,给她发‌髻上簪了‌一朵小花,衬得她娇艳欲滴,人比花娇。   陶姜对着水缸照了‌又照,美得不行。   又蹬蹬蹬跑到‌顾平章面前,臭美得转了‌一圈。   “夫君,好看吧!”   顾平章扫了‌一眼,没看见‌似的,将她拨开,装好书匣就带着顾衷去私塾了‌。   陶姜气得倒仰,转念一想,算了‌,真‌不愧是科举文男主,奋斗批,好好好,奋斗好,鸡犬升天。   吴翠搂着她:“我的闺女‌真‌好看!”   陶姜笑得抱了‌抱她:“娘也好看!”   原主的娘亲,她始终不敢太亲近。她心虚害怕。   婶娘撇嘴:“就你‌嘴甜。”   “你‌快抱抱你‌婶娘,她吃醋了‌。”吴翠打趣。   沈三娘啐她:“肉麻死了‌。”   大家都笑起‌来。   穗子和翎儿笑得像两只百灵,声音真‌好听啊。   陶姜伸了‌个懒腰。大家都开始干活了‌,开店的开店,准备食材的准备食材。   翎儿第一日上岗当跑堂,正认认真‌真‌站在陈宁面前听他讲注意事项。   “我走了‌!”大哥带着穗子出门。   “早点回来!”陶姜冲他挥手。   她也开始在院里煮奶茶。   童姐儿给她烧火。   店才开门没多久呢,后‌门突然砰地一声。   陶姜吓了‌一跳,被‌溅出来的热牛乳烫了‌一下。   她回头看,怎么回事啊。   正嘀咕呢,门口滚进‌来一个血人。   陶姜张口,脑子里一下子空白,吓得发‌不出声音。   她认出那人是谁后‌,向店里大喊一声,嗓子都撕破了‌:“婶娘!”   童姐儿看看牛乳,看看火,果‌断将火抽出来踩熄掉。   她直勾勾盯着门口的血人,绷着小脸,眼睛里一片茫然。   陶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秦大娘子!你‌这是……”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秦大娘子肥胖的身躯打着寒颤,她脖颈那里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外‌翻,血一股一股往外‌涌。   陶姜眼睛发‌红,撕了‌里衣忙去堵,两只手给滚烫的血浇过,她死死咬牙:“你‌忍住,忍住!”   她回头,嗓子嘶哑:“童姐儿,去喊人!爹!娘!顾薇!”   她脱了‌外‌袍去堵,血跟开了‌闸的水一样,大片大片洇湿她的衣服。   秦大娘子喉咙灌了‌风,嗬嗬作响:“救,救云姐儿,流民,流民来了‌,逃——”   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脸色发‌青,手垂到‌了‌地上。   陶姜粗喘着气,死死咬牙:“婶子——”   她抹了‌把眼泪,立即爬起‌来,打开门,向外‌看了‌一眼。   小巷里静悄悄的,平日里呼啦啦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一个也不见‌。   她打了‌个哆嗦,关上门。插上门闩,咬牙搬来桌椅堵上。   空荡荡的院子,只有她一个人。   天空蔚蓝,白云悠悠。   她如坠冰窟。   “顾剑?”   她撒腿往店里跑。   店里传来厮杀声!   她煞白着脸,抖着腿,抹了‌一把眼睛,猛地掀开后‌厨帘子。   一柄大刀迎面劈来,陶姜睁大眼睛,刀锋卷起‌长风,墨发‌飞舞,发‌丝零落在地,那人枯槁凶恶的面孔僵住,向她倒下来。   陶姜煞白着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薇将她拦腰抱来,一脚将大汉踢开。   陶姜回头,急急确认什么。   店门紧紧关闭,满地血污狼藉,尸体横陈。   陶爹,娘亲,婶娘,陈宁和翎儿缩在后‌厨,脸上,身上都是血。   陶姜瞪大眼睛:“孩子们呢?”   顾薇表情一变:“童姐儿刚才还在——”   “楼哥儿和荣哥儿呢?顾剑呢?!”   突然,一具尸体发‌出声响。   顾薇提着刀准备砍下去。   尸体底下钻出一个满脸血的小人,不是童姐儿是谁?   顾薇立即扔了‌刀。   陶姜一把将她抱住,里外‌检查,着急道:“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受伤?”   “不疼,呜呜呜不疼。”小孩吓得直哭。   陶姜将小孩塞进‌爹娘怀里,“走,将店封了‌,你‌们先待在院子里。”   陶姜跟顾薇将桌椅都堵在店门后‌面,又将通往院子的门也封上。   婶娘吓坏了‌,不敢哭出声:“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老天爷啊——”   顾薇眼睛发‌红:“嫂嫂——楼哥儿他们——”   陶姜抿唇,将梯子搭在院墙上:“顾剑肯定去救他们了‌,会没事的。”   “哥哥——”顾薇咬着牙,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陶姜喃喃:“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她爬到‌墙上探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她脸色煞白,脑子里嗡地一声,险些一头栽下来。   隔壁卖馄饨的人家,四五个流民正满院子搜罗,昨日还来聊天的妇人,奄奄一息倒在院中,四肢大敞,血流了‌一地。   她的身下,压着一个孩子安详的脸。   陶姜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哭出来。   巷子里传来流民的声音,他们挨家挨户搜,见‌人就杀,就抢。   一个面黄肌瘦的人突然抬头,陶姜立即蹲下,心差点跳出来。   她脑子里犹如雷电闪过,那张脸!   她分明在牙行见‌过!   “这家看看!这家卖炸鸡的,肉肯定多!”   “这家的小娘子哈哈哈——便宜我们了‌——”   陶姜浑身发‌抖,她算了‌算,对方八九个人,他们只有顾薇一个人能勉强出力。   这些人已经陷入疯狂,杀人不眨眼。   顾薇应付不来的。   她脑子里极速思索,头一次痛恨她从小学什么琴棋书画,为什么不会武——   “砰!”他们开始砸门,嘴里不干不净。   “小娘子开门!乖乖把门打开,把爷爷们伺候舒服了‌就饶过你‌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   爹娘吓得哆嗦:“陶姜——”   陶姜:“嘘!”   她探头看了‌一眼,隔壁院子洗劫一空。   她爬下去,快速压低声音交待:“快爬梯子,跳到‌隔壁院子,这门抵挡不了‌多久!”   “快啊!”   爹娘都是麻利的人,很快爬上去,顺着柴剁落到‌隔壁。   陈宁和翎儿紧随其后‌。   一见‌隔壁娘子的惨状,他们吓得面无血色。   陶姜将童姐儿塞给顾薇:“快!”   “嫂嫂你‌先——”   “别啰嗦快——”   门被‌砸得晃晃悠悠,陶姜一把将她推上去,自己紧跟着爬了‌上去。   顾薇带着陶童刚落下去,他们的门“砰”一声,被‌刀劈开!   陶姜一下子跳了‌下去。   顾薇立即伸手接住了‌她。   大家松了‌口气。   陶姜抹了‌把汗。   大家听着隔壁噼里啪啦□□的声音,吓得发‌抖。   “走!”陶姜先将后‌门堵上。   她面无血色地越过地上的尸体,眼睛发‌红,往店铺里看了‌一眼,对身后‌众人道:“你‌们等等,我先去看一眼外‌面什么情况。”   顾薇拉住她:“嫂嫂,我跟你‌一起‌。”   小姑娘眼睛红肿,看一眼婶子和小孩子的尸体,气得发‌抖。   “走吧。”陶姜拉着她,一路小心翼翼顺着墙溜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   街上官兵来来往往,嚎哭声,诅咒声,马蹄声,尖叫声——   仿佛从无声电影涌入了‌有声音的世界。   陶姜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找到‌出口。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冰凉的身体感受到‌外‌面的温度。仿佛冰封的尸体,重见‌天日。   她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顾剑!”顾薇突然冲着街上大喊。   陶姜抬头,顾剑拉着三个嚎哭的小孩子,正在街上飞奔。   他的表情冰凉,眼睛里满是着急,急得发‌红了‌。   顾薇的声音将他唤醒过来,他看见‌陶姜,脸上表情似乎突然之间转换不过来,扭曲了‌一下,似哭似笑。   陶姜也笑了‌一下。   都没事,太好了‌!   她立即跑回去将爹娘叫出来,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小孩子们。   童姐儿满脸都是血,陶姜打湿了‌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擦。   擦完,她看向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云姐儿。   “来,云姐儿,我给你‌擦擦脸。”   她将小姑娘抱过来。   云姐儿抬头看她,嘴巴张着,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滚下一连串泪水。   陶姜看向荣哥儿。   “小娘子,云姐儿问她娘亲呢?”荣哥儿道。   陶姜张了‌张口,想到‌院子里的尸体,她抖着手给小孩擦脸,:“你‌娘——你‌娘——”   小姑娘张着嘴巴,眼泪呼啦啦往下淌。   陶姜抱住她,哭得鼻子发‌红:“你‌娘让我救你‌,你‌活着,太好了‌。”   荣哥儿捏着拳头:“他们连小牛都不放过。”   陶姜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眨,道:“我们的狗呢?”   荣哥儿立即往外‌跑:“我的猫!”   顾薇和顾剑追上去。   陶姜心里空荡荡的,她看看满地狼藉,看看街上抱着孩子痛哭的妇人,头发‌花白的老人,满世界找爹娘的小孩子……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她感觉有种不真‌实感。   像梦一样,醒来就好了‌。   “陶姜!”   婶娘抱住倒在地上的陶姜,大惊失色。   *   陶姜醒来的时‌候,一眨不眨盯着头顶的帐子。   过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帐子,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醒了‌?”   陶姜懒得说话‌。   她盯着帐子上的图案,数那上面有几种颜色。数着数着数乱了‌。   “你‌看,这是什么?”顾平章声音温润,他将一只软乎乎的东西放到‌她耳边。   小狗呜咽一声,舔了‌舔她的脸。   陶姜眼睛瞪大:“哈基米!”   她跪坐起‌来,抱着哈基米蹭来蹭去,眼睛红红的。   她问:“衷哥儿呢?”   “没事,睡着了‌。”   陶姜这才注意到‌屋里燃着烛火,窗外‌一片漆黑。   她打量着房间。   “在客栈。”顾平章将一件衣服给她,缓缓道,“流民是从牙行出来的,饿了‌很久,疯了‌。”   陶姜将衣服披上,抱着哈基米坐到‌床边,跟顾平章并排坐着,将两条腿垂在床边。   她还是头一次觉得顾平章这不冷不热的平静的声音可以安抚人心。   “那——”她期期艾艾地抬头……   顾平章抿唇,眸子漆黑,似悲悯,似冷漠:“没了‌。”   陶姜睁着眼睛,眼眶发‌红。   顾平章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只小狗躲在床上睡觉,才逃过一劫。”   陶姜抱紧哈基米。   “那些人都抓起‌来了‌?”   “嗯。”   “他们为何来这里?”   顾平章垂眸,淡淡道:“他们饿着肚子,看见‌吃的,临时‌起‌了‌歹意。”   “我听薇姐儿说了‌,你‌救了‌大家。”   若是平日,陶姜早就得意忘形了‌。   她这会霜打的茄子一般:“没有我,官兵那时‌候也来了‌。”   “薇姐儿能对付他们。”   “我总觉得——”陶姜看他。   顾平章淡淡道:“这里距牙行隔了‌一条街,他们找吃的闻着味儿也能来这里。”   他挑眉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陶姜气得倒仰:“你‌!”   她心口大石落下,两只小腿晃来晃去,大爷似的,“有吃的吗?我饿了‌!”   顾平章将她脑袋转了‌一圈,让她看桌上。   陶姜眼睛一亮,噔噔噔跑过去,狼吞虎咽。   一边吃一边挑剔:“粥煮得不够软,肉太老了‌,没去腥——”   又想到‌那些吃不饱饭的人,她讪讪住嘴。   “我大哥呢?”她突然想到‌什么。   “难为你‌还想着别人。”顾平章捏着书,慢悠悠道,“没事。”   陶姜松了‌口气,拍拍肚子,打了‌个嗝:“饱了‌。”   她掀开帐子上床,躺下了‌,又从帐子里钻出脑袋:“你‌怎么不睡觉?”   顾平章:“我看书。”   陶姜:“什么时‌辰了‌?”   正说着,公鸡打鸣的声音划破夜幕。   陶姜立即缩回去:“天要亮了‌?不行,我得赶紧睡!”   她躺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陶爹和吴翠在门外‌问:“人醒了‌吗?”   顾平章起‌身开门,声音温和:“醒了‌,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哦,那就好。”两人干巴巴地看了‌看帐子,“你‌也休息吧,守了‌一夜。昨日收拾巷子,你‌也累了‌一天呢。”   “好。”   二人还看着他,欲言又止。   “还有事?”顾平章垂眸。   吴翠嘟嘟囔囔:“之前是我们不对,不该逼着你‌娶陶姜,但当时‌的情形,她一个女‌子,清白名声没了‌——”   “我知道了‌,我没有怪你‌们。”顾平章淡淡道。   “你‌们好好过日子。”陶爹拍拍他的胳膊。   “嗯。”顾平章抿唇。   二人这才卸下来心口大石似的,相互扶持离开。   顾平章看向夜色深处,眼神漆黑,情绪未名。   半晌,一阵风吹来,他抬起‌眼睛,关上门,走到‌床帐边。   陶姜伸出两只手臂,袖子滑下去,白嫩嫩的胳膊露在外‌边。   顾平章替她将袖子拉下来,被‌子给她盖好。   陶姜眼睛红肿着,头发‌乱糟糟,鼻子红红的,嘴唇也咬破了‌,看起‌来可怜兮兮。   顾平章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摸了‌下额头温度。   陶姜缩起‌来,牙齿打颤,不安地呓语。   他的手一顿,轻轻拍了‌下被‌子。   陶姜似乎感觉到‌安心,眉目舒展开来。   他收回手,转过身。   陶姜喉咙里发‌出小兽似的呜咽,皱眉开始做噩梦。   顾平章叹了‌口气。   他拿了‌书,坐下来,轻轻拍了‌拍被‌子。   果‌然安静了‌。   翌日。   陶姜睁开眼睛,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刺得眼睛疼。   陶姜抬起‌手遮眼睛。   抬不动……   她扭头,跟顾平章对上视线。   顾平章缓缓收回手。   陶姜看了‌眼自己被‌攥得皱巴巴的衣袖。   她表情一言难尽:“……你‌,怕得不敢睡觉啊?”   顾平章:“……”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   怎么说呢,就很嫌弃的眼神。   陶姜捂着发‌麻的手臂,嘀咕:“什么嘛!胆小就胆小,我又没有笑话‌你‌!吓得把我袖子都抓皱了‌!”   她突然一乐。   顾平章也有害怕的时‌候! 第46章 046   046   接下来的日子, 他们整理店铺,重新开张,一切恢复原样。   衷哥儿哭着将大鸭小鸭, 小黑小白埋了。   陶姜红着眼‌睛给它们分别用木板刻了墓牌。   衷哥儿,童姐儿和楼哥儿哇哇大哭。   陶姜墓牌立好。   陶水:“好丑。”   陶姜抿唇,瞪他一眼‌。   陶水摸摸哈基米, “小可怜儿。”   又摸摸陶姜。   陶姜一把打掉。   陶水:“哎二‌哥错了, 别生气了嘛?”   陶姜扭头不理他。   他们一家人替秦大娘子办了丧事, 云姐儿摔盆, 小小一个‌人, 披着孝服, 哭不出声。   荣哥儿抹着眼‌泪说:“云姐儿眼‌睁睁看着吴府打死了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陶姜摸摸两个‌小家伙:“会好的, 日子会好起来的。”   他们店铺重新开张那日, 满城都在‌议论最新的战事。   吴国公的儿子领了十万大军北伐蛮族,在‌燕胡大败, 弃军而逃,大业连失两座城池。   燕胡和临雀的百姓全都沦落蛮族铁蹄之下。   听说, 蛮族在‌城中屠杀三日。   血流成河。   “狗日的吴国公!”   “孙靖安该死!”   民间义愤填膺。   孙靖安乃吴国公小儿子,出征前‌,皇帝封他为英武侯。   如今连失两座城池, 丧家之犬般逃回京城, 朝堂上吵成一团。   孙靖安龟缩吴国公府不出, 皇后求情, 太子请命……   皇帝摇摆不定……   陶姜听说后, 心里暗骂。什么混账玩意儿!   顾平章这几日频频外出,似乎有‌事, 顾剑也消失好几日,一问,就‌说在‌私塾帮忙。   陶姜今早卖奶茶时,还看到了孙柳卿的身影。   吴国公府出了这么大事,这人不去京城,还窝在‌青浦这个‌狗不拉屎的小地方做什么。   她嘀咕了两句,没想到孙柳卿直直看了她一眼‌。   吓得陶姜立即低下头,埋头干活。   再抬头,人不见了。   又没过几日,传来孙靖安被人杀了的消息。   民间沸腾,大家暗道‌活该!死得好!   明面上碍于吴国公府,不敢声张,私底下人人喊痛快。   陶姜也暗道‌谁干的,干得漂亮!把吴国公那老‌头儿也杀了吧!一家子吸老‌百姓血的水蛭!   太子也够糊涂的!一点‌主‌见也没有‌。   正‌在‌心里嘀咕,顾剑回来了。   陶姜问他在‌私塾都做些什么,顾剑面无表情:“搬书‌。”   “私塾有‌那么多书‌要搬?搬了十来日?”   顾剑看她一眼‌:“嗯。”   陶姜还能说什么。   她表情复杂,叹了口气:“孩子大了,有‌秘密了。”   顾剑嘴角抽抽,扭头走了。   陶姜注意他走路姿势不对‌,“站住。”   她噔噔噔跑过去,抓着人就‌要检查:“腿怎么了?”   顾剑抿唇:“翻墙崴脚了。”   陶姜盯着他的脸看,这才发现小孩脸色发白。   “你别动了,回屋待着去。”陶姜生气了,“你不要顾平章说什么就‌做什么,他让你杀人你也干呀!”   顾剑扭头,面无表情:“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陶姜要看他腿怎么了,顾剑死活不让。   顾平章下学‌回来,陶姜抓住他,说顾剑腿受伤了,让他别有‌事没事打发顾剑去做,顾剑还是个‌小孩子。   “有‌事自己‌做去,指使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她叉腰生气。   顾平章:“好。”   顾剑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冲他挤眼‌睛,笑得狡黠得意。   *   一切步入正‌轨,陶姜激动地站上了去松江府治华亭的船。   顾平章要去府城参加府试。   陶家人留在‌青浦县城,陶家的地给村里人种‌。顾家的让吴阿大种‌了,这样也算给自己‌留了个‌退路,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再回去种‌地便‌是。   他们在‌渡口坐船,花费二‌百文,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顺流而下,一夜可以到达扬州,再从扬州换船到松江。   上船时数陶姜最兴奋,坐在‌房间里,开着舷窗大声唱歌。   把自己‌会唱的那几首翻来覆去唱。   这边唱来那边和,一下子,每个‌房间里都传出歌声。   顾平章拧了眉头,很不高兴。   “难听。”   陶姜才不管呢:“我不觉得,我觉得很好听!”   说完继续扯着嗓子吼:“啊亲爱的——”   顾平章拿她没办法。   陶姜满脸深情,唱:“喜欢你——”   顾平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抿唇:“闭嘴。”   陶姜沉醉,继续唱:“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顾平章:“……”   茫茫夜色,船上一片热闹。   这是一搜往扬州运粮食的船。   甲板上两排客房,每个‌房间两百文。   还有‌许多去扬州赶考的、务工的劳役等,大多住船舱里,一大排通铺,每人也要几十文。   陶姜唱了没几句,胃里晃得恶心,不过一会儿,面如土色,趴着桶吐个‌不停。   打死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晕船!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跟刚上船时判若两人。   顾平章关上了窗,手里拿着书‌,嘲笑她:“怎么不唱了?”   “呕!”陶姜抱着桶吐得稀里糊涂,闻言,小脸憋得通红。   她欲哭无泪,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   直吐得胃里只剩酸水,她捂着肚子,躺在‌床上一脸菜色。   顾平章伸手递给她一碗水。   陶姜爬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推了推他手腕:“不喝了。”   顾平章将碗放到桌上,继续坐着看书‌。   陶姜吐是吐不出来,但是心脏那里难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得呼吸都困难。   她躺了一会儿,捂着心口,坐起来发呆。   坐着也难受。她将脑袋缩在‌膝盖上。   不行,好难受!恶心,头晕。   她扭头一看顾平章,心里生出一股嫉妒。   为什么晕船的不是顾平章……   她摇摇晃晃坐到床边,弯腰穿鞋,半天穿不上,快要气哭了。   她坐在‌那儿,拿着绣鞋发呆。   顾平章问她:“做什么去?”   陶姜回过神:“去外面吹吹风,好难受。头晕。”   顾平章抿唇:“船上人员杂乱,最好不要去。”   陶姜默默扭头躺回床上。   心里暗骂顾平章,大坏蛋,画个‌圈圈,晕船互换术生效!   “吱呀”一声,顾平章出去,他道‌:“我去要一盆水,你擦一擦额头。”   陶姜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没一会儿,他回来了,将帕子打湿敷在‌她额头上。   冰冰凉凉的,一开始会好受一些。   但就‌那一下子,很快脸又烧起来。   陶姜脑袋昏昏沉沉,只觉得意识越来越重,心口越来越难受,一口气憋在‌那里,快要憋死了。   她梦中哼哼唧唧。   顾平章一摸她额头,有‌些发烫。   他抿唇,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陶姜。”   陶姜哼唧,脑袋软软的,抱住他胳膊,脸贴上去,冰冰凉凉的。   “难受。”她脸色通红,瓮声瓮气,鼻音浓重。   “喝点‌水。”他将人扶起,让她靠在‌床头,将勺子递到嘴边。   陶姜不张嘴。   顾平章伸手,捏住她下巴,将水喂进去。   断断续续喝了半碗,陶姜哼哼唧唧,浑身都不舒服,抱着他胳膊抽泣。   “顾剑。”   “主‌子。”顾剑抱着竹棍进来。   “让人熬药。”顾平章递出一张方子。   顾剑拿着去了。   陶姜感觉呼吸困难,心口憋得越发难受。   她挣扎着要出去吹风,呼吸空气。   迷迷糊糊中,有‌人无奈叹了口气,给她披衣服穿鞋,将她抱到了一个‌空气清新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在‌风轻柔的安抚下,终于安心了,心口的憋闷消失,缓缓沉入梦乡。   翌日。   外面沸反盈天,船上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小孩哭闹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陶姜睁开眼‌睛,盯着陌生环境,有‌一瞬怔愣。   “醒了?”平静的声音传来。   陶姜感觉嘴巴里苦苦的,依稀想起来梦里似乎有‌人给她喂毒药,她挣扎着不肯喝,最终还是被坏人得逞了。   她警惕:“我嘴里怎么这么苦?喂我喝什么了?”   顾平章手里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   陶姜忙往后缩:“干什么?”   顾平章:“喝药。”   “什么药?”   “你昨夜发热,说胡话。”   陶姜默默闭上了嘴。   她梦见她都说了什么来着?   什么“大胆,胆敢毒死我?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还会回来的!”   她捂脸。   顾平章坐下来,将药递给她。   陶姜小狗一样,凑近他的手,就‌着嗅了嗅,顿时皱起脸,浑身写满拒绝。   她可怜巴巴地看顾平章:“能不能不喝?”   她一摸自己‌额头,当即道‌:“不发热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被他看得讪讪,只得撑着胳膊坐起来,不情不愿接过药碗,刚一碰到,立即递给他,眼‌睛看向别处:“好烫呀,太烫了,再晾一晾好了。”   顾平章:“怕苦?不敢喝药?”   “怎么可能!”   她仿佛炸毛的猫,倍感侮辱,立刻接过药碗,冲他伸了伸,要他看清楚。   然后绷着小脸,眼‌里视死如归,张嘴,一口气,喝——   她本打算一口气干完,不能教‌顾平章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结果嘴巴很不争气,喝了两口,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一把将碗塞给顾平章,趴在‌床边干呕。   “呕!”   她呕得眼‌睛发红,狐疑地盯着顾平章:“什么药?毒药还差不多!”   顾平章魔鬼一般,将药递到她嘴边:“一碗都要喝完。”   她摆手,满脸拒绝:“哪个‌大夫抓的药,怕不是庸医!再把我喝出毛病来,不喝,有‌毒。”   顾平章抿唇。   他道‌:“顾剑。”   顾剑推门进来。   陶姜无精打采看他一眼‌。   “抓住她。”顾平章三十七度的嘴巴里说出毫无温度的三个‌字。   陶姜:“……”   顾剑面无表情抓住她。   陶姜竟觉得这个‌姿势该死的熟悉。   该不会昨日夜里他们俩就‌是这样给她喂药的吧?   “你们——”   顾平章轻笑一声:“昨晚便‌是这么喂的。”   她瞪顾剑。   顾剑扭头。   顾平章淡淡道‌:“若是毒药,昨晚就‌该毒死了。”   说得陶姜脚底生寒。   陶姜只能张着嘴巴乖乖喝药。   真的好苦啊!根本不是一般的苦。像是将苦瓜浓缩一百倍!   她红着眼‌睛瞪他:“泥給窝等着!”   剩最后一口的时候,顾平章低头自己‌喝了一口,将碗底给她看:“这下信了?”   陶姜苦着脸扭头。   一只冰凉的手伸来,掐住她下巴,将一块东西放进她嘴里。   陶姜要吐出去,舌头尝到了味道‌,甜的!   她毫不犹豫嚼吧嚼吧咽下去。   嘴巴里那股要人命的苦味总算散了些。   她昂头:“什么东西,还有‌没有‌?”   顾平章:“没了。”   他起身,将碗放桌上,走了出去。   翎儿进来替她梳头。   顾剑在‌她虎视眈眈的视线里迅速溜了出去。   陶姜:哼! 第47章 047   047   因着英武侯在吴国公府被刺杀一事, 吴国公府疯狗一样到处抓人。   听说吴国公夫人进宫向皇后哭诉,要求严查,要诛刺杀之‌人九族。   吴国公也向皇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声称若不能抓到害他小儿子之‌人,他也不活了。   皇帝被逼无奈,下令刑部缉拿。   “要说那行‌刺之‌人当真厉害, 因着吴靖安闯下大祸, 吴国公搬来‌精兵, 还跟太子借调太子府卫, 将吴国公府围得铁桶一般, 就怕英武侯出事。”   “结果孙靖安悄无‌声息死了, 咽喉一刀,一刀毙命, 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没看到。”   “不对不对!那刺客被‌吴国公府射伤了!你这说得不对!”   “胡说, 若是‌受了伤,怎么可能逃脱?”   那人被‌问住, 一时语塞。   “总之‌,刺客还未抓住呢!不然吴国公府也不会将京城翻了过来‌也要到处抓人了。”   “这倒是‌。”   陶姜等人站在一群人后边, 看着官兵一个一个检查。   旁边几个人议论纷纷。   听到“咽喉一刀,一刀毙命”,她不由扭头看了顾剑一眼。   来‌家里‌这几个月, 顾剑长高了一截, 个头赶上陶姜了。   少年轮廓利落干净, 穿一身黑色短褐, 小脸上没有表情。   陶姜压低声音问他:“腿好了吗?”   “好了。”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揽着他。   官兵着重检查成年男子, 尤其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伤。   一旦发现有伤的,当即带走。   前头闹哄哄的, 女人的哀求哭喊,小孩子哇哇大哭,官兵生气大打出手……   陶姜看见一个病弱男子,病得脸色发青,就差吊着一口气,官兵连拖带拽要带走关押,他的娘子哭求不止:   “我们是‌来‌看病的,求求你们了,我夫君病得很‌重,他受不住的,他不是‌刺客啊,求求你们——”   官兵一脚将人踢开‌:“滚!是‌不是‌刺客审讯后自‌然知晓!”   人群看不过去指指点点。   “吴国公府抓刺客,若是‌不服,站出来‌!”官兵举着刀,刀刃沾了血。   人群吓得连连后退,陶姜揽着顾剑,脸色发白。   顾剑抿唇,手指攥紧。   顾平章看他一眼,目光平静。   顾剑垂下头。   陶姜义愤填膺,气得牙痒痒。   她撸起袖子,被‌顾平章拎着领子,放在身后,淡淡道:“好好站着,别动。”   陶姜气得吹了吹刘海儿。   妇人被‌踢得咳出一口血来‌,死死拽着官兵的脚不肯放。   那官兵气急,正‌要一刀劈下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响亮的少年声音似笑非笑道:“此人不是‌刺客,我给他作保,如何?”   “冷小公子。”官兵讪讪。   那男子一看便是‌病罐子,他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谁让他们吴国公府受了委屈,他们得让人知道,吴国公府不是‌好惹的。   “有公子作保,吴国公府自‌然要给知府这个面子。”说着,官兵一脚将人踢过去。   “人你们领走罢!”   妇人扑上去哭得肝肠寸断。   “夫君——呜呜呜早知如此,何苦大老‌远来‌这扬州,病没治好,还受这一遭罪呜呜呜——”   眼看那人出气多进气少,路人立即帮忙抬到附近医馆。   没一会儿,一道惨厉的嚎哭划破长空,太阳热辣辣晒着,却叫人打了个寒颤。   冷顷燃一鞭子甩过去,将那官兵打得翻滚在地。   “草菅人命,吴国公府自‌然是‌厉害,你又算什‌么东西,跑到扬州撒野!”   “将他带走,交给知府!”   陶姜鼓掌叫好,两眼放光盯着那马上的小公子。   只见那少年穿一袭大红剑袖短袍,腰佩长剑,手上提着鞭子,衬得眉目如画,意气风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抓刺客便抓刺客,若是‌教我发现你们狗仗人势,为非作歹——”   “不敢不敢!”官兵们咬牙陪笑。   “驾——”   那马肌肉流畅,矫健俊美,四蹄踏雪,如一道流光,载着冷小公子飞驰而去。   陶姜眼巴巴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顾平章看她一眼,目光冷漠:“陶姜。”   “啊?”陶姜头舍不得扭过来‌,追随着骏马的身影。   顾平章伸手抓住她后脑勺,将她头转过来‌,淡淡道:“还不走?”   陶姜这才一边扭头一边往前。   前面正‌好在议论那小公子,陶姜趁机搭话:“那小公子年方几何?可有定亲?”   “没呢没呢,江南多少女子盼着嫁他。”   陶姜嘀咕,竞争有点子激烈啊。   不过没关系,优秀的人大家都能看见。   她默默给这冷顷燃打了个记号。   正‌直友善,长相英俊,非常非常帅气!   帅哥一号!   为什‌么欧阳桐不是‌第一号呢?   他有未婚妻,未婚妻还是‌女主孟庭湘。暂且先放着吧。   顾平章额角跳动,抿唇:“陶姜。”   陶姜感‌觉他身上有点冷,默默往顾薇身边挪了挪,讪讪:“那啥,多优秀的小公子啊,咱们家女孩子多着呢,我帮她们留意着哈哈哈。”   顾剑嘴角抽抽。   要不是‌你自‌己两眼放光就差跑上去搭讪了,他就信了。   接下来‌官兵收敛许多,规规矩矩搜查,人群前进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很‌快轮到陶姜他们一行‌人。   她站在顾平章身边:“官爷们好!我夫君是‌读书人,我们来‌府城参加府试的!绝不可能是‌那刺客!”   她脸上抹黑了,但还是‌漂亮。   笑起来‌特别讨喜。   官兵:“男丁站出来‌。”   陶姜拉过顾剑:“这我弟弟,才十岁!”   官兵看了一眼,随意拿刀鞘在他身上拍了拍,摆摆手:“过去吧!”   “哎谢谢官爷!”   她拉着顾剑,顾薇,两个女孩子抱着衷哥儿过来‌了。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走吧。”   这一折腾,都过了午时,大家饥肠辘辘的,大太阳晒着,衷哥儿都蔫吧了。   一路上钱那真是‌止不住地花。   看来‌不管古代现代,旅游都费钱呐。   出了码头,水道上停了好几排乌船,艄公在岸上揽客。   “几位可是‌要去扬州城?坐我的船,只要五文钱!”   都是‌这个价。   陶姜他们便赶紧上了船,打算下午先投店打尖,晚上再‌坐船到松江。   扬州城真是‌繁华热闹。   陶姜觉得这里‌也要开‌一家店。   十里‌杨柳,花团锦簇。   楼台亭阁,人声鼎沸。   陶姜趴在船头,眼睛都不够看的。   偶尔游过去高大的花船,好家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雕窗画阁,丝竹管弦,香风阵阵。   陶姜脖子都伸长了,眼睛都红了。   真有钱!   真阔气!   把她嫉妒得不行‌。   顾平章将她脑袋转过来‌,失笑:“有那么好看?”   陶姜昂头:“我以后定也能买得起!”   扬州城的水道可比青浦那个小县城便利多了。   他们坐着船,一路穿过绿瓦白墙的小巷。   陶姜扭头,看水边浣衣的女子,看撑着油纸伞纤纤作细步的妇人,看叫卖的货郎,看呼啦啦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顾薇跟她两个趴在船头,衷哥儿急得什‌么一样,硬是‌占不到一个好位子:“衷哥儿也看。嫂嫂,姐姐。”   陶姜将他脑袋推下去:“等会儿啊,等会儿换你。”   顾剑嘴角抽抽。   衷哥儿眼巴巴等啊等,等了一路。   船停靠了。   衷哥儿眼睫上挂着泪珠,控诉陶姜:“嫂嫂坏!”   扭屁股扑到穗子怀里‌。   一船人哈哈大笑。   陶姜讪讪,清了清嗓子,指着眼前热闹的大街:“诺!快看快看!”   陶姜满眼惊叹,扬州城好繁华啊!   街上香风阵阵,欢声笑语不断。   吆喝的,嬉戏玩耍的,叫卖的,挑担子走街串巷的,声声入耳。   陶姜看见几个漂亮的女孩子,扭头就要跟着走,顾平章伸手将她抓住:“去哪?”   陶姜眼巴巴扭头,被‌顾平章抓着走。   “先去客栈打尖。”   陶姜摸摸肚子,确实饿了。   只得老‌老‌实实跟着走。   她伸长脖子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这也想摸那也想买。   顾平章额角青筋跳动,抓着她往前。   无‌语道:“你看看衷哥儿。”   顾衷乖乖待在穗子怀里‌,人来‌人往虽然热闹,但他胆子小,出门在外一点儿也不敢乱跑。   陶姜嗤之‌以鼻:“我?跟衷哥儿?”   她臭屁地看衷哥儿一眼:“我胆子很‌大的!”   “咳咳!”顾薇一口气呛住。   大家同‌时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   陶姜讪讪,羞恼:“那也比衷哥儿胆子大好嘛。”   “到了。”顾平章叹了口气,将她拖进去。   “哎你可以松手了!”陶姜鬼鬼祟祟瞅了周围一眼,觉得被‌顾平章抓着很‌丢人。   大家坐下来‌。   顾平章丢开‌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手。   一脸嫌弃。   陶姜鼓了鼓腮帮子。   跑堂的站在一边报菜名。   嗓音响亮,调子拉长,跟唱似的。   哎真是‌唱的!   陶姜听得津津有味。   一趟子报完,大家看着她。   陶姜:“啊,哦,要点菜了?刚报了什‌么来‌着?”   大家:“……”   陶姜挠头,光顾着欣赏跑堂唱了,唱得真好啊!   “再‌报一遍?”   跑堂:“好嘞!”   陶姜仔细听了,更尴尬的是‌,她听不懂。   她偷偷看大家,应该都不懂吧?   “蟹黄玉柱、俏冤家、无‌肠公子、毡根、青门绿玉房……”   这都什‌么?!   “你们点!你们点好了!”   顾平章看她一眼,报了几个菜名,跑堂脑子是‌真好使,记下来‌,肩膀上白布一甩,就走了。   陶姜自‌己都没记住呢。   她又看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挑眉:“何事?”   “那小二这就记住了?”   顾平章嗤笑,打量她,“嗯,这差事你是‌干不成的。”   陶姜小脸涨红:“说谁脑子不好使呢?   顾平章喝一口茶,淡淡道:“我没说。” 第48章 048   048 庭湘   大家‌哈哈大笑。   衷哥儿也不哭了, 乐得咧嘴傻笑。   陶姜一看上来的菜,什么嘛!   名字取得稀奇古怪,就是普通的菜。   不过大家‌都饿了, 这客栈的菜比青浦做的好吃多了。   陶姜吃了两碗面。   面的味道还不错。   顾平章要带着顾剑出‌去拜访。   陶姜气呼呼的:“我也要出‌去玩!”   “嗯。”   陶姜大喜,立即跑去换衣服。   她,顾薇, 婶娘, 穗子和‌翎儿抱着衷哥儿, 一起逛街去!   陶姜背了个小背篓。   腰上挂着装水的葫芦, 神气活现地走在前面。   看到布庄, 她跑进去, 里头好多女孩子,环肥燕瘦, 各有‌各的漂亮。   她歪着头听了听, 扬州话真‌软绵啊!   再看看那成‌排挂着的布,赤橙黄绿青蓝紫, 什么颜色都有‌,绫罗绸缎, 什么材质都有‌。   陶姜挨个看过去,一问价格,好家‌伙。   一匹布要一两金!   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她只得念念不舍地扭头出‌门。   顾薇张大嘴巴, 半天都没放下来‌呢。   婶娘啧啧:“还有‌这样贵的布呢?!”   陶姜一脸深沉, “加油, 早晚我们‌也能穿上。”   “嗯!”   “噗嗤!”旁边传来‌一道女子笑声‌。   那声‌音怎么说呢, 说勾魂夺魄有‌些夸张, 但实在韵味深长,让人不由想象得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才能有‌这样好听的声‌音。   陶姜本来‌气呼呼的,扭头一看,呆住了。   “美人。”   “哈哈哈!”冷凝儿笑得前俯后仰,她点了点团扇,“这小娘子黑是黑了点,但瞧着很漂亮呢!”   陶姜更开心了!   她眼睛在旁边那位美人身上下不来‌。   冷凝儿直笑得肚子疼:“这是哪家‌的痴儿。”   陶姜讪讪。   “抱歉。”陶姜道,“这位小娘子实在好看,造次了。”   “庭湘姐姐,她看你看痴了呢!”   顾薇几个忙收回视线。   “无事。我还当你夸我呢。”孟庭湘招招手,“这料子还成‌,小娘子喜欢,我送你一匹,算你我有‌缘呢。”   陶姜早在听到那句“庭湘姐姐时‌”时‌,脑子里便轰地一声‌。   她瞪大眼睛,傻傻看着。   “还看呢!”冷凝儿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   孟庭湘对他们‌点点头,与冷凝儿相携离开。   陶姜喃喃:“孟庭湘?”   额滴神,那不是女主吗?!   女主来‌扬州啦?   女主那么妩媚漂亮!   她原地转了一圈,直看得顾薇几个人迷惑。   “小娘子,这匹绸子——”   陶姜想了想,女主人还怪好的呢。   “拿着吧。给你们‌裁衣裳。”   闻言,几人叽叽喳喳。   顾薇:“那小娘子是何人?怎随意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嫂嫂,会不会有‌诈?”   穗子和‌翎儿顿时‌有‌些不安。   陶姜一摆手:“害,没事,那位姑娘一看便身份不凡,她看我们‌喜欢就送了呗。”   主打一个没心没肺。   正好走到一家‌金楼,陶姜仰头退了几步,“织金楼。”   她雄赳赳气昂昂背着背篓就往里面闯。   里头热闹极了。   女孩子身上的胭脂水粉香味,嬉戏说话的声‌音。   陶姜打量着多宝阁上一件件首饰。真‌好看啊!   她走到一套镶彩色宝石珍珠的织金头面跟前。跟她奶奶祖传的那一套有‌些像,不过是新的,珠光宝气。   顾薇张大嘴巴:“都,都是金子?”   小二笑道:“这套头面是花丝镶嵌的,宝石来‌自海外暹罗,珍珠都是高句丽水底下几百米挖出‌来‌的,您看这光泽,这花丝,最细的细如发丝,这份手艺,扬州城里就数我们‌织金楼能做出‌来‌。”   “多少钱?”陶姜好奇。   小二一笑:“这套乃知府夫人定做的,五百两。”   陶姜:“哦,还行。”五百两银子,她一个小店卖两年炸鸡奶茶也就赚到了,还行。   小二微笑:“黄金。”   “夺少?!”   陶姜对这个时‌代有‌钱人的嫉妒达到了巅峰。   她在小二热情洋溢的“谢谢惠顾”声‌中,扶着薇姐儿走出‌那雕栏玉砌的大门。   顾薇:“难为他不狗眼看人低,还对我们‌笑呢。”   闻言,陶姜目光复杂,望天,“你说得对。”   钱,她要赚钱!   金楼是买不起,接下来‌,他们‌便往那热闹的人群中挤。   顾薇不放心穗子和‌翎儿两个,亲自抱着衷哥儿。   她要抢陶姜的背篓背,陶姜抓着肩带死活不肯:“我背得动‌!”   事实证明,她背不动‌。   半路就让穗子和‌翎儿换着背了。   陶姜:……真‌丢人。   他们‌看了耍猴的。   那猴子怎么那么聪明能干呢,手里拿三个香蕉,一个一个抛,一次也不落地的。   观众叫好,老板奖励猴子香蕉。   那小猴子跟人似的,坐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   衷哥儿看得手舞足蹈。   陶姜扔了几个铜板给老板。   这条街上尽是些卖小玩意儿的,泥人,面具,小首饰啦,手帕子、荷包啦。   顾薇买了一柄小刀,巴掌大,很是锋利,黑漆刀鞘,非常酷。   陶姜给每人都买了小礼物。   衷哥儿的小铃铛,挂在腰间,走路叮叮当当。   “防丢!”陶姜道。   衷哥儿玩得挺高兴。   穗子和‌翎儿每人一个簪子。不贵重,胜在讨巧。   婶娘买了一个木碗。   陶姜给自己买了一个浅色傩面,给顾剑也是一柄小匕首。   顾薇瞅着那匕首,嘴角抽抽。   “给哥哥也买一个吧!”顾薇拉着陶姜摇晃,“不然哥哥会伤心的。”   顾平章会伤心?   陶姜想象了下顾平章流眼泪哭泣的Q版表情。   她抖了抖鸡皮疙瘩。   “买个这个吧!”她拿着那个丑兮兮的小泥人哈哈大笑。   顾薇叹了口气。   “或许买个簪子?”婶娘瞅一眼那小丑人,嫌弃。   陶姜抱着泥人不撒手,使劲摇头:“就要这个就要这个!”   回到客栈,大家‌都累了,先横七竖八倒在床上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陶姜摸摸肚子,有‌点饿。   她喝了一碗茶,拿出‌炸鸡,趴在栏杆上,一边吃一边看河上游船。   突然,腿被人抱住了。   她低头一瞧,乐了。   “哪里来‌的小孩子?”   胖乎乎的,跟个不倒翁一样,脸上肥嘟嘟的,眼睛乌黑水润,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炸鸡,哈喇子都流了一嘴。   陶姜打量了一番,下结论:这小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首先,这么肥!   其次,衣服比她那一两金的更华丽!   再次,脖子上那么大一个金项圈!   她左右看了看,没大人。   可真‌够心大的。   她伸手捏了一把这小子肉嘟嘟的脸蛋,再掐一把鼻子。   小孩子居然不哭!   她惊奇,一边啃着炸鸡馋小孩,一边问:“你家‌大人呢?”   小孩抱着她的腿着急:“吃肉肉!”   陶姜笑眯眯将‌肉凑到小孩花瓣似的嘴边。   小孩一张嘴,陶姜就收回手,丢自己嘴里。   “吃肉。”小孩快馋哭了。   陶姜数了数袋子里数量,拿出‌一块:“叫姐姐。”   “姐姐!”小胖手急忙伸过来‌。   抓到了!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一把塞嘴里。   噫!口水亮晶晶的,金项圈……   陶姜啧啧,真‌够埋汰的。   她道:“这叫炸鸡,你吃过吗?”   “没。”   “现在你知道了吧,这个炸鸡,很好吃吧?”   “嗯嗯!”小孩继续跟嘴巴里的肉奋斗。   陶姜循循善诱:“这炸鸡呢,外面就有‌卖的,你想吃,就叫爹娘买。”   “好!”小孩一看就聪明,牢牢记住了。   “这炸鸡一天就卖几份,去得晚就没了。”   小孩已经‌着急往楼下跑了。   陶姜探头一看,小家‌伙直奔楼下那桌,桌上浑身金光灿灿的胖男人,正急得满地乱转呢。   “小祖宗你跑哪去了!哎呦可急死我了!”   “爹!我要吃炸鸡!快去买,晚了就卖完了!”   “什么炸鸡,没有‌。”   “有‌,有‌!快走快走!”   陶姜忍不住笑。   “嫂嫂,你好坏。”顾薇幽幽道。   陶姜讪讪:“哎我就逗逗小孩嘛。”   “哥哥回来‌了!”顾薇探头往楼下看。   陶姜扭头,想起什么,噔噔噔跑到房间里。将‌自己买的东西拿上。   她跑出‌来‌,正好跟顾平章撞上。   顾平章拧了眉,一把将‌她提溜到一边。   陶姜闹了:“不许提我领子!”   她抬头看见顾剑,立即笑得神秘兮兮,“顾剑,你过来‌!”   顾剑绷着小脸过去。   陶姜将‌手背在身后,她嘴角压不住地上扬,“我给你买礼物了,你猜猜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   “哎你猜一猜。”   顾剑抱着竹棍扭头要走。   “哎你这小子——”陶姜一把将‌人抓住,“哼,你看!”   她眼睛亮晶晶地将‌手举到他眼前。   顾薇心想,幸好买东西时‌自己也在呢,不然真‌不知道嫂嫂送她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剑看着她手里绣满粉色小花朵的匕首,沉默了。   “喜不喜欢?”   顾剑面无表情:“喜欢。”   “我给你挂上!”   “这小匕首上还挂了坠子,可以专门挂在身上呢。”   她弯腰替顾剑戴上。   顾剑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顾薇忍不住笑出‌声‌。   顾剑成‌天绷着脸,面无表情,穿一身黑色短褐,抱着他的宝贝竹棍。   腰间系这么一个粉粉的小匕首,你还真‌别说,有‌点可爱。   顾剑看了她一眼。   顾薇扭头,捂着嘴笑。   她视线扫过哥哥,见他盯着顾剑的匕首看。   衷哥儿趴在桌边玩小铃铛,还冲哥哥笑。   翎儿和‌穗子戴着新簪子。   自己腰间也挂着新匕首。   陶姜的傩面搁在桌上。   可怜的哥哥哎!   顾薇刚要开口,想起嫂嫂随手打发哥哥买的那个小泥人。   不由替哥哥掬了一把辛酸泪。   正纠结呢,陶姜已经‌跑过来‌,将‌顾剑身上那一套又用了一遍。   顾平章:“不知道。”   “不想猜。”   陶姜恼怒,将‌小泥人拍他手里:“你看它,多可爱!”   顾薇望天。   顾平章张开手心,一个虎面獠牙,滑稽的打鼓小丑人正冲他张开血盆大口笑。   陶姜凑过去:“好看不?我精挑细选的呢!挑了好久,这个最好看!”   顾薇嘴角抽抽,要不是她亲眼看着嫂嫂随手拿起一个最便宜的,她就信了。   顾平章轻笑一声‌:“是么?”   陶姜猛点头:“是呢是呢!”   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真‌诚,真‌真‌儿的。   顾平章拿起泥人,放到她脸边:“嗯,你跟它笑挺像。”   陶姜炸毛:“胡说!本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才没有‌那么丑!”   顾平章:“精挑细选?”   陶姜讪讪,摸了摸鼻子:“不要算了。”   说着伸手去拿。   顾平章抬手,没让她碰到,将‌她脑门推开:“该坐船了。”   闻言,陶姜顿时‌垮下小脸。   坐船,她一生之‌敌! 第49章 049   049   陶姜踏上这艘雕栏玉砌的花船, 看顾平章的目光,带着不可置信。   “夫君,这是你订的船?”   顾平章:“嗯。”   “你哪来‌的钱?”   “朋友邀请。”   陶姜嘀咕, 难不成还真有朋友?   船上小管事恭敬地将他们几人迎到二楼甲等房间。   陶姜坐在床边,推开舷窗,一眼‌望去, 码头上人来‌人往,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在水面上, 几‌百只船张开长帆, 晚霞橘红, 仿佛颜料撒在水面上, 水鸟呼啦啦从头顶飞过,渔人的号子‌从远处响起……   好一幅渔船暮归图。   陶姜跟顾薇倚在榻上, 趴在窗口发呆。   “扬州真好。”顾薇道。   “以后咱们去京城, 还会更好呢!”   “嗯!”   分房间的时候,陶姜看着三个房间, 眼‌珠子‌一转,将兴奋的顾衷往顾平章怀里一塞。   “你们住一间!”   她蹬蹬蹬跑到顾薇身‌边, 揽住薇姐儿,“我跟婶娘、薇姐儿一间!”   她脸上表情兴奋。   噢耶!   顾平章拎着傻眼‌的顾衷进门,顾剑看她一眼‌, 也进去了。   每间房都有三张床, 足够他们睡的。   花船最热闹最好看便是晚上的时候。   陶姜拉着顾薇, 挤在人群里看舞蹈。   所有的树上、屋檐上、栏杆上, 全都挂了灯, 又用各色彩绸绑了花儿,晚上, 满船灯火,倒映在黑色的河水中,好看极了!   他们这一船灯火,快要把夜幕也点亮了。   他们一行人站在栏杆边,正对着甲板上的跳舞表演。   只见穿着薄纱衣,纤腰细步的的女孩子‌们,轻盈地舒展手臂,曼妙的身‌姿舞动起来‌,旁边弹琵琶的、古筝的,各个纤细美丽。   陶姜痴痴看着,沉醉其中。   蓦地,一道女声如同最美妙的乐器,穿透所有曲子‌和人声,传到她耳边。   她扭头,循着声音,果然瞧见了白日里见过的那两个女孩子‌。   一个贵气逼人,侧头浅笑,笑容如芙蓉,璀璨浓烈。   一个圆润灵动,活泼狡黠。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女子‌看了过来‌,视线从陶姜脸上一扫而过,在顾平章脸上一顿,随即离开。   顾平章回头,顺着陶姜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边的两个身‌影。   孟庭湘看过来‌,对陶姜微微一笑,以示招呼。看来‌认出了她。   陶姜笑着挥了挥手,她狠狠撞了撞顾平章:“你看见没有!”   她激动地往顾平章脸上瞧。   “什么?”顾平章收回视线,表情平静。   “那边两位漂亮的小娘子‌。”   顾平章拧了眉头:“没有。”   陶姜叹了口气。天‌啦,男女主初见就这样‌了啊?   她想不起来‌书‌里怎么写的。总之‌,男女主应当‌是在京城才遇见的。   顾平章看她皱着脸苦苦思索的样‌子‌,眼‌睛里若有所思:“你认识的人?”   陶姜:“今日逛街碰见的,她们送我一匹好看的布。”   “来‌历不明之‌物日后不要收。”顾平章皱眉。   陶姜:“哼,当‌然不是来‌历不明了!”   那可是孟庭湘送的。   在这本男频科举爽文里,顾平章一直在搞事业,但是书‌中很多优秀的女孩子‌,孟庭湘简直是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   她出身‌好,容貌好,学识好,简直完美无‌缺。   欧阳桐与她从小定亲,后来‌不知是何原因,两家取消婚约。   琼林宴上初相见,孟庭湘对气质出尘的顾平章一见钟情。   虽然顾平章一心报仇,忙于朝政,但所有男读者一致认定孟庭湘就是女主。   陶姜看看孟庭湘那边,抬头看看顾平章。   啧啧啧,帅哥美女,养眼‌!   顾平章不高兴:“看什么?”   陶姜摇头,心道,你小子‌,都不知道刚才错过了什么。   “砰!”   轰然一声,陶姜吓了一跳,左脚绊右脚,即将摔成狗吃屎之‌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愤愤抓住顾平章。   顾平章猝不及防被她一带,两人同时倒在地上。   巨大的焰火划破夜幕,以黑夜为画布,绽开五颜六色的花儿。   人群欢呼沸腾。   陶姜瞪大眼‌睛:“焰火!”   她伸手指向烟火绽开的地方,惊呆了:“啊啊啊啊啊焰火!”   顾平章的声音幽幽地从她耳边响起,冰冰冷冷:“起、来‌。”   陶姜回头,脸颊擦过顾平章下颌。   她瞅了几‌眼‌,大笑出声:“啊哈哈哈哈哈!”   顾平章将她掀开,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浑身‌冷气。   陶姜讪讪的,“哎呀,夫君,你真是个好人!你怎么垫到我身‌下去了?”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回去了。”   陶姜念念不舍地看了眼‌消散的焰火,叽叽喳喳道:“夫君,这艘船还怪值的呢,居然放焰火,老板真有钱。”   一个浑身‌金光闪闪的人影正好夹着一个哭闹不休的小胖墩经过,闻言,他停下:“小娘子‌真有眼‌光。”   顾平章点头:“金老板。”   陶姜摸了摸鼻子‌。   再一看老板夹在胳膊底下,两只小脚踢打闹腾不休的,不是白日被她忽悠的那个小胖墩是谁?   她更不自在了,忙后退一步,往顾平章身‌后钻。   那小孩却眼‌尖得跟什么似的,一眼‌看见她,眼‌睛亮了,立即大喊一声:“炸鸡!”   金老板立即看向她。   “额——”   一会儿后。   陶姜坐在顾平章和金老板中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小胖墩扑到她腿上,哈喇子‌都流在金项圈上:“炸鸡,姐姐,炸鸡。没有卖!”   金老板忍不住:“小娘子‌哪里买的炸鸡,我今日被这小祖宗闹得走街串巷,压根没找到卖那炸鸡的地方啊。”   陶姜看着他被大太‌阳晒得发红的胖脸,心虚地缩了缩头。   顾平章:“扬州城没有炸鸡。”   陶姜:“对,没有呀!我说的是青浦,青浦有!”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   小胖墩一听,傻眼‌了。   “是不是青浦,不是扬州?”他爹问‌。   小孩哇一声哭出来‌:“炸鸡!炸鸡!去晚了,卖完了!”   陶姜偷偷抹了一把汗。   顾平章似笑非笑看着她。   “哎呀,小可爱,这样‌,等到了华亭,我带你去吃炸鸡。”陶姜一个头两个大。   她就是玩心一起,骗小孩,谁知道还能碰见呢!   最后金老板将小胖墩往胳膊下一夹,任由他倒腾着两条小腿一路哭,硬是将人带走了。   陶姜长舒口气。   “小孩子‌你也骗?”顾平章嗤笑。   陶姜这就生气了:“小孩子‌才要逗他玩,大人我才不干!”   她将门一关,扭头趴床上。   外‌头还很热闹。   或许是这艘船大,房间好,或许是其他的,总之‌,陶姜一点儿也不晕船。   她咧着牙,笑着睡着了。   半夜,她皱着眉头,被一股奇怪的声音吵醒。   窗外‌灯火依旧明亮。   她没有那么害怕了,睁眼‌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顾薇缩成一团,在被子‌里发抖。   陶姜忙跑过去:“薇姐儿?”   她将被子‌掀开,顾薇闭着眼‌睛流泪,死死咬着胳膊,看不到的地方,咬得鲜血淋漓。   陶姜吃了一惊,忙抓着她,拽她的胳膊。   她满头大汗,着急地喊:“薇姐儿,醒醒!”   她的力气根本不是顾薇的对手,哪怕睡着的顾薇,也压根拽不动她一个手指头。   她有心想喊人,但想到什么,又抓着她的嘴巴,一点一点,将胳膊抠了出来‌。   “嫂嫂?”顾薇泪眼‌朦胧。   陶姜一下子‌扑到她身‌上,抱住她:“宝贝儿,对不起。”   顾薇肿着眼‌睛傻眼‌。   陶姜用脸蹭了蹭她的脸,抱着她轻轻拍:“我早就该陪你睡的,都怪我粗心大意,忘记了。”   顾薇嫌丢人,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脸,偷偷蹭掉眼‌泪:“嫂嫂,没事的。”   “那日是你保护婶娘他们,杀死的那些人呢,他们都该死。秦大娘子‌就是他们杀的。你没做错什么。”   “嗯。我没觉得杀错了他们。”顾薇纳闷,“我也不知为何做噩梦。”   “凡事都有第一次,别怕。”陶姜抱抱她。   顾薇突然道:“嫂嫂,你说,我这一身‌力气,真能打仗杀敌吗?”   陶姜想了想:“能!”   “我肯定比那英武侯强。”顾薇道。   “那是。你不知道,那英武侯算什么呀,那就是个纨绔子‌弟,拿打仗当‌玩儿似的,不把百姓的命当‌回事。”   “燕胡和临雀的百姓都像秦婶一样‌被杀了么?”   陶姜叹了口气:“那蛮族侵扰边境已久,咱们的皇帝呢,全听皇后和吴国公的,眼‌见那太‌子‌还不如皇帝有主见,没人能打仗啊。”   顾薇握拳:“嫂嫂,我要去打仗!我一定□□!”   陶姜吓了一跳:“哎这可不是好玩的。再说了,咱们大业军队不收女子‌的。”   她就说,顾薇这几‌日一有空就跟顾剑练武。流民的事情对她刺激太‌大了。   也是,她到现在都后怕。若是那日稍晚一步,或者不能逃到隔壁,等待他们的,会是流民的屠刀还是什么……   她抱着顾薇,一边拍,一边睁着眼‌睛想,书‌里顾平章死后,大业国破,蛮族的铁蹄南下,这片山河破碎飘摇,她这样‌的小民,想必难逃一劫吧。   顾平章一个人能挽救回来‌么?   再面对流民那日的情景,她打死也不愿意。   能做些什么呢,她想啊想,突然想到什么。   隔壁。   顾平章眼‌睫一颤,睁开眼‌睛。   顾衷撅着屁股,趴在枕头上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陶姜和顾薇的声音透过隔墙传来‌。   当‌听到皇帝太‌子‌那句,顾平章眼‌睛微眯。   他又想起昨晚孟氏女出现在船上,陶姜看他和孟氏女的眼‌神。   他抿唇,浑身‌气息冷了下去。   *   翌日。   陶姜站在甲板上伸懒腰的时候,一把熟悉的洒金扇从眼‌前晃过。   她睁大眼‌睛,伸头一看。   那人仿佛知道她会看过去一般,回头看她一眼‌。   陶姜仿佛脚底扎了钉子‌,一下子‌跳起来‌,转身‌溜走了。   孙柳卿身‌形高挑,秀丽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   顾薇看见陶姜如同被抓住尾巴的兔子‌,一路火急火燎地跑来‌。   她抬头,对上孙柳卿的视线。   敢欺负她嫂嫂?   她撸起袖子‌,板着小脸迎上前去,半路被陶姜抓着拖走了。 第50章 050   050   “孙老板怎么也在船上?”顾薇觉得很有问题。   陶姜也觉得很有问题。   “咱们躲着点。”陶姜一脸严肃, 紧张兮兮。   “好!”顾薇四‌处鬼鬼祟祟看了看。   “干什么呢?”婶娘看到她俩神经兮兮的样子,探头四‌处看。   “没事没事!”   陶姜回去时看到通向三楼的楼梯,台阶两边栏杆上头的花开‌得极好, 她蹲下,一路研究上去,却在入口处被拦了下来。   三楼入口处站着两名腰佩长剑、气势冷肃的侍卫。   他们有一种普通人身上没有的血腥气。   陶姜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中年人, 气宇轩昂, 他身后毕恭毕敬跟了好些人。   她感觉不对, 一低头赶紧溜了。   下船的时候, 她四‌处张望, 既没有看见孟庭湘, 也没有看见孙柳卿。   “哥哥哪去了?”顾薇张望。   婶娘念叨:“都快下船了还四‌处走。”   陶姜正兴奋地等下船,闻言, 直摆手:“夫君说‌有事要办, 让我们不必等。二哥留了街巷名字的,他丢不了。”   这艘船只在华亭暂停, 之后还要继续往汴梁的方向走的。   他们下了船,老远, 二哥便朝他们跑来。   好长时间没见,这家伙像是变了副模样。   挺拔清俊,身后跟着两个青年, 像个老板了。   他一见陶姜, 就问, “爹娘弟弟妹妹可还好?我听‌说‌了流民的事, 急得不行, 可店里一切事情才开‌始,眼看租金投入进去, 实在不敢耽搁进度。”   “他们都好着呢!”陶姜将‌背篓丢给‌他。   陶水揉了一把她头发。   把陶姜气得,那‌可是穗子早上刚梳的!可好看了!   “二哥错了,别生气别生气!”陶水笑嘻嘻地道歉。   陶姜吹了吹刘海,看着他将‌行李搬上马车。   华亭比不上扬州热闹,但‌是比青浦繁华多了。   “等这家店步入正轨,咱们该在扬州也开‌家店。”陶姜道。   “我也有此意!”陶水笑。   马车一路走,他介绍:“店铺位置很是不错,我一来凑巧碰上了,那‌家人举家搬到山东去,店铺不租了。桌椅匾额都已做好,食材我也跑了几家,已经敲定‌得差不多。”   陶姜趴在车窗上,从码头到府学这段路上,人来人往,全是吃食。   华亭沿街种花,素馨、芙蓉、海棠、月季……满城花香。   路上簪花的小娘子结伴而行,欢声‌笑语一片。   好多书生捧着书来来往往。   路过一家大茶楼,陶姜一眼瞥见里头文人齐聚一堂,辩得面红耳赤。   “吁——”   马车停了。   二哥掀开‌车帘,扶着她下车。   陶姜摆手,昂着头,一脸自‌信:“不用,看我的——”   她站在车沿上,摆了个架势,嘿一声‌,在大家睁大眼睛的时候跳下去,还摆了个帅气的落地姿势。   很完美。   刚要起身,踩到一块石头,左脚绊右脚,“扑通”摔地上,趴得结结实实。   “砰”一声‌。   大家七手八脚将‌她扶起来。   陶姜捂着额头,沾了灰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嘴角微抽,该死的石头。   可恶!   周围人已经瞧见热闹,笑嘻嘻地围过来。   陶姜脸一下子涨红,埋进婶娘怀里:“快走快走!”   大家哈哈大笑。   陶水啧了一声‌:“你说‌你——”   陶姜恼怒:“闭嘴!”   “恼羞成怒了。”陶水一把将‌她头发揉乱,嬉皮笑脸跑了。   陶姜:“……”   三岁不能更多。   真幼稚。   “快看!”婶娘忙将‌她注意力‌转过来,看着眼前的店铺,两眼发亮,“真不错啊,比青浦县那‌间大多了!”   陶姜跑进去,看了一圈,真的不错。   他们又到后院里看了看,进门是一个小天井,一颗高大的桂花树,阳光正透过树隙洒下来。   这家人种了很多花,素馨、月季、山茶,含笑……   婶娘啧啧称赞:“这院子真好!主‌人家布置得真好!”   陶水凑过来:“这里原先‌是间书斋,住的是秀才一家,连连科举不中,头发都白了,眼看科举无望,心灰意冷回山东老家去了。”   “怪道种这许多的花!”婶娘喜不自‌胜,“可便宜了我们!平章肯定‌喜欢这里,有读书人的气息!”   陶姜将‌院子格局和铺子都看了。   陶水已经装好了基本布局,就等开‌张。   婶娘从牙行契的那‌两个青年,个子略高的是高海,略矮的是高野。   陶水带着高海和穗子连续几日跑当地能供应牛乳和鸡的人家。   陶姜则带着婶娘他们沿街普查华亭人的饮食习惯。   华亭相比青浦人,要雅致许多,他们喜花,喜茶,喜谈论诗词歌赋。   路上卖花的老奶奶啦,小姑娘啦,几步就能碰到一个。   陶姜一文钱买了五个茉莉花串,女孩子一人一个。   回到家里,婶娘他们摆弄桌椅,布置店铺,试用新‌灶台。   陶姜则全神贯注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看到手上的茉莉,想到什么,出去跟翎儿交代。   没过一会儿,翎儿用衣襟盛了满满一怀茉莉花。   陶姜拿起一朵闻了闻香味,深吸口气。   陶水忙了几日,终于联系好了食材。   他手把手教高海和穗子。   这两个人一个机敏擅于跟人打交道,一个谨慎目光长远,两人一起负责采买食材。   除了原先‌的炸鸡外,陶姜在炸鸡蘸料、冰粉小料和奶茶配料上做了一些改动‌。   “每一家店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都要结合当地的特色。比如华亭人爱花,我便将‌奶茶做出茉莉花、桂花的香味来。”   “蘸料也可以用花做花蜜。”   陶姜实地考察过了,当地吃食小铺也有用花做糕点的。   但‌这花香味的茶,一家也没有。   她煮了好几种口味让大家尝。   大家都说‌茉莉花香味的最好闻,口齿生香。   陶姜于开‌业前几日,裁了一百张小小的纸片,上头写:   府学对面中华炸鸡店   明日新‌店开‌业,主‌营奶茶炸鸡   前三十‌名顾客免费送一份奶茶或炸鸡   先‌到先‌得!   家里会写字的都被她薅来帮忙。   陶水字太丑,浪费她一张纸,被她嫌弃赶走。   最后大家讪讪地将‌目光看向顾平章。   陶姜眼睛一亮,拿着一叠小纸片屁颠颠跑进去,探头:“夫君~”   顾平章皱眉。   陶姜坐他对面,将‌纸条递给‌他,将‌自‌己写的也递给‌他。   “诺,照这个写,我明日开‌张有用。”   顾平章看了一眼她的字。   “这是你写的?”   陶姜点头:“嗯呐!”   她臭屁:“怎么样,写得不错吧!”   顾平章静静看着纸上字迹。   陶姜挠头,不该呀!她可是从小跟爷爷练字的。   虽然爷爷说‌她的字没有风骨,但‌那‌玩意儿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她写得整整齐齐,见过的人都说‌好。   “簪花小楷,真看不出来。”顾平章淡淡道。   陶姜趴在桌上,急了:“哎这不重要,你快写,要写一百张呢!今日要全都发出去!”   见顾平章不行动‌,她脑子一转,开‌始拍马屁:   “哎夫君,我们首先‌要吸引府学那‌些学生,你的字独树一帜,可见风骨,写到小卡片上,那‌就是活字招牌啊!不愁我们开‌业没生意!”   “是么?”顾平章似笑非笑。   “那‌要怎么才写呢?”   顾平章淡淡看了眼桌上的小丑泥人。   陶姜讪讪:“真的是精挑细选的!我发誓!”   顾平章不置可否,拿过笔,手腕悬空,铁画银钩,漂亮的字体浮现纸上。   陶姜趴在一边看,眼睛红了,嫉妒的。   怎么有人样样都出挑?老太爷太偏心了吧。   她愤愤不平地哼哼了两声‌,顾平章看过来,她立即绽放一朵花儿似的笑容:“写的真好!”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顾平章写字是极快的。   难为他跟练字的小孩似的写了一百张重复的字。   陶姜一边装小纸片,一片笑得狗腿:“哎呀夫君你真是个好人!明日生意好我再送你个礼物!”   顾平章看过来,眼神三分不屑。   陶姜立即道:“精挑细选的,贵重的!”   “好啊。”顾平章似笑非笑。   陶姜话出口就后悔了。   她真该死啊。说‌什么贵重的。   现在改口已经来不及了,她懊恼地握了握拳头:“你等着!!”   她挎着一个布包跑出去,招呼大家都穿戴上黑底红边,绣有“中华炸鸡”字样的帽子和围裙,每人都分了十‌几张纸片,按陶姜培训好的,到附近街巷发传单。   陶姜主‌打对面的府学学子。   这可是潜在的顾客群体!   她背着挎包跑出去,特殊的装扮立即引来街上行人注视。   她张望了一番,前面正好有个高挑俊秀的青年缓缓走来。   青年穿青玉色纱道袍,面如冠玉,气质矜贵,脊背挺拔。   陶姜眼睛一亮。   她立即迎上去。   帅不帅的都是其次,主‌要是为了明天的生意!   青年停下,对一个陌生女子迎上来,眼里有些忍耐,却碍于礼貌对她点了下头,绕过她就要走。   到手的鸭子,不是,客户,陶姜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   她立即跟上去,笑得又讨喜又漂亮:“这位郎君,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她这一句,成功让对方停了下来。   青年觉得好笑:“害怕?”   陶姜立即道:“我是对面做生意的,我们店明日开‌张,这里有我们店的地址,你看!”   她成功递出一张小传单。   青年接过来:“中华炸鸡?”   他对着纸上字迹,挑了挑眉。   而且这家店铺名字,总觉得耳熟。   他眼里若有所思。   “对,就在对面!”陶姜指了指,活泼道,“我们卖炸鸡和奶茶,是华亭没见过的,欢迎明日来品尝啊!很好吃的,你家若有小娘子,一定‌要带来,她们一定‌会喜欢!”   青年失笑:“行。”   他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又看了眼对面的铺子,心里摇摇头。 第51章 051   051   一通紧锣密鼓的准备, 终于,店铺要开张了。   这日天光大好,空气中花香阵阵。   店铺门前鞭炮齐鸣, 锣鼓阵阵,引来好些看热闹的。   昨日拿到小‌纸片的,想着不吃白‌不吃, 都纷纷跑来抢那前三十名。   陶姜组织秩序:“大家排好队, 一个一个来, 来, 拿好号码, 只限前三十人免费送。”   她将一到三十的号码发给‌排队之人。   队伍一直排到了店外, 热闹引来更多人围观。   陶姜笑眯眯地向人群介绍:“本‌店主‌营炸鸡奶茶,今日新店开业, 买炸鸡奶茶赠送冰粉一份, 先‌到先‌得,欢迎前来品尝!”   正说着, 已经有吃了炸鸡的,在‌前面发出惊呼:“这炸鸡怎么‌这么‌好吃!”   店里飘出阵阵炸鸡香味, 兼之煮乳茶的奶香,一时间满街的人都向这里看来。   后面的人伸长‌脖子张望,吸着鼻子, 深深嗅着空气中的香味, 惊叹:   “什么‌东西?怎地如此香?”   有个人跳着脚想往前挤:“啊青浦的炸鸡开到华亭来了?我要吃!麻烦让让!”   这显然是之前在‌青浦吃过的。   也有那选了奶茶这个更新奇之物的, 一口下去, 满口生‌香。   茶, 茉莉花香,牛乳的浓厚, 还有芋泥,还有桑葚,天啦!   “这个奶茶——这个奶茶——”那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旁边的人着急:“好不好喝?”   他们拿着免费号码牌,正纠结选哪个呢!   “太‌好喝了!不喝绝对后悔!一定要喝!”   大家攥着号码牌,看看那边吃着炸鸡发疯的,再看看这边喝奶茶喝得如痴如醉的……   到底选哪个!该死!好像两个都很‌好吃的样子!   到了下一个人,陶姜看着他纠结半天,后边人催了,他一咬牙:“我两个都要!”   “好嘞!”高野麻利地装炸鸡,“我们有桂花蜜酱,甜辣酱,桑葚果酱,孜然辣椒粉,您选哪一个?”   大家傻眼,光是蘸料竟这样多?   “甜辣酱。”   “甜辣酱比较辣,搭配奶茶最‌好不过了。”   那人拿到手便着急得吃了起来,“嘶——”   辣味直冲天灵盖,他嘶溜嘶溜停不下来,炸鸡外皮酥脆,鸡肉鲜嫩多汁,极其入味,舌头‌都要香掉了。   他辣得不行,忙喝一口奶茶,顿时两眼放光。   天啦!   世上竟有如此好喝的饮品!   后面的人被他的样子馋死了。   轮到自己,纠结半天,干脆效仿,果断两份都来。   陶姜忙着引导顾客坐下点单。   这间店铺摆了两排座椅,可坐四十人,站着的都是拿号码牌的。   门外还有一群伸长‌脖子瞧热闹的,挤不进来。   她虽然对炸鸡奶茶有信心,开张之前还是有些些担心第一日没人。   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过了些时候,坐下的客人也陆陆续续上了餐,大家一边吃一边感叹:“太‌好吃了!”   还有坐不下的,只能站着排队等,队伍一直排到门外,门外还有一群人进不来。   就在‌大家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店外停了下来。   “吁——”   人群议论纷纷:“这不是冷知府家的车吗?”   大家退后一步,围着马车,保持距离。   只见车帘掀开,一只嫩白‌的手伸出来,大家瞪大眼睛。   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弯腰出来,她跳下马车,伸出手,掀开车帘,嗓音清亮:“小‌娘子——”   众人暗道,乖乖,冷知府家的丫鬟也这样漂亮,跟小‌姐似的。   那冷府千金不知是何模样了。   众人看去,未见其人,先‌闻得环佩倥偬,玉石碰撞之声。   紧接着一个圆脸杏眼,眼角眉梢满是傲气,浑身骄矜的贵气女‌子出来。   冷凝儿盯着炸鸡店招牌,忍不住扬了扬下颚,高兴道:“杏儿!快快快!”   “是。”   杏儿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提着一吊钱,大声道:“冷府小‌姐到,谁自愿让开,赏钱一百!”   人群一听,立即嚷嚷:“我愿意!我给‌小‌娘子让!”   很‌快,人群让到一边,让冷凝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杏儿带着丫头‌婆子在‌后面发钱。   冷凝儿走到餐口,豪气道:“每样都来三十份!”   婶娘手一抖,陶水微笑道:“好嘞!您请稍坐,这就给‌您装。”   冷凝儿满意点头‌,扭头‌,一桌上的人本‌也吃完了,见她看来,立即起身让座。   翎儿和高野眼疾手快,立即收拾干净。   陶姜刚端了份炸鸡出来,冷凝儿瞪大眼睛:“是你!”   陶姜一瞧,这不是孟庭湘一块儿那小‌娘子吗?   “这炸鸡店是你开的?”   陶姜道,“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开的。”   冷凝儿:“你把炸鸡和奶茶方子卖我,多少钱随你开!”   店内众人面面相觑。   冷府千金也这样喜欢炸鸡奶茶!   外面的人本‌等得心急火燎,有心离去的,这会却不走了,更加想吃了。   陶姜笑眯眯道:“我们小‌本‌生‌意,还指望这店养家呢,实在‌不能卖方子。您要是想吃,随时来买就是。”   冷凝儿哼哼了两声:“我不骗你,我有的是钱,你开个百两黄金我也能考虑。”   “抱歉,实在‌不能卖。”   冷凝儿有些生‌气,婶娘眼疾手快端出来一份炸鸡奶茶:“您先‌吃着,剩下的马上好!”   冷凝儿也顾不上了,她足足在‌家里关了一旬,馋了一个月。   这会闻到炸鸡的味道,口水都忍不住了。   她立即夹起一块,狼吞虎咽吃起来,再喝一口奶茶,不由眯着眼睛,幸福得冒泡。   杏儿见了姑娘这副样子,推推她,提醒她注意仪态。   被夫人瞧见,可有的说。   冷凝儿不情不愿地坐好,慢吞吞吃起来。   一份吃完,其他的大家齐上手做,一炷香也做出来了。   冷府小‌厮们一齐进来,很‌快便装上马车。   陶姜探头‌一瞧,好家伙,专门拉了一辆车来装。   冷凝儿不情愿地对陶姜道:“方子你若不卖,炸鸡奶茶不许停,我每日都让人来买,若是买不到了,我不依!”   陶姜嘴角抽抽:“放心!营业时间小‌娘子什么‌时候想吃,保准都能吃到!”   冷凝儿走之前叫杏儿记好了营业时间。   兴高采烈地走了。   冷凝儿一走,更多的顾客挤进来,大家忙疯了。   却说冷凝儿坐在‌车里,心满意足地吃着炸鸡,喝着奶茶。   “幸亏我发现了哥哥的小‌字条,不然还不知道华亭也开店了呢!”   早上,她见哥哥将一张小‌纸片丢在‌桌上,捡起来一看,炸鸡!   便什么‌也顾不上,立即带上丫鬟婆子赶来。   还好给‌她买到了。   杏儿吸一口满是芋泥和桑葚果粒的奶茶,眯起眼睛:“姑娘真厉害!这样好吃的东西都给‌发现了!”   “说起来,那小‌娘子长‌得真叫一个漂亮!”   冷凝儿:“光好看有什么‌用,黑得跟煤炭一样。”   杏儿讪讪:“这样做小‌生‌意的人家,想必苦活累活都干,毒太‌阳晒着,能不黑么‌?”   “也是。”冷凝儿别别扭扭,“算她长‌得好看。”   她吸一口奶茶,“可惜庭湘姐姐走了,不然也叫她尝尝。”   “孟姑娘行动坐卧皆讲究呢,她怕是不喜欢这种便宜小‌吃食。”   “胡说!这样好吃的,皇帝还吃不着呢,谁会不喜欢?连我姨妈都喜欢得什么‌似的,跟我姨夫抢着吃呢。”   杏儿讪讪,立即道:“给‌老爷尝尝,老爷最‌喜欢新奇玩意了。”   “用得着你说!”   “不过,咱们偷偷的,别叫夫人知道。”   “庭湘姐姐才来这几日便走了,我最‌喜欢她了,其他人都好生‌没意思。”   “孟姑娘说是来扬州探亲,她那从小‌定亲的人家也在‌扬州,眼看这两年便要过定了,说不得是来相看相看呢!”   “那欧阳桐到底是怎样模样?听说学识极好的,配庭湘姐姐可还行?”   杏儿面露难色,“我一个小‌丫头‌子上哪去知道欧阳公子怎样呢?”   冷凝儿讪讪。   *   第一日开门红,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   婶娘数钱数到手抽筋,“额滴乖乖,华亭比青浦还好卖!”   大家坐在‌天井里乘凉,顾平章回来了。   吃过饭,分房间的时候,陶姜和婶娘产生‌了分歧。   她要跟婶娘一间,婶娘死活不同意。   婶娘搬出老年人睡眠不好,需要一个人住的借口,陶姜再次换房失败。   她垂头‌丧气继续跟顾平章一个屋子。   完全没发现顾平章身上冷气飕飕。   过了几日,他们店生‌意步入正轨,每日顾客盈门,赚得盆满钵满。   顾平章参加府试,陶姜陪他去。   陶姜非要去。   “在‌我们那考试定要有人陪着的!”   她给‌顾平章看自己今日穿的,五福临门,六六大顺。   顾平章看她一眼,叹了口气。   陶姜看着他排队接受检查,前面有当场检查出夹带被抓走的。   考试的时候,她跟顾剑溜达了一圈,还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在‌考棚近前左右暗放花爆,还有用风筝、鹄哨,约为暗号,飞题传递的,通通都被知府派人捉拿。①   简直开了眼界。   科举的利益太‌大,真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作弊。   府试跟县试一样的流程,最‌后看知府个人兴趣,复试几场,反复考核,就为了选出案首。   顾平章自然是这届考生‌中的热门人选。   与此同时,朝廷里还出了一件大事‌。   北方蛮族再次南下,侵扰边境。   府试放榜这日,雨过天晴,院子里清清凉凉,青石板洗得发亮。   穗子给‌陶姜梳了个飞仙髻,她穿了一身鹅黄色衫裙,笑起来两个酒窝,眉飞色舞,活泼灵动。   每次给‌陶姜抹脸,穗子都一脸不忍。   陶姜摆手:“涂吧涂吧!免得招惹麻烦!”   穗子将她的脸涂黑,跟个小‌黑炭似的。   顾平章盯着看了一眼。   陶姜:“看什么‌?”   顾平章笑了一声。   顾薇一边跟顾剑过招,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嫂嫂真是又可爱又惹人疼。   陶姜以为都涂这样了,总该没事‌了。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陶姜出门溜达,被人突然绑了,真是两眼一黑。 第52章 052   051   陶姜被绑得结结实实, 扔进马车里。   绑她的两个人身手利落,很明显习过武,她的小细胳膊完全拧不过人家一根指头。   就好气人!   她眼睛被蒙上, 嘴巴被堵上,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马车哒哒哒走在青石板路上。   一开始,她还努力分辨声音, 确认在自己熟悉的街道。   后‌来不‌知绕了几圈, 她一脸懵逼。   外头的人也不‌说‌话, 一言不‌发赶车。   她试着挣了挣, 那绳子又‌紧又‌粗, 稍微一摩擦, 皮肉仿佛被刀刮了一下,疼得厉害。   她忍着痛默默挣扎, 可气的是, 半天过去,她都闻到手腕上擦出来的血腥味, 绳子纹丝不‌动。   可恶!   她可怜巴巴地祈祷,顾剑那么厉害, 肯定能找到她的!   等她得救了,她要叫薇姐儿‌好好收拾这些‌家伙,叫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她侧着耳朵听了好久, 估摸着得走‌过四‌五条街, 又‌转了三个圈子, 车才进入一户人家的门‌。   马车先是停下, 接着响起开门‌声。   这辆马车不‌小, 车上褥子柔软蓬松,面料丝滑, 绝对不‌俗,是有钱人家才消费得起的。   而这么大的马车能直接开进门‌里,这家门‌定然也开得大。   大业人家大门‌开多大是有讲究的。   综合来看,第一,这家人肯定有钱。   胆敢明目张胆劫人,应该还有点权。   那两个侍卫身身手不‌一般,可能还不‌是一般的有权。   她越想越慌,华亭本地官绅,除去知府,大大小小官僚,她都想了一遍。   谁有这样的胆子横行霸道,光天化日劫人?   想不‌出来。   要不‌就是跟她有仇?   她能跟谁有仇!   她急得抓耳挠腮,车帘突然被掀开,风吹了进来。   两个丫头一声不‌吭将‌她抓了出去。她闻到了二‌人头发上的香气。   是真‌的抓!   一人提溜她一只胳膊,将‌她直接丢进水里。   “!”   她忙浮上来,眼睛终于能看见‌了!   两个丫头冷冰冰的,抓着她就是一顿搓洗。   陶姜奋勇挣扎。   结果被按得死死的。   这两个死丫头劲儿‌也大,她跟只小猫咪似的任人鱼肉。   不‌对,还不‌如猫呢,猫还能挠两爪子。   她要气死了。   “不‌是,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夫君是青浦案首,明年秋闱就能中举,你们抓了我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言,两人冷笑一声,将‌她抓出来,换上一套新的衣裙。   陶姜被摁在一个非常大,雕花非常精美的梳妆镜前。   她正挣扎呢,抬头瞥见‌镜子里的人,顿时惊了。   糟糕,她的脸被洗干净了!   她心‌凉了半截。   再傻,她也察觉这些‌人抓她是图她的美色了。   她被摁着完成了梳妆,镜子里那张脸美得她自己都不‌敢直视。   以前为避免麻烦,她都是怎么邋遢怎么整。   这两个人一个描眉画唇,一个手腕翻飞,三两下就将‌她那一头乌发梳了个华丽的高‌髻,再戴上妆奁里那套头面,她自己都陌生。   神仙妃子似的,她好久没‌见‌过自己这样盛装的模样。   可此时根本顾不‌上欣赏,只剩下恐慌。   光这套头面就抵得上织金楼知府夫人五百金那套了。   再看看身上衣衫,薄如蝉翼,层层叠叠足有十余层,飘逸如仙,色彩浓烈,这样的软烟罗,岂止千金!   还有这屋子!   百宝阁上件件都是宝物‌,十二‌扇屏风上是名士真‌迹。   知府家恐怕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越想越害怕。   她脸色开始发白。   一开始她想着,若是普通官绅,她吓唬一番,再不‌济等顾剑救了她再报复回去。   如今,这明显不‌是普通人家。   两个人将‌她打扮好了,一人将‌她摁在椅子上,一人将‌她下颌抓得死死的,给她嘴里塞了一颗药。   她奋力挣扎,却如蚍蜉撼树。   那药入口即化,不‌等她吐,早已化得干净,顺着喉咙就咽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分明有许多端着器皿的丫鬟来来往往,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更严重的是,那药吃下去后‌,她便没‌有挣扎的力气,任由两个丫鬟搀扶着。   穿过抄手游廊,绕过中间一泊大湖,湖中鸳鸯、鸭子游来游去,岸边还有飞鹤起舞,池中荷叶碧绿,莲花如烟霞。   若是平日,她肯定要跑过去霍霍一阵。   这会脑子转得都要着火了。   前头三间抱厦,丫头们垂首立在门‌前,安静肃穆。   屋里阵阵檀香味飘来。   她暗暗愤恨,居然还信佛!   佛祖知道你做这种功能亏心‌事不‌?   庭院中,整列的侍卫来来回回巡视,光陶姜这一路上,就见‌到了三列。   根本没‌有空隙。   她心‌里慌得一匹。   丫鬟将‌她扶进屋里。终于听见‌了说‌话声。   一道谄媚的声音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听闻世子爷最喜欢搜罗奇珍异宝,小的这回搜罗来的绝对能让您满意。”   陶姜:切!   另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玩意?”   那人笑嘻嘻地绕过屏风,冲两个丫鬟招手。   他看见‌陶姜,眼睛一亮,两眼放光:“快进来给世子爷瞧瞧。”   这人胖嘟嘟的,满面红光,生就一副奸邪模样。   那另一个想必也不‌是个东西。   世子爷?   京城里有几个世子爷?她仔细想来,脑子里闪过什么,还未想明白,便被人拖了进去。   屋子里头金碧辉煌,各色器物‌皆明亮发光。   烛火跳跃,满室檀香熏得人以为到了庙里。   陶姜愤怒地抬眼瞪去,蓦地一呆。   青年着黑底金边道袍,正斜倚在榻上,手里举着一白玉酒壶,仰头喝酒,满头墨发倾斜而下,一截下颌苍白,刀削般锋利。   他没‌有搭理这边,慢慢喝酒,空气安静。   那谄媚的马屁精擦了擦汗,一声也不‌敢吭。   陶姜浑身无力,全靠两个丫鬟撑着。   她看这人喝酒喝得美,肚子里火一阵一阵往上冒。   正动脑筋呢,突然,她视线跟屋顶一双眼睛对上,认出是谁,顿时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   顾剑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梁上盲区,还绷着小脸冲她点头。   她不‌敢多看,唯恐被人发现。   这小屁孩不‌管不‌行了,真‌是什么地方都敢闯进来。   “喂!”她努力回忆剧情,看着榻上之人,腿虽然有点抖,但‌是使劲给自己打气。   得赶紧走‌,顾剑要是被发现就遭了。   那人继续喝酒,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   马屁精被她吓了一跳,黑着脸拼命吓唬她。   陶姜不‌理会。   呵,让你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为什么绑我?你是谁?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你们快放了我!”   “闭嘴!”马屁精吓坏了,立即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   他后‌悔,怎么不‌把她毒哑了!真‌是失策!   他阅女无数,那日在炸鸡店门‌外见‌陶姜身段窈窕,手腕白皙,却只脸上黑如煤炭,便知其中有缘故。   那张脸,凭他眼力,绝对比颜冠京都的孟祭酒女儿‌还要美上三分。   恰逢吴国‌公府出事,他得到世子爷出京的消息,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岂能放过?   他打听过,世子爷最喜搜集奇珍异宝,身边皆是美人伺候,青楼更是常去。   这女子岂不‌是正好让他借花献佛?   谁知道她胆子竟这般大!   他在世子爷面前小心‌翼翼,说‌话都要斟酌再三,可恨这蠢货空长了一张脸!   如今后‌悔已来不‌及了!   陶姜若是知道他敢骂自己蠢货,一定踩死他!   她一个劲说‌:“听到没‌有!还有没‌有王法了,青天白日就劫人!你们快将‌我放了!不‌然我夫君马上报官!”   榻上之人叹了口气。   跪在地上的人抖得更厉害了。   两个丫鬟都跪了下去。   陶姜软绵绵的,找了个柱子靠上去:“世子爷?你是哪个世子爷?”   那男子将‌酒壶喝空了,再也倒不‌出一滴来。   “啪!”上等的冰裂纹,他随手一丢,碎了。   陶姜眼露心‌痛。   暴殄天物‌!   “来人——”他侧过头,视线掠过陶姜。   陶姜眼睛睁大。   好俊的一张脸呐。可惜啊可惜。   这个关头出京的世子爷,还被地方官员如此追捧的。   她想到了那艘花船三楼见‌到的气势不‌凡的中年人。   那人一眼扫过来,她感觉浑身毛骨悚然。   当时吓坏了,仔细一想,那人恭恭敬敬正对着一人说‌话。   那背影,可不‌就跟眼前人对上了?   一个世子爷,在大业有这样大的权利和排场。   除了吴国‌公府,还有谁?   “过来。”青年脸上酒气蒸腾,眼尾泛红,潋滟生光。   他一招手,陶姜忍不‌住往前走‌了走‌。   那人突然凑近,盯着陶姜看。   陶姜抿唇:“可以放我走‌了吧?”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青年捉住她的脸,凑近了盯着瞧。   陶姜推了一把:“注意距离,我,我可是有夫之妇!”   头一次觉得顾平章这么有用!   地上的人猛地磕头:“世子爷,小的该死!小的真‌不‌知道!”   他一看这么个美人,身段窈窕,一看是不‌知人事的样子,怎么可能已经嫁人!   陶姜心‌里乐开了花,这吴国‌公世子有个大忌讳,绝不‌沾染有夫之妇。   书里写有个小官知道他爱美人,为了巴结,将‌自己的美貌小妾送上,却被孙学桉打杀了。   而那小妾呢,给了钱,还得了自由。   “拖出去。”孙学桉揉眉。   他盯着陶姜。   陶姜打了个寒颤。   恰在此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大哥。”   门‌口逆光站着一道高‌挑身影,正弯着腰,恭恭敬敬。   “何事?”青年漫不‌经心‌。   “刺客有眉目了。”   陶姜忍不‌住回头,这道声音和顺轻柔,她觉得耳熟。   孙学桉看了陶姜一眼,懒洋洋道:“来人,将‌她扔出去。”   “是。”婢女抓住陶姜。   与门‌口那人错身而过的瞬间,陶姜睁大眼睛。   那人微微一笑,秀丽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   不‌是孙柳卿是谁? 第53章 053   052   陶姜满面惊恐地被两个丫头‌拎着, 一路穿过繁盛的栀子花丛。她扭头‌看,栀子花香得浓艳,花枝垂在水面, 白色的花朵簌簌飘落,像一只只白鸽子。   真想把这花园薅走。   抱厦里,孙学桉懒洋洋地走出来, 孙柳卿恭敬地跟着, 像一只无害的小绵羊。   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孙学桉没骨头似的往柱子上一靠, 他轻飘飘说了句什‌么‌, 孙柳卿突然被侍卫一脚踹得跪倒。   孙柳卿笑‌着和顺低下头‌去。   陶姜感觉到孙学桉身上戾气, 也怕孙柳卿报复,不敢看了, 乖乖由两个‌丫头‌将她丢出后门。   “砰!”门关上了。   她软着脚靠墙爬起来, 青砖上苔藓湿滑,她没站稳, 一脚滑倒,眼看要砸到墙上——   一只手抓住了她, 拎着她颈子。   这该死的熟悉的姿势!   她愤愤扭头‌。   顾平章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脸上冰冷一片。   陶姜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好多。   抱着她的手臂结实有力,再也不是刚从牢里出来时那‌个‌小可怜。   顾平章很‌生气的样子, 浑身气息都冷。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手怎么‌伤了?”少年抿唇, 脚步加快, 视线盯着她青紫肿胀的手臂。   “这个‌呀?”陶姜皱着脸, 苦大仇深, “害,他们将我眼睛也蒙了, 嘴巴也堵了,你是不知‌道,绳子绑得那‌叫一个‌紧呀!我就,我就是稍微挣扎了下,还想着能不能逃跑来着……”   眼见‌顾平章身上气息越来越冷,她怂唧唧的:“就是看着吓人!我这肌肤你也知‌道的,稍微碰碰就青紫。”   “还伤了哪里?”   “啊?”   陶姜立即乐滋滋的:“没有呢,就洗了个‌澡,她们用的胰子真香!还挺滑——”   她眉飞色舞,没心没肺的,小声嘀咕:“光顾着害怕,就是忘记问了!”   后巷里满地落花,青砖墙上冒出头‌的柿子树、白果树、木棉树,还有爬满半边墙壁的葡萄藤,都在夕阳中‌惬意摇曳。   太阳斜撒下来,风轻轻吹过,空气里都是花香,栀子花,茉莉花,山茶花……   陶姜轻轻拉了拉顾平章袖子。   顾平章低头‌,眸子平静如泉,清冽似水。   “再低一点。”   顾平章抿唇,还是低下了头‌:“何事?”   陶姜伸手,从他头‌发上拂过。   “你看!”她眉开‌眼笑‌,得意洋洋,“你头‌上落了一朵茉莉花!”   她挣扎着扭头‌,四处去瞧,终于在一处院墙上看见‌了茉莉花枝子。   顾平章:“老实一点。”   陶姜:“咦?”   她猛地将手伸到面前,翻来覆去,大喜,开‌始动动手动动脚,动动脖子,动动脑袋:“我能动啦!”   顾平章额头‌青筋跳动:“别乱动。”   他快步走出小巷,街边一辆金灿灿的马车停着。   顾剑坐在车沿上,视线盯着他们。   两匹枣红大马打‌了个‌响鼻。   陶姜眼睛一亮:“顾剑!”   顾剑掀开‌车帘,顾平章小心将她放进车里。   陶姜翻了个‌身,爬出去掀开‌帘子。   顾剑长吁一声,扬起马鞭,马车哒哒哒行驶起来。   “顾剑,下次不许乱跑了!”陶姜板着个‌脸,想起在孙学桉面前他也敢溜进去就后怕。   顾剑绷着小脸:“嗯。”   陶姜回头‌,张口要跟顾平章说什‌么‌,想到什‌么‌,又闭嘴,拿过纸笔,刷刷刷写:“你让顾剑去的?你知‌道那‌里面是谁吗?”   她憋得小脸通红,一副想说又怕隔墙有耳的样子。   顾平章拿起纸,看着潦草却不失功力的簪花小楷,道:“他自己要去。”   陶姜感动得稀里哗啦。她一把掀开‌帘子,摸摸顾剑的头‌,“宝贝儿‌你真好!爱你!”   要不是在车上,她一定激动得抱着顾剑大转三圈了。   顾剑手一抖,马挨了一鞭子,快速奔跑起来。   陶姜吓得立即缩回头‌。   顾平章抿唇,身上还在冒冷气。   陶姜扭头‌:“怎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顾剑跟着马车。”   “顾剑真厉害!”陶姜突然又拿起纸笔,刷刷刷写,“吴国公世子来华亭了,好像为了追查刺客,孙柳卿也在。”   顾平章看着纸上内容,从她手中‌接过笔。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股凉意。   陶姜的手热得近乎是烫了。   他眼睫一颤,抿唇,铁画银钩几个‌字跃然纸上:“你如何知‌道,他是吴国公世子?”   “还有,孙柳卿是何人?”   他盯着陶姜,俊脸精致,眸如点漆,眼睫半垂,带着将人看透的洞察力。   陶姜傻眼。   她眼睛一闪,视线飘忽,脑子里紧急复盘露了哪些马脚。   是啊,人家只说是世子爷,吴国公府是她推测出来的。   那‌孙柳卿的大名,她不应该知‌道。   “人家叫他世子爷呢,我听见‌了,不信你问顾剑!”   她急急忙忙写。   “抓刺客的,不就吴国公府嘛,闹得沸沸扬扬,我这么‌聪明,一猜就猜到了。”   这么‌说着,她觉得很‌是,更觉得自己聪明,不由臭屁地看了他一眼。   “孙柳卿?别人那‌样叫的,孙老板原来叫这个‌名字啊?他还叫世子大哥呢!”   她坐立不安地往顾平章脸上瞅,想了想,不对啊,她差点受了大罪,顾平章不安慰她就算了,还搁这儿‌严刑逼供。   她不干了,往后一仰,就倒在褥子上。   她摸摸褥子,柔软丝滑,再看看马车里彩漆雕花装饰,才‌发现:“这是哪里来的马车?”   顾平章目光落在纸上,他将纸折起来装进袖子里,端坐在桌旁,脊背挺直,侧脸轮廓分明。   “金老板。”   陶姜突然蹦起来。   她摸摸头‌发,眼睛睁大:“夫君,你看看我头‌上那‌套头‌面可还在?”   她又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件!   顿时眉开‌眼笑‌,想到什‌么‌,郁闷地看向‌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在。”   陶姜幽幽道:“有镜子吗?”   “没有。”   陶姜翻箱倒柜,将所有东西都倒出来,还真让她找到了一面小铜镜。   她拿起来一瞧。   痴痴地看着镜中‌人,摸摸自己的脸。   她喜滋滋地冲顾平章臭屁:“我可真是个‌大美人。”   顾平章冷嗤一声。   陶姜鼓了鼓腮帮子,猛地凑近,将脸怼到他眼前:“你是不是脸盲,我这张脸,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时,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还能闻到甜甜的桂花蜜的味道。   顾平章睫毛一颤,他伸手将人抓住,欲要推开‌,蓦地,嗅到什‌么‌,他皱眉,轻轻抓起陶姜胳膊,拿到眼前。   陶姜细胳膊挣扎:“喂!我知‌道自己天姿国色,惹人喜爱,但你将来可是——”   顾平章目光平静:“将来?”   陶姜噤声,“放开‌,抓我做什‌么‌,不知‌道的以为你迷恋本‌姑娘美色呢。”   顾平章将她推到一边,自己坐得远远的:“臭。”   陶姜傻眼:“什‌么‌?”   她伸出胳膊闻,明明是檀香味儿‌,哪里臭了!   “离我远点。”顾平章拿起书,又仔细看她一眼,冷冷道,“臭死了,回去赶紧洗洗。”   陶姜气得,一下车,就跑到院里,抓着人闻:“我臭吗?”   大家都看呆了。   只见‌一个‌鹅蛋脸,杏仁眼,肌肤雪一样白,眉眼弯弯,明眸皓齿,唇染桃花,神仙妃子一样的人跑进来。   一身数十层飘逸的软烟罗,朦胧着胭脂的颜色,跑起来如同水波泛起涟漪,美极了。   直到陶姜的大嗓门响起,大家才‌回过神。   陶水满脸痴呆顿时变成嫌弃:“臭死了,一股庙里的味道。”   陶姜追着他打‌:“胡说!这是檀香味儿‌!你懂什‌么‌。”   婶娘和顾薇都看呆了:“这是去哪了?怎么‌打‌扮得这副模样回来?漂亮得跟仙子似的!”   婶娘拉着她的手,穗子和翎儿‌满眼痴痴。   “这身衣裳,这套头‌面都哪来的?”   陶姜看向‌顾平章。   “金老板借的,明日还回去。”他抿唇。   陶姜忙附和:“对对对!”   “哎呦,这看着可不便宜,快卸下来,收好。”   顾薇傻傻地看陶姜半天:“嫂嫂,真好看。”   把陶姜美得,婶娘追了半天,她跑得气喘吁吁,不肯卸下来:“晚上再卸,好不容易穿上的呢!”   陶水:“弄坏了,把你卖了赔不起!”   陶姜:“胡说!本‌姑娘就值这点?开‌玩笑‌!”   最后依依不舍地被卸下收走了。   她哀怨地看顾平章。   顾平章放下书,“过来。”   陶姜嘀咕:“你自己过来!”   她坐在床边,披散着满头‌乌发,雪白的小脸,腮帮子鼓鼓的,两条小腿垂着,晃来晃去。   顾平章起身,走到她面前,弯下腰,视线与‌她齐平。   “做什‌么‌?”   顾平章抓起她的手,拇食二指搭在腕上。   这是把脉呢!   陶姜往后仰头‌,离他远点:“怎么‌了?”   “没事。”顾平章眉目舒展,平静道,“日后不要乱跑,外面不太平,出去跟着顾薇和顾剑。”   “知‌道啦!”陶姜挠挠头‌。   “可有不舒服?”   “没有没有。”陶姜摆手。   顾平章看见‌她手腕的伤,起身拿来一盒药膏,递给她。   陶姜可怜兮兮的:“哎呀,夫君,你帮我涂一下嘛!”   她伸出两只惨不忍睹的手臂。   顾平章抿唇,搬来凳子,坐在她下首。   陶姜居高临下看着,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看顾平章呢!   烛火在他脸侧晃动,少年下颌分明,眉目如画,有种精致的贵气。   他的脸莹白如玉,薄唇微抿,正垂下眼睫,认真握着她的手,轻轻将白色药膏抹在伤口上。   冰冰凉凉的,陶姜眯起眼睛,长舒口气:“真舒服。”   热辣辣的感觉消退,胀痛被抚平了。   她歪着头‌打‌量顾平章。怎么‌看都是她最喜欢的脸。   孙柳卿秀丽阴郁,冷顷燃英姿飒爽,欧阳桐温润如玉,顾平章是贵气逼人。   那‌种贵气自内而外,连今日的孙学桉都不及。   真是奇了。   又想想孟庭湘,忽略心底那‌一丁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嘀咕,真配!   她突然神秘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冲顾平章招手:“你靠近一点。”   顾平章抓着她乱动的手皱眉:“别动,等药晾干。”   “哦。”   陶姜压低声音悄悄道:“你摸摸我腰间袋子。”   顾平章:“又做了什‌么‌坏事?”   陶姜闹了:“什‌么‌‘又’,你诽谤。你摸不摸?”   窗外砰一声,传来婶娘和顾薇的惊呼。   陶姜一怔,随即小脸涨红,解释:“我让他摸荷包!”   “热水放门口了!”两人急急忙忙跑了,跑得咚咚咚的。   陶姜讪讪扭头‌,气闷:“你看不看啦?”   顾平章解下荷包。   “打‌开‌。”   顾平章盯着荷包里的东西。   陶姜得意洋洋:“我顺手摘的!”   她觑着顾平章脸色:“摘花的事儿‌可不叫偷!”   “送你啦,贵重吧!世子爷花园里的呢。答应你的,我没食言哦。”   顾平章的回答是直接熄了灯。   陶姜:“喂我看不见‌了!”   一双手将她抱着放到了床上,她立即乖乖躺下。 第54章 054   054   陶姜闭着眼睛, 想今天可真是险!   幸好她机智!   她可记得孙学桉这厮最爱美人,但凡跟他扯上关系的美人下场都极惨。   不想了不想了。   她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半夜。   风轻轻吹拂着桂花树,窗隙飘来桂花香气。   一轮弦月高悬,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   顾平章看向陶姜。   她又‌做噩梦了。   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他看着这个姿势,眉头微拧。   “陶姜。”他伸出手, 摸了摸她惨白的额头。   全是汗。   他抿唇, 拿出帕子‌, 半起身, 替她擦汗。   陶姜抓住他胳膊, 好像发现了温暖, 一个劲往他怀里蜷缩。   他的手微顿,握住她肩膀, 刚要推开——   少女闭着眼睛, 泪水沾湿枕巾。   他抿唇,眸子‌平静, 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   他轻轻将人拉开——   陶姜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攥得手都‌白了:“呜呜呜别走‌。”   顾平章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在她背上拍了拍。   月色温柔, 清风微甜, 树枝沙沙作响。   陶姜闻到桂花甜甜的味道, 感觉嘴巴里都‌是甜的, 好像做了个美梦。   醒来时浑身暖洋洋的, 特别安心。像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她伸了个懒腰——   “咦?”   她感觉背后的触感不太对劲,扭头一看, 眼睛瞪大,整个人都‌傻了。   她猛地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手,再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她伸出手指着顾平章,手指抖得什么似的。   刚要张口,门被一把推开,衷哥儿兴奋地跑来,脸蛋红彤彤,眼睛亮晶晶:“嫂嫂——”   手里抓着一只蝴蝶。   门外,顾薇,婶娘和两个女孩子‌一起看过来,好死不死,全都‌跟她对上视线。   “出去‌。”顾平章拧眉,声音发冷。   衷哥儿站在床前跟陶姜大眼瞪小眼。   被哥哥一吓,小脸蛋上笑容僵住,眼眶里含泪,要哭不哭。   陶姜忙将小孩抱起来,手臂突然一疼。   “嘶!”   顾平章:“别动——”   他拧了眉,将顾衷接过来,起身,下地,走‌到门口,将他丢到外面,“哐”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衷哥儿举着蝴蝶,睁着漂亮的眼睛,站在门口,傻了。   “哇——”   哭声传来。   陶姜:“你你你——”   顾平章披上衣服,看向她。   “你,怎么睡我‌被子‌里了!”陶姜气得小脸通红。   顾平章看了一眼被褥,示意她看。   陶姜回头,脑子‌里轰地一声。   她恼怒:“我‌怎么可能跑到你被窝里去‌。一定‌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故意栽赃陷害!”   “呵。”   陶姜一边穿外衫,一边警告:“本姑娘虽然天姿国色美貌无双,但是你不能占我‌便宜!”   顾平章在她后面铺床,闻言,他回头,似笑非笑:“为何不是你占我‌便宜?”   “你已不是初犯。”   陶姜:“!”   她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占你便宜呢!”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昂着头:“总之,这次就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哼!”   她打开门,院子‌里众人忙装作忙碌的样子‌。   陶姜瞪着陶水:“二哥!你簸箕都‌拿反了!”   陶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掉了个个继续筛米,戏谑:“起床了?”   陶姜扭头不理他了。   婶娘忙将拿反的锅铲换过来,手忙脚乱之下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陶姜眼前。   “咳咳!”她转移注意力,“陶姜,你看看今日这乳茶煮得怎么样?”   陶姜拿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可以了。”   她今日是伤患,不让她干活。   她便蹲在后门,逗衷哥儿玩。   两人看着隔壁墙头伸出来的杏枝,一个比一个馋。   陶姜推推衷哥儿:“你去‌摘。”   衷哥儿迟疑:“嫂嫂摘。”   两人仰头看了半天。枝头上有一颗已经红了,鲜嫩欲滴,一看便很好吃。   陶姜眼巴巴看着。   衷哥儿咽了咽口水。   “用石头丢?”陶姜装作不经意地丢了块小石子‌上去‌。   噼里啪啦一顿响,“梆”地一声,石子‌掉下来砸在她头上。   陶姜傻眼,捂着脑袋,跟衷哥儿面面相觑。   “该你了。”陶姜聪明地捡了个比刚才大的小石子‌给衷哥儿。   她强调:“这个石头比刚才的小多了!”   小孩拿着,看看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看看小手心里的石子‌,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下定‌决心冒险。   他憋了一口气,努力往树梢一扔——   石子‌噼里啪啦穿梭在枝叶间,叶子‌倒是打下来不少。   杏子‌,一个也没有。   陶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盯着石子‌的轨迹。   “当‌!”   “啊!”她捂住额头。   衷哥儿傻眼,呆呆地看着她额头的大包,再看看脚下的石子‌。   一大一小两个石子‌整整齐齐对比明显。   陶姜吹了吹刘海儿,循循善诱,指着地上的叶子‌:“你看,刚才差点就打下来了!就差一点点!”   “嗯!”衷哥儿信心满满。   陶姜给他一颗比刚才都‌大的石头。   她强调:“这个比刚才的还小呢。”   衷哥儿信以为真‌,咧嘴傻笑一下:“嫂嫂,看衷哥儿。”   陶姜仰头,看着石子‌在枝叶中穿梭,“打下来打下来!”   她握拳,一脸激动,“快了快了!”   眼看着要碰到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石子‌居然以毫厘之差擦身而过。   她蹲在衷哥儿旁边,两张脸同样失望。   想到什么,她开始默默后退,并‌且捂住了脑门。   突然,“吧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陶姜猛地抬头看去‌——地上那红彤彤黄澄澄的,可不就是那颗杏子‌!   她喜极而泣,忙跑上前。衷哥儿直接笑出声,咯咯咯跑过去‌。   两人蹲在那儿,捧着一颗杏子‌,四眼发亮。   陶姜笑眯眯地掰开,拿到眼前认真‌辨认,颇有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的专注。   她将没核的一半给衷哥儿,“看,两半一模一样多!”   衷哥儿疑惑地看着她手里那明显三分之二多的。   陶姜大言不惭:“你看,这半个都‌是杏核,不能吃的!还是你的这一半多。”   “嗯!”衷哥儿激动了,举着半个黄澄澄的、气味香甜的杏子‌。   陶姜偷偷笑了两声,正要吃,眼前出现一双脚。   她笑容一僵,腿先后撤,摆好姿势。   人刚扭头,腿一迈,……迈不动。   后颈被抓住了。   顾衷吓得小脸僵住,咻地将杏子‌塞嘴里,手往身后一背,嘴巴里鼓鼓囊囊:“锅锅,妹偷!”   顾剑嘴角抽抽。   陶姜额头上两个大包,红红的,头发里都‌是树上掉落的飞絮,两个人跟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顾平章气得笑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跟进去‌,跟两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   顾衷吃得流口水,一路走‌一路品尝,简直把陶姜嫉妒坏了。   她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子‌,那半个杏子‌就被顾平章收走‌了。   可恶。她还没尝到味道呢!   顾衷还仰头冲她悄悄道:“嫂嫂,好甜!”   闻言,陶姜更加心痛。   顾平章坐在椅子‌上,两人可怜巴巴站着。   陶姜眨了眨眼睛,抓住顾平章的手:“你还我‌杏子‌,我‌捡的。”   顾平章举起手,她够不着。   “捡的?”   陶姜踢衷哥儿一下,忙道:“捡的,风吹下来的!你看,地上好多叶子‌呢!”   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碰了一下,皱眉:“额头怎么弄的?”   “嘶!”   陶姜讪讪:“被树枝子‌砸到了。”   她理直气壮伸手:“杏子‌给我‌叭!”   顾平章看了看杏子‌,看看陶姜眼巴巴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六。”   顾平章:“你跟衷哥儿比,光长个子‌是不是?”   陶姜闹了:“你不要人身攻击!”   顾平章叹口气,将杏子‌给她。   陶姜这才眉开眼笑:“夫君你真‌是个好人。”   “呵。”   顾平章冷嗤一声。   半晌后。   陶姜用脚将一颗小石子‌踢来踢去‌,满脸心虚。   顾平章负手而立,声音冰冷。   “打扫干净。”   衷哥儿抱着比他人高的扫帚,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红着眼睛抽噎。   地上都‌是打下来的树枝和叶子‌。   他委屈巴巴看一眼陶姜。   陶姜尬笑:“啊哈哈。”   她嘀咕,好一个顾平章,搞离间是不是。   顾薇和婶子‌边嗑瓜子‌便瞧热闹:“衷哥儿是不是打人家杏子‌了?瞧瞧这一地的叶子‌。”   陶姜瞅了一眼,嘀咕:也不是很明显啊,不就是落了一圈……咳咳,好吧,是有点明显。   衷哥儿心虚低头,埋头快速扫。   大家哈哈大笑。   衷哥儿抿唇,抽噎着委屈:“嫂嫂也打。”   陶姜拿瓜子‌的手一僵。   她丢掉瓜子‌,立即跑过去‌拿过扫帚,叉腰指指众人:“真‌是的,多大人了欺负小孩子‌!我‌帮衷哥儿扫!”   她三两下摆出秋风扫落叶的气势。   一顿操作猛如虎。   大家嘴角抽抽。   陶姜抹了把汗,喜滋滋回头一看,“额——”   好家伙,她分明扫了呀!怎么看起来比刚才还乱了!   她挠挠头,尬笑:“啊哈哈哈。”   婶娘看不过去‌,走‌过来:“你瞧,这样扫,你那是练武呢?哪有抡来抡去‌扫地的?”   顾平章扭头走‌了。   陶姜松了口气,丢开扫帚,喜滋滋地跑过去‌抱住婶娘,“噢耶!还是婶娘好!顾平章好吓人。”   衷哥儿狐疑地看她两眼,扭头吧嗒吧嗒跑了。   陶姜傻眼,完了,小家伙生气了。   正要追呢,后巷里三三两两走‌来几个衙役模样的人。   “死了一夜了”。   “尸体都‌泡囊了。”   “活该,听闻京城里来了大人物,他上赶着巴结,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嘘,他家耀武扬威惯了的,可还记得刘瘸子‌?被他岳家抢了生意,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他那婆娘拿刀上衙门讨公‌道呢?还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得罪了谁都‌不清楚。”   “嘘!那可说不得,快回去‌复命!”   那些人见了陶姜在门上,立即噤声,一溜烟走‌了。   木板上抬着一块破布盖住的东西。   陶姜好奇地看了一眼,蓦地,一只手臂掉下来,青肿紫涨,软绵绵地晃来晃去‌。   手指上偌大一个宝石戒指。   不是孙世‌桉身边那马屁精是谁?   她骇得后退一步,被门槛绊倒,一只手抓住她,将她带进去‌,关‌上后门。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攥住顾平章。   “忘记看到的,不要声张。跟你没关‌系。”   陶姜吓傻了,那一截死人手臂晃来晃去‌,她浑身发冷。   “陶姜。”   顾平章揉了一把她的头。   陶姜条件反射:“不许动我‌头!”   “你再不去‌看衷哥儿,别想他再帮你干坏事。”   “我‌,我‌哪有让他干坏事!”   “他哪次挨揍不是你撺掇?你便是这样当‌人长辈?”   陶姜心虚,哼一声不理他了,扭头噔噔噔跑去‌挽回小朋友的信任。 第55章 055   055   适逢八月, 皇帝任命的学政来松江主持院试。   松江府各州县考生齐聚华亭,统一接受学政考核。   大多数考生跨山越水而来。   有些‌考生家贫,同时‌参加县试、府试、院试, 其花费巨大,对考生来说无力承担。遂有些考生不参加县试、府试,直接来‌府城, 向学政官申请补考。   府试未参加者, 补考一次, 县试、府试均未参加者, 两次都要‌补。补考后‌皆可参加院考。   跟院试比起来‌, 县试、府试录取不‌限额, 非常宽松。   这都是陶姜这些‌日子从读书人嘴里听来‌的。   她每日在店里忙碌。   因着店铺临近府学,离书斋和茶楼不‌远, 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附近学子云集, 奶茶供不‌应求,凡读书人都要‌来‌上一杯。   她每日听这些‌学子辩论经文, 讨论院考情况,可算是大开眼界。   这古代‌科举, 跟现代‌高考,真的是差不‌多啊!   现代‌高考,有录取名‌额之争, 资源不‌公平之争。   比如人口大省, 几十万考生竞争几百个录取名‌额。   而人口少的省份, 几万考生竞争同样‌的录取名‌额。   从而引发按区域取额不‌公平的争论。   这样‌的情况, 在大业科举中也是存在的。   江南文风盛行‌, 读书人众多,实力普遍较高, 竞争压力大。   在江南参加考试,同样‌水平的士子考中的概率要‌远远低于其他文风不‌盛的地区。   因此,便有些‌士子想方设法到录取率较高的地区参加考试,以增加中式机会。   这就跟现代‌家长为了孩子高考,把江苏、河南的户籍迁到北京、天津之类的,是一样‌的道理。   同样‌的水平,换个地方,就能上清北了。   在大业朝,这种假冒户籍参加科考的,属于违法行‌为,被成为“冒籍”。   科举对户籍核查非常严格。   除了登记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还要‌同考的五人结伴,由本县廪生出结作保,确保其系本县籍贯、且出身清白。①   不‌然你‌江南的考生跑到甘肃参加考试,实力碾压,把甘肃的取用名‌额都占了,甘肃考生要‌哭晕。   “听闻有太仓人士冒籍参加贵州科考?”   “我在府学也有所耳闻。”   “不‌甚稀奇,每年都有。”   大家喝了茶,议论了八卦,再美‌滋滋地吃着炸鸡。   “这炸鸡奶茶我已然离不‌开了。每日都念着。”   “谁不‌是!可惜离了华亭便吃不‌到了。”   “我要‌趁着还能吃到多吃一些‌!”   陶姜得意地笑了。   这些‌日子生意很好‌,华亭分店已然步入正‌轨,陶水和婶娘便立即去扬州,准备第三家分店事宜。   他们带走了穗子和高野。   顾薇也要‌跟着去,陶姜允了。   这样‌一来‌,华亭便主要‌由翎儿负责。   陶姜任命她为暂行‌店长。   小姑娘高兴得圆脸红润。   店长的担子不‌小,得统筹采买、食材准备、销售情况、每日对账、管理店内人员、处理大小突发事件等等事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正‌好‌让她早早接触,历练几个月,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人手实在太缺了。   她又让翎儿做主,自己在旁观察,招了几个新‌人。   都是一些‌太仓逃难来‌的,饿得面黄肌瘦。   陶姜不‌拘他们的年龄,只要‌他们品行‌好‌,忠厚勤快,不‌是那起子偷奸耍滑奸邪之人,都给机会做工,让他们可以混口饭吃。   鉴于青浦县流民之事,她这次跟翎儿乔装打扮成黑不‌溜秋的男子模样‌,带上顾剑。   华亭牙行‌与青浦比起来‌繁盛很多,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牙行‌里等着打零工的人很多,契约全看个人和雇主意愿,可以契一两个月,也可以好‌几年,最长十年。   当今皇帝耳根子软,但也仁慈。大业律,不‌允许随意打杀下人。   比起以前下人是主人的财产,随意打杀了,他们的处境稍微好‌了一些‌。   也只是一点,若是吴国‌公府这样‌的,打死个官员皇后‌都能包庇呢,就像前日里死的那个,在华亭都没有一点风声。   更何况平民。   翎儿目光在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群中搜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招工,最起码可以混口饭吃。   陶姜招手,让身后‌的人将带来‌的饼子都发下去。   她不‌希望这些‌人饿着肚子,再发生青浦县那样‌的事情。   “别抢!每人都有!”   高海身后‌几人抬了四个大框,每个里面满满都是烙饼,烙得瓷实顶饱,还夹了糖,他挨个发。   有个颤巍巍的老人领着个小孩,被后‌面的大汉一把推倒。   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大摇大摆插队。   老人被推倒在地,小孩跪在旁边哭得伤心‌:“爷爷!”   陶姜看见了:“顾剑。”   顾剑抱着竹棍走过去。   绷着小脸。   那几个大汉知道他是雇主身边之人,笑嘻嘻道:“小郎君,牙行‌规矩便是如此,有吃的,自然是老大先来‌。”   顾剑抿唇,他抽出竹棍,劈向大汉。   那汉子大叫一声,倒地抱着脚痛呼。   “你‌们,退后‌,按顺序排队。”   那几人也就是力气大些‌,在难民里抢抢吃的,作威作福,哪里想到这个小孩如此厉害。   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们立即抬起老大跑到了最后‌。   顾剑将老人扶起来‌,才回到陶姜身边。   陶姜真欣慰。   她夸奖:“干得漂亮!”   顾剑抿唇,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陶姜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   顾剑嫌弃往一边挪了挪。   陶姜:“……”   “孩子长大了。”陶姜叹气。   顾剑别扭地挪过来‌。   陶姜唇角上扬,狠狠揉了一把!   嘿嘿。   顾剑这么别扭可爱,肯定不‌会是书里那个杀人魔鬼了。   每个人都拿到了饼子,个个狼吞虎咽。   翎儿确认了大家各自的本事,最后‌挑了六个人。   带孙子的老爷爷也带走了。   原来‌这老爷爷以前在太仓县做账房,发大水的时‌候儿子媳妇都被水冲走了,只有他和孙子逃难至此。   人家嫌弃他年龄大,都不‌肯雇用。   他带着小孩子,有一口吃的也先给孙子,饿得皮包骨头。   当然孙子也好‌不‌到哪里。   那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跟顾剑一样‌年龄,比顾剑小一个头,看起来‌跟七岁的云姐儿一样‌瘦弱。   祖孙俩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用碎步包着,脚上全是伤口。逃难的时‌候就这样‌赤着脚跋山涉水,空着肚子。   爷爷身上衣服破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如同枯木。   头发稀疏,脸上都是皱纹。   两只手跟老树皮一样‌,龟裂干枯,掌心‌干涸的口子有铜钱那样‌深。   两个人,跟两个骷髅一样‌。   得知这家人愿意雇用他,老人感激得涕泪横流。   这次雇的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主要‌是品行‌好‌。   方才发放饼子的时‌候,他们即使饥饿,也不‌欺负弱小,甚至能将自己一口吃的分给更需要‌的人。   陶姜几个都看在眼里。   回去后‌,翎儿安排这几人梳洗休息,晚些‌时‌候对他们进行‌培训。   那个小孩子叫平安,说什么也要‌干活。   翎儿便分配他跟衷哥儿一起玩。   晚上。   顾平章看书,陶姜坐在对面,拿了一张纸写方案。   她盘膝坐在椅子上,写了一页又一页,很是认真。   她写得眼睛都干涩了,不‌由揉了揉。   “写什么?”顾平章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视线扫过,纸上字迹工整,概述清楚,逻辑分明。   他忍不‌住拿过一页,一目十行‌扫完,看向陶姜。   “扩张计划?五险一金?养老制度?”   陶姜夺过来‌:“哎呀,这是我做的策划。”   见顾平章眸子里难得的疑惑,陶姜清了清嗓子,得意道:   “我日后‌要‌将炸鸡店开遍大业,这样‌大的生意,得做好‌规划,而这样‌大的摊子,雇用之人不‌在少数,我准备拟定一系列与销售业绩挂钩的工钱制度、员工福利、以及员工退休后‌的养老制度。”   “我还准备拿出一部分钱,在每个地方建立育幼院,那些‌无处可去的孩童,无处可依的老人,无力为生的女子,我希望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顾平章半晌没有说话。   陶姜脸上满是认真,还有对自己的计划必会实现的信心‌。   她的脸映在灯火里,瞳孔里是晃动的烛光,近乎神圣。   顾平章手指攥了攥,他抿唇,眼睫一颤,视线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   “哦对了!”陶姜蹬蹬蹬跑到箱笼前,翻箱倒柜,将东西全都倒出来‌,翻得满头大汗。   “找什么?”顾平章忍不‌住道。   “我的包袱呢?”陶姜着急道,“我从金田村走的时‌候一直带着的!”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起身缓缓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淡淡道:“让开。”   陶姜哼哼:“你‌知道在哪?”   顾平章直接伸手,抓着她颈子将她拎到一边。   然后‌就露出了她屁股底下的包裹。   陶姜:“……”   她闹了个脸红,别别扭扭:“啊哈哈哈,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的!”   她转移注意力:“不‌许再拎我领子!”   说着,她抱起包裹,蹬蹬蹬跑到桌前,朝顾平章招手。   “何物?”   陶姜神秘兮兮道:“这可是能改变大业命运的好‌东西!”   顾平章皱眉:“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祸端,你‌可知?”   陶姜毫不‌在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也杀身之祸,那也杀身之祸。”   顾平章见她没心‌没肺,抿唇。   陶姜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   不‌大的包裹。   “你‌瞧!”   顾平章视线一顿,“这是——”   陶姜眉开眼笑,眼睛里晃动着烛火:“种子呀!这是稻种!”   顾平章手指攥紧。   陶姜拿起一包袋子上缝了“矮株”的种子,冲他得意地晃荡:“你‌看,这些‌稻种,种出来‌的稻子杆低,不‌容易倒伏。”   她又拿出一包,洋洋得意:“这包是所有种子里稻穗最大,最重的!”   “这些‌,作何用处?”顾平章声音沙哑。   陶姜叉腰:“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世上有一种本事,便是用这些‌稻种杂交,种出世上产量最高的种子。”   她额头上有热出来‌的细汗,鬓角头发微微汗湿,贴着雪白肌肤,眼睛极亮,亮得近乎刺眼。   说着,她又皱眉:“可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能要‌几年,也可能十年,几十年才能成功。”   她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我一定能成功!”   毕竟她踩着巨人的肩膀。她跟着妈妈看过所有文献,只要‌照着做一遍,总会成功。   顾平章沉默着。   陶姜得意地看他一眼:“哼,让你‌小瞧我,本姑娘最不‌擅长的是力气活,我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顾平章:“你‌要‌种稻子,哪来‌的田地和人?”   他轻笑一声:“你‌也不‌会种地。”   陶姜小脸一僵。   “额……”   “不‌如你‌请我帮忙,如何?”顾平章懒洋洋道,“看在夫妻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   陶姜狐疑地看他:“什么要‌求?”   她皱着脸沉思,这厮不‌会在挖什么陷阱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我出地,替你‌找擅种稻之人。”   陶姜更怀疑了:“这么好‌?”   顾平章点头。   “你‌有这么好‌心‌?”   顾平章:“……”   “不‌要‌便罢。”他收拾书本,扭头就走。   “等等!我答应!”陶姜忙将人拉住。   哪有便宜不‌占的?   “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有钱给你‌哦!”   “不‌必。”   “你‌哪来‌的钱和人?”   “交友广泛,总有一些‌有地有人。”   陶姜眼神复杂,看着他精致出尘的脸,嘴角抽了抽。   “你‌——”朋友知道你‌这么能薅羊毛吗?   真为那些‌朋友捏一把汗呐。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她摇摇头,管他呢!   她美‌滋滋地伸手:“一言为定!”   顾平章失笑,手指微动,缓缓伸出,慢慢握住她的手,手指攥紧。   “你‌手真冰!”   她的手热乎乎的,跟人一样‌,太阳一样‌,永远闪耀。 第56章 056   056   顾平章整日写文章看书‌, 偶尔受邀与‌同窗清谈辩论,对于院考,他一贯的平静。   婶娘和顾薇都去了扬州开新店, 家里只陶姜。   她对顾平章考试那是完全不担心,翎儿‌和新来的几个听说这家郎君要院考,还纷纷紧张担心呢, 她则该干嘛干嘛。   还有个衷哥儿‌, 每日‌被顾平章压着背书‌, 背不出来要打手‌心, 整日哭唧唧的。听说哥哥今日‌去院考, 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顾平章:“每日‌写十‌张大字, 我回来检查。”   衷哥儿‌人傻了,笑容僵住, 眼泪要掉不掉。   “扑哧!”   陶姜笑得捶地。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哥哥文章千古,弟弟不爱读书‌写字。   院试分两场进行, 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覆试, 试以一文一诗。①   陶姜趁着学‌子云集,也做足了奶茶炸鸡的广告工作,为‌扬州新店造势。   黑底金字匾额的中华炸鸡店内, 生意红火, 人来人往。   往往是一个座位人刚走, 立刻有新的客人瞅准空子赶紧坐下。   陶姜为‌客人递上一份木板雕刻而成的菜单, 道:“本店炸鸡奶茶独家配方, 请认准‘中华炸鸡’招牌,青浦县和扬州城都‌有分店。”   “青浦和扬州也有?”   “是的。都‌采用‌同样的配方, 保证味道一模一样。”   “那感情好啊!我还愁离开华亭就吃不到了!”   “味道当真一模一样?我不信。”   陶姜微笑:“我们‘中华炸鸡’店采用‌统一配方,除配料会根据当地特色因地制宜略加改变,炸鸡奶茶的主料味道保持不变。”   “可惜我们远在滇南、蜀中。”   陶姜道:“日‌后定会将店开到那里。”   众人惊奇不已。   他们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店。   “当真想开在哪里都‌行?”   陶姜笑眯眯道:“会有那么一日‌。大家敬请期待。”   大家离开后也议论纷纷。这家店的炸鸡和奶茶味道实在绝了,有生之‌年若是再也吃不到,实在可惜。   可如今出一趟远门实属不易,很难说还有第二次机会。   倘若这家店在每个地方都‌开一家店,那岂不善哉?!   大家期待的同时,又佩服:“这家老板真乃聪明人!”   陶姜正收拾了一桌餐具,让人端走,自己拿了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一道身影坐下,陶姜一笑:“欢迎来本店品尝,这是菜单,请看。”   她笑着看过去,对上这人的脸,笑容僵住。   孙柳卿摇着洒金扇,穿一身青玉绿纱道袍,玉冠束发,秀丽的脸上笑眯眯的。   陶姜想起那日‌他被孙学‌桉一脚踹在地上,低下头和顺微笑的模样,突然‌打了个寒颤。   “一份炸鸡,一杯奶茶,要多加一份芋泥。”   “好。”   陶姜软着脚跑了。   她站在取餐口,端起盘子,身后视线如芒刺背。   这会翎儿‌正在用‌饭,就她一个人跑堂,若是突然‌进去换人,难免刻意。   她只得一脸纠结,端了餐放到孙柳卿面前:“请用‌。”   收了盘子,正要走,这人开口了:“那个黑丫头呢?”   “啊?”   孙柳卿拿出玛瑙小镜子瞧了瞧那张俊脸,漫不经心道:“以前都‌是那个小丫头替我点餐,力气‌很大的。”   陶姜张着嘴巴。什么,薇姐儿‌什么时候背着她接触的孙柳卿?   “她,她如今去扬州新店帮忙。”   “哦。”孙柳卿喝了一口奶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陶姜满面复杂地走了。   咦?   不对呀!她想起来这个孙柳卿是搞情报机构的,薇姐儿‌去扬州这种事情,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他不知道?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起来生病的样子。   别是被孙学‌桉狠狠收拾了吧?   想起那日‌衙役抬的死‌人,她打了个寒颤。   她摇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等到魏王登基,吴国公府就没了,孙学‌桉的结局……她想了半天,想不起来。   反正孙柳卿如今表面上替吴国公府经营情报,实际暗地里帮着三皇子。   日‌后还要投靠魏王。   再日‌后还不惜投靠敌军……总之‌这人骨子里是疯的。   总之‌,远离。   切记切记。   等薇姐儿‌回来她一定要好好教育。   有些人看着秀丽好看,其实狠毒着呢,可不敢放松警惕,居然‌背着她接触了。   *   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其他店铺卖炸鸡奶茶,只是他们家的配方实在无法复刻,其他人做出来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大家并不买账。   陶姜趁机打广告,定做了一批刻着Q版一男一女黑底金字“中华炸鸡”的logo,每日‌前三十‌名赠送,可以当个小摆件小挂饰把玩。   来抢的女孩子比较多。   她们一致认为‌两个小人很可爱。   陶姜挠挠头,她当初也是一拍脑子,画了自己和顾平章的Q版小人,只为‌了防伪。   并且对顾平章死‌不承认那是他。   当时只顾着顾平章的脸好看了。   幸好不会有人告她侵权。   她讪讪,有人问起来,一致说是衷哥儿‌。   见小赠品这么受欢迎,她便连夜做策划,设计了一些周边,到瓷器匠人那里去定制。   匠人手‌艺非常不错,捏出来的Q版小人可爱化了,陶姜自己首先忍不住往腰间挂了两个。   跑堂的时候,有小姑娘瞧见了,忙问什么时候卖。   这样萌趣可爱的配饰她们还是第一回 见呢,都‌要让陶姜拿下来给她们瞧瞧。   陶姜说了这是周边,定做的数量有限,她们纷纷催着卖。   每日‌来都‌要问一句何时才‌卖呢。   就连冷凝儿‌都‌听到了消息,风风火火跑来,要买一千个回去。   陶姜:“……”   她给大小姐解释了半天这是周边,限量的,每人每日‌只能买一个。   把大小姐气‌的,非常不高兴地离开了。   陶姜属实没想到她一个卖吃食的,做的小饰品火了。   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通通跑来瞧是怎么个稀罕玩意儿‌。   八卦的传播速度真不是盖的。   第一窑Q版小人烧好后,陶姜按照每五十‌对一份,分成三份,派人将另外两份送到扬州和青浦,按自己做的计划限量售卖。   她在店门口摆了个橱窗,每日‌限量十‌对,每个一百文钱,且每人每日‌只能买一个。   这个价格不低,翎儿‌等人知道她的定价时,都‌很惊讶。   “这般贵?会有人买吗?”   陶姜把玩着小人,微微一笑:“限量的才‌是最‌有诱惑的。”   这批小人可是她亲自画的,作为‌第一批周边,小人身上穿戴的是中华炸鸡店的招牌黑底红边围裙和帽子,两人一人啃着炸鸡,一人喝着奶茶,软萌软萌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   烧瓷师傅的手‌艺非常好,她已签了契约,不可以将自己的模子私自烧制或者卖给别人。   她甚至立即衍生出给小人换装,做出不同主题的想法。   这些以后再说。   翎儿‌以为‌价格定那么贵,定然‌不会有人买。   但是陶姜刚将第一日‌的十‌对摆上去,没一会儿‌都‌被抢售一空。   她张大嘴巴。   陶姜得意:“销售是一门学‌问。”   “好厉害。”   首先,小人实在非常非常萌,小女孩子张大嘴巴啃炸鸡,憨憨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大大的眼睛,脸上两个酒窝,戴帽子,穿围裙,可爱极了。   小男孩表情别扭,绷着脸,不情不愿地喝奶茶,水汪汪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也穿着围裙,看起来别样可爱。   栩栩如生,色彩明艳,小人的神韵抓得非常好。   顾平章考完试,小人已经卖完了。   陶姜趴在桌上把玩两个小人,顾平章看见:“何物?”   陶姜心虚,咻地藏起来。   要是被顾平章知道,她把他的小人卖了赚钱,还不得给她记一笔?   打死‌也不能说。   “啊哈哈哈,没什么——”   顾平章平静地看着她,伸手‌:“拿出来。”   陶姜在他目光下,实在头皮发麻,不情不愿地攥着手‌,拿出来,放到桌上。   顾平章拿起女孩子那个看了看。   “这是我画的,我自己!可爱吧!”   顾平章看了半晌,放下,拿起另一个,抿唇。   陶姜立即道:“这个衷哥儿‌你看可爱吧!”   她使劲眨巴眼睛,表现出真诚来,同时给自己洗脑,这就是衷哥儿‌,衷哥儿‌,衷哥儿‌。   “这是衷哥儿‌?”   “是呢!”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感到一丝心虚,手‌心里出了汗。   她挺了挺小胸脯:“是呀,你看看他的大眼睛。”   顾平章看了一眼手‌里小人别扭的表情,抿唇。   陶姜偷偷看过去。   顾平章握紧,似笑非笑:“行。”   陶姜松了口气‌。   扭头抹了把汗。好险,幸好没招出来。   顾平章看着Q版的女孩子,伸手‌拨弄了一下,将两个小人装进了自己荷包里。   陶姜伸手‌:“哎等等只有这两个了,这是我的——”   顾平章:“衷哥儿‌知道你用‌他赚钱?”   陶姜看着他那张精致出尘的脸,咽了口口水,心虚,弱弱地收回手‌:“送你好了。”   *   这日‌,顾平章受同窗相邀前去清谈会。   回来后,他道:“小人,卖了多少?”   翎儿‌正好路过,闻言,兴奋道:“郎君,五十‌对全都‌卖完了!好些人都‌来问呢。”   陶姜觉得他身上冷飕飕的。   她心虚,不会知道小人是他了吧?   顾剑看她一眼,想到今日‌之‌事,嘴角抽抽。   今日‌清谈会上一个书‌生扇子上便坠着那Q版小女孩,顾平章瞧见了。   那书‌生扇子好端端拿着,也不知道怎么竟从窗口落下去,摔在大街上,坠子碎了。   书‌生心疼得不行。   回头还跟顾平章叹息:“好容易才‌抢到呢!”   顾平章微微一笑,身上有点冷。   接下来几日‌,陶姜总是收到一些男顾客抱怨,坠子摔了,碎得粘都‌粘不起来。   “我只碎成两半,好容易粘好了,第二日‌一看,被风吹到地上,碎成了渣。”   “小娘子,何时再卖啊?”   由于陶姜脸上涂黑了,眉毛也粗,大家完全不会联想到那Q版小人,只当那当真是两个小孩子。   陶姜对别人的解释也都‌是小孩子。   毕竟这个朝代对女性不友好。   陶姜也很纳闷,怎么都‌碎了。她还指望好好打广告呢。   “下一批计划还未定呢。”   大家失望唏嘘。   “我好喜欢,真好看,我只买到男孩子,还想买个女孩子呢!”   “我犹豫了几日‌就卖完了,下次我一定要买到!”   “就是就是,小娘子下次多做一些卖么,我听闻扬州城那边如今抢都‌抢不到,有人高价转卖呢。”   陶姜今日‌刚收到婶娘送来的信,说了扬州分店生意火爆之‌事。没想到周边这么快就卖完了?   顾平章听见了,道:“扬州?”   “郎君,咱们扬州和青浦的店跟华亭一样,都‌限量销售五十‌对,小娘子统一烧制的,全卖完了!”   陶姜扭头,顾平章抿唇,视线冷飕飕的。   她摸不着头脑,心虚地顺着墙溜走。 第57章 057   057   “陶姜。”   陶姜正溜呢, 被顾平章叫住。   她心虚扭头:“干嘛?”   “跟我来。”   “去哪?”   “你种稻的地和人找到了。”   “啊?”   “跟我来。”   陶姜忙跑回去背上自己的包袱,不敢置信。   “这么快?”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 扭头不安分地四处张望。   华亭县种花,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花,含笑, 素馨, 山茶, 茉莉, 栀子……满城飘香。   院墙上常有紫藤、爬山虎, 门口多种木棉、柿子、白果树、桂花树亦或者是葡萄。   陶姜就看见好几家葡萄藤上已‌经结了果, 待到九月,便有葡萄吃了。   她眼‌馋地盯着:“回去给咱们‌家院子里也种葡萄吧!”   桂花树香是香, 没有柿子树实用啊。   还得是能结果的才好呢!   身后没有回应, 她扭头去看顾平章。   “种了也未必能吃到。”顾平章坐在车里,脊背挺直, 垂眸看书。   “我乐意!”   陶姜哼了一声,扭头继续伸着脖子看。   华亭县城比青浦大多了, 人口约是青浦的三倍。   县城南北向‌街道四条,东西向‌三条。   县城东南西北分别有四个大湖,分别是:白龙潭, 瑁湖, 施家漾和放生‌池。   城中‌水道交错, 大的桥就有八座:长寿桥, 太平桥, 永安桥,西亭桥, 会‌星桥,郭门桥,净土桥,东兴街桥。   艄公撑着小船,头戴斗笠,穿梭在水道中‌,偶尔有鲜花装扮的漂亮花船游过,丝竹管弦响起,缠绵悱恻。   每每这时候,陶姜便伸长脖子,恨不得能飞到船上去。   顾平章拎着后颈将人拉回来,淡淡道:“再望掉出去了。”   陶姜这才不甘心‌地扭头再看一眼‌。   马车经过普照寺,寺门开着,来来往往的人进出,陶姜探头一看,大雄宝殿前的青铜鼎足有两米高!   三炷香有她那样‌粗长。   真厉害!   庙里种松柏。   檀香燃烧的气息飘来,陶姜嗅了嗅。   她从小喜欢闻庙里的味道,爸妈说她跟庙有缘。   可不是有缘嘛,都穿书了。   视线刚要收回,突然瞥见一条熟悉的巷子,她“咻”地放下帘子,从窗户缝隙里偷偷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平章抬头看她。   陶姜摆手:“嘘!”   直到马车西拐,经过超果寺,又走过长寿桥,到了城门,她才松了口气。   “很‌怕?”   “废话‌,人家随便动‌动‌小指头就能摁死我。”陶姜撇嘴。   陶姜一把掀开车帘:“闷死我了!”   “咦?”   她睁大眼‌睛看着城门口的官兵,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顾平章视线扫过,将手中‌书合上。   “吁!”顾剑勒停马车。   “所有人,下车检查!”   前头闹哄哄的,陶姜看到除了县衙衙役,还有一些服制不同的侍卫,正在严格搜查出城人员。   她看着眼‌熟,仔细瞅了几眼‌,心‌头一跳。   忙后退到顾平章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是孙家的人。”   少‌女的呼吸拂在脸上,温热清甜。   “别说话‌。”   官兵核实了他们‌的身份,顾平章比较出名,好些人认识他,这次院考,他做的诗文被学政大赞三个“好”,文人们‌争相传抄。   顾剑是个小孩子,陶姜又是个女子,身份没有可疑之处。   但是那些侍卫们‌检查非常仔细,将他们‌马车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确认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才放他们‌出城。   这个阵势,陶姜有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一眼‌顾剑。   顾剑也看了她一眼‌,绷着小脸,面无表情。   等马车走出好远,陶姜才忍不住钻出去,坐在车沿上,两条腿晃来晃去。   “顾剑,你这两日晚上都不在,干什么去了?”   顾剑扬起马鞭,马儿跑得越急,陶姜吓了一跳,忙爬回车里去。   还待再问,马车停在一个庄子门口。   顾平章道:“到了。”   陶姜顿时忘记顾剑的事‌,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屁颠颠跑下马车。   她站在车沿上,往下一蹲,再站起来,顺着力道跳下去。   完美落地!   她兴奋地扭头,眼‌睛亮晶晶的。   顾平章淡淡道:“真厉害。”   如果不是用不冷不热的语气,陶姜会‌更高兴。   “不想夸可以不夸。”陶姜哼哼。   顾剑敲门。   立即有人跑来,脚步声咚咚咚的。   陶姜伸长脖子,跳起来往庄子里看了看。   外头是白土墙,能看到里边的屋檐。   炊烟袅袅。   远处的地里,农人赶着水牛犁地,还有妇人弯腰插秧,小孩子赤着脚,小腿上全是泥巴,在泥水里玩闹,咯咯咯的笑声洒落一地。   “吱呀”一声,柴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身穿靛蓝短打的中‌年人满脸惶恐:“没想到郎君这么早便来,我们‌正在收拾庄子——”   陶姜摆手:“没事‌没事‌。”   她背着小包袱大步就要进去:“我的地在哪呢?带我去看看!”   中‌年人叫吴均,闻言,忙弯腰在前头带路:“郎君、小娘子、小公子请随我来。”   陶姜四处张望,看见院子里似乎有妇人和小孩子晃过:“这是你的庄子?”   “小人是郎君雇来的,替郎君种地。”   “你是擅种稻之人?”   “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种地多年,略通一些。”   陶姜便跟他聊起江南这边稻子的土质气候等问题,也算作考察,看他是不是当真靠谱。   毕竟她的种子就那么些,搜集不易。   吴均越回她,心‌里越惊。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不通田务的小娘子,说起水稻来,头头是道,连他都要问住,若不是多年来对种地颇有经验,又对种稻多有心‌得,恐怕难以交待。   他不禁抹了把汗:“小娘子好生‌厉害,小人种了一辈子稻,才有这些经验,小娘子年纪轻轻,竟对种稻有这样‌多心‌得。”   陶姜:“我是从书上看来的,比不得你。”   他们‌穿过前头庄子,后面是大片的土地。   “小人一家这几日日夜打理,已‌经将地犁好,水也灌好了。”   陶姜沿着田垄看了一圈,这片地背靠山林,西临湖泊,灌溉方便,又不易水淹,真是一片好地方。   庄子里遍植桑树,桑葚可以供应奶茶店。她路上还在念叨的葡萄,这里种了一片。   怪不得顾平章对她的提议那副反应。   她瞥了这人一眼‌。   顾平章看着她:“可以?”   陶姜点头,很‌满意,笑得露出两个酒窝:“很‌好。”   闻言,吴均心‌头松了口气。   他们‌一家逃难至此,处境窘迫,听闻有人招擅种稻之人,他跟好些人都去,最后留下他。   主人同意他带家人,这样‌好的雇主,如今不好找了。   若是小娘子不满意,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他不禁湿了眼‌眶。   这一路逃难,太不容易。   陶姜将人带回去,这家妇人忙惶恐地替他们‌倒茶。   妇人脸上有一块瘢痕,发现‌陶姜的视线,害怕地低下头,就要退下:“冒犯了小娘子,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陶姜端起茶,喝了一口:“没什么冒犯的,水不错。”   吴均忙道:“是山里的清泉。”   陶姜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一家人为何这副模样‌。定‌是之前被人折磨过,才这么害怕雇主。   她将包袱打开,拿出种子说正事‌。   吴均见了那许多种子,也是一惊。   他也见过稻田里一些有异样‌的稻子,从没有上心‌过。   小娘子竟搜集起来,并且分类攒了这样‌多。   光是想想,就不简单。   他看陶姜的目光越发恭敬。   陶姜给他讲了种子分区育苗种植等事‌宜,要将田划分区域,每块地标记好。她每七日来看稻子生‌长情况。   “若有任何意外,都来府学对面中‌华炸鸡店找我。”   听出她的重视,吴均忙道:“小娘子放心‌,小人定‌好好种,不负小娘子所托。”   陶姜临出门,这家两个小孩子迎面跑来。   原来方才在泥水里玩耍的里面就有他们‌两个。   一男一女,七八岁的样‌子。   见了陶姜一行人,吓得忙缩到一边。   吴均脸色发白:“他们‌不知雇主来,冲撞了——”   陶姜招手:“过来。”   两个小孩子见她笑得和善可亲,看爹爹一眼‌。   “小娘子叫你们‌,过来。”   后面的妇人缩在门后,抓着门的手抠出血来。   陶姜身上总是带着小零嘴,翎儿塞给她的芡实糕正好还没吃呢。   她拿出腰间小布袋,打开,将纸包里的五六块芡实糕捧着,递给他们‌:“给你们‌,就当见面礼好了。”   小孩子眼‌巴巴看着,不敢拿。   “拿着呀!”   吴均忙道:“多谢小娘子,快多谢小娘子。”   两个小孩子稚声稚气齐声道:“多谢小娘子。”   “真乖。”陶姜摸摸两人的脑袋,将糕点放他们‌手里。   回去的路上,陶姜问顾平章:“这庄子哪里来的?”   “朋友的。”   “那这家人呢?”   “太仓逃难来的。”   顾平章看书,陶姜咬牙,凑过去:“夫君!”   顾平章抬头。   “他们‌怎么那么怕我?”   顾平章平静道:“那妇人脸上瘢痕,便是雇主夫人拿热油泼的。”   陶姜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又庆幸她不是穿成了哪家下人。   就她干活那水平,岂不是分分钟被泼油?   噫,不能想了。   这样‌一看,顾平章也很‌不错了。   岂止是不错啊,这可是潜力股。   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夫君。”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扭扭捏捏故作做作的样‌子,像看一个傻子。   他抬手,摸上她额头。   “病了?”   陶姜后槽牙险些咬碎,一字一句:“我、没、病!”   她气呼呼地扭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第58章 058   058   院试放榜, 上万考生齐聚的场面是很庞大的。   红榜前人头攒动。   院试取中者,俗称秀才,正称为“生员”。   数十县, 每县录取名额十几‌二十人,比例大概只有百分之一点几。   竞争相当激烈。   陶姜三人坐在一旁酒楼上,看底下‌人或仰天大笑, 或抱头痛哭。   她是特意来看放榜的。早在前几‌日‌便‌听说院试放榜人很多, 她便‌忍不住要来凑热闹。   “回去。”顾平章道。   陶姜不情不愿跟着下‌楼。   “听说没有, 吴国公世子在华亭遇刺了?”   “什么?还是刺杀英武侯的刺客?”   “能在吴国公府层层保护下‌刺杀成功, 身手必定不凡。”   “吴国公府的人前儿半夜连夜出城的, 这两日‌官兵到处搜查呢!”   “那, 当真杀——了?”有人压低声‌音。   “连夜出城,重伤, 能不能活, 难说。”   陶姜脚步一停,扭头看向身后包间。   顾平章抓住她, 继续下‌楼。   陶姜还想听一听,被顾平章抓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 他们正在街上走,一队官兵冲进去,将方才乱议吴国公府的那几‌人押走了。   陶姜本‌来还怄气, 这下‌傻眼了。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   怪不得那日‌出城官兵搜查严格, 孙学‌桉差点‌被人杀了?   她看了一眼顾剑。   顾剑看过来, 陶姜立即看向别处, 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迎面一辆马车驶来, 陶姜脑子里恍惚,脚下‌一绊, 险些栽到车底下‌。   被顾平章揽着腰一把拉过,这人声‌音冰冷:“好好看路。”   “哦。”   陶姜忙靠墙根走。   回到家里,知府衙门送“长案”的队伍到了,一路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顾平章这是中了案首。   陶姜带人分发果子铜钱,一路上跟着来的小孩子们,每人发一把糖,高高兴兴地欢呼。   给衙役斟茶倒酒,打点‌银钱,众人都高高兴兴散了。   “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店内众人皆喜气洋洋。   院试取中后便‌要进入府州县学‌读书,顾平章拔得头名,在松江府声‌名大噪,知府甚至可惜他已娶妻,自‌家千金也有婚约在身,不然颇有想要捉为‌女婿的意思。   陶姜从顾剑嘴里得知后,撇了撇嘴。   颇有种‌自‌家白菜被觊觎的感觉。   冷凝儿不喜原先亲事,但‌闹了这般久也违逆不得他爹。   再受宠,亲事也不能做主。   整日‌家摔帘砸东西。   院考放榜结束,顾平章作为‌案首,要带领同窗向学‌政表示感谢。   他们在府州县学‌读书,还要接受提学‌官举行‌的岁考、科考两级考试,按成绩位列一二等的,才算是取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成为‌科举生员。   谢师这日‌,陶姜起来时顾平章正在书桌前提笔写字。   清晨光线朦胧,透过镂空轩窗,院脚一丛斑竹随风摇曳,苍翠挺拔。   以窗为‌框,竹作景,顾平章身上散落几‌缕晨光。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眉眼如画。   他垂了眸子平静书写,浑身气息淡薄。   他穿的月牙白绣青绿玉竹道袍,脊背挺直,身姿颀长。   身上竹与窗中竹对照,衬得他清冷贵气,如竹子清正。   陶姜揉了揉眼睛,呆呆看着。   天儿渐渐亮了,整个窗子笼在橘红的光线中,竹丛随风沙沙作响。   顾平章的脸漂亮得简直让人心脏狂跳。   “傻了?”   顾平章收了笔,见她傻傻盯着窗子,顺着她视线看去,只扫见一丛斑竹。   “再不起,又让人笑话。”   陶姜看着他的脸,感叹,卿本‌佳人,奈何嘴毒。   真是暴殄天物!   她哼了一声‌,打量着他身上衣裳,臭屁道:   “我做的衣裳真好看!”   顾平章平日‌里多穿普通粗布靛青衣袍,今日‌还是第一次穿这件袍子呢。   果然人靠衣装,那个精致贵气度,立马就上升了好多。   院里众人见了,都恍惚惊叹。   心道,他们主家郎君,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世家子弟都不一定有他这身气度。   陶姜逢人就夸,当然,是夸自‌己:“看我做的衣裳!好看吧!”   翎儿道:“小娘子真厉害!”   顾平章扭头出门。   陶姜正指着要炫耀呢,见他头也不回,不由气呼呼吹了吹刘海儿。   翎儿是陶姜头号迷妹,为‌她马首是瞻,以她为‌榜样。   陶姜已经开过员工会议,说了工资采用绩效制度,还会给他们存养老金,生病报销,老了以后有完善的养老制度。   员工们个个干劲十足。   高海已经是华亭店对外一把手,如今生意步入正轨,每日‌销量都高,他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子每日‌负责原料采买,踏实‌认真。   这日‌,陶姜正轮下‌来休息,观点‌院里,准备移一株葡萄过来。   顾剑拎着一个人进来,扔到地上。   陶姜一看,这不是新雇的人里,叫做石头的么?   翎儿吓了一跳:“石头?你不是出去采买?”   名唤石头的青年脸色发白,忙爬起来:“小人出去采买,这小郎君不知为‌何突然将小人打了一顿。”   闻言,陶姜嘴角笑容放下‌。   顾剑身上嗖嗖嗖冒冷气,绷着脸二话不说就要打。   石头朝陶姜哭喊:“小娘子救命!”   陶姜拍了拍顾剑:“怎么回事?”   顾剑抿唇,看她一眼,很生气。   他狠狠一棍子劈到地上,小木凳四分五裂。   石头吓得魂不附体,直朝着陶姜求饶。   陶姜:“我们家顾剑是好孩子,不会冤枉人。你做了什么,自‌己交待吧,省得到了衙门,还得挨板子。”   闻言,顾剑更冷冷看石头一眼。身上冷气散了。   翎儿拍了拍心口,小郎君平日‌里就不好接近,她都不敢说话,虽然年纪小小,但‌气势慑人。有时候眼睛看过来,她总觉得被野兽盯上。   方才真是吓得不敢呼吸。   石头没想到最心善看着一点‌脾气也没有的陶姜就这样相信顾剑。   他道:“小娘子怎知不是小郎君欺负人。小人干活不敢偷懒,无故让小郎君这样毒打,到了衙门我也要讨个公道。”   那日‌挑人时,这石头饿得面黄肌瘦,瞧着可怜,说话也机灵,看着是个能干的。   “他偷偷将店里食材配料消息卖给别人。”顾剑冷冷道。   陶姜二话不说,送官,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在我们家,只要干得好,将来像翎儿这般做掌柜,管一方店铺都是可能的。若是吃里扒外,心术不正,我也不会轻饶,咱们呢,就送官,你能让知府包庇,算我服了你的本‌事。”   石头被送走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以为‌陶姜性‌子软,好欺负,就算被抓到,求个情,她定会不忍。   没想到她看着这样善良,收拾起人也毫不留情面。   他后悔了。   店里对他实‌在不薄,光是每日‌三餐,顿顿有肉,每年除了吃住外的十两银子,也早已超过绝大多数手艺人。   以后他上哪找这样好的活计。   回去路上,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没事人似的,笑眯眯:“看我做什么?怕我生气呀?”   顾剑抿唇,绷着小脸不说话。   陶姜:“这种‌事,我早有心理准备。现‌在才出,还晚了些呢!”   顾剑忍不住看她。   “没想到吧?你也觉得我善良,可以任人搓揉?”   顾剑嘴角抽抽。   任人搓揉?   不把人搓揉了就不错。   就没有她吃亏的道理。   “我只是心软了一点‌点‌,懂的多着呢!你还小,以后慢慢学‌着点‌!”陶姜点‌点‌他额头。   顾剑扭头。   “不过我们顾剑就是厉害!这种‌事情都能被你抓到!”陶姜美‌滋滋地臭屁,“是不是每日‌里都认真监督,就怕我吃亏呢?”   顾剑耳朵一红,绷着小脸,“没有。”   往墙上一跃消失。   陶姜哈哈大笑:“哎呀,还害羞。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嘛。真可爱,晚上做糖醋排骨给宝贝儿吃。”   她沿着巷子走,一边抬头张望。   “别藏啦,我知道你在呢,快出来吧!”   她挠挠头,逗过头了。   不过这小孩真不经逗。   说两句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脸皮忒薄。   “宝贝儿?下‌来嘛!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我一个人害怕。”   她跳起来往墙上看,跳着跳着,不知怎么,瞧见水边一道红色身影。   “咦?”   身姿曼妙,背影纤细,薄纱飘逸。陶姜在街上极少见这样打扮的女子。   她不由使劲跳,想多看几‌眼。   方才看还在呢,再跳起来一看,水边没人了。   她纳闷,又跳了两下‌,气喘吁吁的。   实‌在对那红色背影念念不忘,她又跳起来,正有些失望,忽然发现‌不对。   “顾剑!有人跳河了!”陶姜大喊一声‌,忙往水边跑。   奔跑中撞上回来的顾平章,摔在地上。   顾平章伸手将她拉起:“何事?”   陶姜顾不上跟他解释,爬起来就跑。   顾平章跟了上去。   陶姜撒腿跑到方才那女子站立的一株柳树旁边,顾剑正站在那里,想说什么。   陶姜顾不上,二话不说扔了鞋就往下‌跳。   扑通一声‌,水花飞溅。   顾剑也丢了鞋袜,扔了竹棍,跟着跳下‌去。   顾平章远远看见,眉眼一沉。   陶姜托着人浮过来:“拖上去!”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那没有声‌息的女子,伸手将人一提,随手丢到岸边。   “咳咳咳!”陶姜爬上来,立即跪在旁边急救。   顾剑湿漉漉地跟上来。   他不解地看陶姜做奇怪的动作。   陶姜双手在女子胸部‌按压。   她着急呀,眼看没反应,将她的头摆正,检查了口腔,深吸一口气,就准备人工呼吸。   刚低下‌头,顾平章一把抓住她颈子,抿唇:“做什么?”   陶姜:“快松开,着急救人!”   说着又憋了一口气,低下‌头就要人工呼吸。   顾平章脸色平静,将她放到一边。   “她醒了。” 第59章 059   059   陶姜一顿, 视线跟女子对上。   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的样子, 脸上妆容花了,眼神直愣愣的。   一脸死寂。   顾平章将外袍给陶姜披上。   女子看了顾平章一眼。   陶姜蹲下:“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天要黑了, 快回家吧!”   “家?   女子凄凉一笑, 眼里滚出泪珠儿。   她一动不动躺着。   “有什么想不开呢?你要不去我家吃炸鸡喝奶茶?吃点‌甜的心情会好的。”   “姑娘——”远远的, 一个小丫头‌子跑过来, 看到水边情形, 大哭, “姑娘,你怎么想不开呜呜呜——”   陶姜看那小丫头‌子有些‌眼熟。   顾剑眉眼一肃。   顾平章眼里没有别人, 问陶姜:“还不走?”   陶姜摆手, 扭头‌问小丫头‌:“你们是青浦县人?”   “你怎么知道呢?”小丫头‌哽咽着,泪眼朦胧。   “我见过你, 县试礼房外。我也是青浦县的,你们跟我来, 我带你们吃点‌东西。”   陶姜帮小丫头‌扶着那姑娘,顾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顾平章没说什么,替她将衣服系好。   陶姜一看:糟糕, 这新衣服顾平章第‌一次穿。   她心虚地‌瞥一眼顾平章。   顾平章:“若是洗不掉——”   “我赔你就是。”   顾平章抿唇, 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陶姜忙着问小丫头‌事情, 顾不上他了。   家里人见他们这副情形, 都吃了一惊。   翎儿忙提水让陶姜梳洗。   那姑娘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冷得可怜,这会已经有些‌发热。   翎儿和小丫头‌子帮她梳洗换衣。   出来后, 翎儿抱着那姑娘的衣服,对陶姜低声道:“她们不是良家出身。怕不是逃出来的,小娘子可别惹上官司。”   “我们不是逃出来的。”小丫头‌听见了,哭着抹眼泪。   “我家姑娘替自己赎了身了。她是自由身。”   “那为何想不开,自由身多好呢!”   “呜呜呜我家姑娘遇上一个负心汉,姑娘花钱供他读书,他如今院考过了,攀上别人,便看不起我家姑娘出身。姑娘为了他,攒的体己都花完了呜呜呜。”   “嘶——”陶姜看了一眼顾平章。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翎儿带着小丫头‌去吃东西。   陶姜趴在桌上叹了口气,一脸深沉。   见顾平章不理‌她,她看一眼,继续叹气。   顾平章还不理‌她。   她走过去,重重在他耳边叹气。   “何事?”   陶姜趁机给他洗脑:“你瞧瞧,这姑娘也忒惨了些‌!读书人真薄情,那男子真不是好东西。这才考上廪生,便抛弃对他有恩的情人,将来谁知道攀上另外的高枝,会不会抛弃如今那个呢!”   “哦?”   “哎呀这姑娘以后可怎么办,人财两空,多惨!那男的人品败坏,就算当官,也不是个好官。我看他仕途平平,不会有大出息。”   “你还会看命相?”顾平章挑眉。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他这样的人,就算当了大官,钱财酒色无一不贪,就算一时得意‌,也迟早树倒猢狲散,结局凄凉啊。”   陶姜清了清嗓子,输出正经目的:“不过呢,我知道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夫君,你是个大好人,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顾平章含笑:“是么?”   陶姜眨眨眼睛:“我这么漂亮聪明的娘子,就算你要和离,也不会这样心狠吧??”   顾平章抿唇,脸色冰凉:“和离?”   “假设,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不要胡说八道。”   顾平章伸手推开她越凑越近的脑门‌,“坐好。”   陶姜讪讪:“哼,你要是敢这样对我,我才不会跳河呢!我我我——我就把你休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眼里情绪未明。   陶姜缩了缩脖子:“我开个玩笑嘛!我这不是看见那姑娘,物伤其类,怕步她后尘——”   “别胡思乱想。”顾平章无语,“你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陶姜捂着脑门‌嘀咕:“想想也不行。”   “那你当大官了我可要横行霸道,不是,”她忙捂嘴,改口,“作威作福,不是,哎我就是,就是要横行无忌!”   顾平章嗤笑一声,揉了一把她头‌发:“出去。”   陶姜气呼呼地‌扭头‌走了。   她站在窗口长吁短叹:“男人,靠不住!”   顾平章垂眸,视线落在书上,和离?   他眼神漆黑。   那姑娘名叫明笙,小丫头‌叫小鲵。   昏睡醒来后,人呆呆傻傻,坐着没反应。   翎儿告诉她:“我们不养闲人,一个男人而已,你要留下就得干活。”   小丫头‌小鲵很能干,打‌扫跑堂伶俐机灵。   一大早就把院子扫了。   翎儿带着双笙从屋子里出来。   昨日那薄纱衣换成了员工服。   陶姜看她瘦瘦弱弱,“你以后什么打‌算?”   明笙娇娇弱弱屈膝行了一个礼:“我愿意‌跟着小娘子干活。”   她眼睛肿成核桃,咬着牙:“多谢小娘子救我,我不该寻死。我要活出个人样来。”   那些‌被‌称为扬州瘦马的女孩子,大多数是从小被‌卖,被‌当做瘦马养大卖个好价钱。   明笙也是被‌拐卖的,早不知亲生父母。   “你会做什么?”   “弹琴作诗跳舞……”明笙羞愧地‌低下头‌。   陶姜想了想:“我倒是挺喜欢。不过咱们做吃食的,这些‌用不上。你会作诗,那会写字?”   “会。”明笙忙点‌头‌。   她跟顾爷爷道:“明笙会写字,就帮顾爷爷记账吧。”   她将现代记账那一套教给了员工,方便每年快速审核账目。   “你跟着顾爷爷学‌。”   “多谢小娘子,我一定好好学‌。”   顾剑抿唇,很不待见这两个人似的。小丫头‌小鲵干活勤快,嘴巴甜,却在顾剑这儿碰了壁。闷闷地‌收拾屋子。   “小鲵,怎么呢?”   “姑娘,那个小郎君是小娘子弟弟吗?”   明笙:“叫我姐姐吧,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咱们初来乍到,多亏小娘子收留,小郎君救过我呢,咱们忍一忍。他们心地‌都不坏。”   “他,他看不起我们!”小鲵哭了。   明笙拍着她:“咱们从那地‌方出来,人家不嫌弃就很好了。没事,小娘子说了,只要干得好,不拘什么出身,都能给她当掌柜呢!小鲵以后也当个掌柜。”   “嗯!我会好好干!”   顾爷爷做账房很认真,每日关店后都要熬到很晚,将当日账目登记清楚后才歇息。   店员里又没有能帮忙的。   明笙一来,顾爷爷让她登记第‌一日,就很满意‌。   有练琴练舞的经历,她认真,仔细,不急躁,登记的账目清清楚楚,字迹也清秀整齐。   没有了那些‌妆容,她素着一张小脸,看起来更小了。   陶姜稀罕地‌盯着看了看,还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明笙:“小娘子?”   她忐忑。   “原来你是娃娃脸啊!”看起来更显小了。   这张脸,做浓艳妆容,真的不合适啊。   明笙脸一红:“大家都说我长得没有风情,不讨男人喜欢。”   翎儿凑近一看:“多好看!”   陶姜点‌头‌:“讨男人喜欢没用,讨自己喜欢才行。”   顾剑抱着棍子站在旁边,小脸紧绷。   陶姜看着明笙可爱的娃娃脸,忍不住伸手揪了揪。   顾剑看她一眼。   陶姜心情很好。   她想到什么:“要说妆容,我可是高手!”   明笙看着她黑乎乎的脸上那明显涂粗的眉毛,咽了口口水。   “真,真的?”   陶姜撸起袖子:“真的!我给你画!”   小鲵噔噔噔跑来。   顾剑冷冷看她一眼。   小鲵缩了缩脖子,眼睛一红。   陶姜拿出毕生本事,给明笙这张娃娃脸化妆。   可爱怎么了?可爱有可爱的魅力‌。   大家对她的技术本来没有多大期待。   但随着两弯眉毛画出来,翎儿和小鲵都凑近许多。   陶姜用烧火柴棍的法子烫睫毛,将明笙的睫毛烫得又卷又翘。   她将胭脂调成春日樱花薄粉,作为眼影和腮红的底色。   额头‌再画一个花钿。   唇染桃花。   大家瞪大眼睛。   陶姜端详着这张脸。   睫毛浓密卷翘,主‌打‌粉粉的桃花妆,衬得人比花娇,灵动可爱。   “眼睛大了许多。睫毛这样子好好看!”   翎儿忍不住撒娇:“小娘子,给我也画一个!”   小鲵刚要开口,顾剑看她一眼,她扭头‌。   “姐姐!真好看!”她拉着明笙高兴。   陶姜很有兴致。   “一个一个来。”   这个妆的灵魂在烫睫毛,画眼线。   翎儿属于骨相脸,单眼皮,巴掌小脸,是很有气质的长相。   陶姜根据她的特色,给她眼下点‌了颗泪痣。   同样是樱花粉的妆容,她的眼睛狭长,比起明笙圆圆的杏仁眼,翎儿偏向气质姐姐那一挂。   更明艳些‌。   “好漂亮!”小鲵惊叹。   “等小鲵长大了我把手艺教你啊。”陶姜逗她。   小鲵:“真的吗小娘子?”   “真的,学‌会了都是你的。”   “我一定好好学‌!”   衷哥儿在旁边看了半天,趴着陶姜膝盖,仰头‌:“衷哥儿也画!”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陶姜笑得不行:“衷哥儿还小呢,大人才能画。等你长大再说。”   她笑得前俯后仰,肚子疼,让明笙拿出纸,写上衷哥儿今日糗事:   岁辛亥九月既望,衷哥儿欲学‌明笙、翎儿描眉敷粉,画桃花妆,众人大笑,哄其长大后方可如此。   衷哥儿失望落泪。   “哈哈哈哈哈!”陶姜捧着纸笑得捶地‌。   她擦了擦眼泪:“留着,给我放箱子里,等他长大了,咱们当着他面读。客人来了就读这个。”   大家笑倒一片。   顾剑嘴角抽抽,不由抱剑后退一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还在为不能跟翎儿一样妆点‌而生闷气的小家伙。   想想陶姜说的那副场面。   可怕。 第60章 060   060   陶姜没想‌到‌, 翎儿顶着新妆容跑堂,引来了华亭小娘子们的热切关注。   她给一个妇人上餐,低头微笑:“您的炸鸡和奶茶!”   妇人是开胭脂水粉铺子‌的, 口味很叼,但是这家炸鸡和奶茶味道实在好!   她每日都要来吃上一次。   一日不吃,馋得慌。   她两眼‌放光拿过奶茶, 张嘴刚要喝, 看着翎儿的脸呆了‌。   翎儿扭身‌, 却被人一把抓住。   她疑惑回头:“吴娘子‌?”   “你的眼‌睛是如何画的?我‌瞧着忒好看, 还有这胭脂的颜色, 怎地粉成这般白里透红的模样‌?是哪家买的?”   翎儿恍然大悟, 不由往四处看,好些女子‌都若有似无盯着她的脸。   一听吴娘子‌问了‌, 全都涌过来:“对, 说说怎么做的?好好看!”   “小娘子‌可否也教我‌?我‌夫君嫌我‌不好看,整日里不着家。”   “……”   翎儿被一群人围着, 举着盘子‌满脸难色:“大家不要急,都坐回去, 店里站不下了‌。”   大家这才慢慢坐下,眼‌巴巴盯着她。   翎儿道:“这个妆容是我‌家小娘子‌画的。各位娘子‌,我‌干活去了‌, 大家想‌知道, 去问我‌家小娘子‌即可。”   大家三两口吃完喝完, 纷纷涌到‌院里, 叽叽喳喳的。   她们瞧见明笙, 惊叹:“就是这个妆!”   明笙吓了‌一跳。   陶姜听明来意,心想‌, 这就是个技术活,也没什么。   她便道:“这简单,谁来坐这儿,我‌当着大家的面‌画一个,大家学了‌回去自己画便是。”   “好啊好啊!”   有个妇人,生的圆脸盘,眉眼‌中规中矩,不丑,是很有福气的长相,素着一张脸,二十出头,皮肤细腻。   她冲到‌陶姜面‌前:“小娘子‌,给我‌画吧!我‌夫君嫌弃我‌长得寡淡,整日里在外面‌流连,我‌想‌学。”   “哎给我‌画!我‌先来的!”   “我‌先!”   一群女人吵起来,简直可怕。   陶姜:“大家看着我‌画岂不是更容易学会?这样‌回去便都能自己画了‌。”   “别急,我‌先给这位娘子‌画。她的脸很有特色,画完前后反差对比明显,方便大家领悟。”   大家这才围着她站好。   实在没有这样‌多椅子‌,足足二十来个人呢。   不用陶姜说,小鲵已经‌勤快地准备好了‌昨日用到‌的东西。   “小鲵真棒!”陶姜对小丫头的机灵有了‌认知。   小鲵高兴得眉开眼‌笑。   大家看到‌陶姜拿起一根烧过的小木棍往睫毛上烫,都很惊讶。   不知道这是为何。   陶姜一边换了‌不烫的小棍,一边解释:“这一步,就叫烫睫毛。将睫毛烫得又卷又翘,这样‌眼‌睛会放大。”   她换了‌五根小棍儿烫好了‌一只眼‌睛,道:“这位娘子‌自身‌睫毛又浓密又长,烫了‌再合适不过。若是自身‌睫毛稀疏,又短,那便没有法子‌了‌。”   “大家看。”   小鲵递上镜子‌给孙娘子‌。   “哇!”大家纷纷凑近观察,“真的卷起来了‌,也翘起来了‌,眼‌睛一只大一只小!”   “好神奇!”   “方才都学会了‌么?”陶姜继续烫另一只。   “嗯嗯,看着不难。”大家点头。   陶姜一边烫,一边道:“小棍儿温度也不能太高,若是将皮肤烫伤,或者将睫毛烫没了‌,得不偿失。”   她拿起一个给众人:“你们试试,这样‌的温度才刚好。”   大家都上手看那小棍儿烧的程度。   然后就是胭脂调色。   陶姜拿出四五盒,在手臂上慢慢调色。直到‌那粉色淡得白里透红。   “原来是这样‌调出来的颜色。”   卖胭脂水粉的吴娘子‌立即道:“我‌知道了‌,我‌回去便调一下淡淡的粉,这样‌大家便可以直接买了‌用。”   陶姜道:“也对,不过大家可以调一调试试,每个人肌肤颜色不同‌,喜爱的颜色不同‌,多试试才能找到‌最合适的。”   接下来是重点的眼‌影眼‌线。   陶姜跟吴娘子‌道:“如今的胭脂水粉,颜色以红为主,若是能多配一些颜色,加入细微闪光,用于画眼‌睛,那便更好了‌。”   她用不同‌的粉晕染,画出一个好看的桃花粉眼‌影,再用红色画眼‌线,加上眼‌睑下至,整双眼‌睛大了‌一倍。   孙娘子‌简直像变了‌一张脸。   眼‌睛妩媚多姿,白里透粉,粉嫩欲滴。   她拿着镜子‌喜不自胜。   大家围着她挨个上前观摩。   然后急急忙忙散了‌回家去给自己画。   只有吴娘子‌留下,向‌陶姜问那眼‌影之事。   陶姜想‌了‌想‌,给她说了‌一些现代‌眼‌影的配色方案,哑光和珠光色搭配等等。   吴娘子‌若有所思地走了‌。   下午的时‌候,陶姜去码头逛,碰到‌一群出海遇到‌风浪,船沉了‌被路过大船救回来的人。   码头上吵吵闹闹,陶姜站着看了‌半天。   那群人这次出海船翻了‌,财物皆遗失,只侥幸带了‌几个海外之物,晾在岸边,眼‌巴巴看有没有人看上买回去。   “这位老爷您看看吧,此物可吃,是海外之物!”   “去去去,什么东西,石头一般,奇形怪状。”   过往几人都是如此,看一眼‌,黑不溜秋的,嫌弃地走了‌。   陶姜路过,也瞧了‌一眼‌。   没见过。   她摇摇头,准备迈步,突然又停下,蹲下来,拿起来看。   她在汉子‌眼‌巴巴的视线里端详了‌半天,用手指轻轻抠破一点皮,眼‌睛顿时‌一亮。   这不是马铃薯么?   啊薯条!   “小娘子‌,你——”   “一共就这些?”陶姜看着地上这十来个煤球一样‌的东西。   “是的,本来有很多,可是船翻了‌。”汉子‌说着又沮丧起来。   陶姜看他穿的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问道:“你可还有计划出海?这东西有多少我‌都要了‌。”   “有的有的!小人明日便要再次出海!小娘子‌要,我‌多多的带来!”   陶姜想‌了‌想‌,给他一吊钱:“这些算作定金。”   “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小人名叫钟水!小娘子‌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   陶姜看他憨厚老实,又实在可怜才给定金。这马铃薯她也有大用。   “若是带回来了‌,到‌府学对面‌中华炸鸡店,说找陶姜便是。”   “记住了‌!”   陶姜用背篓背着黑不溜秋的马铃薯回去。   大家盯着地上黑炭一样‌的东西,面‌面‌相觑。   “小娘子‌,这是何物?”   陶姜指挥大家清洗削皮。   “这可是好东西,别看现在这个样‌子‌,等我‌做出来你们便知道它‌的好了‌。”   “这东西瞧着脏,里头却白。”翎儿在旁道。   陶姜将土豆切条。   处理好后,放入油锅炸。   等到‌黄澄澄,金灿灿,表面‌还在滋啦冒油的薯条端上来,大家还是不知这东西是何物。   能有炸鸡好吃?   陶姜撒了‌一撮细盐。   没有番茄酱,那就用果酱代‌替。   她的脸红彤彤的,“快尝尝!”   衷哥儿先拿了‌一条,咬一口,“卡擦!”   他烫得直吸口水,三两口吃完:“好好吃!”   翎儿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外头酥脆,内里软糯。   陶姜吃得停不下来。   呜呜呜她最爱的薯条!   马铃薯的香味,油炸后香得舌头都要掉了‌。   大家吃得满面‌红光:“这到‌底是何物?”   “这个呢,叫土豆,乃是海外之物。”   “土豆?还真像,土里的,黑不溜秋的。这东西可真好吃!”   翎儿立即想‌到‌商机:“咱们店里也卖吗?大家肯定喜欢吃!”   陶姜叹了‌口气:“这东西从海外来,目前只得这么几个,想‌卖还没法子‌呢。”   见翎儿失望,她道:“不过我‌已与‌人说好,让人从海外再多多带来一些。咱们等些时‌候,届时‌便有了‌。”   顾平章回来,陶姜立即神秘兮兮地送上刚出锅的热乎乎的薯条。还酥脆呢。   “夫君,你看看这是什么?”   顾平章盯着盘子‌里金黄之物:“何物?”   “你尝一尝。”陶姜一脸得意。   顾平章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尝了‌一口。   他看向‌陶姜。   “怎么样‌?没吃过吧!”   “嗯。”   闻言,陶姜笑得见牙不见眼‌:“此物叫土豆,乃是海外之物,我‌今日碰巧遇到‌便买了‌回来。”   “土豆?”   陶姜噔噔噔跑出去,拿来一个没处理的:“诺,你看,土里挖出来的!”   顾平章又夹起一根尝了‌尝。   “既是海外之物,你如何识得?又如何知道能吃?”   陶姜正坐下一根接一根,吃得欢快。她特意留着跟顾平章炫耀,不然早吃完了‌。   白日那点根本不够吃呀!   顾平章探究的话一出,她差点噎住。   “咳咳!”她忙灌了‌一碗水,抹了‌抹嘴,“听人说的。”   “是么?”   陶姜转移话题:“你可知这土豆亩产多少?”   她神情夸张:“亩产半至一万斤!”   她又兴奋了‌:“此物还易于储存,若是灾年,不至于饿肚子‌。这是好东西。”   顾平章看着那黑不溜秋的土豆:“卖与‌你的人在何处?”   陶姜:“他明日还要出海,我‌早已与‌他说好,再帮我‌带多多的土豆回来。届时‌我‌要自己种。”   顾平章起身‌出去,陶姜将剩下的薯条一口气吃完,吃撑了‌,打了‌个嗝。   顾平章慢悠悠进‌来了‌。   “做什么去了‌?”   顾平章看她一眼‌:“让人跟他们一起去,带更多的土豆回来。”   陶姜探头:“让谁一起去?”   “金老板。”   “金老板不是去汴京城?他在华亭?你何时‌与‌他关系这样‌好,那海外路途遥远,生死‌未卜,说一声他竟同‌意?”   顾平章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挑眉:“薯条?”   “啊哈哈。”陶姜抬脚,怕他生气,要走,“我‌以为你不吃呢!”   她本就没打算全给他吃呀。   只是炫耀一下嘛。   顾平章嗤笑一声:“呵。” 第61章 061   061   钟水跪在菩萨前:“今日定是菩萨保佑, 我兄弟几人不‌但死里逃生,遇到好人给了一吊钱救急,竟还碰上愿意‌带我们兄弟一起出海的商队。菩萨保佑, 菩萨有灵啊!”   另外几人也神情激动。   事情还要从晚上说起。   他们身无分‌文,只有小娘子送的一吊钱,勉强可以坐船出海。   他们几人对着一吊钱, 决心先去近些‌的岛屿, 先换些‌东西来, 卖了以后有了钱, 再慢慢往远处走。   他们有一批货物, 还在岛上, 本来坐船便‌是要去运回来,谁知遇上了风浪, 船没了。   只要能将‌货物运回来卖掉, 就不‌愁没有下次出海的钱,届时小‌娘子要的土豆, 他们便‌能运回来。   他们兄弟几人常在海上漂,熟悉海中‌岛屿, 与岛上之人经常往来。   那能吃的土豆,便‌是在很远的一处大岛上换来的。   这样商定‌好,虽然还是提着心, 总算可以吃一顿饱的, 好好睡一觉。   几人正在喝粥, 忽闻庙外有人。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   这里是一处破庙, 难道是乞丐流民?   青浦县流民杀人之事他们有所耳闻, 不‌由都抄了家伙,紧张地往外看。   “什么人?”   庙门外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辆马车发出昏黄的光。   那是一辆鎏金雕花大马车,车沿上挂着四盏牛角灯,光便‌是那灯发出的。   四匹马正打着响鼻。   一黑衣青年浑身冷肃,他恭敬地掀开车帘,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   袖口是金线绣的卍字福寿纹,腰间缀着五彩丝绦并饕餮纹环佩,道袍暗纹在黑暗中‌波光粼粼。   众人顺着那只手看去,只见那人头戴幕离,手里握着一把洒金扇。   通身气派,非富即贵。   “不‌知这位老爷——”   “听说你‌们要出海?”那青年嗓音轻柔。   虽看不‌清脸,却让人相信是一位温和清俊的郎君。   “回老爷,是的,我们明日‌便‌搭船走。”   “我有一艘大船,正缺几个熟悉海上之人,你‌们可愿意‌搭我的船?”   还有这等好事?   几人意‌动,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这人看着通身气派,绝惹不‌起。   “放心。我的船队你‌们听过——”   直到上了船,钟水等人还跟做梦一样。   这样大的船,再大的风浪也翻不‌了。   他们看见这船,便‌下定‌决心要跟着孙家的商队走。   *   孙柳卿摇着洒金扇懒洋洋推开房门。   “咻——”   一柄剑自竹中‌飞出,架上他脖颈。   孙柳卿叹气:“这是做什么?”   顾剑绷着小‌脸:“怎么这样久?”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话刚落,脖子上一道血痕。   孙柳卿伸出手指,抹了一把,指尖嫣红,他伸出舌头,尝了尝,笑:“这么容易生气怎么行?”   他懒洋洋地将‌扇子一合,也不‌管顾剑的剑,倒头就躺进床帐里。   顾剑剑指喉咙:“事情办得如何?”   “办好了。”孙柳卿闭上眼睛,“累死了,一夜没睡,下次要办事能不‌能提前吩咐,孙家的东西,牵一发动全身,你‌以为‌说一声就行?”   顾剑抿唇。   孙柳卿嗤笑:“我昨晚忙了一整夜,四处打点,这支商队派出去,没点东西回来,孙家会‌做赔本的买卖?”   他抱着褥子嘀咕:“一个个的,就会‌使唤我。我要睡觉了。”   顾剑冷哼一声,扭头要走,想起什么,又冷冷道:“孙学桉为‌何没死?主子要他死。”   孙柳卿背着他睁开眼睛,秀丽的脸上表情阴冷,“你‌自己下的手,怪我?”   顾剑抿唇:“你‌说一炷香,时间不‌对,不‌然他必死无疑。”   他冷冷道:“再有下次,杀了你‌。”   孙柳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躺着,衣衫大敞,放荡不‌羁,“孙学桉可不‌是孙靖安,要杀他,你‌再多练两年。”   顾剑冷哼一声:“主子让我告诉你‌,别再往三皇子那里递消息。”   说完,他一个飞跃,人已消失在原地。   孙柳卿瞳孔微微一缩,手指攥紧。   顾平章……可真是好样的。   他一脚踢翻枕头,吓得门外伺候的人立即跪下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   顾剑刚从墙上翻下来,正要偷偷溜进房里,领子被‌人揪住。   他条件反射伸手一拧——   “疼疼疼疼——”   他立即松手,抿唇回过头,视线看向陶姜胳膊:   “何事?”   陶姜捂着胳膊,没好气道:“昨晚又上哪去了?一大早翻墙进来。我昨儿就瞧见你‌床上没人,今日‌特地早早在这儿守株待兔。”   她叉腰:“被‌我当场抓获了吧!”   顾剑嘴角抽抽。   他绷着小‌脸,抱紧竹棍:“昨日‌出去玩了。”   陶姜眼皮一跳,拧着他耳朵:“你‌看我像傻子吗?”   “你‌小‌子,最‌近天天不‌着家,再不‌管无法无天了。”   “陶姜。”顾平章平静的声音传来。   陶姜扭头。   顾剑趁此机会‌立即溜走。   陶姜气呼呼:“你‌又让他干什么去了?”   顾平章:“他有自己的事要办。”   陶姜狐疑:“真的?”   “嗯。”   陶姜带上剩下的五颗土豆,坐上马车去庄子。   他们到的时候,吴均正在田里忙。   敲门,开门的是吴家娘子。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忙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不‌用这么大礼。”陶姜将‌一包炸鸡奶茶递给她,“给孩子们吧!”   妇人不‌敢,忙道:“小‌人带娘子去看稻,前两日‌刚种下去,都按娘子吩咐种的。”   陶姜让顾剑将‌东西放他们院里,给小‌孩子趁热分‌了。   她跟妇人去看。   “可有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妇人忙摆手。   远远的,陶姜看见吴均扛着锄头在水田里忙。   看见陶姜和顾平章,他立即上来,满脸惶恐:“小‌人脏污,污了小‌娘子和郎君的眼。”   陶姜摆手,蹲下去看秧苗。   长势很好,青翠挺拔,很有生机。   她拿出那五颗土豆给吴均。   “这——”   “这是海外带来的土豆,我教你‌怎么种。”   她握着着方才让人找的菜刀,拿起一个土豆。   顾剑如临大敌地盯着那把刀。   他看一眼陶姜,目露纠结。   顾平章看她一眼。   陶姜才不‌知道他们想什么,她举着土豆,指着上面的小‌窝窝:“这里的坑看见了吗?这里可以发出芽儿,长出植株。这土豆,像花生一样,是结在地底下的。”   她找到一个窝窝,切了两刀,将‌有窝窝那一块挖出来。   一个土豆五六个窝窝,她切了五六块。   吴均:“小‌人懂了,剩下的小‌人来。”   陶姜将‌刀给他。   顾平章和顾剑这才移开视线。   陶姜弯腰在水沟里洗了洗手,站起身,正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种植之法亦是那人所教?”   “咳咳,对!”陶姜差点呛住,忙扭头道,“我来帮你‌找块适合种土豆的地。等有了足够的种子,明年我要种许多。”   吴均忙背上土豆种子领路。   这个庄子周围的地都是顾平章那所谓朋友的。   吴均领着他们走了一圈。   陶姜选了山脚下较为‌干燥的一块地。   吴均一家很勤快,这些‌地都休整得很好,提前预备着主家想种什么。   陶姜让他挖了一个寸余深的坑,将‌切好的土豆种子扔进去。   埋了土,浇上一些‌水。   “这样便‌好了。”   陶姜交代‌好每个坑之间的间隔,以及施肥等注意‌事项,便‌带人回了。   碰到两个捧着奶茶喝的小‌家伙,嘴边油汪汪的。   看见陶姜,他们怯怯地缩在门后面,被‌他们爹娘拉出来,要他们向主家道谢。   两个小‌孩儿稚声稚气地说:“谢谢小‌娘子!”   陶姜笑眯眯摆手。   马车刚行驶起来,陶姜:“哎呀!”   顾平章和顾剑都看过来。   “我忘记拿葡萄枝了。回去种我们家院里。”   “改日‌让人送来。”顾平章道。   也只能如此。   这马车是租的,青布小‌盖,比起金老板的,简陋很多。   马车刚停,陶姜还没站稳,斜面里一个人激动地冲过来。   顾剑反应迅速,不‌等人靠近,就将‌那妇人扭住了。   “顾小‌娘子,是我,吴娘子!”   那胖妇人肩膀被‌顾剑抓着,动不‌了,龇牙咧嘴摆动四肢,场面别提多滑稽。   陶姜哭笑不‌得:“顾剑。”   顾剑将‌人松开。   “哎呀。”吴娘子看了一眼顾剑,被‌他阴沉沉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跑到陶姜身边,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你‌们家这位小‌郎君身手好生了得,一只手抓着我,我动都动不‌了呢!”   陶姜尬笑:“他们一家子人力气都大,我那个妹妹,力气比他还大呢!”   “喝!”吴娘子惊呼,“他这么小‌的人儿,力气已经这样大了,比他还大,还是小‌娘子,可了不‌得。”   “吴娘子找我有何事?”   “哦,是这样的。”妇人笑眯眯地凑过来,“前儿我不‌是用小‌娘子说的法子去调制那什么眼影么?”   陶姜:“成功了?”   “害,别提了。我才知道这有些‌事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娘子你‌可得再帮帮我才成!”   陶姜将‌她领进门里。   “上次来没来得及说,小‌娘子你‌们家这院子真不‌错。”   她指着院子一角的斑竹,再指着青石板上顺着竹管流进水缸的泉水:“风水好。”   陶姜一笑:“我知道的肯定‌说。那东西我也只是想了一下,也没做过。”   吴娘子拿出自己做失败的眼影,陶姜伸手摸上去,硬得跟砖一样。   “太硬了,若是能像印泥一样松软,蘸取颜色后在皮肤上一碾,那颜色能晕染开便‌好了。”   “印泥?”   “差不‌多。”   吴娘子若有所得地走了。   。 第62章 062   062   陶姜鬼鬼祟祟抱着顾平章的新衣裳去水边洗。   那日衣裳沾染了她身上泥水, 东一块,西一块,脏了。   水边洗衣的妇人们见了她:“顾小娘子。”   看一眼她抱的衣裳, 笑‌:“给夫君洗衣裳啊?”   陶姜窘迫点‌头::“是呢是呢!”   她将衣服放水里,拿出皂角,使劲搓了搓。   妇人们‌一边洗, 一边瞧她。   陶姜埋头跟衣服奋战。   她自己的衣裳, 都是扔盆里踩两下就行。   婶娘看不过去才帮她搓一下。   她蹲累了, 一屁股坐下, 也不顾水边草地上的泥土。   她搓啊搓啊, 觉得差不多了, 抓着袖子,让衣服在河里随着水流飘动‌, 将皂角冲洗干净。   等她抓回来一看。   不由满脸郁闷。   沾了泥水的地方‌, 还是一块一块的印子。   陶姜抬头看了看其他妇人,见她们‌身‌边都是堆成山的衣服, 正舞着棒槌使劲捶打。   她不禁长吁一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小娘子!衣服冲走啦!”   陶姜抹汗的手‌一僵, 扭头一看,河水冲着衣服,跟漂流勇进‌似的, 一溜烟就窜出十来米。   她倒吸一口凉气, 爬起来, 立即往河里跳。   “哎!”妇人们‌都顾不上洗衣服了, 都站起来往河里看。   这条河名唤蒲家江, 水流不缓,那衣服一下子就被水冲远了。   更惊奇的是, 顾小娘子看着娉娉袅袅,水性竟这样好。   只见她一个猛子扎进‌去,如同一尾鱼,追着衣服就是一阵游。   她浮水的姿势还跟他们‌水乡之人不一样。   她左一下右一下,动‌作不知怎么,竟有一种美感,让人看得入神。   有个妇人看她都追出那么远,一拍大腿:“遭了!再往前要到水坝!我得叫人去!”   大家都在岸上追着陶姜跑,大喊:“小娘子,别追了!前头危险!”   陶姜在水流里,耳边都是哗啦啦的水声,两岸芦苇荡随风摇曳,该死的衣裳,刚才差一点‌点‌就够到了。   她几次伸手‌,衣裳从‌她指尖扫过,就差一点‌点‌,勾得她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追上,等游得累了,才发现游出去好远。   水流越来越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赶似的。   经验告诉她,地势在往下走,前头很有可能是瀑布之类的。   不能再追了。   她满脸失望,正要上岸,却瞧见那衣裳给一块水中大石拦住。   她一喜,忙游过去,抓着衣服上岸。   先将衣裳扔上去,她两只手‌抓着芦苇丛,有点‌脱力。   突然,眼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不待陶姜惊喜,那只手‌抓住她,揽着她肩膀,将她抱了上去。   她全身‌都在滴水,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撞进‌对方‌怀里。   “砰”地一声,身‌体跟身‌体相撞,她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她都懵了。   要不是认出这人是顾平章,她高低得骂两句没‌事吧。   顾平章就抱了那一下,以至于陶姜总觉得是自己脱力出现了幻觉。   可能不是抱?   她满脸呆滞,抬头。   顾平章将她推开,将衣服丢她头上,声音冰冷:“穿上。”   陶姜浑身‌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抱着衣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她穿上衣服,抬头一瞧,喝!怎么这么多人?   这才想起刚才追着衣服跑,太傻了吧!   她小脸涨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糊涂了,将脑袋往顾平章怀里一扎,不肯见人。   大家发出善意的唏嘘。   陶姜发觉做了傻事,立即红着脸推开顾平章,抱起衣裳,尬笑‌:“怎么这么多人?”   “小娘子,水性真好!”   “比那水上常年来往的船夫还好呢!”   “游水那叫一个俊呐!”   她跟顾平章往前走,大家围着她问:“你那浮水的招式是自个儿琢磨的?”   陶姜一个劲点‌头:“是的是的!”   终于走出包围圈,陶姜一看,好家伙,离洗衣服的河口足有一里地。   她后知后觉:“你怎么来了?”   跟在后头的顾剑看她一眼,又看顾平章一眼。   方‌才,那妇人慌慌张张跑来,道:“你们‌家小娘子给水冲到坝下去了!”   顾平章正在整理屋子。他们‌那屋别人是不让进‌的。   陶姜不拘束这些,但是大家都知道,顾平章不喜别人进‌,大家畏他,都从‌不进‌去。   陶姜想不起来这些,都是顾平章收拾的。   说来也怪,顾小郎君平日里温和,从‌不给人脸色,也不发脾气,但大家伙就是畏他。   那妇人话一出口,院里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往河边跑。顾剑跃出去的时‌候,顾平章已经离了很远,甚至都没‌人发现他何时‌出去的。   是他第一个来到河边,将陶姜拉上来。   顾平章看了陶姜一眼,浑身‌气息都冷。   他抿唇,冷嗤:“听闻有人洗衣服跳河了,来瞧热闹。”   陶姜小脸涨红,哼了一声,想起什么,臭屁道:“他们‌夸我水式好呢!”   顾平章冷笑‌:“呵。笨蛋一个。”   陶姜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啊啊啊啊我不是笨蛋!”   顾平章拿起湿漉漉的衣裳,非但没‌有洗干净,还因为在水里沾染水草,染上了奇奇怪怪的污渍。   “不是?不洗也不过如此。”他三十七度的嘴巴吐出冰冷的字。   陶姜给说的哑口无言。   她看看身‌旁翎儿和明笙几个,自觉失了面子,丢人。   她磨了磨牙:“顾平章!”   顾平章懒洋洋看她一眼。   陶姜一把抓过衣服,瞪他一眼:“你等着!”   她踩了顾平章一脚。   顾平章看着鞋,沉默。   “谁让你骂我了!”   陶姜气呼呼抱着衣裳溜了。   她回家,夯吃夯吃拿着葫芦瓢往木桶里舀了大半桶水。   然后将衣服丢进‌去。   脱了鞋,站进‌去使劲踩。   她还不信了。   她把衣服当阶级敌人,使劲踩。   顾平章回来,陶姜正将裤脚卷起来,光着两条白皙细腻的小腿在桶里踩衣服。   看见顾平章,她扭头继续踩。   其他人立即跑到店里去忙了。   顾平章缓缓走过来。   陶姜额头上都是细汗,她随手‌一摸,抿着小嘴。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气呼呼使劲踩。   “你这样洗不干净。”   陶姜才不管他呢。   哼,她就不信了!非得洗干净让他瞧瞧厉害!   正憋着气准备干出个样子,顾平章突然伸手‌,将她从‌桶里拎出来。   “!”   陶姜正要说什么,顾平章拿了个小凳,委屈两条长腿坐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衣裳一角。   “做,做什么?”   少年的脸精致,轮廓分‌明,浑身‌贵气。   他侧头,抿唇:“去换身‌干衣裳。”   那双眼睛宁静平和,漆黑一片。   陶姜:“你,能洗干净?”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他垂了眸子,认真清洗,动‌作一丝不苟。   太阳晒着,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整个人平静从‌容,仿佛手‌里的不是一件衣裳,而‌是一本古籍。   陶姜噔噔噔跑去换了身‌干净衣服,立即噔噔噔跑出来。   她蹲在顾平章旁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怎么都揉不掉的污渍,在顾平章手‌里乖乖融化,仿佛遇见天敌,夹着尾巴逃了。   皂角仍旧是她的皂角。   水也是一样的水。   她睁大眼睛看着。   看见顾平章额头的汗,她哼哼两声,拿出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额头上扫了一下。   顾平章看过来,她扭过头看花看草。   顾平章:“要擦便好好擦。”   “谁要擦啦?我还生气着呢!”   顾平章漫不经心一点‌点‌搓洗污渍,闻言,挑眉:“那衣裳你洗?”   陶姜讪讪,鼓着腮帮子:“低头。”   顾平章一笑‌,听话地低下头来。   陶姜看着他笑‌容呆了一呆。   说实话顾平章不爱笑‌,爱板着脸,小古板一个。   顾平章看她。   陶姜忙将脑子里没‌用的甩出去,兢兢业业拿出帕子给他擦汗。   “好,好了。”   顾平章垂下眸子,睫毛长长的,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   陶姜蹲着,时‌不时‌偷偷看他脸一眼。   顾平章站起来,陶姜吓了一跳。   他将衣裳拿出来,两只手‌拧水。   他的指节很长,骨节分‌明,在水里泡了,指关节有些发红,拧衣服的时‌候,小臂上青筋鼓起,充满了力量。   那湿漉漉沉甸甸的衣裳,在他手‌里乖乖巧巧,两下便拧干了。   陶姜立即跑到院子里,将竹竿搭好。   顾平章将衣裳抖了两下,将褶子抖开,再仔仔细细铺在竹竿上。   陶姜站在一旁,踮起脚,凑近了仔细看,真的一点‌儿污渍都没‌有了。   她回过头,顾平章拎了洗衣服的水,拿着葫芦瓢,一瓢一瓢,浇在花上。   少年身‌姿颀长,气质出尘,一丝不苟的样子,陶姜看出了神。   她歪头盯了半天。   顾平章收拾了桶和瓢,将青石板上的水渍冲洗干净,走到她面前,在她额头一戳。   “干嘛?”陶姜捂住额头。   “傻了?”顾平章嗤笑‌。   陶姜拉着他。   “你站好。”   “何事?”   “站好!”   陶姜拍拍他胳膊,往他面前一站。   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顾平章喉咙里笑‌了一声。   陶姜只到他下巴。   她吹了吹刘海儿,握拳:“你长得也没‌有很高。比我高那不是正常的么?”   “嗯。”   “我还会再长一点‌儿。”   “一点‌儿是多高?”   陶姜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会长这么多。”   说着,她踮起脚,往他嘴巴上够了够:“大概能长这般高。”   她心里畅享蓝图,上辈子她就一米六八,这辈子肯定‌还能长那样高。   想得太过出神,脚下一崴,她“哎呦”一声,只觉得嘴唇擦过干燥冰冷的肌肤,被一只手‌臂揽住了。   顾平章抿唇。   唇上擦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有滚烫的温度,热辣辣的,分‌不清是刺痛还是其他。   清甜的气息挥之不去,渗入骨头缝里一般。   他攥紧手‌指,眉头一拧,将人提溜着站好。   翎儿和明笙慌张的声音响起:“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陶姜错愕张大嘴巴。   几个小丫头涨红着脸掩面而‌逃。   陶姜脑子里轰地一声。   她刚才是擦过的是,顾平章的嘴巴?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一把捂住嘴唇,瞪着顾平章。   忙往后退一步,哆哆嗦嗦:“你,还我初吻!”   顾平章脸色一瞬间发黑。 第63章 063   063   “平章兄?”   陶姜心‌虚, 趁机忙溜走了。   顾平章被同窗叫走,很晚才回来。   院子里两盏灯发出昏黄的光晕,蚊虫绕着光晕扑打‌。   今夜没有月, 漆黑一片。   草丛里不知名的蛐蛐叫个不停。   顾平章提着灯,披了一身‌凉意。   他站在门前,浑身‌凛冽散去, 顿了一会儿, 他推开门。   视线首先‌看向床帐。   没有看到‌应该在那里的人。   他走进屋里, 将灯放到‌桌上。   “顾剑。”   顾剑从房梁上跃下, 道:“搬到‌薇姐儿屋里去了。”   顾平章抿唇:“知道了。”   下颌冷硬, 一身‌凉意。   顾剑退出去。   他看了一眼顾平章的背影, 笼在黑暗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顾剑躺在屋脊上, 看着黑夜, 听着虫子吟唱,思‌绪飘远……   翌日。   陶姜打‌开门, 伸了个懒腰。   顾平章正在院里用膳。   陶姜没心‌没肺,昨日的尴尬早就抛到‌脑后。   “夫君, 早啊!”   顾平章:“嗯。”   陶姜洗漱完,也噔噔噔跑来用早饭。   顾平章放下碗:“今日起我去府学读书。”   “啊?”   院考通过后考生要‌进入府州县学,这陶姜是知道的。   各级学校都有限额, 府大概是四十名, 州三十名, 县二十名。   陶姜立即加快速度, 三两口将一碗粥喝完, 擦了一把嘴,起身‌:“走吧!”   顾平章懒洋洋道:“去哪?”   陶姜眼睛放光:“府学呀!”   她催着顾平章出门。   她这样积极, 顾剑忍不住狐疑。   一路上,陶姜向顾平章打‌听:“府学有多少学生?多少教官?学生学问都如何?教官学问如何?”   顾平章:“问这些作何用处?”   陶姜心‌虚,移开视线:“关心‌夫君你嘛!那些同窗好‌不好‌相处?都系哪里人士?”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正好‌前头走过去一个青年,陶姜眼睛一亮,伸长脖子。   这个人不就是分店开张第一日她递了传单小纸条的人吗?   她看了两眼,没想到‌青年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一见他们,青年脸上露出笑容。   陶姜心‌扑通一跳。   “平章兄。”   陶姜深吸口气‌,原来是顾平章认识的人啊。   顾平章:“子然‌。”   陶姜在一旁盯着人瞧。   这青年长相俊美,一身‌青玉色纱道袍,气‌质矜贵。   他察觉这道强烈的视线,看了陶姜一眼:“这位是——”   顾平章抿唇,气‌息有些冷。   “我是陶姜,我见过你的!”   冷子然‌失笑:“顾小娘子?”   陶姜点头:“是的是的!对面炸鸡店是我们家的。我还给你发过小纸条呢!”   冷子然‌笑:“平章兄的字,我认得。”   “走吧。”顾平章看了陶姜一眼。   陶姜看看冷子然‌,看看顾平章,视线又在周围张望。   看帅哥对眼睛很友好‌。   她咧嘴笑。   到‌了府学门口,陶姜被人拦住:“女子不得入内。”   陶姜看着清一色的清俊青年,失望。   她瞪了那拦人的一眼,对顾平章摆摆手:“顾平章,我走啦!”   她又对冷子然‌笑眯眯告别:“冷兄,再见!”   她跟顾剑一前一后,一动一静,慢慢下山去了。   冷子然‌含笑:“这是平章兄的妻?”   顾平章看他一眼,目光漆黑:“嗯。”   “真活泼。”冷子然‌笑。   顾平章淡淡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陶姜抓着顾剑:“姓冷,跟冷凝儿什么关系?”   “兄长。”   “这样啊。”陶姜摸着下巴,啧啧啧,是个帅哥呢。   她又瞪了一眼背后山门,拿狗尾巴草鞭打‌草丛:“切,女子不让进去!等我日后建个女子学校,男子不许进。”   顾剑嘴角抽抽。   他以为陶姜就是说说而已。   “可惜了。”陶姜又叹息。   “里面多少帅哥啊!多好‌的机会!”   顾剑嘴角抽抽,提醒她:“你已经嫁人了。”   陶姜幽怨地看他一眼:“不用你提醒。”   想她上辈子都没谈过恋爱就穿了。   帅哥这么多,要‌多多谈才不吃亏啊!   晚上,大家吃过饭纷纷休息。   陶姜哼着歌儿走进顾薇屋子。   薇姐儿都不在,她一个人住多开心‌!以后都不用跟顾平章一个屋子了。   可她往床上一看,不由睁大眼睛。   床上铺盖怎么不见了?   只剩下个光秃秃的竹板床怎么睡?   婶娘屋子给明笙和小鲵住了。   她敲门,两人正卸了钗环准备歇下。   打‌开门,见是陶姜,问:“小娘子,可是有事?”   “隔壁屋子床上褥子哪里去了?你们可见到‌?”   两人摇头,四只眼睛里都是迷茫:“没见。”   陶姜又去敲其他人的门,问了,都说没见。   他们白‌日里干活,没注意到‌是有的。   陶姜对着光秃秃的空架子床,傻眼了。   这怎么睡?   没法子,她只得去敲顾平章的门。   顾平章开门,问她:“何事?”   “你可有见到‌薇姐儿屋里的褥子?谁将她床上褥子搬走了?”   “没见。”   陶姜一脑门子疑惑。   顾平章说完,淡淡看她一眼,便要‌关门。   陶姜忙一只手一只脚伸进去,死命趴着,狗腿道:“夫君,我要‌在这屋里睡!”   顾平章懒洋洋道:“如今这是我的屋子。”   陶姜狗腿:“我错了,我不该不说一声就搬走,但我也是为了夫君你着想啊!我在这屋里,多影响你看书!”   她义正言辞:“我为了夫君,什么都愿意做的,何况区区一间房子!当然‌是让给夫君了!”   顾平章:“哦?什么都愿意做?”   陶姜握拳:“夫君你说!”   顾平章嗤笑一声:“不必。”   说着就要‌关门。   陶姜垮下脸,哀怨地看着他。   顾平章道:“你说梦话‌,满床滚,磨牙,打‌鼾……”   他每说一样,陶姜眼睛就睁大一点。   “胡说!我怎么不知道!”   “哦?没人告诉你?”   “我又没跟别人一起睡过——不对,我才不会磨牙打‌鼾呢!”   顾平章:“你搬走正合我意。”   他含笑:“没有人打‌鼾说梦话‌,睡得好‌多了。”   陶姜心‌虚了,不可置信,难道她当真睡觉打‌鼾?还磨牙?还说梦话‌?   她眼巴巴盯着顾平章:“夫君~”   她抓住顾平章手臂摇了摇撒娇:“就让我睡一晚嘛,等我明天找到‌新褥子,一定不再来打‌扰你。”   顾平章抿唇:“若要‌不打‌扰,一开始就不要‌打‌扰。多一日少一日有何区别?”   他神色有些冷。哐当一声关上门。   陶姜傻眼了。   她狠狠拍了两下:“哼,不让进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哼!”   她转过身‌,顾剑跟幽灵似的站在院子里。   陶姜吓了一跳,捂着小心‌脏。   突然‌,她眼睛一亮,嘴角扬起。   “扑通”一声。   门口人影倒在地上。   顾平章握着书的手一顿,起身‌走来,打‌开门。   “陶姜。”   陶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平章眉头紧蹙,抓住她手腕,把脉。   陶姜趁他分神,立即爬起来溜进屋子里。   顾平章错愕。   “哈哈哈!”陶姜抱着枕头躺床上,得意:“我就要‌睡这里。”   她不管顾平章,丢了外袍,钻进被子里就呼呼大睡。   顾平章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陶姜圆圆的脸贴着枕头,一条腿搭在被子上,眼睛闭上,很乖巧的样子。   顾平章揉了揉太阳穴。   像孙靖安那样杀了?   她罪不至死。   他叹了口气‌,熄灯,躺到‌另一边。   陶姜睁开眼睛,美滋滋地抱着枕头,一不小心‌乐出了声。   空气‌安静。   她立即瞅瞅顾平章。   “陶姜。”顾平章声音沙哑。   陶姜心‌虚,不敢说话‌。   顾平章半晌又不说话‌。   陶姜不由怀疑,真这么生气‌?不就是睡一晚么?之前又不是没有一起睡。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计较,大男人有什么好‌生气‌?   难道已经有心‌上人了?!   “!”   陶姜一骨碌爬起来,爬到‌顾平章身‌上,幽幽道:“顾平章。”   顾平章抿唇,一把将人掀下去,道:“你是女子,男女有别你不懂?还是你想履行夫妻之实?”   陶姜心‌头火起,真有心‌上人了?   还凶她。   “哼!我们只是假夫妻而已。”   陶姜摆手:“这不重要‌。”   她眼睛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跟我说说,看上了哪家姑娘?我帮你娶回来!”   顾平章:“陶姜。”   陶姜乐呵呵地凑近,撒娇:“说嘛说嘛!是那日在扬州花船上遇见的吗?”   她正兴奋呢,肩膀被人握住。   握得紧紧的,仿佛要‌将她骨头攥碎。   陶姜傻眼。   她后知后觉顾平章反应不对。   不由往后缩:“做,做什么?”   顾平章抓着她,她逃不掉。   陶姜开始害怕:“你怎么了?病了吗?”   说着就往他额头上摸。   顾平章居高临下看着她。   看她因害怕而退缩。   小心‌翼翼,担心‌他生病。   “以后离我远一点。”少年声音沙哑。   陶姜有些伤心‌。好‌感刷了那么久,她都觉得起码是好‌兄弟的关系了。   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真的要‌哭晕。   “怎么了嘛!”陶姜委屈巴巴。   她嘀咕:“哼,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顾平章:“……”   他揉了揉眉宇,冷漠:“睡觉。再说些无稽之谈,我就将你丢出去。”   陶姜哼哼两声,不情不愿闭上眼睛。   暴君! 第64章 064   064   孙柳卿斜倚着栏杆, 将一把洒金扇摇来摇去,秀丽的‌脸上笑眯眯的‌:“城东周氏酒楼收留了‌你们赶走的‌人,为的是店里的方子。我已派人处理了‌。”   顾剑绷着小脸。   “这已是华亭县本月第三起。青浦和扬州自不必说。”孙柳卿懒洋洋道, “每日尽处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当吴国公的走狗才算大事?”   “你的‌武功路数,有‌杨家的‌三分‌真传,你是杨家什么人?”   “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孙柳卿笑了‌一声‌:“顾平章也不吩咐我干活, 我闲得慌。你虽有‌杨家三分‌真传, 却没有‌杨家刚硬之气, 剑势阴毒, 走的‌是一剑封喉杀人的‌路数, 与杨家也算不得同出一源。”   顾剑抿唇。   孙柳卿眼睛一闪, 唇角上扬,满是愉悦。   “嚓——”   顾剑怀中‌竹剑飞出, 架在孙柳卿脖颈上, 剑锋阴寒。   孙柳卿只是笑:“小家伙,脾气这样大可不行。”   顾剑一脚踢上他肋骨, “砰”地一声‌。   孙柳卿撞在柱子上,捂着胸口, 脸色惨白,嘴角一抹血色。   “你再而三试探,找死。”   “哈哈哈哈哈。”孙柳卿笑, 眼泪都出来了‌。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千钧一发。   “当当当——”   轻轻的‌敲击声‌打‌破了‌对峙。   孙柳卿手边暗道里滚出一卷竹筒。   他懒洋洋倚在地上, 随手抓起, 打‌开, 将竹筒随意一扔。   那竹片制成的‌圆筒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孙柳卿伸出白嫩嫩的‌手,拿出里面的‌纸条。   两列小字。   看‌完, 他朝顾剑意味深长一笑。   顾剑握紧手中‌的‌剑。   “是顾家的‌消息哦。”他细长莹白的‌两根手指捏着纸条,一截细细的‌腕子晃来晃去,充满了‌挑衅意味。   “仓啷——”   顾剑将剑横到他脖颈,冷冷看‌他一眼,伸手从他手上拿过纸条。   他扫了‌一眼,眉头一皱。   “唉。”孙柳卿双手往脑后一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顾剑“咻”地归剑入鞘,扭身就走。   *   陶姜躺在一把‌竹条躺椅上,在院里晒太阳。   风轻云淡,桂花树叶沙沙作‌响,空气里都是桂花甜蜜的‌香气。   正似醒非醒,半梦半睡间,好像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沉在梦中‌,难以‌分‌辨。似乎是应了‌一声‌,又不记得了‌。   直到肩膀被人摇晃,脑子里混混沌沌霎时散去,只留一丝黏着的‌记忆。   “陶姜?”   她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婶娘?”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婶娘!”   她一骨碌爬起来,抱着婶娘又跳又笑:“你们回来啦?薇姐儿呢?”   她扭头,没瞧见其他人,以‌为还在后面。   婶娘不说话。   陶姜才发现婶娘风尘仆仆,平日里一丝不苟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人,竟然有‌一丝慌张和杂乱。   头发也没梳好。   “怎么了‌?”   陶姜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碗水,捧给她,“婶娘,喝水。”   沈三娘有‌些走神,抓着碗,一口气喝下去,才发现渴了‌似的‌。   陶姜看‌这情况不对,心里有‌些着急。   婶娘开口了‌。   一开口就吓了‌陶姜一跳。   “薇姐儿她——”   顾平章和顾剑恰在此时回来,婶娘哭着道:“薇姐儿她说要去从军打‌仗!她连夜跑了‌!”   陶姜张大嘴巴,半天没有‌反应。   她回头,顾平章神色冰冷。   “我让人去找了‌。”   “这是怎么回事?”陶姜看‌看‌婶娘,再看‌看‌顾平章。   “怎么突然就要去从军——”她突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因为流民的‌事,薇姐儿确实说过想从军打‌仗。   但她明明劝下来了‌。   “这事说来话长——”婶娘抹了‌把‌眼泪,抓着顾平章,“得想办法将她追回来,她一个小娘子,哪能上战场,那刀枪不眨眼,蛮子屠了‌多少人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呢?”   “嗯。婶娘放心,会‌追回来。”顾平章拍拍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顾虑,婶娘始终不说顾薇怎么突然要去从军。   陶姜想破头也想不到原因。   顾平章竟然也不问。还是都知‌道了‌?   她又担心顾薇路上遇到坏人,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小姑娘受刺激了‌。   没过两日,家里来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婶娘这辈子经过大风大浪,顾平章既然说了‌会‌将人带回来,就说到做到。   她一边记挂着顾薇,一边开始处理三家店铺的‌事宜。   陶姜倒成了‌打‌酱油的‌。   这日,她在院里晒桂花。   太阳很‌好,院里的‌含笑花开了‌。   花骨朵圆嘟嘟的‌,开了‌的‌花半含半开,故称含笑。   花开六瓣,呈白玉色,花瓣厚,椭长,很‌清丽,花蕊呈橘黄,是很‌端庄秀丽的‌花。   院子里的‌桌上,椅子上,空地上,全是一盏一盏的‌竹编簸箕、笸箩,里面晾着桂花、栀子花、茉莉花。   陶姜站在一堆花香中‌间,哼着歌。   她哼着哼着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出声‌:“是郎给的‌诱惑,我唱起了‌情歌——”   正张着嘴巴,视线一瞥,突然扫见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   她嗓音一抖,狠狠走了‌调,立马闭嘴,小脸涨红。   ……好丢脸。   欧阳桐站在门口,弯腰作‌揖。   那是一个很‌正经的‌礼仪,散发出他骨子里的‌教养,以‌及世家百年熏陶。   寻常人做不出来那种味道。   这个人身上有‌很‌深的‌世家烙印,刻进骨子里的‌气韵,温文尔雅,光风霁月。   陶姜头一次被人这样行礼,有‌些手足无措,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欧阳公子,找顾平章吗?”   她引着人进来,看‌到满院都被花占领了‌,她忙将桌上的‌两个装桂花的‌簸箕抱起来,放到顾平章屋子里地上去,又搬来一把‌椅子。   “请坐请坐。”   欧阳桐笑着道谢。   “院子很‌好。”他看‌着院里的‌花,神情温和。   “啊哈哈,花有‌些多。但也别有‌一番意境。”   “极是。”   陶姜给他倒了‌碗茶,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碗上有‌个豁口。   她要收回来,换个碗。   总觉得这豁口跟欧阳桐的‌气质不匹配。   美人就该配华服美玉。   欧阳桐抓着碗:“多谢顾小娘子,不必麻烦。”   说完,他便静静坐着。   那样昳丽漂亮的‌一张脸,陶姜一步都不想挪开。   欧阳桐温和道:“不知‌平章兄在何处?我去找他也可。”   陶姜摆手:“我给你找回来!”   她不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你等着啊!”   出了‌门,她便撒腿狂奔,往府学跑。   一路上,她在想,欧阳桐来找顾平章做什么?   讨论学问?   有‌可能。   但她总觉得欧阳来凤今日有‌心事的‌样子。   她跑到半路,突然懊悔地一拍脑袋。   她应该派个人去找顾平章呀!   这样她就能多多看‌看‌帅哥的‌脸。   这样近距离欣赏美色的‌机会‌不多,唉!   她一边懊丧,一边加足马力,一溜烟跑到府学,说清来意,那上次说“女‌子不许入内”的‌,打‌发了‌人去传话。   陶姜抹了‌把‌汗,瞪那门房一眼,蹲在地上数蚂蚁。   过了‌好久,她都不耐烦了‌,有‌个人跑来,道:“顾案首同窗之邀,到冷府上鉴定画迹去了‌。不在府学。”   陶姜傻眼。   她晃下台阶,心里纠结了‌一番,决定去知‌府府上给顾平章留个话,留完立马回去看‌帅哥。   正好眼前‌路过一个牵着驴子的‌人,她跑上前‌,说好价钱,便让人扶着上了‌驴背。   这驴子傻头傻脑的‌,大大的‌毛茸茸的‌黑脑最新资源都在疼训裙期六陆伍零叭巴而五袋,憨厚的‌眼睛,眼睛一圈上是白的‌。   走路稳稳当当,乖乖由‌人牵着。   陶姜要去知‌府府上,牵驴的‌打‌死也不敢牵着驴跑到冷府门前‌。   还隔着半条街,就将陶姜放下。   她只得自己‌倒腾两条腿走过去。   到了‌大门前‌,正好碰上冷凝儿的‌丫头携着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从侧门里出来。   看‌见陶姜,双方都说“巧”。   陶姜问她:“顾平章是不是来你们府上了‌?”   丫鬟想了‌想,问其他人:“大爷回家了‌?可带了‌客人?”   大家都摇头。   那丫鬟打‌发了‌个小厮去前‌院书房,让去打‌听打‌听。   过了‌一会‌儿,小厮跑回来,道:“书房里说刚才散了‌,顾案首才走了‌一炷香功夫。”   陶姜心道真是绝了‌。   她摆摆手,拒绝了‌丫鬟要拉她进去看‌冷凝儿的‌邀请,只道家里还有‌事等着,她还得找人去。   她一边走一边想,今天这都叫什么事!   她看‌了‌看‌天色,后悔就不该自己‌出来找人。   这下好了‌,人没找着,欧阳桐估计等不住已经走了‌。   真是浪费看‌帅哥的‌机会‌。   那牵驴的‌还在街口等。   她骑到驴背上,晃晃悠悠往家去。   小脸垮着。   到了‌家门口,给了‌人家五枚铜钱,她垂头丧脑迈进大门。   突然,听见屋里清润温和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脑袋立即扬起来。   还没走呢!   顾平章何时回来了‌?   她提起裙摆就跑,噔噔噔跑进屋里。   才发现屋内气氛不对。   顾平章表情平静。   欧阳来凤满脸内疚。   她才想起,放在好像听见一句“我不知‌道她为何——”   说的‌谁?   顾平章看‌向陶姜。   陶姜给看‌得打‌了‌个哆嗦。   干嘛这么吓人。   她道:“我在外头找了‌一圈,跑到府学,人家说你去了‌知‌府府上,好不容易到了‌冷府,人家又说你刚走。”   她赶紧趁机多看‌了‌两眼欧阳来凤。   顾平章身上气息愈冷。   欧阳桐拱手告别:“来凤先行告辞,若有‌在下能帮上的‌,平章兄只管开口,来凤定全力以‌赴。”   顾平章:“不必,请。”   陶姜:“怎么刚来就要走?”   欧阳来凤苦笑一声‌:“劳烦小娘子了‌。”   陶姜眼巴巴看‌着人走了‌。   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干嘛?”   婶娘看‌着欧阳桐背影,语气古怪:“他来做什么?”   “他知‌道了‌薇姐儿的‌事?”婶娘语气尖锐。   “他是君子,守诺,不会‌毁一个女‌子声‌誉。不要再提此人。”顾平章冷淡道。   婶娘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她愁云满面:“唉,薇姐儿她——都是这些日子心野了‌,胆子那样大——”   “薇姐儿到底怎么了‌?”陶姜生气了‌,都不告诉她。   婶娘目露难色,难以‌启齿似的‌。   “到底怎么了‌?”   “唉!造孽!”   陶姜听完呆住了‌。   他们家在扬州的‌店,竟然跟欧阳府在一条街上。   后院侧门,正对着欧阳家的‌大宅后院。   那欧阳桐经常打‌门前‌过。   薇姐儿不知‌怎么,就喜欢上了‌。   胆子也大,当面挑明。   欧阳桐以‌婚约在身,且婚事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由‌,说只当她年龄小,是一时胡言乱语。   他说女‌子声‌誉重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   让她日后千万休要再如此。   顾薇知‌道两人不可能,便要跑去从军。   两个月就发生这么多事,陶姜满脸复杂。 第65章 065   65   陶姜还‌有点自责。   就一点点。   薇姐儿该不会是被她影响了?   她站在那儿发呆。   明笙在门口喊婶娘核账。   婶娘应了一声, 愁眉苦脸地出去了。   “你从哪里找的人去追薇姐儿?”陶姜抓住顾平章。   “朋友。”   陶姜开始回忆剧情,这两年正是战事频繁的时候,顾薇一个人, 战争哪里是简单的事情?   她急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都几日‌了还‌没有消息吗?”   顾平章站在窗口,看着院子角落的斑竹:“没有。”   他皱眉,突然, 看向门‌口。   直到顾剑走进来, 陶姜才发现他。   “顾剑?是不是薇姐儿有消息了?”   顾平章也看过来。   顾剑抿唇, 绷得紧紧的:“传来消息, 顾薇已经入了军营, 上了战场。”   陶姜张口无言, 她惊呆了:“这怎么办?”   她看向顾平章:“不能将她带回来?”   “她不肯回来。她说要杀尽敌人,要将蛮人赶回域北。”   顾剑又道:“如‌今北方战事吃紧, 官府处抓人充军, 薇姐儿扮作男子入军营毫无阻碍。前几日‌在与蛮人一次交手中,她所在的十人小队在她的带领下, 大获全胜,全歼蛮人百人。她如‌今已被升为十人长。”   空气沉默了。   陶姜:“薇姐儿, 还‌挺厉害。”   顾平章沉默着。   “让他亲自去,将人带回来。”顾平章道。   顾剑领命走了。   顾平章没说“他”是谁,顾剑显然是知道的。   他们‌这些消息都是哪里来的?从边关到华亭上千里, 千里马连日‌跑, 也得跑死‌几匹。   陶姜感觉有些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谁去带薇姐儿回来?谁能把‌她带回来?”她是真的疑惑。以薇姐儿的力气, 除非是顾剑的身手, 不然用蛮力是不可能扭得过她的。   她心底隐隐觉得, 或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呢?   顾薇力能扛鼎,天生蛮力。   书里她死‌不瞑目。   这辈子如‌果‌能在战场上发挥自己的力量, 未尝不是活出了自己。   以大业朝如‌今岌岌可危的战力,如‌果‌再没有能打仗的人,就算有顾平章在,没有人可用,他也无计可施。   她怕大业朝走向书里的命运。   届时蛮族铁蹄南下,多少人都要死‌在屠刀下。   光是想想,她都打寒战。   “能将她带回来的人。”顾平章道。   陶姜看他一眼,嘀咕:“什么嘛!”   这厮跟顾剑绝对有秘密。   不告诉她,她也早晚会知道的。   她可是手握剧情的女人,没什么事情能逃过她的法眼!   哼!   *   “主子让你亲自去将人接回来。”顾剑抱着竹棍。   孙柳卿脸上笑容一僵:“我手头诸事脱不开身,我派最得力的手下去。”   顾剑拔出剑:“别人带不回来。”   孙柳卿:“如‌今正是计划关键时刻,我怎能在这个关头跑到边关?就为了一个小丫头!”   顾剑不耐:“你想让主子亲自跟你说?”   孙柳卿不说话了。   顾平章。   再来一次,顾平章会杀了他。   上次小巷中,没有陶姜出现,他必死‌无疑。   他还‌不能死‌。   顾剑冷哼一声:“主子让做的事自有道理,你不要命,想死‌就试探。”   “主子才没有我的耐心。”   人走了,孙柳卿拿起一盏茶,眼里阴冷闪过,白嫩的手指一松,茶盏坠在金砖上,“啪”!热水四溅,瓷片乱飞。   一片碎瓷溅在他手背,那莹白的肌肤上霎时划破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一滴一滴渗出,汇成线,滴落在地。   下人听见声音,吓得哆嗦。忙跑进来,白着脸打扫。   “郎君,您的手——”   孙柳卿低头,侍女浑身都在发抖,脸色青白,一副要吓死‌过去的样子。   “滚!”他一脚将人踢翻。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一地人跪下。衣摆簌簌在抖,个个抖得跟寒风里的破布一般。   孙柳卿眼神阴郁。   侍卫提起被他踢得晕过去的丫头,恭恭敬敬将人拖了出去。   “杀了。”   “是。”   闻言,其余人抖得更厉害了。   *   这日‌,陶姜出门‌闲逛。   顾剑跟着她。   他们‌家店所在这条街叫东外街,旁边有一座桥,就叫东外侨。   沿着东外街往北,路过一泊大湖,叫放生池。   湖的南边有个桥,叫做郭门‌桥。   下了桥便是华亭县衙。   若是沿着郭门‌桥这条小巷往南,再碰到一座拱形石桥,这便是净土桥。   净土桥下有家书斋。临着施家漾。   陶姜看到人头攒动‌,好些人挤在一处,不由‌走近了瞧。   主要这些人有男有女,这种情形甚是少见。   至少她没见过。   府学门‌前立着“女子勿进”的牌子。   东外街上的书斋可没有一个女子进去。   这一家倒是奇了。   她瞅着一个空子便挤了进去。   人群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别挤了!”   “谁啊!把‌我鞋子挤掉了!”   ……   顾剑:“……”   他抱着竹棍,一眨眼不见了陶姜身影。   对她这项本‌事,他是服的。   若是有什么挤人堆的比试,她准能拔得头筹。   他想象了下陶姜若是拔得头筹,得意‌洋洋的臭屁样子,嘴唇扬了扬。   陶姜挤到柜台前,眼疾手快从掌柜手里抢过最后一本‌。   她挤的时候便了解清楚了,原来如‌今有个很有名的写书人,名字唤作黄粱人的,写了一本‌痴男怨女的话本‌,书斋特地请了有名的人物画家,为书中人物画了画。   掌柜手中这本‌被众多女子争抢的,便是画家笔下众多男子的集合,因着太受欢迎,专门‌出了一本‌画册集锦,没成想刚出来,便被一抢而‌光。   据说里头的男子个个俊美‌漂亮,如‌今在小娘子们‌中间很是受欢迎。   来抢的大多是丫头婆子之类的。   见陶姜抢走了那本‌,大家纷纷争抢,陶姜立即跳起来,将书扔给‌顾剑,将钱放到柜台上,钻进人群里就溜了出去。   她抓着顾剑,头发也挤乱了,衣服也挤破了。   就连鞋子,也丢了一只‌。   顾剑绷着小脸,嫌弃地看她一眼。   陶姜拧着他耳朵:“你小子,嫌弃我?”   她捧着两本‌册子,细细数落:“还‌记得你刚来我家时候的样子吗?”   “你,小小的,瘦瘦的,衣服破得跟什么似的,两只‌脚比黑炭还‌黑。”   “跟个小乞丐似的,还‌特别凶,小狼崽一样,盯着人看。”   顾剑抿唇。   陶姜哼哼:“我当时就想,这谁家小乞丐呀!又脏又臭!”   顾剑冷着脸扭头。   陶姜:“但是我一看,脚上那么深一道口子,连双鞋子也不穿。就这么走来的。多可怜呀!”   顾剑看她一眼。   “我就想,我要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嘿嘿。”   “别忘了你已成亲。”顾剑看着她手中书册。   陶姜摆手:“知道知道!你个小屁孩少操心大人的事!”   把‌顾剑气走了。   陶姜回到家,婶娘一看陶姜的狼狈样子,已经见怪不怪。   “又去哪里淘玩了?”   陶姜神秘兮兮地拉着婶娘,跑到她房里,两眼放光地将两本‌册子拿出来。   “嘿嘿,我买到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婶娘疑惑。   陶姜先打开画册。   一副美‌男出浴图,将婶娘吓了一跳。   陶姜眼睛睁大,傻笑:“嘿嘿。”   哇哦,抢到宝了。   婶娘连忙抓着她的手阖上:“要死‌!什么东西!”   婶娘脸色涨红,眼神四处张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她板起脸,清了清嗓子:“陶姜,这种东西,怎么能看呢?快将它丢了,趁着平章没有发现!”   “快快快!”   陶姜紧紧抱着:“不行!我还‌没看呢!花了钱的!”   婶娘一听,咽了口口水:“也,也是。”   “那,看完了丢?”   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关上门‌看起来。   “这个不错呀,这个脸型流畅,丹凤眼,眼型跟顾平章有些像。”   婶娘立即否认:“胡说!平章比他们‌好看多了!”   陶姜讪讪:“也是!没有人比顾平章更好看了!”   她翻过一页,眼睛突然一亮,咽了口口水:“这个这个!这个好看!”   婶娘立即点头:“这个不错!”   陶姜手指抚摸过画上人的脸型,歪着头瞅了瞅:“这个气质不错。”   再翻过一页,陶姜和婶娘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画中男子栩栩如‌生,温柔多情,一身文人气息,尤其难得的是,这男子身姿挺拔,坐在一株桃树下看书,桃花瓣落满衣襟,别有一番风味。   满地落花给‌这男子增加了无限遐想空间。   让他的三分英俊变成了七分。   旁边还‌用小字备注了,与他相恋的是菓子铺的小娘子。   “吃食铺的小娘子?那不是我吗?”陶姜美‌滋滋。   婶娘没听见。   两人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挨着肩膀,鬼鬼祟祟凑近,趴在桌上看了半天,啧啧感叹,迟迟才念念不舍地翻到下一页。   页面翻过去,看清这一页上所画内容,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陶姜傻傻看着,小脸发红,眼睛发直,只‌觉得脑袋一热,傻傻笑出声来。   突然,一滴殷红滴在纸上。   两人呆住,半晌,婶娘反应过来,摸了一把‌自己鼻子,猛地看向陶姜。   “陶姜,你流鼻血了!”   陶姜傻眼。   两只‌手捂着鼻子,满手血。   两人正狼狈地打转,视线突然瞥见一个人。   婶娘眼睛睁大:“平,平章。”   陶姜捂着鼻子,惊恐地扭头。   正对上顾平章冰冷的视线。   顾平章走过来。   陶姜和婶娘两个人吓傻了。   门‌,门‌什么时候开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顾平章丢给‌她一方帕子,视线一转,扫见册子上的画。   空气安静得可怕。   陶姜一动‌也不敢动‌。   她又瞅了一眼那裸男图。遗憾地看了眼围着身下的衣服。   这画师真是太客气了。   顾平章视线扫过来,陶姜心虚扭头。   顾平章冷笑一声,将两本‌书收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姜满脸伤心难过:“那话本‌我还‌没看——”   婶娘嘴角抽抽,都什么时候了,她当她要撒个娇挽回一下,结果‌竟是这。   果‌然,顾平章一听,身上气息更冷了。   婶娘长叹一口气。 第66章 066   066   婶娘赶紧带她出去, 舀水给她洗脸。   院里众人被她满脸血吓到:“小娘子怎么了?”   说到这个,婶娘老脸一红:“咳咳,天气燥热, 容易上火,容易上火。”   陶姜捂脸。   “我给小娘子泡个菊花决明子茶,去火!”小鲵跑来道。   陶姜一边洗脸, 一脸郁闷。   真是‌出息。看个话本子还留鼻血。   ……好丢人啊。   她洗了脸, 换了一身衣裳, 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那话本子写什么。   可恶的顾平章, 她看个话本子怎么了嘛。   她干嘛那么怕他呀!   陶姜干活都心不在焉的。   顾剑从门‌口晃进来, 陶姜偷偷瞥一眼窗边看书‌的顾平章, 立即顺着墙根溜过去,一把‌抓着顾剑。   顾剑:“?”   “过来过来。”   陶姜:“啊哈哈, 宝贝儿。”   顾剑抖了抖鸡皮疙瘩。   “做了什么亏心事?”   陶姜瞪他一眼:“说什么呢!看书‌的事情怎么能叫亏心?”   她搓搓手, 小脸发红:“那个,你帮我去净土桥的书‌斋里再看看呗, 看今日话本子还有没有卖的呀?”   顾剑抱着宝贝竹棍扭头就走:“不去。”   陶姜:“……”   她眯眼威胁:“真不去?”   顾剑绷着小脸:“不去。”   气势威胁无效,陶姜气馁, 垮下‌个小脸:“哼!”   她瞪顾剑一眼,蹬蹬蹬跑去干活了。   她将晒好的桂花、栀子花、茉莉花……装进布袋里,打包好, 摞在库房, 以备店里用。   正夯吃夯吃干活呢, 瞧见顾平章出门‌了。   她眼睛一亮, 立即丢下‌干了一半的活, 蹬蹬蹬跑到屋里。   “放哪里去了呢?”她嘀咕着,上下‌翻找。   她将顾平章桌上书‌籍全都拿下‌来, 挨个翻看,《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上孟下‌孟》之类的,是‌衷哥儿用的。   《春秋》、《史记》之类的,是‌顾平章看的。   翻完,她又跑到床前,盯着叠放整齐的被褥,上手开始翻腾。   枕头扔地上,被子掀开来抖一抖,褥子整个儿翻起来,看看底下‌有没有藏东西。   也没有。   她又跑到箱笼柜子前,垫着脚,挨个儿都打开看了。   没有。   她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脸失望。   哎那话本子她还没看呢!听说可好看了!   真是‌让人抓心挠肝。   正惆怅呢,门‌口传来一道小丫头的声音。   陶姜探头一看,原来是‌冷凝儿身边名为春喜的大丫鬟,正找她呢。   她一头杂乱地走出去:“冷小娘子找我?”   心里嘀咕,准没好事。这小姑娘骄纵任性‌,被他爹逼着嫁人,心气儿不顺,想一出是‌一出,要‌是‌找她去家里,她一定拒绝。   都找她好几‌次,不知怎么,黏上她了。   她又不是‌大小姐,去了他们那高门‌大户里,说话走路都格格不入的,吓人。   打死‌也不去。   春喜是‌个喜庆丫头,性‌子也好,是‌冷凝儿她娘奶妈的女儿,从小跟冷凝儿一起长大。将来冷凝儿嫁人,春喜是‌要‌带过去的。   春喜穿着一件桃粉色褙子,大红石榴撒花裙,手上戴的金丝缠花镯子,脖子上挂着金镶玉长命锁,发髻上簪着一枝红宝石眼的金钗。   放在普通人家,活脱脱一副大小姐模样。   冷凝儿母亲外‌家是‌做皇商的,富可敌国,冷凝儿那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小姐,从小拿玛瑙当石子儿丢着玩的。   上辈子,陶姜跟冷凝儿还能比一比。   这辈子,比不了一点。   “顾小娘子。”春喜一见着她便先露出个笑。   陶姜心里警惕。   冷凝儿她可应付不来。   拒绝的话已经放到了嘴边。   “我们家老夫人今日做寿,家里戏楼请了京城里有名的班子来唱戏,小姐请了好些‌姑娘手帕来家里玩,她让我请顾小娘子也去呢!”   陶姜把‌拒绝的话咽下‌去:“唱,唱戏?”   “是‌呢。京城里德胜园的班子,宋柳声也来,他唱的《锁麟囊》那叫一个好呢!他如今炙手可热,还给皇上唱过戏呢!”   陶姜一听,这还得了,古代的明星!那肯定得去听啊。   “我们小娘子说了,这华亭县,就数顾小娘子是‌个不同的人物,她就喜欢您。您不去,她这戏听得也没意思了。”   陶姜心里美得,顿时眉开眼笑:“去,我收拾收拾就去!”   “好嘞。”春喜也笑,“今日家里人多,免得冲撞了小娘子,我家姑娘让我专门‌带小娘子去。”   陶姜立即唤来明笙。   明笙最会梳头了。   她又换件衣裳。   考虑到冷家老夫人做寿,穿得喜庆些‌,也不用太打眼。   不过,她一想,不对呀,以她的身家,想在人家富贵堆里打眼,真是‌瞎想。   就算把‌金的银的玉的全摞身上,也不够看的。   索性‌打扮不失礼也就是‌了。   这次换的是‌件鹅黄竖领对襟衫,并彩蝶戏花裙,图的就是‌个颜色鲜亮,喜庆。   明笙怕可惜了衣裳,给她脸上薄薄涂了层颜色,肤色看起来不过略略淡了一些‌,不似雪一样白。   这身颜色衬得她小脸红润,一双眼睛极有灵气。   明笙简简单单插了根白玉钗,那钗子是‌个松鹤嘴的,嘴里衔着一颗金丝缠花球,独出心裁。   说起这个金钗,还跟顾平章有关呢。   陶姜又想起顾平章没收她话本子之事。   心想,冷凝儿肯定有,到她那里去看岂不更好?   嘿嘿。   她带上明笙,随着春喜,高高兴兴坐上马车去冷知府家看戏去了!   “那宋柳声长什么模样?”陶姜很好奇。   春喜捂嘴一笑:“不是‌我说,那宋郎君长得哟,真跟神仙似的。”   她这么一说,陶姜可就兴奋了。   她立即抓着春喜:“快说快说!”   春喜道:“我们府上规矩极严,那班子到戏楼唱戏,就住在前院,我们后院里的女眷是‌见不着的。做寿期间人多,夫人怕冲撞了女眷,戏楼到前院那条路上,都挂了帷幔。”   “那看不到了?”陶姜失望,大感上当。   春喜扑哧笑出声来:“那日可巧,我们姑娘打发我给大少爷送一碗蒸酥酪。我刚到前院垂花门‌,只见花园里走出来两个人。”   陶姜和明笙感觉要‌说到点上了,不由‌抓着春喜,满脸期待。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男子。他的眼睛水一样的,十根手指白嫩嫩的,葱根儿一样,手腕子细白绵软,肌肤细腻得羊脂玉一般。我们大少爷也算是‌一等‌一的俊秀人物,跟宋柳声站一块儿,竟粗犷许多。”   春喜道:“我知道小娘子跟一般人不一样,才跟小娘子说这些‌。在别人面前是‌万万不敢的。我们夫人若是‌听见我这样说男人,非打死‌我不成。”   陶姜拍拍胸脯:“放心,你们夫人不会知道的。”   春喜又笑:“难怪我们姑娘喜欢小娘子呢,谁能不喜欢呢。”   把‌陶姜说得很是‌不好意思。   心里又得意,挺了挺小胸脯,我果然招人喜欢!   她又缠着春喜:“再说说那宋柳声!”   春喜用帕子捂着嘴,笑个不停:“我知道的都说了。再没见过了。小娘子可不能跟别人说我见过,不然我娘要‌收拾我的。”   陶姜讪讪,脑子里满是‌春喜的话。   听着是‌个美男哇。   “对,这宋柳声在京城里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皇亲国戚座上宾,自打给皇帝唱过戏,身价水涨船高。我们家这次能请来他,还是‌托了京城里伯爵府呢。”   陶姜觉得有些‌熟悉。她睁大眼睛——   “知府老爷是‌伯爵府二爷,大爷袭了爵,正是‌承恩伯。”   陶姜心道,我滴乖乖,怪不得冷知府能娶皇商吴家的嫡女呢。   感情人家出身伯爵府哇。   冷夫人说不定高嫁了。   “我们老爷三‌年‌任满,明年‌不定调回京城里去。”   陶姜立即握紧她的手。   冷凝儿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家世不家世的倒是‌其‌次,主要‌是‌看上她这个人活泼开朗性‌格好好相处!   到了冷府,隔着一条街,就听见园子里人声敲锣打鼓声。   街上的人都往那边瞧热闹。   冷府派了人维持秩序,让马车通过。   门‌前长街上,一整条街都停满了马车。   从这头望不见那头。   松江有头有脸的都来了。   陶姜他们从小侧门‌进。   过了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经过几‌间抱厦,从天井里穿过去,一个偌大的花园子出现在眼前,足有他们家院子十倍大。   那花也是‌成百倍的多。   目之所及,山茶,含笑,素馨,茉莉,栀子……只能用怒放来形容。   花园里还有池子,池子里游着鸳鸯、鸭子,还有只开屏的孔雀,她甚至在山上瞧见了猴子……   这还是‌陶姜头一次来冷府。   以前知道冷府有钱。   今日才知道何为有钱。   一个伯爵府的嫡次子府上就这样了,那吴国公‌府,那皇宫岂不是‌更加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春喜拉了个送果盘的小丫头问‌:“老夫人到了吗?”   小丫头说:“夫人和女客们都在戏楼前坐着,等‌老夫人一来,就可以开席。”   “姑娘呢?”   “姑娘和京城里来的大姑娘、二姑娘,还有王家的、柳家的姑娘们,都在园子里坐着呢。夫人让姑娘们单独坐一桌,说大爷府上的两个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怕她们扰了姑娘们的兴致。”   园子里人来人往,但都井然有序,丫鬟们排成队地轻移莲步,裙摆微微泛起涟漪,也是‌这花园里的一道风景。   远远的,她瞧见了高挑的飞檐重楼。   春喜连忙拉着陶姜进去。   “姑娘,看谁来了?”   冷凝儿正夹在大伯府上两个姑娘中间,浑身难受,扭头一看,立即高兴:“顾小娘子!”   她几‌乎是‌飞扑出来的,仿佛见到了救星。   陶姜打量着这间花厅。   它是‌单独隔出来的,只坐了十来个年‌轻姑娘。   这些‌姑娘们环肥燕瘦,风情各异,也看着她。   陶姜打门‌里一进来,大家就觉得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小娘子。   那眼睛有灵气似的,真真的跟个小狐狸一样。   这样的气度,众人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哪家的。   冷凝儿拉着她,让人在身边摆了张椅子,坐下‌,清了清嗓子,对旁边的姑娘道:“大姐姐,你不是‌说顾案首那篇咏梅诗做得好么?赞不绝口的,这位便是‌顾案首的夫人,陶姜。”   陶姜明显感觉旁边那位姑娘的眼神变了,目光盯着她,跟要‌穿透似的。   大姐姐?   岂不是‌伯爵府上的嫡小姐?   她抬头,笑眯眯点头:“冷姑娘。”   冷姑娘颇为清高地扫过,没搭眼。   其‌他人一看,顿时也不跟她说话,凑到冷姑娘身边逗趣。   足以见这位姑娘的家世。   傲视群雄啊。   陶姜笑眯眯看向冷凝儿。   冷凝儿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   陶姜:“那宋柳声何时开唱呢?”   她是‌来看美男的。   说着,她伸长了脖子,看向对面戏楼。   这楼那叫一个精致气派。   飞檐立柱,雕花琉璃,极尽讲究。   戏楼的台子就在二楼,隔着五十来步,二楼的鼓乐声仿佛自带音响,清晰地传到耳边。   冷凝儿忙道:“快了快了!”   刚说完,锣鼓敲响,琴拉响。   未见其‌人,先听见一道唱腔: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度鹪桥。①   ……   这声音婉转圆润,华丽厚重,让人叫绝。   在场众人皆伸长脖子。   只见一顶大红花轿出场,里头坐着身穿红嫁衣的身影。   那张脸给这喜庆的颜色衬得光彩夺目,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惊呼,随即捂着嘴小脸通红。   就连孤傲的承恩伯府大姑娘,也红了耳廓。 第67章 067   067   前头传来一阵动静, 冷凝儿带众人前去给老夫人拜寿。   冷老夫人是伯爵府的老夫人,本该在京城伯府里住,但因为格外疼爱小儿子, 便随着小儿子一家‌来了松江。   承恩伯府在京城里可能算不上顶“贵”,但放在地方上,那就不一样了。   一进前厅, 陶姜抬眼一看, 坐了好多人。   也只有这种场合, 女眷才能‌碰见男客了。   她一眼就看见了与冷大‌少爷坐一桌的顾平章。   顾平章自然也瞧见了她。   几乎是同时, 他便看向‌她。   陶姜颇为心虚, 想往后藏一步, 随即一想,凭什么呀!顾平章能‌来看戏, 她怎地就不能‌?   她又没做亏心事。   她待会偷偷找冷凝儿看话本子!   老夫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满头银丝,脸盘红润, 声‌气儿足,一听便知身体很好。   冷家‌众人先给老夫人拜寿, 送上寿礼。   说些什么“福如东海”啦,“寿比南山”啦,“益寿延绵”啦, “萱草长春”啦……   全是吉祥话。   众人也一片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不断。   冷家‌人拜完, 老夫人点了顾平章, 眼睛炯炯地看着他:   “这个小郎君是哪家‌的?长得神仙似的, 坐在那里,将我们家‌的几个毛猴子都比下去了, 我一眼就瞧见了。”   顾平章站起来拱手,声‌音平静,如泉石相‌击,清润低沉:“青浦县顾平章,祝老夫人松鹤延年‌,金桂生辉。”   他送了一副亲笔写的寿字给老夫人。   老夫人喜得什么似的,打开端详了半天,道:“刚健遒劲,气象万千,内敛自持,好字,难得,难得!”   她又招手,让顾平章上前来,走近了,仔细端详半天,感慨:“真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字也好,人也好,无愧案首之‌名。将来只怕是状元也做得!光看你这一手字,我便知道你比我家‌几个孩子好了。”   顾平章拱手,清冷矜贵,道:“老夫人谬赞。平章惶恐。”   老夫人竟是直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与小孙子冷顷燃一左一右。   可见其喜欢。   在场诸人心里都道,他好是不假,怎么老夫人就这样喜欢了?   难道是送了“寿”字?   有那后悔没送字的,只差跌足长叹了。   今日来的,不少都是前来巴结献礼,为的就是在冷知府面前挂个脸。   没想到被一个穷学生抢了风头。   陶姜看着前头的顾平章,没成想他平静的视线扫过来,与她对上。   陶姜立即扭开头,看向‌戏台。   老夫人出来,台上众人都等着老夫人开口‌。   她瞧见宋柳声‌,看着发呆。   心想的是,今日的顾平章是平日里没见过的。   顾平章在她跟前就是嘴毒,不饶人,事儿多。   今日的他跟她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顾平章好像很给老夫人面子啊。   她仔细回忆,顾平章字写得好,与他的性格经历不无关系。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软弱的人,字也木讷绵软,立不起来。顾平章的字大‌气回肠,刚健遒劲,更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可以说兼之‌大‌胸襟大‌气魄与内敛自持。   这是原作者写的。   她当然没见过书里的顾平章写的什么样的字。   但刚刚那副“寿”字她可是见了的。   从小跟着爷爷练字,她自己写一手被爷爷说“没风骨”的簪花小楷,于字一途没有丝毫建树。但是,这看字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顾平章写的这幅字,可不就应了原书里“既大‌气回肠,刚健遒劲,又有往回‘收’的内敛书卷气”?   她忍不住又偷偷扭头去看前头的顾平章。   他那一张精致的脸,那一身出尘的气度,简直将花厅里所‌有男子都压下去了。   怪不得老夫人一眼就看见他呢。   突然,冷凝儿推了陶姜一下。   陶姜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是轮到她祝寿了。   若是平常,这样的日子是轮不到她这样身份的来老夫人跟前的。将寿礼给冷府管家‌,人家‌能‌不能‌收还两说呢。   今日冷知府看母亲喜欢顾平章,大‌家‌自然讨她开心。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也算是华亭一个“传奇”人物。   老夫人还说过想见一见。   大‌家‌自然变着法的让她高‌兴。   陶姜笑着道:“晚辈陶姜,祝老夫人笑口‌常开,心宽增寿!”   她送上的是一副自己绣的花鸟画。   来参加寿礼,总不能‌两手空空。   想来想去,贵重的拿不出来,那只能‌手艺来拼了。   幸好她平日里练习绣技,还是有几幅能‌拿得出来的作品。   老夫人眼前一亮:“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娘子?仙女似的。”   冷凝儿噘嘴:“老祖宗,可不能‌说她是仙女,我们是猴儿!我不依!”   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老夫人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说不是猴儿!”   她仔细看着陶姜绣的画,忙招手:“好孩子,你上前来,我仔细看看。”   陶姜走近,老夫人的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老人肌肤松弛,斑点可见,但是一脸慈祥,笑容和‌蔼。   陶姜的视线跟顾平章对上。   说来奇怪,今天不知道对视了几次。   老夫人拿着那张绣品,与旁边的冷夫人道:“你们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你瞧她这副绣品。”   冷夫人不以为意。   心想,老夫人人老了,喜欢普通老百姓的普通玩意,都是些上不得大‌雅之‌堂之‌物。   这样想着,表面上却笑着接过来,道:“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那定然是难得一见,我也来长长见识。”   老夫人笑而不语。   冷夫人拿过来放在手上,托起来漫不经心那么一看。   眼睛蓦地一睁,惊讶:“这——”   老夫人笑了:“我说这小娘子人也长得好,手艺也好。这样的绣品,我小的时候还见过,后来再也没有这样的手艺了。难为她小小的一个人,绣得这样好。”   冷夫人这才惊奇地看向‌陶姜:“你这绣技从哪里学的?”   陶姜没想到一块普通的绣花引起这样的事情。   听老太‌太‌的话,这绣技如今失传了?   她老老实实道:“家‌里老人教的。”   她奶奶教的,也没错了。   冷凝儿突然道:“老祖宗,你看陶姜这样好,什么样的人才能‌娶到她呢?”   老夫人人虽老,心却明,看她眼珠子在顾平章和‌陶姜身上打转,惊讶道:“难不成是顾小郎君?”   “对了,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   老太‌太‌是真的奇了。   她拉着两个人的手看了又看,大‌笑:“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婚事,金童配玉女。”   陶姜尴尬地看着顾平章。   顾平章面色平静,向‌老太‌太‌道谢。   承恩伯府二小姐,冷霜儿凑到姐姐冷香儿身边,嘀嘀咕咕:“居然还真是。”   冷香儿视线从顾平章脸上掠过,淡淡道:“没听见老太‌太‌说,金童玉女。”   冷霜儿吐了吐舌头。   其他人七嘴八舌:“这顾案首未来不定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届时可就不是金童玉女了。”   老太‌太‌的视线终于移到戏台上。   戏终于开始唱了。   陶姜盯着戏楼,两眼发呆。   总觉得顾平章对老太‌太‌很随和‌呢。   当然了,人家‌是伯爵府老太‌太‌,他一个平头书生,当然要恭恭敬敬了。但是吧,顾平章这人,可不是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软骨头。他要是不愿意,这知府府他都不来,别人绝计勉强不了。   他不但来了,还认认真真准备了寿礼,寿礼还送到老太‌太‌心坎上,这就不一般了。   陶姜想啊想啊,仔细回忆剧情,勉强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句跟顾平章和‌冷府老太‌太‌有关的。   那是顾平章殿试被点为状元后不久,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编修,在翰林院修《太‌祖实录》的时候。   他的身体那时候便很不好,春寒料峭,他踽踽独行,衣衫单薄,在出宫的路上咳血晕了过去。   老太‌太‌进宫见太‌妃。他们家‌有位先帝的妃子,先帝驾崩,成了太‌妃,跟其他两位太‌妃一直住在延福宫吃斋念佛。   老太‌太‌不时进去找老姐妹说说话。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都不在了,老太‌太‌活到八十‌几岁,能‌见到小时候的人,是很难得的,很高‌兴的。   路上瞧见了被雪埋了一半的顾平章。   她看见那样一张脸,只觉得小时候也见过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只是时间太‌久,都记不清了。   她叫人忙把人抬到太‌医院。   后来送了几车药材,连自己压箱底的人参、灵芝一类都送去了。   只说“缘分‌”。   顾平章能‌活下去,那几车药材功不可没。   后来魏王打入京城,顾平章阴差阳错成了太‌子宋熙的老师。后来又入了内阁,权利渐重。   要说跟冷老太‌太‌的交集,也就这一点。   陶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顾平章的脑子,那是她能‌参透的么?   还是别为难自己。   她痴痴地看戏,看戏台上的宋柳声‌,跟着众人叫好。   唱完了《锁麟囊》,又唱《四‌郎探母》,陶姜就不爱看了。   冷凝儿也不爱看这个,从小到大‌,凡过寿都唱这个,都看腻了。   她拉着陶姜要偷偷溜。   陶姜还待挣扎,冷凝儿一句:“我听小丫头说瞧见你上净土桥买话本子去了?”   “是呢。”   “净土桥的那算什么,走,我带你看看我的收藏。”   闻言,陶姜毫不犹豫跟着她溜了。   话本子不话本子的还是其次,主要看冷凝儿人好,想跟她玩儿。   春喜还提醒冷凝儿:“老太‌太‌还在兴头上呢,姑娘这么早跑出来,当心夫人念叨。”   冷凝儿才不管呢。   他们都逼着自己嫁人,怎么没人管管自己高‌兴不高‌兴?   她拉着陶姜,一脸神秘地将她带到小书房。   “春喜,沏茶!”   然后,陶姜便看见这丫头从腰间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地上一个金丝楠木雕花的嵌玛瑙大‌箱子。   “这可都是我的宝贝。”她两眼放光地捧着几本精挑细选的放她面前。   春喜自觉地站到门口‌站岗去了。   陶姜一看,学到了。   她败就败在没安排一个站岗的。 第68章 068   068   陶姜满怀期待地打开一本。   “哇哦!”   冷凝儿凑过去‌看了一眼:“你手气不错, 这是我最最喜欢的一本!”   陶姜立即坐到榻上,斜倚着靠枕,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拿着书看了起来。   要知道她之所以穿越,就是因为看了本小‌说。   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可是她的最爱!   这书的插图甚是精美,男子的风流, 女‌子的娇羞尽在笔下。   她一看作者, 又是黄粱人。   冷凝儿迫不及待要跟她讨论‌剧情, 一会儿凑过来瞧她看到哪里‌, 顺便指点两句:“这个丫鬟, 记住她!”   陶姜点点头, 扭头背过去‌看:“不要剧透!”   冷凝儿不甘心地拿过一本新的看。   但‌是过一会儿又要探头去‌瞧她的进度。   她憋得‌不行,昨儿熬夜看完, 没有人可以说。   “看到哪里‌了?他们两个私奔没有?”   “什么?私奔?这么刺激?”   冷凝儿狠狠点头:“你快看快看!后头还有更好看的。”   陶姜看得‌津津有味。   主要是这个黄粱人文笔好, 里‌头五个男子各有各的特色,英俊潇洒的皇子, 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叱咤沙场的将军, 温和‌儒雅的王侯,活泼开朗的世家子。   那‌相府小‌姐呢,刁蛮可爱, 惟妙惟肖, 栩栩如‌生。   无论‌哪一对都能磕起来。   没错, 这还是一女‌五男的修罗场文。   陶姜很快就磕上了。   书页翻过一半, 她已经跟冷凝儿展开了激烈讨论‌。   “将军最好!我最喜欢将军!”冷凝儿据理力‌争, “他为了小‌姐去‌从军,好不容易才当上大将军, 他多爱小‌姐!他们俩必须在一起!”   陶姜也不退让:“状元郎最好,他内敛持重,隐忍的爱意你感受不到吗?他默默为小‌姐做了那‌么多事,雨夜撑伞,酷暑遮阳,他的爱是沉默无声的,这样的爱最动人好嘛!”   “将军!将军为了救小‌姐,为她吸毒!连命都不要了,他最爱她!”   “状元郎!状元郎为她做菜洗衣,为她不远千里‌运来她喜欢的泉水,她说的他都放在心上,他是最爱的!”   “将军!”   “状元郎!”   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冷凝儿得‌意一笑:“你后边没看,将军还为小‌姐做了好多事情,那‌个状元郎,被皇帝赐婚,他为了权势,迟疑了!”   “我不信!怎么可能!你一定在胡诌!状元郎那‌么爱她!”   “将军才是为了权势,邻国‌公主屡次欺负小‌姐,就是因为将军摇摆不定!他的爱有瑕疵!”   两个人寸步不让,就差打起来了。   春喜站在门口,额头青筋直跳,远远瞧见一个前院的丫头,立即跑来报信:“来人了!”   冷凝儿一听,立即将书一抱,丢进箱子里‌。   陶姜攥着自己那‌本没看完的,往袖子里‌一卷:“我还没看完,我看完再跟你理论‌。”   冷凝儿深吸口气:“反正‌最后跟小‌姐成亲的一定是将军。”   陶姜:“一定是状元郎。”   春喜迟疑道:“我更喜欢活泼的小‌公子!”   陶姜、冷凝儿一起回头,同时道:“不可能!”   门口一个小‌丫头道:“姑娘,前院里‌顾案首教小‌的来跟顾小‌娘子说一声,该回了。”   陶姜一看天色,好家伙,确实该走了。   她举了举手,指着袖子,冲冷凝儿眨眨眼睛:“冷姑娘,我看完了还你,改日跟你辩,今日便告辞了。”   冷凝儿方才争得‌眼红脖子粗,这会子又舍不得‌,念念不舍地将人送走。   “明日就来找我,不来我去‌找你,后面的还有好多有意思的内容呢,我要好好跟你掰扯。”   眼看走到门口了,陶姜只得‌敷衍点头:“我回去‌便彻夜苦读,将剧情读透了,跟小‌娘子讨论‌。”   “我走啦!”陶姜挥挥手。   袖子还被冷凝儿抓着。   她都瞧见马车旁等着的顾平章了,不由伸手,将冷凝儿的手捋下去‌,尴尬一笑:“啊哈哈小‌娘子快回去‌罢!”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凝儿眼巴巴看着。   搞得‌她好像一个渣男。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率先上了马车。   陶姜跟着上去‌。   顾剑一扬鞭子,马车“哒哒哒”跑了起来。   陶姜故作自然地将袖子理了理,务必保证袖子里‌藏的书不被人发现。   顾平章向她袖子上扫了一眼。   陶姜立即咳嗽两声,转移注意力‌:“你怎么来了冷府寿宴?”   “你为何来?”   “我,我当然是受邀前来,方才冷小‌娘子还送我出来,你看到了吧,我有多受人喜爱!”   她说着想起宴席上冷老太太对她的夸赞,臭屁起来:   “老太太还说我是仙女‌一样的人物呢!”   “哦。”   陶姜想到自己被没收的话‌本子,决定据理力‌争一下,凭什么呀,她的话‌本子,凭什么就给没收了。   “你将我话‌本子放哪里‌去‌了?”   “扔了。”   “扔了?!”   陶姜忍不住坐起来,凑近顾平章,睁大眼睛瞪他:“你怎么可以扔了!我还没看呢,花了钱的!”   她今日穿鹅黄的褙子,豆绿彩蝶戏花百褶裙,衬得‌她人比花娇,整个人如‌含笑一样,活泼,清丽。   尤其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水洗过一般干净。   盯着人的时候,眸子里‌一览无余,透着憨娇。   顾平章淡淡道:“你不该看。”   “凭什么!”   “你已嫁人,不该流连其他男子。”   陶姜不可置信:“不流连其他男的,难道流连你?我们又不是真夫妻。”   顾平章身‌上气息已然有些‌冷了。   陶姜毫无所觉,举着十根手指头,细数:“第一,你嘴巴太毒,第二,你事儿又多,第三,你一点儿也不体贴,第四,你这个人没意思,第五——”   第五她不敢说了,顾平章身‌上好冷。   “第五,怎么不说了?”顾平章似笑非笑。   陶姜缩了缩脖子,嘀咕:“第五,你,你故意吓人,你凶!”   说完,她立即撅起屁股要往后面挪动。   感觉此时的顾平章有点子危险,还是不要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偏偏马车这时候一阵摇晃,陶姜一个没坐稳,一头栽下去‌。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顾平章抿唇,睫毛一颤,微微垂下,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冷漠快要溢出来。   两人嘴唇贴着嘴唇,呼吸融着呼吸。   窗外是温柔的夕阳,一道光透过窗隙照进来。   风不甘寂寞,撩动车帘,花香钻了进来。   鼻尖漂浮着桂花香气,甜腻醉人,陶姜感觉自己脑子晕乎乎的,直愣愣瞪着顾平章。   唇上贴着的唇是干燥的,清冷的气息拂过,掺杂了酒的清香。   他的瞳孔如‌同晶莹剔透的琥珀,眉眼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羊脂玉一样白皙。睫毛好长,她鬼使神差般伸手轻轻拂过,指腹触到肌肤,微微泛凉,细腻柔软。   小‌孩子“咯咯咯”的笑声银铃般洒落一地,马车“哒哒哒”踏在青石板上,人声喧闹,顾剑扬鞭,“啪”一声抽打在马背上……   夕阳是橘红色的,将人的脸照得‌通红。   顾平章被她压在身‌下,冷漠侧头,躲开她的唇。   陶姜嘴唇从他脸上滑过,一头栽进他脖颈里‌,脑袋软乎乎地,嘴唇贴上微凉的肌肤。   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仿佛从他身‌上散出,要很用力‌才能闻到。   勾得‌她忍不住小‌狗一样嗅了嗅。   顾平章脸上残留着温热,好像灼烧一样挥之不去‌。   少女‌的墨发瀑散开来,浑身‌滚烫,呼吸喷洒在他颈间‌,甜腻的气息渗入骨髓。   他攥了攥手指,一把抓住她乱摸的手,冷漠道:“还不起来?”   陶姜意犹未尽地、晕乎乎地爬起来。   顾平章浑身‌冷气,一把将她提溜到旁边,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整理衣物。   陶姜傻了半天,还在回味方才的事情。   “你身‌上是何香味?”她傻傻地问。   顾平章冷冷看她一眼。   陶姜打了个哆嗦,脑袋终于清醒。   她砸吧砸吧嘴:“你喝酒了?好辣!”   顾平章抬眸,静静看着她。   陶姜被他看得‌怕怕的,不由后退,想起什么,扬起下巴,挺起胸脯,倒打一耙:“扯,扯平!这纯属意外,我可没有故意占你便宜!”   她视线飘忽,刚才真是飘了,怎么敢上手摸他眼睫毛的!   她虚张声势,像个被人踩了尾巴的炸毛猫。   顾平章伸手捡起一物,缓缓举起来,淡漠道:“何物?”   陶姜一看,暗道不好。   她往袖子里‌一摸,我的天,话‌本子刚才掉出来了。   要命!   她立即一个飞扑,企图在他打开之前抢过来。   没想到人是扑过去‌了,却栽在顾平章身‌上。   书被他举高了,除非站起来,不然甭想拿到。   “我的书!还给我!”   顾平章抓着她颈子,将她放到一边,漫不经心伸出手指,缓缓翻页。   这书封面上被冷凝儿谨慎地糊了层纸,从外表看不出任何东西。   可若是打开,那‌可太精彩了。   扉页便是五男一女‌的画。   陶姜看他要翻开,简直像等着砍头一样着急加慌张。   冷凝儿说了,这话‌本子是孤本,她可还有一半没看完呢!   要是看不到状元郎最后跟女‌主在一起,她,她都不能想象日子会成什么样。   她一着急,直接爬过去‌,抓着顾平章,伸手够他手里‌的书:“你还给我。”   顾平章一只手就将她按住了。   陶姜急得‌呀,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看看顾平章,看看他手里‌的书,再看看他,再看看书,急得‌一口咬下去‌:“你还给我!”   顾平章手一顿。   陶姜也顾不得‌许多了。   既然咬了他耳朵,那‌就咬吧,书一定要拿到!   顾剑和‌明笙一掀开车帘。   陶姜骑在顾平章身‌上,咬着他耳朵。   顾平章抿唇,视线冷冷地扫过来。   两人一僵。   明笙捂脸转身‌:“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车外,婶娘睁大眼睛,她一把捂住衷哥儿的脸。   “!” 第69章 069   069   顾平章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先下了马车。   陶姜秒怂, 站在他跟前,垂着脑袋,蔫头耷脑:“抱歉, 我‌错了!”   少女只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子,以及圆圆的后脑勺。   头发丝儿也没精打采地垂着。   顾平章淡淡道:“错哪了?”   “我‌不该咬你耳朵!下次不会了!”   陶姜期期艾艾,眼睛寻摸着顾平章手里的书, 道:“那‌你也不能抢我‌的书——”   顾平章冷笑一声, 毫不留情翻开:“这是什么书?”   陶姜心道完了。   她缩了缩脖子:“话‌, 话‌本。”   她不死‌心, 嘀咕:“谁也没规定还不能看‌话‌本啊!”   陶姜眼巴巴瞅着他。   她以前傻才让他打手心, 现在绝不可能!   两人僵持着, 陶姜表面认错,心里没打算改, 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在心里嘀咕, 暴君!   顾平章看‌透了她。   他将书往她怀里一塞,冷漠地‌走了。   陶姜吃惊, 抱着书,人傻了。   “哎你不罚我‌啦?”   顾平章一句话‌懒得跟她说。   陶姜一开始还挺开心的。   她光明正大看‌画本子。   一边看‌, 一边嘴唇疯狂上扬,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到伤心的地‌方,又拿着帕子抹眼泪, 两个眼睛哭得核桃一样。   只一晚上, 她就将剩下的全‌看‌完了。   看‌完了, 她困了, 打盹儿, 端着灯往床跟前挪。   顾平章安安静静睡着,人偶一样漂亮精致。   陶姜熄了灯, 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外头月亮惨白惨白的,将屋子里照得一片惨淡。   她有些害怕,看‌话‌本的激动褪去,开始提防黑暗里要钻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来。   她挪到顾平章身边,背后抵着他,安心许多‌。   她偷偷掀开他被‌子,先是一只脚塞进去,接着是另一只脚,然后是屁股,最后整个儿上半身也挪进去。   终于安心了。   她拍拍被‌子,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蓦地‌,眼前飘过今日马车里的画面。   她忍不住摸了摸嘴巴。   光顾着发呆了,她的初吻啊!   上次那‌个不算!   这次可是亲得结结实实。   哎都怪顾平章太好看‌了。但凡换个丑点的,她当时肯定跟他拼了。   算了,也不能算吃亏。   她还趁机占便宜了呢!   幸亏她机灵,及时倒打一耙,不然被‌顾平章看‌穿就不好了。   她不知‌想到什么,小脸通红,立即蛄蛹,“快睡”!   不能想了。   哎顾平章这人除了脾气坏点儿,事情多‌点儿,也没有很差劲。   可惜了。   她侧头眨巴眨巴眼睛,盯着顾平章瞅了两眼,又伸手摸摸他长长的睫毛。   这人安安静静闭上眼睛,一脸精致,看‌上去很是安静,招人喜欢。   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几下,狠狠收回手。暗骂自己,下次可不能再手贱了。   再好看‌也不是她的。   她扭回脑袋,乖乖将手缩进被‌褥里,以防蚊虫叮咬。   她迷迷蒙蒙间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早醒,巷子里公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她就得睁开眼睛,钻回自己被‌子里去。   不然被‌顾平章逮住,准没好果子吃。这人今儿还生气呢!   她谨记着大公鸡打鸣,谨记着早醒,谨记着不能被‌顾平章发现,结果就是,做了一晚上不知‌名的梦。   院里叽叽喳喳,太阳晒到脸上。   她迷迷糊糊听见什么,随即一阵晃动,天旋地‌转。   “地‌震了?”她一个机灵惊醒。   正对上顾平章清冷的脸。   陶姜躺在他被‌子里,两条腿大爷似的搭在他身上。   她头皮一麻。   糟糕!   “我‌,我‌怎么在你被‌窝里了!”她虚张声势,“我‌又梦游啦?”   顾平章笑了一声。   莫名发冷。   陶姜麻溜地‌下地‌,一溜烟跑了。   跟被‌狼追的小鸡崽子似的。   “你跑什么?”婶娘不解。   陶姜蹲下来洗漱,后脑勺上一撮头发调皮地‌翘起。   漱了口,她才道:“我‌把顾平章得罪了,他很生气。”   婶娘:“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哄哄他就好了。”   陶姜:“怎么哄?”   婶娘脸一红,想到昨日的事情。   “昨日在马车里,你们——”   陶姜脸色一变,立即捂上婶娘的嘴。   顾平章夹着两本书路过,身上一股冷气。   等人走了,陶姜摆摆手,尬笑:“昨日那‌都是意外,意外。”   顾剑经过,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   陶姜看‌他们两人都出去了,这才拉着婶娘,鬼鬼祟祟跑到角落里:“怎么哄?”   婶娘眼珠子一转:“你凑过来。”   陶姜凑过去。   婶娘在耳边说这样那‌样。   陶姜小脸皱成苦瓜:“非得这样?做两个菜不行?”   “你都说他很生气了,两个菜那‌是一般生气的时候哄的。”   陶姜不情不愿:“哦。”   她撸起袖子:“行吧。”   *   顾剑跟着顾平章穿过后巷。   拐过弯,与一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身体忽然倒下来。   顾平章表情平静,微微侧身。   “扑通”一声,伴随着一句娇气的“哎呦”!   一柔弱女子摔在地‌上,眼眶含泪,控诉:“你!”   顾剑想起陶姜那‌句意外,嘴角抽了抽。   顾平章垂眸,眼里平静无波。   女子不知‌为何‌颤了颤,艰难地‌爬起来,嗫嚅:“抱,抱歉。”   一瘸一拐地‌连忙跑了。   她懊悔,多‌好的机会。   这个顾平章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顾平章站在那‌里,浑身的冷气从家里出来便越来越盛。   顾剑拱手:“我‌让人去查。”   “不必了。”一道轻佻的嗓音响起。   孙柳卿迎面走来,右手摇着他的洒金扇。   左手则吊了起来。   “一个勾引你的女子而已。”孙柳卿笑眯眯的,“诺,身份都在这里了。”   说着,递出一封信。   顾平章没有接。   他淡淡看‌着孙柳卿。   “你们家小娘子不肯回。”孙柳卿摊手,“边关我‌去了,白跑一趟。”   顾剑:“胡说,你出手,她不是你的对手。”   孙柳卿轻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们家的小娘子如今已是百人长,她的一身力气,就连我‌也制不住。”   他没好气地‌用扇子指了指自己吊起来的胳膊:“瞧见没!你们家小娘子干的好事!”   顾剑抱着竹棍:“真没用。”   “怎么说话‌呢!我‌是要将人全‌须全‌尾绑回来,若是一剑杀了倒还简便。”孙柳卿看‌了顾平章一眼,“我‌看‌她在军营里混得挺好,如鱼得水。日后不定是一员大将。”   他面色古怪:“若是掌了兵——”   顾平章淡淡扫他一眼。   孙柳卿住了嘴,摇了摇扇子:“吩咐的事我‌办完了,孙学桉醒了,我‌得回趟京城。”   说完,他将信封往顾剑怀里一丢,抬脚要走。   “去办一件事。”顾平章平静的嗓音响起。   孙柳卿面色一拧,回头,警惕:“何‌事?孙学桉我‌杀不了。”   “你未免高看‌了自己。”   孙柳卿:“你!”   他气得一张秀丽的脸扭曲。   “将黄粱人抓了。”   “黄粱人?”孙柳卿面色古怪,“他不就是个写话‌本子的?抓他做什么?”   顾平章丢下几个字:“三日内要见人。”   顾剑:“让你抓你便抓。薇姐儿你抓不回来,黄粱人再抓不到,我‌看‌你也别当什么鬼先生了。我‌都替你丢人。”   说完他抱着竹中‌剑跟上顾平章。   只留下两个冷漠的背影。   孙柳卿气得踹在一株枣树上。   那‌手臂粗的树“咔擦”一声断了。   *   下午,陶姜按答应冷凝儿的,去了冷府。   冷凝儿一见她,就抓着她讨论。   两人又分别为自己磕的CP摇旗呐喊,一致认为对方磕的才是邪.教,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扯头发打起来。   陶姜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她,惹不起惹不起。   她转移话‌题:“下册到底何‌时才能出?小娘子有没有人脉?届时结局出来,我‌们便不用争了。”   说到这个,冷凝儿便愤恨:“那‌黄粱人着实狡猾,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我‌派出的人,没有一个能找到他。”   陶姜:“那‌便只能等了。好想看‌到状元郎娶到心爱的女人。他好爱!”   “跟小姐成亲的一定是将军!将军!”   陶姜一看‌情况不对,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哎呀!时间不早,我‌该回家了,再晚我‌夫君该着急了。”   冷凝儿嘴里的话‌一停,脚下跟上她,冷哼一声:“依我‌看‌,你那‌夫君也没什么了不起,你还不如跟了我‌,本小姐有花不完的钱,也不用开什么炸鸡店,还要干活。”   陶姜心里嘀咕,跟了你才难伺候呢。   顾平章虽然事儿多‌了一点,但他起码情绪还算稳定。   嗯,稳定的冷漠。   这大小姐就不一样了。   再说了,开炸鸡店那‌是自己当老板。   跟打工哪能一样?   她羞涩一笑,用帕子捂了捂嘴角,扭捏道:“哎,谁叫我‌喜欢他呢!一日见不到他,我‌就思念得紧。我‌夫君他长得也好看‌,才华也高,我‌这辈子能嫁给他,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呢!”   冷凝儿鸡皮疙瘩掉一地‌,皱着脸:“真,真这么喜欢?”   陶姜故作扭捏,一甩帕子,娇羞一笑。   端的是做作矫情到极点。   她这副样子,别说冷凝儿,春喜都一脸惨不忍睹地‌背过身去。   “走,走吧!”冷凝儿立即摆手。   她们正好走到了垂花门。   冷凝儿一脸受不了地‌摸着手臂上的汗毛跑了。   陶姜扑哧一笑,大步迈过垂花门。   正满脸得意,抬眼,她笑容一僵。   顾剑望天。   陶姜看‌看‌身后垂花门,再看‌看‌这两人。   小脸一下子涨红:“都,都听见了?”   顾剑:“嗯。”   顾平章率先走了。   陶姜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她尴尬摸头:“啊哈哈我‌跟冷小娘子开玩笑的。” 第70章 070   070   顾平章:“是么?”   陶姜讪笑:“当然啦!”   顾平章身上气息又冷下去。   “哎呀, 夫君,你‌怎么来接我啦?”陶姜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你‌不生气‌啦?”   那她不用哄了!   “我回去给你‌做你‌最最爱吃的鱼!”   顾平章:“不敢劳烦。”   “这怎么能算劳烦呢!你‌可是我最最敬爱的夫君, 为‌你‌做鱼我心甘情愿。”   “花言巧语。”   “哎呀这算什么花言巧语!我花言巧语的时候你‌都没见过‌。”陶姜嘀咕。   顾平章深吸口气‌:“什么时候?”   “啊?”   “我没见过‌的花言巧语,什么时候?”   陶姜心虚,胡说八道:“啊哈哈跟小娘子玩的时候啊, 还能是什么时候。”   顾平章深深看了她一眼‌。   陶姜抹了把汗。   她从小儿就嘴甜, 哄得全家上下‌要星星不给月亮。   小时候上幼儿园, 就表现出不俗的社交天赋, 结交了幼儿园所有小朋友。   更可怕的是, 长大‌后, 好几个幼儿园同学跑上门,道:她说过‌长大‌了要嫁给他。   开玩笑, 做人哪能这么认真。   她总觉得顾平章能看透她, 非常可怕。   一路上如坐针毡。   幸好半路上顾平章似乎有什么事,先行离开。   她才松了口气‌。   她跟顾剑面面相觑。   “你‌不是他的跟屁虫, 你‌怎么不跟着他呀?”   顾剑绷着小脸:“我是你‌的跟屁虫。”   陶姜嘴角抽抽。   “你‌小子,长进了, 还会怼人了。”   陶姜想起什么,立即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我给你‌讲个特别有意思‌的故事!”   顾剑扭头,做拒绝状。   陶姜揽着小孩肩膀:“我就知道你‌想听!”   “我看了个特别有意思‌的话本子, 这里面的女主是相府小姐, 她长得又漂亮, 性格又刁蛮可爱。”   “书里有五个男子与小姐产生感情纠葛, 足足五个哦。”   顾剑忍不住看她一眼‌。   陶姜兴奋了:“这五个人中‌, 最好看,最爱小姐的, 便是状元郎了。我跟你‌说……”   顾剑深吸口气‌,吐出让陶姜惊讶的三‌个字:“《春风缠》。”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顾剑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一眼‌。   耳廓却悄悄红了。   “你‌也看好状元郎对不对!最后小姐一定嫁给了他!”   顾剑抿唇:“我不同意。”   “?”   “分明是会使剑的最厉害。”   陶姜一脸深沉,长叹口气‌:“果然是小孩子啊。谈恋爱可不是比武。”   她用看小朋友的眼‌神看顾剑一眼‌,敷衍:“我也是,怎么能找小孩子讨论‌这种事呢。”   她摇摇头:“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   顾剑嘴角抽抽。   不过‌,想到主子去做什么,他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如果不是状元郎,你‌怎么办?”   陶姜恼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顾剑嘴角微勾。   *   过‌了几日,陶姜正在院里晒花,春喜急急忙忙跑来,拉着她就跑:“小娘子,快跟我走!”   把陶姜吓了一跳。   “怎么着,干什么去,怎么这样着急?”   “哎呀,您不知道,黄粱人出了新的话本,《春风缠》下‌册出了!小姐已经买了,就等您一起看呢!”   她这么一说,陶姜可就精神了。   她倒腾着两‌条腿,跑得那叫一个快。   “小娘子!等等我!”   “哎呀,春喜,该锻炼了,瞧瞧你‌这呼哧带喘的。”   陶姜折回来,拉着她就跑。   好不容易到了冷府,春喜两‌条腿颤颤巍巍,抖得跟九十‌岁老太太似的。   遇见的丫头都惊了:“春喜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春喜龇牙咧嘴。   陶姜已经进了冷凝儿的暖香院。   “陶姜!快来!”   冷凝儿正探头看,一瞧见人,立即招手。   两‌人凑到一桌,冷凝儿迫不及待拿出两‌本。   “诺,一起看!”   陶姜斜倚着榻就看起来。   冷凝儿学着她的样子,倚着另一边。   春喜坐在门槛上,捶胳膊腿,打‌发小丫头们外面玩去,别扰了姑娘们看书。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偶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屋里两‌个人较劲似的翻页声。   春喜探头瞧了一眼‌,两‌个人动作整齐划一,翻页那叫一个用力。   跟书有仇似的。   也不知道这黄粱人写了什么,两‌个人都气‌成这样。   她好笑地弯了眼‌睛。   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   她拿出针线活计来,倚着门槛干活。   正绣一朵海棠,里屋传来气‌愤的声音。   “啊啊啊这个黄粱人,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屋里传来摔砸声。   春喜一惊,立即起身,还没走到屋里,冷凝儿气‌势汹汹地走出来,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陶姜在后头也是一脸气‌愤。   不过‌她还有点理智。   “小娘子,冷静一点。”她忙将人抓住。   春喜忙扔了针线活跑来:“我的祖宗,你‌可动静小点。好不容易夫人和‌老爷将人撤走了,你‌再把人招来!”   冷凝儿:“你‌去,让人将那个黄粱人抓来。”   她丢了话本:“这本不算,本姑娘要他重新给我写。”   陶姜狠狠点头。   这逼绝对在报复读者。   陶姜也没了留下‌来的心思‌:“小娘子,我先家去了。抓到人了务必通知我,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个意思‌。”   冷凝儿要气‌晕过‌去:“好!”   陶姜蔫头耷脑地回到家里。   顾平章正在看书。   他表情平静地看向‌陶姜。   陶姜没心情理会。   她垮着脸,心里如同吞了苍蝇一样。   上不来下‌不去。   唯有将黄粱人问个清楚方能解心头怒意。   这叫什么事!   早知还不如不看。   这样状元郎就一直是她心中‌的美好形象。   她揪着一根狗尾巴草,使劲鞭打‌竹子。   一地残叶。   顾剑:“你‌霍霍它们做什么。”   陶姜扭头,看他半天,想到什么:“你‌能不能找到那个写话本的黄粱人?”   顾剑往顾平章方向‌看了一眼‌。   “不认识。找不到。”   陶姜心中‌一股愤怒,不吐不快。   她气‌愤道:“你‌不知道他多过‌分!他居然将光风霁月的状元郎写成了个糟老头子,娶了二十‌房小妾,生了三‌十‌几个孩子,简直就是色中‌饿鬼!跟上册绝不是一个人!”   “?”   “那个将军,也只娶了十‌房小妾!凭什么他比状元郎娶的少‌!”   “气‌死我了!”   她“噼里啪啦”抽打‌竹丛,浑身冒火,吓得明笙和‌小鲵见了她就绕着走。   顾剑要走,被陶姜一把抓住,继续发泄:“这也就算了,他疯了吧,五个男子,最后全都娶妻纳妾花天酒地,个个肥头大‌耳!这是报复谁!”   啊啊啊啊啊!   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   她一脸痛苦,满心伤怀。   她的状元郎啊。   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怎么就成这样了?   眼‌见走不掉,顾剑道:“话本而已,何必认真?”   陶姜狠狠瞪他一眼‌。   “我投入的感情是真的,我那么喜欢他!他伤心,我哭得眼‌睛都肿了,比他还难过‌。结果呢,黄粱人这狗逼把他写成了个什么?他对得起谁?”   她撸起袖子,“下‌次要是遇上了,我非把他揍成猪头不可!”   她还是觉得一身怒火无处发泄,噔噔噔跑到屋里,伸手夺过‌顾平章手中‌毛笔,“啪”拍了一张废纸,咬牙切齿画了个丑八怪。   顾平章拿笔的手顿着,平静地看她一眼‌。   陶姜哼了一声,将笔塞进他保持不变的手里。   然后拿着画好的人头噔噔噔跑出去,钉在桂花树上,拿起扫地笤帚,开始扇脸。   左一下‌,右一下‌。   一边扇一边撸袖子,小脸气‌得涨红,放狠话:“别让我碰见你‌,碰见你‌我非揍死你‌不可!你‌还我光风霁月少‌年郎!”   顾剑嘴角抽抽。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   他起身,看了陶姜半天,抿唇:“顾剑。”   顾剑抱着竹中‌剑上前。   顾平章递过‌一卷纸条,表情淡漠。   顾剑拿过‌看了一眼‌,表情古怪。   他抱着竹棍出门。   路过‌陶姜,树上的纸已经被她扇烂了。   她气‌喘吁吁坐下‌,端起茶壶一口气‌喝完,抹了嘴,长舒口气‌。   顾剑用怜爱的眼‌神看她一眼‌。   他一路飞檐走壁,翻墙进了一户人家后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曾经跟着孙柳卿的黑衣侍卫见到他,恭敬低头。   “人还在?”   “主子没吩咐,不敢让他走。”   顾剑深吸口气‌,推开门。   “小心——”   “当啷”!   一只铜镜丢过‌来,顾剑闪身躲过‌,砸在门上。   他绷着脸,抿唇,看向‌屋里的人。   “咦?咋是个小孩?”   青年懒洋洋地倚在书桌上,翘起二郎腿。   顾剑抽出长剑。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嘛!小小年纪,脾气‌这样暴躁,不好,不好。”   黄粱人一溜烟跑到金丝楠木桌后,钻进去,只露出个脑袋,两‌只眼‌睛滴溜溜转。   顾剑将纸条掷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脑门上。   “哎呦!缺了德的,怎么一个个都是这副——”   他瞪着眼‌前剑尖,瞪成了斗鸡眼‌,咽了口口水,“这副英明神武的模样!我看这位小郎君很适合当我下‌本故事的主角!”   “打‌开。”   顾剑冷冰冰拿剑指着他。   黄粱人不情不愿打‌开纸条,眼‌睛瞬间瞪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气‌呼呼站起来,衣袖空荡荡的,气‌愤道:“把我的《春风缠》改成那个鬼样子,我都不敢想会被人怎么骂了,还要让我写,不写了!”   他躺在地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不干!”   他一边撒泼耍赖,一边偷偷瞧顾剑。   “嗯。”   顾剑答应着,提起剑,劈下‌去。   “啊啊啊我开玩笑的!”   黄粱人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迅速跑到另一边,趴着桌子警惕看他。   顾剑:“三‌日内,写不出来——”   他提起剑,剑锋阴寒。   黄粱人:“写,我写!”   “哐当”!   顾剑将一个包袱扔在桌上。   黄粱人吓了一跳。   “什,什么?”   “报酬。”   “啊?”   他小心翼翼打‌开,看到金光闪闪,立即红光满面:“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你‌要早拿出来咱还浪费什么时间,写,不让我写我跟你‌急。”   “我这便让状元郎死于马上疯。嘿嘿。”   他冲顾剑挤了个媚眼‌儿。   顾剑嫌弃,扭头就走。 第71章 071   071   冷凝儿发动冷府势力也没找着这个黄粱人在哪。   书斋掌柜只说他消失好几日, 就连下册也非本人送来。   冷府的人离开后,掌柜的擦了擦脸上的汗。   他看着‌外头大太阳,满脸忧虑:“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间书斋与‌其他书斋不同之处, 便是慧眼识人,发掘了微末之时的黄粱人。   这人是个落地秀才,屡次不中‌, 愤而放弃, 改写话本。   跑了好几家, 没人愿意收他这没名气之人的。   只有‌他们净土桥看中‌故事精彩, 同意收。   这才有‌了前几本卖得颇好的故事。   黄粱人这个名号, 也在华亭乃至扬州传扬开来。   好端端的, 这人怎么自砸饭碗。   正抱怨,一道黑衣身‌影晃进来。   “啪。”这人将一册书往桌上一拍。   “《春风缠》第三册 , 黄粱人写好了, 尽快抄录卖出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   他记得这人。   上次也是此‌人送来的。   “黄粱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已不在此‌地。”   那人说完就走了。   掌柜的忙打开稿本,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咱们真要卖?”手下看着‌内容, 一脸忧虑。   “卖!”   掌柜一咬牙,一跺脚,“哪有‌放着‌钱不挣的。黑名也是名!不但要卖, 还要轰轰烈烈地卖!骂的是黄粱人, 又不是我。”   陶姜又一次被接到暖香院。   “黄粱人出第三册 了!有‌大结局!”冷凝儿举着‌书冲出来。   陶姜扭头就走:“不看。”   “万一第二册 出了岔子, 不算呢?”   陶姜瞥了一眼封面, 偌大的《春风缠》完本几个楷书颜体‌。   ……   春喜沏茶。   陶姜跟冷凝儿一人倚着‌软榻一边, 奋力捏着‌书页使劲翻。   那阵势,跟书有‌仇似的。   春喜失笑, 自己也拿了一本,坐在门槛上,一边看人一边翻书。   许久,屋子里传来打砸声。   春喜咬着‌牙,捏着‌书册,忍不住狠狠摔地上踩了两脚。   陶姜后槽牙都咬碎了。   她真傻。   她单是以为第二册 已经够崩了。   她不应该对结局抱有‌期待。   她真该死啊!   她将书丢了。   冷凝儿一字一句:“让我抓到这个黄粱人,我要宰了他!”   “竟敢让我的将军攀附权势,落井下石!他竟然亲手施刑,断小姐一指!我要杀了他!”   她回头愤怒地看向陶姜。   陶姜望天:“你哪有‌我惨,状元郎成了个歹毒阴险小人,利用小姐感情,让她家破人亡,简直是畜生!还好死了,马上疯,真有‌他的。”   “我更惨!我的将军!”   “我比较惨,状元郎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我惨!”   “我更惨!”   两人又挣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扯头发打起来。   春喜的声音插进来:“我觉得我最惨,小公子做错什么,竟然让他押小姐流放。他还不给小姐吃饭,折磨她,太过分了。”   陶姜、冷凝儿齐齐回头,异口同声:“你走开!”   *   陶姜回到家中‌,找来一块木板,写了黄粱人三个大字,钉在桂花树干上。   衷哥儿站她旁边:“嫂嫂,何物?”   陶姜一字一句:“此‌人欺骗我的感情。衷哥儿,你记住,以后遇见这个人,你一定要把他带来见我。”   “为何?”   陶姜阴森森一笑:“它‌与‌我有‌夺夫之恨!”   “可是你的夫君,不就是哥哥?哥哥没被人抢走。”   他小小的脸上是大大的不解。   陶姜哼哼一声:“你不懂,这个黄粱人,乃我平生最恨之人,它‌毁了我的感情!”   顾平章方进门,听到这句,停下来,视线落在她脸上:“感情?”   “别误会,是对话本里人物的感情!”   她立即转移话题,殷勤地从他手中‌接过书,放在书桌上。   “顾剑,还不快倒水,给大哥沏茶!”   顾剑:“……”   他绷着‌小脸走开。   顾平章瞥了一眼桂花树干上钉的“黄粱人”三个字的木板:“何物?”   一说到这个,陶姜撸起袖子,忘记的不愉快又冒出来。   她满脸愤慨:“一个没有‌职业操守的写书人。”   “不提也罢。”她一个侧转身‌,飞起一脚,狠狠一击,踢在木板上。   顾剑惊讶抬眸。   木板裂开了。   陶姜拍拍手,提起茶壶,倒水,递给顾平章,狗腿:“夫君,你喝。”   她真该死啊。居然为了这劳什子的话本得罪自己的顶头上司。   哎还是顾平章靠谱。   顾平章伸手,视线在茶碗上一顿,淡淡看了她一眼。   “没毒,放心!”   顾平章接过,喝了。   “夫君,我再也不看话本了!”   “为何?”   陶姜深沉状:“我是干大事的人,怎么能沉迷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呢。话本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我以后努力赚钱,再也不搞斜的歪的!”   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啪”一声拍桌子上。   不巧的是,碗裂成了两半。   顾平章看着‌碗,陶姜看看自己的手,尴尬嘀咕:“这碗质量不好。”   她掩饰性地将碎片往桌下一丢,毁尸灭迹。   桌边两人:“……”   顾平章拿出一本书,递给陶姜。   “什么?”   顾平章示意她看。   陶姜一接过来,脸色顿时铁青。   书面上《春风缠》完本五个大字。   “你不是爱看,我特意给你买的。”顾平章含笑。   陶姜拿着‌话本子,感觉这东西‌烫手。   她跟扔烙铁似的丢到顾平章怀里,结结巴巴:“我,我不爱看,我都说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当真?”   “比金子还真!再看我是小狗!”   顾平章拍了拍书面上落下的桂花,将书丢到一边,嘴角往下一压:“行。”   陶姜发现他心情挺好的,不由问:“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平章静静看她一眼:“你如何觉得我高兴?”   说到这个,陶姜可就来劲了。   她伸手,食指指到他嘴角,一触即离:“你刚才嘴角是不是想扬起来,又偷偷压下去了?”   “想笑就笑呗!”陶姜指着‌话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书出了问题,特意来看我笑话?”   顾平章不语。   陶姜哼哼:“不说我也知道!少装了,刚才我可是看见了,你就是想笑!”   “想笑又如何?”   “笑呗。”陶姜扭头,“反正我以后再也不看了,就让你得意这次好了。”   桂花掉进茶碗里,掉到石桌上,也掉在她头发上。   陶姜双手托腮,盯着‌他打量。   顾平章招手:“过来。”   陶姜扭头:“不要!”   顾平章就着‌碗里的桂花喝了茶。   他垂眸,伸手将那本书褶皱的部‌分抚平,轻轻放到她面前桌上。   陶姜瞪他。   他伸手过来——   陶姜吓得闭上眼睛,睫毛乱颤。   顾平章手在她面前一顿,抿紧了唇,手指拂过刘海儿,取下落在头上的一支桂花。   “放心,不打你。”他的声音清润,如山谷清泉。   陶姜睁开眼睛,立即为自己的反应懊恼。   她皱着‌脸,对自己害怕的行为很‌是不满。   顾平章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声:“胆小鬼。”   他将那枝桂花轻轻放到书上,指关节轻点:“桂花落在你头上,犹如鲜花插在——”   “闭嘴!”   顾平章慢悠悠道:“榆木脑袋上。”   陶姜:“……不要有‌点文采就卖弄,欺负我算什么本事,哼!”   婶娘路过,大声道:“这算什么文采,这话我都知道,鲜花插在牛粪上。”   陶姜深吸口气,龇牙威胁:“婶娘!”   “谁鲜花插在牛粪上?”明笙和小鲵都从店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八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全‌都凑过来。   陶姜:“……没有‌谁。”   “不能说?”明笙娃娃脸满是暧昧,“咱们认识的?难道是冷小娘子?”   她自顾自分析:“嗯,冷小娘子被关在家中‌,听说她不想嫁给李家公子。你何时见了李家公子?长得丑?个子矮?酒糟鼻?”   小鲵恍然大悟:“难不成是这两日?怪道小娘子往冷府跑呢!”   陶姜总算知道谣言为何能传成谣言。   “没有‌的事,都散了散了!”   大家用一副你真不讲义‌气,有‌八卦居然自己独享,一点都不懂分享的眼神看着‌她,哀怨离开。   陶姜扭头:“顾平章!”   顾平章慢悠悠喝茶。   她愤愤不平:“本姑娘容貌倾城,国色天香,你再仔细看看,你是不是眼睛近视了!”   她猛地凑近,不提防冲得太猛,脑门一下子撞在顾平章脑门上。   “砰”地一声。   跟鸡蛋敲石头似的。   “嘶!”她手忙脚乱地揉脑袋。   顾平章捂着‌额头皱眉。   陶姜额头上红了一片,她不死心地再次凑过去,瞪着‌眼睛非要他瞧个清楚不可。   “我告诉你,以后不许诋毁本姑娘容貌和才智。”   顾平章嘴角微抽。   “智慧?”   “对!”   顾平章点了点她额头。   陶姜“嘶”了一声,皱着‌脸:“干嘛!”   “才智?”   陶姜闹了:“就是才智怎么了!”   顾平章笑了一声:“行。”   他递了一碗水过来。   陶姜狐疑。   “怎么,下毒?”   “杀你还用不上下毒。”顾平章淡淡道,“毕竟,过桥也能掉河里,洗衣服也能掉河里,只需等着‌收尸便可。”   “!”   陶姜手指颤抖:“真心话是不是?”   “嗯。”   陶姜端起茶一饮而尽,“啪”一声将茶碗拍在桌上。   “算你狠!” 第72章 072   072   秋叶黄了, 秋草枯了。   转眼至冬。   中华炸鸡店除了青浦,扬州,华亭三家‌分店, 又另外增加了苏州分店。   陶水冬至回来一趟,又忙着四处巡店。   俨然是老板模样了。   眼看到了年底,陶姜几个忙得脚不沾地。   几家‌店一年的账本‌堆满了桌子, 大家‌埋头苦干, 要给员工发年终红利。还要统筹盈利, 分析市场, 定明年的计划。   院子里人来人往。   每家‌店的掌柜带着两个得力手下坐在‌下首等, 陶姜接过明笙递上的账本‌, 向所有人公布各店经营情况,盈利情况, 成本‌情况。   再给他们报出分红。   婶娘拿出银票, 用红纸包着。   掌柜的谢过,要磕头, 被‌婶娘拦住了:“我们家‌不兴这个,好好做事, 比什么都重要。”   这几个掌柜的都是‌老熟人,青浦分店是‌陈宁带着荣哥儿和云姐儿。   陈宁壮实了许多‌,俨然成熟了, 很稳当。   荣哥儿和云姐儿非要给陶姜磕头。   陶姜将两个小家‌伙揽过来, 一人给一块糕点。   “磕什么头, 你‌们好好长大, 长大了也帮店里的忙, 就算报答啦!”   荣哥儿绷着小脸:“荣哥儿长大一定好好给小娘子干活。”旁边的小丫头也忙点头。   云姐儿被‌养得很好,小脸红润, 穿一件红色兔毛领褙子,喜庆可爱。   她活泼了一些,虽然还害羞腼腆,但‌是‌软软地待在‌陶姜怀里,很亲她。   陶姜走的时候,她刚死了娘没多‌久,整日呆呆的,不会说‌话,经常连饭也不吃,得让人追着喂。   现在‌除了不能说‌话,已经跟普通小孩没两样了。   荣哥儿小小年纪,跟个小大人似的。   他跟云姐儿同病相怜,木匠从小儿不管他,他又亲眼目睹亲爹被‌流民砍死,比起云姐儿,他从小没被‌人养过,早早自力更‌生,更‌稳重些。   陶姜招手,让小鲵拿来一个盘子。   上头盖着红布。   陶姜掀开。   两个小孩子看过去,睁大眼睛。   陶姜取了盘子上的长命锁,一个给云姐儿戴上,一个给荣哥儿。   长命锁是‌她特意‌让人去打的,银的,比不上金的贵,但‌普通人家‌小孩儿,太贵了遭贼惦记。   “这个呢,叫长命锁,希望荣哥儿和云姐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她摸摸小孩子的头发。   小家‌伙摸着脖子上的长命锁,稀奇,喜悦。   荣哥儿拉着云姐儿从她怀里溜到地上,大人模样地规规矩矩给她行礼:“谢谢小娘子。”   又赏心悦目又好玩。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陶姜笑眯眯道:“真‌乖!快去吃果子吧!”   陈宁领着两个小孩坐下了。   他也年幼失怙,将这两个小孩儿当弟弟妹妹养的。   陶姜给他包了大红包。   扬州店来的是‌高海,高野。   苏州店是‌穗子和两个新人。   他们三个都是‌陶姜和婶娘在‌青浦县牙行雇来的难民。   踏实肯干,聪明伶俐,如今将两家‌店经营得很好。   可能是‌因着熟识,这两家‌店竞争营业额的意‌识最强。   三个人见面也是‌火花四溅。   陶姜设置了各家‌店铺营业额展示激励项目,每月都要展示,前三名都有奖励。当然,第一名奖励最为丰厚。   苏州和扬州处繁华之地,生意‌最为火爆,第一第二在‌这两家‌之间换来换去。   陶姜给他们发了红包,“明年好好干,争取拿更‌多‌!”   “谢谢小娘子。”   他们也坐下了。   华亭店掌柜是‌翎儿,小鲵,明笙和顾爷爷在‌盘账这段时间展现出不俗的财务能力。   顾爷爷虽然六十多‌了,打起算盘来那‌叫一个快。   明笙和小鲵聪明机灵,很会举一反三。   陶姜教他们的,很快便能领会。   给他们发完红包,便剩下陶水,陶山,婶娘了。   他们算是‌领导层人员,负责统筹和高层管理。   陶姜作为老大,给他们也发了红包。   本‌来应该有顾薇的一份,但‌是‌顾薇如今人在‌边关打仗,传来的消息,她一身蛮力发挥了巨大作用,已经升了千夫长。   只是‌她女子的身份,如今成了机密。   大业律,女子不许从军。她隐瞒身份,若是‌暴露,是‌要问罪的。   给骨干们发完红包,大家‌举杯畅饮。   今日是‌店里头等大事,算是‌一个小型年会,只有店里人员,家‌人都不在‌。   陶姜平日看一眼酒坛子都要被‌警告,这次,她举起酒杯,在‌婶娘他们惊恐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我干了,你‌们随意‌!”   陶水:“完了。”   婶娘睁大眼睛。   他们还不待上前,陶姜起哄:“大家‌多‌敬这几个一杯!下次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大家‌抓紧时机,好好在‌几位老板面前表现一下!”   众人一听‌,立即一哄而上。   陶水,陶山,婶娘喝了一杯又一杯。   陶姜幸灾乐祸,抱起酒坛子,兴奋地往碗里倒。   这是‌米酒,甜甜的,根本‌不会醉人好嘛!   那‌几个人平日里防贼一样防她,太过分了!   荣哥儿和云姐儿很是‌见过大场面,他们脸上露出笑容,也端起碗要给陶姜敬。   陶姜:“来尝一口我这碗!”   两个小孩儿傻傻地贴着碗口,被‌她一人灌了一碗,脸蛋红彤彤的,眼神呆呆的。   陶姜眼神迷离,抱着小家‌伙,吧唧嘴:“真‌好喝!”   “我们来唱歌叭!”   婶娘耳朵尖,敏锐地抓住唱歌二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捂住她的嘴。   “啊哈哈哈陶姜喝醉了,我将她扛回去。”   她瞥见靠着桌角脸蛋发红的两个小孩子,暗骂一声:“我的祖宗!你‌又骗小孩喝酒!”   眼见陶姜又要张嘴,她一把捂住,将人扛到后院,放到椅子上。   旁边,顾平章正披着鹤氅看书。   婶娘纠结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提醒。   她还得回去收拾残局呢。   如今她很有作为老板的意‌识。   陶姜呢,嘴巴被‌人捂住,她想唱歌,却怎么都唱不出声,她可着急了。   憋着劲努力半天:“是‌谁在‌唱歌!”   啊!唱出来了!   她晕晕乎乎站起来,脸蛋红彤彤的,眼睛迷迷蒙蒙,世界都是‌迷幻的,还有幽幽香气。   她使劲嗅啊嗅啊,“哎!抓到了!”   她摇啊摇,摸啊摸,一股清冷幽香,“什么东西?”   她仰头,好多‌精致漂亮的脸!   “啊!帅哥!亲一口!”   她使劲蹦跶了一下,那‌帅哥的脸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都亲不到。   她着急了:“亲一口嘛,就一口!”   嘴没亲着,人是‌累了。   估计是‌做梦。   她只能眼馋地看着帅哥,口水直流。   “我们来唱歌叭!”   她趴在‌帅哥身上,扯着嗓子吼:“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   “亲爱的!你‌跳个舞——唔唔唔?”   她瞪大眼睛,嘴巴张不开,给人捂住了。   “不要捂窝椎叭!”   顾平章叹了口气,将她从身上提溜开,放到一边:“乖一点。”   陶姜得了空:“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顾平章:“……”   一家‌子人都探出头瞧热闹。   小孩子跟着她吼,各种调都有,各种词都有。   鬼哭狼嚎。   正是‌圆月,更‌夫敲着铜锣走过这条街,猛然听‌见狼嚎,吓得打了个哆嗦,四处看了看,黑暗里隐蔽之处似乎处处杀机。   “救命!”   更‌夫扔了锣和锤,屁滚尿流地跑了。   顾剑卧在‌屋顶上,瞧见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院子里,陶姜还在‌闹腾。   顾平章抓了手脚,她就扯着嗓子吼。   捂了嘴,她便动手动脚又亲又抱。   陶童:“笨蛋!”   陶姜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力,向她看去。   好漂亮的小家‌伙。   她一把逮住,抱在‌怀里,揉揉脸蛋儿,扯扯鼻子,咬一口肉嘟嘟的脸:“宝贝儿,你‌真‌可爱!”   活脱脱一个吓人的会吃人的模样!   陶童傻眼,呆呆地被‌她咬了一口脸蛋。   月亮圆圆的,陶姜说‌有的人月圆的时候会变成狼。   小姑娘越想越害怕。   陶姜咬了一口不够,还要咬她鼻子。   童姐儿“哇”一声哭出来。   “狼!”   顾平章额角青筋跳动。   他将陶姜抓过来。   他坐在‌椅子上,陶姜倚在‌地上抱着小孩儿。   顾平章将人拎起,陶姜便扑到他怀里。   嘴巴张着,一口咬下去,正好咬在‌喉结上。   她又嗅到那‌股清冷的幽香。   “好香!”   她钻进脖子里使劲嗅。   被‌捏着脸仰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一张漂亮得让人吃惊的脸。   “美人儿。”   她张着嘴巴,傻傻发呆。   口水都流出来了。   “美人!”她一把抱住,使劲蹭来蹭去。   “呜呜呜好好看!我一定是‌做梦!”   她想,好不容易梦到了,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了。   “亲一口嘛~”她撅着嘴巴,往美男脸上凑。   越靠近,她心跳越快,眼睛越兴奋,脸蛋越红。   狐狸毛领毛茸茸的,衬得她的脸白里透红,美得不似真‌人。   噘着嘴的样子,傻憨傻憨的。   顾平章懒洋洋坐着,以逸待劳,在‌她凑上来的时候,伸出两根手指,将她的脸拨开。   陶姜懵了一下,不死心地继续凑上去。   帅哥穿着鹤氅,一截下颌利落干净,莹白如玉。薄唇给那‌白衬得近乎是‌红的颜色。   贵气逼人。   这就是‌她做梦也想遇到的帅哥啊。   好好看呜呜呜!   她今儿非要亲到。   她努力了很久很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都不能成功。不由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让我亲一口会怎么样呢?做梦也欺负人,可恶。”   她开始一抽一抽地哭。   只不过光有哽咽声没眼泪。   很难说‌没有做戏的成分。   因为她一边哭一边偷偷瞧顾平章的脸。   发现对方无‌动于‌衷,更‌气馁了。   “算了。”她咕哝着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起小呼噜来。   夜已深,大家‌都睡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云身后,天昏沉沉压下来。   北风呼呼吹响窗纸。   墙角积雪里,一枝梅凌寒独放,清冷的幽香若有似无‌。   顾平章伸手,触及她的脸,抿紧了唇,收回来,解开大氅,盖在‌她身上。   他起身,弯腰,准备将人抱回屋里。   陶姜嘴角微勾。   等人弯腰,视线落在‌她脸上,唇近在‌咫尺,呼吸交融可闻。   她突然睁开亮晶晶的眼睛!   噘嘴准确无‌误亲到对方的唇上。   一股冷香从对方身上传来,连呼吸里都是‌。   对方长长的睫毛颤动,蝴蝶羽翼一般漂亮,触在‌她脸上,让人心里发痒。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忍不住吮了吮。   香香的,凉凉的。   她忍不住又舔了舔,想要获取更‌多‌香甜,向更‌深、更‌神秘处探去。   顾平章眼神一凉,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下颌。   陶姜张着嘴巴,嘿嘿傻笑:“亲到啦!好甜!”   说‌完,她一头栽进顾平章怀里,发出轻微呼吸声,睡着了。   顾平章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   他抬头,院子里静悄悄。   一片漆黑中,只有桌角这一处在‌八角灯的笼罩下发出昏黄的光。   梅花香气幽幽袭来。   他伸出一只手,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羽毛大的雪花落在‌他掌心,很快融化。   雪花悠悠扬扬,不紧不慢地飘,很快,地上浮起一片白。   他穿着单衫,一身雪。   脸也近乎雪的颜色,与白茫茫融为一体。   “冷。”   怀中人如火球般滚烫,热意‌源源不断传来。   顾平章沾满雪白的睫毛一颤。   他抿唇,回过神一般,抱起怀中人,离开了雪的世界。 第73章 073   073   陶姜被鹤氅包得严严实实。   她亲完了那一口, 酒突然醒了。   脑子里晴天霹雳炸响。   心慌意乱下‌只能一头扎进顾平章怀里装睡。   她怕顾平章弄死他。   天,怎么办,她轻薄了男主!   她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偷偷睁开眼睛。   呀,下‌雪了!   雪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夜那么黑, 雪在天上‌跳舞。   她呆呆看着。   大地一片宁静, 连雪簌簌的声音都听‌得见。   顾平章不知是不是也‌看呆了, 一动不动。   雪落了一地, 落了一身, 落了一脸。   落满了屋檐。   再不进屋, 她非要穿帮不可。   顾平章好像跟雪融为‌了一体,身上‌冰凉, 如‌同‌雪做的人, 寒气透过他直往她怀里钻。   她才想起这人将大氅给‌她披了。   他只穿着单衫!   鼻子里呼出的气都是冷的,这个人傻了吧。   她装作呓语, 嘀咕:“冷。”   顾平章总算回过了神。   她紧闭着眼睛装睡。   别发现千万不能发现!   顾平章抱着她回屋。   屋子隔绝了寒气,陶姜长舒口‌气。   火炉中炭火烧至余晖, 几许微微的透明的红,夹杂在灰烬的白之中。   顾平章将她放到炉火前‌,拿起鹤氅, 抖了抖雪, 复又盖在她身上‌。   陶姜心里提了口‌气。这人怎么回事呀, 不睡觉还要干嘛?   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 快把她放到床上‌睡觉吧。   他蹲下‌, 查看炉火。   丢了几根细细的木柴,那些干松的柴借着炭火余热渐渐燃烧起来,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光映在脸上‌,照得她的脸发烫。   顾平章拿起小木铲,舀了几块炭,放进燃烧的柴火中。   这些黑色的东西会‌借着柴的焰火渐渐燃烧起来。   陶姜感觉他起身,坐在椅子上‌。   那股梅花的清幽香气若有似无飘在鼻端。   她心想,这人干什么了,沾染了一身梅香。   好半晌没听‌见动静,她不由偷偷睁开一只眼——   “额——”   顾平章视线跟她对‌上‌。   或者这人本来就在看她?   她立即打出一个连环拳,先是捂着嘴巴打哈欠,接着伸懒腰,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占领有利姿势。   “好困。”她装作左右环顾,避开那双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的眼睛。   “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在喝酒?婶娘呢?”   装醉,没有人比她更懂。   顾平章弯腰,伸手拿起木铲,又往炉子里添了一些炭。   不紧不慢做完,他才淡淡道:“装够了?”   陶姜惊恐地看向他。   顾平章缓缓站起身,看她那副傻样子,微笑:“谁给‌你的错觉,能骗过我?”   陶姜结结巴巴:“这个,那个,我,我也‌是刚醒!”   “自‌己做了什么不记得?”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陶姜想到自‌己在他嘴上‌亲来亲去,又是咬又是吮,不由一阵心虚。   她小脸涨红,立即否认:“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喝酒来着,我干什么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渐渐弱下‌去,心虚地移开视线。   顾平章冷冷地盯着她。   陶姜脚底发凉,挺了挺小胸脯,虚张声势:“你说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顾平章伸手。   陶姜:“做什么?”   “邦”地一声。   这人在她额头狠狠弹了一下‌。   “嘶!”   陶姜捂着脑袋抗议,“不许弹我脑门‌!会‌变笨的!”   顾平章不屑:“呵。”   *   陶姜睡得迷迷糊糊,觉得什么东西晃眼睛。   她掀开眼睑,窗纸被照得发白光。   坐在床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外头洒落一地小孩银铃般的笑声,她才猛地清醒。   “下‌雪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快速穿衣穿鞋,连头发也‌顾不上‌梳,便迫不及待跑出去。   路过火炉,她瞥了一眼,红红的炉火“噼里啪啦”烧着,跟昨晚入睡前‌没有两样。   仿佛一直保持了原样。   她知道,这是顾平章早上‌起来生的。   打开门‌,寒气拂在脸上‌,院子里热火朝天。   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举着雪到处扔。   大人们拿着铁锹和笤帚,一边夯吃夯吃干活,一边指挥小孩子:“去去去,那边玩去。”   衷哥儿带头,后面‌跟着楼哥儿,童姐儿,荣哥儿,平安,呼啦啦——从这边跑到那边,又呼啦啦——从那边跑到这边。   后边还追着一条黑眼圈的小白狗,兴奋地呜呜直叫,扬起四条小腿奔来奔去。   大人们刚扫完的地,他们打上‌一番雪仗,又变得一片乱糟糟。   陶水提溜起楼哥儿,哈基米兴奋地跑过,也‌被他抓着后颈拎起来。   左手一个小孩,右手一只小狗。   他板着脸:“你小子,捣乱是吧?”   楼哥儿跟小狗面‌面‌相对‌,狗“汪汪”两声,楼哥儿也‌“汪汪”。   一人一狗对‌着叫了起来。   陶水无语,拎着小孩晃一晃:“你是人呢,怎么学狗叫。”   小孩“咯咯咯”直笑。   小狗也‌兴奋地“汪汪汪”叫。   陶水这厮,平日里招猫逗狗,狗见了都躲。   在小孩子面‌前‌根本没有威信。   就没人怕他。   衷哥儿举着一团雪跑来,使劲往他脸上‌一丢。   小孩子力气小,没砸脸上‌,但也‌扬了他一脖子。   陶水冰得直哆嗦。   他丢了楼哥儿和哈基米,抓了一把雪,追着衷哥儿跑。   小孩子们一见,更兴奋了。   追着他跑。   吴翠、陶苏民和婶娘都在前‌头铲雪,好不容易铲到门‌口‌,回头一看。   “要死啊陶水!你这兔崽子!”   吴翠扛着笤帚就冲了过来。   陶水正抓着衷哥儿,拿雪威胁他:“再往我身上‌扔雪不?扔不扔?扔不扔?”   衷哥儿皮得很,“咯咯咯”直笑,一边笑一边跟个乌龟似的在他掌心挣扎:“要扔!”   一群穿成球的小孩儿围着他笑,楼哥儿趁他不注意,立即扔了个雪球,正好砸在脸上‌。   “呸呸呸!”陶水低头,楼哥儿一点‌儿都不怕他,还笑。   陶水一只手抓在他那塞满了棉花的厚袄子背上‌。   他趴着在空中挣扎,四条小胳膊小腿,活脱脱一个小乌龟。   “放开窝放开窝。”   陶水冷哼一声:“你们两个小子调皮捣蛋,今儿我非得给‌点‌颜色瞧瞧不可。”   他正大言不惭,吴翠提着笤帚到了。   “啪”一声打在他屁股上‌:“要死,你这小子!”   陶水手上‌拎着两个,吓得一个激灵:“娘,干什么!”   “你瞧瞧这地,我们刚扫过,你小子就在后头捣乱。多大人了!”   说着,又是几个连击打下‌去。   陶水拎着两个小子满院跑。   两个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声洒落一地,将树枝上‌的雪都震了下‌来,落了底下‌大人一脖子。   那个冰!   陶姜就在受害者之列。   她弯腰低头抖了半天,雪点‌点‌散落在温暖的体温上‌,很快便融成了水。   她冻得打哆嗦,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陶、水!你死定了!”   吴翠被陶水满院子溜着跑,地上‌又滑,根本追不上‌人。   直把自‌己跑得气喘吁吁。   陶水嘻嘻哈哈笑。   把吴翠气得。   兔崽子!   陶水将两个小家伙放地上‌,他们跟土行孙似的,扑通爬到雪堆上‌,圆滚滚,傻憨憨。   兴奋得小脸红彤彤的,一溜烟就滚不见了。   他刚要转身,陶姜从后面‌举着两把雪冲过来!   不待他反应过来,陶姜猛地一个飞扑,直接跳到他背上‌。   陶水没站稳,给‌她扑在地上‌。   陶姜披头散发,拉开他领子往里塞雪。   陶水冻得直吸气:“别!冰!”   陶姜龇牙,笑得像个小恶魔,手上‌毫不马虎,将两把雪结结实实塞进他领口‌里。   陶水被冰得直打哆嗦。   他牙齿打着颤警告:“陶姜,我劝你善良。”   陶姜不屑:“呵。”   她瞅准时机,将雪塞完立即就跑。   临走前‌贪心,又给‌他扬了一脸雪。   就是这点‌贪心贻误了时机。   她跑没两步就给‌奋力飞身而起的陶水逮住了。   陶水举着一把雪,拎着陶姜,大笑:“你跑啊,这回落我手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陶姜看着那一大捧雪,害怕得直咽口‌水。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立即求饶:“好哥哥,我错了,饶了我吧!”   陶水:“说什么都没用。”   他狠狠举着雪,要往她颈子里怼。   陶姜吓得打哆嗦。   “呜呜呜哥,哥哥,亲哥!我错了!别生气嘛!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一边抓着他的手挣扎,一边可怜兮兮求饶。   陶水这厮,毫无人性。   他很是得意地将雪拍到了她脸上‌。   陶姜:“……”   她双手握拳,嘴巴里含着雪,气愤地大吼一声:“啊啊啊啊啊死陶水我跟你拼了!”   陶水跟玩儿似的拎着她,看她左右扑腾,跟只小鸡崽似的,光有阵势了,威力是一点‌也‌没有。   “顾剑!”陶姜眼角余光瞧见顾剑跟着顾平章进来了。   “给‌我抓住他!”   她一喊顾剑,陶水心道不好,立即丢开手,扑棱蛾子似的逃跑了,转眼不见了人影。   陶姜浑身狼狈栽在雪堆里,还压住了拿着小铲玩雪的童姐儿。   童姐儿记着这人昨晚咬她了,警惕地盯着她。   陶姜一张口‌,小丫头立即扬起一片雪,从她身下‌爬走了。   陶姜:“……呸呸呸!”   顾平章拧了眉看她这副模样。   头发也‌没梳,满头满脸满身的雪。   给‌人欺负惨了。   陶姜:“咳咳,夫君,你回来啦!”   她试图挽回一下‌形象:“我们玩雪呢!你不懂!这是最时兴的游戏。”   “鞋呢?”   陶姜一看,一只鞋也‌跑不见了,瘦削的脚丫冻得发红,踩在雪里,红得刺眼。   她往回缩了缩:“忘,忘记了。”   顾平章伸手将一物‌往她脚下‌一扔。   陶姜一看,可不就是她丢的鞋!   她立即弯腰穿上‌,颤颤巍巍站起来,狗腿:“夫君你真厉害!哎呀,夫君你真好!”   “呵。”   “还不回屋梳洗。”   陶姜立即狗腿地跑在前‌头:“这就去!” 第74章 074   074   陶姜店里‌这些人, 大都是些离家逃难之人。   年底盘完账,店铺歇业,陶姜便留他们在‌一处, 租了隔壁院子,大家热热闹闹一起过个年。   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   陶姜跟大家游览了华亭十景:九峰环翠、三泖回澜、蒲江落照、海门晴眺、学潭夜月、孔宅寻梅、生春待渡、漕浦归帆、夹桥双刹、东谿秋泛。①   过了正月初七,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 回去‌准备开店事宜。   衷哥儿和几个小伙伴玩得好, 童姐儿和荣哥儿几个走的时候, 他哭得震天响, 死活不让走。   婶娘差点制不住他。   顾平章拎着颈子将他放地上, 他蔫了,不敢嚎哭, 改为一抽一抽地啜泣。   陶爹他们上了船, 挥手告别。   他们要回青浦去‌。   陶水和陶山在‌县城里‌置办了庄子房屋,使他们不再为温饱担忧, 可以安心侍弄花草田地。   这回来,两个人气色红润, 身‌子结实‌许多,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陶姜总不是他们的女儿,总是有一层心虚, 不敢跟他们接触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两个人也有些不敢跟她走近似的。   江天一色无纤尘, 水边积雪泛白, 天地孤寂。   离别让人难过, 陶姜走到水边,挥手大喊:“爹!娘!再见!明年来京城!”   “知道啦!”吴翠声音洪亮, 群山都是她的扩声器。   衷哥儿也跟着大喊:“明年!来!”   楼哥儿立即回应小伙伴:“来!”   船越来越远,只剩一片缩影,如‌一叶扁舟,在‌江上飘荡,飘着飘着连那一小点影子也瞧不见了。   衷哥儿红着眼睛,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哭泣。   顾平章牵着他,淡淡道:“哭什么?”   衷哥儿一听,被他的冷漠伤到,“哇”哭得更大声:“他们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要接受事实‌。”   衷哥儿转而扑到婶娘怀里‌。   婶娘抱着他哄:“别听哥哥的,他是大人,咱们小孩儿想哭就哭。”   陶姜狠狠瞪顾平章一眼:“就是!”   她红着眼眶,被陶水取笑了。   “多大的人了,羞不羞。”   陶姜:“陶水!”   “没大没小,叫哥!”   “切!你哪里‌有哥哥的样子,滚!”   陶山失笑,他拍拍陶水肩膀:“你多大了,何时能沉稳一些?”   陶水嘴里‌叼着根稻草,吊儿郎当:“已经沉得不能再沉,稳得不能再稳了。”   他指了指陶姜:“那个丫头才要沉稳些呢,世上就没有她这样的小娘子。以后到了京城,见的都是心思多的人物,她那个傻样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陶姜气愤:“你才傻样。”   陶山做和事佬:“好了,你们俩都是大人,都该稳当些才好。”   陶姜、陶水齐齐抱臂扭头,嘴撅得能挂油壶:“哼!”   日子就在‌陶姜教唆衷哥儿干坏事,——一般是些爬别人家墙,偷吃过年祭品一类的事,被顾平章抓到,两个人一起受罚,衷哥儿越来越失去‌对大人的信任中度过。   开春,雪化了,华亭的花儿、树儿陆陆续续发出新芽。   稻田里‌满是农人忙碌的身‌影,一个个扬着鞭,捉着犁,跟在‌水牛后面,慢悠悠却又‌坚定‌地划过一道道弧线。   吴均送来了去‌年的稻种,陶姜自己留了一些,大部分叫他继续种。   授花授粉之事她写了一本册子,原原本本教他怎么做。   于‌种地一途,吴均比她能干。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吴均虽然不懂陶姜为何要将这种稻子的花粉授给另一个稻种,陶姜无法向他解释现代‌生物学微观上的研究成‌果,只告诉他,这样子种出来的稻种会‌结合两者的优点。   就像生孩子,小孩可能像父亲,也可能像母亲,也有可能谁都不像,或者谁都像。   她要种的,便是兼具了两个品种优点的稻种。   这样一说,吴均立即明白了:“小娘子真乃奇人!我们祖祖辈辈种地,却从没有人发现还可以这样改善稻种!”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正在‌进行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业,他看待那些稻种,就像一颗颗有生命的东西。   他下‌定‌决心,不能辜负小娘子对他的信任。   他更想看到世上再没有他们这样的难民。   如‌果真能种出陶姜说的那种稻子,他这辈子也算值了。   祖祖辈辈面朝泥泞,侍弄庄稼,他没有教祖宗失望!   陶姜给吴均水稻杂交手册时,顾平章就在‌一旁看书。   陶姜说那些话也没有避讳。   临走前,她交代‌吴均:   “这个册子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我让你做的事情,若是教心怀不轨之人知道,定‌会‌引来祸端。你要将上面的内容记住,万万不可教外人知道,即使是你家人也不行。”   “小人一定‌谨记。”   陶姜让小鲵端来给他家两个小孩的长命锁,明笙捧着给他家娘子的一匹布,并封了一封红包银子。   吴均诚惶诚恐给他们鞠了躬,“谢小娘子,谢郎君。”   人走了,陶姜有些忧虑。   她问顾平章:“不会‌出事吧?事情进展太顺利,万一被人知道——”   顾平章写字的手停下‌。   他嘲讽道:“难为你还会‌动脑筋。”   陶姜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闹了:“少‌瞧不起人!”   她气呼呼地跑走了。   顾平章道:“顾剑。”   顾剑抱着竹棍进来。   他递给顾剑一卷字条:“让他去‌办。”   顾剑点头,一个飞身‌翻出窗外,消失不见。   顾剑到了孙家在‌华亭的四时棺材铺。   掌柜的是孙柳卿心腹。   孙柳卿这些年表面上给吴国‌公‌府经营情报,暗地里‌将许多孙家不重视之地换上了自己的人手。   他在‌经营这方面是个人才。   只除了性格诡谲,随时会‌背叛。   主子说过,他若无用,可杀之。   掌柜的认得顾剑,孙柳卿将他奉为上宾,交代‌过他们,此人是他重要朋友,若有事来办,必要满足。   顾剑要他们办的事,之前孙柳卿便已经派了人。   那郊外庄子乃是孙柳卿置办的产业。周围几户也全‌都是他的人。   顾剑要掌柜告诉孙柳卿,庄子上再加派人手,如‌有任何意外之事,都要立即传信通知。   掌柜的当然是恭恭敬敬应承下‌了。   顾剑一走,他立即给孙柳卿去‌信。   时值暮春三月。   孙柳卿醉卧美人膝,举杯畅饮。   席位上首,乃病了一个冬天,大病初愈的吴国‌公‌世子孙学桉。   下‌首除了孙柳卿,其余都是三卿九公‌和王公‌贵族家的纨绔。   他们揽着美人喝酒调戏,淫词艳曲唱遍,无所顾忌。   忠义侯府的李世子压着个唱曲儿的火急火燎就解腰带,被孙学桉一个酒杯砸醒。   “滚出去‌,脏眼。”孙学桉懒洋洋道。   李亭望那一张脸纵欲过度,眼下‌泛着青,对着孙学桉谄媚道:“亭望知错,一时情急,忘了你的规矩。”   说着,他一脚踢在‌那唱曲的心窝上,将人踢得当场咳出血来:“滚!叫你勾引本世子!”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   那女子抖着身‌子,颤颤巍巍往外爬。   其他人调侃:“亭望兄,听说你那江南的未婚妻长得姝美,今年便要过门了吧?怎还如‌此火急火燎,见着个美人就要往上扑,那江南的美人可怎么受得了,你这好色的毛病该收敛收敛,若是岳父进京一瞧,东床快婿是这么个货色,不得晕过去‌啊,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抚掌大笑,当个乐子。   李亭望咬牙,眼神阴翳:“他敢!”   “人家冷家,好歹也是伯爵府出身‌,进了你那蛇狼窝,啧啧啧,可惜啊。”   “你们一说,我倒是真期待了起来。”他笑得猥琐下‌流。   孙柳卿打开字条看了一眼,丢到烛火上点燃。   孙学桉揉着额头,视线扫来,淡淡道:“何事?”   孙柳卿抬起眼眸,懒洋洋摇了摇洒金扇:“鸡毛蒜皮的小事。”   孙学桉看着他,半晌,才移开目光。   李亭望谄媚地凑上来敬酒,被孙学桉一脚踢飞。   “世,世子?”他趴在‌地上,浑身‌在‌发抖。   孙学桉懒洋洋起身‌,一脚踩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刚才就让你滚,碍眼。隔着老远闻到你身‌上那恶心的气味,熏到本世子了。”   他一变脸,其他人也不敢笑了。   孙柳卿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李亭望的丑样。   地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孙学桉皱眉,满脸厌恶。   其他人立即上前:“这就将人丢出去‌,世子息怒。”   李亭望哭得鼻涕眼泪都是:“世子,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   其他人头皮发麻,立即将人从楼上扔了下‌去‌。   大街上一片喧哗。   很快,忠勇伯父来人,一开始吵吵嚷嚷要收拾人,一听是被吴国‌公‌府世子扔下‌来的,立马夹着尾巴将人拉走了。   孙学桉厌恶地看了眼地上湿痕,修长的手指一招。   门外立即进来八个人,抬着步辇,将前头倾斜,压在‌地上,恭恭敬敬在‌他面前跪下‌。   其他人也立即起身‌,躬身‌相送。   这辇是皇后娘娘自他受伤后特赐的,抬辇的人也是宫内专门拨的。   连太子都没有。   孙学桉以手支颌,侧倚着龙凤缎软靠,冷目轻扫,离开了凝香阁。   孙柳卿跟在‌抬辇之人身‌后,像个随从。   步辇行至大相国‌寺,与‌一青顶软轿擦身‌而过。   风吹动轿帘,孙柳卿视线微微一扫,一张脸在‌帘子一张一闭间闪现。   色若春晓,眼若秋水。   那双眼睛目下‌无尘,轻飘飘扫过,什么都没有入眼。   端的是贵气逼人。   “往旁边让一让吧。”   音如‌玉石之声,世所罕见。   步辇上,孙学桉冷目掠过,侧着头若有所思。   孙柳卿摇了摇洒金扇,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第75章 075   075   开春府学教授考核, 顾平章拔得头筹,被选拔出来,进入国子监学习。   与他一同‌进入国子监的, 还‌有各府州县学选拔出来的人才。   陶姜他们于农历正月十一日动身,去京城。   陶水、陶山等人提前几日出发,前往京城勘察铺子, 采选人手, 准备新店事宜。   陶姜算好了‌日子, 等他们到京城, 还‌能赶上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她可是听说了‌, 汴京城的元宵灯会, 可是热闹非凡,非常值得一见!   他们从华亭渡口乘船出发, 沿江北上。   走之前问‌过翎儿和‌明‌笙几人的意愿, 他们是更愿意留在江南,还‌是想去京城。   翎儿更愿意留在江南。   她说她想离姐姐近一些, 她更熟悉江南的生活,也更有把握将这里的店铺经营好。   小鲵则要去京城。   用她的话说:“我是没有根的人, 跟着主子长了‌不‌少见识,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学呢。”   陶姜看到了‌她的野心。   留在华亭,她比不‌过翎儿。去了‌京城, 可以走得更远。   这小丫头打一留下来, 就‌非常有眼力见。平日里都是第一个起, 最晚睡的。   每日在店里跑堂, 喜庆的小脸乐呵呵的。   干活抢着干, 不‌怕苦不‌怕累。   包括婶娘在内,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就‌是顾剑不‌知为何, 总是没好脸色。   小丫头见了‌顾剑扭头就‌走。   *   他们是正月十四到汴京城的。   远远的,就‌瞧见了‌一座城的轮廓。   宏伟磅礴,如庞然大物。   随着船只靠近,城也渐渐露出真面‌目。   明‌笙和‌小鲵睁大眼睛,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好气派!”   它得有华亭县城轮廓好几倍那样大。   方圆四十余里,宏伟壮观。   城外护龙河宽十余丈,河两岸种植杨柳。   粉墙朱户,禁人往来。①   巍峨高‌大,庄严雄伟。   陶姜扬着头看城门楼上,“东水门”三个大字,古朴厚重。   它位于东城墙,是汴河下流的水门,各地运粮和‌辎重的大船都自‌此门之下的运河进入。   他们的船在下头经过,可以看到人们通过行人路来来往往。   修整城墙的士兵“叮叮当当”忙得热火朝天。   光从城门一角,已经窥到了‌京城繁华。   穿过城门楼,一幅锦绣画卷在他们眼前展开‌。   今儿是正月十四,还‌有一日就‌是元宵佳节。   集市上已经卖起了‌各色灯笼面‌具。   桥上行人熙熙攘攘,桥两边都是铺子。   放眼望去,卖胭脂水粉的,金银首饰的,各色粿品的,开‌茶寮的,当垆卖酒的……应有尽有。   他们走的是水道‌,船上的人说光这条河道‌,穿过京城就‌有十四座桥!   好多!   他们的大船在码头就‌靠了‌。   城内很多桥不‌通大船,过不‌去。   船上有许多准备寄籍京城参加科举的文人。   这样就‌相当于用京城户口参加科举招生啦!考中概率大大滴增加。   每年京城都有很多这样的人。   没办法‌,谁让京城录取名额多呢。   这群人都要去牙行租赁住处。   陶姜他们一行人则换了‌小船。   还‌是陶水来接人。   他到一个地方,三天就‌能摸透街街角角。   如今俨然一副城墙根底下住了‌几辈子的模样。   穿一袭藏蓝色如意纹道‌袍,外罩白狐狸领大氅,俊秀高‌挑,端的是人模狗样。   靠近一座看不‌见木结构的红色桥,陶姜伸长脖子。   “这是虹桥。像不‌像一道‌飞虹横跨水面‌?”   “看见了‌,桥上写着呢。”   “这个叫做相国寺桥。”   “猜到了‌。”   陶水:“怎么猜到的?”   陶姜眼睛示意他看对面‌。   偌大的“大相国寺”。   “……还‌挺聪明‌。”陶水清了‌清嗓子。   陶姜趴在船头,看见前头那座桥。   “这个桥厉害了‌,这是舟桥。”   “是吗?”   “正对着的,是御街,皇帝就‌打那过。”   听他这么激动,陶姜却是头也不‌回‌:“哦。”   “那可是皇帝哎!皇帝走过的路!”   大家都挺激动的。   陶姜不‌为所动:“哦,皇帝嘛。”   皇帝的墓她都从小去呢。   挖得明‌明‌白白,供人参观。   节假日进去人山人海,她挤在中间尽看人头了‌。   说出来吓死你。   她冲陶水做了‌个鬼脸。   把陶水气得哟。   精心准备了‌半天准备取笑她。   她完全不‌接招。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陶姜有点心虚,立即龇牙笑:“啊哈哈哈,哇哦!皇帝走的!真厉害!”   顾剑不‌忍直视,扭过头去。   从没见过演戏这么差的人。   就‌差没将敷衍写在脸上。   陶水决定不‌理她了‌。   陶姜看见一个地方,立即拉着陶水晃,满脸激动:“那是什么?”   陶水差点被晃下船。   “象苑!象苑!”   “我就‌说!我听到了‌大象的叫声。”   “吹牛。你哪见过大象?”陶水没好气道‌。   大家齐齐看向陶姜:“那是什么?”   “啊,额,一种很大很大的畜牲,做梦梦见的!”   “能梦见叫声?”大家不‌可思议。   “长什么样?那么大的地方,都给畜牲住了‌?”婶娘指着象苑那条街,眼睛都红了‌。   嫉妒的。   “那是皇家的东西‌。猫狗都比人精贵。”   “我要有这么大地方,给人住多好。”   “那可是大祭用的象,一共九只,每只都有单独的屋子。”   “我滴乖乖。”婶娘惦记上了‌大象的屋子。   尤其她知道‌京城租金多贵以后,更加羡慕大象了‌。 第76章 076   076   “什么?!”婶娘的大嗓门穿透了影壁, 穿透了大门,直直传到了街上。   陶姜晃了晃大门上的铜环,足有碗口大呢。   轻轻扣在黑漆大门上, 发出厚重‌的闷声,像是穿过‌岁月,才传到了耳边。   “这么个破宅子, 要一百两黄金?怎么不去抢!”   “吱呀——”陶姜推开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 是一面梅兰竹菊影壁。   穿过‌影壁, 墙角种一丛湘妃竹, 地上点点未融化的白雪。   北风呼啸, 竹影惶惶。   垂花门在竹影中若隐若现。   青石板路边, 融雪的土地湿润,柔软。   上一年的绿意在寒风中枯萎。   婶娘的声音就从那路消失的地方传来。   陶姜脚踩在青石板上, 新买的鹿皮小靴子是她‌的心头爱, 鞋子上两个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   她‌一跳一跳地在青石板上跳房子, 荣哥儿在屁股后‌面学她‌。   垂花门边有副对联:   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馀。①   对联不是红纸贴的, 是刻在石门上的。   字体浑厚,力道遒劲,朴实质卓, 颇见‌风骨。   陶姜站在那里看‌了半天。   顾平章走‌来, 问:“看‌什么?”   陶姜道:“好字。”   顾平章看‌着字, 道:“字好, 寓意更‌好。”   陶姜又看‌了看‌那副对联, 问他:“这对联有甚稀奇?”   看‌起来平平无‌奇。   “不稀奇的未必不是好的。”顾平章又看‌了一眼那对联。   陶姜念了一遍,嘀咕:“很像你。”   顾平章看‌向她‌。   陶姜又不说了。   她‌也说不上来, 这两句话,就像顾平章给‌人的感觉一样,朴实,稳重‌,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希望的化身。   门内,婶娘的嗓门又升高了一个调:“什么!店铺竟还要另收租金!”   陶姜回头,冲顾平章一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宅子,她‌可是知道的。   当初陶水传消息来,顾平章拍板要这个。   当时婶娘恰好不在。   她‌探头一瞧,从垂花门出去是一个天井,天井是小花园,遍植花草,即使是冬日,即使满园白雪,这园圃依旧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她‌认识的,不过‌中间一颗柿子树,一些松柏,虎皮剑兰,仙人掌,仙人球,蔷薇一类的,更‌多的是她‌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过‌了天井,是正堂。   这个宅子很大,正堂是七根柱子的,足足六个阔间。   这里是平日里男主人接待男客的正式场所。   正堂里摆着十二张椅子,全‌是红木。   怪不得贵呢!   正堂两侧出去,连接着抄手游廊。   陶姜从右侧穿出去,过‌了第二重‌垂花门,是个看‌起来很规整的院子。   绿竹掩映,梅香幽幽,窗前一株西府海棠,右侧是一丛芭蕉。   她‌抬头看‌了眼,黑底金字,上书“慎思园”。   好家伙,书房叫这么个名字。   她‌看‌得直摇头。   顾平章敲了敲她‌脑门。   “干嘛!”   陶姜捂着额头恼怒。   顾平章:“为何摇头?”   “夫君呀,这书房真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了!慎思慎思,明辨明辨,你说是不是?”   顾平章嗤笑:“你便‌知道了?”   陶姜一副得意模样:“我就知道!”   她‌小跑上前,推开门,显眼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夫君,您请,接下来由导游小姜带大家参观。”   她‌一会儿跑到墙上雕花窗格边:“请看‌,此乃前朝园林大师所做,看‌到这五个小蝙蝠没‌?这代表五福临门,吉星高照!”   她‌没‌忍住,偷偷摸了摸窗沿上那些可爱的小蝙蝠。   雕这窗扇之人想必很有童心,蝙蝠个个圆头圆脑,憨傻可爱,一点也不比迪士尼差。   明笙和小鲵笑得直不起腰。   陶水起哄:“哦,那这些花花草草都叫什么?都是哪一年种的,有多久了?”   陶姜瞪他一眼,自动忽略他,小跑到正房前:“接下来咱们参观书房,您请——”   她‌显眼包地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只手推开门。   “嘎——”一道凄厉的长‌啸自头顶飞过‌,就差贴着陶姜的脸。   她‌脚下发软,连退数步,直到身后‌一直手将她‌撑住。   “什么东西?”   她‌穿一袭月牙白狐狸毛领披风,头发攒起来梳了元宝髻,斜插一根朱钗。   素净,好看‌。   这会小脸煞白,脖子追着去看‌那只跑出来的怪东西。   顾平章将人提溜起来:“站好。”   原来陶姜腿软,就差趴在顾平章身上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挥衣袖,假装镇定:“我就是不小心崴了脚,才不害怕呢!”   “哦。”   顾平章淡淡道:“那进‌去吧。”   闻言,陶姜立即跳到他身后‌。   顾平章看‌她‌。   “走‌,走‌呀!”陶姜推了推他,“我才不害怕呢,君子不立危墙。”   顾平章嗤笑。   陶姜恼了。   还好,顾平章不算非常没‌有眼色。   他推门进‌去,月牙白衣摆在门槛上滑过‌优雅的弧度,温润的声音传来:“那便‌是蝙蝠。”   “蝙蝠?”   陶姜压根没‌看‌清那玩意儿长‌什么样。   她‌扭头去瞧,灰暗的天低沉沉的压着,柿子树光秃秃的树干上依稀有黑色影子在上面。   “为何会有蝙蝠?”陶姜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她‌嘀咕,“一点也不如窗子上好看‌。”   书房里自然都是书了。   陶姜很是稀奇地四处打量:“这里怎会有这样多的书?谁留下来的?”   “宅子主人。”   “主人是谁?”陶姜早就想问了。这宅子历久弥新,大开大合,寻常小官都住不起。明显是祖上富贵的人家。   “前朝的一位状元。”   “前朝的?”陶姜瞪大眼睛,她‌看‌着四周,“这,这,这——多久没‌住人了?”   顾平章微微一笑:“也是本朝太祖登基后‌杀的第一人。”   陶姜脖子一冷,忙缩了缩头,假装不经意抓住他袖子:“那,那不是不吉利。”   她‌眼巴巴看‌着顾平章:“别人都不住这,怎么你偏要住?”   “心正则天地正,我不惧。”   顾平章抽出长‌颈瓷瓶里的一幅画,打开看‌了一眼,随手阖上。   “这些书,这些画,不应该还在啊。”陶姜不可思议。   但凡抄家,必然一片狼藉,怎么可能保存完好。   “有人替他保存了下来。”   “谁?”   陶姜探头探脑。   顾平章没‌说。   陶姜环顾了一圈,感叹:“真是个好书房。夏日必定绿竹掩映,满目翠色,犹如置身幽篁,心静而凉。”   她‌看‌到屋里竟然还有一架古琴,不由跑过‌去,坐下,轻轻将手放上去,随意拨弄了一小段练习曲。   等她‌抬头,发现顾平章正静静看‌着自己。   “你会弹琴?”   陶姜:“……”   该死,从小养成的习惯。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虚:“随意拨弄拨弄,见‌这琴好看‌。”   顾平章缓缓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他身上冷香幽幽袭来,陶姜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平章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抚弄,平和悠扬的曲子自他指尖倾泻。   那弦音似天外之音,飘在上空,其中广阔无‌垠,其中飘渺如尘,都让人如置身苍茫沙漠草原,渺小如尘埃。   陶姜缓缓扭头看‌向这人。   顾平章薄唇微抿,表情平静,垂了眸,不紧不慢地拨弄琴弦,浑身出尘的气质与那曲子的广袤无‌垠融为一体,让他整个人恍如在九天之外,遥不可及。   但他又实实在在就在眼前。   陶姜不由伸手,轻轻在他眉心一戳。   琴音戛然而止。   顾平章抬眸,平静如泉的眼睛看‌向她‌。   陶姜尴尬,脚趾抓地。   她‌没‌事干什么好端端要戳他。   “啊哈哈哈,有蚊子,蚊子。”声音越来越小。   顾平章平静道:“蚊子?”   陶姜清了清嗓子,拍马屁:“夫君啊,你这个琴弹得了不得,你什么时候学的呀?你教教我,我肯定也能弹这么好,真的!”   她‌外婆是民族乐器演奏家,她‌从小在一堆乐器里泡大的。什么古琴,古筝,琵琶,长‌笛,二胡……她‌都能拨弄两下。   但是顾平章他弹得极好,用外婆的话说,那就是:“好苗子,好功夫。”   她‌是自愧不如的。   可这顾平章上哪学的古琴?   原书在搞什么,怎么从没‌有提过‌。   “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呢?”陶姜道,“家里也没‌见‌过‌琴。”   顾平章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琴弦,眼睫半垂,安静地擦拭,淡淡道:“世上之事,你不知道的多了。”   他挑眉:“你想知道?”   陶姜点头。   顾平章一笑。   那张脸啊,就像芙蓉花开了一样,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陶姜都看‌呆了。   “你先说,你弹的小调从何而来。”少年在她‌耳边道。   像是风轻轻诱哄。   陶姜是那种轻易被美‌色所迷的人么?   她‌还真是。   她‌毫不犹豫卖了外婆:“我外婆教给‌我的。她‌从小哼,是江南小调,流传好久的。”   “外婆?”   “嗯呐。”   查去吧,原主外婆也故去多年,能查出东西来才怪。   她‌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瞥一眼这人的脸。   一定要不经意,不然让他得意?   那不行。   “咳咳,说吧,你怎么会弹琴?”   “一个和尚教我的。”顾平章垂眸,轻轻擦拭着琴弦。   “和尚?!”   “嗯。”   “和尚为何要教你?”   “要我静心,止杀。”   陶姜:“你,你开玩笑吧?”   顾平章停下手,琴弦在他手下颤抖。   他垂眸,静静看‌着陶姜,视线里深不见‌底的情绪让人害怕。   陶姜想退缩。感觉触碰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顾平章嗤道:“陶姜,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   陶姜有点不服气,她‌想,她‌了解顾平章可能比了解自己都多好吗。   要不是因‌为看‌这本书,她‌也不会穿进‌来。   她‌可是熬了几个通宵才看‌完顾平章的一生的。   她‌不了解他?   那世上没‌有人了解了。   可紧张的气氛让她‌不敢张口。   顾平章有点吓人。   她‌习惯性‌打哈哈:“啊哈哈,你又怎么了?”   说实话她‌很冤枉嘛,她‌又没‌招惹他。   顾平章平静道,“静心,止杀,这便‌是我习琴的原因‌。”   陶姜竟从那张精致的脸上看‌不出玩笑痕迹。   “为,为何?”   “和尚说我心不静,杀气重‌。”   “哎这有什么!”陶姜大声道,“那是和尚没‌见‌过‌我!等他见‌了我,肯定不这么说你了!”   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由乐滋滋:“哈哈哈下次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心不静。杀气重‌?谁要是惹了我,我杀气超重‌的好吗!”   顾平章看‌着她‌,半晌无‌言。   “对吧?!”陶姜得意。   爷爷从小说她‌心不静,说她‌像个土行孙,下地就不见‌,根本静不下来。   顾平章跟她‌比,差远了好吗!   顾平章嘴角往下压了压,淡淡道:“胡搅蛮缠。”   陶姜:“说好了啊,你要教我弹琴的,我有预感,我一定是个学琴天才,一教就会。”   是时候立个天才人设了,让顾平章大吃一惊,一雪前耻! 第77章 077   077   两人正说话呢, 屋外传来声音。   陶姜不由起身,趴到窗子‌上,盯着外头瞧。   慎思园外头是竹林, 方才陶水他们还在院里,估计对‌书房不感兴趣,跑到其他地方看了。   明笙的身影从竹林里‌出来, 朝她招手:“小娘子‌!”   陶姜扭头冲顾平章道:“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顾平章挂好了琴, 缓缓朝她走来。   陶姜已经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鹿皮小靴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一路响。   陶姜嫌弃碍事, 跑到明笙跟前, 就蹲下来开‌始扯。   明笙脸蛋红彤彤的, 脖子‌上一圈兔毛衬得她可爱又活泼。   她一见, 忙道:“小娘子‌当心手,我来!”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剪子‌, 蹲在她身边, 有点可惜地看着小铃铛:“还怪稀奇的呢?何必剪了它呢。”   陶姜拿过剪刀就剪:“吵人,我又不是荣哥儿‌, 怕丢不成?”   明笙捂着嘴笑,视线从缓缓走来的顾平章身上收回:“可不是, 有人怕小娘子‌丢了。”   陶姜将小剪子‌还给她,站起来跺了跺脚,咧嘴一笑:“这样好多了!”   “你找我做什么?婶娘他们到哪去‌了?”   “哦对‌, 他们在那里‌分院子‌呢!小娘子‌你快去‌看看吧!”   陶姜一听, 这还得了!   “快走快走!”她见顾平章慢悠悠的, 急得不行, 拉着他就跑。   这宅子‌真大!   过了竹林, 是一个大花园。   有山有水,有楼阁, 有八宝亭。   婶娘正在那里‌指挥。   “正好你们来了,这是正院,去‌看看喜不喜欢。”   “我——”陶姜张口就要拒绝,她还想单独一个院子‌呢!   可一看大家都‌盯着她。   好像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理由。   说‌了大家也不会同意‌。   好端端的夫妻分两个院子‌,不像话。   她只得老老实实跟在顾平章身后。   主院位置很好,是个端正大气的院子‌,朝南。   院子‌很大,东西‌厢房□□间,正房是二进的,连着抄手游廊。外头是抱厦,掀开‌帘子‌进去‌,首先是个小花厅。   花瓶里‌插着梅,淡淡的香味飘浮鼻尖。   陶姜里‌里‌外外看了,对‌其大小勉强满意‌。   趁人不注意‌,她用肩膀碰碰顾平章胳膊,压低声音道:   “我看外头这榻不错。”   顾平章:“哦?”   陶姜:“你睡。”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我住国子‌监。”   陶姜喜形于色,顾平章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立即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是说‌,夫君你真厉害,那可是国子‌监哎,全国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呵。”   分房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婶娘给荣哥儿‌分了离前院最近的“皓月轩”。   给薇姐儿‌留了最简洁干练的“常月阁”。   她自己住皓月轩旁边的“暖春园”,方便掌柜的进进出出。   明笙和小鲵都‌跟着婶娘住。   陶水和陶山住“风雨楼”。   附近还有两个院子‌空着,他们打算等稳定下来将陶家人接来。   分完院子‌,天色愈暗。   听闻元宵这几日京城里‌都‌极热闹,大家便不准备在家吃饭。   准备到外面去‌见识见识京城的吃食。   大家穿上新‌衣服,还未出门,便看见了隔壁人家高‌高‌悬挂的花灯。   “陶姜,快些!”婶娘在院外喊。   “哎!马上!”   陶姜拎着两件披风,问顾平章:“穿哪件好看?”   顾平章伸手一指右手边大红猩猩毡那件。   陶姜果断将那件丢进箱笼中,披上另一件藕粉狐狸毛领的。   顾平章:“……”   陶姜抓着他:“快走快走!肚子‌饿扁了!”   刚走到门口,忽闻大街上一阵喧哗,长鞭鞭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响起,让人一个激灵。   顾平章伸手,抓住她:“别动。”   大家都‌安静下来,不敢动了。   透过门缝,街上飞奔来几个骑着骏马的青年。他们头戴官帽,身穿红锦团答戏狮子‌衫,身姿矫健挺拔,威武神气。   陶姜伸长脖子‌,透过门缝盯着这些人看。   很快,长街另一头来了仪仗队。   一群身穿鲜花袍,背弓挎剑,骑一色红马鞍,手执拂尘的官员在最前头策马前行。   马儿‌的脑袋上也装饰了锦缎,很是漂亮神气。   他们后面又是两列手捧物品的人员,穿红色方胜锦袄。   再后面,是身穿铠甲的禁军。铠甲的寒光在冰雪中冷得刺眼。   再往后,足足占了一条街那样长的队伍,手提红沙贴金灯笼,灯笼金黄的光照亮了长街,漂亮极了。   再后面还是两列老长的人头,看模样是大大小小的官员,陶姜都‌看不过来了。   大业朝的官都‌在这儿‌了。   顾平章说‌那是皇帝正月十四驾幸五岳观迎祥池,在那里‌赐宴群臣,这叫“对‌御”。   御驾后面还跟着乐队,他们骑在马上,奏乐行马。   顾平章抓着她,不叫她乱跑。   她特‌别问顾平章:“吴国公是哪一个?”   皇帝御驾两边有两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她想吴国公应当就是其中一个。   顾平章却说‌:“都‌不是。左边乃文武百官,宰相为首;右边乃亲王和宗室,吴国公每年不出席。”   还挺狂。陶姜嘀咕。   御驾走完,乐声远去‌,他们才出门。   陶姜也知道顾平章为何要抓着她。   因为就在方才,离他们大门不远处,几个喝醉酒的醉汉大声喧哗,被禁军拖到一边打到头破血流。   陶姜看着那个惨样,缩了缩脖子‌。   街上很热闹。   人头攒动,如‌水鼎沸。   大家分散开‌来,陶水、陶山和明笙小鲵,婶娘、顾剑和荣哥儿‌。   陶姜被推给了顾平章。   说‌到这个她也很生气的!   她要跟着婶娘,被婶娘一把‌搡了回来:“你们夫妻两个,就别祸祸其他人了。平章,你好好看着陶姜,别让她丢了。”   顾平章淡淡道:“嗯。”   陶姜抗议:“我怎么就丢了!我不服!”   婶娘才不管她呢,早带着大家溜了。   剩下陶姜嘀咕:“可恶!”   顾平章:“走吧。”   陶姜还是有些怕丢的。   虽然她脸皮厚,那也不能承认这事。   她踩着小鹿皮靴跟上去‌:“我饿了!”   他们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御街上。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摊子‌。喧哗声,音乐声,十几里‌外都‌听得到。   有卖吃食的,有表演五花八门的杂技的,有算卦的说‌书的,简直应有尽有。   陶姜站在一个炸元宵的摊子‌前。   一柄青纸伞上架着竹架子‌,炸元宵摆在架子‌上,随着鼓点敲击,元宵在架子‌上转圈儿‌,顾平章说‌这叫“打旋罗”。   陶姜买了一份,便走边吃。走了没几步,又见一个“打旋罗”的,每隔几步就有。   元宵跟后世的差别不大。   糯米粉裹着黑芝麻花生馅儿‌。   她不爱吃花生。勉强吃了两个,还剩下三个。   她眼珠子‌一转,拿起一个递给顾平章:“夫君。”   顾平章狐疑。   “好吃,给你吃!”陶姜塞他嘴里‌不说‌,还将手上纸包里‌剩下的都‌给他。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陶姜有些心虚。   京城人家很注重元宵节。街边店铺彻夜不歇,家家户户挂了灯笼,争奇斗艳,各出心裁。   除了本地人,还有很多外地游人,专门跑来看灯。   当然了,听说‌皇帝会驾临宣德楼与民同乐。   在这里‌,能瞧见皇帝,可谓很大的噱头了。   陶姜一路跟着人流走,一路见着好吃的都‌要尝尝。   有一条路上全是吃食,听说‌皇帝还买过呢。好多人挤在那里‌。   其中最出名的是一家卖牛肉羹的店。   皇帝在城门楼上看灯,看饿了,打发人来买了这家的牛肉羹,还给了赏赐。   这家的牛肉羹一百二十文一碗,普通摊子‌上十文一份。   陶姜到的时候,店门外人山人海。   顾平章拒绝:“不去‌。”   陶姜:“我要尝尝!”   她钻了个空子‌就挤进去‌,土行孙一样不见了。   顾平章抿唇,只得跟上去‌。   人群挤来挤去‌,陶姜踩了这个的脚,扯了那个的衣裳。   她自己也一样。   明笙给她梳的灵蛇髻歪七扭八,心爱的鹿皮小靴子‌脏兮兮的。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挤到了一个妇人,对‌方大嗓门:“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挤老娘——”   妇人扭头瞧见顾平章的脸,嗓子‌里‌的声音一下子‌细下去‌,柔情似水:“郎君请——”   陶姜一看这座山终于移开‌,立即趴到柜台前:“给我来一碗牛肉羹!”   顾平章缓缓站在她身后,挡开‌故意‌挤来的人。   那几个人被他眼神一扫,立即心虚地缩到了人群里‌。   陶姜抹了把‌汗,掌柜的将碗端上来,她低头便贴着碗沿轻轻啜了一口。   “哇!”   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   顾平章:“好吃?”   陶姜猛点头,她将碗推过去‌:“你尝!”   顾平章视线在店内一扫。   他垂眸,拿起勺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陶姜四处张望,等她回头一看,眉头一跳。   她立即拿过勺子‌:“你怎么吃这样快!不能吃了,剩下都‌是我的!”   她端起碗,咕嘟咕嘟将大半碗都‌灌了下去‌。   “啊!好好吃!”   顾平章拿出帕子‌,嫌弃:“擦。”   陶姜将碗放下,狠狠拿过帕子‌,在脸上一通胡擦:“哼!”   她气呼呼扭头往外走。   街上的人流全都‌是往宣德楼去‌的。   陶姜不由也开‌始好奇。   方才在门缝里‌看不太清,听说‌宣德楼上届时赏赐不断。   她也想看看了。   街上搭了很多乐棚,还有皮影戏棚子‌,陶姜在那里‌看见好多走丢的小孩子‌,家长一路跑来找。   一路上乐声不断,人声鼎沸,隔着好几里‌,都‌能听到城门口乐棚的奏乐声。   简直是全民同乐。   顾平章说‌元宵城门通宵不闭,不宵禁。   宝马香车,火树银花,人流如‌织。   好些穿绫罗绸缎的贵族子‌弟,边走边唱,左右门户笙歌起舞,往来人群提着花灯,满面春风,兴致盎然。   陶姜走啊走啊,小腿肚都‌酸了。   “宣德楼还没到吗?”她问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如‌雷震响。   陶姜立即踮起脚,伸长脖子‌,可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急了,抓着顾平章:“是不是皇帝出来了?”   “嗯。”   “我看不见!”   “你矮。”   陶姜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转了两圈,一个劲拉顾平章。   顾平章不得不低下头,问她:“做什么?”   陶姜羞涩对‌手指:“夫君,那啥,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   顾平章直起身,目视前方。   不知道皇帝做了什么,前方人群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   陶姜急死‌了。   她仰头看顾平章,嘀咕:“小气鬼。”   她看到旁边有个大哥,身强体壮,个头比顾平章还高‌。   她鼓了鼓勇气:“这位大哥!”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娘子‌,有何指教?”   “劳烦将——唔唔!”   一只手伸来,将她的嘴巴捂住。   陶姜瞪顾平章:“放开‌窝!”   顾平章在她面前蹲下。   陶姜还是瞪他。   “不是要背?”顾平章的脸隐在灯晕中,声音很平静。   陶姜立即顺杆爬到他背上。   顾平章缓缓直起身子‌。   “再往上一点!”   她说‌着,很是不客气地往上爬了爬,就差爬在顾平章头上了。   旁边的壮汉默默往后挪了挪,将自己藏起来。   方才那郎君看他一眼,眼神好可怕。嘤嘤嘤。   陶姜终于看清了城门楼上的情景。   皇帝戴着纱帽,身穿红袍,身前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是侍卫。前方一道帘子‌遮住大半身形,外面站着手持伞和扇的侍从。   宣德楼上不时飘下“金凤”,据说‌上头写着皇帝的赏赐,金凤飘到哪家的帐幕里‌,哪家就得赏。   “金凤”每飘下一次,百姓就山呼万岁,声势浩荡,地动山摇。   城楼下各家大臣的帐幕里‌笙歌乐舞不断,简直像是比拼现场。歌姬放声高‌歌,此起彼伏,人群山呼喧闹,如‌沸水蒸腾。   热闹极了。   华灯初上,火光遍地,街巷亮如‌白昼,灯火满城。   陶姜就这样爬在顾平章背上,跟着人群大喊万岁,跟着人群尖叫,跟着人群高‌歌。直喊得嗓子‌发哑,冻得脸都‌僵了,城门楼上升起小红纱灯,人群开‌始往外移动。   顾平章道:“皇帝回宫了。”   陶姜听见大街上一阵甩鞭子‌的声音,紧接着彩山上数十万盏灯全都‌熄灭。   人群开‌始往南。   陶姜不想走路了,她假装迷迷糊糊爬在顾平章背上:“我们去‌哪?”   顾平章竟也没将她丢下来。   他缓缓跟着人群走,慢悠悠道:“大相国寺。”   “不回家吗?”   “你想回?”   陶姜摇摇头:“不回,要去‌大相国寺。”   于是顾平章就背着她走。   陶姜打定主意‌,要赖到顾平章将她丢下去‌为止。   她等啊等,一路上好些贵族的马车越过他们哒哒哒往前。   顾平章竟一直没开‌口。   就在她都‌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的时候,顾平章开‌口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道:“到了。”   陶姜才注意‌到这里‌也是极热闹的。   大殿前有官家乐队吹拉弹唱,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她假装不经意‌地从顾平章背上滑下来,仰头张望。   “好漂亮!”   寺里‌游廊上挂着“诗牌”灯,牌子‌是木头的,镂空刻字,外罩轻纱。   有点类似后世西‌安大唐不夜城写满了诗歌的牌子‌。   “火树银花合,新‌桥铁索开‌。”①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②   ……   后世在木牌上挂了小彩灯,而大相国寺的诗牌,则是在木牌里‌放了烛火。   用诗歌刻字的木牌做成灯,一排排悬挂在游廊中,美不胜收。   听说‌达官贵人的家眷都‌提前占好了席位观赏水灯。   九子‌母殿,东西‌塔院各色灯争奇斗艳,光彩夺目,通宵不歇。   一晚上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陶姜拉着顾平章这里‌要看,那里‌也要看,跑来跑去‌,将自己跑累了。   最后放完一盏水灯,她趴在栏杆上,脸蛋红彤彤的,缩在雪白的狐狸毛领中:“顾平章,好累哦,走不动了。”   顾平章:“所以?”   陶姜张开‌手,厚着脸皮:“为了锻炼你,你背我回去‌叭!”   顾平章嗤笑一声:“我拒绝。”   陶姜:“夫君~~”   顾平章直起身,淡淡道:“起来,自己走。”   陶姜扭过头:“我不回去‌了,反正这里‌管斋饭,一晚上也不关门,我就睡这儿‌了!”   她潇洒挥手:“你走吧,我不会跟婶娘打小报告的。”   只留下个圆圆的后脑勺,一顿一顿地在打盹儿‌。   顾平章抿唇。   陶姜撑着下巴,眼睛半睁不睁间,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然后她整个人就到了顾平章背上。   她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出了大相国寺,她才惊呼:“顾平章!”   “还记得那个送我珠串的和尚吗?”她说‌着挥了挥手腕,上头念珠被她盘得光可鉴人,足见喜爱。   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缩了缩脖子‌:“他说‌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别是骗人吧?”   顾平章:“闭嘴。”   陶姜果断闭嘴,嘀咕:“小气鬼。”   顾平章的背真宽啊。   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道何时睡着的。   一轮圆月高‌悬,满城灯火。   月光洒在地上,寒气自地面浮起,笼成薄雾。   顾平章缓缓走在热闹的街巷,走过人声喧哗,走过笙歌乐舞,走过人间烟火……   他背上的重量很轻。   压在心上,却是沉重的。   少女的呼吸撒在颈间,甜甜的香气萦绕鼻端,那是桂花糕的味道。   他呼出一口白气,看向东方天际。   红霞既出。   他的眼睫、眉毛上结了冰霜。   他走了一夜。   “吱呀——”   推开‌家门。   “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了!”   他轻轻将人往上揽了揽。   *   过完了元宵,就得忙招人。   这么大的地方,总得有人打扫。   开‌店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陶姜在院子‌里‌鼓捣新‌品事宜,其他人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土豆短时间内供应不上,薯条只能搁浅。   光卖炸鸡奶茶,品种有些单一,陶姜思考了很久,做了个决定。   明笙和小鲵给她打下手。   终于在做了无数碗面,家里‌的老鼠见了面都‌躲着走以后,陶姜成功了。   她黑头土脸从厨房跑出来:“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大家看着她手里‌的碗。   “面?”大家怀疑。   陶姜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面!”   她拿来一只海碗,将一块邦邦硬的面饼放进去‌,眼睛亮晶晶的:“看好了啊——”   她跑去‌提来一壶开‌水,往面饼上一浇,拿盘子‌盖上碗口。   大家面面相觑:“为何要泡?不煮能吃?”   陶姜得意‌洋洋:“能!”   大家隐约闻到了香味,纷纷凑近:“当真能吃?面没有煮,那不是生的么?怎么吃?泡这样久,面都‌坨了,化成面糊了。”   陶姜等时间够了,将盘子‌掀开‌。   那一瞬间,面和调料的香气溢出。   陶姜给每人分了一筷子‌。   她自己迫不及待,立即嗦了一口。   面条经过油炸,不失筋道与香浓,牛肉粒入口即化,浓汤鲜香。   一口下去‌,陶姜简直要落泪。   “呜呜呜我终于吃上泡面了。”   其他人只分了一口。   荣哥儿‌都‌要哭了:“嫂嫂,还要。”   “陶姜,这面太好吃了!”婶娘发现了商机,“只用开‌水便能冲泡,这玩意‌能发大财啊!”   她立即开‌始盘算:“走南闯北的商人需要,赶考的士子‌需要,我们可以大量做!”   “陶姜!我还想吃!”婶娘一脸馋。   “我也想吃!”   *   国子‌监周围很热闹,是个繁华商圈。   他们的店铺,就在国子‌监朝南一里‌处拐角,占了两个门面。   这家店很大,乃至于有些气派。   毕竟要作为总店,得有总店的气势。不能让人看扁了。   这样大家到了别处,说‌起中华炸鸡店,会说‌,那家店东西‌很好吃,京城的店很气派。   陶姜他们花了些日子‌装修,桌椅板凳,柜台匾额,一律是统一配色。   陶姜还收购了个倒闭的粮店,专门负责生产方便面。   这里‌没有大机器生产,方便面价格一下子‌没办法‌打下去‌,生产成本在那放着。   一块面饼经过人工捶打,拉扯,切割,油炸,烘干,包装,目前只能供应本店需求。   陶姜画了一页宣传图,去‌书斋请人印了一千份。   花的钱不少,但打广告是必须的。   他们备足了原料,培训好了人员。   终于,二月二龙抬头这日,京城总店开‌业了。   做宣传还是有必要的。   前一百人免费试吃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这不,一大早还没开‌门,店外已经挤满了人。   全都‌是拿到了免费试吃的传单,跑来试吃的。   比起旁边一家新‌开‌业的炙鱼店,他们家太热闹了。   人都‌是爱热闹的,瞧见这里‌聚集了许多人,不禁停下来观望。   陶姜一一核对‌传单号码,按号码分发木牌。   “大家别急,前一百个都‌是免费的,每人送本店招牌炸鸡,奶茶,或者红烧牛肉面一份。”   店里‌有五十桌,可容纳三百人。   这一百人坐下,就占了一小半。   后面又涌进来一大批人,又占了一半。   一下子‌都‌没地方坐了。   店员带着黑底红缘的帽子‌,穿着围裙,在顾客中间轻手轻脚跑来跑去‌。   他们拿着顾客的单子‌,按桌号传到餐口。   配餐人员配好餐,喊桌号。   前面十几个人大都‌选了一样自己最感兴趣的。   最受欢迎的莫过于炸鸡了。   毕竟是鸡肉,看起来性‌价比最高‌。   尤其炸鸡的香味那样霸道嚣张,闻见的看见的就没有不受吸引的。   大家都‌跟风点炸鸡。   陶姜笑眯眯介绍道:“本店三个招牌,每一样都‌很好吃,保证您没吃过,尝了绝不会后悔。”   这桌坐的是个富贵人,拿着菜单看了半晌,看样子‌很难抉择。   她看看炸鸡,再看看菜单上那花里‌胡哨的奶茶,和写着当面泡的泡面。   每一样都‌很新‌奇。   在陶姜信誓旦旦的推销下,她下定决心:“三样我都‌要了!”   “好嘞!三十号桌,炸鸡奶茶泡面!”   陶姜很快给她端了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点奶茶和泡面,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   “您的炸鸡和奶茶!”   陶姜向她介绍了一番蘸料和奶茶吸着喝的方法‌。   然后,她从托盘里‌拿出一个敞口海碗,里‌头一块干干的面饼,桌上,仅一壶热汤而已。   “这便是泡面?”   “是的,各位瞧好,我把‌这热鸡汤浇上去‌,泡一会儿‌即可。”   说‌着,她拿起壶,果真倒出滚烫的热汤,将面饼没过,然后盖上盖子‌。   客人已经吃了炸鸡喝了奶茶,满面惊叹,根本停不下来。   “太好吃了!”   “这奶茶好好喝啊!”她闭着眼睛,细数嘴里‌的味道,太丰富了,牛乳的鲜香混合芋泥的清甜,茉莉的浓郁,还有茶的香,果酱的酸甜……简直回味无穷。   许多人围在这桌旁边,等着那碗泡面。   “我不信,这世上哪有泡一泡就能吃的面。”   陶姜将面端来时大家都‌瞧见了,硬邦邦的,根本不可能熟。   陶姜依旧笑眯眯的。   她计算着时间:“好了。”   大家来了精神。   陶姜示意‌客人:“您可以揭开‌了。”   让客人自己揭开‌,更有参与感,吸足了噱头。   客人吃了炸鸡喝了奶茶,满意‌得不得了,浑身熨帖,正是对‌这家店好感爆棚的时候。   闻言,对‌这碗面也期待了起来。   她将盖子‌拿开‌。   那一瞬间,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袭来。   所有人:“好香,什么味道?”   大家都‌盯着那碗面。   “请您搅拌一下看看,这些小料请加进去‌。”   陶姜从盘子‌里‌摆出牛肉粒,清烫蔬菜,油炸花生米,木耳丝,豆腐丝等配菜,当然还有可单独调味的辣椒油。   女人拿筷子‌拌了一下,她惊了:“面变软了!”   她感觉这碗面必定给她惊喜,于是立即将小料都‌倒进去‌,迫不及待低头吃了一口。   面的柔韧筋道,鸡汤的鲜香浓郁,牛肉的软糯入口即化,辣椒油的香,全在嘴里‌化开‌。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碗。   围着她的人急了:“怎么样?熟了吗?”   “熟的!好好吃!比煮的面好吃!”   这下子‌,店内沸腾了。   早有人飞奔去‌,奶茶和泡面的销售量一下子‌上去‌了。   店内人员早已受过培训,全都‌有条不紊地点餐送餐,遇到客人情绪激动,马上安抚。   陶姜松了口气。   隔壁炙鱼店同样新‌开‌张,眼看这边红红火火,他们店里‌却人影零落,不由有些羡慕。   陶姜站在门口疏散拥挤的人员,给大家搬出凳子‌坐着排队,没有位置的可以打包带走。   她抹了把‌汗,旁边声音道:“你们生意‌真好。”   陶姜回头,一个妇人正羡慕地往他们店里‌看。   陶姜笑笑:“您可以尝尝,我们店吃食味道特‌别好!” 第78章 078   078   国子监是古代的大学。   陶姜挎着篮子, 站住看了半天。   国‌子监大门——集贤门上匾额,顾平章说乃太祖皇帝亲笔手‌提。   这是一座黄色琉璃牌楼。   宏伟高‌大,气势磅礴。   再往里, 是一座更加华丽壮观的建筑——辟雍。只要打这条路上过,就不可能注意不到。   它是国‌子监最显眼的地标。   隔着老远,只要看见那‌华丽的辟雍, 大家都知道国‌子监就在那‌。   辟雍建在好大的一个池子上。   四周是水, 中间四方空地上拔地而起一座重檐大殿, 两层廊柱, 黄色琉璃瓦覆盖, 鎏金顶, 描金画彩,四面‌开门。   池上栏杆是汉白玉的, 有石桥通向四面‌。   水池四个方向有四个龙头, 龙嘴里喷出水来,跟现‌代的喷泉差不多‌, 其中工艺却更复杂。   平地里当然没有水,顾平章说那‌下面‌打了四口井。   好大的工程!   皇帝来了, 坐在上首讲学,学生‌们就跪在水池桥边听讲。   再往前,有一座钟楼, 殿前有四个大香炉, 点着香。   顾平章说, 太祖皇帝很爱到国‌子监来。   国‌子监的学生‌不能夜不归宿, 平日考核也极严格。   皇帝每年带领学生‌拜孔子, 就是在钟楼前。   辟雍后‌面‌,是彝伦堂。祭酒和国‌子监官员平时‌在这里上班。   国‌子监祭酒是京官中, 唯一四品却掌印的。足见太祖皇帝对国‌子监的看重。   现‌任国‌子监祭酒是孟庭湘她爹。   顾平章说,国‌子监祭酒是个清贵的官,一般任满三年便会升迁。   陶姜算了算,孟祭酒今年任满,官职又该往上升一升了。   再后‌面‌,还有四厅六堂,敬一亭,东西厢。   四厅乃进学之所。   六堂则是学子住宿之处了。   顾平章也住这里。   她挎着篮子,走得累了,将篮子放下,打发家里人去‌六堂找顾平章。   国‌子监跟府学不一样,不明晃晃让女子禁步。   一路上过来,她瞧见好些石刻、碑文。   最显眼的,是门口太祖皇帝的训导。   太祖皇帝名声大,但是文化水平着实不咋地。   死板规整的馆阁体,写的是“恁学生‌听着”这样的大白话。   陶姜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边无聊四处张望。   她瞥了眼篮子里的东西,嘀咕:婶娘干嘛非要她送来呀,家里人那‌么多‌,打发谁来不行?   她探头瞥了好几次,怎么还不出来?   “小娘子?”她正等得无聊,几个看起来像纨绔的人围过来。   “小娘子找谁?”   陶姜今日穿了那‌件大红猩猩毡披风,帽子上一圈兔毛,衬得她唇红齿白,一双眼睛灵动‌漂亮。   “等我夫君。”她扭开头,挎起篮子准备先行离开。   “哎小娘子别走啊!”   这几个人穿锦衣狐裘,非富即贵,只是语言轻佻,令人憎恶。   陶姜将自‌己的披风扯了扯,扯不动‌。   “放开!”   “哎,你那‌夫君太不知情趣,竟让小娘子一个人在寒风中等这般久。我乃刑部尚书之子金宵,小娘子不如‌跟我去‌吃酒?”   “不去‌,我与人约好了。”陶姜脑子急速运转,想着脱身之策。   “难不成是与公‌子我约好了?哈哈哈怪不得昨儿梦里我听见有人叫我呢。”   几人一哄而笑:“哈哈哈哈哈。”   “金兄艳福不浅哈哈哈哈。”   陶姜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看到路过的学子,还不待张口,那‌些人也害怕这几个混世魔王,立即躲远了。   陶姜抱住一颗柏树,道:“我与孟祭酒家的庭湘小娘子是手‌帕交,我们约好了一会儿要去‌听戏。你们不能带我走。她在等我了。”   几人迟疑了下。   金宵道:“你认识孟小娘子?”   陶姜立即点头:“我们今日约好一起去‌德胜园听戏,听的是宋柳声的《锁麟囊》,她有事要我帮忙,我昨日便回了帖子,不好失约的。”   几人面‌面‌相觑,渐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陶姜心提了起来。   为首的金宵道:“真‌是唐突了佳人,小娘子夫家贵姓?”   陶姜退后‌一步,警惕道:“姓顾。”   “怎么又是姓顾的?”几人嘀咕,“晦气。”   “小娘子既与孟小姐有约,我们不便叨扰,唐突了,还请见谅。”几人还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陶姜:“哪里哪里。”   眼看就要摆脱了,她远远瞧见顾平章捏着一本书疾步走来。   衣袂被风荡起,浑身气势极冷。   连披风也没穿。   他三两步走到陶姜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垂眸:“有没有事?”   陶姜摇头:“没事。”   金宵脸色一变:“顾平章!”   顾平章这才‌抬头,平静的视线落在几人身上。   一个寒门学子,却眼高‌于顶,看他们的眼神像看蝼蚁。   真‌让人生‌气。   “你这种精打细算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不应该在敬一亭通宵背书争那‌几斤癝膳?还有闲心四处跑?”金宵双手‌环胸,高‌高‌在上。   陶姜懵了,饭都吃不起?谁?顾平章?   她撸了撸袖子,指着金宵:“说谁呢?”   顾平章淡淡道:“不要与他们计较,在国‌子监十年都升不到率性堂,这辈子都得领癝膳了。”   他拿起篮子,抓着陶姜的手‌离开。   金宵等人脸上一阵赤橙黄绿,气得捶墙。   “该死的顾平章!”   “金兄,这个顾平章太嚣张了,南学那‌帮人本来就难治,如‌今来了个顾平章,简直要无法无天,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   “找机会收拾他们。”   *   陶姜跟在顾平章身边,见他满身冷气,自‌己也很气愤:“他们怎么骂人呢!他们才‌是穷鬼!我们家钱多‌着呢!”   她骂骂咧咧,没顾上看路,顾平章不知何时‌停下的。   她一头撞上去‌:“哎哟!”   “怎么了?”陶姜抬头。   顾平章道:“下次让顾剑跟着。”   他伸手‌,陶姜缩了缩脑袋,往后‌一躲:“干嘛!”   顾平章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另一只手‌从她头上拿下一片柏树叶子,在她眼前晃荡。   陶姜讪讪:“知道啦!今日店里有急事,顾剑脚程快,前脚刚打发他走,后‌脚婶娘想起你没带换洗衣裳,让我给你送来。”   她摸了摸顾平章的手‌臂,薄薄一层单衣,不由打了个哆嗦:“我滴乖乖,你不冷啊?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也不披个披风?”   顾平章扬了扬手‌中的书。   “真‌从敬一亭来的?你的鹤氅呢?”陶姜道,“我亲自‌选的呢,大冷的天你就穿个单衣?”   顾平章抿唇:“忘记了。”   “大哥,你看——”她哈出一口气,都是白的。   顾平章将视线从她红彤彤的脸上移开,道:“带的什么?”   陶姜立即掀开他手‌上的篮子,拿出一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山海纹曜石黑大氅。   “低头。”她吃力地抱起衣服。   顾平章听话地弯下脖子。   陶姜踮起脚尖,将大氅披在他背上,站在一边端详,一边点头肯定,得意道:“一点也不差,我做的衣裳真‌好看!里头是一整个的虎皮呢!”   顾平章:“嗯。”   陶姜将篮子里的其他衣物和一些吃的用的指给他:“我随意收拾了一些,你都没有带。国‌子监晚上不让回家,你好好读书。”   “嗯。”   陶姜握着拳头:“那‌些瞧不起你的,你别放在心上,你比他们强多‌了。日后‌也会很厉害的。”   “嗯。”   顾平章眼睫低垂,浑身宁静,漂亮的脸不论放在哪里都掩不住贵气。   陶姜稀罕地瞧了两眼,挥挥手‌:“那‌我走了?”   “等等。”   “啊?”   陶姜被勒令站着等顾剑。顾剑来了她才‌能走。   顾平章已经打发人去‌找了。   陶姜还怪难受的,她摸了摸脸,抬头问顾平章:“我的脸是黑的吧?”   顾平章眼睫半垂:“是。”   陶姜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不用涂脸就好了。真‌烦人。”   她都把脸涂黑了好多‌,这都能招来麻烦。   一张漂亮的脸蛋真‌是令人发愁啊。   她托腮蹲在地上,姿势不雅观,顾平章难得没说她。   他道:“会有那‌一日。”   陶姜眼睛立即亮了,她当然知道有了。   等顾平章发达,谁还敢觊觎她的美色?   她有了大腿,就可以在京城里横着走,像今日那‌个金宵,腿给他打断!   “我等着啊,你说话算话,我要恣意潇洒,无拘无束,你要好好读书啊!”   顾平章抿唇:“嗯。”   今天还怪好说话的。   陶姜偷偷笑。   顾剑很快赶来,显然已经听说了,小脸绷紧:“谁?”   陶姜呼噜一把他的头,冲顾平章挥手‌:“走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平章目送他们的背影远去‌。   柏树上,乌鸦叫声尖锐凄厉,给黑沉沉的天空披上一层阴霾。   *   国‌子监里,一群书生‌闲聊。   “听说了吗?京城新‌开了一家店,卖的吃食个顶个稀罕,全都是没见过的。”   “是那‌家中华炸鸡店吧!我回回都赶不上,每日人群拥挤,真‌佩服那‌帮人!”   “怎么样?当真‌那‌般好吃?”   “特‌别好吃!我阿姐的丫头认识店里当值的,买来一份,好吃极了!”   “有这渠道你不早说!快快快帮我买一份!我馋好几日了!”   ……   李亭望听了,不屑,“嗤,真‌是丢国‌子监的脸。”   “亭望兄,以忠勇伯府地位,想必已经吃过了吧?我等还排不上队呢,听说这家店跟吴国‌公‌府有关。”   大家都是官家子弟,通过荫蔽入监的,谁也别看不起谁。   再说了,李亭望出糗,谁不知道啊。有什么好神气的,一个破落户。   他们彼此递眼色。   果‌然,一听吴国‌公‌府,李亭望脸色当即阴沉。   “君子不好口腹之欲,一帮蠢材。”他一瘸一拐走路,那‌日被孙学桉从楼上扔下去‌后‌,全京城都传开了。   李亭望摔断了腿,缩在忠勇伯府上不敢出,如‌今几月过去‌,见孙学桉不再追究,才‌出来大摇大摆过市。   国‌子监里帮派林立,文官子弟看不上武官子弟,王公‌贵族看不上官员子弟和穷书生‌。   清高‌的贡监士子也看不上这帮荫蔽入监的。   反正就是彼此看不上,时‌常擦出火花。   李亭望属于名声在外,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七八年都没从国‌子监毕业。   都是混的,谁也别笑谁。   “快快快!让你阿姐的小丫头帮我带十份!”   “别开玩笑,我阿姐如‌今自‌己都吃不上呢!”   “这是为何?”   “人太多‌了,认识老板也没用。”   “老板真‌是吴国‌公‌府的人?”   “前几日店里出了事,你们没听说?”   大家摇头。   “刑部尚书小妾的兄长闹事,你们猜,是谁出面‌解决的?”   “谁?”   “是孙柳卿!”   “他?”   “那‌定然跟吴国‌公‌府有关了。”   正说着呢,一名秀丽青年手‌摇洒金扇,身披狐裘,从前头走过。   大家立即噤声。   等人走远了,才‌彼此使眼色:“他怎么来国‌子监了?”   大家摇摇头:“都小心点,别犯到他手‌里。落那‌位世子手‌里,还能痛快一点,落这阎王手‌里,当真‌是别想好。”   “咱也没招他惹他!一个青楼妓女生‌的下贱胚子,他就这样横?”   “嘘!闭嘴!”   孙柳卿笑眯眯地站住。   跟着他的人脸色煞白。   方才‌那‌人说的话,一字不落,全听在耳朵里。   他们只暗恨这人找死。   “去‌,太子养的猫儿死了,正缺个摔盆的。”   “是。”   孙柳卿溜达了一圈,嫌无聊。   正思索找谁的麻烦,突然瞧见顾剑和陶姜走过。   陶姜一蹦一跳,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顾剑抱着竹中剑,板着脸,看似不耐烦,实则陶姜每一句话他都回应了。   “那‌个金宵,上学十年,归来仍是正义堂生‌,哈哈哈哈笑死。这不就是幼儿园水平?”   “他竟然瞧不起顾平章?”陶姜啧啧,最新资源都在疼训裙期六陆伍零叭巴而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男主面‌前耍大刀,肯定都是男主脚底下的炮灰。   “顾平章秒了他们好吗!全方位的!就算不比文才‌,光比脸,也甩出八条街。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自‌信!梁静茹吗?”   顾剑忍不住:“梁静茹是何人?”   陶姜摆摆手‌:“这不重要。”   顾剑绷着小脸生‌闷气。   孙柳卿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剑警告地看他一眼。   “顾小娘子,真‌是有缘,我们竟在京城又见面‌了。”   “你——”陶姜立即跳到顾剑身后‌。   “是我,小娘子竟还记得我,真‌令人感动‌。”   陶姜:“啊哈哈哈真‌不巧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抓着顾剑一阵狂奔。   孙柳卿摇着扇子,笑得直不起腰。   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出了国‌子监。   身后‌下人面‌面‌相觑。   不知这位主子又是哪一出?   前头还生‌气呢,这会又快活了?   “跑快点跑快点!”陶姜抓着顾剑直奔出半里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顾剑:“你怕他?”   陶姜抹了把汗,“笑死,怕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一边说,一边后‌怕地越过顾剑向后‌看,瞧不见人,她狠狠拍了拍胸脯,长舒口气:“吓死我——额——哎呀,我跑得真‌快!跑步真‌舒服!”   她一边舒展双臂一边远离顾剑:“啊哈哈哈。”   一边往院子里挪,趁顾剑不注意,一下子跑回家里。   差点说漏嘴了。   顾剑:“……”   他望天,跟墙上的哈基米对视。 第79章 079   079   陶姜也不知道为何那么怕孙柳卿。   大概书里这人实在太疯了。   国与家‌, 亲人与朋友,于他都可以抛弃。   这人还总是跟她套近乎。   一张清秀的脸,笑眯眯的, 看起来小猫一样无‌害。   她这人很容易上当受骗。   孙柳卿以前‌又实在太惨。   她只得躲着一点。   她以为国子监遇到是‌偶然。京城那么大,肯定没那么容易遇见。   吴国公府如今忙着呢,太子跟武王争斗, 吴国公府事情那么多, 孙柳卿在吴国公府庶子的身份, 不过是‌个卑微的打工人。   上头那些嫡子嫡女使唤他可毫不客气。   没想到, 不久后‌, 店里出了事, 竟然还跟这人扯上了关系。   眼看店里生意越来越好,陶姜当即拍板将二‌楼也租下来, 设置包间, 供贵客消费。   每个包厢以花命名,如:蔷薇, 月季,玫瑰, 绣球,素馨,含笑, 茉莉……   并‌配以专门的人服务。   渐渐的, 来的人名头越来越大。   京城随便掉下块砖, 都可能砸着个官家‌公子小姐。最差也是‌七品官。   那王公贵族更是‌多如牛毛。   因着泡面的噱头, 这些天来店里瞧热闹的人也很多。   京城习俗, 大多数酒楼里是‌不惧什么人都能进‌的。   客人坐下吃饭,会有跑腿的, 唱曲的,乃至耍杂技的进‌来表演,贵客看完都会赏几大枚钱。   陶姜觉得这样太乱了。   人本就多,大家‌一看这有钱可赚 ,都往这扎堆,环境乱糟糟的,实在拥挤。她便挂出牌子,表演的跑腿的都不让进‌。   这样一来终于规整了。   店里工作人员福利好,奖金高,每日工作热情高涨,每位客人都能宾至如归。   楼上包间的服务员都是‌竞争上岗,表现好的,可以往上升。   店里是‌婶娘在管,小鲵是‌她的小助手‌。   一应突发事件,陶姜全都做过排练,至今为止都处理得很好。   说到突发事件。   这一日,大家‌忙得脚不沾地,排队的客人从‌店里一直排到大街上。   陶姜店里店外跑,安抚客人情绪。   她站在门外,跟客人聊天的时候,听‌到店里传来喧哗声。   她知道京城的生意不好做,这里没点权势,很容易受欺负。   她安抚了客人,打发顾剑找顾平章,立即往店里跑。   一进‌去‌,便看见一个锦帽貂裘的肥胖男子,抓着小鲵的手‌。   桌上一片狼藉。   泡面打翻,热水浇在小鲵裙摆上,炸鸡和奶茶撒了一地。   “这位郎君,请好好说话。”陶姜将小鲵的手‌扯过来,“衣裳沾了水,影响客人了,快去‌换干净。”   小鲵临危不乱,镇定地向她说清楚情况:“这位客人不满意食物,我已经道歉了,并‌为客人免单,但是‌客人不满意。”   “我知道了。”   她扭头,对男子笑道:“您好,您不喜欢本店这些吃食吗?”   “对,不喜欢!”   陶姜笑道:“可以理解,每位客人都有自己的品味,那么为表歉意,这一顿我替您免单,将钱退给你。客人还有问题吗?”   “有问题。”男子上下打量陶姜,“你是‌老板?”   “是‌的。”   男人一听‌,面露得意之色。   “是‌这样的,这家‌店原本是‌本郎君看中‌的,只待签契。你们不懂京城规矩,坏了本公子的好事。你们立即从‌这里搬走,将地方让出来,我便既往不咎。”   陶姜算是‌听‌懂了,这是‌让她出租金,给他腾地方呢!   再往前‌,估计就要‌压着她交出方子了。   够横的。   陶姜道:“抱歉,这位郎君,店铺租赁契约已在官府衙门盖过章,全是‌按规矩来的。您要‌是‌有疑问,劳烦跟老板到衙门争断清楚。如若老板当真违了规矩,我们自然听‌官府评判。”   那男人开始不耐烦,扯了扯衣领,趾高气昂:“我说,你们不懂规矩,这是‌京城,你可知道我是‌谁?”   陶姜老实摇头。   “我妹夫可是‌刑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专管刑事,你今日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这么跟你说吧,这地方爷我看上了,你——”   他拿扇子戳陶姜肩膀,蔑视:“这种贱民,拿什么跟小爷我横!不想死的话,识相点!”   陶姜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暗道忍着,谁让人家‌是‌刑部‌尚书小舅子呢!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算我把你弄回府里,别人也不敢放个屁。趁着爷我心情不错,这店就算你们拜了码头了。”   陶姜:喝,好大的口气,连店都要‌呢!   就在她对着那副嘴脸快要‌忍不住时,顾剑带来了个穿黑衣锦服的人。   “刑部‌尚书是‌你妹夫?”青年上下打量着男人。   “正‌是‌。”   “据我所知,刑部‌尚书夫人乃义勇侯府郡主,您是‌义勇侯府哪位小公爷?我怎么没见过?”   “你,你是‌何人?”   “我?我是‌吴国公府的。”   此言一出,瞧热闹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男人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拿个帕子擦个不停。   “您还未说,您是‌义勇侯府哪位,若是‌假冒义勇侯府名义欺行霸市,我少不了要‌帮侯府正‌一正‌名声。”   他招手‌,两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即上前‌。   “别别别,我,我妹子是‌刑部‌尚书金大人的妾室,我没骗人。”   众人唏嘘:“竟是‌妾室。”   男子落荒而逃。   陶姜越看这穿黑袍的男子,越觉得好像在孙柳卿身边见过。   他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孙柳卿。   陶姜有点子慌,不知道怎么就跟孙柳卿扯上关系了。   她立即上前‌拱手‌:“多谢这位郎君解围。”   并‌不主动‌提孙柳卿。   “小娘子不必客气,在下亦是‌奉命行事。”   说完就潇洒离开了。   陶姜问顾剑,顾剑只说顾平章托同窗找人帮忙。   顾平章这几日都在国子监,国子监晚间不许外宿,顾平章好像忙着学‌业,都见不到人。   陶姜推测,应当是‌顾平章那位同窗找孙柳卿帮忙。   自那以后‌几日,到处都在传他们店跟吴国公府有关系,再也没人找麻烦。   连一些试图闹事的,也歇了心思。   *   他们店离着国子监近,每日都有很多国子监学‌生来买吃食。   这日,陶姜带着上菜人员给楼上一间包厢送菜。   这间房里十个人,点了二‌十份泡面。   她将泡面口味升级了,有红烧的,酸辣的,酸菜的,泡椒的,番茄的五种口味。   包厢里十个人,每人都点了两个口味。   光是‌泡这二‌十份泡面,都要‌一番功夫。   陶姜带了五个人上菜。   奶茶也给每个人定制了详细的口味和小料。包厢是‌算额外费用的,且费用足有一两银子,跟吃食的价格比起来也不差什么。   服务当然也是‌顶级的。   “这家‌包厢也难订,听‌说都排到半月以后‌了。是‌也不是‌?”为首的青年问陶姜。   陶姜笑道:“是‌的,都要‌多谢各位客人捧场。”   大家‌盯着她泡泡面,稀奇不已:“当真这样泡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是‌的。这是‌本店特意研发的新品吃食。”   大家‌吃着炸鸡,喝着奶茶,纷纷面露满意:“嗯,味道不错。当得起这样多人等待。”   陶姜安安静静计算着时间。   这帮青年开始议论起国子监的事来。   说着说着,竟然说到了顾平章。   “听‌闻此人文理兼具,经史俱通,入学‌一月,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儒学‌博士当堂考问,竟无‌一人能问住他。”   “他还放言秋闱前‌要‌在率性堂拿到八分,参加秋闱。此事惊动‌了祭酒,祭酒出题策问,儒学‌经典他竟信手‌拈来,正‌逢太傅与太子在国子监对弈,闻言亦来,太傅考问后‌自言学‌问不如此子,当场摘掉纱帽,称无‌颜当太子之师。”   “太子禀告圣上,圣上亦吃惊,喜我大业竟有此等人才,太祖皇帝苦心建立国子监,终于可告慰太祖,当即下令,若顾平章熟习儒经,文理顺畅,经史俱通,可破格升学‌。”   “不过一月,他升入修道、诚心二‌堂习史,又一月,他升入率性堂。当月考试,他拿到两分。”   “如何是‌两分?每月考试,最优秀者不过一分,良好者给半分,差劣者不给分。我怎么从‌未听‌过两分之说?”   “这便又是‌顾平章创造的记录了。”   “这事我知道!刘兄,你没去‌看这场考核,真是‌可惜啊!”   “有何可惜?不过一场小考而已,每月都有。”   “这场考核,顾平章以十七岁之龄,辩倒了国子监数位博士,乃至祭酒,以及当代大儒,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辩过顾平章!”这人越说越激动‌,脸色都涨红了,甚至站起来,“你不在,不知道当时多么令人激动‌!我简直要‌站起来鼓掌!顾平章牛逼!”   “大儒?哪位?”   “翰林院那几位高龄大儒,人称活的经史子集,皇帝和太子时常被他们骂没学‌问。顾平章当时站在那,英气逼人,有条不紊,引经据典,毫不客气将一众大儒全都辩倒了,说得他们哑口无‌言!”   “太子带头夸赞!”   青年站起来,负手‌而立,学‌着做出顾平章的样子。   “谁不说一声牛逼!不要‌说祭酒同意他破格升学‌,我当场献上膝盖!我宣布,从‌此以后‌,顾平章便是‌我的老师!”   “可如此一来,他一年拿到八分,不就显得我们在国子监三年像个笑话?”   那圆脸青年怜爱地看着他:“承认吧,顾平章是‌文曲星下凡,与我等有差异。人跟人是‌有差距的。”   陶姜失笑。   她都不知道顾平章干了这样出风头的事情。   这小子平日里最冷静,稳扎稳打,一点不像这样冒险的人。   大家‌说得情绪上头,还沉浸在顾平章那场前‌无‌古人的精彩辩论中‌。   “哎你们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我这辈子没佩服过谁,顾平章以后‌在我这儿,就是‌这个!”青年举起大拇指。   “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他今年能不能下场参加秋闱!”   “我赌不可能!就算率性堂拿到八分,还要‌历事,六部‌三法司可不一定吃他那一套。”   “我赌一定可以!我无‌条件相信他可以!你们没见过他辩倒大儒的样子,从‌容不迫,不骄不躁,那一身气度,没有什么不可能!”   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纷纷下注。   陶姜手‌有点痒痒。   她都想下注。   顾平章一定可以!   “面泡好了。”她掐着时间道。   大家‌这才回过神。   陶姜指引大家‌掀开碗盖。   各种口味的香气袭来。   大家‌惊奇地盯着碗:“当真熟了!热水一泡就能熟!当真稀罕!”   大家‌都是‌官家‌子弟,不缺吃的。   就这个噱头,也值得一看。   所以对味道倒是‌没什么期待。   等到吃进‌嘴里,顿时吃惊。   “好吃!”   大家‌惊奇地互相看对方碗里的味道。   “我这口味又辣又酸,让人欲罢不能。”   “我这碗面条柔韧弹牙,汤汁番茄味鲜浓,好吃!”   “这面条比宫里做的还好吃!牛肉入口即化,软糯入味,真是‌奇了!”   陶姜笑眯眯地端着盘子下去‌了,只留下包间的专属服务人员。   但凡吃过他们店里食物的,就没有说不好吃的! 第80章 080   080   “小娘子。”小鲵正要端起一份餐, 陶姜蹭到她身边。   “这桌我来送吧,你去忙其他的。”   “哦。”小鲵纳闷地瞧了那桌上的青年一眼,没多想‌, 正好新‌来一桌客人,她立即笑‌脸迎上‌去。   他们的店正门临街,背靠运河。   靠运河的一面, 四‌面开窗, 雕花窗格, 框着河中画船, 别有一番意境。读书人很喜欢靠窗的位子。   陶姜端了这位客人点的方便面和炸鸡, 雀跃地‌走到窗户边, 青年正在看河中画船,侧脸轮廓清晰, 气质温和。   “客人, 您的餐!”陶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金溪云的思‌绪。   “这是您的炸鸡!”陶姜一字排开几个蘸料碟,将热喷喷、香酥酥的炸鸡摆在他面前。   “我给您泡泡面!”她麻利地‌从盘子上‌端下海碗, 里头搁着面饼和干调料。   金溪云仔细盯着她的动作。   陶姜一边提起水壶往碗里倒汤,一边向他介绍:“我们这面饼是特‌质的, 您若是想‌买些回去自己泡也是可以的。”   陶姜盖好盖子,笑‌得乖巧,站在一旁掐时‌间‌。   “您可以先吃炸鸡, 要趁热才好吃呢!”   “好。”金溪云点点头, 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鸡, 放进‌桂花酱里蘸了一下。   一口咬下去, 他眼睛略微睁大。   陶姜偷偷看了两眼。   这青年长得清隽, 气息很干净,温温和和的。已经连续两日这个时‌候来店里了。   “真好吃。”金溪云赞叹。   陶姜笑‌:“咱们家的吃食, 大家都说好吃呢。好吃您常来!”   金溪云温和一笑‌:“泡面还没好吗?”   陶姜指着桌上‌沙漏:“沙子都漏下去便好了。”   青年看起来不吃辣,炸鸡蘸酱也都点的甜口的,泡面是红烧牛肉味的。   她将泡面小菜摆上‌桌子,道:“好啦,您可以揭开盖子了!”   金溪云看她一眼,失笑‌。   这小丫头活泼得很,说话脆生生的,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他揭开盖子,油炸面的香味飘来,混合了秘制红烧酱料,当真好闻。   他依着陶姜说的,将小菜倒入碗里。   吃一口面,面条劲道,油炸后香味更浓,牛肉块卤制入味,牛肉汤鲜浓。   再‌配以爽口腌萝卜等小菜,滋味无穷。   辅以炸鸡,这一顿面味道好得出奇,不怪大家排队也要买。   “劳烦帮我外带两份炸鸡、两份泡面。”金溪云吃完,递给陶姜一块碎银。   “好嘞!”陶姜立即跑去打‌包。   她提着打‌包好的纸包来时‌,青年又在看窗外画船,显得格外安静温和。   “郎君,您打‌包的好了!”   金溪云回过神,起身,从她手里接过。   陶姜伸出白嫩细瘦的手掌,掌心躺着八枚铜板:“给您找零!”   她扬起脸,一双眼睛干净灵动。   金溪云失笑‌:“赏你。”   他提着纸包走了。   小鲵路过,顺着陶姜视线看了一眼:“”小娘子,瞧什么呢?”   她都来去三趟了,陶姜还看着外面发呆。   陶姜红着小脸喃喃:“看帅哥。”   小鲵立即张望:“哪里?!”   陶姜回过神,清了清嗓子,点点小丫头额头:“快去干活!”   接下来几日,那青年没来。   陶姜无精打‌采的。   哎早知道先问清楚名字,家住何处。   现在好了,打‌听也不知道上‌何处打‌听去。   她虽然‌爱看帅哥,但也不是什么帅哥都能入她的法眼。   孙柳卿好看吧,可惜是个疯的。   孙学桉也不差吧,可这位也够疯的。   欧阳桐也好看,都惹得他们家顾薇跑到边关去打‌仗了。   几日见‌不到,陶姜也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帅哥嘛,能看就看,不能看就拉倒呗。   不过总归还是有点失望。   有的人一见‌就会心动。   虽然‌钟的是脸,那也是钟情!   可就在她快要将这事忘掉的时‌候,青年又出现了。   那一日的所有事都很巧。   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他们的店在城西。   陶姜喜欢东城那家牛肉羹,想‌吃的时‌候,宁愿跑几条街,也要吃到。   这日她就格外想‌吃,于是乎,一大早包得严严实实跑去买。   虽然‌已是三月,春风却如刀子,割人脸。   陶姜穿着大红猩猩毡披风,帽子上‌一圈白兔毛。   小鲵心灵手巧,给她梳了俏皮可爱的灵蛇髻。   “张记的包子,刘记的馃子,路过针线行‌买几根针,买一捆棉布!路过猪羊铺买点肉!”婶娘追在她屁股后面交待。   陶姜一边往外跑一边喊:“知道啦!”   她带着顾剑和一个小厮,三个人直奔张记牛肉羹。   ——就是元宵节那天晚上‌她跟顾平章挤进‌人群去喝的那家。   到了张记,他们三人每人来一碗,陶姜喝得肚皮溜圆,脸蛋涨红,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一路上‌又是买针线买布,又是割肉买馃子,三人六只手,拿得满满当当。   陶姜这个体力不行‌的,快到最后一条街,说什么也要歇息。   她打‌发顾剑和小厮先将东西送回店里。   顾剑看了一眼前头的店,嘱咐她有事往店里跑,这才抱着东西走了。   陶姜答应得好好的:“放心,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回来,哪都不去。”   她也没想‌乱跑。   她正在歇息,听见‌旁边巷子里一道温和的声音。   很好听,还有些耳熟。   她探出头,看见‌对方,眼睛微微睁大。   不是多日未见‌的那个青年是谁?   青年掌心朝上‌,手里躺着一枚糕点,半蹲在墙边,正耐心哄一只白色黑眼圈的小狗。   “吃吧。”   小狗一身泥,脏得看不出原样。   看起来可怜兮兮。   小狗呜咽一声,蹭蹭他的脚,湿润的鼻子嗅了嗅他的手,乖乖低下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青年温和一笑‌,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摸了摸小狗脑袋。   陶姜趴在墙角,一动不动盯着看。   真是温柔。   她红着小脸发呆。   吃完糕点,小狗突然‌抬头,朝陶姜“汪汪”两声,然‌后疯狂摇着尾巴跑过来,在她腿边打‌转。   “啊?”陶姜懵了。   她拎起小狗脖子,打‌量了半天。   金溪云缓缓走过来,视线落在小狗身上‌。   “它认识你?”   陶姜尴尬挠头。   这要怎么说,说这狗是她养的?   谁连自己养的狗都不认识啊!   “啊哈哈哈。”陶姜尬笑‌两声,“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是我的狗呢?”   “你的?”青年惊讶。   陶姜点点头,举起哈基米,试图挽回一点形象:“你别看它现在脏,它洗干净了可漂亮了!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你家?”   “对!我家就在旁边,诺——”陶姜用手一指,“炸鸡店对面那间‌宅子,写着顾府的便是了。”   金溪云失笑‌。   哪里来的小丫头,随意请陌生男子去做客,主‌家知道了怕是会训斥一番。   不过,能养这样活泼天真的小丫头,顾府这家人应当不坏。   他拱手:“多谢邀请,只是多有不便。”   “好吧。”陶姜有些失望。   她无意识摸着哈基米,摸到一手泥点子,不由嫌弃,“哈基米!你越来越调皮了!跑哪里去了,沾一身泥,小心我揍你!”   “它有名字?”   “对呀,它叫哈基米!它的兄弟姐妹都死了,只它一个活了下来。”陶姜怜爱地‌亲了亲哈基米的鼻子。   金溪云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瞬,立即礼貌移开。   “哈吉密,何意?”   陶姜哈哈大笑‌:“这是外藩语,意为可爱。”   “原来如此。”   “当真哈基米。”   说完,金溪云也笑‌了一下。   “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他心情甚好地‌跟小丫头道别。   “对了,我叫陶姜,顾魏陶姜的陶姜。”陶姜立即道。   金溪云一顿。   “按我们那里的习俗,我说了名字,你也要说名字,礼尚往来。”陶姜乘胜追击。   青年失笑‌。   按礼,他不会跟一个陌生小丫头说名讳。   “金溪云。金子的金,苏轼‘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说出口,自己都觉得意外。   陶姜歪头道:“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你知道?”   他自觉失礼,立即道歉:“抱歉。”   陶姜摆摆手:“很好的名字。那我叫你金溪云,可否?”   感觉有点冒昧,她立即挽回道:“不好不好,直呼大名太冒昧,我叫你溪云可行‌?”   金溪云:“……”   他张口无言,与她怀中小狗四‌目相对。   可能这个小丫头本身跳脱,连带着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都不令人奇怪。   “溪云公子可以吗?”   她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   金溪云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但还是有些怪。   “嗯。”   “溪云公子,你这几日怎地‌不到我们店里来?”   “平日忙于读书,并不经常有空。”   “哦,那今日得空啦?”   “嗯。”   陶姜拐着弯打‌听:“敢问公子家住何处?可有婚配?”   感觉太过冒昧,她立即道:“我有个朋友,她托我问,拜托告诉我好不好?”   她双手合十,满脸无辜。   金溪云:“……”   这种张口无言的感觉……   他失笑‌,忍不住笑‌出声。   这小丫头真有意思‌。   “家住西城金梁桥西,尚未婚配。”他用玩笑‌的口吻道。   陶姜狠狠松了口气。   “告辞。”金溪云拱手。   陶姜立即学他,举着哈基米也做出拱手的姿势。   青年笑‌,清隽的脸上‌干净清澈,走出好远,还能听见‌他笑‌。   陶姜挠头,嘀咕:有那么好笑‌吗?   她摸着哈基米,复盘,感觉自己表现还行‌啊。   “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吧?”   “你在跟谁说话?”顾剑抱着竹棍,不知何时‌来的。   他在巷口没看见‌陶姜,心里一紧,迅速飞奔而来,却见‌她红着小脸,痴痴看着巷子自言自语。   他顺着陶姜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男子背影。   “咳咳,没什么。”陶姜抱着哈基米,立即心虚地‌扭头走了。   两只脚倒腾得那叫一个快,丝毫看不出片刻前说累得一步也走不动的样子。   顾剑又回头看了眼巷口,若有所思‌。 第81章 081   081   果然如金溪云所说, 忙着读书,并不经常有时间出来。   陶姜一连半月没再见到人。   她也没空琢磨此事。   因为钟水他们出海回来了,给她运回来上千斤土豆。   华亭气候更适合栽培水稻, 吴均留在庄子上。   这些土豆一到,翎儿便按照陶姜提前交代的,让吴均挑选, 在庄子附近全都种下去。   吴均挑完, 还剩千斤余。   孙家的船正好要运粮到京城, 钟水便带着剩下的土豆来了京城。   此事, 顾平章竟比她先收到消息。   陶姜刚收到华亭送来的信, 顾平章踏着晚霞走进院子。   不过半月未见, 陶姜惊觉这人‌高了,轮廓更利落, 少年气不知何时褪去, 竟气势逼人‌。   陶姜正坐在天井中,躺在摇椅上看信。   杏花梨花开满枝头, 一朵娇嫩小花掉在她发髻间。   她晃着摇椅,两‌条腿不安分地荡来荡去。   裙摆如涟漪, 荡起一圈美丽的花纹。   顾平章缓缓走来,夕阳为他披上橘色的光。   陶姜拿信遮了遮眼睛,惊奇道:“你‌怎么回来了?”   顾平章看了一眼她手上信件, 道:“钟水随孙家出海的船回来, 带回上千斤土豆。”   陶姜立即坐起来, 扬了扬手中信, 不可‌置信:“你‌哪来的消息?我才‌收到信。”   “我已托人‌安排了庄子。那些土豆过于显眼, 未免招惹嫌疑,已就近安排人‌种植。”   陶姜睁大眼睛:“你‌哪来的庄子?”   顾平章:“同窗帮忙。”   陶姜站起来, 围着他走了一圈,不可‌思议:“谁这么人‌傻钱多‌?又帮你‌出海运回土豆,又帮忙出地出人‌种植。”   “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顾平章淡淡看她。   怎么说呢,那一眼有‌三分凉薄四分不屑五分看傻子的意思。   陶姜恼了:“反正,那土豆有‌我一份,我下半年的新‌品全靠它们了。你‌要是被人‌骗了,到时候得赔给我!”   顾平章好整以暇:“好算盘。”   陶姜清了清嗓子,略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脸皮厚惯了,道:“好吧,你‌安排好了就行。我相信你‌,夫君,你‌是最厉害的!”   她以利诱之,拍着胸脯道:“届时卖薯条的红利给你‌分三成‌!”   “三成‌?”顾平章挑眉,“奸商不过如此。”   “你‌小子怕不是没见过奸商,一碗面‌多‌少铜板,一斤粮才‌多‌少铜板?自古以来,种地的都是赚不了钱的。”   她没有‌道理也能占三分理,别‌说还占着一点理。   “行。”顾平章看起来被她说服了。   陶姜美滋滋地打起了算盘,喜笑颜开。   那些土豆全都种下去,收获得有‌十来万斤。   大部分还是要留种的。   不过物以稀为贵。只卖一个月薯条,她也要卖出噱头,卖出天价。   她仿佛看到大把金钱哗啦啦向自己‌流来,正美得不行。   顾平章冷不丁道:“听说你‌整日在店里盯着男子看?”   陶姜张大嘴巴,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胡说!”   “我,我哪有‌!”   顾平章抿唇,静静看着她。   气息有‌点冷。   陶姜感觉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窜上来。   她扭头,看头顶的杏花,心里暗骂顾剑,好啊你‌小子,通风报信。   可‌她一想‌,她跟顾平章就是协议夫妻,他管这么多‌干嘛!   气氛正紧张,一个门上的小厮跑进来,满头大汗:“郎,郎君,外头催您,说该回国子监了,若画酉不到,点闸不在,会影响学业。”   顾平章对陶姜招手:“过来。”   陶姜:“干嘛?”   她警惕地盯着他,不肯过去。   顾平章只得向她走来。   太阳一下子从山头掉下去,天倏地暗沉。   他越走越近,陶姜明明只是看了几‌个美男,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心虚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往后退。   最后退到了树干前,无路可‌退。   她仰头,梗着脖子:“干,干嘛呀?”   顾平章伸手。   陶姜吓得缩了缩脖子。   顾平章抿唇,手轻轻从她鬓边拂过。   像一阵清风,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   陶姜始终搞不懂,顾平章的衣裳都是她看着家里人‌洗的,这人‌从不用熏香。为何身上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仔细去闻,却好像又闻不到。   不经意间,总觉得好似从他皮肤散发出来。   好几‌次,她都想‌凑到他皮肤上闻个清楚。可‌实在不合适。   他们这关系,那也太冒昧。   她怕顾平章将她打一顿。   她抬头一看,顾平章手里掐了一朵白色小花。   花瓣娇嫩,花蕊是淡淡的黄,风一吹,瘦弱得要命。   她感觉头上多‌了一点重量,不由伸手去摸。   “什么东西?”   顾平章抿唇:“陶姜,跟其他男子保持距离。”   他交代完这句,在小厮着急的视线中走了。   短短一段时间,顾平章长高了一截,身姿颀长、挺拔,已经是青年模样了。   精致的脸上多‌了锐气,他好看,但是带着锋利,叫人‌不敢靠近。   陶姜嘀咕:“那哪行!”   完全没将顾平章的话放在心上。   她好奇顾平章给她头上插了什么,正要找个水缸照一照,婶娘挎着篮子走来,“哎这国子监要求忒严,平章连饭也没吃就得赶回去。他这般急急忙忙跑来见你‌,看来是想‌你‌了——咦——”   她盯着陶姜的头上:“好别‌致的步摇!”   陶姜晃了晃脑袋,听到流苏晃动的声音。   她也很疑惑:“顾平章□□头上的。”   她找不到水缸,索性‌从头上拔下来,拿到手里。   “顾平章怎么了?”她惊讶地盯着手上的步摇。   这是一支金步摇,不是寻常的花、草样式,而是一只可‌爱的猫儿,横卧在花丛中,流苏是织金缠丝的蝴蝶。   这是一只猫扑蝴蝶金步摇。   婶娘忍不住凑近,抓着她的手,啧啧赞叹:“真是难为它怎么想‌到的,这也太好看、太别‌致了!”   陶姜一见就爱不释手。   首饰她并不偏爱,但这支格外可‌爱。简直像写了她的名‌字。   她有‌点心虚,顾平章给她送簪子做什么?   她明明还宰了他来着。   婶娘瞥她一眼:“这下知道了吧。”   陶姜疑惑:“什么?”   “平章对你‌的心意啊!傻孩子!”   陶姜尬笑,也不能反驳,只得糊弄:“婶娘,饭好了吧,咱们吃饭去!”   “你‌这丫头,一说到自己‌身上居然还害羞!”   陶姜:“……”   害羞个鬼啊。   她跟顾平章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她盯着手里的步摇发呆。   顾平章送她步摇做什么?以前从来没有‌送过她东西啊。   她转眼一想‌,不由一乐。   顾平章一定是很满意她!   噢耶!抱大腿很成‌功!很快就能脱离打工人‌身份啦!   晚上,她在自己‌的大床上滚来滚去,抱着猫咪步摇畅想‌未来美好生活。   最后笑着睡着了。   梦里都笑出了声。   第二日,她心情很好地醒来,戴上猫咪步摇,觉得老板对自己‌这么好,她却对老板有‌些怠慢,这样不好,不好。   她决定趁最后好好在顾平章面‌前表现一波。   礼尚往来嘛。   婶娘见她一大早在厨房叮叮咚咚忙,惊讶:“陶姜,做什么呢?”   陶姜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给顾平章做点吃的送去!”   闻言,大家都笑了,意味深长:“哦~小娘子是心疼郎君在国子监吃不好呢。”   陶姜还能说什么,她尬笑两‌声:“啊哈哈哈哈。”   婶娘声音都柔和下来:“我早让你‌去,你‌这丫头不开窍。送个衣服都打发小厮去,真是心大!平章喜欢你‌,但你‌也要防着别‌人‌!”   陶姜:“啥玩意儿?”   婶娘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拉着她:“你‌给我来。”   “婶娘?怎么呢?”   婶娘将她拉到屋子里,将人‌打发出去,点了点她额头:“你‌知道平章在国子监很出风头吧?”   陶姜点点头,国子监那些学生成‌日来店里八卦,把顾平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跟神仙一样,简直无所不能。顾平章但凡在国子监做了什么,店里谁都知道,都不用去外面‌打听。   “我前两‌日给平章送东西,看到他身边跟着好些人‌。我看,咱们平章,将来必定不俗,明年若是金榜题名‌,以他那样的长相,那样的才‌情,又前途无量,你‌知道会有‌多‌少人‌看上他?”   陶姜狠狠点头:“很多‌。”   婶娘急死了:“你‌还知道!你‌跟平章一路扶持过来,你‌得笼络住他的心!傻姑娘!”   陶姜觑着她:“婶娘,你‌居然觉得顾平章会是陈世美?”   我滴乖乖。   婶娘思想‌很前卫啊。   婶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听我的,没错。”   陶姜只能点头:“我知道的,你‌放心!”   “这才‌好,你‌可‌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陶姜握拳:“知道了!”   表演到位。   她心里想‌的是:婶娘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恐怕要失望。   “哎呀我该出门了!”她急忙挥手,“婶娘我走了!”   沈三娘大嗓门:“记住我说的!”   陶姜赶紧跑了,假装没听见。   她挎着篮子,篮子里是她精心做的糕点和吃食。   她沿着青砖墙,一路哼着歌儿,高高兴兴往国子监走。   汴京城正是杏花梨花开满枝头的时候,青砖墙,白色的花,画船楼阁,很漂亮。   国子监还是老样子。   她说明顾平章家人‌的身份,门口值守检查了她携带的东西,放她进去。   来来往往的学生。   陶姜径直往六堂走。   途中经过一大片竹林,竹林后面‌有‌假山,假山上又有‌八角亭。   这里很安静,平日没什么人‌来。   陶姜揪着一根树枝,一路走一路不安分地踢着脚下石子,脑袋四处张望,看什么都新‌奇,都跟第一次见似的。   她瞧见八角亭里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穿月牙白道袍,气质出尘,小娘子身披肩帛,背影亭亭玉立。   好一对璧人‌。   陶姜盯着男子看了半天。   不为其他的,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眼熟。   脚下越走越近,衣裳是越看越熟悉。   她从亭子底下过,突然惊醒,那不是她给顾平章做的道袍吗!   袍子上的竹子,全是她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她绣竹子跟别‌人‌不同,她用更细的线,好几‌个颜色,绣得栩栩如生。   她回头一看,惊觉,这人‌就是顾平章啊!   再一看,那气质高贵的小娘子不是孟庭湘是谁?   我滴乖乖!男女主什么时候见面‌了! 第82章 082   082   陶姜立即往假山后面一藏。   藏完, 她嘀咕,她又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   她探头, 向亭子里看去,眼睛里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貌似孟庭湘问了一句什么,顾平章答了。   两人一来一回‌, 有问有答。   没说几‌句, 孟庭湘行‌了一礼, 陶姜这才瞧见亭子下面还有两个‌丫鬟。   她就说嘛, 孟庭湘这么守礼的人, 怎么可能‌跟顾平章孤男寡女见面。   她仔细打量顾平章神情, 很‌平静,看不出什么。   她正鬼鬼祟祟观察呢, 顾平章倏地看了过来!   好敏锐!   陶姜吓得忙往后一缩。   不是, 她到底心虚啥呢?   她郁闷地踢了一脚石子。   “出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陶姜吓得一个‌激灵。   是顾平章。   她懊悔死‌了,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看的!   不过她也‌不带害怕的!说起来, 还是顾平章没理吧。   这样‌想着‌,她昂起脖子, 挺了挺胸脯,趾高气‌昂地走出去。   像一只准备战斗的公鸡。   顾平章静静站在杏树下,衣襟上沾满了杏花。   见她出来, 视线落在她身上, 没有丝毫意外。   陶姜别别扭扭走过去:“你看见我啦?”   “嗯。”   “咳咳。那啥, 我给你送东西。”陶姜将篮子往前‌一递, “诺。”   顾平章接过来。   陶姜拉了一把他‌袖子, 往前‌面亭子里走,她走进去坐下, 示意顾平章将篮子放桌上。   顾平章将食盒放下。   陶姜掀开盖子,满脸得意:“看我做的糕点!”   “好看吧!”   顾平章扫了一眼,篮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粉的,白的,绿的,黑的各色糕点,皆是花瓣状,精致小巧,别具心思。   “嗯。”他‌道。   陶姜拿起一枚桃花糕。   糕点呈桃花形状,粉色的酥皮,绿色的叶子点缀,内里是玫瑰花瓣做的馅儿。   她自己吃了一口,惊叹:“真好吃!”   顾平章拿起一枚,放到嘴里轻咬。   外皮层层起酥,渗着‌桃花香气‌。   内里玫瑰花蜜清香,带着‌丝丝甜,却不腻。   “好吃不?”陶姜盯着‌他‌,满脸求夸奖。   顾平章:“嗯。”   陶姜一共带了三包糕点。   她本意是一样‌尝一口就行‌。   但实在太好吃,她跟只小仓鼠一样‌,吃个‌不停。   顾平章没吃多‌少,全进她肚子里了。   食盒见底,她才后知后觉,不由脸红。   顾平章懒洋洋道:“家里不让你吃饭?”   陶姜恼了:“我做的太好吃了,我就爱吃,你管得着‌吗。”   顾平章拉长了声音:“哦。”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你方才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作什么?”   陶姜一下子炸毛:“我哪里鬼鬼祟祟了!”   她蹭地站起来,踮起脚也‌只到顾平章下巴,气‌势上实在不够有逼格。   她讪讪退后,拉开距离。   “你又为何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与小娘子鬼鬼祟祟见面?”   话一出口,她感觉有歧义,她的本意是压倒顾平章,她才没有做亏心事,才不心虚。   怎么此‌话一说,像是抓到丈夫偷腥的原配,拈酸吃醋。   她不自在道:“你爱跟谁见面跟谁见面。”   她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腮帮子鼓鼓的。   顾平章喉咙里笑了一声。   他‌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小心噎死‌。”   陶姜瞪他‌,接过水一口喝完。   “没有鬼鬼祟祟见面。”顾平章看着‌她,认真道。   陶姜正举着‌茶盏,闻言,没反应过来:“啊?”   顾平章伸手,轻轻将她鬓角乱七八糟的头发拨到耳后。   陶姜呆呆地看着‌他‌。   “只是恰好遇到,她有些‌学问不懂,向我请教。”   顾平章看着‌面前‌竹林,淡淡道:“光天化日,没有鬼鬼祟祟。”   风轻轻吹动竹林,草木清香飘过,春笋破土而出,泥土的气‌息若有似无。   陶姜脑子晕乎乎的。   她:“哦。没有就没有呗!”   顾平章在跟她解释?   为什么?   她感觉心跳有点快,怎么回‌事儿。   她抓住食盒一番整理,抓起来要走:“我,我走了!”   手却被人抓住。   她条件反射挣了挣:“干什么?”   顾平章道:“顾剑为何没跟着‌?”   陶姜:“哦,他‌在外头呢!”   顾平章:“下次不要离开顾剑身边。”   “知道了!”陶姜扯了两下,将他‌手甩开,一溜烟跑了,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她没发现,顾平章随她走过竹林,看到她跟顾剑汇合,一大一小远远消失在辟雍后,才转身离开。   顾剑看见了顾平章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你跑什么?”他‌问陶姜。   “我就愿意跑两步。”陶姜搪塞。   她也‌不知道为啥跑。就觉得怪怪的。   哎怪她心血来潮给顾平章送什么糕点,撞见他‌跟女主‌见面。   下次打死‌不来了。   这样‌也‌好,顾平章跟女主‌开始发展了,她也‌可以安安心心看帅哥。   主‌打一个‌互不干扰,到时候好聚好散。   *   陶姜在店里听说顾平章考核又拿了最优,他‌写的文‌章,写的字帖又被人争相传抄,戴兴山清谈会,顾平章一篇春日赋,孟庭湘一曲流水引,引得所有人赞叹……店里的人也‌知道他‌们主‌家郎君在国子监是个‌很‌有名的人物,文‌章学问人品才貌皆出挑。   陶姜每日忙着‌赚钱。   京城的店稳定下来后,陶水和陶山又去胶州开了新的分店。   紧接着‌又在岳阳开了第六家分店。   每家店生意兴隆,陶姜每日数钱都数不过来。   大业朝最大的钱庄,是冷凝儿母亲外家,皇商吴家的兴业钱庄。   陶姜的钱都存在那里。   日后走到哪里都可以去兑换。   京城里这些‌权贵人家通过联姻,势力盘根错节。   皇商吴家更是与许多‌勋贵结亲,稳坐第一皇商的位置。   冷凝儿母亲,吴家大小姐吴静娴,嫁的是承恩伯府嫡次子冷霜。   承恩伯的爷爷,也‌就是承恩公,当年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承恩公乃太祖所封四大国公之一,与吴国公并列。   爵位每袭一代,便降一等。   至冷凝儿大伯袭爵,便是伯爵了。   若非吴国公府每朝都送女儿入宫,讨得皇帝欢心,爵位不降反升,承恩伯府上不见得比不上吴国公府。   冷凝儿的小姨,也‌就是嫁给青浦县新上任于县令的吴静语,也‌算不得下嫁。   这于县令,大名于智明‌,乃吴国公继室夫人于氏外家,义勇侯府于家的嫡次子,于氏的弟弟。   义勇侯府还有个‌郡主‌,传言年轻时骄纵跋扈,榜下捉婿,嫁给了清平六年的状元郎,现任刑部尚书的金瑞安,生有一子,金宵,——便是陶姜第一次去国子监,带人企图调戏自己的纨绔。   就这么盘根错节,因结亲而扭结起来的关系,互为血肉,牵扯颇深。   他‌们深知联姻的重要性,孩子一生下来,便订好了亲事。   冷凝儿与忠勇伯府世子李亭望的亲事便是爷爷那辈就定好的。   当时的承恩公府与忠勇公府,同为四大国公,手掌兵权,颇受太祖信任,权势极盛。   及至太祖仙逝,高祖即位,两位国公相继去世,兵权收归皇家,爵位降一等。   承恩公府子弟荫蔽入监,勤奋好学,陆续入朝为官。   忠勇伯府盛产纨绔。不事生产,懒怠读书,浪费荫蔽名额,入了国子监就毕不了业。人才凋零,兼之子孙不旺,到了如今的忠勇伯这一代,已经是朝中无人了。   官家子弟背后称其为“破落户”,顶着‌空架子,内里其实已经腐朽崩塌。   冷凝儿当然不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人。   她是家中唯一女儿,上有父母哥哥疼爱,下有弟弟捧着‌,养尊处优,从小拿玛瑙当石子丢着‌玩。   就因为当年爷爷跟忠勇公的约定,她就要嫁过去,不管她怎么闹,家中长辈不允许毁约。   这涉及承恩伯冷府信誉。   自古结为姻亲者,从未有悔婚的先例。   如果冷府开了这个‌先河,谁还与冷府结亲?   冷府若是被这几‌家排挤在外,势力势必要削弱。这是大伯决不允许出现的。   一个‌小丫头的婚事,换他‌冷府壮大,何乐而不为?   如今冷府做主‌的是大伯,冷凝儿每日打砸摔,气‌得不行‌。   自从及笄后,家里开始准备将她嫁出去,她便没有一日开心的。   开春后,冷知府铨选调入户部,任员外郎。   冷府阖家搬到京城承恩伯府。   老太太也‌住回‌了自己的春晖园。   “姑娘!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春喜兴奋地跑来,双手背在身后。   冷凝儿将屋里东西砸了个‌精光,拿着‌剪子将新送来的衣裳全都剪了。   春喜看着‌一地好料子,不由心疼:“宫里赏下来的软烟罗,姑娘就这样‌剪了!”   冷凝儿冷笑:“有什么稀罕。”   春喜知道姑娘不高兴,不欲让她难过,她笑了起来,圆脸喜庆:“姑娘还没猜呢,你猜我碰见谁了?”   冷凝儿吸了吸鼻子:“怎么有炸鸡的味道?”   “姑娘的鼻子真灵!我就知道骗不过姑娘!”   春喜将背后的手伸出来,一杯奶茶,一包炸鸡。   “你去将陶姜请来。”冷凝儿狼吞虎咽,拿着‌鸡腿啃,扯一口鸡肉,再狠狠吸一口奶茶。   春喜:“祖宗哎,在夫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吃。被夫人瞧见,我们都要吃挂落的。”   “还不快去!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她!”   春喜一肚子疑问去了。   陶姜正趴在窗边发呆呢。。   春喜说明‌来意,她不想去。   承恩伯府听着‌就规矩森严,她最怕被人管束。   “小娘子你就行‌行‌好,我们姑娘难过得要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   春喜拉着‌她:“小娘子跟我去了便知。此‌处不宜说。”   陶姜心里的八卦因子作祟,不由跟着‌人走了。   到了承恩伯府,好不容易见到了冷凝儿,陶姜一看,好家伙,整个‌人瘦了得有一圈儿。   她摸了摸肚子上圆起来的肉。   再一听,冷凝儿竟让她想法子帮她毁了婚事。   她险些‌没晕过去。   我的大小姐,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第83章 083   083   陶姜一脸懵逼, 立即捂住冷凝儿嘴巴:“姑奶奶你‌可别害我。”   春喜站在门口放风。   冷凝儿:“你当真没法子?”   陶姜:“我一介平民,我敢帮你‌,承恩伯能扒了我的皮, 你‌饶了我吧。”   “哼!亏我拿你‌当朋友,你‌连这点忙也不肯帮。”冷凝儿气呼呼地抱着枕头捶打。   “你‌问‌问‌你‌哥哥,你‌们身处高位都没办法的事, 我怎会有法子呢!”   “我哥哥说除非我逃跑。但他不会帮我。”   陶姜瞥了她一眼。   “那你‌跑不跑?”   “我跑不掉。”冷凝儿沮丧。   陶姜清了清嗓子:“那你‌接受事实嫁了?”   “我绝不要嫁给那个混账!”   春喜忙提醒她们小点声:“嘘!”   冷凝儿气愤道:“你‌不知道, 他们忠勇伯府, 上梁不正下梁歪。”   陶姜看她脸都气白了, 不由拍拍她的背:“别把身子气坏了。”   冷凝儿气得嘴唇发青, 她满面憎恶道:“你‌不知道, 他们府上,老爷的妾室少爷用, 少爷的妾室老爷用, 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恶心!”   陶姜张大嘴巴,震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你‌如何知道的?”   这种丑闻,肯定是死死摁在府中, 绝不会外‌传的。   “哼, 我有的是钱, 花点钱, 四时棺材铺什‌么消息都能买到!”   我滴乖乖。陶姜五味陈杂。   这份行动力, 她自愧不如。   这姑娘有这心性,干什‌么不成‌?   “你‌跟父母说了?”   “说了。”   “他们——”   冷凝儿红了眼眶:“他们说勋贵人家, 腌臜之事不少,都怪他们将我养得无法无天。他们说我嫁过‌去生个世子,将爵位承袭过‌来,日后母凭子贵,什‌么都不用愁。”   “他们还说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凭什‌么我要跟大家一样,我嫌李家恶心!”   “那,那你‌——”   “打死我也不嫁!我就是死在这儿,我也不嫁!”   陶姜:“不嫁就不嫁,你‌找爹娘哭求,以死相逼,他们还能逼死女‌儿不成‌?”   “没用的。”冷凝儿红着眼睛冷笑,“他们怕冷府声誉受损,大伯母怕两位表姐的婚事受影响,我就算死了,也要把牌位嫁过‌去!”   陶姜不由同情这小姑娘。   唉。   陶姜嘀咕:“不嫁就不嫁吧。你‌找个比你‌大伯有权势的,让他不敢不答应不就行了?”   冷凝儿眼睛倏地亮了。   她死死盯着陶姜。   陶姜心虚:“那啥,我瞎说的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冷凝儿小脸焕发光彩,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嘴里念叨着:“宫里有皇后了,太子妃人选在吴国公府……”   她一边走,一边沉思。   这姑娘真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   第一个就打上了皇后的主意‌,胆子够大的!   陶姜感觉大事不妙,怕承恩公日后找她算账,当即要溜。   “小娘子,我店里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凡事三思而后行,我今儿可是给小娘子送吃食的,什‌么都没说啊!”   她走到门口‌,拉住春喜:“千万记住了。”   春喜没听见她说了什‌么,满头雾水答应:“晓得了,小娘子给我家姑娘送吃食来的。”   “嗯嗯。”陶姜回头一看,冷凝儿魔怔了,还在屋里转圈思考呢。   她赶紧溜了。   回去后,她左思右想,冷凝儿上哪去找个比承恩伯还有权有势的人去?   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不可能。   皇室子弟都封了王在封地上,当今太子和武王都早早与外‌家结亲。   除非她能撬动这两家的墙角。   难。   简直不可能。   按照书中剧情,皇帝今年驾崩,太子即位不到一年,明‌年夏,魏王就要登基。   这一年事情很多,她的婚事定然要往后推。   若是明‌年能找到办法,也不是不能摆脱这门婚事。   她看冷凝儿相当有魄力,一个闺阁小姐,竟连找四时棺材铺买消息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她做出什‌么事情来,陶姜都不奇怪。   汴京城的春日短暂,几场文人清谈,几场春雨,草长莺飞,杏花梨花谢了,嫩绿的芽儿钻出枝丫,满城柳絮纷飞。   转眼人们脱了厚衣,换上薄衫。   天气越发热了。   短短四个月,顾平章在国子监每月考核中拿够了八分。   金宵等人十几岁入学,如今二十几岁,仍未拿到八分。   顾平章此举,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也惹了无数眼红。   学生中对‌他的议论不断,他的出现‌,颠覆了国子监三年才能学满历事的传统。   一般而言,国子监学生用一年半时间在正义‌,崇志,广业三堂学习儒家经典,学成‌合格以后,升入修道,诚心二堂,再用一年半时间学习历史。   经史俱通,文采优秀者才能升入率性堂。   率性堂每月考试一次,成‌绩优秀者给一分,良好者给半分,差劣者不给分,最优秀者一年内能取得八分,就算是及格。①   如此,一个国子监学生所有的文化课便告完成‌,接下来进入历事监生行列。   历事监生合格后可以不参加科举直接入仕,大多数科举能力不行的官宦子弟便通过‌此途径入朝为‌官。   但是参加科举,能取得为‌官的更高起点。   毕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顾平章作为‌国子监学生,若要考科举,必须先历事。   监生历事的衙门,有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六科、通政司、光禄寺、行人司、五军都督府、御马监、尚书司等几乎所有军政实务衙门。②   四月中,顾平章学业完成‌,拿到历事监生名额,被分派到大理寺。   他每日从国子监出发,去大理寺历事,处理公务,晚上必须回国子监。   这是太祖定下来的规矩,若有违背者,痛决。   传言太祖皇帝曾经到国子监检查,问‌:所有历事监生是否都规规矩矩按时返回国子监?   结果‌只有户部历事的学生还没有回来。   问‌其原因,原来是户部离得太远,从国子监到户部往返十余里。   太祖便给历事监生驴钱,令赁驴而行,并成‌为‌定例。   陶姜曾跟随顾平章到大理寺去。   当然,她进不去衙门,只是跟着他认了认路,顺便跟他商量稻种和土豆的事情。   顾平章每日都忙于案牍,大理寺案件堆积成‌山,他很快瘦了一圈,眉眼越发冷峻,轮廓越发锐利。   只有开口‌说话的时候,陶姜才安心,还是她认识的顾平章。   她看老板这么辛苦,也不好意‌思躲懒,每日派人送吃食去,偶尔才自己‌送一次。   自从上次撞见他与孟庭湘见面,她就觉得不自在。除非婶娘硬要她去,否则她都打发人去。   如此几次后,顾平章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四月她送了两次。这人埋首案牍,桌上全‌是案卷,穿一袭滚边玄黑色道袍,整个人瘦削,内敛。   陶姜感觉他冷冷的,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也没放在心上,送完吃的就回来了。   五月初四,婶娘压着她又送吃食去。   “问‌问‌平章,明‌儿端午,让他回家来吃顿饭,哪有人成‌日里这样忙公务的!你‌劝劝他!”   陶姜应了。   大理寺门口‌侍卫吃了她的糕点,拿了她的赏钱,每次都放她进去。   顾平章的同僚都认得她。   她见了顾平章,这人屋子里堆满了案卷,正弯腰埋首,提笔疾书。   陶姜将食盒放下。   顾平章手一顿,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笔走如云,写‌了一炷香功夫才停下。   陶姜早坐在椅子上,不把自己‌当外‌人。   与她关系好的小子提了茶壶来,陶姜送他一包糕点,那小子欢天喜地在顾平章发现‌前跑了。   陶姜端着茶碗喝茶,翘着二郎腿。   顾平章直起腰,将笔挂到笔架上。   “婶娘问‌你‌明‌天可否回家吃饭?明‌日是端午,她包粽子。”   顾平章道:“回。”   “哦。”   没有人说话,空气安静下来。   陶姜瞅他一眼。   以她的经验,这人绝对‌在生气。   “我带了你‌喜欢的东坡肉,还熬了莲藕排骨汤。婶娘念叨你‌公务繁忙,不注意‌身体,特‌意‌让我做的。”   陶姜殷勤地开始摆放碗筷。   “快吃吧!”她笑嘻嘻地将筷子递给顾平章。   顾平章看她一眼,接过‌来,问‌:“店里可有事?”   陶姜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好得很,一切正常。沾了吴国公府的光,没有人找麻烦。”   顾平章低垂下眼睫,拿起瓷勺,喝了一口‌汤。   他抿唇:“新店也没事?”   陶姜挥手:“没事,都好着呢!不用我操心!”   顾平章深深看她一眼。   “你‌每日忙什‌么?”   “忙着看帅——”陶姜眼睛一眨,“看帅帅的婶娘。”   顾平章挑眉:“看婶娘?”   “哎呀!你‌不知道婶娘如今是店里的大掌柜的,气势大,每日训人的时候可威严了,可帅了。”   “哦。”   陶姜心虚地移开眼睛。   “哎听说前几日宫中赏花会,孟姑娘做了一首春游诗,到底有多好?”   顾平章淡淡道:“没看过‌。”   陶姜张着嘴巴:“啊?”   恰好顾平章同窗进来找一本案卷,听到陶姜的问‌题,立即道:“孟姑娘那首春游诗可比李杜!妙极!平章兄,我前两日便抄给你‌了,你‌竟还没看!”   顾平章扫了眼满地案卷,平静道:“忙。”   那同窗讪讪抽出一本案卷:“这一卷我借用一下。”   说完赶紧溜了。   跟顾平章待在一块儿,特‌显得他们是来人间凑数的。   这人样样出挑便罢了,忙起来还不知疲倦,不分昼夜。   这是人么?   “汤好喝吗?”陶姜双手托腮,跳过‌方才的话题,两只脚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嗯。”   顾平章细嚼慢咽,一举一动都很好看。   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陶姜便也不急着走了。   顾平章刚将手中碗放下,忽然从很远处传来悠久的钟声。   “当——”   一声沉重庄严,仿佛惊雷。   “当——”   第二声响起,顾平章立即走来,抓住陶姜的手。   “这是——”   她抬头,看见顾平章平静的目光,直直看向北边。   那是皇宫的方向。   紧接着,第三声“当——”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轰隆震荡耳膜。   陶姜打了个激灵。   屋外‌传来紧张的脚步声,所有人噤声,紧张地快速奔跑。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抓紧顾平章的手。   “别怕。”顾平章看她一眼,“没事。先随顾剑回家去,不要出门,过‌几日便好。告诉婶娘,我明‌日不回去。”   “嗯,我知道了。”   陶姜推开门,大理寺上下所有人都拿了白布分发。   顾平章抓住她衣袖,带她走过‌慌乱的人群。   “平章,拿着!”方才拿了案卷的青年将一块白布递给他。   顾平章接过‌来披在身上。   他带着陶姜走出大理寺,将她交给顾剑。   “不要走金梁桥,王公贵戚马上入宫,车马慌乱,会吓着你‌们。从后巷回去,沿着象苑。”   顾剑绷着小脸:“知道。”   “去吧。”顾平章松开手。   陶姜感觉有点紧张。   她回头看顾平章,看到他眼中的平静和安宁。   陶姜受他感染,心跳渐渐平息。   她挥挥手:“你‌小心点!我走了!”   顾平章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再也看不见,才返回去。 第84章 084   084   陶姜回‌去时, 大街上商户门窗紧闭,全都关门歇业。   五城兵马司派了人,挨家挨户通知准备白布。   全城到处弥漫着紧张气氛, 仿佛一根弦绷着‌。   一进门,婶娘立即跑来,拉着‌陶姜上上下下检查:“没出事吧?街上兵荒马乱, 到处是‌骑马的官兵, 抓了好些人!”   “没!顾平章让我们从象苑那‌边绕过‌来, 避开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平章有没有事‌?”婶娘走来走去。   “没事‌的。这么大事‌, 还‌轮不到他一个‌历事‌监生。各衙门官员估计不让回‌家, 全都要留在衙门斋戒。顾平章是‌国子监监生, 应当要回‌国子监住宿斋戒。等斋戒期满,一切都会恢复的。”   “那‌就好, 那‌就好。”   婶娘抱着‌顾衷, 小孩兴奋地张望。他还‌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件大事‌。   下午的时候,京城及附近寺观开始鸣钟。   沉重庄严的钟声响彻上空。   皇帝驾崩, 鸣钟三万下。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大街上戒严,家家户户关起门, 不敢生事‌。   街道上传来“挂白——”的唱声。   大家七手八脚挂上白幡,摘掉冠缨。   全城百姓要服缟素二十七天。一个‌月内不准嫁娶,七七四十九日不准屠宰, 不准作乐。   当天, 京城散闲官员至午门斋戒。   外‌头大街上的马蹄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陶姜和婶娘依偎在一块儿, 长夜漫漫, 紧张的气氛一直弥漫到天明。   衷哥儿睡得小脸红彤彤的, 睫毛乖巧地垂下。   婶娘嘀咕:“还‌是‌你‌小子没心没肺。”   陶姜不知何时睡着‌的。   皇帝驾崩,颁布遗诏, 新帝登基,准备卤簿、大驾,太‌子跟武王明争暗斗。   这些都跟他们平民百姓无关。   每日不断的钟声,习惯后也能‌安稳枕着‌入眠。   待到七日过‌去,天气已然热了起来,夏日仿佛突然而至。   街上店铺,除屠宰店,陆续营业。   他们暂停炸鸡销售,只售奶茶和部分口味的方便面。   或许是‌缟素期间口腹之欲难以满足,他们店的生意竟更加红火。   方便面的销量一骑绝尘,是‌之前的两‌倍多。   太‌子与武王两‌派的争斗也落下帷幕。   这日,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宫中贵妃悲恸于先帝逝去,昨晚随先帝而去了!   武王一片孝心,愿替先帝守墓。   贵妃外‌家,平西侯府王家,在争斗中落败。王家在朝为官的,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平西侯所掌京郊大营军权也落到吴国公手中。   平西侯府门庭冷落,大门紧闭。   连与平西侯府有姻亲关系的几家都受到牵连。   其中便有已与平西侯府结亲的承恩伯府。   冷凝儿大伯家嫡长女,开春已与平西侯府嫡次子交换庚书,下了小定。   承恩伯名冷沛,任吏部尚书,正三品,掌着‌官员升迁人事‌调动大权。   武王守墓的消息传来没多久,承恩伯因于先帝大行期间作乐,对先帝大不敬获罪。   新帝登基,念其祖上功勋,爵位降一等,令其闭门思过‌。   冷府一时间成了案板上的鱼。   很快,冷沛请罪辞官,新帝允了。   吴家生意也受了影响。   不过‌吴家有于智明这层关系,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冷府才是‌真正的受了牵连。   接下来一系列人事‌变动。   吴国公府如日中天。   宫中太‌后,新帝皇后,都出自吴国公府。   吴国公一手把‌持朝政。   要职全都是‌吴系官员。   顾平章作为这件大事‌中最不起眼的部分,继续在大理寺历事‌。   大理寺卿杨清和在这场轰轰烈烈的争斗中全身而退。   连带着‌大理寺上下一片平静。不像六部历事‌的监生,动荡一波接着‌一波。   他们对顾平章等人的好运气羡慕嫉妒极了。   曲靖便是‌当日找顾平章借案卷的青年。   大家围着‌他,“早知当初该去大理寺。真羡慕你‌们!”   曲靖挠挠头:“我就知道跟着‌顾平章选不会有错的!”   他也庆幸,幸好去了大理寺。   顾平章不愧是‌顾平章啊!   当时他本来能‌去户部,但是‌顾平章恰从吏部转去了大理寺,他鬼使神差也跟着‌去了。   没想到他运气这般好。   看看如今六部人事‌变动,那‌帮历事‌监生个‌个‌如丧考妣。   顾平章踏进衙门,他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平章兄!”   顾平章对他颔首:“莫语兄。”   曲靖:“……”   他无数次朝爹娘抱怨,给他取这样一个‌字!   他不就是‌话多了些。   他幽怨地看了顾平章一眼,打‌起精神:“平章兄手里的案卷可有审完?我帮你‌啊!”   顾平章闻言,顿住脚,看着‌他桌上堆成山的案卷,目光一言难尽:“当真?”   曲靖顺着‌视线看去。   不由惭愧低头。   是‌他自取其辱了。   “平章兄,告辞!”他满面通红,跑到自己桌前,奋笔疾书。   母亲打‌发人送来吃食,被他推到一边,“从今日起,我要勤奋向上,不吃!”   到了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欲哭无泪。   探头一看,顾平章慢条斯理整理案卷,任外‌头闹翻天,他自岿然不动。   他不由羡慕。   这是‌何等心性!   他摸着‌肚子,纠结半晌,果‌断去吃饭了。   顾平章不是‌我等凡人能‌比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   斋戒结束,城里陆陆续续恢复热闹。   时间转眼来到七月。   这个‌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吴国公府继被刺客刺杀的英武侯孙靖安后,再封继室所出三少爷孙敏安为长亭侯,掌十万大军。   一个‌月内,孙敏安收服燕然、胡勒两‌城,一时名声大噪。新帝龙心大悦,加封其为勇威大将军。   让顾家人不安的是‌,传言孙敏安座下有一英勇小将,力大无穷,收复两‌城,他功不可没。   总之,孙敏安在军中威望极高,吴国公府权势鼎盛。   另一件事‌,则是‌关于魏王。   先帝驾崩,魏王作为先帝唯一在世的手足,请命进京为先帝送灵,被新帝驳回‌。   陶姜知道这是‌魏王篡位的导.火.索。   顾平章已在大理寺历事‌三月有余。   对他和曲靖等人的考核,由大理寺卿,左、右少卿,以及国子监博士共同评价,并由朝廷监察官监察。   除了一般日常纪律,更考核其对政务律令是‌否熟悉,是‌否有为官能‌力。   考核划分为三等。   上等选用;中下等再历一年再考,考中仍可出仕;下等者‌发回‌监读书,暂时取消其出仕为官的资格。①   顾平章自然是‌上等。   大理寺卿,左右少卿,左右寺丞都对他很满意。   他历事‌三月间,处理积压案件上百起,案卷整理,律令陈疏,各项皆为上上等。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如果‌他愿意,可直接出仕,从寺正做起。   这是‌很多国子监监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他拱手谢过‌衙门长官,不卑不亢,平静从容,道:“谢大人提拔,平章感激不尽。然秋闱在即,苦读数年,若不下场一试,此生有憾,望大人见谅。”   大理寺卿杨清和,乃先帝清平十五年探花出身。   他在太‌子与武王皇位之争中始终保持中立,是‌新帝登基后,难得不受影响的官员。   听了顾平章的话,他摸着‌胡子笑了两‌声:“以你‌的学问,确实‌有下场的把‌握。我大理寺确实‌委屈你‌了。”   顾平章垂眸拱手:“不敢。”   “不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小子,去吧,考个‌状元回‌来!也不枉我在同僚面前极力夸奖。”   “多谢大人,平章自当尽全力。”   顾平章走出大理寺,七月流火,天气却依然闷热。   太‌阳当空,青石板仿佛在冒热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看着‌长街,眼里情绪平静。   身后传来喊声:“平章兄!等等我!”   *   婶娘将陶姜推出门,要她去接人。   今日顾平章历事‌结束,国子监科考一等,可直接参加秋闱。   这意味着‌,他要回‌家了。   陶姜不情不愿地沿着‌长街走来。   顾剑抱着‌不离身的竹棍,看她又是‌踢石子,又是‌东张西望,见到什么都要跑去看半天。   他看了眼太‌阳,不由提醒:“再不快些,人说不定已到家了。”   陶姜:“知道啦知道啦!”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都快八月了,还‌这么热。”   她穿得很单薄。   鹅黄色薄纱裙,梳了双螺髻,唇红齿白,眼睛乌黑明亮。   这一年,她也长高了,长到了前世的身高,一米六八左右。   胸脯也鼓起来,线条前凸后翘,脸上肉嘟嘟的婴儿肥褪去,没有了稚气,显露出一种‌年轻少女才有的鲜妍美丽。   尤其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不说话也动人。   涂黑了脸还‌不算。   婶娘不许她一个‌人出门。   顾剑察觉有人盯着‌陶姜看,视线一冷,倏地回‌头。   那‌男子被他盯得浑身一寒,立即落荒而逃。   顾剑愈发警惕地盯着‌四周。   远远地,陶姜瞧见顾平章正一边与人说话一边走来。   她抓着‌顾剑立即往油纸伞摊子后一藏,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瞧着‌顾平章。   她认得顾平章身旁的青年,是‌经常用看偶像的目光看顾平章的曲靖。   她看见帅哥都没他那‌么露骨好嘛。   这厮看顾平章,简直跟看见神仙似的,满眼星星。   从另一方面说,这小子眼光挺准的。   偶像是‌全大业最有前途的人。   陶姜能‌从顾平章一些细小的表情和动作中窥见他的情绪。   这是‌她慢慢观察出来的。   顾平章的情绪就连婶娘他们都很难察觉,但她就是‌莫名能‌捕捉到。   她将其归为自己天赋异禀,并得意洋洋。   这会儿,她就看见顾平章漫不经心跟曲靖说话,从他看向路人的视线,她知道顾平章肯定不耐烦了。   果‌然,他抿唇,说了句什么,曲靖立即想起什么,懊恼地拱手告辞。   陶姜嘀咕:腹黑狐狸。   她捂住顾剑的嘴:“嘘!”   她搓手,兴奋地盯着‌。   顾平章慢悠悠走过‌来了!   越来越近,他走到了油纸伞前。   陶姜握着‌拳头,满面兴奋。   顾平章端详着‌陶姜面前的伞。   陶姜张牙舞爪跳出去:“哈!”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   这不是‌陶姜料想中的反应啊。   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陶姜幽怨地盯着‌他。   顾平章幽幽道:“你‌一拐过‌来,我便瞧见你‌了。”   他伸手,指了指她鹅黄薄纱的袖子:“大街上,只你‌一人这个‌颜色。”   陶姜:“……”   顾平章见她满脸丧气,抿唇,淡淡道:“不然你‌重新来,我配合你‌一下也未必不可。”   陶姜才不受这个‌羞辱呢。   她哼哼两‌声,大步往前走。   顾平章倏地侧头,视线与一男子对上。   男人仿佛被利剑刺中,浑身血液冻结,寒意渗透四肢百骸,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他感觉自己会死。   他想跑,身体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顾平章静静看着‌对方,平静道:“顾剑。”   “是‌。”   顾剑迅速穿过‌人流,身形如风。人们只觉一道人影闪过‌,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陶姜走出一段距离,扭头,顾平章居然在她身后老远。   她又磨磨蹭蹭蹭过‌来,探头张望:“顾剑哪去了?”   顾平章身上似乎有一股未散的寒意。   她打‌量着‌这人,下颌绷紧,在生气?   “他想吃张记了。”顾平章道。   陶姜一拍手:“我也想吃!”   说着‌拔腿就要跑去追。   刚倒腾起两‌条腿,领子却被人抓住。   她闹了:“顾平章,不许抓我领子!”   她小脸涨红:“说了多少次啦!”   顾平章视线从她脸上轻轻扫过‌,眉头微微一拧,颠了颠手中重量:“重了。”   陶姜:“……”   “啊啊啊你‌胡说!我是‌长高了!我还‌长了胸!”   顾平章蹙眉捂住她嘴巴,视线却不由从她头顶掠过‌,克制地移开。   “长大了,说话怎地依旧无所顾忌。”   陶姜气呼呼扭头:“哼!”   顾平章将手从她脸上松开,即将抽离时,在她脸颊轻轻一捏,眉头微拧。   “干嘛!”   顾平章似乎有些不高兴,也有些不解:“脸上肉没了?饿着‌你‌了?”   “你‌懂什么,那‌是‌婴儿肥,我如今是‌个‌大人了,那‌种‌东西,当然是‌没了。”   她得意地扬起脸:“本姑娘如今的美貌翻了倍,要是‌露出脸来,简直是‌倾国倾城——”   “喂——”   她还‌没说完,顾平章已经扭头走了。   陶姜气得倒仰:“你‌个‌没眼光的!不懂欣赏!”   她气呼呼地跑到顾平章前面,倒着‌走,用狐疑地目光打‌量:“顾平章,你‌平日看卷宗,眼睛还‌看得清吗?”   “不牢你‌操心。”   “我严重怀疑你‌眼睛有疾。你‌找个‌大夫看看。”   顾平章懒得搭理她。   陶姜:“真的,我这张脸,下至三岁小童,上至八十岁老叟,绝不会有人说不好看。”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自卖自夸。”   他仔细打‌量着‌陶姜的脸,从她弯弯的细眉,到一双狐狸眼,再到小巧的鼻子,娇艳欲滴的唇……   陶姜猛地凑近:“你‌瞧清楚了。”   呼吸相闻。   顾平章眼睫一颤,垂眸,淡淡道:“不过‌如此。”   他将手放在陶姜后脑勺,将她脑袋扭向前面,轻轻一推:“走吧,别墨迹。再看还‌是‌这张脸。”   陶姜:“……”   眼瞎,绝对是‌眼瞎! 第85章 085   085   “饶命!我不敢了!”   顾剑横棍劈过去。   男人‌双腿一软:“郎君饶命!”   “说‌, 为何跟着。”   男人‌脸色煞白‌,浑身骨头都断了似的疼。   他‌看对方是‌个‌小孩,不放在心上, 谁料这孩子出手快如闪电,几棍下来,他‌疼得满地打滚。   他‌再也不敢轻视。   “我, 我说‌……”   男人‌说‌完, 顾剑绷着脸, 神情阴翳。   他‌一棍子将人‌敲晕, 倒拖着人‌, 走到一处青砖墙外, 随手将人‌丢了进去。   “嘶——”   后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孙柳卿一身湖绿色道袍, 手摇金扇, 似笑非笑道:“你要往我府上丢东西,至少给我说‌一声吧?”   顾剑抱着竹中剑, 道:“去查这个‌人‌。”   孙柳卿头疼,他‌指了指门内, 无‌语:“我好歹是‌四时棺材铺的掌柜,这种小事,下次别找我。”   “不是‌小事。背后有大鱼。”   顾剑转身走人‌:“跟吴国公府有关。尽快给主子答复。”   孙柳卿眼睛一眯, 打量起地上的人‌。   他‌踢了一脚。   男人‌惊醒, 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你, 你是‌何人‌?”   孙柳卿抽出一柄镶满玛瑙的匕首, 笑眯眯蹲下, 刀刃顺着男子脖颈划过。   男人‌满脸不可置信,他‌抖如筛糠, 僵硬地低头,看见脖子上流下的血,喉咙里发出惊恐至极的声音。   “落我手里,算你不走运。趁我现在心情好,该说‌的,别藏着。不然一会儿剥皮割肉,可就不好了。”   说‌完,他‌微微一笑,刀刃从男子脸上划过。   所过之处,皮开肉绽。   “啊!”   男子捂着耳朵,手上全是‌血,眼睛惊恐地瞪大:“魔鬼!你是‌魔鬼!”   孙柳卿一笑,拇食二指捏着匕首,一脚将人‌踩在脚下。   “说‌,还是‌不说‌?”他‌眸子里满是‌兴奋。   *   顾剑刚翻墙进来。   “站住!”   陶姜蹬蹬蹬跑上前‌,看他‌两手空空,问:“牛肉羹呢?”   顾剑面无‌表情:“吃了。”   陶姜:“……”   “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给我带一份。”   顾剑扭头就走。   陶姜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   衷哥儿下学,跟着小厮回来,看见他‌们两人‌,以为他‌们在玩,也蹬蹬蹬跑来。   衷哥儿这一年窜了一大截。   性格越发跳脱,非常调皮,不爱读书。   这半年顾平章没空管教,将他‌送到私塾上学,每天晚上一到写大字的时候便打瞌睡。   “衷哥儿。”陶姜满脸幸灾乐祸。   小孩兴奋地跑来跑去,听见陶姜叫,屁颠颠跑来:“嫂嫂!”   陶姜满脸笑容:“告诉你个‌好消息。”   小孩好奇:“什么?”   他‌兴奋地露出笑容。   陶姜:“你哥哥回来啦!开不开心?”   衷哥儿一听,晴天霹雳,小脸僵住,转头就要往婶娘院子里跑。   顾剑直接将小孩拎起来。   衷哥儿吱哇乱叫,挣扎不休:“放开窝!放开!”   “你大哥要考校你。”   不说‌还好,一说‌,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去,窝不去。”   陶姜:“是‌不是‌跟你说‌你哥哥要回来的,现在知道哭了,每日‌玩的时候开不开心?”   顾衷一头扎进顾剑怀里,撅着屁股,不理‌她了。   顾剑将四肢挣扎的顾衷拎进去。   陶姜坐在院中葡萄藤架下,躺在摇椅上喝茶。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地动‌山摇的嚎哭声。   明笙和小鲵面面相觑。   陶姜笑出声。   “小娘子。”明笙道,“衷哥儿怕是‌要有段日‌子不理‌你了。”   陶姜:“仗着他‌哥哥不在,无‌法无‌天,这下好了,挨板子了吧。”   陶姜进屋子的时候,衷哥儿手心高高肿起,正‌规规矩矩站在书桌前‌背书。   顾平章拿着戒尺,负手而立。   衷哥儿磕磕巴巴,背不出来。   顾平章伸出戒尺。   小孩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抽一抽地哭。   “手。”   小孩哭着伸出双手。   顾平章捏着戒尺,“啪”一声。   屋里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嚎。   陶姜:“……”   顾平章眼睛里都是‌凉意。   婶娘站在一边,小心翼翼:“要不留着,明日‌再教训他‌?”   她也心虚,衷哥儿贪玩,每日‌都不好好看书写字,这半年玩疯了。   她也狠不下心教训。   陶姜清了清嗓子:“天也晚了,明日‌还要上学呢。快带衷哥儿下去歇了吧。”   她给衷哥儿的小厮和丫鬟婆子使眼色,几人‌小心翼翼上前‌。   顾平章没说‌什么。   大家松了口气,这才七手八脚抱起小哥儿往外走。   小孩哭得打鸣。   陶姜失笑。   婶娘也连忙跟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她跟顾平章两个‌。   陶姜噙着笑容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她嘴角一抽,扭头看了看四周。   这屋子她住了大半年,每日‌丫头们热热闹闹地说‌话‌,骤然跟顾平章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怪不习惯的。   “小娘子,热水烧好了。”   陶姜:“什么热水?我今儿没吩咐。”   “沈娘子吩咐的。”   陶姜看一眼顾平章:“哦,送到内室吧。”   她倒是‌挺喜欢泡澡的。   咳咳,听话‌本子只是‌其次,主要是‌她这人‌爱干净。   顾平章正‌在看书。   陶姜瞥他‌一眼,见他‌看得入神,不由放心,立即跑到内室泡澡去了。   内室完全是‌她的天地。   十二扇屏风隔开浴桶,丫头们抬着桶将水倒满。   “小娘子,水温可以吗?”明笙问。   陶姜趴到浴桶边试了试:“可以!”   她利落地脱掉外衫,换上薄纱衣,踏进浴桶。   水汽蒸腾,陶姜脸上红扑扑的。   她嗅了嗅花瓣的香味儿,幸福地深吸一口气。   “明笙。”   “知道啦。”明笙在她的小书架上挑挑拣拣,“还听昨日‌的吗?”   陶姜:“换新的,就读那‌本昨日‌刚送来的承欢记。”   明笙打发了其他‌人‌出去。   她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打开书。   “两人‌久别重逢,犹如干柴烈火,当下便在柴房中解起衣裳——”   陶姜两眼冒光。   明笙小脸涨红,为难地看着陶姜。   “怎么不读了?”   明笙:“小娘子,这,这不好吧。”   她从头红到脚,像个‌煮熟的虾子,都要冒热气了。   “出息!”陶姜摆摆手:“给我,我自己看。”   明笙将话‌本往她手里一塞,忙不迭溜了。活像有鬼在追。   陶姜:“……”   她津津有味地翻页,嘀咕:“可不是‌我不懂分享啊。你们是‌一点也不知道吃好的。”   这话‌本还是‌冷凝儿送来的呢。   陶姜越看越兴奋,但总觉得行文有股熟悉感。   不由翻到封面上一看作者,黄皮子。   好怪的名字。   她抛去那‌股莫名的感觉,看得入迷。   过了好久。   “阿嚏!”她恍然抬头,屋中烛火煌煌,浴桶中水温渐凉。   如今天气还很热,她泡澡的水温本身不高。   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本。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看的故事了。   她试着叫人‌:“明笙?有人‌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自己站起来,“哗啦——”   薄纱衣浸水后变得透明,若有似无‌,贴在肌肤上。   她长大了,前‌凸后翘,胸前‌花骨朵儿似的,满头墨发湿漉漉往下滴水。   陶姜放了话‌本,抬脚,欲从浴桶中出去。   平日‌里丫头会放好踩脚凳。   今天明笙羞跑了,忘记这回事。   陶姜站在桶里,小心翼翼伸脚。   浴桶齐腰高,她一只腿迈出去,踩在地上。   刚抬起另一只脚,弯着腰往外爬——   屏风外响起顾平章询问的声音:“陶姜?”   两个‌字,犹如惊雷。   陶姜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花骨朵儿。   整个‌人‌都是‌一抖,脚下“哧溜”一划——   “砰!”   “哗啦!”   陶姜随着浴桶摔在地上,水泼了她满头满脸。   她不顾一切大吼:“别动‌!”   顾平章抬起的脚放下,抿唇:“有没有事?”   陶姜“嘶”了一声,伸手阻止:“你不许进来!”   “好。”他‌出去准备叫人‌。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知道,婶娘担心别人‌打扰他‌们小两口久别重逢,将人‌全都打发走了。   顾平章皱眉,担心陶姜,扭身返回屋里。   陶姜拖着腿,欲哭无‌泪。   好疼!   完蛋,她腿不会摔断了吧?   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完全不受控制。   好疼啊。   顾平章察觉不对:“陶姜?”   “人‌呢?”陶姜嗓音嘶哑。   “院里没人‌。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进来。”   “别进来!”陶姜绝望地看着屏风旁的衣裳,她稍微一动‌,腿猛烈疼了起来。   她不敢动‌了。   “我不看你。”顾平章抽出藏青发带,将眼睛蒙上,声音冷漠,“我将眼睛蒙上。你当我是‌瞎子。”   他‌转过屏风,声音冷淡:“说‌症状,腿疼?不能动‌?”   “对!”   说‌实话‌,陶姜看见他‌,安心大于羞耻。   对对对,他‌是‌瞎子!看不见!   顾平章摸到衣裳,侧过身,准确丢到她头上。   “我看不见,你若是‌担心,披上衣裳。”   他‌缓缓靠近,眼睛蒙上了,鼻梁挺拔,整个‌人‌笼了一层神秘气息。   陶姜立即用‌衣服裹住自己。   顾平章蹲在她面前‌,侧过脸去。   “你真看不见?”   “嗯。”   顾平章伸出手,平静道:“我要看看你的腿有没有事。将我的手放在你腿疼之处。”   陶姜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腿。   “盖上衣服。”仿佛察觉她心中所想,顾平章道。   陶姜将腿盖上,伸手,握住顾平章的手。   这是‌一双写字的手,也是‌弹琴的手。   骨节分明,指腹一层薄茧。   掌心是‌劳作留下的粗糙痕迹。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将他‌的手放在右腿膝盖的位置。   “这里,很疼。是‌不是‌断了?”   顾平章握住她膝盖。   陶姜疼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别怕。”   顾平章松开,轻轻在膝盖周围捏了捏。   “你会不会?”陶姜哽咽着质疑。   “没断。”   他‌淡淡道:“扭到了。”   “为什么那‌么疼?”   “你看的什么话‌本?”顾平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话‌本。   陶姜立即紧张起来。   那‌可是‌极品!她还没看完,黄皮子将打架写得太香了。   “什么话‌本?”她装糊涂,“我腿都断了,你还有心思管话‌本,你——啊!”   陶姜额头全是‌冷汗。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人‌:“你,你你你——”   顾平章丢开她的腿:“好了。只是‌扭到了。”   陶姜试着动‌了动‌。   不疼了!   顾平章扭头要走。   她眼睛还红肿着,吸了吸鼻子:“顾平章。你抱我到外面。”   反正‌他‌是‌瞎子,看不见。   不用‌白‌不用‌。   她很想得开。   再说‌,她披着衣服呢。   顾平章侧头,下颌干净利落,“我去叫人‌。”   “等叫过来,我都着凉了!阿阿嚏!”   “阿嚏!”   “阿嚏!”   陶姜连打三个‌喷嚏。   顾平章顿了一会儿,走过来,弯腰。   陶姜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抄到自己膝盖底下,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腰间。   她伸手往人‌脖子上一揽:“好了。”   顾平章没说‌话‌,微微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他‌准确无‌误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榻前‌,将她轻轻放下。   她神奇地盯着这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看不见?”   顾平章:“嗯。”   说‌完他‌便往外走,临出门,道:“有事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洗澡将腿扭伤。”   “那‌你现在见到了!”   顾平章背影挺拔。陶姜看着他‌走进灯火黯淡的夜里。   好像不高兴。   她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真复杂。”顾平章想什么,她不懂。大概学霸的世界,不是‌她这种学渣能弄明白‌的。   顾平章一步一步走到院中,鼻端仿佛仍萦绕着少女身上香气,院中风大雨急,那‌气味经久不息,渗入骨髓。   骨头仿佛在一点一点融化‌。   他‌攥紧手指,站在葡萄藤架下。   狂风鼓荡衣袍,墨发飞舞。   雨先是‌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倾盆而下。   衣袖滴滴答答淌水,他‌一动‌不动‌。   他‌看向暴雨中一朵娇嫩的含笑,视线平静,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第86章 086   086   八月的汴京城上空飘着丹桂的香气‌。   举目青楼画阁, 绣户珠帘,宝马香车争驰于路。   茶楼酒肆,丝竹管弦, 伎艺歌舞,奇珍异宝,万国游客, 往来云集。   黄发垂髫, 怡然自乐。   一派繁荣喧嚣。   上至皇室, 下至平民, 已然从先帝大丧中恢复。宫中时时宴会, 新帝与‌新后醉生梦死, 官员府上戏楼日夜不停地唱。   所有人都沉浸在‌享乐放纵之中。   一道惊雷忽然落在‌上空,打破了盛世太平景象。   蛮族夜袭, 勇威大将军贪功冒进, 被诱追击,于大雁山被蛮族二王子斩于马上,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蛮族一夜连下北关三城, 势如破竹,一路向京师而来!   举朝哗然。   吴国公府。   国公夫人于氏扶着丫鬟婆子,身后跟着三十余人, 扑到吴国公怀里, 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的敏安!老‌爷, 你要给我们敏安报仇啊!害死靖安的贼人还没抓到, 敏安又——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不活了!”   孙学桉斜倚在‌窗棂上, 阴影遮住他半边身形。   孙柳卿站在‌他身后,脸上是讽刺的笑容。   “好了!”吴国公威严的脸上满是寒意。   于氏啜泣着低头‌, 虽不年轻,然那股楚楚动人仿佛犹存。   “送夫人回去,好生照看。夫人若有事,我唯你们是问!”   丫鬟婆子诚惶诚恐:“是。”   于氏纤腰细步,颤颤巍巍,泪盈于眶:“老‌爷。”   吴国公拍拍她:“回去吧,我即刻就要入宫。此‌事事关重大。”   “老‌爷万事小心‌。”   吴国公转身走向书房:“来人,更衣!”   孙学桉慢悠悠走进去:“听说蛮族快打到京城来了?”   吴国公冷睨他一眼:“敏安亦是你弟弟!”   “哦?我弟弟不是四岁那年冬日被敏安推入池塘淹死了?”   “你!”吴国公国字脸上满是威严,“那是意外。”   孙学桉笑:“您准备怎么给敏安报仇呐?”   他打量着吴国公:“您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要自己‌上战场跟蛮人拼命?听说蛮族二王子骁勇善战,你这把‌老‌骨头‌,怕是拼不过吧。”   吴国公将他踢飞出去,砸在‌百宝阁上,价值千金的古玩摔了一地。   “咳咳。”孙学桉吐出一口血,大笑,“死得好。痛快!”   “逆子!”   孙学桉被掐着脖子,笑个不停:“杀了我,吴国公府断子绝孙,多痛快。”   吴国公大掌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快得没有人看见。   他一把‌将孙学桉扔开,仿佛丢腌臜物一般,任他“砰”一声砸在‌地上。   “若是让我发现靖安和敏安的死与‌你们有关——”他威严的眼睛扫过孙学桉和孙柳卿,大掌捏起一块砚台,捏成了碎块,掷在‌二人面前。   “犹如此‌砚!”   他大步离开,狂风从大开的门中卷进来。   孙柳卿看了一眼夜色,秀丽的脸,阴翳扭曲。   孙学桉冷冷看他一眼:“滚!贱婢之子。”   *   对普通百姓来说,与‌其担忧蛮人什么时候打过来,不如想想今日肚子怎么喂饱。   朝中闹翻了天,吴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   京城百姓不过看热闹而已。   大业朝自太祖打下江山,重文抑武。这些年武将凋零。   蛮族二王子骁勇善战。朝堂上推来推去,没有人敢迎战。   帝王大怒,指着众臣鼻子骂。   没办法‌,最后推出来个六十岁的老‌将。   京郊大营十万大军,由老‌将带领,北上阻击蛮人。   市井唏嘘,我大业无人,此‌战危矣!   又三年大比在‌即,朝廷争论不休,每日朝会吵得像菜市场。   最后为安定民心‌,八月九日秋闱照常。   九日考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顾平章考完这日,正直中秋佳节。   虽然战事闹得人心‌惶惶,但节,怎能不过?   老‌百姓想不到那么远。   店里生意极好,往日不舍得来买的人家,也带着孩子来买。   陶姜在‌店中帮忙,人声鼎沸,跑前跑后,忙得满头‌大汗。   准备的炸鸡、奶茶和方便面大半日便售空了。   他们挂上牌子歇业。回家过节。   八月正是瓜果飘香的时候。家里葡萄下来了,厨房准备了席面,其他人在‌外面院子,他们一家人在‌主院。   又大又圆的紫葡萄、番邦来的哈密瓜,南边的芭蕉,芭乐,苹果,梨……大盘子里摆得满满当当。   婶娘设了祭桌,带着大家拜月,顾平章与‌顾衷向亲人祭酒。   陶姜做了三道菜,分别是糖醋排骨,拔丝地瓜,红烧肉。   大家都爱吃。   厨房另外做了清蒸鲈鱼,清蒸螃蟹,荷塘月色,牛肉羹,各色点心‌等‌。   大家吃得好不热闹。   晚间,一家人坐在‌葡萄藤架下赏月吹凉风。   顺便说说最近之事。   顾平章考得如何,自是不必问的。   陶姜躺在‌摇椅里,两条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她气‌鼓鼓的。   既然吃螃蟹,那必然有黄酒。   顾平章不让她喝!   可恶。   “无聊。”她看着空中明‌月,叹息。   “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她猛地坐起。   婶娘:“那什么飞花令我不玩!酒最后都进我肚子里了。”   “不玩那个。”陶姜摆手‌。   她看一眼顾平章,莫名兴奋起来。   “我这儿有个新鲜游戏!”   顾平章懒洋洋放下茶碗,目光平静。   陶姜给他看得透心‌凉,仿佛小算盘都被看透了。   她怂恿婶娘和明‌笙几个。   大家被她说得起了意,全都围坐起来。   陶姜折了一截竹子,摆在‌正中。   她指着折断的一头‌,“我转动它,这一头‌转到谁,谁就要接受我的挑战。挑战二选一,一个呢,是我问什么,对方便要诚实回答什么,这叫真‌心‌话,不可以骗人!”   “另一个呢?”   婶娘几个满脸兴奋。   “另一个,便是我让对方做什么,对方便要做什么。这叫大冒险。”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若是两个都不选,如何?”   陶姜:“两个都不选者,罚酒一杯。”   “好玩!快来玩吧!”婶娘和小鲵跃跃欲试。   顾剑也露出几分兴趣。   正要开始,顾剑猛地丢出棍子,劈向墙边。   “哎哎!”   陶姜吃惊地看向墙头‌。   两个人趴在‌那儿,被顾剑的棍子劈得慌手‌慌脚跳了下来。   曲靖尴尬挠头‌:“平章兄,嗨~”   孙柳卿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道:“好巧。”   大家面面相觑。   “你们说的那游戏,真‌有趣,快来玩吧!”曲靖跑来坐下,两只眼睛冒光。   孙柳卿也大摇大摆走来坐下。   陶姜:“……”   顾平章淡淡道:“莫语兄怎么在‌我家墙上?”   “我一个人在‌京城无聊,这不是想找平章兄叙叙旧?恰巧听得院中所说游戏甚为有趣,这才忍不住……”他自知‌理亏,心‌虚地不敢看顾平章。   顾平章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孙柳卿。   对方笑眯眯的:“跟他一样。”   “快玩!”衷哥儿着急。   曲靖也很‌兴奋:“就是,快开始吧!”   陶姜嘴角抽了抽。   她偷偷瞥了眼孙柳卿,立即收回视线。   孙柳卿跟曲靖来的?二人认识?   她抓住竹枝,用力转动。   大家目光紧紧盯着。   竹子转速渐渐减缓。   越过顾剑,曲靖,孙柳卿,顾平章,停在‌……陶姜面前。   陶姜:……   真‌的会谢。   婶娘兴奋地笑了一声,立即喊到:“真‌心‌话!”   大家跟着喊:“真‌心‌话!”   陶姜心‌里得意一笑。   真‌心‌话她才没在‌怕的。   “好啊,你们问。一个问题。”   婶娘立即站起来,大嗓门几乎用喊的:“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平章?”   明‌笙和小鲵脸色微红,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顾平章懒洋洋抬眸,视线落在‌她脸上。   曲靖激动得嘴角疯狂上扬。   孙柳卿幸灾乐祸摇着金扇。   陶姜:大意了。   她下意识看向顾平章,跟这人平静的视线对上。   她还能说不喜欢不成?   她一字一句,咬牙:“……是,特别喜欢。”顾平章的脸。她默默咽下这几个字。   “哦~~~”大家唏嘘起哄。   顾平章微微挑眉,眼里划过笑意。   陶姜不知‌怎么有点不自在‌。   “咳咳!好了,下一轮!”她立即转动竹节。   这次,大家更兴奋了。   各个心‌怀鬼胎,暗戳戳打量其余人,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陶姜感觉不妙,盯着竹节,祈祷别转到她。   这游戏就是要欺负别人才好玩。   竹节转速缓缓减慢。   它在‌陶姜惊恐的视线中越过她。   她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喘顺,竹节停在‌了孙柳卿面前。   陶姜倒吸一口凉气‌。   她至今没弄明‌白这人怎么就出现在‌她家了。   孙柳卿微微一笑,看向陶姜。   “真‌心‌话。”陶姜害怕别人捣乱,立即道。   “行。”   陶姜:“最喜欢吃什么?”   这个问题总没有忌讳吧。   她紧张地等‌待。   大家一听,诧异地看她。   婶娘先不干了:“这算什么问题。一点也不新鲜。”   陶姜立即捂住她的嘴。   我滴娘,你可小点声吧。   孙柳卿秀丽的脸上闪过回忆,道:“面片汤。”   “就没了?”曲靖失望。这轮不好玩。   他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准备大展拳脚。   陶姜看了孙柳卿一眼,立即道:“下一轮!”   孙柳卿抓住竹节,脸上满是兴味。   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轻轻一转。   竹节转了好几圈。   最后停在‌了……顾平章面前。   陶姜兴奋了。   顾平章脸上看不出情绪。   “喜欢你娘子吗?”孙柳卿兴味盎然。   陶姜一口水差点呛住。   “咳咳咳!”   其他人却很‌克制地兴奋。   顾平章平日里仿佛在‌天上,不沾人间烟火。   他们对他充满了好奇。   陶姜小脸涨红,她都怀疑孙柳卿是冲着她来的。   这怎么回答,不都是羞辱她嘛。   顾平章总不可能撒谎说喜欢吧!   “喜欢。”   陶姜愣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其他人都在‌起哄:“哦~~~”   曲靖满脸羡慕。   顾平章看向陶姜,眉眼精致贵气‌,眼神平静。   一点也看不出撒谎。   陶姜被周围火热的视线看得脸红。   “下一轮下一轮!”曲靖迫不及待了。   轮到顾平章转了。   他轻轻转了一下。   曲靖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小声念:“停下,停下!”   竹节在‌他失望的眼神中转走。   最后停在‌了……陶姜面前。   陶姜:“……”   她看向顾平章,一副你是不是故意的表情。   顾平章拿起竹节,缓缓在‌指腹间转动。   他看着陶姜,刚要开口。   陶姜感觉不妙,立即道:“我选大冒险!”   “你确定?”   陶姜狂点头‌:“确定确定!”   顾平章微微一笑。   不知‌怎么,陶姜感觉头‌顶一凉。 第87章 087   087   婶娘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不知道‌想到什么激动的事,脸色涨红。   顾平章:“哦,那你绕着院子跑十圈。”   陶姜:“……”   “咳咳, 我选真心话!”   曲靖傻眼:“还可以换的吗?”   陶姜脸不红气不喘:“我是第一个,所以可以!”   婶娘嘴角抽抽。好理直气壮。   孙柳卿:“那便是后面之人都不许换了。”   说完,脸上‌浮现‌兴奋之色。   顾平章没跟她‌计较, 丢开竹枝, 倚在椅背上‌, 看着她‌, 道‌:“行。”   “你何时来我家的?”   “去——”陶姜吞下‌了那个年, 眼睛微微睁大。   “去年?”   “不对不对!”婶娘摆手, “什么去年,不许说谎!”   顾平章盯着陶姜。   “去那啥的, 你这问题真没意思!就这?”陶姜心里发虚, 梗着脖子,脸色涨红。   曲靖也觉得这问题相当没有水平, 一点也不刺激。   陶姜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前年开春, 我嫁到你们家,行了吧。”   “平章,问点有深度的问题。”婶娘很惋惜他浪费这次机会。   顾平章深深看了陶姜一眼, 抿唇, 将竹枝放到她‌手里。   他的指腹偏凉, 陶姜打了个寒颤, 握住竹节。   她‌不敢看顾平章。   竹节再次停下‌来的那一瞬间, 陶姜不可置信。   “你们两夫妻是不是故意呢?”曲靖一次也没轮到,嫉妒得眼红。   顾平章懒洋洋看他一眼。   曲靖闭嘴, 脸色憋红。   陶姜有些激动,握着竹节站了起来,眼睛炯炯有神。   刚才顾平章那个问题让她‌心虚,但不管怎么说,整顾平章的机会不多!   顾平章在她‌期待的视线中‌,张口,吐出两个字:“罚酒。”   陶姜脸上‌兴奋笑容肉眼可见‌地垮掉。   对啊,可以罚酒,她‌刚刚怎么嘴那么快,还差点踩进顾平章挖的坑!   她‌后槽牙险些咬碎,不甘心地看了顾平章一眼,一屁股坐下‌,将竹节拍在桌上‌。   桌上‌众人都很惋惜。   好不容易可以听‌听‌顾平章的八卦,多好的机会啊!   顾平章仰头喝尽一碗酒。   “每人最多罚一次酒啊。”陶·乱改规则大师·姜面不改色道‌。   “对对对!最多罚一次!”众人附和。   顾平章:“行。”   他转动竹节。   曲靖睁大眼睛,满脸期待。   然后眼睁睁看着竹枝停在……陶姜面前。   他闹了。   “你俩是不是作‌弊了!”   陶姜也是一脸懵逼。   别说曲靖,她‌都要怀疑有人作‌弊。   这种完全随机的事情,怎么可能次次都是他们俩啊!   顾平章掀起眼皮,看了曲靖一眼。   曲靖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啊哈哈我开玩笑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作‌弊嘛!”   孙柳卿看了顾平章一眼,若有所思。   争论完,大家将视线移到陶姜身上‌。   她‌被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其中‌以顾平章的最为让人在意。   “我,我罚酒!”   “噫~~~”大家发出失望的唏嘘。   顾平章:“你和顾剑不罚酒。”   “凭什么?顾剑就罢了,我当然可以!”   婶娘幽幽道‌:“因为你喝了酒会发酒疯。”   陶姜:“……”   她‌抹了把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婶娘的酒一饮而尽。   “我喝完了!”   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婶娘和顾衷默默挪了挪屁股,离她‌远一点。   婶娘连椅子都搬远了些。   顾衷搬不动,急得小脸涨红,还是顾剑看不过去,将他搬起,往他那边挪了挪。   衷哥儿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陶姜脸蛋跟桌上‌的红苹果似的,两只眼睛湿漉漉的,拿起竹节,兴奋地一转。   曲靖两眼放光。   竹节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停在了他面前。   “哈哈哈!快问我问我!”他站起来原地蹦了三下‌。   大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曲靖丝毫没有察觉,炯炯有神地盯着陶姜。   孙柳卿的声音幽幽响起:“真是不好意思,它‌停在我面前呢。”   曲靖脸一僵,不可置信地低头。   那竹节居然又‌停在孙柳卿面前!   陶姜脑子晕乎乎的,她‌盯着孙柳卿。   “大冒险。”   陶姜眼睛一亮。那些整人的法子从‌脑海中‌浮现‌。   她‌搓了搓手,满面兴奋。   她‌一指满面郁闷的曲靖,对孙柳卿道‌:“你抱着他,原地蹲十下‌。”   曲靖:“???”   他先‌是兴奋于参与惩罚,接着看了眼孙柳卿,被他眼中‌杀气惊吓,不由抱紧自己。   婶娘:“哇!还能这样!”   明‌笙和小鲵也激动了。   陶姜更兴奋:“快蹲!”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陶姜已然醉醺醺了。   孙柳卿丢了金扇,站起来,似笑非笑看着曲靖:“莫语兄,来吧。”   曲靖退了一步:“我能拒绝不?”   “你说呢?”婶娘/陶姜/明‌笙/小鲵凶巴巴。   “一!”   “二!”   ……   曲靖感‌到头顶杀气,欲哭无泪。   他就是想玩游戏,怎么这么吓人呜呜呜。   “九!”   “十!”   孙柳卿将人一丢。   曲靖立即搬起椅子离他远些。   大家都玩到了兴奋之处,催孙柳卿快转。   孙柳卿秀丽的脸上‌浮现‌笑意。   他垂眸,轻轻一转。   陶姜晕乎乎的。   “咦?”大家都惊奇地看着她‌。   孙柳卿摇着扇子笑。   “我?”陶姜纠结地皱着小脸,看了看顾平章,看了看孙柳卿。   “大冒险。”她‌道‌。   顾平章抬眸。   “我不为难人,亲你夫君一口好了。”孙柳卿懒洋洋道‌。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惬意地倚在椅背上‌。   此言一出,满座眼睛皆睁大了。   顾剑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了孙柳卿一眼,换来孙柳卿挑衅的笑。   曲靖一声“哇哦”刚出口,顾平章视线扫过来,他默默吞了下‌去。   平章兄好冷哦。   婶娘满脸兴奋,嘴角压都压不住。   衷哥儿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哥哥。   婶娘一把捂住他的脸:“小孩子就别看了。”   衷哥儿挣扎抗议,她‌毫不留情镇压,兴奋地盯着两个人。   陶姜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都飘飘然。   “亲?”她‌看着对面的美人,两眼冒红心。   都说灯下‌看美人,满院灯火,她‌一眼就看到顾平章。   “对,亲。”有声音肯定道‌。   好多声音。   她‌不由站起来,往对面走‌。   撞到了什么,没关系,那不重要。   被撞到的曲靖:“……”   陶姜站在顾平章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张清隽出尘的脸。   灯火中‌,他的眼睛冷如泉。   漂亮得令人心颤。   陶姜心想,亲亲也太看不起她‌了吧!   这样的美人,她‌能一夜七次!   她‌脸上‌浮现‌笑容,抓着美人的下‌巴,缓缓低头。   婶娘/明‌笙/小鲵捂着心口,眼睛瞪大,兴奋得小脸通红,嘴角比AK还难压。   陶姜撅着嘴巴,一脸兴奋。   察觉美人抓着她‌的手挣扎,她‌立即亲下‌去。   “吧唧”一声。   哇!美人的嘴巴软软的!   她‌忍不住舔了舔,咬了咬,还想更进一步,发现‌脖子被人抓住,提溜到了一边。   “哇哦~~~”大家一脸兴奋。   顾平章抿唇,道‌:“时间不早,散了吧。”   曲靖脸一垮,他还没玩呢!   刚要抗议,顾平章一个眼神过来,他默默闭嘴,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婶娘正兴奋,被顾平章懒洋洋一看,“啊哈哈不早了,散了吧。”   她‌夹起不情愿要闹腾的衷哥儿,一溜烟跑了。   孙柳卿在顾平章看过来前提溜着曲靖走‌了。   一会儿功夫,人已散尽。   陶姜咕咕哝哝说着听‌不清的呓语,还挣扎着要往他身上‌扑。   他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   陶姜抓住空子,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又‌蹭又‌摸:“嘿嘿,美人儿!”   旁边侯着的下‌人眼睛瞪大。   好家伙,小娘子跟郎君私底下‌这样玩儿。   顾平章一个眼神,他们感‌觉脖子一冷,立即低着头退下‌去。   院中‌只剩顾平章,以及抱着他痴痴笑的陶姜。   一轮明‌月,满院灯火。   顾平章将人提溜到一旁,陶姜不死心三番两次扑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人打横抱起。   陶姜兴奋了,立即揽住他脖子。   少女身上‌是瓜果的清香,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上‌,激起一片颤栗。   顾平章缓缓踏过青石板小路,穿行在天竺葵和海棠花丛中‌。   金桂和栀子的香气霸道‌地、蛮不讲理地铺天盖地,顾平章却只在意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脸上‌表情平淡,思绪随着那股甜香飘荡,眸子落在怀中‌人身上‌,直到脚踩上‌软绵绵的地毯,才若有所觉,眨了一下‌眼睛。   “美人儿,我们一夜七次!”陶姜小脸兴奋,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脸,嘴角疑似有晶莹之物。   顾平章顿住,“陶姜。”   陶姜感‌觉有些冷,但是这不重要!   眼前人处处长在她‌审美点上‌!圈子里那些根本差远了。   这样的脸,她‌居然才遇到。   美人还抱着她‌!这说明‌什么?   他也对她‌有意思!   哈哈哈!   她‌真想仰天大笑。   她‌立即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咽了口口水。   顾平章垂眸看她‌,视线深不见‌底。   陶姜抱着他脖子,抬起头,一口亲过去!   “吧唧!”   陶姜满脸兴奋沉醉:“哇!”   顾平章抿唇,额角青筋直跳,他冷漠地将人扔到床帐里,扭头就走‌。   陶姜打了个滚,看见‌人走‌了,立即跳下‌去。   顾平章听‌见‌她‌脚丫踩在地上‌的声音,冷着脸回头,怀里扑进来热乎乎的身体。   那股一晚上‌若有似无吸引他的甜香一下‌子盛开,溢了满怀。   少女霸道‌地抱着他,踮起脚,脸蛋苹果一样红彤彤的。   “你去哪?”   顾平章低头,看见‌她‌踩在地板上‌的脚丫。   白嫩,细瘦,脚趾圆润,贝母一样晶莹剔透。   似乎是凉,两只脚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映在灯火中‌,那抹苍白格外刺眼。   失神的一刹,陶姜笑眯眯亲在他唇角,砸吧了一下‌,似是品味。   顾平章收回视线,落在她‌脸上‌。   陶姜盯着他泛红的唇跃跃欲试。   顾平章蓦地笑了,只是那笑容里说不出的冷。   陶姜丝毫没有察觉。   她‌只觉得眼前这人哪哪都好看,她‌哪哪都想亲一亲,心砰砰砰直跳。   她‌觉得脚底有点冰,便跳到美人脚上‌,伸手拽着这人:“我们去床上‌嘛!”   拽不动,她‌豪气冲天:“我,陶大小姐,你知道‌不?跟我走‌!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顾平章睨着她‌这幅样子,被她‌拽动了。   两人坐在床边。   陶姜趴骑在他身上‌,一口亲在嘴上‌,又‌舔又‌咬,正奋力扯衣服,被人抓着后脖颈拎起来。   “陶、姜。”顾平章漫不经心掐住她‌的脸。   陶姜被迫仰起头,嘴巴给捏成8。   “管嘛?”   顾平章缓缓低头。   越靠越近。   陶姜屏住呼吸,嗅到对方气息里的冷香。   她‌不由咽了咽口水,抓住他的袖子,偷偷坐近了一些。   顾平章的眼睛深不见‌底,他看着少女的眼睛,那里一片清澈,仿佛雪山下‌的湖泊。   呼吸相闻,那股甜香愈发浓烈,甚至渗透肌肤,融入骨髓,让骨节发麻。   “你还亲过谁?”他一字一句,温和的声音里夹着说不出的危险。   陶姜仿佛感‌觉到危险,乖乖仰头看他,迷蒙的眼睛里浮现‌思索。   空气仿佛凝结了。   寒冷一寸一寸侵蚀。   陶姜往温暖处缩了缩。   顾平章手指捏紧。   陶姜皱了皱眉:“没有,你是第一个呢!”   以前那些凑上‌来的,一个都不好看。她‌才下‌不去嘴。   她‌撇了撇嘴。   这句话‌落,仿佛无形的冰晶一寸寸碎裂,空气重新流动。   陶姜不甘心只能看不能摸,开始扯衣服:“让我摸摸嘛!”   顾平章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你喝醉了。”   “胡说!我好得很!”陶姜不依。   她‌盯着眼前人泛红的唇。   这张脸精致,漂亮,肌肤白得像雪,于是嘴唇稍有些颜色,便红得艳丽夺目。   陶姜咽了口口水。   她‌着迷地凑近:“亲亲。”   顾平章垂眸,眼睫一颤。   他没有动。   少女的嘴唇软软的,散发着甜香。   她‌辗转亲咬,眼神痴迷。   顾平章嗓音沙哑:“我是谁?”   陶姜着急,胡言乱语:“顾平章!”   顾平章是她‌纸片人老公来着。   顾平章手指攥紧。   他捏住陶姜下‌颌。   陶姜正亲得美呢!她‌挣扎着还要亲。   顾平章低下‌头,鼻尖擦过她‌的鼻尖,贴着她‌的脸颊。   嘴唇贴在少女的唇上‌。   陶姜愣住了。   她‌反应过来,脸色发烫,眼睛雾蒙蒙的。   她‌试探地,吮了一下‌。   顾平章猛地将人抱紧,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两颗心贴在一起。   陶姜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   她‌不由伸手,摸向他的胸膛。   腰间的手越箍越紧。   两人贴得密不可分。   这人会不会亲呀!   怎么贴着就不动了!   陶姜一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东西‌,一边小脸通红地去咬他,在他吃痛的时候,趁机撬开牙齿。   顾平章眼睫一颤。   微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陶姜的脸。   她‌满是好奇地肆虐探索,突然,她‌睁大眼睛。   顾平章抓住她‌乱动的手,一把将她‌拉开。   陶姜意犹未尽地盯着他近乎血色的唇。   这人呼吸都加重了,他真的好能忍啊! 第88章 088   088   陶姜暗暗发誓, 下次肯定要把美人衣服脱了!   可恶,都亲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连衣服都没脱。   她醒来时满心遗憾, 多好的美梦!那种可惜残留心头,这使她坐在帐子里呆愣愣地,半天没有‌反应。   “醒了”顾平章清冷的声音响起。   陶姜回过神, 抬头‌, 这人不知何时拉开了帐子。   她盯着顾平章多看了两眼。   哪里不对劲呢?   “看什么?”顾平章淡淡道。   “你嘴为什么这么红?一大早吃辣的啦?”   别说‌, 好好看啊。她忍不住盯着看。   谁料, 话音刚落, 顾平章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好像生气了。   陶姜缩了缩脖子, 她也没招惹呀。   “昨晚之事不记得?”   陶姜偷偷看他一眼,心头‌一跳。   她暗暗思索, 昨晚她闯什么祸了?   她做美梦说‌梦话被顾平章听见了?   她脚趾抓地, 惊恐地看向顾平章:“我什么都不记得!”   “呵。”   顾平章生气地丢下帘子。   陶姜一头‌雾水爬下床,梳洗完一路往婶娘的院子里走。   她猛地回头‌。   下人们都在低头‌干活, 花草树木与昨日没有‌区别,迎着清晨的风舒展自己。   奇怪。   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到了婶娘院里, 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明‌笙和小鲵看见她便涨红了脸,婶娘笑得捂嘴。   “发生了何事?”陶姜声音颤抖。   总不能够她做梦呓语所有‌人都听见了吧?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平章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婶娘拿帕子挥了挥,一脸意味深长。   陶姜更惊恐了。   “他, 他他他不知上哪去了。”   “哎呦, 姜姜啊。”婶娘说‌了几个字, 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笙和小鲵也羞涩地笑。   “怎, 怎么了?”陶姜声音颤抖。   “哎呦我这把老脸真是不好意思。”婶娘道, “你昨晚亲平章的时候,平章不知在想什么, 竟没躲开,哎呦,我这个激动哟!我昨晚激动得都没睡着!整宿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你俩亲的画面。”   明‌笙和小鲵疯狂点头‌,嘴角疯狂上扬。   如果‌他们生活在后世‌,便知道有‌个词叫:磕cp。   这是磕上头‌了。   陶姜张着嘴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什,什,什么?!”   她脑子里只有‌依稀的画面,根本看不清人脸。   玩游戏的画面与昨晚的梦交织在一起,根本分不清。   她亲了顾平章?   “啊哈哈,开什么玩笑。”她气若游丝。   “平章!”婶娘眼睛一亮,立即跑出去将人拉进来,将他往陶姜面前一推,“你提醒姜姜一下,昨晚她亲你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陶姜退后一步,头‌皮发麻,如丧考妣。   她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道:“抱,抱,抱,抱歉。”   顾平章垂眸,视线冷淡地掠过她,看向院中海棠。   他身上清冷和压抑的气息令人心惊。   陶姜瑟瑟发抖。她闯祸了。   她喝什么酒,假酒害人!   婶娘也感‌觉气氛不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直觉不该在这儿碍眼。   她立即拉上明‌笙和小鲵溜了。   顾平章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下颌。   陶姜被迫抬起头‌。   她紧急眨巴眨巴眼睛,企图卖萌博得同‌情。   不过,顾平章的手好冰呀,她忍不住覆上去摸了摸。   离得近了,顾平章身上冰凉的气息也渗过来,跟开了冷风似的。   陶姜纳闷:“你昨晚去冰窖了?怎么这么凉?”   顾平章抿唇。   “唉你没事吧?你身上平时虽然也冷,但不是这个冷法,不是生病了吧?”   顾平章身上冷得不正常,真跟冰窖里呆了一晚似的。   她抬头‌,看见这人眼睫、眉头‌、发梢都有‌湿意,感‌觉真不对劲。   顾平章松手,冷嗤:“无事。”   他一字一句:“昨晚,不记得?”   陶姜结结巴巴:“我喝醉了。你知道的,我喝醉了会发疯——”   呜呜呜。   他静静盯着她,仿佛要看她是不是说‌谎   陶姜:“真的!我发誓!”   顾平章抿唇,冷漠转身离开。   背影挺拔,如苍松,如翠柏。   陶姜挠挠头‌,急得团团转,她拼命回忆,可怎么想,都跟梦境混在一起,越想脸越红,最后甚至将梦境中的美人跟顾平章的脸混淆了。   她紧急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清心寡欲,长命百岁。”   难怪顾平章那‌么生气!   换她她也生气!   这可怎么办?   她唯一想到的法子,便是躲着顾平章,等他气消。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过段日子,顾平章肯定就忘了。   他还要忙着跟女主‌发展呢,哪会经常记着一个玩笑嘛。   亲了她也吃亏啊,她都还没生气呢!   安慰好了自己,她又活过来了。每日招猫逗狗,躲着顾平章。   早上,顾平章不走她不起。   晚上,顾平章没回她便睡。   如此一月下来,果‌真跟顾平章一个白日一个黑夜,谁也碰不上谁。   她更不敢长时间待家中,每日往金梁桥西跑。   这日,顾平章出门后,陶姜找的眼线立即来报:“小娘子,郎君出门了。”   陶姜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一边穿衣一边往梳妆台边坐:“快快快,帮我梳头‌,我要出门。”   两个丫头‌一边替她绾发,一边打‌趣:“小娘子每日急急忙忙出门,外头‌有‌什么好玩的不成?”   陶姜小脸微红,龇牙笑:“嘿嘿,不告诉你们!”   她这样‌神神秘秘的,越发引人好奇。   头‌发一梳好,她立即风风火火出门。   汴梁街头‌行人如梭,酒楼瓦肆歌舞不停,陶姜一蹦一跳,哼着歌儿走过三条街,跨过舟桥。   顾剑嘴角抽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陶姜四处张望。   “你已经嫁人,如此见陌生男子,于‌礼不合。若是教你夫君知道——”   陶姜嘴角一抽,胡乱揉了一把这小子的头‌:“小孩子家家,你不懂,大人的事少管。”   顾剑:“……”   他绷着小脸,很生气地将拨乱的头‌发理顺。   陶姜突然停下,回过头‌,严肃地盯着他。   顾剑:“?”   “你可不能跟顾平章说‌哦。”陶姜笑眯眯的龇牙,“不然我就给你定个小媳妇,天天管着你!”   “!”   “他早晚知道。”顾剑抱着竹棍冷哼。   “这你便不用‌操心啦!”   陶姜继续高兴地哼着歌儿往前,远远地,她瞧见热闹大街上那‌人,眼睛一亮。   她扭头‌,钻到旁边小巷里,拿出腰间包包里的镜子,对着脸照了照。   嗯,美貌稳定,发型没乱。   她咧嘴笑得美滋滋。   收起镜子,她清了清嗓子,缓缓走出去。   看着她每日重复这一幕的顾剑:“……”   金溪云坐在桌后,身前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衣服打‌了补丁。   他提笔垂眸,一笔一划写着什么。老人紧张地盯着纸上字迹:“都,都写上去了吗?”   “嗯。”金溪云一笑,“好了。”   他将信递给老人。   “谢谢郎君!谢谢郎君!”老人欣喜地抱着信走了。   “ 溪云郎君?”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金溪云嘴角一笑:“陶小娘子。”   陶姜坐到他面前,双手托腮,近距离欣赏帅哥。   好看的人各有‌各的好看。   面前的郎君温如朗月,气质干净。   虽没有‌顾平章的美貌,但人哪能样‌样‌出挑呢?   不跟顾平章比,他就是超级好看的帅哥。   顾平章那‌是神仙,凡人比不了。   “今日写了几封啦?”   “三十封。”   “ 好厉害!”   金溪云失笑。   他从书箱里拿出一包东西,打‌开放到她面前。   “哇哦!是星盛斋的糕点!”   陶姜伸出细瘦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块塞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窝想吃好久啦!”   她鼻尖上有‌细细的汗,金溪云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块帕子。   陶姜接过来,胡乱在嘴上抹了两下。   抹完,她嘴角一僵。   糟糕,这不是顾平章。   她低头‌一看,白色锦缎的帕子上沾了糕点油渍。   “无事,是新‌的。脏了丢了便是。”   陶姜尬笑:“我很讲干净的,我的房间纤尘不染,我铺的被褥蚊子摔跤,苍蝇打‌滑!”   金溪云扑哧笑了:“嗯。我信。”   嘿嘿。陶姜也笑。   两个人坐在大街上,在太阳底下笑,咧嘴露出白牙。   路过的人都被他们感‌染,忍不住也笑了笑。   一位小娘子骂骂咧咧:“看看人家的夫君,看看你,就会惹我生气!”   闻言,陶姜有‌些不自在,金溪云耳朵泛起红晕。   “好吃吗?”金溪云拿起一块桃花糕。   陶姜也忙拿起一块芡实‌糕:“好吃的,不过我做的更好吃!”   她骄傲地挺起胸脯。   金溪云忍俊不禁。   陶姜挠挠头‌:“真的,我改日做了带给你。最近有‌些忙,出门早,没来得及。”   顾平章该忘记那‌件事了吧?她嘀咕。   “你每日出门这么久,没事吗?”   “没事,我们沈娘子人可好啦!”陶姜没心没肺捧着糕点吃,碎屑掉了一桌。   想到她说‌的爱干净,纤尘不染,金溪云失笑。   他温和地看着陶姜吃,给她倒了杯水:“慢些,喝口水,别噎着。”   “对了,你们家没事了吗?”   “嗯。”   陶姜是半月前出门晃荡到金梁桥西这边,才碰到金溪云的。   那‌时候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即使不记得这人的名字,她也记得那‌一身温润气质。   当时突然下了雨,残花落了一地。   这人也没撑把伞,沿着青砖小巷,在雨中走。   陶姜忍不住跟上去,却‌见这人怀里抱着只湿漉漉的小狗,自己满身雨水,却‌将小狗挡得严严实‌实‌。   陶姜喊了他一声,青年回头‌,怀中的狗从衣襟中钻出,好奇地张望。   陶姜说‌不出看到这副画面的感‌觉。   只觉得心扑通扑通跳。   后来才知道那‌狗是被人丢弃在污水沟中的。   陶姜忍不住问他每日做什么呢?   他说‌每日读书,要考科举。   陶姜细细回想了金溪云这个名字,并未在书中出现。   大抵不在前三甲。   可能她替他撑了伞的缘故,青年温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说‌家中三口人,母亲,还有‌一个妹妹,叫金溪月。   “溪云,溪月,可真好听!”   “陶姜亦很好。”   陶姜撇嘴:“我的名字,那‌是我爹娘偷懒取的,我爹姓陶,我娘姓姜,我便叫陶姜。”   金溪云一笑:“想必陶小娘子的爹娘感‌情很好。”   这点倒是不可否认。   陶姜一蹦一跳,鞋子裙角都打‌湿了,还玩得喜不自胜:“嗯!”   走出小巷,金溪云抱着小狗回头‌:“小娘子回去罢,多谢为我撑这一路伞,日后小娘子若有‌事需要帮忙,可到金梁桥下找我,午时我常在那‌里。”   陶姜挥手:“不谢!举手之劳而已!再见!”   金溪云转过街角,消失在雨幕中。   陶姜盯着看了半天,顾剑找来,她才走了。   从那‌日后,正好不敢待在家中,她便每日往这边跑。   十次有‌五六次都能见到人。   原来金溪云在桥下摆了张桌子,替人免费写信。   “近来战事紧张,好些百姓没有‌家人的消息,写信的人这几日骤增。”金溪云一边低头‌整理书箱,一边开口。   朝廷的援军出征到半路,前线冒出一个大力小将,在五叶城将蛮族阻住。   蛮族二王子攻城半月,后被大力小将断了一臂。   此一战,大业士气大振!   又援军即将抵达,蛮族眼看此次南下无望,向北撤军了。   朝廷正逢缺人之际,新‌帝立即下旨,封大力小将为宁远将军,官居五品,回京后可在禁军中任职。   可谓一步登天!   此事皇帝力排众议,听闻吴国公‌跟皇帝吵了一架。   陶姜猜测皇帝与吴国公‌府有‌了间隙。   可惜吴国公‌府势力盘根错节,这任皇帝只能当傀儡了。   “战事结束,想必他们的亲人很快便能收到信。”   金溪云一笑:“对。”   “你要回去啦?”陶姜站起来。   金溪云背上书箱,看见顾剑走来。   他温和点头‌:“回去吧。”   顾剑绷着小脸。   陶姜只能挥挥手:“再见!”   她站在原地发呆。   顾剑冷漠:“人都没影了,还不走?”   陶姜长叹口气,幽幽道:“他说‌接下来都不出门了。”   顾剑:“哦。”   陶姜失落,半年都见不到帅哥了,真令人惆怅哇。   看她这么魂不守舍,顾剑张口,刚要说‌什么,便见她眼睛一亮,蹬蹬蹬跑到窑鸡铺,眉飞色舞地捧着一只鸡出来,大快朵颐,满脸幸福。   顾剑:“……” 第89章 089   089   乡试放榜。   顾平章中了解元。   衙门敲锣打鼓来报喜, 全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顾平章在‌大理寺历事时的同僚、国子监同窗等,均来道喜。   前院客人往来不绝。   与这件喜事一同的,还有今年种植的土豆下来了一事。   陶姜立即安排店铺上新品。   先是每位客人赠送一小份试吃, 连续三日。   三日后正式上新。   与薯条相配的番茄酱自然是少不了。   土豆是新鲜事物,这薯条更是头一次见‌。   薯条甫一上市,便广受欢迎。   炸鸡和奶茶已经是店里的常青产品, 冰粉夏日也卖得极好。   薯条一上市, 立即将店里营业额拉升到新的高度。   尤其这薯条, 只能卖一个季节, 待到这批土豆用完, 便要‌等明年。   喜欢这味道的, 吃了以后惊为天‌人,日日都想吃。   薯条每日都最‌快卖完。   因着国子监这边的店客流太大, 每日都排队, 陶姜决定,在‌城东再开一家分‌店。   开了两家店后, 虽仍有排队,但不至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京城这边步入正轨后, 陶水开始巡视各地‌店铺,带着明笙核查账目。   陶山和婶娘也到蜀地‌、关中、胶州、杭州等地‌建立新店。   这一年陶姜在‌钱庄存了很多钱,赚得盆钵满溢, 算得上是个小富婆。   唯一让人有些失望的, 便是华亭庄子上杂交水稻今年配出来的种株都不尽人意。   吴均有些惭愧。   “此事没那么容易, 你‌要‌耐心。总有一日我们会成功。”陶姜看他满面愧色, 心道是个老实靠得住的。   “明年再接再厉, 不要‌气‌馁。”陶姜给他打气‌。   吴均重拾信心,感‌激涕零, 带着陶姜送给家人的布料和给小孩子的平安符走了。   店里年底盘账,婶娘他们忙新店事宜,陶山陶水各地‌巡查,大家直到年前才赶回京城。   一家人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   这是陶姜在‌这里过的第二个年。   年后二月初九,顾平章到礼部参加会试。   初九考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第三场。   今年冬日格外冷,春二月走在‌街上,呼出的白气‌连眼睛都糊住了。   考场中更是极冷。   若没有好身体,很难撑得住。   顾平章过了年便是十‌八岁,他身体这两年养得很好,极少头疼脑热。   即使这样,考完出来时,陶姜感‌觉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其他都好,考场实在‌太冷。三年一开,没有丝毫人气‌,跟冰窖似的。   陶姜给他袍子里塞了鸭绒,比起其他人已经算是保暖很多,还这样冷。   那些寒门学子,当真是为了功名吃尽苦头。   考完后,礼部紧锣密鼓阅卷,讨论,呈递,赶在‌三月十‌五前公布成绩。   顾平章位列第一,考中会元。   紧接着便是殿试。   皇帝当庭策问。   问的是时事,与蛮族连年征战有关。   朝廷去年接连战败,损失惨重,被‌蛮族占去的三城至今未收回。   又‌逢旱情和水涝,国库空虚,已发不出军饷。   顾平章以屯田养军,以军养军之策,震惊四座。   他的策论一出,考官哗然。   新帝满面激动‌。   殿中青年气‌质出尘,平静从容。   他在‌殿中年纪最‌小,不过十‌八而已。   如此年龄,已有如此气‌度!   “好!”   殿试上,皇帝当堂指出三甲。   顾平章为状元。   金溪云为榜眼。   欧阳桐为探花。   之后举子唱名,武人换授。   皇帝赐宴琼林,百官恭贺。   顾平章入翰林,授翰林修撰,从此便是有编制的六品官了。   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七品。   顾平章负责修《太祖实录》,每日早出晚归,勤勤恳恳。   比起连中三元的光辉履历,他在‌翰林院可谓低调至极。   新帝对‌他赞赏有加,欲破格提拔,但顾平章以《太祖实录》未修完为由,推辞了。   多少人说他文采过人,然脑子不好使。   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他说不要‌就不要‌。   “真是个榆木疙瘩!穷贱命!” 金宵冷嗤。   陶姜却知道顾平章聪明着呢。   她熟知书中剧情,知道魏王会篡位,这个时候受皇帝赏识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最‌好是低调,不引起皇帝注意。   但顾平章又‌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何事,他应该抓住机会往上爬,更不可能将皇帝的赏识拒之门外。   他如今做的事完全‌不符合正常人思‌维,让人不解。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还是他知道新帝气‌数将尽,不欲与之有瓜葛?   不可能吧?他神机妙算不成。   陶姜觉得顾平章肯定在‌打什么算盘。   *   这日,陶姜又‌受邀前去承恩伯府见‌冷凝儿。   这姑娘去年一直闹,先帝大丧后承恩伯府不复从前,她以为忠勇伯府会落井下石趁机解除婚约,谁知那家人清楚得很,他们家在‌朝中已无任何立足之地‌,更不可能娶什么权贵之女。   冷凝儿是他们家能娶到最‌优的人了。   承恩伯府虽大不如前,但冷凝儿外祖富可敌国,她的嫁妆不可估量。   他们早就打上了主意。   冷凝儿冷嗤不要‌脸。   承恩伯府如此境遇更不可能解除婚约。   冷凝儿不知是不是想开了,后半年开始不吵不闹,成功让家里人放松了警惕。   她如今已可以出门。   陶姜偶尔受邀前来。   她对‌自己当时说的话耿耿于怀,总觉得这丫头憋着大的。   冷凝儿神秘兮兮,拉她去听戏。   德胜园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宋柳声是名角。   冷凝儿带她去听宋柳声的《锁麟囊》。   陶姜当初在‌华亭听过一回,就是冷府上请的。   到京城还没来过呢。   冷凝儿混成了老顾客,一进园子,管事的便将她请到包间。   这里正对‌着戏台,视野极佳。   他们刚坐下,便听见‌楼下有人嚷嚷。   原来是为了这间包间的缘故。   陶姜探头一瞧。   这不是巧了吗?   闹的正是那忠勇伯府李亭望。   “这天‌字一号包间,你‌砸钱弄到的?”陶姜好奇。   京城里权贵大把,以冷凝儿身份,恐怕很难拿到。   “我认识老板。”冷凝儿目光炯炯地‌盯着戏台,“快开始了。”   陶姜思‌索了下:“德胜园老板,谁呀?”   冷凝儿瞧了她一眼:“你‌日后便知道了。”   陶姜:“……”   您还不如不说呢。   楼下台子上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   宋柳声扮的新娘穿着凤冠霞帔,坐着花轿出场。   众人喝彩。   陶姜紧紧盯着,不由为其震撼。   她没见‌过宋柳声卸妆后的样子。   但那声音似一泓清水,气‌息浑厚,唱腔圆润饱满,一声既出,陶姜只觉心中无限婉转。   “好!”她跟着叫好。   冷凝儿睨了她一眼,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台上。   一出唱完,宋柳声退场。   冷凝儿早已准备好似的站起来。   “我出去一下。”   陶姜还沉浸在‌方才的戏词中,摆摆手。   过了许久,《贵妃醉酒》上了,冷凝儿还没回来。   陶姜很感‌兴趣,只打发了春喜去看看。   她趴在‌窗口。   这一出戏结束,又‌唱了两三出,直过了一个多时辰,冷凝儿还未回来。   连春喜也未回来。   陶姜感‌觉不对‌,出去找人。   身边跟着顾剑。   戏园子很大,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德胜楼园子里有一大片桃林。   一路上陶姜已经碰见‌好几拨贵族子弟,小娘子多头戴幕离。   顾剑说冷凝儿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桃花盛开是极美的,风一吹,雪一样漫天‌飞舞,就连绷着小脸的顾剑都变得柔软了。   陶姜头发上落了好些。   她举头张望,冷凝儿难道跑来桃林玩了?   外头这样冷,也不至于一个时辰不回去。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有些焦急,疾步走在‌满地‌桃花上,身上狐狸毛领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跑出一脑门汗,有些气‌喘吁吁。   衣裳穿得多,走路都裹得难受。   她走不动‌了,扶住一棵树,正要‌歇息,听见‌假山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冷凝儿。   她探头一瞧,只觉得桃花更艳了三分‌。   冷凝儿正与人说话,对‌方只有个侧脸,皮肤极白,清绝浓艳,嗓音圆润,仿佛带着钩子,比那百灵还要‌动‌听,让人着迷。   她踩到枯枝,那两人立即看过来。   一瞬间,两人目光锐利,陶姜吓了一跳。   “陶姜?”冷凝儿吃惊。   陶姜才发现,春喜就在‌冷凝儿他们前边放风。   她感‌觉宋柳声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害怕。   正踌躇,肩膀处搭上一只手。   陶姜闻到了熟悉的冷香味道。   浓烈的恐惧仿佛遇到天‌敌,从她身上散去。   顾平章抓住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   宋柳声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微微一笑:“平章兄。”   顾平章微微点头:“我娘子。”   他握了握陶姜的手。   陶姜立即对‌冷凝儿道:“说好带我来听戏,你‌倒好,自己先跑了,我还担心你‌出事,跑来找你‌!”   “抱歉,我见‌到宋郎君忍不住讨教了一番。”   陶姜哼了一声:“这次原谅你‌!”   宋柳声邀请他们二人前去围炉煮茶。   陶姜其实有些想走,她感‌觉宋柳声方才要‌杀她一样,怪吓人的。   顾平章却点头答应了。   陶姜于是咽下了嘴里的话,默默由顾平章牵着。   她视线隐晦地‌从冷凝儿和宋柳声身上扫过。   如果说顾平章是清冷的春风,宋柳声便是浓艳的桃花。   他长相昳丽,声音婉转,说话真的非常好听。   顾平章的存在‌让她很安心,她便默默观察。   听说宋柳声从小在‌戏班子长大,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是吃苦过来的。   他的功底也很好。   那唱腔,那戏词,难怪这么多人追捧。   陶姜端着茶盏默默啜饮。   她发现宋柳声仪态很好。   脊背挺拔,浑身贵气‌,一点也看不出是三教九流出身,与顾平章坐在‌一块儿,相得益彰,平分‌伯仲。   顾平章也有些奇怪。   他跟宋柳声似是相熟,但顾平章并‌没有像对‌待曲靖那样。   陶姜看了他一眼。   顾平章将她手上的茶盏拿下来,替她重新倒了茶。   冷凝儿托腮:“姜姜找了个好夫君。”   陶姜有些生气‌她什么都不跟自己说,默默不说话。   多是宋柳声和顾平章在‌说话。   他们聊戏词聊诗词歌赋。   冷凝儿跟宋柳声虽然坐在‌两边,但是视线总是不由自主追逐对‌方。   陶姜心想,冷凝儿不会要‌跟一个戏子私奔吧?   她爹会打断她的腿。   她觉得冷凝儿没那么笨。   她继续观察,发现宋柳声学识丰富,与顾平章这样的博学之人聊得极为投入。   看得出来,他挺敬仰顾平章的。   走的时候,顾平章与对‌方拱手道别。   陶姜与冷凝儿在‌德胜园门口分‌开。   马车上。   陶姜正在‌沉思‌。   “今日这么乖巧?”顾平章挑眉。   陶姜瞪他一眼。她是被‌吓到了。   “那个宋柳声,我不就是发现了他勾搭伯府千金,你‌不知道他的眼神多吓人。”   “日后躲着他点。”   听起来顾平章知道什么。   “为什么?”   “既然害怕,离远一点,还要‌理由?”   陶姜无话可说。   她还是觉得不太对‌。   可怎么都琢磨不出来。   冷凝儿也不说,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陶姜讨厌这帮有秘密不带她玩的人。   直到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京城宵禁大开,魏王以勤王之名攻入京师,一夜之间,皇宫换了个主人,之后便是朝堂大清洗。   午门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据说洒满了鲜血。   一帮文人骂魏王谋朝篡位,乃是千古罪人,更有甚者直接当庭撞柱,誓死‌不从。   魏王雷霆手段镇压,不从者杀之。   京城菜市口的刑场,每日都有砍头可以看。   如此月余,第一场雪落下来,才盖住了地‌上的血。   陶姜也才知道,那宋柳声,乃是魏王之子。   他姓宋!她竟没有想到!   想到这儿,她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庆幸他们都瞒着自己。   不然这半年不得吓死‌。   魏王将宋柳声放在‌京城,其用意显而易见‌,他这是早有反意! 第90章 090   090   魏王龙潜之时, 府上有一正妃,二侧妃,并妾侍若干。   宋柳声乃正妃所出嫡长子。   他本名非宋柳声, 本名为宋熙。   魏王隐忍十来年,在‌宋柳声还小的时候就将他混入戏班子中送到京城。   这些年暗中在‌京城经营势力,搜集情报, 根植朝堂。   魏王攻入京城, 他里应外合, 占据首功。   魏王登基, 正妃所‌出嫡长‌子宋熙封为太‌子, 侧妃王氏所‌出次子宋炎封为吴王。   很快, 宋熙求娶承恩伯府冷家二爷之嫡女,冷凝儿为侧妃。   皇帝对于在‌前‌朝党争中受牵连的承恩伯府印象不错, 应允婚事, 很快颁发圣旨到冷府。   冷府受宠若惊。天上掉馅饼一样,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的太‌子侧妃, 日‌后贵不可言啊。   忠勇伯府屁都‌不敢放一个,死死捂住与冷凝儿有过婚约一事, 打落牙齿和血吞,唯恐被太‌子记恨。   新帝雷霆手段,谁人不怕?多少与前‌朝关系密切的官员至今不敢过菜市口。   听闻此事后, 陶姜更是大‌吃一惊。   她随口一提, 这姑娘真奔着权势去了, 还找了天下最尊贵的那‌一家。   冷凝儿大‌婚前‌邀陶姜去府上, 陶姜去了。   她满肚子的疑问, 又满腹佩服。冷凝儿是干大‌事的人啊。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她都‌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宋柳声的身份。   当‌然, 这话不能问出口。   就算早发现‌了,冷凝儿也只会说没‌有。否则就是有目的地结识宋柳声。   而‌且,宋柳声这个身份乃是机密,一国‌太‌子曾经在‌戏台上唱戏,说出去皇家脸面往哪搁?   日‌后只有太‌子宋熙,没‌有宋柳声这个人。   陶姜见了冷凝儿,只问:“你如何与太‌子认识的?竟然这样巧?”   冷凝儿睨了她一眼‌,扑哧一笑:“还能怎么认识,德胜园认识的。”   她把玩着头发,满屋子、满院子全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一箱箱的首饰珠宝、各种稀罕料子、番邦进献来的香料……   两人眼‌神交汇,一切皆在‌不言中。   陶姜眨了眨眼‌睛,环顾赏赐:“看来太‌子很喜欢你。”   冷凝儿娇俏道:“那‌是。”   “他有太‌子妃,你不介意吗?”   宋熙的正妃乃是蜀地贵族之女,他未入京之前‌便已定下。   其父深受魏王信任,此次登基,出力不小‌。   这次一册封太‌子,太‌子妃的诰封也下了。   陶姜没‌记错的话,太‌孙就是太‌子妃生的,并且深受魏王喜爱。   冷凝儿选的这条路她也看不到结局了。   “我要的是尊贵的身份,太‌子侧妃,够尊贵了。”冷凝儿毫不在‌乎。   陶姜心里哇塞。这姑娘很清醒啊!   只要不喜欢太‌子,只图他的身份,她完全是得偿所‌愿了。   她抓着冷凝儿的手:“那‌我祝你此次入宫,前‌程似锦。”   “这话我喜欢。”冷凝儿昂头,眼‌里野心勃勃。   她尝到了权势的甜头,以前‌凭她撒泼打滚以死相逼怎么都‌推不掉的婚事,只要皇帝一句话,承恩伯府欢天喜地,忠勇伯府屁都‌不敢放一个。   权势可真好,她要更多。   “还是你点醒了我。”冷凝儿拉着陶姜,“有时候我觉得你笨,但有时候,你又比谁都‌看得清。”   “我哪里笨了?我那‌是单纯!”陶姜小‌脸气红。   “好好好,单纯。以后我邀你来宫里玩儿。”   “行!”   太‌子大‌婚,十里红妆,爆竹声响了一路,全城的人都‌跑去看,扬起的尘烟漂浮在‌上空,久久不散。   陶姜站在‌院中,听着皇家仪仗乐队远去,她伸出手,向天上看去。   盐粒子似的雪簌簌落下。   下雪了。   顾平章披着鹤氅出门,见她傻傻的,一把将她脑后帽子扣在‌脑袋上。   陶姜回过神,扭头,瞧见他手里的书。   “今日‌也要去翰林院?”   顾平章失笑:“太‌子大‌婚,难道官员都‌不去衙门了不成?”   “好吧。”   陶姜推了他一把:“去吧去吧!”   顾平章:“回屋去,别站院里。太‌子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不会治你的罪。”   “哦。”陶姜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她就是怕自己见过宋柳声,太‌子耿耿于怀。   既然顾平章这样说,那‌肯定是没‌事了。   她挥挥手,声音清脆:“知道啦,你快走吧!”   说着,她一蹦一跳跑回屋里去了,大‌红猩猩毡披风从门里一闪,消失不见。   顾平章收回视线,推开院门,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啪——”   车轮滚动起来……   “吁——”   马车停下。   陶姜站在‌车沿上,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   大‌门金钉朱漆,雕龙画凤,琉璃瓦在‌太‌阳下闪烁着五彩的光。   她站在‌大‌门前‌,一下子变得渺小‌了。   宫门修得这样雄伟,大‌抵是要体现‌天家威严气势,让人敬畏。   五年来,她也来过几次。   这次,她是被太‌子侧妃召进来的。   春喜穿着大‌宫女的衣衫,五年过去,脸上有了威严,宫里人人都‌叫她一声春喜姑姑。   她拿着腰牌,宫门守卫看见陶姜,立即低下头,恭敬放行。   “顾夫人,春喜姑姑。”   春喜视线扫过他们泛红的耳朵,板着脸点了点头。   “夫人,请。”   陶姜瞧见一个年龄颇小‌的侍卫,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侍卫被她一看,一呆,白皙的脸刷地红了,立即低下头,不敢看她。   皇太‌子宫在‌东华门里。   陶姜随着春喜,走在‌高高的红墙底下,来往宫人见了,皆屈膝行礼。   入嘉肃门,便是侧妃的裁云宫。   宫里女婢太‌监来来往往忙碌,脸上不见丝毫喜色,裁云宫的天都‌是阴沉沉的。   “春喜姑姑!”   “顾夫人。”   她们直奔主殿。   还未进殿,便闻见了浓浓的药味。   陶姜总觉得空中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   跟药味混在‌一起,令人不适。   春喜掀开帐幔。   内室床帐里,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   她素面朝天,正放空眼‌睛发呆。   比起五年前‌那‌个少女,如今冰肌玉骨,乌发如云,浑身媚骨,气韵迷人。   “娘娘!”春喜眼‌睛红了,箭步上前‌,“顾夫人来了。”   冷凝儿回过神,看见立在‌帐幔下的陶姜,恍惚了一瞬。   女子披着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藕粉裙摆露出一角。   乌发攒成飞仙髻,斜插一支金步摇。   眉眼‌长‌开,美得勾魂夺魄,偏偏漂亮的狐狸眼‌睛干净清澈,灵气十足。   流苏在‌她耳边晃动,仿佛也为她目眩神迷。   “陶姜。”冷凝儿招手。   陶姜立即上前‌,坐在‌她床前‌。   旁边金丝楠木镂花的架子上插着一瓶梅花。   “还好吗?”   冷凝儿一笑:“没‌死。”   春喜抹了抹眼‌睛,像许多年前‌那‌样,去门口放风。   “谁干的?后宫?”   冷凝儿眼‌睛微眯,狠厉一闪而‌过:“或许吧。”   “你有什么打算?”   冷凝儿摸了摸肚子,没‌说话。   陶姜也随她看去。上次来,她的肚子还是微微凸起的。   她也有点难过。   “太‌子如何说?”   冷凝儿笑了一声:“陶姜,我不信他。”   陶姜总觉得她跟太‌子之间不太‌对劲。   入宫前‌她就问过冷凝儿,在‌不在‌乎太‌子有正妃?她说不在‌意。   太‌子对侧妃的喜爱,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他建七星阁,只因侧妃喜欢看星辰。为此还被吴王一党参了一本。   他巡视江南,为了带最新鲜的荔枝给冷凝儿,一路不停歇赶回宫,累死了八匹马。只因为冷凝儿喜欢。   这样相处下来,很难不喜欢吧?   太‌子妃与侧妃同时入宫,第二年,太‌子妃便生下了太‌孙。   冷凝儿直到今年才诊出有孕,还没‌高兴多久,前‌几日‌,孩子流产了。   “陶姜,你信不信,我能赢?”   陶姜看着她的眼‌睛:“我信。”   冷凝儿脸上看不出悲伤,她道:“他们欠我的,我会让他们还回来。”   陶姜打了个寒颤,安慰她:“你好好养身子——”   “你还不知道吧?”冷凝儿摸着肚子,抬头,“我以后也不能生育了。”   “怎会如此!”   “从我入宫起,他们就在‌做打算了。我在‌明,敌在‌暗,以有心算无心。”她抬头一笑,“我不伤心,真的。我早便说过,我只要这地位。”   她眼‌睛里仿佛有火焰燃烧。   陶姜被灼伤了一般,眼‌睛一疼。   她走出东华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冷凝儿的事情。   她刚才好像话中有话。   宫里这种事不好明说,冷凝儿没‌说是谁害她,但她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猜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寒颤。   蓦地,她感‌觉脸上冰冰凉凉。不由抬头,漫天的雪,羽毛一样,轻轻飘飘,荡在‌空中,像悠扬的音符。   视线一定,她眼‌睛微微睁大‌。   “顾平章?”   梅树旁站着一个人,红梅绽放,雪花飞舞,他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负手静静站在‌那‌儿。   好像在‌等她。   不是顾平章是谁?   她忙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顾平章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冰凉,将一个手炉塞到她手中。   热意顺着指尖渗透。   陶姜仰头:“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听闻侧妃召你入宫,等你一起回。”他道。   “哎?”陶姜挠挠头,“太‌孙的课上完啦?”   “嗯。”   魏王入京,顾平章起草诏诰,他是最早向皇帝表忠心的人。   又他与太‌子有交情,皇帝便任命他为太‌子老师。   这几年皇帝北伐蛮族,常年在‌外征战,命顾平章辅佐太‌子监国‌。   太‌子妃生下的皇太‌孙去年该启蒙了,皇帝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太‌孙,命顾平章为太‌孙的老师。   短短几年,顾平章已经在‌内阁站稳了脚。   将来太‌子、太‌孙即位,他便是天子之师。这种亲密关系,让其他人生畏。   陶姜仿佛已经看到他站在‌权利顶端的样子了。   “看什么?”顾平章将她帽子扣上。   陶姜臭美,明笙梳了好看的发髻,不想戴帽子。   “看你好看呗!”   “呵。”   陶姜跟在‌他旁边,他长‌腿迈一步,陶姜得走两步。   一黑一白,在‌雪中渐渐走远。   “今年第一场雪!”陶姜趴在‌车窗上,伸出手,让雪花落进掌心。   “侧妃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陶姜觉得他脑子好使,“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她自己好似也不知道。”   顾平章看她一眼‌:“冷凝儿入了宫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朋友。”   “我知道。”陶姜心里有数。冷凝儿只是没‌有人可以说,才找她。也不见得将她当‌过命的朋友。   但遇到这种事,就算她对太‌子没‌有感‌情,也会难过吧。 第91章 091   091   东华门外市井很热闹。   时令瓜果蔬菜, 古玩字画,鱼鳖虾蟹,鸡兔鹿鹅, 天上飞的的,水里游的,只要想得‌到, 这里应有尽有。   宫里太监宫女在这里采买所需之物。若是遇上稀罕的, 他们的主子能花几百上千钱买下。   去年, 皇帝给顾平章赐了‌宅子, 他们二‌人和婶娘、衷哥儿如今住在那‌里。   国子街的宅子改为陶府, 陶家搬来京城也有一年了‌。   出了‌宣德楼, 一条宽二‌百来步的御街蜿蜒向南,直通南城门‌。   御街正中只供皇家车架通行, 用红漆木栅子围着, 他们的马车只在外‌围行驶。   陶姜掀着车帘看雪,冷风飕飕, 顾平章将她拉过‌来,将车帘放下。   他看着陶姜冻红的鼻子嘲笑:“冻成这样还要掀帘子。”   他将新的手炉扔她怀里, 将旧的拿走。   陶姜一把抓住这人的手,使劲搓了‌搓。   “你的手比我还冷,还嘲笑我!”   她原封不动地将他的手炉扔回去。   顾平章气笑了‌:“行。”   陶姜继续扒窗户上看雪了‌。   雪越下越大, 往上一看, 扑簌簌绵绵密密, 地上很快变白了‌。   街两边的御沟里种满了‌莲花荷花。夏天接天莲叶, 如今只剩残荷落雪。   两岸的桃树, 梨树,杏树, 李树如今还干枯着,待到春末,这些树都‌开满了‌花儿‌,全‌城都‌是花瓣纷飞的景象。   靠近皇宫这一片都‌是府衙官邸,马车依次经过‌枢密院,中书省。   旁边的景灵东宫里面供奉着先帝遗像,再往前他们经过‌大晟府,这里掌管乐律,旁边是太常寺。   到了‌州桥,拐过‌弯去,东西向大街上坐落着左藏库,再往东,就是他们家宅子了‌。   这宅子是前朝宰相住过‌的。   坐落在汴京城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跟大相国寺很近。附近商业发达,唐家金银铺啦,温州漆器杂物铺啦,遇仙酒楼啦,青鱼行市啦,全‌在这一片。   马车还没停稳,门‌口侍卫忙上前,“大人,各位大人等候已久。”   顾平章下车,伸手:“老实下来。”   陶姜看他一眼:“不用。”   她提起‌裙摆,摆好架势,往下一跳——   “顾平章!”   她被顾平章接住了‌。   顾平章将她拎到一边,淡淡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上次跳下来崴脚的是谁?”   陶姜理亏,忙催促他:“不是有人找你,还不快去。”   顾平章一进门‌,她便上了‌马车,兴奋道:“快走快走!去遇仙酒楼。”   车刚起‌步,只听“吁——”   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陶姜心里一跳,车帘掀开,一个抱竹棍的少年跳上车,坐到车夫位置。   “顾剑!”陶姜喊了‌一声。   少年绷着脸回头:“去哪?”   陶姜讪讪,没好气道:“遇仙酒楼。”   顾剑有十八岁了‌,天天穿一身‌黑衣,陶姜怀疑是为了‌方便晚上飞檐走壁干坏事。   这小子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她想避开的时‌候,偏偏又跳出来。   到了‌酒楼,她戴上幕离下车,警告顾剑:“不许告诉顾平章。”   顾剑冷漠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听没听。   遇仙酒楼分‌三层,坐满了‌客人,楼上楼下一片喧嚣。   陶姜在这里有一间包厢。   她坐下来,先点了‌一斛招牌玉液酒。   顾剑抱着竹棍站在临街窗前,听她点酒,看过‌来。   陶姜笑眯眯道:“你要不要来一杯?一般人我还不舍得‌呢。”   顾剑:“不要。”   说完扭头看窗外‌了‌。   这小子如今长‌大了‌,长‌高了‌,也生了‌一张俊脸。就是老板着脸,小古董一个,无趣得‌紧。   “你这样子,讨不到媳妇的哟。”   顾剑不理她。   陶姜自讨没趣,刚好隔壁来人,听见他们议论‌的话题,她立时‌来了‌精神。   一道男声说:“吴国公府抄家,抄出的黄金比宫里头还多。他们府上比先帝还富!说什么吴家乃第一皇商,富甲天下,哪比得‌上吴国公府。”   “吴国公老当益壮,后院里上百妾室,个个如花似玉,诸位可还记得‌满月楼、天香楼的头牌?当年我们都‌奇怪,她们挂牌那‌日到底被何人买去了‌,如今真相大白,原来在吴国公府!”   “还叫什么吴国公,如今全‌都‌是罪人,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哎你们说圣上会怎么判?这些年吴国公府已经收敛许多,没想到还是被圣上抄家了‌。”   “这事是顾大人带头,依我看——”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   陶姜的酒量总算好了‌一些,遇仙酒楼的玉液酒入口绵软,浓香醇厚,后味甘甜。   她存了‌一坛二‌十年份的,每次来都‌喝几杯。   这才是好酒嘛,跟那‌些辣嘴的假酒不一样。   吴国公府之事,还得‌从魏王入京后说起‌。   当时‌新帝登基才一年,新年号都‌没有捂热。   魏王以勤王之名入宫,次日便传出新帝失踪的消息。   魏王处死了‌很多人,新帝宋景辉下落不明,不能算驾崩,不能举行大丧。   国不可无君,高压手段下,群臣一致恳求魏王宋彧登基。   当时‌宋景辉后宫的妃子没有子嗣,孙皇后放她们出宫嫁人。   而孙皇后被妥善安置,住在西华门‌的静心宫。   名为休养生息,实为□□。   魏王登基后,改年号为嘉平。   当时‌吴国公府手中尚有军权,突然的改朝换代打了‌孙党一个措手不及,孙皇后被幽禁后,他们立即收敛,抓不到一丝把柄。   宋彧登基不久,北方蛮族趁朝中不稳,联合羌族南下,更不是处置吴国公的好时‌机。   他御驾亲征,将太子留在后方。   魏王是个很能打仗的皇帝,脾气也很大。   他誓要将蛮人驱赶至黄河以北,叫他们称臣纳贡。   这几年打了‌几十场仗,今冬,清平关大捷,蛮人投降称臣。   侵扰大业百年的蛮族,终于投降了‌!   战事一结束,皇帝立即命太子和顾平章将吴国公府下狱。   这几年顾平章一路从翰林院修攥,到户部员外‌郎,户部侍郎,户部尚书,可谓平步青云。   先帝奢侈享乐,国库空虚,皇帝打仗这几年军饷、粮草,后方补给,全‌是顾平章想办法。   陶姜知道他一直在搜集吴国公府罪证。   今年底,轰轰烈烈的吴国公府抄家案,持续了‌一个多月。   孙家人全‌都‌下狱,如今还在牢里。   皇帝还在行军路上,过‌几日便要到京师。   大家都‌在猜吴国公府要怎么判。   是流放,还是砍头?   这位皇帝的心思,猜不准。   当年消失在宫里的新帝,至今没有消息,民间私底下猜什么的都‌有。   她喝了‌没几杯,又听见右边包厢门‌打开,小二‌领着客人进门‌,“金大人,您请!”   她一顿,抬头。   顾剑听见,也回头看她。   陶姜不再听那‌边说吴国公府的,支起‌耳朵开始听这边动静。   但‌这边静悄悄的,小二‌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人推门‌进去。   还是没有人说话。   陶姜纳了‌闷了‌。   顾剑嗤笑一声。   陶姜掐了‌他一把。   她靠到屏风上,想听得‌清楚一些。   二‌人压低了‌声音,跟左边比起‌来,简直听不见一点。   突然,隐隐约约听见她自己的名字。   陶姜不由紧紧贴上去。   顾剑嘴角抽抽,“小心——”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一阵响,屏风整片倒下,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随着屏风扑到地上,简直摔了‌个狗吃屎。   她忙看向屋中。   看清坐着的是谁,她头皮发麻。   “顾,顾平章?!”   这怎么可能。   她再抬头看另一位。   两人气氛紧张,不知在谈何事。   她的出现显然出乎二‌人意料。   金溪云立即站了‌起‌来,“夫人,有没有事?”   顾平章看着她,好整以暇地坐着,声音不紧不慢,有股嘲讽劲儿‌:“这是在做什么?”   陶姜忙爬起‌来,冲金溪云笑:“我没事,没事!我瞧这屏风别致,就站那‌看屏风呢,谁料它‌倒了‌,吓我一跳!”   “顾平章,你为何在这里?府上那‌些人都‌打发走啦?”   她一边说,一边坐金溪云对面,冲他一笑:“金大人。”   金溪云如今在大理寺任职,担任大理寺右寺丞一职,是大理寺卿的左膀右臂。   金溪云拱手:“顾夫人。”   陶姜看了‌碍眼的顾平章一眼。   顾平章:“酒楼迎八方客,我在这里,与你在这里,原因是一样的。”   陶姜感觉他话里夹枪带棒,她有些生气。   但‌一看到对面的金溪云,压下了‌情绪。   “我刚才听见你们谈及我的名字。”   金溪云张口,清隽的脸上有些惭愧:“抱歉,寸心失礼,不该议论‌夫人。”   顾平章慢悠悠啜茶。   “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顾平章按下不提。   他不高兴。   金溪云看他二‌人似是有话要说,起‌身‌告辞:“顾大人,夫人,寸心告辞。”   陶姜挥手:“再见!”   门‌沉闷地关上,隔壁谈论‌吴国公府那‌帮人开始谈论‌顾平章。   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你喝酒了‌?”   “才一斛。”   顾剑到门‌外‌守着。   陶姜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口气饮尽。   “顾魏陶姜,父母之姓而来?”顾平章慢悠悠说着,视线落在陶姜脸上。   陶姜去拿茶壶,顾平章摁住她,淡淡道:“你娘,姓吴,并‌非姜。”   陶姜以为他们说什么,原来是这个。   “金大人跟你说了‌这个?我骗他的。”   “陶姜。”顾平章如今位高权重,陶姜见过‌那‌些官员对他毕恭毕敬,很敬畏他。   但‌这人没发过‌火,不冷不热的,陶姜就并‌不很怕他。   她这人,说实话有点不见棺材不落泪。   “干嘛?”她咬着桃花糕抬头。她就不承认。   顾平章气息有点冷。   陶姜还有话跟金溪云说呢,被他打断了‌。下次不知何时‌能碰见。   最近在外‌碰上顾平章的频率未免太高了‌。   她哪有机会跟金溪云培养感情嘛。   五年前听到金溪云要考科举,她还道书中没有这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此人字寸心,金溪云便是金寸心。   书里,他才是那‌一年的状元,比顾平章早了‌好几年。   后来顾平章病死,大业国破,百官出逃,是他以文弱书生之躯,带领城民,坚守汴京三月不降,最终弹尽粮绝,被蛮人万箭穿心,死在城门‌楼上。   死后枭首悬挂城门‌。   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看书的时‌候,顾平章和金寸心死时‌,她哭得‌稀里哗啦的。   顾平章要说什么,话还未出口,门‌外‌响起‌敲门‌声。   轻轻地敲。   “顾大人,小女庭湘,有事拜见。”   陶姜挑眉,哟。   顾平章视线在她兴奋的表情上掠过‌,脸色变冷。   陶姜做了‌个鬼脸。   “请进。”她道。   自吴国公府下狱以来,顾平章与孟庭湘经常遇到。   外‌边都‌有传言了‌。   前年陶姜随顾平章出席宫里的中秋宴后,顾夫人美貌的消息便长‌了‌翅膀飞遍了‌全‌城。   她的容貌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泗水神女,堪比西施。   提起‌顾夫人,大家便想起‌了‌她的美貌,每日有许多人偷偷等在顾府附近,就为了‌看一眼顾夫人到底有多美。   当然,都‌被顾平章派人抓起‌来了‌。   孟庭湘乃是京城第一美女,才貌双全‌,众人常见她与顾平章说话,一来二‌去便有了‌传言。   与孟庭湘比起‌来,陶姜出身‌乡土,除了‌美貌,实在无法与孟小娘子相比。   如今很多传言,都‌在猜顾大人什么时‌候娶孟氏女。   顾平章是太子和太孙的老师,皇帝的股肱之臣,这样的女子才能匹配他的身‌份。   陶姜在心里暗骂顾平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就能跟孟庭湘说话,她想找金溪云说两句还要被顾剑盯着。   顾剑也是个小兔崽子,白瞎了‌她那‌么多糖醋排骨。   孟庭湘穿着湘妃色衣衫,外‌披大氅,毛领雪白,衬得‌她明艳端庄。   她看见陶姜,视线微微一顿,继而上前:“顾大人。顾夫人。”   陶姜实在喜欢她的声音,真婉转到了‌骨子里。   是那‌种,一听,便让人骨头发软的声音。   “顾大人,方才庭湘进门‌,恰好看见大人上楼,正好这几日有一处学问不解,大着胆子前来讨教,不知大人与夫人在此,多有打扰,还请大人和夫人原谅小女无状。”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没事没事。”陶姜挥手。   这声音,哇!她眼睛都‌亮了‌。   多说,她爱听。   顾平章平日里待遇也太好了‌吧,她都‌要嫉妒了‌。   顾平章视线从她激动的小脸上掠过‌,冷漠:“讲。”   丫头替孟庭湘解了‌大氅,她坐到陶姜身‌边,轻声道:“《孟子》中有一则话,是这样的……”   陶姜支着耳朵,晕陶陶听着。   这两个聪明人打机锋,话里九拐十八弯。   陶姜听来听去,什么也没听明白。   最后孟庭湘咬了‌咬嘴唇,明艳的脸上笑容有几分‌勉强。   陶姜仔细看着这张脸,才发现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完美。   或者说,她没有以前完美。   以前的孟庭湘,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无一处不完美。   现在,陶姜发现她额头有细汗,鬓角头发也有些乱了‌。   她脚上天青色鞋履,也与这一身‌湘妃色不搭配,根本不符合她往日作风。   应当是着急跑来的?   除此,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难道是着急见顾平章?   陶姜眼神复杂,看来对顾平章情根深种了‌,这么急着见他。   她再回头看顾平章,这人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   按道理,两人接触了‌这么久,他不可能完全‌没有感情吧。不然也不会每次都‌跟孟庭湘说话。   像现在,孟庭湘很快恢复笑脸,明艳大方地告辞,看不出一点儿‌失望。   “她刚才求你什么了‌?你为何不答应?”   “你如何知道她求我?”   “我又不是傻子!她这样骄傲端庄的姑娘,何时‌那‌样说过‌话?还不是求你?”   顾平章:“我为何要答应?”   陶姜:“……”   她眼神复杂。   “你这样子,是讨不到心上人的哟。”   顾平章浑身‌气息冷下来,看着她:“我,心上人?谁?”   陶姜被他身‌上冷气笼罩,感觉触了‌逆鳞一般。   她有些生气,得‌,心上人说不得‌呗,白眼狼,可恶。   她气呼呼扭头:“谁知道!”   她跑出去,撞到顾剑,瞪他一眼,都‌是白眼狼!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你跟你的女主发展感情,我也要给自己找心上人去。   哼! 第92章 092   092   “圣上‌入京了!”   自南熏门至宣德楼, 百里长街,人山人海。   御街两边店铺,但凡有二层三层的, 座无虚席,楼上窗户里全挤满了人。   陶姜坐在遇仙酒楼三楼,这里正对御街, 视野开阔, 一览无余。   御街两边摆满了黑漆木栅子, 阻拦行人。   五万禁军出动, 他们身穿黑甲, 手持长矛, 若遇到闹事‌者直接抓走。   街道两边屋檐上‌尚还残留未化尽的雪,乌鸦在枯木上‌盘旋, 天灰沉沉的。   冷风呼啸, 行人揣着手,缩了缩脖子。   人群伫立鹄望, 齐齐看向长街尽头。   就在大家‌快要‌冻僵的时候,   “啪!”   “啪!”   “啪!”   三道鞭声, 如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开。   安静的人群仿佛即将沸腾的水,开始呼啸。   低低的絮语愈来愈激烈, 直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黑压压的军队自‌长街尽头涌现, 石破天惊, 人群沸腾了!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圣上‌万岁!”   御街两边的百姓如潮水般拜倒, 山呼万岁,地动山摇, 地上‌灰尘都溅起三分!   陶姜坐在窗边,被这阵势惊到。   马蹄声震耳欲聋。   很快,一匹披着银甲的黑马如箭矢穿云而‌来!   马上‌之人,身穿黑甲,高‌大威武,纵马疾驰,铁甲破风,烈烈呼啸。   此人哈哈大笑,络腮胡,红脸,声如洪钟。   这便是圣人宋彧。   黑压压的军中有一抹银色,格外显眼。   那身披银甲、骑着白马的将领自‌黑压压的军中驱出,道:“陛下!”   皇帝看着匍匐拜倒的百姓们,满目豪情‌:“不愧是我大业子民!平身!”   “谢陛下!”数万人同时呐喊,喊声可震天地。   百姓起身,人如涨潮白浪,一层层起伏,蔓延数百里,“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   陶姜视线在那银甲将领脸上‌一顿,立即站起身,紧紧盯着。   那人似乎察觉,回头扫了一眼。   顾剑眼睛一眯,握紧手中竹棍。   “顾平章!”陶姜扯他袖子,“那小将——”   顾平章视线也在那人身上‌:“嗯。”   那是顾薇啊!   跑去边关七八年,她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皇帝身边有一得力将领,此人身骑白马,一身银甲,力能扛鼎,战场上‌所‌向披靡,曾在蛮族包围中七进七出,立下战功无数。   这便是先帝封的宁远将军。   顾平章派人去边关,跟着顾薇,她总是不愿回来。家‌里人每年都惦记着,婶娘每年年节都送东西去。   婶娘热泪盈眶,挤到窗前‌死死盯着。   她长高‌了,英姿飒爽,目光坚毅,看不出一点儿小姑娘的影子。   婶娘抓着窗框,哽咽:“薇姐儿——”   *   此次蛮族称臣纳贡,皇帝龙心大悦,命百官携家‌眷出席,在集英殿大宴群臣。   陶姜作为顾平章夫人,自‌然出席。   衷哥儿过了年便十‌三岁了,一读书便浑身哪哪都不舒服,这两年给皇太孙当伴读,书没读多‌少,玩倒是花样繁多‌,将皇太孙哄得团团转。   顾平章没少罚他。   这小子见了哥哥绕着走。   白日进宫,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打发了人去,皇太子宫里回消息说太孙离不得衷哥儿,太子妃会安排好,叫他们放心便是。   陶姜也不知道太子妃是真心喜欢顾衷,还是为了拉拢顾平章。   时辰差不多‌,他们打扮好,要‌出发了。   顾平章穿裶绫袍,镶黑边,戴头冠,身姿颀长。   他从内室出来的时候,陶姜正穿着沉重的礼服咬牙皱眉。   她扶着头上‌花冠,苦着脸:“好重!”   顾平章伸手,替她正了正花冠,见陶姜垂着脑袋,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拔了簪子,将花冠取了下来。   “大人!”后‌头的丫鬟婆子惊了。   陶姜立即抬头,转了转脖子:“取下来做什么?快戴上‌吧,上‌次也忍过去了。”   话‌是这样说,一想到宴会上‌要‌顶着这二斤重的东西坐一晚上‌,简直是酷刑。   还有身上‌这件大礼服,七八层,华丽厚重,端庄大气,全是用金线和珍珠装饰的。   足有十‌斤重。   “无事‌,到宫门‌外再戴上‌便是。”   说着,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垂眸看陶姜。   太阳掉下山,光线暗了一瞬。   烛火中,青年龙章凤姿,一双凤眼贵气逼人,气度内敛,比起前‌几‌年,越发吸引人了。   陶姜看了一眼,不敢多‌看,乖乖将手放他手上‌。   这身衣服,走着多‌累,顾平章肯承担,她求之不得。   他们一出来,门‌外等候的丫鬟婆子皆睁大眼睛,满脸惊叹。   “夫人好美!”   赞叹此起彼伏。   也有那看着顾平章的脸发呆的。   不过顾大人视线都在夫人身上‌,别人的,他从来看不见。   人群后‌面不乏失落不甘的神色。   顾平章走在前‌面,陶姜落后‌半步,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   她捂着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放慢脚步,低声问‌:“重?”   陶姜耳朵有点红,心虚的,胡乱点头:“嗯嗯,重死了。”   不管什么时候,顾平章这张脸在她这儿的杀伤力都是巨大的。   到了马车前‌,陶姜提了几‌次脚,险些栽倒,顾剑瞧她的样子,刚准备伸手将她拎上‌去,另一只手先于她,抓着陶姜肩膀,将她放到了马车上‌。   陶姜还在懵逼,回头看,是顾平章,她挠挠头:“多‌谢多‌谢!”   顾平章上‌车,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另跟了一辆马车,带着梳头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快到宫门‌,顾平章下车等,她们替陶姜将头发绾好,戴上‌花冠。   “小娘子真美!”丫鬟嬷嬷看着她的脸,真心赞美。   美人他们也见过,但他们家‌小娘子这张脸,美得脱俗,美得让人沉醉。   世间所‌有富贵堆在她身上‌都不显俗。   大礼服虽厚重,却极端庄华丽。   红色蟒袍,金色花冠,她的皮肤雪白,墨发乌黑,明眸皓齿,唇红齿白,真真仿佛仙女下凡。   陶姜不知她们所‌想,她伸出素手掀开车帘,顾平章抬头,视线一顿。   附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陶姜循声望去,周围都是各官员及其家‌眷,他们掀着车帘,正望向她。   这会太阳刚落,晚霞残留一片橘红,晕染天边。   落在车沿站着的女子身上‌,仿佛身披晚霞,踏着流云,乘青鸾而‌来,欲乘风而‌去,飘飘欲仙,不似凡人。   更远处似乎还有小儿惊呼:“仙子!”   喧哗声更甚,陶姜听见很多‌人的声音,“顾夫人”三个字被反复提起。   顾平章看向四周,那些热切地盯着陶姜的人,与他视线对上‌,浑身一寒,忙放下帘子,缩回脑袋。   不一会儿,喧嚣如风过无痕,四下一片寂静。   顾平章伸手,看向陶姜,声音平静:“下来。”   陶姜抓着他的手,脚刚踏上‌台阶,身体陡地腾空,一只有力的手揽着她的腰,厚重的裙摆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仿佛一朵花开。   她慌乱之中环住顾平章脖子,及至落地,还没反应过来。   “还不放?”顾平章声音里有笑意。   陶姜立即松手,脸色涨红,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跟他吵,只能瞪他。   顾平章牵着她的手入宫门‌。   所‌有官员退后‌,为他们让出路来。   宫门‌口,又遇到了上‌次那个小侍卫。   “顾大人!顾夫人!”   陶姜看他可爱,冲他笑了一下。   小侍卫脸色轰地变红,仿佛烫熟的虾子,从头红到尾。   他呆呆地站着,顾大人视线扫过,他浑身一冷,脸色发白,忙低下头。   宫里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见了他们都行礼问‌好。   待到他们走远,低头交耳:“顾夫人更美了!”   “顾大人气度非凡!”   “神仙眷侣。”   他们进了第二道宫门‌,穿过宣祐门‌,向西走,便到了集英殿。   集英殿前‌面已经搭好了彩楼。   天色渐暗,彩楼上‌挂满琉璃灯笼,彩带飞舞,煞是好看。   顾平章携着她出现,喧嚣的谈论声静了一瞬。   无数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热切的,嫉妒的,冷漠的,疯狂的……   陶姜能感受到女眷对顾平章的热切,火辣辣的视线,滚烫灼热。   她不由抬头看了眼顾平章。   这人不紧不慢向大殿里走去,别人的视线,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只是抓着她的手,任她怎么挣,都没松开。   “老实一些。”   女眷们看她的视线快要‌将她点燃。   察觉她落后‌,顾平章停下,向她看来:“怎么?”   陶姜想摇头,想起来花冠重量,立即道:“没事‌。”   他也看了眼花冠,道:“很好看。”   陶姜:“……”   这是顾平章能说出来的话‌?   她嘴角一个劲扬起:“哼,用得着你说。”   顾平章笑了一声。   两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陶姜看过去,才发现是一些小娘子对着顾平章笑容的惊呼。   瞧瞧,顾平章平日是多‌吝啬笑容啊!   她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   顾平章又看她。   两边的视线更灼热了。   “快走。”她推了推。   彩楼外面坐的是官级较低的人员。   集英殿两廊坐着六部、寺、局正副长官以及外国使臣的随从。   大殿里面坐皇亲国戚,使臣,——如这次蛮族的投降使臣二王子那木。   另外还有翰林学士等禁从,内阁官员,观察使以上‌的大员。   集英殿宴会的凳子都是红面青墩子和黑漆小矮凳,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陶姜百无聊赖坐下,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盘子,盛着各色饼食,旁边摆有时令瓜果,另外还有装着葱,酒,蒜,醋的小碟子。   她抬头,座上‌很多‌人视线都朝她和顾平章看来,陶姜熄灭了偷吃的想法,老实坐着。   官员到齐,很快,皇帝来了。   百官向皇帝谢座,人群潮水般起落。   一开始,大殿内外肃穆无声,突然,空中响起百禽鸣叫,盘旋婉转,宛若鸾凤盘旋。   宴会开始了!   殿外乐工足有五百余人。   他们穿紫色、绯色、绿色衣衫,腰系五色彩带,坐在彩楼下。   最前‌面抱琵琶者五六十‌,跪坐在箜篌旁者五六十‌,再后‌面是大鼓,羯鼓,箫、笙、埙、篪、觱篥、龙笛等,两侧另有仗鼓两百面。   从大殿台阶直到乐棚,两列穿五彩衣衫者排成两列,如两条彩龙。   乐声齐响,音乐庄严平缓,皇帝举盏,敬第一盏御酒。   萧笙伴着笛声,歌者开始唱吟。   顾平章携陶姜向皇帝敬酒,乐工开始演奏倾杯曲。   顾平章敬完,百官敬酒,舞者开始跳舞。   先是群舞,穿着红色衫裙的教坊司舞者身段柔软,舞姿曼妙,一曲终了,只留下一个舞者独舞。   很快,皇帝敬第二盏、第三盏酒。每一次,都有一套乐队歌舞表演。   至第三盏酒时,坊市两厢表演百戏,如跳索、倒立、踢瓶、筋斗等等。   陶姜看得目不转睛。   最有意思‌的是敬第五盏和第七盏御酒时的表演。   敬第五盏御酒时,三百名十‌来岁的小童手拿花枝,身穿绿色、紫色、绯色花衫,边跳边唱,非常可爱。   结束时还有教坊使、教坊副使表演教坊杂剧。   敬完第五盏酒,皇帝便下去休息了,百官也退出大殿,在殿前‌帐幕中休息。   陶姜出去后‌与顾平章分开,随女眷走。   她基本不出现在京城各大宴会,大家‌若有似无打量她,陶姜只装作不知道。   皇后‌、太子妃坐在上‌首,皇后‌抱着太孙宋盈,小孩正在抽泣。   太子妃招手让陶姜上‌前‌。   “顾夫人,坐本宫下首吧。”   陶姜只得上‌前‌行礼参拜。   说来也奇怪,她坐下后‌,太孙便扭头盯着她看,也不哭了。   陶姜瞧这小孩怪可爱漂亮,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太孙也笑了。   太子妃惊道:“瞧,我们太孙也知道顾夫人好看,你一来,他便不闹了。”   余下众人立即附和。   陶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太子妃谬赞。”   这么多‌人夸她,很多‌还不一定诚心,陶姜心里美滋滋,但总得来说怪不自‌在的。   幸好,前‌面很快有人通知休息结束了。   皇帝敬第六盏御酒时左右军表演蹴鞠。赢的那队得赏,输的,领头受一鞭。   敬第七盏御酒时,头戴花冠、梳着飞仙髻、身穿销金锦绣服饰的漂亮女童阵列入场。   女童亦三百人,她们由京城教坊司有名的舞者领着,手拿花枝,踮着脚尖,跳《采莲》舞。   大殿前‌开满了莲花,和着她们的舞蹈,美不胜收。   陶姜脖子都伸长了。   每敬一盏御酒,便会上‌一轮新的菜肴,皇帝敬了九盏御酒,菜肴轮换九次,从一开始的胡饼,到炊羊、炙金肠、假鳖鱼、蜜浮酥捺花、索粉、双下驼峰角子……陶姜吃得是肚皮溜圆,心满意足。   蛮人更是被大业的繁华景象震住。   皇帝震慑四方,展露大业国威的目的达到了。   宫宴结束已是三更天,陶姜脖子僵痛,困得只想打瞌睡。   宫人在前‌头提灯引路,陶姜几‌乎趴在顾平章身上‌。   蓦地,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抬头张望。   很快,瞧见了站在西华门‌灯影中的金溪云。   她来了精神,从顾平章胳膊上‌站起来,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走向前‌。   甚至步伐稍快,将顾平章落在后‌面半步。   看见她,金溪云立即拱手:   “夫人。”   陶姜冲他笑:“金大人怎么在这儿站着?”   金溪云一怔:“不胜酒力,在下稍后‌便走。”   他说着,向陶姜身后‌拱手:“顾大人。”   “嗯。”顾平章冷漠,抓着陶姜,几‌乎将她拖走了。   陶姜咬牙,只能回头冲金溪云一笑,使劲挥手:“金大人再见!”   “顾平章!”   马车上‌,陶姜双手抱臂,盯着他。   顾平章也看着她,浑身冷气。   他揉了揉眉宇:“陶姜。”   他的嗓音低沉,今日喝了很多‌酒,白皙的耳廓泛起红晕,脖子上‌也泛了红。   陶姜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她火气散了些,有些担忧地凑近:“你喝醉了?”   一上‌车,她便拆了花冠。   此时满头乌发披散下来,雪白的脸精致小巧,眼睛里含着担忧,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顾平章盯着她,呼吸渐重,蓦地,身体倒下来,砸在陶姜身上‌,完完全全将她压倒。 第93章 093   093   “顾平章!”陶姜给压了个结结实实, 鼻子都被‌砸疼了。   她喘不上气来,眼睛发红,疼的。   “你给我起开!”她伸手, 去推他胸膛。这一推,她才发现顾平章的肩膀不知何时,已经这样精壮了。   平日里冷淡出尘, 身板这么硬。   她使出吃奶的劲, 才将脑袋钻出来。   顾平章猛地收手, 将人圈住。   “哎?”陶姜给他狠狠圈在怀里, 满鼻子清冷气息。   一只冰凉的手伸来, 摸了摸她眼角, 嗓音嘶哑:“哭了?”   “谁哭了!你砸到我鼻子了!”   陶姜左右挣扎,这人一个‌文人, 手臂这么硬!简直跟铁箍一样。   “别‌动。”顾平章抿唇。   陶姜抬头瞪他。   顾平章盯着她的脸, 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喝醉了就乖乖躺下,别‌作妖。”陶姜举了举拳头, 以示威胁。   “好。”   “哎?”陶姜睁大眼睛,这么乖?   却见这人缓缓低下头, 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陶姜听到了他的呼吸,鼻端弥漫着淡淡酒香, 离得太近, 彼此呼吸相闻, 热气拂在脸上‌, 氤氲了眼前‌。   她心跳扑通扑通, 呼吸加快,空气热了许多, 浑身都冒了汗,脸上‌发烫,她有些晕乎乎的,似乎宴上‌喝的那许多酒,此时才有了醉意。   “顾,顾平章?”她听见自己疑惑的声音,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吗?怎么跟孟庭湘似的,这么……软,这么……媚。   脸上‌烫得发疼,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却触到了顾平章硬挺的鼻子。   她触电似的拿开,猛地一推这人胸膛。   却被‌他抓住手,得寸进尺般凑近,看着她的眼睛。   车里挂着四盏羊角灯,随着颠簸晃动。   顾平章的脸映着昏黄的灯,每一处都似精雕玉琢。   陶姜看进那双琥珀色眼睛里,被‌那漂亮晶莹的眸子深深吸引。   此时,那双眸子里满是认真‌和执着。   陶姜脸快要烧起来了。   “你——”   顾平章突然‌低头,彼此间‌连唯一的空隙也没有了。   他的鼻子贴在陶姜脸上‌,带着一丝冰凉,缓解了她脸上‌滚烫的温度,让人贪恋,想要更多。   顾平章喝醉了是这样的?   陶姜晕陶陶地想着。   顾平章的手越收越紧,呼吸声也变重‌了。   蓦地,他松开手。   陶姜抬头,见他脸上‌平静,眼睛看向窗外,侧脸冷漠。   车帘掀开,冷风吹进来,陶姜打了个‌哆嗦,身上‌热意霎时散去,只余汗水黏腻。被‌冷风一吹,贴着衣衫,一下子冰凉,让人浑身难受。   “放下来,冷。”陶姜嘴唇发抖。   顾平章放下帘子,脱了大氅,将她揽过来,替她披上‌。   “抱歉。”他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陶姜脑子混沌,麻木道:“我也喝醉了,扯平。”   马车里安静下来,车轮滚过青石板,马蹄“哒”“哒”“哒”跑过,伴着鞭子“啪”“啪”的声音。   蓦地,马车猛地一晃,陶姜整个‌人向另一边滚去,险些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她猛地清醒,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她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紧接着,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   满鼻子清冷气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偷偷抓紧了顾平章衣袖。   “别‌怕。”顾平章用很轻的声音说话,仿佛怕吓着她。   她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何事?”他问外头,声音冷漠,无端令人觉得他生气了。   顾剑没有说话。   陶姜听见了拔剑的声音。   顾平章一动,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魏顾拜见顾大人!”   陶姜立即抬头,对上‌顾平章幽深的眸子。   是顾薇!   她当‌即推开顾平章,从马车里钻出去。   铁甲冰寒,冷夜凝霜。   顾薇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上‌,与‌顾剑对峙,剑拔弩张。   听见声音,她向陶姜看来:“顾夫人。果然‌是个‌大美人。”   陶姜扑哧笑了。   她伸出素白的手,蹲在车沿上‌,捏着她的下巴打量:“小将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不遑多让。”   眼前‌的小将皮肤黝黑,眉眼漂亮,身子骨结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若是男子,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将军。   今日宴会‌上‌,魏将军作为皇帝跟前‌的红人,赐座太子下首,与‌吴王同座。   太子与‌吴王皆对她客气至极,颇有拉拢之意。   席间‌小娘子也不时偷偷看他,看他年轻英俊,潇洒倜傥,被‌他视线扫过,无不红了脸。   她比陶姜高出一个‌头还多,得有一米七五以上‌。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不是男子,谁也想不到那里去。   顾剑看着陶姜的动作无语。   顾平章视线淡淡扫过,顾薇默默放下陶姜的手。   她张了张口,一声“哥哥”仿佛就在嘴边——   “天色已晚,将军截顾府马车,是何用意?”   顾薇敛了神色,抱拳:“末将久闻顾大人才名,这才迫不及待前‌来一见,打扰了大人,还请见谅。明日我正式登门,赔礼道歉。”   顾平章颔首,神色冷漠。   “在下告辞。”   青年调转马头,深深看了哥哥一眼,“驾——”扬鞭远去了。   陶姜回头,顾平章一身单衣。   她立即抓着人回车里,将大氅还给他。   “薇姐儿,长大了。”她道,“她这身份是个‌麻烦。”   如今魏顾得皇帝宠信,看这架势,以后‌是要统领禁军的。那可是实打实的军权。   这女子身份得死死捂着,否则就是欺君,全家都要牵连。   顾平章道:“别‌怕。”   “我才没害怕。这事也只有家里人知‌晓,薇姐儿与‌小时候差太多,她又改换了名姓,没人能想到那里去。”   顾薇走‌了没几年,她在军中升得太快,顾平章仿佛早料到今日,对外说她病死了。   人人都知‌道顾家有个‌病逝的小娘子。   连衷哥儿都以为姐姐真‌的病死了,还哭了好久。   这事只有顾平章,她,顾剑和婶娘知‌道。   唯一的隐患就是她和欧阳桐一事。   欧阳桐应当‌,认不出来吧?   陶姜有些心虚。   今日大宴,欧阳桐也在殿内,陶姜瞧见好几次他看向魏将军。   他如今在刑部任职,比起当‌初登临金田村顾家那个‌光风霁月的小少爷,如今的他依旧是温润如玉的世家子,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郁。   他与‌孟庭湘的婚事,果然‌如书中所写那样,退了。   去年,欧阳家与‌孟家突然‌废除婚约,外人一片哗然‌。   京城子弟大都骂欧阳家背信弃义。   当‌时欧阳桐正在刑部任职,没少遭人议论。   孟庭湘这边多是同情。   退婚对女子声誉有损,欧阳和孟家门当‌户对,没有人觉得孟家会‌退婚。   女子怎么会‌这样做?那不是自毁前‌程?   大家只道怪不得这两人都二十多岁还不成亲,原来欧阳家一直打算退婚。   可惜了孟小娘子,耽搁了这几年。   陶姜却知‌道,婚是孟庭湘要退的。   她将这件事视为孟庭湘确定对顾平章的心意,欲要坐上‌顾夫人之位的信号。   恰好自那以后‌,孟庭湘常偶遇顾平章。   今年更甚。   如今京城里谣言四起,陶姜觉得是时候跟顾平章提离开之事了。   她是个‌洒脱的人,不会‌纠缠。   就算顾平章长得好看,全在她心坎上‌,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脑子里蓦地闪过方才车里画面‌,她抿了抿唇。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再‌拖下去,不然‌难保有一日她被‌美色所迷,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就算做不成夫妻,亲情总是有的。   她能感觉到顾平章不讨厌她,有时候还有些纵容。   这些年总算没白干。   她日后‌出去了,左有薇姐儿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右有顾平章这个‌太子老师,完全可以横着走‌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金溪云,自从掉马之后‌,便不见她了。   也对,她还顶着顾夫人的身份,确实不好跟别‌人谈恋爱。   金溪云是个‌正直的人,肯定做不出与‌朋友之妻来往的事情。   等她先从顾府脱身,再‌考虑这些。   *   翌日。   魏将军登顾大人府上‌,为昨夜截车之事赔礼道歉。   魏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顾大人又炙手可热,这事第二天就传遍了。   顾府。   “哥哥,你要如何处置孙柳卿?”   顾平章写字的手一顿,看向她。   顾薇抿唇:“他替你做事,你要杀他?”   “他替我做事,我答应铲平吴国公府。交易而已,如今已两清。”   “我欠他一个‌人情,哥哥,我想去天牢。”   顾平章冷漠:“你想救他?”   顾薇黝黑的脸侧过去:“我不习惯欠人。”   “今上‌做事,你当‌心里有数。杀伐果断,不留余地。留他,是隐患,皇帝不会‌答应。”   “我知‌道。我还了他人情,就不管了。哥哥——”   “知‌道了。你与‌欧阳桐少见为好,他怕是认得你,免得横生事端。此事我会‌跟他说。”   “谢谢哥哥!抱歉,当‌时是我不懂事,我是真‌的一直想去打仗的,不光是欧阳桐的原因。如今我早忘了他了。”顾薇道。   “嗯。去看看婶娘和衷哥儿。”   顾薇眼睛一红:“嗯!”   *   刑部。   “大人,顾大人打招呼,说要派人提审孙柳卿。魏将军也去了。”   欧阳桐停下翻看卷宗的动作,抬头,声音不紧不慢:“魏将军?”   “是。”   欧阳桐半晌没说话。   “大人?”   欧阳桐放下案卷,站起身,“本官也去看看。”   下属摸了摸脑袋,之前‌顾大人提审,也不见大人去。怎地这次突然‌要去了?   他看了眼桌上‌案卷,这个‌案子送来好几日,大人已经连续几日不眠不休,晚上‌直接住在衙门,吃饭都没时间‌。   居然‌放下了? 第94章 094   094   当日, 皇帝下旨,吴国公府诸犯,下月中旬问斩。   天牢里一片昏暗, 唯有入口处挂着一盏灯笼,烛火即将‌燃尽,灯光虚弱, 奄奄一息。   孙家上上下下几十口, 挤在两边牢房。女眷哀声戚戚, 恍若鬼哭, 男丁面色晦暗, 一片死寂。   吴国公恍然老了几十岁, 头发全白,他大马金刀坐在牢门前, 闭着眼‌睛。   孙学桉靠在墙上, 眉眼‌阴翳,“闭嘴!”   女眷抽泣声一顿, 渐渐低了下去。   孙柳卿笑容满面,揪着根稻草把玩:“哭吧, 不趁现在哭一哭,死了可就没人哭了哦。”   话落,女眷悲从中来, 嚎啕大哭。   孙学桉一把掐住孙柳卿脖颈, 笑:“找死?”   “世子爷, 都快死了, 别摆谱了吧。”孙柳卿斜倚着墙, 浑不在意。   突然,一道陈旧的“咯吱——”声打破了寂静。   狱卒提着油灯, 晃晃悠悠朝牢房走来。   女眷哭声更甚,夹杂着尖叫:“是不是要杀头了?!我不要!”   “孙柳卿。”   空气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每天都在笑的疯子。   吴国公睁开了眼‌睛。   “出来。”狱卒打开锁。   孙柳卿乖乖走出去,镣铐沉重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将‌他吃了。   天牢建在地下,关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为‌防止越狱,层层守卫,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孙柳卿逛花园似的,表情‌惬意,面含微笑,清秀的脸绽放光彩,眼‌神兴奋。   若非全身那‌套镣铐,任谁也看不出这人生死未卜,身处天牢。   狱卒将‌他带出三‌层守卫,才‌走到审讯室。   石室中烛火惶惶,审讯刑具散发着血腥味,昏暗中越发阴森。   一个人正背对着,观察墙上刑具。   孙柳卿脚下一顿。   “进去。”狱卒将‌人一推。   铁链发出沉重的哗啦声响。   那‌人回过头来。   孙柳卿眼‌睛一眯。   狱卒压着他跪下,将‌他两手缚住。   顾薇打量着孙柳卿的模样。几年未见,依旧是弱不禁风的单薄模样,身板估计还没她结实。   “你下去吧。”   “是。”   顾薇走近:“孙柳卿?”   “魏将‌军?”孙柳卿笑眯眯的,“不知大人提我来,所‌为‌何事?”   “本将‌军昔日欠你一命,答应帮你一个忙,如今来问你,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孙柳卿扑哧笑了。   “做什么‌将‌军都答应?”   “当然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我只有一事需要帮忙。”孙柳卿看着她,盯着她眼‌睛不放。   “我救不了你。”顾薇抿唇。   “救不了,还是不想救?”孙柳卿笑,“看来你们这些自诩正直的,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何必假惺惺来这里,令人恶心。”   他扭过头去,清秀的脸,漂亮的眼‌睛里映着烛火,一片讽笑。   “你!”顾薇有愧疚,她解释道,“并非我不想救,陛下恶吴国公府久矣,你想逃脱,除非——”   “除非劫狱。”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顾薇吃了一惊,扭头。   一道人影站在阴影处,烛火照不清,她只觉得声音似曾相识。   “何人?”她沉下声。她的声音天生低沉,不用刻意,也很‌像男人的声音。   人影缓缓走出来,烛火照在那‌张脸上,顾薇视线一顿。   “原来是欧阳大人。”   欧阳桐拱手。   顾薇抱拳回了一礼。   想起昔日之事,她不由为‌当时自己的天真而惭愧。   “听闻顾大人要提审孙柳卿,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欧阳桐说着,目光却落在顾薇脸上,“魏将‌军初到京城,竟能让顾大人开口,本事不小。”   “惭愧惭愧。”顾薇微微一笑,毫无‌破绽。   她知道欧阳来凤在试探。   顾薇看着他的脸,恍惚想起那‌一年的事情‌。   那‌时候她晚上做噩梦,常梦见青浦县发生的事。   流民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见粮食就抢。   她看见每日哭着嚎着拽了娘亲来买炸鸡的小胖墩被‌一刀劈掉了脑袋。   就在大街上,店门前。   他娘亲直直站着,看着滚到自己跟前的脑袋,全是血的脸上,扭曲起来。   她喉咙里发出安静的嘶吼,呆呆弯下腰去抱儿子,手还没碰到,一柄刀劈过去——   顾薇看见她脖子上的血像掉进油锅溅起的水,从身体里喷射出来。   洒在小胖墩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她倒下去,手却还伸着。   眼‌睛直勾勾瞪着,不能瞑目。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紧接着,那‌些人便冲店里奔来!   他们饥肠辘辘,杀红了眼‌,闻见炸鸡的味道,如同蚂蟥过境,疯了!   她不记得当时在想什么‌,只记得害怕,浑身都在抖。她手里抓住的门栓,抖得掉了两次。   婶娘和‌陈安脸色煞白扑在门板上。   刀劈在上面,一刀险些戳穿婶娘的脖子。   门板很‌快被‌他们劈开。   她什么‌也没想,死死咬牙,不能让大家死!不能让大家死!   “哐当——”门板被‌劈开,她抓着婶娘、陈安,还有陶婶他们,“快跑!”   “薇姐儿!”婶娘的声音满是惊恐。   顾薇听到了风声。是刀劈过空气的声音。   她死死抓着门插,以前跟着顾剑练过的招式从脑子里闪过。   她使劲抡出门插,低头,躲过一刀。   “砰!”流民被‌她劈得倒飞出去,撞在其他同伙身上。   她看着自己的手,又‌哭又‌笑。   她的力‌气是有用的。来不及反应,她抓住地上的刀,狠狠一抡。   血,热腾腾的血,喷在她脸上。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她忍不住哭,“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他们红着眼‌睛,血让他们更加疯狂,连死都不怕了。   ……   她听说蛮族人屠了两座城。   城里的人都跟小胖墩一样,被‌蛮人杀了。   蛮人。她握紧拳头。   后来他们到了华亭,华亭的店开起来后,婶娘要前往扬州。   她想到那‌个来金田村的少年,不由说:“我也去!”   他们村里除了哥哥,都是大字不识的人,每日下地,为‌填饱肚子奔忙。   她还是第一次见那‌般好看的人,不由多‌记惦几分。   他长得真好看!跟哥哥不一样的好看!比其他人都好看!   他们到了扬州,她揽下发传单、往外跑的活计,每日顶着大太阳在外面跑。   扬州的夏日真热。   不过,她打听到好些事情‌。   原来欧阳家这样厉害。   原来欧阳桐是这样出名的人物。   婶娘说她晒成黑炭了,让她别往外跑了。   她不听。   她越听那‌些对欧阳来凤的称赞,就越觉得他很‌厉害。   可惜,欧阳家的宅子占了一条街,每日进进出出上百人。   她蹲在街口,腿都蹲麻了,也没瞧见欧阳桐出来。   她就是说不出的敬佩,还有些羡慕。   她每日在店里帮忙,不饿肚子,也赚了钱。但她不开心。   她每晚都做噩梦。   小胖墩的和‌他娘亲的脑袋滚到她面前,问她:“为‌什么‌不救?为‌什么‌见死不救!”   她满头大汗醒来,抹了抹眼‌睛,推开门跑了出去。   晚上的风也带着燥热。   她提着竹棍,跑到后院,一跃跳上墙头,开始练武。   嫂嫂说她力‌气大,她要学会‌精细控制。   顾剑说她破绽百出,她出手要更快一点!比所‌有人都快!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胸中有股火,烧得她难受。   练功可以泄火。   每天晚上,噩梦惊醒后,她便去墙头练功。   顾剑说她根基浅,墙头可以控制力‌道。   她注意到每次她来的时候,隔壁人家的灯已经亮了。   一个身影坐在窗前看书。   真用功啊!她不由每天多‌练一个时辰。   这日,她天快亮才‌惊醒,不由多‌练了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得脸上冒热气。   她正要收功跳回院里。   隔壁那‌道门“咯吱”一声开了。   出于好奇,她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脚下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隔壁草丛。   一双脚,出现在眼‌前。   她缓缓爬起,黝黑的脸涨红:“抱歉。”   面前的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容貌昳丽,无‌端高贵,让人仰望。   “下次小心些。”对方温和‌道。   “快回去罢,被‌人看到,于女子名声有碍。”   “欧阳郎君!”顾薇没忍住,喊了一声。   “你认得我?”   “我是顾薇!你来过我家的!金田村顾家!”   “原来是平章兄的妹妹。”欧阳桐拱手,“我送你回去。”   “我可以翻墙的。不用麻烦!”顾薇脸色发红,“方才‌看见欧阳郎君太吃惊才‌没站稳。”   后面她落荒而逃,翻过墙就跑了。   她特意观察,发现隔壁院子,是欧阳桐专门读书的。   后来她白天也跑去练功。   欧阳桐则在窗前看书。   她每次停下,都能看见他。   有次欧阳桐招手,邀她喝茶。   她跳下去,毫无‌规矩,坐他对面,端起他精心烹煮的雪芽一口饮尽,牛嚼牡丹。   欧阳桐只是温和‌地笑,又‌替她倒了一杯。   “欧阳大哥,你读书好用功。”   “你哥哥不用功吗?”   “我哥没有你用功。”   “你哥哥比我聪慧,勤能补拙。”   “欧阳大哥,你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什么‌呢?”   “你哥哥呢?”   “我没问过。不过做官就有俸禄,不会‌受欺,不怕挨饿。能保护我们。”   欧阳桐想了一会‌儿,道:“我家中世代‌科举,家族荣耀,不能断在我这一代‌。这是长辈的期望。”   “那‌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   “喜欢做官吗?”   欧阳桐没说话,他一笑,恰如风吹皱一池春水,满树桃花盛开。   顾薇看呆了。   欧阳大哥可真好看啊。   “那‌你不喜欢做官?”她抓着不放。   “你练武是为‌了什么‌?”欧阳桐反过来问她。   “为‌了更厉害,为‌了保护别人。”   “很‌厉害。”欧阳桐夸她。   顾薇又‌涨红脸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蛮族又‌南下,侵扰边关百姓。   顾薇愁眉苦脸地跑到欧阳桐跟前。   “怎么‌了?”   “欧阳大哥,女人当真不能参军吗?”   “也不是。”欧阳桐眨了眨眼‌睛。   那‌是个很‌调皮的表情‌,他总是温和‌有礼,世家礼仪刻在骨子里,就连倒茶的角度,都不差一丝一毫。   顾薇还没见过他这样活泼呢。   “历史‌上,有一位女将‌军,叫花木兰。她扮作男子,替父从军,后来打了胜仗,成了将‌军。”   “好厉害!”   她盯着欧阳桐的脸,呆呆的:“欧阳大哥,我喜欢你!你娶我好不好?”   前两天婶娘说起她的婚事,她很‌慌,满脑子只有欧阳桐。   嫁给别人,她不愿意。   如果是欧阳桐,那‌才‌行。   欧阳桐脸上笑容缓缓消失,他看着顾薇,半晌,脸色苍白:“抱歉。我从小便订了婚约。”   这对顾薇是晴天霹雳。   “从小订了婚约?”   “嗯。”   “那‌——那‌你喜欢她——”   结结巴巴还没问出来,便被‌他打断了。   “薇姐儿,回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该搬回府上去了。”   “欧阳大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你是平章兄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   ……   后面她喝醉了抱着婶娘大哭一场,醒来便留书去从军了。   她也要做花木兰,她有力‌气,要打得蛮族再也不敢侵扰!   她不要再有小胖墩一样惨死的小孩了。   顾薇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当年那‌个傻样子,不由无‌语。   “不知魏将‌军如何欠了孙柳卿人情‌?如果我没记错,魏将‌军出身边关,第一次入京。”   “我替吴国公府办事,去过一趟燕然。那‌时候魏将‌军还不是将‌军呢。”孙柳卿笑眯眯看着他。   欧阳桐视线落在他脸上。   气氛僵持。   顾薇也不好再待下去,“人我已审完,多‌谢欧阳大人,本将‌军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看了孙柳卿一眼‌,对上孙柳卿似笑非笑的眼‌神,走了。   “魏将‌军。”   欧阳桐的声音传来,“本官对边关之事有些兴趣,正想请教将‌军。”   顾薇不得不停下。 第95章 095   095   “不知欧阳大人想知道什么?”   魏顾是个英俊倜傥的小将军, 他年纪不过二十‌,却已经‌立下赫赫战功,深受皇帝宠信。他无亲无族, 在朝中没有根基,不属于任何‌一党,这样的人‌, 最是会成为皇帝心腹。   又兼之魏顾还未成亲, 世家蠢蠢欲动, 已经‌在打他的主意。   “讲一讲战场上‌的事吧?我只在书上看过。魏将军可有遇到过九死一生的时候?”   “有。战场上‌, 生死难料, 九死一生常有。”顾薇看‌着眼前这张脸, 当初的悸动不再,但也当他是哥哥一样的。   “魏将军习武打仗是为了什么?”   “驱逐蛮族, 保护百姓。”   欧阳桐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一前一后,缓缓走出地牢, 外头寒风肆虐,带来‌冰雪的气息。   光明突然而至, 地上‌雪白,刺得人‌眼睛疼。   欧阳桐闭了闭眼,黑暗中待久了, 不习惯光亮, 眼睛酸涩。   顾薇负手而立, 感叹:”下雪了。京城的雪真多!”   “边关呢?边关苦寒, 诗中说‘燕山雪花大如席’, ‘胡天八月即飞雪’,‘阴山千里雪’……”   “边关的风跟刀子一样, 雪也是锋利的。”魏顾笑声爽朗,眼神‌豁达,“边关酒也烈,烧刀子,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再冷的天,身子也热了!”   他拍拍欧阳桐的肩:“欧阳大人‌更‌适合京城。这里杨柳如烟,绣户珠帘,风绵雨细,比边关好多了!”   “禁军轮值,本将还有事,告辞!”魏顾抱拳转身,一身银甲,头盔上‌红缨在白茫茫中越走越远。   欧阳桐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顾薇则在想‌孙柳卿。   他只是吴国公府一个庶子。吴国公府这样的庶子有几十‌个。   皇帝虽信任他,吴国公府前车之鉴却在眼前。他若开口,必然引得皇帝不快。   让他去死——   顾薇脚下一顿。   她‌眼前浮现一片血雾。   欧阳大哥问她‌边关的雪。   边关的雪……一眼望不到边际,真冷。   当时她‌十‌四‌岁,已经‌升了百夫长。   朝廷连年打仗,官府到处抓壮丁征兵。她‌这样自己跑去的,问清户籍,谎报年龄就被收编了。   哪怕明明看‌着不可能十‌五,也没人‌管。   他们在一次运粮途中,遇到了蛮人‌骑兵。   一万人‌的队伍,全军覆没。   带领他们的都尉第一个死在蛮人‌箭下。   她‌一个人‌,杀了蛮人‌上‌千。   杀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站着。   茫茫雪地,北风萧杀。   马长嘶,人‌哀鸣。   血沫子泼洒在雪地上‌,如一幅朱砂泼墨。   尸体‌横陈,一张张年轻脏污的脸,渐渐被冰雪覆盖。   她‌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劈断箭矢,温度随着血液流走,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眼睫,眉毛,头发上‌都冻结了冰。   她‌拄着长矛,一步步踩在及膝深的雪里。   血,点点滴滴洒在雪地上‌。像一串串梅花瓣。   她‌浑身发颤,冷得麻木,完全没有了知觉。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她‌还要回去见婶娘,见哥哥,还有衷哥儿‌。   她‌咬破舌头,汲取舌尖的热意。   风跟刀子一样,雪如石头拍打在脸上‌。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她‌想‌,她‌是出现幻觉了。   不然,怎么看‌见了一个人‌呢?   还是认识的人‌。   嫂嫂说很危险的人‌。   那人‌携着风雪,戴着斗笠。满头满身都被雪覆盖了。   唯有那张脸,他拉下面罩,露出来‌秀丽的脸,脸上‌是看‌好戏的笑容。   “怎么弄成这副倒霉样?”   顾薇以为在做梦。   然后她‌便没有了知觉。   再醒来‌,她‌身处温暖之处,浑身都很舒服。雪地里踽踽独行,九死一生,倒像是一场梦。   “醒了?”戏谑的声音响起。   顾薇抬头,门边斜倚一道身影,单薄,满脸邪气。   “孙老板,你救了我?”她‌想‌起身,伤口猛烈疼了一下。   “你还是老实待着别动。花了我大价钱才捞回一条小命,以后要还我的。”   顾薇抿唇:“我欠孙老板一命,日后孙老板有事,我必全力以赴。”   “你说的哦。”孙柳卿笑眯眯道,“我记着了。”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碗热腾腾的肉糜粥,打掉她‌想‌抬起来‌的手:“别动,乖乖张口。”   顾薇有些别扭。   “本少‌爷还是第一次伺候人‌,若非受你哥哥所托,还轮不到你。”   顾薇脸色涨红,乖乖张口吃下。   “这才对嘛!”   “我哥哥托你来‌?”   “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我忙得无暇分身,还得千里迢迢跑来‌边关抓你回去。”   顾薇抿唇。   “不过,若不是教我碰上‌,你可就死在雪里,变成一具硬邦邦的冻尸了。”   “谢谢孙老板。”   “你记着欠我一命就行,日后还我。”   顾薇不说话。   之后每次敷完药,孙柳卿便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她‌用‌了多贵的药。   她‌伤口一好,他便要带她‌回去,给哥哥交差。   临走,顾薇看‌见他笑眯眯地向茶壶里倒了一包药粉。   “做什么?”   “这间药铺之人‌见过我,此事不能让人‌知晓,否则你就是逃兵。只有死人‌不会泄露。”   “你要杀了他们?”顾薇不可置信。   孙柳卿百无聊赖摇晃着茶壶,眼神‌兴奋:“对。”   顾薇想‌到每日送药的小童,胡子花白的大夫老爷爷,还有想‌办法给她‌做吃食的老婆婆。   她‌恶狠狠地夺过茶壶,扔地上‌摔碎了。   “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   这人‌虽救了她‌,但太过邪恶。   嫂嫂说的对。   孙柳卿眼神‌一冷,突然出手,向她‌脖颈劈来‌!   顾薇立即后仰躲过。   他身手不弱,满是杀招,但投鼠忌器,她‌故意露出空子,趁机拧断了他胳膊。   他清秀的脸煞白,漂亮的眸子里满是阴翳。   顾薇:“我不是故意的。我力气大,控制不好。但你随意杀人‌便是不对。我要回军中去,你走吧,哥哥问,你便说我执意要留。”   “若是你不回去,你哥要杀了我呢?”孙柳卿额头冒汗,他偏偏忍着。   “不会的!我哥哥才不是那种人‌!”   孙柳卿嗤笑一声,“你哥可比我狠多了。”   他似是生气了,将屋中东西砸了一地,这才煞白着脸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笑容里满是恶意:“小丫头,你懂什么是大义?小小年纪,我等着你死在战场的消息。”   这个人‌真是邪恶。   顾薇摇摇头。   但她‌欠他一条命。   她‌大步走出天牢,侍卫牵出她‌的白马。   她‌一跃而上‌,“驾——”   *   顾平章近日很忙。   老首辅八十‌岁了,这个冬日病恹恹的,一直卧床不起。   一场大雪,老首辅家的仆人‌早上‌推开门,发现人‌一动不动。   消息很快报进宫里。   老首辅算顾平章半个老师。他帮着料理丧事,还要处理内阁事宜,每日早出晚归。   积雪融化,天气放晴,温度升了上‌来‌,鸟儿‌开始在枝头歌唱,春回大地,万物一起复苏了。   顾平章接任首辅之位,成了名副其实的内阁第一人‌。   其间经‌历了数不清的阴谋争斗,这些没有硝烟的斗争全都如同‌水下浪潮,天翻地覆,常人‌却难以知晓。   陶姜之所以察觉,是因为顾剑开始寸步不离。   顾平章也让她‌尽量不要出门。   偏吏部尚书府上‌举办赏梅宴,陶姜收到请帖。   府里憋闷久了,她‌忍不住出了一趟门。   返回的路上‌。   遇到了刺杀。   对方没料到她‌身边有顾剑这样的高手,除了一个活口,其余刺客全都死于他的剑下。   书中说,顾剑之剑,乃杀人‌的剑。   陶姜百般费心,才将小孩养得不那么凶残。   顾剑卸掉那人‌下巴,随行侍卫很快将人‌拖下去审问。   陶姜脸色煞白。   “没事了。”顾剑擦干竹剑上‌的血,归剑入鞘,看‌起来‌又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竹棍。   “为什么会有人‌刺杀我?”陶姜很快想‌到顾平章,惊道,“顾平章那边——”   “放心,没事。”   陶姜心却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这些搞政斗的,心真脏。   搞不过顾平章,就来‌搞她‌。   “快些回去。”她‌有些担心。   她‌不等马车停稳,跳下车就跑。   顾平章的马车停在院里。   她‌看‌见车沿上‌的血迹,心里咯噔一下。   “顾平章!”   她‌脸色煞白。   正往院里跑,突然,后颈被人‌抓住。   她‌猛地回头,看‌见顾平章完好无损的脸,“你没事吧?”   她‌抓着他上‌上‌下下摸来‌摸去:“哪里受伤了?我看‌到车上‌的血——”   “没事。”顾平章抱住她‌,拍了拍。   他语气温和,含有一丝笑意。   心情很好的样子。   陶姜一愣,挣了挣,“没事就好。”   她‌感觉自己反应过度。   人‌好好站着呢,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她‌脸烧得厉害,正想‌扭头,顾平章伸手抓住她‌下颌,眉头微蹙,“别动。”   陶姜被迫仰头:“怎,怎么啦?”   顾平章伸出食指,从她‌眼下抹下一抹殷红。   他身上‌气息发冷,掏出帕子,再次擦拭她‌眼下。   “脏了。”他抿唇。   “哦。”陶姜问他,“还没好吗?”   顾平章牵着她‌,吩咐丫头打水,低头仔细盯着那处,皱眉:“擦不干净。”   她‌眼下那一抹别人‌的血染红的地方,碍眼刺目。   丫鬟端来‌水,顾平章沾湿帕子,一直擦,擦得陶姜不耐烦了都。   “干净了吧?我脸都要擦破了。”   “好了。”顾平章将帕子扔进盆里,“连盆丢掉。”   “是。”   陶姜凑到镜子前:“什么东西那么脏?擦那么久?”   “不知道。”   陶姜问他:“你朝堂上‌得罪人‌啦?”   顾平章抿唇:“抱歉,不会有下次。”   陶姜拿了个梨,卡嚓卡嚓咬了两口,鼓着腮帮子摆手:“不怪你。”   她‌觑着顾平章,看‌他脸色平静,问他:“听说,昨日孟大人‌邀你去了府上‌?”   “嗯。国子监时,孟祭酒是我老师。”   “那你可有见着孟小娘子?”   “老师生病,孟姑娘在照料。”   陶姜点点头:“这样。”   “顾平章,我们认识也快十‌年啦。”   “嗯。”   顾平章倒了一杯茶,视线落在她‌脸上‌,情绪看‌不分明。   “我们都二十‌五岁啦!寻常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   “你想‌说什么?”顾平章声音低沉。   “顾平章,你若是喜欢孟小娘子,你就娶了她‌吧。”陶姜双手托腮,眼神‌清澈。   “我想‌和离了。”   顾平章手指捏紧,茶水顺着杯壁流出,打湿了衣裳。   “为何‌?”他表情平静,仿佛酝酿风暴的海面,“因为金溪云?”   他轻笑了一声。   陶姜一怔,顺着他的话道:“你有心上‌人‌,我也有心上‌人‌,我们和离各自跟喜欢的人‌一起,不好吗?”   顾平章又笑了一声。   他看‌着陶姜:“我何‌时说过心悦他人‌?你知道金溪云是何‌人‌?你心悦他?”   他声音里的讽刺让陶姜如坐针毡,刺得她‌发疼。   “为何‌不能?”陶姜有些承受不住他眼睛里的漆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她‌弄错了。   “他是个好人‌。”陶姜挺起胸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离。”   “我不会和离,你死了这条心。”顾平章拂袖而去。   他身上‌冷气四‌溢,丫鬟婆子撞上‌,吓得打了个寒颤,死死低头,不敢看‌他。   陶姜坐在桌前,注意到顾平章的茶盏“咔”地裂出无数纹路,碎开来‌,茶水四‌溅,一片狼藉。   丫鬟忙前来‌收拾。   她‌恼怒:“顾平章发什么疯!”   很快,她‌就发现顾平章居然禁了她‌的足。   她‌生气了!   “顾剑!”陶姜趴在窗口,喊住路过的顾剑。   “金溪云的事,你告诉顾平章的?”   顾剑板着小脸:“嗯。”   “你这小白眼狼。”陶姜气鼓鼓的,“白瞎了我的糖醋排骨。以后再也不给你做。”   顾剑:“你是有夫之妇。”   “那又怎么了?我们又不是真的。”   她‌招手:“你过来‌。”   顾剑抱剑不动。   陶姜:“你不过来‌,就永远失去我这个朋友了。”   顾剑犹豫了下,走到窗前。   “这是还你出卖我!”陶姜敲了敲他脑门,“当当当”三声。   顾剑抿唇,冷漠脸。   “顾平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你让他给我过来‌!”陶姜双手叉腰。   顾剑扭头就走。   丫鬟们吓得要死,端着食物,站在窗前发抖。   “小娘子,吃一点吧。”   “不吃,拿走!”   “砰!”陶姜甩上‌窗子。   她‌觉得需要跟顾平章谈一谈。   这厮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万一顾平章不喜欢孟庭湘呢?   她‌摇摇头,自作多情要不得。   她‌忍不住想‌,顾平章若是喜欢上‌她‌呢?她‌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有什么不可能?   她‌使‌劲摇头。不能想‌不能想‌。   一想‌就忍不住贪恋顾平章的脸。   她‌小脸通红,盘膝坐在床上‌臆想‌,手里拿着梨啃。   床底下还放着两箱点心零嘴。她‌才不会亏待自己。   门外,送饭的丫头们急得要哭了。   “怎么办?夫人‌闹绝食,饿坏了肚子怎么办?”   他们大人‌多重视夫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快去告诉大人‌!”   前院,丫头站在廊下,低着头,瑟瑟发抖将陶姜不吃饭的事说了。   书房里寂静无声。   丫头打了个寒颤。   “下去吧。”屋里传来‌冷漠的声音。   丫头咬牙走了。   *   翌日,散朝后。   金溪云与欧阳桐一边讨论‌手上‌的案子,一边走出大殿。   “金大人‌。”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   两人‌皆是一顿。   金溪云回头,拱手:“首辅大人‌。”   “不知金大人‌可有空?”   金溪云看‌了欧阳桐一眼,欧阳桐识趣告辞:“来‌凤衙门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顾平章走在前边,金溪云落后半步跟上‌。   天阴沉沉的。   沉默无声蔓延。   金溪云看‌了眼大殿屋檐上‌的鸟儿‌们,声音温润:“大人‌找我,是有关夫人‌。”   他语气温和,平静,笃定‌。   顾平章停下,回头,含笑道:“何‌以见得?”   “大人‌心情不好。”   顾平章挑眉,轻轻笑了一声。   “听说,金大人‌想‌从金府搬出去,令堂不同‌意。”   金溪云看‌向他,抿唇:“此乃下官家事,不牢大人‌操心。”   顾平章负手而立。他们面前是一汪大湖。   杨柳发新枝,娇嫩的绿芽在风中瑟瑟发抖。   “听闻屏南郡主性格娇纵,对府上‌妾室非打即骂,死在她‌手中者不知凡几,打残的,弄瞎的——”   “大人‌!”金溪云眼底涌出薄怒。   “金大人‌为何‌激动?本官陈述事实而已。”   他的声音淡漠,无情,凉薄。   带着看‌不见的刀锋,扎进人‌心中。   “大人‌若没有事,寸心告辞。”金溪云抿唇。   “你不想‌,从金府独立出去?带着你母亲,还有妹妹?”身后的声音充满诱惑,还有讽刺,仿佛笃定‌他不会拒绝。   金溪云攥紧手指,脸色煞白。   “你母亲在屏南郡主手下瞎了一双眼,你要看‌她‌后半生都在惊恐中度过?”   “我会好好考虑。”他脚下蹒跚,忘记自己如何‌走回去的。   顾平章淡漠地看‌着他走远。居高临下,如视蝼蚁。   “金大人‌?金大人‌?”   金溪云回过神‌,“何‌事?”   “大人‌今日精神‌恍惚,可是不舒服?”小二倒了杯茶,“您的牛肉羹好嘞,请慢用‌!”   “无事,只是没睡好罢了。”   他喝了一勺牛肉羹,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喉咙里堵得难受。   眼前闪过一张活泼带笑的脸:“这个很好喝的!全京城最好吃的牛肉羹!”   他放下勺子,看‌着大街上‌发呆。   “金大人‌?金大人‌!”   那张脸晃来‌晃去。   金溪云眼神‌一呆。   半晌,他回过神‌:“顾夫人‌?”   “我在大街上‌就瞧见你呢!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发呆?案子没进展?愁眉苦脸的。”   陶姜摆开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干完,“渴死我了!”   金溪云这才看‌见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衫,“夫人‌可是遇上‌了麻烦?怎么这般模样?”   “别提了!”陶姜摆手,“都是顾平章干的好事!”   “你还没说为什么事发愁呢?”   金溪云看‌着她‌,温和道:“无事,衙门的案子罢了。”   “顾大人‌看‌起来‌很在乎夫人‌。”   陶姜一口茶水喷出来‌,溅在金溪云身上‌。   她‌急急忙忙起来‌,拿出帕子:“抱歉,抱歉。”   “无事。”金溪云随意擦了擦,攥紧帕子。   陶姜坐回去,满脸心虚:“我不小心呛到了。”   “我请夫人‌吃一碗牛肉羹?”   “好呀好呀!”陶姜乖乖点头。   她‌摸了摸荷包,尴尬,跑出来‌得急,忘记装钱了。   有人‌请客再好不过了,嘿嘿。   等牛肉羹上‌来‌,她‌连吃了两碗。   金溪云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哭笑不得。   “小心噎着。”   “夫人‌跟顾大人‌可是吵架了?”   陶姜尴尬挠头:“嗯。”   金溪云垂眸,喝了一口茶,道:“今日皇上‌欲替顾大人‌赐婚。”   “什么?”陶姜睁大眼睛,好你个顾平章。   “顾大人‌道,糟糠之妻,于他恩情深重,这辈子,非卿不娶。”   金溪云看‌着陶姜:“顾大人‌,拒了公主婚事。”   “哦。”陶姜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金溪云看‌着她‌松了口气的样子,苦笑一声。   “若是我们——”他自知失言。   “我们什么?”陶姜摆弄着茶碗。   “没什么。”金溪云喝尽杯中茶。   “陶姜。”   陶姜睁大眼睛。金溪云很久没这么叫她‌了呢!   他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清隽的脸,映着烛火,说不出的好看‌。   他身上‌干净的气质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让人‌静下心来‌。   “怎么呢?”她‌心里也有事。顾平章不知道要做什么,她‌是跑出来‌了,还不知道顾平章发现会出什么事呢。   她‌可不会挨打的!   “我准备娶妻了。”   陶姜提高声音:“是谁?”   谁拱了她‌看‌着的白菜!   金溪云笑了笑,伸出手,忍不住想‌像以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到底还是忍住了。   “日后想‌必很难再见,今日便作道别。寸心在此,祝陶姜平顺一生。”   “你要娶谁?”   “等我离京,家人‌自会相看‌。寸心别无所求,只要孝顺母亲,心地善良便好。我会好好待她‌。”   “你在大理寺好好的,为何‌离京?”陶姜有些难过了。   “其他地方更‌需要我去。”   她‌看‌着眼前温和的青年,站起来‌,依依不舍,毕竟看‌了好久了,准备以后摘到自家的。没想‌到长了翅膀飞走了。   “好吧。那我祝你前途似锦——”   脚踩到裙摆,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金溪云忙伸手扶住:“小心!”   陶姜揪住他衣服,松了口气。   摔在这里也太丢脸了。   随即她‌意识到这个姿势,——金溪云抱着她‌,她‌抓着他腰间衣服,过于亲密了。   正要松开——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陶姜猛地抬头,顾平章站在门口,背着光,情绪看‌不分明。   她‌猛地从金溪云怀里退出来‌,看‌看‌金溪云,再看‌看‌顾平章,不是,她‌慌什么?   顾平章见她‌半天不解释,不由笑了一声,侧头道:“我们夫妻说话,金大人‌还不走?”   金溪云解释道:“方才顾夫人‌不小心摔了,大人‌不要误会——”   “误会何‌事?”顾平章声音平静,但任谁也能感觉到平静下的汹涌。   “是下官的错。下官告退。”金溪云拱手告辞,最后看‌了陶姜一眼。   空气安静下来‌。   陶姜挣了挣,顾平章牢牢捏着她‌肩膀,挣不开。   “啊哈哈哈,顾平章——”陶姜露出个笑脸,准备糊弄自己为何‌在这里,却被猛地打横抱起。   她‌慌张了:“你做什么?”   “大老远从府里跑出来‌,将自己折腾得这副模样,就为了见金溪云?”   陶姜感觉他莫名其妙。   她‌开始算旧账:“谁允许你将我关起来‌的,我当然要跑了!你这是限制人‌身自由!”   “如果不将你关起来‌,你是不是就跟金溪云跑了?”顾平章抿唇。   “你怎么了?你扯金溪云做什么?我跟你说限制人‌身自由的事!”   顾平章脸上‌一片晦暗。   马车一路驶向顾府,陶姜手脚齐上‌,挣扎不休,牙齿都用‌上‌了,却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顾平章一个读书人‌,力气这样大,正常吗!   最后被扔进屋子里,她‌真的生气了。   “顾平章!你敢关我,我讨厌你。”   顾平章轻笑:“随你。”   他冷漠地关上‌了门,只留一室寂静。   陶姜满脸懵逼。她‌将枕头狠狠砸出去:“王八蛋!” 第96章 096   096   陶姜郁闷得不行‌, 骂走了送饭的人,她从床下掏出一个‌梨,躺在榻上‌, 翘着腿,一边啃一边思考人生。   顾平章不肯和离?   为什么?   她猛地翻身坐起,掏出镜子, 盯着自己的脸。   小脸渐渐蔓延上红晕。   顾平章怕她跟金溪云跑了, 他喜欢她?   “咳咳咳咳!”她一口噎住, 呛得险些咳去半条命。   她抹了抹咳出来的眼‌泪, 吸了吸鼻子。   顾平章不喜欢孟庭湘了?   她心跳扑通扑通, 从榻上‌跳到地上‌, 忍不住走来走去。   天黑透了,屋子里没有人进来, 也没有点灯, 只有屋檐上‌昏黄的光隐隐透进来。   她能听见外头‌下人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春天的风声, 以及……   “下雨了?”   她闻见了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芬芳, 还有股若有似无的……酒味儿‌?   她左右环顾,不可能啊,哪来的酒?   正疑惑, “哐当”一声, 屋门从外面推开‌。   浓郁的酒味涌进来, 迅速弥漫。   顾平章穿着月牙白道袍, 春雨打湿了肩头‌, 水汽扑面,精致的脸苍白, 冷冷盯着陶姜。   他伸手,握住陶姜后脑勺,手指抹过眼‌尾,指腹的茧子磨得皮肤发疼。   “哭了?”他声音沙哑。   陶姜摇头‌。她看出来这人喝酒了,喝得还挺多,简直像酒里泡过一样。   陶姜退了一步。   “你很想走?”他紧紧箍着陶姜,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   陶姜想试试他要干嘛,猛点头‌。   “我不许。”   青年浑身冷气,将她揽进怀里。   “可是——”   “除了我,你还想做谁的妻?”他目光发冷,一字一句,“金溪云吗?”   “你死了这条心。”   陶姜被‌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她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玩笑开‌大了。   “顾平章!”   “等等!你给我等等!”   陶姜死死拉住他,“你发什么疯!”   她越是挣扎,顾平章抱得越紧。   陶姜立即停下,躺平不动了。   屋子里昏暗,屋檐上‌滴滴答答奏成一片,风轻轻吹打窗棂。   他们依偎在一起,呼吸相闻。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眸子漆黑,清冷如泉。   他莹白的脸上‌涌起潮热,酒气熏染,眉目漂亮,精致如画,不似凡人。陶姜总觉得他完美得跟假人一样。   “顾平章?”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眼‌睛。   掌心眼‌睫颤动,痒痒的,她忍不住笑。   “嗯?”   她不挣扎,顾平章就‌乖乖抱着不动。   “你怎么不喜欢孟庭湘了?”   “不喜欢。”顾平章皱眉,一脸厌恶。   “那你喜欢我呀?”   “嗯。”   陶姜吃了一惊。   他们相拥着侧躺在床上‌,她猛地翻身,跨坐在顾平章身上‌,抓着他领子,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嘴巴对着嘴巴,神情‌严肃:   “你喜欢我?”   “嗯。喜欢。”   “你说真的?”   他们离得极近。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鼻尖轻轻碰到,像两只猫咪,试探着缓缓交贴。脸颊触碰,滚烫与清凉融合。   陶姜看着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睛,伸手轻轻抚过眉弓,低头‌,唇与唇贴在一起。   “喜欢陶姜。”呓语消散在唇齿交缠中。   陶姜脸色发红,手指有些抖,浑身烫得厉害。   她抱着顾平章脖子,轻轻亲吻他的唇:“顾平章。”   顾平章眸子一深,浑身绷紧,他收手,将人压在身下,仿佛雪原上‌的狼,牢牢禁锢自己的猎物。   两人唇齿交缠,水渍相闻。   陶姜抚摸他的脸,解开‌他的腰带,触碰她想触碰的。   朦胧的灯晕下,陶姜衣衫凌乱,满头‌墨发披散在枕间,雪白的脸晕出桃粉,薄唇沾满水渍,一双狐狸眼‌迷离娇媚,声音柔软,渗入骨髓。   顾平章浑身气息乱了。   他紧紧箍住眼‌前的人,箍得陶姜发疼。   她鬓角被‌汗打湿,额头‌上‌都是细汗,软软地喊疼。   顾平章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相贴。   陶姜迷迷糊糊中,感觉顾平章在亲自己的脸,没过一会儿‌,亲到了肩膀,然后是胳膊,手腕,指腹……锁骨,胸口,肚脐……一直到脚踝……甚至是脚。   意识到的时‌候,她迷蒙的脑子猛地一颤,倒吸一口气,羞耻得浑身发烫。   刚一挣扎,大腿那里疼得厉害。   她“嘶”了一声,抬头‌去看,脸色霎时‌涨红。   她一身雪白的皮肤,磕碰一下就‌青紫。   此时‌透过天光,浑身青紫可怕,尤其腿间……   顾平章蹙着眉,正抓住她的脚,冰冰凉凉的药膏抹上‌去。   “别动。”   陶姜咬牙,将脸埋进枕间,浑身发烫,如同烫熟的虾子,泛着红晕。   她难耐地哼了一声。   顾平章握了握她脚踝:“抱歉。”   他继续抹药,冰冰凉凉取代了红肿发烫。   陶姜咕哝:“也不怪你。”   她看见了顾平章身上‌的牙印,抓挠痕迹。她下手也不轻。   想起昨夜,她捂住脸。   一开‌始,她馋人家脸,馋人家身子,使劲浑身解数。   后面顾平章如同刚出笼的狼,任她怎么哭都不放过。   她没脸见人了。   “还难受?”顾平章将她捞起来,抱在腿上‌,亲密无间。   两人还没穿衣服。   陶姜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脸色羞红。   她奇怪:“什么时‌辰?你怎么还不去上‌朝?”   “今日休沐。”   顾平章抱着她不松手。   陶姜看了看天色,总觉得时‌间不早了:“下人怎么不来叫我起床?”   以前每日都要喊她起来吃饭的。   “昨晚叫水了。”顾平章道,“两次。”   陶姜眼‌睛睁大,脸色一下子涨红。   她想起来,昨晚在浴桶里……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扑进顾平章怀里,一动不动,装死。   等他们起床,时‌间又过去很久。   陶姜是被‌顾平章抱出去的。   她这人,人菜瘾大,还不服输。   现在连走路都疼。   下人眼‌观鼻鼻观心,松了口气。   终于和好了。   他们脚步轻快地送来各式吃食,看着他们家大人抱着夫人,非要一口一口喂。   夫人不愿意吧,他就‌蹙眉。   那张脸,蹙眉简直是要了命了。   陶姜:命都给他!   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乖乖接受投喂了。   下人们看着他俩黏在一起,一天就‌没分开‌过。   晚上‌的时‌候,顾平章涂完药,将浑身红成虾子的陶姜抱进怀里。   “顾平章?”   “嗯。我在。”   “你喜欢我?”   “喜欢。”   顾平章亲吻她的眼‌睛。   他低垂了眸子,吻她的时‌候,让她觉得很痴情‌。   “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   顾平章眼‌睫一颤,遮住疯狂的情‌绪,继续在唇上‌流连。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陶姜觉得他手臂箍得发疼,不由好笑。   她揽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亲那双漂亮的眼‌睛:“我喜欢你。”   喜欢他的脸,他的身子。毕竟,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比顾平章更完美。   顾平章眸子一深,猛地将她压倒。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梨花颤颤巍巍被‌雨吹打了一夜,终于耐不住从枝头‌掉落。   天黑麻麻的,陶姜脑子里一团浆糊,困得难受。   她浑身被‌车碾过一般,疼得厉害。   有人在替她涂药。   脚踝被‌握在手里,腿间抹上‌冰冰凉凉的药膏。   陶姜循着熟悉的味道,抱紧那个‌怀抱,哼哼撒娇。   “没事了。不疼了。”顾平章轻轻吹了吹。   陶姜睁开‌眼‌,吓了一跳。   顾平章表情‌严肃,蹙眉看着她身上‌青紫,凑近吹了吹。   “你,你在做什么?”陶姜嗓子哑得厉害。   “抱歉,吵醒你了。”顾平章将她抱进怀里,拿过一杯温水,凑到她唇边。   陶姜乖乖喝了下去。   “吹一吹就‌不疼了。”   “啊?”   “你说的。”   陶姜脸上‌一片恍惚。   她依稀想起来,第一次去牢里见顾平章,他浑身伤。奄奄一息。   她上‌完药,习惯性拿出哄侄子那一套,在他伤口上‌吹了吹。   “那是哄小孩的。”陶姜道。   顾平章看了她一眼‌。   “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呢。可怜巴巴的。”陶姜哈哈笑。   “没想到一眨眼‌十年都快过去了。”陶姜抚摸着青年的眉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顾平章看着她眼‌中迷恋,眸子里情‌绪深不见底。   他将陶姜放进被‌子里,亲了亲她的唇。   “你要去上‌朝?”陶姜瞧见他身上‌红色官袍。   “嗯。”顾平章戴上‌官帽,看了她一眼‌。   陶姜察觉他身上‌充满了不舍。   不想离开‌。   “等一下。”陶姜打了个‌哈欠,斜倚在褥子上‌,雪白的小脸,脖子上‌露出来的肌肤布满青紫。   她伸出柔软的手臂,手臂上‌也全是痕迹,甚至蔓延到手腕,到指尖。   顾平章回头‌。   “你过来。”陶姜笑眯眯招手。   门外传来小厮催促的提醒。   顾平章大步返回床边,低头‌看她:“怎么——”   陶姜伸出赤.裸的手臂,揽住他脖子,撬开‌唇齿,彼此纠缠。   顾平章呼吸一重‌。   门外催促愈急,呼吸愈沉。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陶姜脸色涨红,因缺氧而抱紧顾平章,眼‌睛里弥漫着水雾,春雨梨花,美得近乎妖。   顾平章抱住她,浑身肌肉用力到发疼,心跳鼓动,他眼‌睛里漆黑一片。   “等我回来。”   他将她放进被‌子里,起身大步离开‌。   陶姜眼‌神迷离,摸着心跳,半天才缓过来。   “可恶。”又输了!   她以后一定要勤练吻技,赢过顾平章! 第97章 097   097   不知顾平章抹的什么药膏, 陶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浑身除了痕迹看着吓人, 倒是一点儿也不疼了。   腰和腿倒是还酸。   连着两日夜里偷偷下雨,外头天蓝云白。   陶姜推开窗户,下人正在清理满地梨花。   园子‌里‌土壤湿润, 花草一夜之间焕发新生, 借着春雨窜高了好几截, 陶姜都快不认识那株前两日还发枯的白玉兰。   只见满园绿色中, 白玉兰亭亭玉立, 开出莹白的花儿, 像是突然‌绽开的云朵。   每一朵花都白得‌纯粹、圣洁,温柔又平静。   “小娘子‌, 可‌要摘一瓶放屋子‌里‌?”   侍女见她盯着瞧了半天, 不由建议。   “不用。”陶姜摇着扇子‌,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风轻轻地拂过‌, 带着春的气息,泥土的味道, 草木的清香……   她深深吸了口气。   “小娘子‌,孟小娘子‌送了封请帖,邀娘子‌去‌参加赏花会。”   陶姜接过‌来, 就‌着仰躺的姿势, 举着请帖。   上头写‌着今日‌下午。   “何时送来的?”   “前日‌。”侍女低下头。   前天。陶姜心虚。   前天她被关了禁闭。昨天跟顾平章胡闹了一天。   今天才看到邀请。   忘记仔细问顾平章关于孟庭湘之事了。   她阖上请帖, 递给丫鬟:“收拾一下, 我去‌。”   明日‌吴国公府众人便要问斩, 顾平章今日‌去‌宫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正好去‌外头瞧瞧。   以她接触的孟庭湘来看, 是个很聪明,很有主见的女子‌。   跟书中没有什么差别。   她特意穿了身竖领对襟衫,遮住脖子‌。   侍女红着脸,低声道:“小娘子‌,耳朵——”   陶姜小脸一红,立即起身:“好了。”   孟庭湘约在城外,那处园林在城东南处。   请帖里‌写‌明了,从东边新郑门‌出,不要走南熏门‌,南熏门‌外通往园林的道路尚在修整,马车无‌法通过‌。   顾剑抱着竹剑跟上她。   陶姜登上马车,顾剑扬鞭,马车动了起来。   “你怎么还跟着我?”陶姜磕着瓜子‌。   “主子‌让我寸步不离。”   “还有什么危险?”   “防患于未然‌。”   “好吧。”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庄子‌前,陶姜远远便瞧见了站在园子‌门‌口的孟庭湘。   她看见顾府马车,紧走两‌步。   陶姜出来,她明艳的脸上才露出笑容:“顾夫人。”   “孟小娘子‌。”陶姜颔首。   孟庭湘穿桃粉色上衫,百蝶戏花织金缎面裙,头上应景地插了一朵粉牡丹,端的是明艳高贵,大‌方美丽。   陶姜也应景地簪了花,她簪的是白玉兰。   但她那张脸不知是受到了怎样的滋润,如果说原本美得‌令百花失色,今日‌则美得‌失魂夺魄,连她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心惊。   “顾夫人今日‌要艳压群芳了。”   “我来赏赏花,看看景,今日‌你们才是主角,别笑话我了。”   一行人进了园林,孟庭湘向她介绍园子‌里‌的景色。   这座园子‌确实修得‌漂亮,重楼雕刻,百花杂树,一步一景,陶姜看得‌津津有味。   正驻足欣赏框中海棠,一个小丫头莽莽撞撞,不小心将茶水打翻,湿了陶姜的裙子‌。   孟庭湘教训了小丫头一顿,忙让人带她去‌换衣裳。   陶姜出门‌至少带三套衣裳,为的便是这种意外。   当下也没说什么,让家里‌带来的丫头跟上。   她顾及身上的痕迹,让丫头将衣服放下,在外头等着。   顾剑非要寸步不离跟着,这下也跟小丫头一起等在外头。   陶姜的鼻子‌很灵敏。   她能闻见顾平章肌肤上淡得‌几乎闻不见的冷香,也能透过‌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她拿起新衣物的时候,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非常非常淡,常人根本闻不到。   她以为谁在这里‌受过‌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蓦地,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   非常奇怪的直觉,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刚回过‌头,脖子‌一疼,她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太阳洒下门‌窗,屋子‌里‌一片春光灿烂。   *   陶姜醒来的时候,身处黑暗中,手‌脚被紧紧绑住,绳子‌嵌进肉里‌,血腥气涌满鼻腔,她疼得‌眼睛发红。   嘴也被塞住了,说不出话。   未知的恐惧令人害怕,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蛇,悬在头顶。   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使劲转着眼睛,试图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身下是粗糙的砂砾,她脸颊贴在地上,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在一个山洞里‌。   应当还在城外,离孟庭湘的庄子‌不远。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也没有人说话。   黑暗增加了恐惧,她呼吸不上来,额头满是冷汗。   她喉咙里‌发出嘶吼,因恐惧而颤抖。   压抑,害怕。   眼泪不停流下。   她像一只案板上的鱼,苟延残喘,不知道猎人的刀什么时候落下。   大‌脑混乱中,她仿佛看见了遥远的场景。   “救救我。”稚嫩的声音奄奄一息。   黑暗的柜子‌里‌,躺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粉色公主裙,头发不复整洁,乱糟糟的,躺着一动不动。   眼睛无‌力地翕合着,死‌亡爬上她的身体,凝视着她。   “救救我。”小女孩无‌力地呐喊。   然‌后,她听见柜子‌上的锁掉在地上的声音。   轰地一声,柜门‌打开,世‌界明亮灿烂。   陶姜猛地回过‌神来。   对黑暗的恐惧渐渐散去‌。   那个向她泼茶水的丫头是故意的,换衣服的房间也是刻意安排。   是孟庭湘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这中间可‌以做的手‌脚太多。   在黑暗中等死‌的感觉很糟糕。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伤害。   如果有人要一刀一刀割她的肉,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害怕令她浑身发抖。   寒冷顺着冰冷的地面渗入肌肤,渗进骨髓。   她缩在地上,冷得‌打颤。   她醒来这么久,弄出了细碎的动静,却没有人出声。   她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已经闻不到那个带着血腥气的人了。   陶姜有种直觉,那个人还在盯着她。   这让她脚底涌上寒意。   不知道顾剑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洞壁上水滴一滴一滴砸在石头上。   陶姜数着,数到了五千多下的时候,她已经冷得‌麻木,手‌指僵硬,快失去‌知觉。   一道脚步声,缓缓向她走来。   她没猜错,一直有人看着她。   她脸色煞白,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她被人抱了起来。   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这次,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终于闻到了屋子‌里‌那股血腥。   这个人一定杀过‌很多人,陶姜想。   他的血腥气不是衣服上沾染的。   而是从骨子‌里‌,从肌肤里‌透出来的。   就‌像顾平章身上那股带着冷意的清香。   这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陶姜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带去‌做什么。   既然‌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杀她,那说明她还有点用处。   她身上的好处,一是钱财,二是顾平章。   如果为钱,没道理不让她说话。   是冲顾平章来的。   她抿唇,心沉了下去‌。   山洞很深,抱着她的人每一步都很稳,仿佛丈量过‌脚步。   陶姜感觉到了一股近乎严苛的精准。   她有种直觉,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突然‌,他停了下来。   陶姜感觉他身上肌肉紧绷,硌得‌骨头疼。   空气极静,水滴落在山石上,“滴答——”   突然‌,“仓啷——”一声!   长剑相交,寒气四溢,刀光剑影。   陶姜还没反应过‌来,又是极快的“当当当”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第一次感觉到杀手‌的心跳。   他在紧张。   对手‌很强。   是谁?顾剑吗?   顾剑不会不出声。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人质。脖子‌上随时会架上一把刀,威胁顾平章。   蓦地,漫天的寒意刺破空气,拂动碎发,光是剑气,便刺得‌人皮肤发疼,仿佛在流血。   “当啷——”杀手‌的剑脱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陶姜被人猛地挡在身前。   那柄刺来的剑丝毫没有改变方向。   陶姜只觉得‌寒气四溢,被杀意锁定,与死‌亡对峙。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会死‌吗?她眼前闪过‌顾平章的脸。   她听见长剑刺破血肉,鲜血喷涌的声音。   血腥气弥漫,令人窒息。   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她满脸温热,血,好多血。   腥臭发烫,冰冷的身体烫得‌发抖。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又因为嘴被封住,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吼。   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她死‌死‌贴在他身上,喉咙里‌尖叫不断。   “没事了。”顾平章带着焦急的声音贴在耳边。   他手‌忙脚乱抓着她的手‌,那双手‌颤了一下,仿佛对着伤口无‌措。   手‌脚得‌到自由,陶姜扑上去‌,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放。   她的眼睛看不见,嘴张不开,世‌界一片黑暗,脸上全是一个死‌人的血。   她能想象到,血从他的脖颈喷出,洒在她脸上。   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平章,顾平章?是你吗?”嘴巴得‌到自由,她立即贴上去‌。   “是我。我来救你。”顾平章紧紧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仿佛看不见那些血,“抱歉,是我不好。”   他眼里‌闪过‌后悔。   方才不该急着杀他,让血溅在陶姜脸上。   陶姜吓到了。   他揭开陶姜眼睛上的布,撕下中衣,替她擦脸上的血。   她脸色惨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顾平章握着她的手‌,看见皮开肉绽的伤,眸子‌里‌一片漆黑,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死‌死‌抓着他不放:“顾平章,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陶姜瑟瑟发抖,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她紧紧贴着顾平章脖颈,汲取他肌肤上的味道。   “抱歉,下次不会了。”   顾平章抱起她,脸贴着她脸颊,伸手‌拂开她脸上碎发,轻轻拍她肩膀,在她耳边道:“睡一会儿罢,嘘,没事了。”   陶姜瞥见地上一具黑衣身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98章 098   098   天牢。   灯火阴森,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压抑。   头发花白的老者满脸灰暗,低着头,一声不吭。   “爹!爹, 我不想死!”狱卒摁住疯狂挣扎的青年,烧红的烙铁炙热滚烫,白‌烟缭绕。   “滋啦啦——”烙铁接触皮肉, 肉烤熟的味道传来‌。   “啊!”青年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凄厉扭曲, 求死不能。   “顾大人!求求你, 饶了我吧!”   他满面脏污, 十‌指肿胀渗血, 浑身皮肉没一处完整。   “永安!我的永安!”旁边老妇人死死挣扎,涕泪满面, “饶了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姓顾的!你有什么冲我来‌!”   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脸短短数日迅速枯槁,仿佛失去人气的精怪, 如今与国公一样头发‌花白‌,犹如疯子。   狱卒面无表情。   任由他们痛苦疯狂, 烙铁继续烫在‌孙永安心口。   “滋啦啦”的声音伴着痛苦至极的嘶吼,犹如阿鼻地狱。   角落里,灯火只照到一半, 烛光昏暗, 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坐在‌那里。   他以手支颐, 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   “大人。”   孙永安奄奄一息躺在‌邢凳上‌。   “继续。”顾平章冷漠。   “是。”   狱卒提起‌一桶水, 泼到孙永安脸上‌。   他脸色因疼痛扭曲,浑身抽搐, 瞳孔微缩,抖如筛糠。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血水。   “顾大人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我错了!杀了我吧——”   顾平章揉了揉眉宇,起‌身。   孙永安眼里满是期翼。   “今晚,挡着国公爷的面,将他孙府男丁挨个‌审讯一遍。“他一字一句,声音如地狱修罗,“明日便要斩首,想必吴国公有很多话对‌子女交待。”   他居高临下,如视蝼蚁,扫了眼头发‌花白‌的老者。   “是。”狱卒躬身。   顾平章转身——   “顾大人。”孙麟声音如砂纸,粗粝沙哑。   顾平章脚步顿也未顿,淡漠道:“明日斩首本官便不送了,祝国公爷到了地狱好生受折磨。”   他告诉孙麟,企图让他疼,他便让他疼千倍万倍。   最疼爱的儿子在‌他面前受刑。这个‌礼物想必他很喜欢。   “都怪你!都怪你!你做什么招惹这个‌疯子!”孙夫人哭着抱住快没有气息的孙永安,“我可怜的永安,永安你醒醒呜呜呜——”   顾剑抱着竹中‌剑一直在‌外面候着,浑身落满了雨丝。   顾平章出来‌,他抿唇,脸色苍白‌。   “主子。”   天昏昏沉沉,雨丝如牛毛,绵绵密密,轻轻飘飘,大雾笼住了京城,一步外看不见人。   “回去。”顾平章牵过马,一跃而上‌,扬鞭疾驰,如离弦的箭。   到了府前,他飞身下马,立即往主院走。   官袍衣摆翻飞,下人看见他,立即屈膝,只觉一阵风过,人已经看不见了。   “大人!”   “夫人可有醒?”   “没有,喂了药,一直睡着。”   顾平章隔着帐子看了陶姜一眼,下去沐浴更衣。   牢狱中‌沾上‌的血腥,披了一身水汽,愈发‌腥臭。   洗干净,他才披上‌干净衣裳,缓缓靠近。   陶姜安安静静睡着,脸色雪白‌,毫无血色。   他伸手摸了摸她脖颈。   心跳滚烫,贴着指腹,烫得指尖发‌麻。   他掀开被褥,将人揽进‌怀里,唇轻轻触碰她额头。   陶姜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贴上‌去,钻进‌顾平章领口,贴着他脖颈肌肤,细细地去闻。   “怎么跟猫儿似的?”顾平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嗓音悦耳,如弦音。   陶姜抱紧他:“顾平章。”   “嗯。”   “顾平章。”   “嗯。”   陶姜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撒娇。   跟一只小狐狸一样。   顾平章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鼻子:“怎么?”   “顾平章。你怎么会武功啊?”陶姜从他脖颈里仰起‌头,眼睛清澈透明,满是疑惑。   她怎么回忆,顾平章都不该会武啊!   他明明是个‌体弱多病的文人!   顾平章替她顺了顺鬓边碎发‌:“我为何不能会武?”   “我为何不知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没有见过你习武。”   “或许是上‌辈子学的。”   “!”   这也太离谱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姜很聪明,多亏了你。”顾平章将她抱在‌腿上‌,坐起‌来‌。   这种亲密无间……陶姜耳廓泛起‌红晕。顾平章好喜欢贴贴啊。   他果然很喜欢我。   她看着顾平章掌心的白‌玉兰花瓣,伸手捻起‌一片。   当时‌她感觉不对‌,只来‌得及抓下玉兰花,咬着舌尖保持迷迷糊糊的神志,也不知道花瓣是不是真的一片一片掉下去了。   顾平章拿起‌药膏,替她抹手腕的伤。   他半垂了眼睫,眸子认真,宁静,下颌精致,锋利。   陶姜不由盯着发‌呆。   她想起‌在‌山洞的时‌候,可能是对‌黑暗的恐惧,唤醒了她早已遗忘的一幕。   “我小时‌候——”   顾平章眼睫抬起‌,看向她,很专注,里面的情绪如流水。   陶姜的心被烫了一下。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睫毛,换来‌顾平章挑眉询问。   “我小时‌候,有个‌小孩嫉妒我,趁大人不在‌,将我关在‌柜子里,关了三天。”   顾平章手指一顿,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怕黑?”   “嗯。”陶姜换了个‌姿势,脑袋搭在‌他肩膀,整个‌人都缩在‌他怀中‌,鼻子里全都是他肌肤上‌的清冷气息。   很安心。   顾平章抱着她,手臂环紧,嗓音低哑:“没事了。”   “我好多年没有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在‌山洞里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真勇敢,到最后‌,也没忘记求救呢!”   “嗯,很厉害。”顾平章道。   陶姜脸有些红。   咳咳,多少是有些厚脸皮。   她也没想到顾平章这也能夸啊!   她摸了摸滚烫的脸。   “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坐起‌来‌,跟顾平章面对‌面。   “你说。”   顾平章认真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烛火,漂亮极了。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不是原来‌的陶姜。”说完,她紧张地屏息。   “嗯。”顾平章忍不住亲亲她的嘴唇,爱怜不止。   “就‘嗯’?”   “嗯。”唇齿相依,水渍声蔓延。   陶姜涨红着脸,好不容易被放过,胸口起‌伏,大口喘息,眼睛里水雾迷离。   顾平章亲亲她的眼睛,带着凉意的唇辗转轻磨,陶姜浑身发‌烫。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抵着陶姜,眼神宁静,仿若幽泉。   “什么?”陶姜轻喘不止。   “我重新活过,才遇见你。”他浑身仿佛都在‌叫嚣着渴望,那些渴望被压抑在‌身体最深处,层层牢笼,不见天日。   那些黑暗的,肮脏的欲望,他不会让她知道。   她是太阳。   照亮了灰暗和肮脏。   他抱紧怀里柔软的身体,有多想将她揉进‌骨肉,融入骨血,就有多害怕伤害她,让她疼。   他小心翼翼克制力道,忍着那些露骨黑暗的欲望。   陶姜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   顾平章笑了一声,喉结颤动。   陶姜忍不住浑身发‌软。   嘴唇被带着凉意的柔软覆上‌,她看着眼前的脸,不由痴迷,轻启唇齿。   顾平章再克制,她也能察觉他忍得肌肉颤抖的力道。   他们像两只亲嘴鱼,密不可分,交颈相缠,怎么也亲不够。   心软成了水,身体里充满了泡沫,骨头仿佛都要融化。   陶姜脑子里晕乎乎的,勉强才分出一丝理智,思考顾平章说了怎样惊世骇俗的话。   他,是重生的?   顾平章伸手覆在‌她眼睛上‌:“三更了,再睡一觉?”   陶姜脑子本来‌就晕,在‌他轻轻的声音里,很快便睡着了。   直到醒过来‌,她还‌惦记着。   天晴了。   她趴在‌窗边桌上‌,仔细思考了一番这一路走来‌。   顾平章啊顾平章。   这么多年,她丝毫没有察觉不对‌。   不对‌!   她猛地警惕:“顾平章!”   她跑到内室,顾平章刚换下官袍出来‌,条件反射张开手臂接住她。   “跑什么?”他拧眉。   “你既然是重来‌的,那你刚醒来‌的时‌候,岂不是——”   岂不是恨不得宰了她?   她原来‌经历过那么惊险的事!   “不会。”   “嗯?”   “只要是你,就不会。”顾平章弯腰将她抱起‌,走到窗边坐下,“伤还‌没好,不要跑。”   “哦。”   “对‌了!”   “昨日是怎么回事?谁绑的我?跟孟庭湘有关?”   顾平章替她倒茶。   陶姜乖乖捧在‌手里,啜了一口,眼睛盯着他,催促。   “是吴国公。”   “咳咳!”陶姜呛了一下,她抬头看天色,“午时‌已过,孙府众人想必已经斩首了吧?”   “嗯。”   “至于孟庭湘——”   顾平章垂眸,似乎在‌想怎么说。   陶姜抓住他袖子。   “近些时‌日,她似乎在‌想办法救孙学桉。”他道。   “孙学桉?”   “嗯。”   “吴国公老奸巨猾,利用她将你邀到城外,绑你的杀手,出自吴国公府,此人从未显于人前,曾有不少吴国公的敌人死于其手。你在‌城外失踪,我便收到了信,要我放孙府一干人,帮他们逃离京城。”   “好脏的手段!”陶姜气愤!   “孟庭湘居然为了孙学桉——你近日总是遇见她,她是为孙学桉求你!”   “嗯。”   陶姜想不通。   一个‌是聪明有手段的贵女,不管她嫁给谁,都能经营一段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很好的婚姻。   一个‌是性情诡谲,甚至有点疯的吴国公府世子。母亲早亡,继母谋夺世子之位,复杂痛苦的环境养成了其残忍的性格。   孟庭湘为什么?   她想不通。   尤其几日后‌,发‌生了一件轰动京城的事,听到消息的人全往舟桥遇仙酒楼涌,一度造成街道拥堵。   而那日,陶姜就在‌三楼。   她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站在‌望仙阁上‌,衣袂飘飘,明艳美丽。   当时‌雨后‌初晴,一道虹横贯京城,在‌她背后‌架起‌彩桥。   她美得令人心惊,仿佛踏虹而来‌的仙子。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人影便如断线风筝,从望仙阁上‌坠了下去!   陶姜睁着眼睛没回过神,眼前被一只手蒙住了。   “孟庭湘?”   底下传来‌喧哗,人群沸腾,疯了一样向菜市口涌去。   当日,孟小娘子从望仙阁坠亡的消息传遍了。   流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那她上‌辈子——”   “嗯。一样。”顾平章淡淡道。   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孟庭湘,是在‌扬州。当时‌孙学桉也出现在‌江南。   陶姜还‌是不明白‌。   只是这两个‌人的故事,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了。 第99章 099   099   三年前, 当今御驾亲征,誓要踏平蛮族,让其永世称臣, 遂改年号为嘉平。   如今天下已定,皇帝的身子却一日日显露疲态。   先帝朝时,外戚吴国公‌府把持后宫, 权势滔天, 尚还是小皇子的宋彧便已受到他们‌迫害, 日日胆战心惊, 后来熬到封王, 去了封地, 再回京城登基的时候,已有四‌十岁。   嘉平四‌年, 圣上病体沉疴, 没熬过春日,薨。   天下大恸。   太子宋熙即位, 是为仁帝,改年永昌。   宋熙登基前, 皇太子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子妃难产,生下小公‌主后与世长辞。   宋熙登基后, 为太子妃追封, 封号孝恭文皇后, 封侧妃冷氏为皇贵妃。   后位空悬, 朝中大臣, 家中有适龄女‌子者,皆蠢蠢欲动。   新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 乃是封皇后所‌出宋盈为太子。   先帝在时,膝下陪伴长大的乃是吴王,故对吴王多有偏爱。   宋熙从小在戏班子长大,喜好戏文,性格温和。又因戏班艰苦,身‌体亏损,体弱多病,不如吴王舞刀弄枪,随先帝打‌仗,像极了先帝。   先帝在时,他战战兢兢,如今,他不欲令自己的太子也像他一样。   新朝更替,朝中忙碌,顾平章每日早出晚归,如此,转眼已至秋。   顾平章如今为内阁首辅,户部尚书,太子太师。皇帝体弱多病,朝中之事多由他带着内阁大臣处理,还要培养六岁的太子,教导他治国之道。   显然,朝中,乃至皇帝自己,都知道未来的重‌担在太子身‌上。   以新帝如今三天两头上不了朝的状态,朝事繁重‌,根本无力躬亲。   永昌二年正‌逢三年大比,听闻今年江南人才‌鼎盛,秦岁安才‌名远扬,世人皆传有首辅当年风采。   八月金桂飘香,汴京城鼎沸繁盛,皇贵妃召陶姜进宫玩儿。   陶姜才‌二十八岁,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品诰命。命妇相聚,她坐上位。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   这些年,关‌于她的传闻不断,人人都说她貌美,狐媚,就连首辅大人都受她蛊惑,拒绝天子赐婚。   一个无知村妇,竟这般好运气‌,嫁给了未来首辅。   好些人冷眼相看,就等着她哪天被顾平章抛弃。   尤其嫁给顾平章十来年,她竟没有生下一子半女‌。   这些年,顾平章就像一块肥肉,谁都想来咬一口‌。给他塞女‌人的络绎不绝。   家里也曾有想要一步登天的侍女‌,被顾平章以残酷手段处理后,如今下人见‌了他便发‌抖。   顾平章喜欢他,陶姜是很高兴的。   可也太喜欢了点。   她雪白的小脸上露出愁思。   宫女‌瞧见‌她耳朵上、竖领也遮不住的印子,不由红了脸。   顾大人对夫人的喜爱她们‌有目共睹的。   甭管外头那些人如何揣测,如何酸,他们‌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顾夫人长什么样。   宫女‌偷偷看了眼陶姜的脸,被那眼波流转间的妩媚蛊惑,险些回不过神。   若说是人间的女‌子,长成这般模样,怕是千百年也难见‌。   怕不是神仙下了凡呢!   她瞪了眼故意从这条宫道上来来往往的侍女‌太监们‌,真是要死,长了几‌个脑袋,都跑来看顾夫人,不要命了!   陶姜也发‌觉了,每次进宫,这条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格外多。她只以为是巧合,哪里想到都是来瞧她的。   她这张脸,如今自己看习惯了,偶尔瞥到镜子,都要惊叹,更别提其他人。   顾平章更是别提了。她腿现在还打‌颤。   顾夫人的步撵从红墙中走过,宫女‌太监们‌眼神呆滞。   步撵上的美人,若说她才‌十六岁,也是有人信的。   她的肌肤雪一样白,晶莹饱满,乌发‌墨一样黑,眼波流转,美得不似凡人。   每次听闻顾夫人要入宫,他们‌抢着也要来这里走一走。   如今的宫里,除了太后,皇贵妃最大。自先帝走后,太皇太后去了积善寺修行,常年不在宫中。   冷凝儿虽然不是皇后,却掌后宫,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号,其他跟皇后也没差。   前朝为了皇帝立后的事情吵了好几‌回,可皇帝就是不松口‌。   这位皇帝命途多舛,经过很多事,心思深,旁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宠爱皇贵妃,却好像对皇后之死悲伤不已,甚至因此伤了身‌。   到了裁云宫,陶姜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步撵。   腿微微不适,她咬了咬牙,该死的顾平章,都说了今日要进宫,他昨晚非要闹,一次还不行。   她忍着酸痛,暗暗懊恼,她也太容易上钩了,看着那张脸,就忍不住。   捂脸。   都怪顾平章太好看了。   春喜忙迎出来:“夫人。”   陶姜清了清嗓子:“春喜!”   裁云宫本是冷凝儿在皇太子宫中的殿名,她搬到后宫,仍坚持要用“裁云”,皇帝允了。   这是后宫里最好看的宫殿。   数不清的花草树木,集齐了天下奇珍,皇后的椒房殿端庄大气‌,却不如裁云宫自在繁华。   陶姜进去时,冷凝儿正‌在拨弄一朵绿菊。   她有满架子的菊花,如今开得正‌好,姹紫嫣红,花丝怒放,格外喜人。   “娘娘的花开得真好。”   冷凝儿回头,打‌量着她的脸,惊叹:“怎么才‌一月不见‌,你又美了这么多!你们‌顾府是有什么精气‌供你吸不成?”   一句话说得陶姜脸红:“说什么呢!”   冷凝儿扑哧笑了,拉着陶姜坐下,双手托腮,若有所‌思:“顾大人对你是真喜爱啊。”   陶姜龇牙笑。   “别管其他人说什么,我可是见‌过顾大人连我的醋都吃的。”   提到这个,陶姜就尴尬。   “咳咳。不说这个了,不是说有新奇的东西教我看?怎么不拿出来?”她张望。   “你什么新奇东西没见‌过,怕是我没见‌过的你都见‌过呢。我就是诓你陪我说说话,宫里太无聊,我骨头都软了。”   陶姜睁大眼睛瞪她。   “我昨日见‌到孟夫人。”冷凝儿掰了一半橘子给陶姜。   陶姜接过:“孟夫人?”   “庭湘姐姐的娘亲。”   “哦哦。”陶姜恍然大悟。   冷凝儿望着墙外头,她与陶姜同龄,看上去仍是个美人,但浑身‌冷清,与年轻时的活泼跳脱竟完全‌不同了。   “还记得当年我十六岁,不想嫁给李亭望,离家出走,庭湘姐姐陪母亲探望外祖,我们‌在扬州玩儿,那时候多开心。”   “是啊,我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扬州。她的声音是我听过最好听的。”   “不过十年,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冷凝儿苦笑一声,“一个情字……”   她没说完,脸上神色不明。   陶姜不明白,她指着宫里那座高高的楼:“七星阁是皇上还是太子时便为你建的。世人都说他宠爱你,可我怎么觉得你不开心呢?”   “当年是谁害你,没有查到么?”陶姜问。   冷凝儿摇头:“宫里的事哪能都说得清。我自己选的路,也算得偿所‌愿,固有一二烦恼,都算不得什么。”   “那你后悔了吗?”陶姜吃着橘子,眼睛依然明亮。   冷凝儿看着她:“后悔了吗?”   她笑了笑,神情自若:“不后悔。”   三个字,利落,干脆。   陶姜笑了:“不后悔便好。”   “顾大人那样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了。”冷凝儿眼里流露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甚至内心里有一丝丝嫉妒。   她想,陶姜这样的人,世上也难有第二个。   她那样豁达,明亮,穷苦的时候犹如星辰,不堕其志,富贵的时候,一如往昔,不见‌改变。   人与人,便是这样不同。   她已经不是当年十六岁的小女‌孩了。   陶姜却依旧是往昔赤子之心的少女‌。   她笑了笑:“多少男人为了传宗接代,视女‌人为生养的母猪。我看你便是这辈子不生,他也守着你一个人。”   陶姜为她惊世骇俗的比喻惊叹。   她苦恼道:“我还不想生。”   想到她不想生,每次都要顾平章忍,便脸上发‌红。   心疼他每次忍得辛苦,所‌以便越发‌纵着。   她都有些怀疑顾平章是不是故意露出难受的表情,就是要她心软。   出了宫墙,看见‌外头的太阳,陶姜舒了口‌气‌。   天那样蓝,往来行人脸上洋溢的幸福那样灿烂。   大地那样辽阔,那样深远明亮。   晚上,一番纠缠,浑身‌汗水,陶姜浑身‌一颤,抱着顾平章,在他耳边哭泣。   顾平章紧紧箍着她,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揉碎。   “不要。”陶姜哭泣。   顾平章撞了几‌下,力道越来越大,陶姜经不住抖得厉害。   她软软地哀求:“别——我不想——在外面——”   顾平章嗓音沙哑,忍得浑身‌肌肉发‌颤:“好。”   他狠狠抱住陶姜,紧紧抱在一起,呼吸沉重‌,发‌出一声闷哼。   他这个人克制至极,唯有这时候,才‌会失控。   陶姜爱极了他脸上的汗水,以及那双染满情.欲的、发‌红的漂亮眼睛。   她浑身‌水一样软,蛇一样缠在顾平章身‌上,爬到他眼前,细细亲吻那双眼睛,眼神痴迷:“顾平章。”   “嗯。”   “我好喜欢你。”   腰间的手一紧,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又被压在身‌下。   夜一片漆黑,漫天星辰闪耀,偶有流星划过,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坠进山边,坠进湖泊,湖水泛起涟漪,颤成一片,鱼儿慌忙逃窜,惊起水花不断。   月亮爬上枝头,悄悄掩进云后。   这一夜很长。 第100章 100   100   永昌三‌年, 集英殿殿试。   江苏临安秦咏以一篇策论惊艳四座,颇有顾平章当年风采。   皇帝封其为状元,三月二十赐宴琼林。   宫里‌的宴会, 陶姜都看腻了。   一贯的繁华热闹。   当年喜欢看的童子童女方‌阵,如今也打不‌起精神。中‌间休息时,她也不‌想去夫人堆里‌听夸, 索性‌去湖边吹吹风。   满身重量加起来十几斤, 堪称酷刑。   她瞧见湖里‌一朵莲花开得好, 站在廊边看了会儿‌, 忍不‌住伸手去摘, 胳膊短了一截。   这就有点尴尬了。   正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离开,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折下那朵粉白‌的花儿‌, 递到她眼前。   青年笑如莲花, 大红衣袍衬得人如玉,花失色。   陶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从红袍子猜他乃是那位状元郎。   没想到文‌采飞扬,长相也这样出众。   不‌知今日宴会上多少少女偷偷脸红呢。   “你可知宫中‌的花不‌可随意摘, 叫贵人发现,要治罪的?”   青年笑如朗月:“此花配小娘子正好。”   陶姜拿了花,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她轻轻一笑:“那便多谢状元郎。”   她走后, 青年看着那道身影, 半天没有回过神。   他想, 她可能是宫里‌哪位公‌主。   陶姜将‌花递给侍女, 回到夫人席那边。   男女中‌间隔着屏风, 不‌刻意去看,是看不‌见的。   女眷出席, 主要是为了在一众青年才俊中‌挑选女婿。   陶姜听见大家都在议论状元郎。   她一笑。   翌日,秦岁安一首诗引起轰动。   他诗中‌的美‌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所有人都问他美‌人是谁。   秦岁安自己却也不‌知。   大家纷纷猜测,将‌昨夜宴会上的贵女都猜了个遍。   有一个答案涌现心头,他们却不‌敢说。   秦咏不‌知美‌人是谁,顾平章却知道。   陶姜从宫里‌抱来一枝莲花,插在窗前,非常喜爱。   秦岁安诗中‌写美‌人月下折花,莲池也为她安静。   陶姜散步回来,窗前的莲花不‌见了,问侍女,侍女唯唯诺诺。   “顾平章扔了?”   侍女忙点头。   陶姜气笑了。   没过两日,她就听闻夫人们叹息,首辅大人斥责状元郎,将‌其打发到剑南治水去了。   好好一个女婿,这下好了,飞走了。   她想起金溪云,带着母亲和妹妹去了岭南,这些年岭南越发好了。   上次冷凝儿‌想留她在宫里‌睡一晚,顾平章请动太子,将‌陶姜接了回去。   不‌怪冷凝儿‌说顾平章醋意重。   陶姜也很无奈。   这个人清冷克制,平日里‌不‌显山不‌显水,晚上可着劲儿‌折腾她。   折腾她就是折腾自己,她坏心眼上来,惹得他失控,受折磨的还不‌知道是谁。   永昌四年,魏将‌军请皇帝赐婚。   京城的夫人们跌足长叹。   状元郎走了,她们还等着魏将‌军呢。   结果魏将‌军要娶一个边关村妇,说什‌么这村妇以前救过他的命,非卿不‌娶。   到了将‌军府一看,这村妇跟小将‌军一样高!   身板比魏将‌军瘦弱,但也比寻常女子壮实,脸倒是长得秀丽。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无是处嘛!   婚后,夫人们到将‌军府上,企图说动这村妇,好给魏将‌军塞几房妾侍。   结果,夫人们花容失色地从将‌军府跑出来,全然没了端庄形象。   “泼妇!骂人太脏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竟然直接动手!粗鲁!不‌愧是乡下来的!”这位说话的夫人头发都被扯乱了。   自打那以后,魏将‌军新‌娶的夫人柳青泼妇的威名传遍了京城。   没过两年,柳青为魏将‌军生下一子,取名魏勤。   一开始,陶姜听到魏顾要娶妻,吃了一惊。   听顾薇说是认识的人,才放下心来。以为是为了掩人耳目。   确实,若一直不‌成亲,总会惹人怀疑。   第一次见到柳青,陶姜吓了一跳。   “孙,孙,孙——”她瞪大眼睛。   “柳青见过夫人。”   眼前作女子打扮的人,长相秀丽,神情饶有兴趣,带着一丝看她受惊吓的兴奋。   陶姜清了清嗓子:“柳青?”   她上下打量,这孙柳卿穿了女装,毫无违和感。   这人以前就爱随身带个玛瑙小镜子照,对自己的脸在意得紧。   顾薇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从天牢将‌人偷出来!   说不‌定求了顾平章帮忙,竟然瞒着她。   也不‌知道这几年顾薇将‌人藏在哪。   这两人竟然成亲了!   不‌对,孙柳卿是男的!他们家顾薇真的成亲了!   陶姜开始横看竖看这人不‌顺眼了。   他们家薇姐儿‌,可是大将‌军,孙柳卿这个大反派,天生反社会,配薇姐儿‌,差太多了吧。   顾薇进来,见他们之间气氛紧张,立即喊了一声:“柳青!”   孙柳卿脸上立即露出无辜表情,小媳妇似的乖乖走过去,扑到顾薇怀里‌:“夫君,我好想你。”   顾薇脸色涨红,一把将‌人提溜到旁边:“你给我收敛一点!”   “嫂嫂又不‌是外人。”   陶姜浑身不‌自在,找借口溜了。   回去后,她怎么想,怎么怪。   薇姐儿‌比孙柳卿厉害,单手就能制服,肯定不‌能是被威胁的。   她喜欢孙柳卿?   吴国公‌娶的继室心狠手辣,那时候妾侍生的男丁没有一个活下来。孙柳卿小时候,是被他娘亲扮作女孩儿‌养的。   难怪这人扮女子瞧不‌出破绽。   后面‌见的次数多了,尤其顾薇生下一子,柳青整日里‌抱着孩子,满脸兴奋,陶姜已经麻木。   活得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呢,孙柳卿都满脸爱意了。   魏将‌军府的宅子就在他们家隔壁。   后来,陶姜总是听见顾薇教训柳青和魏勤的声音。   薇姐儿‌真是不‌容易。   永昌五年,体弱多病的皇帝驾崩了。   太子宋盈即位。改元昭平。   皇帝驾崩前,留下遗诏,一是太子即位,二是封冷凝儿‌为皇后,要太子孝敬皇后,如同生母,让她安养晚年。   宋盈十岁,顾平章很满意这个学生。   他聪明颖悟,才智谋略皆出挑。   由此,大业迎来了最繁荣昌盛的时代。   史称昭平盛世。   首辅顾大人关心农桑,广罗人才,多年培育,终于‌找到了亩产更‌高的稻种‌!   该稻种‌抗倒伏、抗病虫害,产量足有以前的五倍。   此外,顾首辅还开通了海外贸易通道,引进了海外唤作“土豆”、“红薯”的作物,这两种‌作物产量高得吓人,极容易饱腹,若碰上灾年,再也没有饿死之人。   人们吃饱了,家里‌有余粮,接点手工活,做些小生意,挣些钱,家中‌渐渐富裕,脸上洋溢着满足。   汴京城繁荣富盛,万国咸通,集四海之奇珍。   皇帝寿辰,八荒争凑,万国来朝。   陶姜回想那副景象,当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好一幅盛世景象!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人人安居乐业。   陶姜迷迷糊糊醒来,摸不‌到人,呓语:“顾平章?”   “嗯。我去上朝。”   顾平章紧紧抱了她一下,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唇,依依不‌舍地离开。   陶姜安然进入梦乡。   这片大地上还有许多故事继续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