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警》作者:黑天魔神 文案:   复杂的案情,诡异的人心,侦破,侦破,侦破。   年轻人总有一腔热血,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融入这个社会。从被动到主动,虎平涛真正爱上了警察这个职业。从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生成为辅警,考公务员,参与并侦破一个个案件,立功受奖,他成为警界徐徐升起的一颗新星。   父亲告诉他:如果没有以前在朝鲜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些人,国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老了,接力棒得交到你手里。现在是和平年代,你身为警察,职责重大。 作者自定义标签 热血 第一节 叛逆的年轻人 仲夏,晚上九点,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步行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虎平涛坐在烧烤摊主给的小木凳上,看着烤架上那些被炭火烘烤逐渐膨胀圆鼓的臭豆腐,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更多的还是期待。 无论是谁饿了一整天,除了食物,这个时候脑子里都不会有别的念头。 坐在旁边的罗宇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放到他的碗里,笑道:“平涛,这块熟了,先吃着。” 滇省的夜市烧烤颇具特色,尤其是烧豆腐。一寸见方的豆腐自然发酵,用炭火烤至两面焦黄。蘸料也很讲究,湿料多用腐乳,加少许盐、花椒粉、胡辣子、香菜末……热乎乎的吃在嘴里又香又爽口。 虎平涛与罗宇是大学同学,同班兼舍友,两人之间用不着客气,何况虎平涛也实在饿了,于是用筷子夹着豆腐蘸了下佐料,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慢点吃,我还点了炒饭和啤酒,管够。” 看着他贪馋的吃相,罗宇不由得摇头叹道:“照理说,你应该是我们这帮同学当中最有前途的,没想到……唉!” 二十二岁的虎平涛身材高大,削瘦的脸庞棱角分明,得益于从中学时代就坚持至今的体能训练,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强壮。黑色T恤很合身,块状肌肉从弹性极好的面料下面凸显出来,腹部没有赘肉,大腿与上身之间符合黄金比例,短发使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完美诠释了“英俊”这个词的所有含义。 罗宇的叹息并没有道理。他与虎平涛关系不错,很清楚对方的家世————平涛父亲是云北军区副司令员,母亲是昭市的一个区高官,这家伙是妥妥的官二代。 他还有一个姐姐,北通集团副总,同时也是公司主要股东之一。 “我就不明白,你跟家里闹什么啊!听你老爸的安排当兵不好吗?虽然咱们学的是美术,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有学位证,到了部队上用不了几年就能提干,多好!”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感受着口腔里残余的热辣,摇摇头,认真地说:“你不懂。”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父亲早早就为自己安排了“当兵”这条人生道路。高考的时候就为了填报志愿与家里吵了一架,虎平涛没选任何与军队有关的院校,偏偏选择了滇省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 说起来,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小时候特意选择的“素质教育”。英文、美术、音乐、围棋……那时候父亲还不是副司令,母亲也不是区高官,他们每天忙于工作,姐姐很早就出嫁,虎平涛平时放学就跟着班主任老师回家做作业,直到天黑以后母亲下班来接。 学美术不是什么坏事,母亲好不容易劝说着平息了父亲的怒火,让他勉强接受了自己考上艺术学院的事实。但父亲有言在先:毕业以后立刻入伍,老子必须有一个当兵的儿子。 拿到毕业证书和学位证,虎平涛带上一套换洗衣服,给父母留了封信,不辞而别,只身离开昭市来到省城。 年轻人都很冲动,有着很强的逆反心理。虎平涛没考虑太多,只想着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个未来。为了证明自己,他留下手机和几乎所有平时积攒的零花钱,买了一张火车票直接前往省城。 出了火车站,看着眼前黑压压的陌生人群,虎平涛才觉得自己似乎欠考虑,翻遍口袋身上只有三十多块零钱,迫切需要解决吃饭和住宿问题。 翻开电话本,找到老同学罗宇的电话。 他是本地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罗宇递过来一串烤好的牛板筋,试探着劝道:“这么跟你爸耗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就说我是你同学,跟你妈说一声?或者打给你姐姐也行。” 虎平涛接过牛板筋,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知道罗宇是好意。 可如果打了这通电话,家里人找过来,这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回去以后还要被父亲冷嘲热讽,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 生活的残酷在于不是每个人都能按照各自意愿活着。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吃饭问题。 必须尽快找一份工作。 嚼着滚烫热辣的牛板筋,虎平涛陷入沉思,目光也随着思绪变得飘移,颇不好意思的避开罗宇,装作看风景,朝着烧烤摊侧面望去。 邻座是一个身穿汉服的少女,圆圆的脸蛋有些婴儿肥,十九岁,或者二十岁。淡蓝色对襟襦裙,大红束腰上有一条漂亮的鹅黄色镶边。面前的盘子里放着几串烤肉,旁边还有一罐拧开盖子的“王老吉”。 烤肉配凉茶,很多人都喜欢这种吃法。 她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瘦高个,鼻梁虽高,眼睛却不算大。穿一件青灰色夹克,拉链正上方的空处透出白衬衫领口。两个人坐的很近,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显得过于亲近。 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了,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父女。 虎平涛扬了扬眉毛,对邻座男女的好奇心很快压倒了惆怅思维,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俩人低声交谈。 夜市上的移动烧烤摊摆设简单,几只方木凳加上胶合板拼成桌子。虎平涛坐的位置与那对男女之间刚好形成一个弯角,可以看见两个人的动作,以及唇形。 “望子成龙”这个成语用在虎平涛老妈身上再合适不过。得益于小时候被母亲带着在各种学习班里“填鸭”,虎平涛对唇语很熟悉,还掌握了手语和莫尔斯电码。 “美女,我这可是最新款的iPhone。你瞧瞧这显示屏,还有这颜色的外壳,绝对的最新版行货。”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正向女孩炫耀。 汉服女孩一直盯着男子手中的iPhone,她的声音同样很低,充满了戒备:“给我看看。” 男子把手机递了过去,女孩熟练地按下开机键,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绚丽的色彩。 “这是OLED全面屏,外壳是超瓷晶面板,超薄,超高清像素,做自拍最合适了。”烧烤摊帐篷顶上的炽光灯照着瘦男人侧脸,从虎平涛的位置可以看到对方腮帮上稀稀拉拉的胡茬。瘦男人不时用左手扯着衬衫衣领晃动,似乎是觉得热,正在扇凉,但虎平涛总觉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自拍”这个词显然戳中了圆脸汉服女孩的心。她脸上的戒备神情散去了大半,眼眸深处释放出带有强烈占有欲的目光,紧盯着手机:“多少钱?” “三千块。”中年男人嘴角浮起一丝笑。 “太贵了。”圆脸女孩虽然年轻,杀价却很老到:“你都说了这东西不是正经来路,顶多给你五百。” 中年男子敏捷地从她手里拿过iPhone,迅速点开屏幕上的手机系统,低声嘲笑道:“五百块?亏你说得出这个数。看看这个,可以查询出厂日期,还有产品序列号,全都是真的。都说了这是行货,不是用零件拼出来的水货。你到官方店里瞧瞧,低配版的至少也得六千块。我这可是高配,才卖你三千。” 圆脸女孩被他抢白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仔细想想中年男子说得也是正理。那部iPhone的确是好东西,有序列号就做不了假。这种几乎是全新的机子即便是在二手市场至少也得五千块钱。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心热:“那你也便宜点儿啊,三千实在太贵了。” “那行,我让一百块,两千九。”中年男子也是买卖老手。 “两千。”圆脸女孩还价更狠。 中年男子把iPhone拿在手里,按下键钮,屏幕变黑,坐势要起身走人,脸上带着几分愠怒:“你根本就不诚心买,哪有像你这样讲价的。” 圆脸女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那我再加两百,两千二?” 中年男子有些犹豫,想了想:“我也是忙着出货。这样吧,两千五,再少就不谈了。这种全新的行货很少见,你信不信我在这步行街挨着问一圈,肯定有人抢着要。” “就依你说的,两千五。”圆脸女孩毕竟年轻,贪便宜且没有经验,被中年男子随便诈唬着产生了强烈购买欲望,不过她还有着最起码的戒备心理:“让我再看看那部手机。” 中年男子重新坐下,很大方的把iPhone递过来:“看吧,看好了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虎平涛慢慢咀嚼着牛板筋,他对iPhone很熟悉,他装作漫不经心在旁边偷眼观望:中年男子没有撒谎,无论开机画面还是音乐都没有问题,这东西的确是真货。 这应该是一部偷来的赃机,怪不得卖得如此便宜。 “看好就给钱吧!”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他毫不客气的从女孩手里拿过iPhone,同时从衣袋里拿出另一部手机,用拇指灵活地滑开屏幕:“你给现金还是用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 “微信吧!”女孩很警惕,打开背包拿出手机的同时,眼睛一直盯着中年男子左手握着的iPhone:“你先把东西给我,钱我肯定会给你。”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规矩。”中年男子语重心长,把右手点开微信的手机送到女孩面前:“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话,先钱后货。” 第二节 买赃 圆脸女孩态度有些强硬,她拉了一下襦裙的衣袖:“先付钱的话,要是你跑了怎么办?” 中年男子不由得笑了,他抬手虚指了一下周围热闹的夜市:“这么多的人,你随便叫一声,我跑得掉吗?” 这话说得在理,即便是坐在旁边静观的虎平涛也挑不出毛病。 “……那……好吧……”迫切想要得到iPhone的心理压倒了一切,圆脸女孩皱眉思考片刻,终于滑开手机屏幕,点开了右上角的“扫一扫”。 中年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确认两千五百块到账。 女孩低声催促:“钱我给你了,快把iPhone给我。” “好好,我这就给。你爽快我也利索,咱们做买卖就讲个诚信。”中年男子粗糙油腻的脸上露出笑容,把握着iPhone的左手伸向女孩。 就在女孩正准备接住的那一瞬间,男子身后突然跑来一个穿黑色T恤的年轻人,他急匆匆插进中年男人和圆脸女孩中间,低声道:“大哥,有警察过来了。” 顺着他的指引,两人抬起头,看到了正从步行街南面走过来的两名巡警。 中年男子连忙坐直身子,握着iPhone的左臂小幅度上扬,掌中的手机沿着衣服袖口滑落。这动作麻利又自然。他正襟危坐,面不改色,随手从圆脸女孩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串烤肉,慢慢地吃着。 “别急,等警察过去,我就把东西给你。”他低声止住了正要张口的女孩:“做人得讲信誉,说了卖给你就肯定是你的。我图财,也求个平安。” 黑T恤年轻人也连连点头低声帮腔:“要是被警察抓到了,东西没收不说,钱也不会退给你,到时候你损失更大。” 女孩被吓住了,她默默等待着两名巡警从身后不远的位置走过,一言不发。 虎平涛用眼角余光瞟着已经走出二十多米的巡警,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罗宇,眨了下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 邻座的中年男子显然忙着离开,他以同样熟练的动作将左臂下沉,那部iPhone再次滑落在他的掌心,直接握着递到女孩面前,轻声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圆脸女孩颇为激动地点点头。以超低价格买到的iPhone此刻在她看来不亚于贵重珍宝,心中更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对油腻干瘦的中年男子甚至产生了感激。 虽然他是个贼。 虽然这部iPhone是贼赃。 “钱货两清,我走了。”中年男子温和地笑笑,站起来,颇有风度地朝着女孩挥了挥手,想要离开。 虎平涛冲着罗宇使了个眼色,随即猛然跃起,左手抓住正在转身的中年男子胳膊,反拧着拉高,右手紧握成拳,对准男子露出的腋窝部位狠狠就是一记重击。 父亲望子成龙,从小就让他在军营里跟着散打和军体拳。腋下是淋巴结和神经末梢集中的要害部位,一拳就把中年男子打得浑身抽搐,发出惨叫的同时身体蜷缩着瘫在地上,半天也无法站起。 罗宇用力拍了一下正在发愣的圆脸女孩肩膀:“你上当了,那手机是假的。” 说罢,罗宇连忙站起来冲着那两名刚走出不远的巡警跑去,丝毫不顾周围诧异的目光,放声大喊:“抢劫啊!抓小偷!这里有骗子啊!” 内容不重要,总之怎么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就怎么喊。附近的人被这番狂呼乱喊纷纷吸引,那两名巡警也闻讯转身朝这边快步跑来。 穿黑色T恤的年轻人已被虎平涛按住。他并非不想反抗,可是虎平涛的速度实在太快,一拳打翻中年男子,紧接着顺势抬脚朝着这个年轻人膝盖后弯上就是一脚,对方当即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向前扑倒。等到巡警跑过来,虎平涛已将其双手紧拧在后背上,用膝盖压住。 “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为首的警察五十多岁了,视线飞快扫过瘫在地上捂着腋下直嚷嚷的中年男子,然后看了一眼被按住的黑T恤年轻人,最后落到虎平涛身上。 “他们偷东西,还卖假手机。”虎平涛简单叙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站在旁边的是一名年轻辅警,他快步跑过来想要抓住中年男子,却看见带队的民警伸手将其按住,皱起眉头吩咐:“小窦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长记性。说了多少次,遇到这种情况先呼叫支援,然后开执法记录仪。” 现在的巡警小队都是民警与辅警相互搭配。 被叫做“小窦”的辅警连忙打开对讲机,一边呼叫,一边取下挂在皮带上的执法记录仪。这里是古渡区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夜市虽然人多,但定位精准,另一个巡逻小队很快赶到,控制了局面。 因为涉及盗窃与买卖赃物,包括虎平涛和罗宇在内,所有涉事者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直到现在,圆脸女孩才发现手里的iPhone是假货。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摁住开机键,死气沉沉的黑色屏幕丝毫没有亮光闪烁,没有熟悉的开机画面,也没有音乐。 “骗子!把钱还给我!” 暴怒中的女人虽然年轻,却很可怕。她连哭带喊冲着中年男子脸上乱抓,虎平涛那一拳很实在,中年男子直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猝不及防,面颊上被圆脸女孩抓出好几道血痕。 见状,带队的民警摇摇头,安排人手把圆脸女孩和中年男子分开,然后坐下,打开记事簿,仔细询问着虎平涛。 事情并不复杂,但有几个问题带队民警觉得很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卖的手机是假货?” “他穿的太多了。”虎平涛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正在斜对面做笔录,双手被铐住的中年男子:“今天的气温是二十九摄氏度,就算穿着衬衫也觉得热,何况他外面还穿着一件夹克衫。” 坐在对面的民警笑了,摇摇头:“这可不是理由,有些人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在烧烤摊上的时候,他一直用衣服领子扇凉。”虎平涛解释道:“他拉着夹克拉链,想要凉快很简单,只要把拉链解开就行。可他与那女孩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固定坐姿,递手机过去的时候动作也很僵硬。当时我就怀疑他的衣服有问题,应该是在衣袖的位置藏了什么东西。” 办案的民警顿时来了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笔,走到正做着笔录的中年男子面前,伸手拉开对方夹克衫的拉链,从左臂衣袖取出一条长约三十厘米,韧性极好的塑胶带子。顶端有一个环形卡槽,可以固定在肘部。只要通过这个简单的装置,就能依靠衣服袖子的遮挡,随意更换沿着手腕滑进滑出的两部手机。 虎平涛也走了过来,抬手指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的黑T恤年轻人:“他们胆子挺大的,分工合作,看着猎物上钩,就过来提醒附近有警察。因为开始的时候就说了这手机来路不干净,买东西的也怕惹事上身,于是慌慌张张交易,也没来得及看手机真假,想不上当受骗都难。” 听到这里,正在记录的民警不由得抬起头“哈哈”一笑:“老张,没想到你跟小窦出去巡逻,反倒成了同案犯了。” 老张有些哭笑不得,叫上虎平涛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很快整理完笔录,抬起头,露出一个很是感慨的笑容。 “年轻人,有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是好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先打电话报警。” 老张善意的提醒:“打人是犯法的。何况就算你再能打,一对二,不可能每次都是你赢。” 后面这些话大有深意,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他张口结舌的样子,老张郁闷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伙子,你是个好样的。做人就得这样,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与社会上的不良现象作斗争。谢谢你的帮助,否则我们还得在这个案子上花很多时间和功夫。”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远处的夜市远不如之前那么喧嚣,聚在烧烤摊前的食客也少了很多。 转过身,看着派出所门前闪烁不已的红蓝色警灯,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我决定了。” 罗宇笑着问:“今天晚上的事让你开窍了,决定回家?” 虎平涛摇摇头,认真地说:“我要考公务员,当警察。” 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自食其力。 …… 几天后,省城警察局古渡区分局。 国考是一个繁琐复杂的程序,省内还得过一段时间才开始公务员考试报名。虎平涛是那种认定目标就不会回头的性子,可就算是信念再坚决的人也要吃饭。他找罗宇借了三千块钱,买了一部旧手机,暂时住在附近的青年旅社,当务之急是找一份工作。 罗宇家里没空床,住不下人。其实最便宜最省钱的办法就是租房,可是找来找去,房东都要求至少每个季度付一次租金,再加上额外还要给出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虎平涛手里那点钱就剩不下多少,连吃饭都成问题。 之前的耳原路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他就看到里里外外有好几个正在忙碌的辅警,这对虎平涛来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第三节 文考 报考辅警比想象中简单。只要有大专以上的毕业证,没有犯罪记录,在四十五岁年龄以下的公民都属于适考人群。 考试大厅其实是办公大楼的附属建筑,一间占地面积数百平米的多功能教室。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网上递交了求职申请并获得通过的人从分局大门口进来,沿着路标和箭头指示,来到这个房间里按照各自编号顺序坐下,等待考试。 四周蓝白色的装修基调凸显出庄严感,两侧墙上贴着醒目的“肃静”字样,教室门口有一位民警负责查验身份……这种场合本身就令人心生敬畏。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准考证和身份证,轻轻摆在桌上的长方形卡槽里。 每个人面前有一台电脑,已经开机,屏幕上显示的图像很单调,只有一个正在倒计时的数字。 上午九点半开始考试,十一点结束。 左边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她显得有些紧张,上身前倾趴在桌上,双手一直捏着身份证,双眼盯着屏幕上倒计时数字的同时,不断飞瞟着周围的人。 右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视力很好,看着虎平涛摆在卡槽里的身份证,不由得笑了:“小伙子很年轻啊,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虎平涛下意识地挪了一下准考证,挡住身份证上的号码,点点头,随口答道:“是的。” “应届毕业生找工作应该不难啊,怎么想到要当辅警?”男人看出了他的戒备,于是笑着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虎平涛眼前晃了晃:“我叫卢志恒。” 这人虽然话多,却没有恶意。虎平涛笑着回应:“你好,我叫虎平涛。” “你姓猫?”卢志恒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这个姓挺少见的。” (注:在云南和四川,“虎”姓发音为“猫”。) 不等虎平涛回答,他继续道:“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艺术学院。”虎平涛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搞艺术的?怪不得……你学什么专业?音乐还是美术?”卢志恒有些恍然,他属于那种自来熟的类型:“学艺术的很难找到对口工作。以前我有个朋友,也是你们艺术学院毕业,导演专业的。刚毕业那会儿一直找不到工作,人才交流会去了好几次,人家一听他这专业就摇头,直接说“我们不需要导演,而且中国已经有了一个张忆眸”,哈哈哈哈……” 他说的这些的确是实情,只是声音很大,把周围的人纷纷吸引着转过头来。坐在虎平涛左边的女生也往这边看,听到虎平涛说自己“艺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她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冷傲神情。 “搞艺术的当警察……哼……”她摇着头自言自语,虽然声音很小,虎平涛却听的很清楚。 卢志恒很健谈:“其实辅警这工作不错,待遇马马虎虎,虽说没有编制,却也算是半个吃公家饭的人。每次报考的人都很多,总有一大半被刷下来。”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怎么,这是你第二次考试?” 卢志恒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电脑,认真地说:“考试分两科,文考和武考。咱们现在就是文考。” “武考?”虎平涛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指的是接下来的体能测试?” “还是先把眼前的文考过了,再谈武考吧!”多次参考的卢志恒属于过来人,他看着电脑叹了口气:“这考试就跟考驾照理论一样,九十分钟一百道题,六十分合格,少一分都不行。” 虎平涛对此产生了兴趣:“我听说题目都是司法考试的内容。” “所以很难啊!”卢志恒大倒苦水:“别看这座位左右前后都挨的很近,可就算你能看到别人的答案也没用。因为考题是随机的,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就算都是选择题,同一道题的ABCD选项也被随机打乱。这么说吧,我这台电脑上的考题答案选择A是正确,到了你那边可能就会换成B,或者C。”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类似的情况他以前在考试中就遇到过。比如考题“一加一”,选择答案A二B三C四D五,正确的肯定是A。可如果电脑随机打乱选项,变成A四B三C二D一,或者A三B二C一D四,就算邻座看到你的答案选项,依样画葫芦,电脑照样给你一个无情的错判。 左边邻座飘过来一句冷漠评价:“考试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花时间和精力看书背书,想着都是选择题就可以扔骰子乱填,怎么可能考得过?” 虎平涛和卢志恒不约而同转过头,把视线集中在那个年轻女子身上。只见她看着电脑目不斜视,冷嘲热讽念念有词,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卢志恒有些不高兴,想要争辩,恰好这时候监考的警官走到面前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他只能把心中的不快强压下去。 “认真核对个人信息,等倒计时结束,在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里输入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编号,然后就开始答题。”考场内总共有四名警官负责监考,他们一遍又一遍提醒考试人员:“禁止交头接耳,禁止使用手机,一旦发现作弊当场取消考试资格。” 卢志恒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虎平涛,压低声音道:“千万别作弊,这次考不好下次还可以重来。这里到处都有监控,发现作弊直接取消参考资格,听说还会影响到个人征信什么的……听我一句劝,把手机关了。” 面对这善意的提醒,虎平涛颇为感激地点点头:“好的,谢谢!” 他按提示输入个人编号,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套考题。右侧电子生成的准考证资料下方显示出九十分钟倒计时。 下列各项中既包含政府的行政职责,也包含政府行政功能的是() A:行政计划 B:行政领导 C:行政职能 D:机关管理 如果没有看过参考书,第一道题就足以令人抓耳挠腮。 虎平涛答题速度很快,他一目十行扫过屏幕上的考题,用光标点选正确答案。 童年时代母亲对他的强化训练很有效果。围棋锻炼逻辑思维,主持人培训班要求大量背稿,想要弹奏小提琴除了有良好乐感,还讲究手眼合一……当然这一切都是基础,虎平涛能以极快速度填选答题的关键,是因为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参加司法考试,平时大家关系不错,虎平涛在省城帮着跑书店买参考书给他们寄过去。他是个喜欢看书的人,虽说只是随便翻翻那些新书,却被里面的案例分析所吸引,由此产生了兴趣,顺便恶补了一番相关的理论知识。 虎平涛很喜欢《我知道你是谁》那部电影,尤其是莱昂纳多扮演的男主角阿巴内尔。剧中有一个情节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饰演联邦调查局人员的汤姆.汉克斯曾好奇地问诈骗犯阿巴内尔:你是怎么通过司法资格考试的? 阿巴内尔回答:我看了一个星期的参考书,自己考过的。 影片中的阿巴内尔当时还在上高中。 虽说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加上巧妙的欺骗情节,虎平涛却将其代入现实。他在那段时间疯狂看书,从网上下载了过去五年的司法考题反复练习……其实当时他只想尝试着挑战阿巴内尔,挑战自己,没想到后来就成为一种兴趣,无论滑开手机页面看新闻资讯,还是到图书馆借书,都会下意识附带上相关的司法内容。 大三的时候,他甚至考了一个司法从业资格证。 这套题虽然是同样的行政管理加司法内容,难度却远不如正规考试。只要认真看过报考辅警时资料表上提过的那本参考书,基本上都能合格。 第五十三分钟的时候,虎平涛已经答完了所有考题,开始检查复核。 邻座的年轻女子显然准备充分,她已经做到第八十一题。开始的单选题最简单,共六十道,接下来是二十道多选,然后是二十道案例分析。 总分一百。 她对自己的答题速度很满意,正确率也颇高。其实这种考试六十分与一百分没有区别,结束考试的时候电脑就能给出分数,公安分局也只将得分作为是否录用的参考。 她确信自己目前得分肯定超过了六十,只要点选屏幕右侧的“提交”,就能看到得分,结束这次考试。 然而她是一个骄傲的人,反正还有时间,足够把剩下的题做完。 如果只是抱着考试合格的想法,六十分万岁,那做人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更重要的是,这种考试分数公开,提交答卷至监考人员检查并录入分数的这段时间,考分将以最醒目的方式出现在屏幕上。 如果我的考分超过八十,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好成绩。 让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看吧!其实我对辅警这个职业兴趣不大,纯粹只是想要一个过渡性的工作。毕竟在未来新工作的履历表上,能够填上“曾担任辅警”这样的字句,本身就意味着来自社会主流意识层面的认可。 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邻座的虎平涛。 其实她对这个大男生没什么偏见,甚至还有几分暗暗的倾慕。 毕竟他长得很帅,颜值即正义,尤其是虎平涛这种颜值高达九十分以上的阳光型青年,对任何年龄段的女人都有着极大杀伤力。 之前冷嘲热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把后面的题目做完,尽可能把分数考高一些,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当然内心深处同时也夹杂着一点点优越感————毕竟我是学理工出身,想想艰难的高中岁月,理科生要比文科生和艺术生付出更多努力。在做题方面我肯定比他强,比他厉害。 她扶了一下眼镜,强迫着把视线从虎平涛那张英俊的脸上移开,重新注视着那些剩下的考题。 就在这个时候,虎平涛突然做了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动作。 他双手撑住桌子边缘,推开椅子站起。 年轻女人下意识再次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滑向摆在虎平涛正前方桌上的电脑显示屏。 他已经提交试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分数。 满分,一百。 第四节 武考 这不可能! 她又一次用左手扶起眼镜,不由自主朝着右侧凑近,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100”是那么的刺眼,感觉就像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还有自己正扶镜框的手指。 虎平涛拿起斜挂在椅背上的挎包,随手拍了一下卢志恒的肩膀,低声道:“我先走了。” 这不是交头接耳,是必不可少的礼貌。 卢志恒同样也在发呆,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直到虎平涛大步走出考场,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过神来,发出极度不可思议的惊叹。 “……一百分……这小子竟然考了一百分!” 身穿制服的考场巡视警官走了过来,他对停留在显示屏上的分数同样感到意外。想了想,抬起头,朝着站在右前方的另一名警官招了招手:“小王,你来一下。” 等到对方过来,巡视警官用手掩住嘴唇,压低声音问:“我记得考场监控是开着的吧?” 王姓警官点点头,不解地问:“一直都开着,怎么了?” “回头调监控看看他有没有搞小动作。”巡视警官神情严肃:“如果连考个辅警都要作弊,这种人的品质就有问题,坚决不能放进咱们的队伍。” …… 十一点,考场里所有的电脑准时中止考试。无论是否做完整张试卷,系统都对各人答卷做出评判,自动显示分数。 虎平涛的电脑前聚着一大堆人,几十双眼睛集中在显示屏上,周围传来阵阵惊叹和议论。 “一百分,真不简单啊!” “这人是谁啊?我看他至少提前半小时就交卷出去了,挺厉害的。” “太夸张了,我才考了四十五分……” 也有人对此抱有质疑。 “我感觉这分数太假了……我的意思是,这种考试都能得满分,如果不是作弊,就肯定是走了上面的关系。” “就是,那本参考书我也有,厚厚的一大本,那么多专有名词和条目解释,光是随便看看就得大半天,更不要说是逐条背下来。” “是啊!九十分以上都还说得过去,这考满一百分……呵呵,现在这社会,没想到考个辅警都会遇到这种事。咱们该不会是遇到萝卜招聘了吧?” 卢志恒坐在椅子上,耳朵里充斥着来自周围杂七杂八的议论,陷入沉默。 虎平涛有没有作弊,这个问题他最有发言权。 这个年轻人很规矩,考试过程中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没有翻书,更没有打开手机。 卢志恒这次YE1考过了,六十二分,很幸运,是一个游走于危险边缘的分数。 正因为如此,邻座虎平涛的表现才让他更觉得难受。 他至少提前半小时离开考场。 这意味着知识层面的实力碾压。 周围的议论开始变了。 “我不相信有人会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这种考试上得满分!” “是的,如果这是高考试卷,肯定有人能得满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咱们只是考辅警,只是普通的工作招聘啊!” “这人肯定提前看过卷子,要不就是针对他的考号,给了一套他背过的考题。电子系统是人控制的,想做到这点太简单了。” “这毫无公平公正可言。”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监考的警察,必须得有个说法!” 卢志恒站起来,加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不是想起哄,只是内心充满了迷惑与好奇。 他也看过《我知道你是谁》那部电影。在谜底尚未解开之前,同样对汤姆.汉克斯提出的那个问题感到好奇。 你是怎么通过司法资格考试的? …… 监控室,巡场警官横抱着双臂站在组合屏幕前,盯着从正前方和侧后位置两个角度拍摄的虎平涛影像,紧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负责技术监控的民警站在旁边,认真地说:“他没作弊啊!” 巡场警官没有回答,他很有耐心的一直看到最后,也就是虎平涛起身离开椅子,走出考场的那个时段。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巡场警官还是缓缓颔首,随即眉头舒展,脸上露出微笑:“是的,他没有作弊。” 这句话为整件事情下了定论。 坐在工作台前的值班警察转过身,笑道:“我在信息监控中心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考满分。” 巡场警官也很感慨:“是啊,现在有记录的专业人员司法考试最高得分只是九十六。这套题难度没那么大,可参加考试的这些人年龄偏大,而且是非专业人员。一百分……啧啧啧啧!” 就在这个时候,监控室的门从外面推开,一个值班民警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张队,参加辅警考试的那些人聚在外面不肯走,说是这次考试有黑幕。” 房间里的众人愣住了。 片刻,巡场警官面色一沉:“走,看看去。” …… 走廊上挤挤挨挨全是人,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这里毕竟是古渡区公安分局,即便是领头的那几个人也不敢大声嚷嚷,只是聚在走廊上不肯离开。 巡场警官很快来到现场,他以严肃的目光扫视全场,随即注视着为首者:“你们想干什么?” “有人考了一百分,第三排,左边数过来的第四个人。”为首者有些心虚,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诚恳地说:“我们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希望能给个让大家满意的解释。” 巡场警官目光变得缓和下来。看着那一双双带有质问成分的眼睛,他笑着摇摇头:“你们啊……你们想多了,真的想多了。我只说一句话:这辅警资格考试,一百分和六十分有区别吗?” 包括卢志恒在内,所有参考者顿时鸦雀无声。 “我以我身上的这套警服保证,你们说的那个人绝对没有作弊。考场有监控,警队也有严格的纪律。如果真出现了你们说的那种情况,这种人……我们绝不会让他成为一名辅警。” 说到这里,巡场警官走上前来,拍了拍为首者的肩膀,笑道:“都回去吧!好好准备,迎接下午的体能测试。只有文考和武考两项都过了,才能收到我们的聘用通知书。” …… 下午一点半,体能测试准时开始。 古渡区分局办公大楼后面有一个体育馆。环形跑道中间是两块网球场和几块篮球场、羽毛球场,两侧各有四张乒乓球桌。平时对干警开放,用做训练和体锻,节日的时候也可用于文艺汇演。 还是上午巡场的那名警官领队,带着所有通过文考的人走进体育馆。虎平涛留意了一下,发现人数少了三分之一。 “所有人排成两列横队,开始报数。” 随着领队警官的命令,排成松散队伍的应试者开始报数,轮到虎平涛的时候,刚好是数字“二十八”。 卢志恒站在他的右侧,低声笑道:“现在轮到皮皮虾上场了。” 他是个乐观的性子,上午文考满分那件事的确对卢志恒造成了震撼,可是仔细想想巡场警官的话,又觉得这很正常————文考录入标准只是六十分,无论九十九还是一百,想考多高那是别人的事情。而且辅警招录从考试到张榜全程公开透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萝卜招聘”。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里透出深深的问号:“皮皮虾?” 卢志恒脸上带着笑意,朝着站在队伍正前方的那些民警努了一下嘴:“好好看着,马上就开始了。” 领队警官身穿淡蓝色作训服,手里拿着一枚哨子,目光严肃:“一号至十号,出列。” 十名应试者走上前来,按照警官示意,在一块块事先铺好的软垫上躺下。 “十一至二十号出列,一对一计数。”说完,领队警官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仰卧起坐是体能测试的第一个项目,不分男女,一分钟做满二十五个为合格。 看着在软垫上双手抱头起起落落的应试者,虎平涛不由得笑了————卢志恒说得没错,真是很像一群弓着身体不断起落的皮皮虾。 这些应试者体能状况不错,基本上可以做到三十个左右,其中排序为“六号”的年轻男子更是一口气做了五十二个。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响起了阵阵喝彩。 接下来,按住腿脚计数与躺在软垫上运动的应试者调换,开始了新一轮测试。 虎平涛排在第三轮。 卢志恒活动着手腕与他并排上前,颇感兴趣地问:“你一分钟能做几个?” 虎平涛已经走到软垫前,他躺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笑道:“八十个应该没问题。” 正弯腰半躺下去的卢志恒被这个数字吓到了,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周围好几个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 “一分钟做八十个仰卧起坐,你在开玩笑吧?” “这牛皮吹的……八十个,你怎么不说八百个?” “八十个,太夸张了吧?” 领队警官站的位置很近,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走过来,居高临下注视着双手抱头躺在软垫上的虎平涛:“今天上午的文考,你得了满分?” 看着对方严肃的面孔,虎平涛心中有些忐忑,下意识点了点头。 领队警官又问:“你一分钟真能做到八十个?” 虎平涛“嗯”了一声:“大学体育课的时候我测过,最好的成绩是九十二个。” 领队警官眼眸深处闪烁着惊讶的光。 他走到软垫的另一端,示意按住虎平涛腿脚的测试者起身离开:“让我来吧!” 开始的哨音响了。 虎平涛如迅猛的猎豹开始屈伸,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望去,都能看到薄薄T恤下面鼓起一块块膨胀的肌肉。双手十指在脑后交叉合拢,以强悍的腹肌控制身体运动,每一次上升与落下,都有着令人惊叹的气势。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领队警官计数的声音很大,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赞赏。 第五节 老熟人 虎平涛已经突破了八十上限。 紧接着突破了八十五。 当哨音响起的时候,压住他腿脚的领队警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发出赞叹:“九十六个!一分钟做了九十六个仰卧起坐。就算是野战部队,这也是绝对的优秀成绩。” 他把手伸向虎平涛,发出爽朗的大笑:“监考这么多次,你是头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年轻人。” 虎平涛握住他的手,笑着从软垫上站起。 领队警官从负责记录成绩的民警那里要来表格,找到虎平涛的名字,在“仰卧起坐”栏目里工工整整写下“九十六”字样,然后把登记簿合拢,认真地说:“接下来的项目好好考,把你的潜力全都发挥出来。” 体能测试分为四个项目,除了仰卧起坐,还有俯卧撑、立定跳远和两千米长跑。除了第一项测试男女数据等列,另外三项在性别、年龄方面都有区别。 虎平涛成为了整个体育馆里最令人瞩目的焦点。 他所在的是二十四岁年龄组。 男子俯卧撑一分钟合格标准为三十五个。 他一口气做了一百零二个。 男子立定跳远合格标准为两米三,他跳出了两米七。 最后一项是两千米长跑,也是大部分应试者最为头疼的项目。男子合格标准九分三十秒,女子在这个基础上延时三分钟。 虎平涛的成绩是五分四十一秒。 整个体育馆里气氛热烈,每一双眼睛都在追随着虎平涛,有羡慕嫉妒恨,也有感慨、赞赏、佩服…… 只要是考试,都会产生第一名。 正如那句老话:人生总是在一次次考试中证明自己。 …… 翌日,古渡区分局局长办公室。 艳阳高照的上午总是令人感到愉悦,灿烂阳光投射在高大建筑正面的警徽表面,镀上了一层耀眼金色。附近绿化带里的植物掩映着蓝白色基调,隔着一条漂亮的铁艺栅栏,外面的人行道和马路上热闹喧哗,里面的建筑和庭院整齐肃然,显出融于闹市的特殊气氛。 三楼一角的窗户敞开着,可以看到办工作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体型偏瘦,脸上线条显得刚毅,尽管五十多岁的外表看上去已经苍老,举手抬足之间动作却很利索,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他手里拿着笔,正批阅着文件。 摆在最上面的一份,就是这一期通过测试的辅警录入名单,以及各人的双考成绩,总计六十三名。 身为分局长,熊杰每天的事情很多。辅警招录各个环节都有专人监管,他只负责最后把关,也就是最后的签字审批。 因为是最终审批表,所以表格上没有应试者姓名,只有按照各人成绩从高至低排列的编号。 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熊杰盯着招录表格第一行看了很久,他紧皱着眉头,握在手中的笔一直没有落下。大约过了半分钟,才拿起摆在桌上的座机话筒,按下四个内线号码:“让张广宏来我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之前负责巡场的警官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熊局,您找我?” 熊杰点点头,示意对方过来,拿起摆在面前的那份辅警招录成绩表,指着第一行,认真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文考满分,体能测试也是满分。尤其是长跑、仰卧起坐、俯卧撑和立定跳远,各科分项数值偏高……熊杰以前在野战部队呆过,后来转到地方警察系统。这些测试数据实在太漂亮了,不要说是招录辅警,就算军分区比武也能挤进前十。 张广宏一看就乐了:“这事儿就算熊局您不找我,我还打算找时间专门向您报告一下。这个年轻人文考武考都是第一。这个绝对没有作假,考场里有监控,体能测试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 熊杰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张广宏不会作假,只是出于好奇才把他叫过来问话,神情也缓和下来:“满分的文考,这在咱们分局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嗯,这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虎平涛。”张广宏对此印象深刻。 熊杰一听,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浮起极为古怪的表情:“把这个人的资料拿来给我看看。” …… 下午,接到电话通知的虎平涛走进局长办公室,看到熊杰的时候,他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想了想,他还是强压下这个念头,走上前,老老实实低声叫了声:“……熊叔叔。” 他认识熊杰,那是父亲的老战友,小时候经常来家里喝酒。 熊杰的目光很温和,上上下下看了虎平涛一阵,随手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 虎平涛依言坐下,内心忐忑。 “你怎么想到要当辅警?上个月我给你爸爸打电话的时候,他还说起你快毕业了,打算让你报名参军。”说着,熊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个人填报表格:“你看看你,家庭主要成员资料都写的很模糊。你父亲明明是军区首长,你却只写了个军人。还有你1妈妈,好好的一个区高官,你只写了在昭城区委工作。” 虎平涛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熊杰一语中的。 他点点头,脑袋垂得很低。 “为什么?”熊杰问。 虎平涛缓缓抬起头,英俊脸上写满了专属于年轻人的倔强:“我不是不愿意当兵,我只是不想按照我爸的要求生活。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有我的世界。” 熊杰注视着他,微微一笑:“当兵和当警察区别不大,而且以你的能力,可以直接报考公务员,然后再进入警察系统。” “我就是这么想的,考公务员,当警察。”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他语气中夹杂着来自现实的挫败感,双颊涌起大片羞色,刚刚仰起的头颅再次低了下去:“我出来的时候没带钱……可总得吃饭,就想着……想着尽快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看着这个神情窘迫的大男孩,熊杰哭笑不得。 他理解所谓年轻人的理想。熊杰也有孩子,他同样经历过最难以管教的那个时期。从十二岁开始,青春期少男少女就逐渐开始叛逆。到了高中和大学,叛逆心理越发严重。那段时间为了儿子的教育问题熊杰没少在家里发火,打骂也是家常便饭……后来孩子长大,有了工作,情况才逐慢慢好转。 虎平涛抬起头,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熊叔叔,别把我考警察的事告诉我爸。” 他用上了极其罕见的恳求语气。 熊杰收起思绪,认真地问:“为什么选择当警察?我得提醒你,虽然我和你父亲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同时我也是分局长,但我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你任何照顾,一切按规矩来。” “我明白。”从走进办公室到现在,虎平涛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微笑:“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用属于我的方式。” 熊杰没有感情用事:“我再次提醒你:警察这个工作比你想象中要辛苦得多。尤其是基层民警,加班是常事,几乎没有休息。” “我不怕。”虎平涛正色道:“我不会给我爸妈脸上抹黑。” 熊杰足足看了他两分钟,苦笑着发出叹息:“你啊……你父亲就够倔的,没想你比他更倔。这样吧,先到下面派出所干着,等到下次公务员考试我再给你通知。先说好,我可没有滥用私权,要不是你通过了辅警考核,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高兴地笑道:“谢谢熊叔叔。” “别忙着谢我,辅警还是很辛苦的,这份工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做。”熊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页面:“把你的手机给我。” 虎平涛不太明白,但还是依言把手机递了过去。熊杰随手接过,加了好友,转了三千块钱过去:“辅警每月十二号发工资,所有刚入职的都是三类辅警,试用期两千四,一个月后转正,能拿到两千八。辅警也有奖励升职,二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这钱我先借给你,以后有了再慢慢还我。” 虎平涛没有拒绝。生活也是一种修炼,稳定收入意味着拥有在社会上立足的基础。三千块钱能帮助他解决很多问题。 看着满面微笑的熊杰,他深深吸了口气,感激地说:“谢谢熊叔叔。” 毕竟是上班时间,几分钟后,虎平涛离开了办公室。 熊杰双手交握杵着下巴,盯着对面的空椅子看了一会儿,摇着头,淡淡地笑了。 他拿起电话,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很快,听筒里传来老友虎崇先熟悉的声音,爽朗中不乏威严:“老熊,怎么想起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老虎,说个事,先别激动,你儿子在我这儿……”熊杰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关于“虎”这个姓名,有人发虎音,也有人发猫音。) 电话那端的虎崇先陷入了沉默。熊杰没有追问,他知道老友正在思考,何况这是别人的家事。 良久,虎崇先问:“小涛……他在你那儿当警察,这事儿你没给他开后门吧?” “怎么可能!”熊杰哭笑不得:“小涛现在的身份只是辅警,要真正进入警察系统就必须考公务员。话说回来,你儿子挺棒的,辅警招录考试,双项考分都是第一,就算我想不收他也难啊!” “那就好。”虎崇先在电话里的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你帮我看着点,对这小子的监管一定要严。” 熊杰不由得笑了:“老虎,瞧你说的,这是你儿子,不是我们警察管犯人。而且我看小涛挺优秀的,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虎崇先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总之人在你那儿就行。上班时间,不谈了。” 他随即挂断电话。 熊杰知道老友从来就是这种强硬的军人作风,却没想到对方电话说挂就挂,一时间没有心理准备,举着发出忙音的手机楞了半天,才苦笑着缓缓放下。 …… 第二天上午,耳原路派出所。 这是一个呈“凸”字形的大院。三幢小楼是主要建筑,周边用围墙与外界隔开,停车场里有七辆不同型号蓝白色涂装的国产警车,还有几十辆警用摩托和电动车。 报道时间是九点,虎平涛提前半小时走进了派出所大门。古渡分局这批录用了四十多个辅警,其中有五个人分配到这里。 值班民警带着他们走进小会议室。核对身份后,接下来就是简短的欢迎仪式。其实就是派出所领导对新人随便说上几句鼓励的话,顺便彼此认识一下。 上午正是忙碌的时候,所长和指导员暂时还来不了。坐在旁边的年轻人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虎平涛,笑道:“考试的时候我见过你。两千米长跑只用了不到六分钟,你是体育院校毕业的吧?” 他穿着一套浅色运动衫,头发乌黑发亮,颧骨高高鼓起,整个人显得很有精神,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脸上的笑容很是友善。 “你好。”虎平涛友好地伸出了手:“我叫虎平涛。” “我叫吴永翰。” 这番对话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闷气氛,另外三个人也纷纷加入进来,互相认识。 李平波年龄最大,三十五岁。以前卖过保险,也在广告公司呆过。 张春良三十一岁,他话不多,只说以前是“跑业务的”。 刘向二十八岁,人很活跃,嘴也甜,很快就“张哥”、“李哥”叫个不停。 吴永翰二十五岁,他是附近城中村的户口,性格开朗,与虎平涛很合得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几个身穿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警察身材高大,佩着一级警司肩章,他走到会议室正前方的平台上,顺序从连忙站起来的五名辅警身上扫过,爽朗地笑道:“欢迎各位新同志。介绍一下,我是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廖秋。这位是指导员陈信宏,还有这两位,李建斌和张永祥,都是咱们所的副所长。” 第六节 民事纠纷 “同志们,辅警和警察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工作性质没有区别,都是为人民服务。从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同事了。呵呵,派出所的工作很辛苦,你们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等会儿李副所长会带着大家去领服装和装备,安排各人的分组,然后就开始工作吧!” …… 虎平涛捧着刚领到的服装,跟着副所长李建斌走进位于派出所大院东面的宿舍楼。 “我们这儿条件很一般,你看这楼都是以前的老房子,很旧,墙皮都落了。不过老有老的好处,那时候用的钢筋多,房子也结实。前年住建局的派人过来检测房屋质量,说是还能用个几十年。” 四十多岁的李建斌是个话痨,不过话多也有话多好处:“说是宿舍楼,其实只有两层是用来住的。两个人一间,洗漱和卫生间在走廊尽头。这个可不是所里给你们分配的房子,因为事情多,工作忙,很多时候都得呆在所里,忙起来昏天黑地的没办法回去,只能凑合着睡个觉,休息一下。” 说着,李建斌掏出钥匙打开一扇门,虎平涛和吴永涵跟着他走了进去。房间很干净,有两张床,几把椅子,中间还摆着两张合拢的旧木桌。 “这间是你们俩的。”李建斌递过来两把钥匙,认真地说:“整理一下你们的个人物品,十分钟后下来集合。” 虎平涛关上房门,把行李箱塞摆在床架侧面,动作麻利地脱掉身上衣服,换上崭新的辅警制服。 吴永翰动作不如虎平涛那么快。两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本就意味着亲近,称谓方面也就没那么客套。他有些紧张,也显得疑惑:“老猫,这辅警工作时间不是朝九晚五吗?怎么看这架势,好像很多时候都得加班?”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我跟你一样,都是刚进来的新人。快换衣服,时间差不多了,一会还得下去集合。” 几分钟后,五名新辅警在院子里站成一排,指导员陈信宏带着三位民警从办公室方向走来。其中有一个人虎平涛认识,对方看到他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小猫,你怎么在这儿?” 虎平涛笑了。前几天在夜市抓盗卖手机人员的时候,就是张建国为自己录的口供。 陈信宏分别看看两人,摸着脑袋问:“老张,你们认识?” 张建国点点头:“前几天有个案子,就是小猫帮着我们抓到了嫌疑人。” 陈信宏顿时乐了:“那正好,就让他跟着你。还有刚来的小吴,吴永翰,他和虎平涛住一个宿舍,以后都归你管。” …… 工作忙碌程度远远超出虎平涛想象。不到一个小时,连续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两起案件分派。一起是顾客对小超市所售货品质量产生质疑,进而引发口角纠纷;另一起是居民所养的宠物争打,猫咬伤了狗。 三个人处理完小超市的问题,马不停蹄开着厢式电动车来到发生宠物纠纷的广弘小区。刚进大门口,就远远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 走进人群,虎平涛看到一个穿白色T恤的男人怀里抱着一只猫。猫很胖,看得出来主人养得很细心,伙食非常好,圆滚滚的油光水滑,毛色鲜亮。相比之下,站在对面那女人怀里抱着的吉娃娃简直瘦小得不成比例。左耳上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抓痕,四条小瘦腿缩在主人臂弯里瑟瑟发抖,看样子被吓坏了。 看到走进人群的三名警察,女人仿佛看到了救星,抬手指着抱猫的男子,恨不得用指头隔空将其活活戳死:“警察同志,就是他的猫咬伤了我家的咪咪。” 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这狗起啥名不好,偏要叫这个……怪不得被猫咬。” “以前只听过狗欺负猫,现在倒过来了。” 虎平涛和吴永翰站在张建国后面,都忍着笑。 抱猫的男人也不好惹,他瞪起眼睛大声争辩:“明明是你家的狗跑过来咬我家阿宝。你这人怎么跟猪八戒一样,倒打一耙?” 这男人说话挺损的。 张建国让吴永翰打开执法记录仪,走到男人和女人中间,将两人隔开,笑着问猫主人:“你这只猫很肥啊,得有三、五斤吧?” (注:昆明讲公斤,不是市斤。来过昆明旅游的书友买东西就知道了。) 不等男人回答,虎平涛颇为疑惑地插进来问:“看这猫的外形,应该是美国蓝猫。可为什么毛是金黄色的?难道染过?” 猫主人顿时乐了:“有眼光。我上个星期才给阿宝做过染色,这样看起来更像加菲。” 抱狗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一只臭猫有什么了不起?咬了我家的咪咪,你必须赔!” 猫主人毫不退让:“是你家的狗先惹了我家阿宝,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张建国也是颇为头疼,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都少说两句,我先了解情况,一个一个来。” 事情很简单,就是猫狗打架。附近的围观群众站在猫主那边,纷纷说是女人带着吉娃娃下楼遛狗,小狗看见胖乎乎的肥猫就冲上去狂吼乱叫,这才被体重和力量占据碾压优势的肥猫按在地上蹂躏。等到女人跑过来救下自家爱狗的时候,吉娃娃已经被肥猫欺负得灰头土脸,怀疑狗生。 “你们串通一气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样!”女人快要气疯了,她跺着脚连声叫嚷:“明明是他的猫咬了我的咪咪。”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他叫来了小区的物管经理,调出监控。画面显示,纠纷起因的确是那条不自量力的吉娃娃。 “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还是各自负担宠物的治疗费用吧!” 猫主撇了撇嘴,沉默着点了点头。 狗主人顿时急了,抬手指着张建国叫道:“你们是一伙的,约起来欺负我。我家咪咪都受伤了,你看看……” 虎平涛连忙站出来,认真地说:“我看过监控,你出来遛狗的时候,这狗没拴着绳套。” 气急败坏的女人没想太多,下意识点了下头,应道:“就是因为我没带绳子,拉不住,否则咪咪也不会被咬成这样。”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虎平涛笑道:“按照市政府颁布的《宠物管理条例》,携犬外出,必须为犬只束犬链、挂犬牌,并由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牵引,约束好犬只,主动避让他人。违反本条规定的,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责令其改正;拒不改正的,处两百元以上,伍百元以下的罚款。” 张建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虎平涛,视线转向抱狗的女人,劝道:“处罚只是一种手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还好没有惊扰到老人和孩子,否则就不是你们双方各自治疗宠物这么简单。记住,以后遛狗一定要栓绳套,还要挂牌。” 说着,他转身对猫主道:“还有你,这猫得减肥了,再这样养下去,总有一天会胖死。” 男人倒也知趣,连连点头,嘴上应和着,抱着那只胖猫从人群里离开。 女人虽然有些气不过,却也没办法,只好抱着狗气鼓鼓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吴永翰走压低声音问:“张哥,这就算解决了?” “只要双方都没有意见就没事了。”张建国的声音同样很低:“严格来说,那女的虽然没给狗栓绳套,却没有对周围人群构成惊扰。如果她不依不饶,这事最后还得养猫那男的负责,毕竟是人家的狗被抓伤了,多多少少得赔点医药费。可宠物管理条例主要针对狗,更重要的是这猫狗打架,那狗几乎没受伤,就是被吓坏了,达不到规定的赔偿金额,所以最好还是双方和解。” 吴永翰有些疑惑:“我还以为处理案件必须黑白分明,断个清楚呢!” 张建国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小吴你说的没错。可刚才这事不是案件,而是民事纠纷。我们的处理方法只能以调解为主,毕竟涉事双方行为没有构成犯罪。” “原来是这样。”吴永翰恍然大悟。 “平时没事多看看法律方面的书,还有上面发给你的警务条例。”张建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虎平涛,赞许地说:“小猫这方面就做的比你好,《宠物管理条例》背得很熟,适用条例张口就来。千万别小看这个,咱们是法制国家,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关键时候就得拿出这些作为我们的执法依据。” 虎平涛面带微笑挺直胸脯,来自张建国的夸奖使他产生了强烈自信。与父母的夸奖不同,他真正感觉到这个社会对自己的认同感。 …… 半小时后,德馨洗浴城。 这边有人打电话报警,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过来处理。 事情很简单:一个中年男子前天半夜来到洗浴城,连休息带餐饮一起消费。因为来的时间已经过了当晚十二点,值班经理就给他打了个折扣,按正常洗浴一天的价位收取费用。可今天早上服务员找到该男子收费的时候,对方却耍起了无赖,表示身上没钱,也没带手机。 刚走进洗浴城的办公室,张建国不由得摇头叹道:“陈良才,我一猜就是你。” 斜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浴袍,脚上趿着拖鞋,露出两条细瘦多毛的腿。他原本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张建国后立刻坐直身体,表情很不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洗浴城值班经理奇道:“张警官,您认识他?” 张建国点点头:“老熟人了。” 他随即把视线转向中年男子:“怎么,又跟你老婆吵架了?” 陈良才颇为尴尬地点点头,心虚地把头偏朝一边,也不说话。 张建国很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事。他转身冲着虎平涛和吴永翰挥了挥手:“小猫,小吴,你们给他做个笔录。” 然后对站在一旁的洗浴城值班经理道:“麻烦你叫人把他的衣服拿来,我这就通知他家里。放心吧,会有人送钱过来,不会让你们吃亏。” 值班经理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谢谢,太感谢了。这钱说多不多,可如果损失了就得我自己兜着。警察同志,太谢谢您了。” 做完笔录,陈良才签名,按过手印,其家人也接到电话赶了过来,结清欠款,带着他离开。 出门上了厢式电动车,虎平涛好奇地问:“张哥,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张建国双手握着方向盘,颇为感慨地说:“陈良才年轻的时候风光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陈良才好赌,那时候在沿海城市做生意,被人设计做局,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然后就一直游荡在外,两个多月后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他受了刺激,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清楚,认为这一带都是他的产业,经常在外面餐馆里点餐吃饭不给钱。光是去年一年,我就处理过十几次关于他的纠纷。还好,他家里人通情达理,每次打电话都赶过来送钱。” 吴永翰皱起眉头问:“既然这人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他家里人不好好管管?就算送到特殊医院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陈良才一直在接受治疗,他的精神鉴定我看过,属于非暴力类型。”张建国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老老实实呆在洗浴城办公室,没有对别人构成伤害。说实话,咱们耳原路派出所管辖范围有十一平方公里,总人口十三万左右,各种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良才算是特殊人群当中情况比较好的,顶多就是咱们费点儿时间和精力。” 虎平涛笑了:“张哥,那你之前在洗浴城的时候,还说陈良才跟他老婆吵架?” “这是处理民事纠纷的一种技巧。”张建国认真地说:“虽然他是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可他仍有基础思维能力。总得给他留点面子,找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帮他搪塞一下,等他回头清醒过来,想法就不会那么极端。” 第七节 大家吃的都一样 吴永翰笑道:“张哥您这警察挺称职,还得兼任心理医生。” 张建国道:“为陈良才的事情,我找他家里人谈了几次。他老婆人挺好,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他,要换了别的女人早离了。“吵架”这个由头是我们商量好的,每次遇到陈良才犯事,所里的民警都会这么处理。只要不过分刺激,陈良才的病就算不能痊愈,也能保持目前的稳定状态。” 虎平涛看着车外往来的人流:“张哥,这事儿应该是社区管才对吧?” 张建国点头道:“是归社区管,可问题是人家报警只会打110,我们接警后必须处理。总的来说,社区只能做事后的帮扶工作。” 吴永翰深有感触道:“说起来,社区和民警都挺不容易。” “再难也得干啊!”张建国控制着电动车拐了个弯,驶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蓝白色标志的派出所大门:“维持社会稳定很重要。你别看只是一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极有可能演变成恶性社会事件。所以咱们警察肩上的责任重啊!” …… 回到所里,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外出民警中午赶不回来是常事,食堂也就按人头留着饭菜,需要的时候在蒸锅里热一下。 虎平涛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他收起手机快步走到消毒柜前,拿起餐盘和筷子,跟在张建国身后,从尚有余温的大保温桶里舀了两大勺米饭。 三个菜:青椒炒肉片、西红柿炒豆腐、酸菜土豆丝。餐桌上还有一碟干椒豆豉,灶上热着中午剩下的白菜汤。 张建国饿了,大口拨拉着米饭,含含糊糊地招呼着虎平涛与吴永翰:“小猫、小吴,别那么拘束,在所里就跟在家里一样……吃……吃饱啊!” 虎平涛笑了笑,用筷子夹起土豆丝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吴永翰给自己盘子里夹了些豆腐,堆在米饭上,疑惑地问:“张哥,我记得招考辅警具体细则上说过工作餐标准,好像是每人每天二十块钱。怎么……就吃这些?” 张建国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来,转身从灶上端来已经沸腾的菜汤,舀了三碗,分别递到虎平涛和吴永翰面前,认真地说:“早餐是米线和面条,中餐和晚餐都是三个菜,一荤,一素,还有一个串荤(素菜与荤菜混炒)。菜的数量可能不太多,每人一勺,所以每顿都会有点儿咸菜。萝卜干、豆豉、茄子醡(云南特色咸菜)换着吃。” 吴永翰看着摆在桌上的盘子发愣:“张哥,这一荤一素有了,可没见串荤啊?” 张建国笑着用筷子虚点了一下西红柿炒豆腐:“这就是串荤,豆腐算半个肉菜。” 吴永翰哭笑不得:“豆腐也算肉?这分明是把我们当和尚啊!” 张建国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长长呼了口气:“没办法,所里的经费有限。说实话,辅警的餐标其实没那么高,但我们是一个集体,所里不分民警和辅警,大家吃的都一样。” 这话说得很隐晦,虎平涛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用手肘碰了一下无精打采的吴永翰:“快吃吧,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电话一来就得出警,吃不饱就只能饿着。” …… 整个下午都在忙。不过忙有忙的好处,虎平涛跟着张建国开着电动车在街上巡逻,把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绕了一遍,大街小巷基本认熟。 晚饭还是回到所里吃。忙了一下午,虎平涛实在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他一边收拢桌上的碗筷,一边问张建国:“张哥,差不多该下班了吧?” 张建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过了七点。他犹豫了一下:“小猫,你和小吴今天报道,新的值班表还没有排出来,按理说这个钟点的确应该下班了,可你们住在所里,如果晚上遇到突发事件,人手不够,恐怕你们还得跟着一起忙。” 闻言,吴永翰怔住了,他什么也没说,端着空盘走出餐厅,往盥洗室方向去了。 虎平涛坐到张建国旁边的空椅子上,问:“张哥,签用工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上二休一吗?” 张建国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所剩不多的饭菜:“那是分局定的规矩,可各个派出所情况不同。我们这儿是上一个星期休息一天……事情多,每天都有案子要处理,所以嘛……”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没必要说。 虎平涛性情爽快,他笑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张哥,我回宿舍收拾一下,晚上有事您叫我。” 张建国也笑了,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行!你忙了一整天,趁现在没事回去睡会儿,休息一下。” 虎平涛洗过碗筷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吴永翰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这工作强度实在太大了,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他自言自语,低声发着牢骚。 虎平涛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我觉得还行。” 吴永翰从床上坐起来,他显得有些激动:“还行?你想想,今天只是第一天上班,我们就忙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而且听老张那意思,以后必须二十四小时呆在所里,随时准备出勤。” 虎平涛劝道:“其实所里的警察比我们忙多了。我看过排班表,张哥连续上了两个多星期,一天也没休过。” 吴永翰对此感到惊讶,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虎平涛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望着窗外远处黑沉沉夜幕下那些闪亮的街灯,想着远在昭城的父母,微微有些出神。 “你在哪儿看到的排班表?”吴永翰有些不死心。 “就贴在勤务室外面的墙上。就是去食堂的那条路,拐角右边,贴着很多通缉犯照片的那堵墙。”虎平涛转过身,认真地说:“上个月值班天最多的是指导员陈信宏,这个月是廖所长,张哥比起来算是少的。” 吴永翰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以后也得这样?” “也许吧!”虎平涛耸了耸肩膀。 吴永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直认为辅警个民警区别不大,反正都是吃公家饭。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警察意味着权力,穿上这身威严的制服本就显得高高在上。 长达好几分钟的静寂被手机铃声打破,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点开屏幕,一边对吴永涵说:“是张哥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张建国熟悉的声音:“小猫,刚接到110指挥中心的警情,我去院子里开车,你和小吴赶紧下来。” 虎平涛看了一眼满脸疲惫,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吴永翰,低声道:“张哥,就我跟你去吧!吴永翰不太舒服,可能……可能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电话那端的张建国有些疑惑。 “可能太热了,中暑。”虎平涛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张哥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他挂断电话,走到吴永翰面前,宽慰道:“我跟张哥出去一下,你累了就早点儿休息。别想那么多,也别那么多牢骚。就像老人常说的那句话: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吴永翰点点头,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 虎平涛带齐装备下了宿舍楼,来到院子里,上了电动车。 张建国坐在驾驶座上,问:“小吴到底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头疼,身子发虚。”虎平涛笑道:“天气太热,让他休息休息吧!” …… “水中花”是派出所辖区内的一处高档会所,主营休闲娱乐。 虎平涛和张建国跟着服务员上了电梯,来到三楼的一间豪华KTV包房。房间很大,装修也颇有格调。投影屏幕已经关闭,房间里开着大灯,明晃晃的,照亮了摆在条形长桌上的几瓶已开封红酒,以及摆在旁边碟子里的各种小吃和果盘。 长沙发上坐着几个神情冷肃的人。位于正中的男子年过四十,已经发福,谢顶严重。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且显得油腻,浑身上下价值超过好几万的服装却足以弥补一切。陪在身边的女伴至少比他年轻二十岁,倾斜的坐姿非常亲密。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水中花”会所的一些纠纷,也认识从斜对面沙发上站起,走过来迎接的会所老板傅跃辉。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问:“谁报的警,出什么事了?” 110指挥中心通报的消息是“商业纠纷”,但实际情况必须来到现场才能详细了解。 傅跃辉已过中年,平时爱好运动,保养得很不错,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他引着张建国和虎平涛走到房间正中,来到坐在长沙发上的发福男子面前:“这位是陈总,他今天到我这儿来玩,对我这里的红酒……不太满意。” 这话说得有些隐晦,再次引起了发福男人的不满。他皱起眉头,身子往前探出,用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桌子:“傅老板,你平时糊弄其他客人也就罢了。可我是什么人?平时吃饭桌上的酒不是茅台就是五粮液。你倒好,竟然随便拿几瓶假酒来招待我!” 他双眼微红,说话间喷吐着浓烈酒气,显然是喝多了。虽不是烂醉如泥,却也半酣,处于思维与说话难以保持连贯的状态。 张建国只能转而从其同伴那里询问情况。 事情很简单:发福男子名叫陈洪,是一名主营钢材与煤炭的商人。陈洪与傅跃辉是旧识,关系虽达不到莫逆,却也算是很好的朋友。“水中花”的餐饮很不错,有几道颇具风味的特色菜,再加上KTV和其它休闲娱乐项目一条龙,陈洪平时宴请客人都会选择这里。 陈洪今天谈成了一笔生意,高兴之余带着客人来到“水中花”就餐。傅跃辉亲自作陪,八个人喝了不到四瓶茅台。这量不算多,但也不算少。饭毕,傅跃辉提议到楼上的KTV包间里坐坐,算是余兴节目。陈洪慨然,落座后气氛很是热闹,于是要了两箱德国黑啤,刚喝了半杯,陈洪忽然说啤酒喝着没意思,单点了一种叫做“威爵”的红酒。 按照陈洪的说法,他以前在东青省做生意的时候就喝过这种酒。味道独特,当然价钱也很贵。一支原产美国的“红标威爵”卖到人民币一千两百元,这还是前年陈洪在东青省初尝的价格。时间,加上通货膨胀等因素,他认为现在这种红酒的市场价应该在一千五左右。 当然,这是参照茅台日益膨胀的卖价。 其实陈洪不喜欢喝红酒,他是国产白酒的忠实拥护者。今天要不是为了招待客人,他也不会想起这种从前年至今只喝过一次的葡萄酒。 客人的要求当然要满足,傅跃辉连忙让手下的主管去找“威爵”这种酒,然而回馈的消息让傅跃辉颇感意外,他考虑再三,还是让餐饮部主管送了一箱过来。 看着原装启封的红酒,陈洪很满意,亲自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这时候的他已然喝多了,对邀请的客户一再夸赞酒的味道。为了彰显自己的身家与豪爽,陈洪声称:这是红酒中的名牌,无论价格还是质量,都跟咱们的茅台差不多。 他没注意傅跃辉当时听到这话的尴尬表情,也没看到傅跃辉冲自己不断使着眼色。 陈洪今天喝的不算多,但酒精对大脑已经产生了麻醉效果。等到在场众人喝光了杯中红酒,四瓶酒都已倒空。“水中花”餐饮部主管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新的准备打开,陈洪偏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句:“这酒在你们会所卖多少钱一瓶?” 餐饮主管下意识地回答:“三十八块。” 傅跃辉当时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陈洪顿时双眼瞪大,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八节 假酒 “三十八?”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明显有些发大,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表达的意思却足够清楚:“美元?” 餐饮部主管是个老实人:“怎么可能。我们的水牌价就是三十八块一瓶,人民币。” “等等!”陈洪当时就急了:“我以前在东青省喝过威爵红酒,那时候的卖价可是一千二啊!怎么你这才三十八呢?” 价位上的巨大落差在陈洪看来简直是一种侮辱。今天邀请的是重要客户,用他平时的话来说:单瓶低于五百块的酒根本不上桌,这是对客人最基本的尊重。 陈洪立刻把目光投向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傅跃辉,指着桌上的红酒瓶,很不高兴地问:“老傅,这种酒在外面至少卖一千块,你这儿怎么才一百块不到?该不会是假酒吧?” 大家都是生意人,换了平时陈洪根本不会这样说,毕竟大家都要面子。可是现在他酒精上头,只想着自己在客户面前脸上无光,丝毫没有考虑过傅跃辉。 傅跃辉也很恼火。他知道陈洪今天宴请客户想要凸显排场,可是之前从餐饮部那边得到的消息,知道“威爵”其实是一种低档红酒,当时就觉得意外,却搞不懂陈洪为什么特意要求这种酒,只能先拿来再说。 后来听着陈洪夸夸其谈,傅跃辉总算明白陈洪其实不知道这种酒的真实价格,想要过去解释又一直没有机会,正酝酿着该怎么帮助陈洪把这事掩盖过去,却听到陈洪反问自己是不是卖假酒……傅跃辉顿时火冒三丈,于是冷冷地回道:“陈老板,我这里的酒水全都明码标价,工商局每年都会派人过来核查,童叟无欺。” “我看你就是故意贩卖假酒!”陈洪脑子里满是烈怒,被醉意笼罩的他毫无理智可言。 眼看着两个人针锋相对,被宴请的客户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老陈,别那么激动,坐下,有什么事好好说。” 陈洪感觉很没面子,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红酒瓶,指着瓶身上的英文标签,肥胖的面孔被酒精刺激得一片涨红:“这标签上清清楚楚写着是美国原装酒。酒的品质就不说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我们就从这酒本身来分析:能得到商务部认可的进口原装酒,本身就有质量保障。就算美国本土葡萄便宜,生产红酒的成本低,可是用轮船横渡太平洋把酒送过来的运费肯定得有吧?这其中涉及多少人工?还有,入关必须交税,这又是一笔开支。进来以后还要层层分销,到了傅老板你这儿,应该算是销售的最后一环。你是开会所的,卖酒水是为了盈利。咱们算是老熟人了,如果你说这酒三十八块一瓶,算是成本价给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你水牌价才这么点,还好意思说是进口原装酒……哼,骗谁呢?” 陈洪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人纷纷点头。 傅跃辉急了:“我从不卖假酒,这酒的确是真的!” 陈洪鄙视道:“才卖三十八块的进口原装酒……你告诉我哪儿进的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傅跃辉大怒:“我有进货单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进货单也能伪造。”陈洪喝多了,说话口气很冲:“卖假货,当然要有假的单据。”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已经闹的不可开交。 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类似的纠纷。他对傅跃辉说:“不要急,是是非非总会有个结果。不过这事不归我们警察管,我只能把这些红酒暂时封存,明天送到质监局那边做个鉴定,一切等鉴定报告为依据。” 陈洪愣住了:“不是说有什么事情都找警察吗?” 傅跃辉急了:“这事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得解决。我开店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卖假酒。张警官,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你得给我个公道啊!” 张建国耐心劝道:“傅老板,我们处理民事纠纷也得按规矩来。我不是专业的红酒鉴定师,也没有资格对酒的品质做出评价。这事儿只能交给质监局,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出结论,至少得十五个工作日。” 听到这话,陈洪和傅跃辉面面相觑。其实事情不大,说穿了就是个面子问题。怒火上头急了才打电话找警察,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评理,偏偏无法当场解决,还要闹到质监局等上半个月……陈洪现在的酒劲下去了不少,人也变得冷静。他有些后悔,想要到此为止,却抹不下这张脸。 “傅老板没卖假酒,这酒的确是美国原装货。” 虎平涛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此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张建国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小猫,别乱说话。这事还是按规矩来,把酒封存,交给质监局处理。” “好的。”虎平涛点头答应:“我只是就事论事,说说我自己的看法。” 陈洪面色有些阴郁,他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辅警,冷冷地问:“年轻人,不懂就不要随便乱开口。” 虎平涛没理他,走到桌前,拿起一瓶尚未开封的“威爵”红酒,指着瓶身上全英文标签上的一行小字,认真地说:“这里注明了是餐前酒,也注明了美国原装酒,但不是所有外来的东西都能卖高价。很多国人吹捧外国葡萄酒,认为口味和质量上乘,价格自然也就昂贵。其实红酒在国外根本不是什么高上大的消费品,尤其是一些低档酒,已经沦落到在商店里跟矿泉水竞争。比如依云(evian),就比这瓶威爵在国外的售价更贵。” 陈洪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当然知道依云矿泉水,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辅警竟然用矿泉水和葡萄酒做对比,而且听起来还有理有据。陈洪隐隐感觉这件事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走进了某个误区,可为了脸面,他无论如何也必须撑下去。 虎平涛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加利福尼亚是美国最大的葡萄产地。说到廉价葡萄酒,就必须提到查尔斯.肖这个人。他在加州的纳帕开办了一家酿酒厂,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的产品每瓶收费13.5美元,因为产品口碑很好,屡获国际奖项。可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因为种种原因,肖破产了。接手他酿酒厂的公司自己就有葡萄园,从源头上降低了成本。” “采摘机械的出现降低了人工,比原来节省了百分之三十费用。” “最后,葡萄酒不再使用橡木桶发酵,而是在普通轻便桶里添加橡木片,并且用最便宜的天然软木做木塞。” “这样一系列改革下来,原本13.5美元的葡萄酒成本直线下降,只卖1.99美元的廉价葡萄酒开始全面占领市场。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卖出了八亿瓶。” 陈洪再次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说:“感觉有些粗制滥造啊!” 虎平涛笑道:“其实很多国外酒商也对此有看法,诋毁该公司的产品质量低劣,采用机器收割的酒桶里有大量树枝,甚至还有鸟类的尸体。该公司的回复是:有,但都过滤掉了。” 陈洪心中有些颓然,指了一下虎平涛手里的那瓶红酒:“你说的该不会就是这种酒吧?” “我不知道。”虎平涛坦言:“我只是举个例子。不是所有国外原装葡萄酒都是售价超过上千块的高档货。其实味道好的葡萄酒在国外也很便宜。一瓶一美元,一箱六瓶,很多人都是一箱箱的买回家,因为店主不愿意拆开卖,那样做实在太麻烦了。” “国外市场上充斥着大量各种品牌的廉价葡萄酒,价格从一美元到两美元不等,其中就包括很多大品牌酒厂。这在市场上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我们国内的进口批发商没必要再大费周章进行二次勾兑。再次装瓶和人工都要钱,掺假造假的成本更高,远远不够那点利润。” 说着,虎平涛走到陈洪面前,低声劝道:“傅老板是你的朋友,既然他都说了这批红酒有完整的进货单据,恶意欺诈的可能性就极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走质监局鉴定的路子,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质监局出具的检查报告单上,会认定这种酒是真货。” 他几乎是贴着陈洪耳朵说这番话,就是为了顾及对方的脸面。 陈洪心中一动,紧绷的神情明显放缓。他皱着眉,以同样低沉的音调问:“可是我以前在东青省喝过的红标威爵,牌子和包装跟这个一模一样,真的是卖一千多块啊!” 这是困扰他最大的问题。 “不外乎两种可能。”虎平涛低声道:“第一种:你被骗了。第二种:国人对舶来品有着盲目崇拜。尤其是前些年,只要是外来商品就能卖高价。但随着时间和各种信息普及,我们的科技也在不断进步,外来商品售价也降了下来。最显著的例子就是耐克,以及奔驰、宝马之类的豪车。” 陈洪低着头,短粗的手指捻着下巴,感受着柔软皮下脂肪的同时,脑子也不断闪过无数个念头。 虎平涛说的这些话有理有据,而且很容易查证,只要打开手机,上网随便搜一下就行。 陈洪心中已有了悔意————早知如此,有何必把关系闹得那么僵? 虎平涛看穿了陈洪此刻的想法,再次凑近低声笑道:“傅老板是个实在人,其实今天这事就是个误会。说开了,大家以后还是朋友。” 一句话点醒了陈洪。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到桌前,拿起一瓶开封的红酒,倒了两杯,端着走到傅跃辉面前,递过去,诚恳地说:“傅老板,今天这事是我的错。我喝多了,自罚一杯,还请见谅。” 说完,他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人都感觉很意外,傅跃辉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抿了口酒,应承着陈洪,视线却落到了站在远处的虎平涛身上。他有种感觉,如果不是虎平涛凑近陈洪说了些自己听不到的话,今天这事肯定不能善了。 想到这里,傅跃辉走了过去,对虎平涛感激地说:“小兄弟,今天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张建国走过来介绍:“这是我们所里新来的辅警,他叫虎平涛。” “你姓猫?”傅跃辉是省城本地人,他随即大笑着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很专业啊!来来来,咱们好好喝一杯。” “上班时间不能喝酒。”虎平涛婉拒:“其实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专业知识,只要多花点心思在网上搜一下都有。另外,还请傅老板给我们做一份笔录。” “好的好的。”傅跃辉点头应承,眼里却充满了对虎平涛的赞赏:“真没看出来你水平这么高,能看懂全英文标签,还知道这么多业内的事情。小伙子,你当辅警可惜了啊!要不来我这儿怎么样?至少是个副主管。” 虎平涛笑了笑,打开蓝色封皮的记事簿,没有答话。 张建国有些不乐意:“傅老板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当着我的面挖人?” 傅跃辉笑道:“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小猫是辅警,又不是在职在编的警察。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千多,要是来我这儿,免试用期,直接给他月薪六千。” 张建国有些恼怒,却找不到回应的字句,只能把目光投向正在与陈洪做笔录的虎平涛。 双方已经达成共识,事情就很容易解决。做完笔录,虎平涛把记事簿递给陈洪让他签字,认真地说:“陈老板,如果你对处理结果有异议,或者之后有别的想法,同样可以把红酒送到质监局做检查。” 陈洪“刷刷”在纸上签名:“不用了,我相信你。你这年轻人很不错,做事情有分寸,要不就来我的公司上班吧!呵呵,薪水我肯定比傅老板给的多。” 第九节 评议 傅跃辉赶紧发声:“我说老陈,这就是你不厚道了,怎么当着我的面抢人?” 陈洪一脸满不在乎:“我看人不会错的。小猫英文水平很高,今天这事要换个人过来处理,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我的公司就缺小猫这种人,给高薪我也愿意。” 张建平忧郁地看着虎平涛,心中有些忐忑。可这种事他插不上嘴,只能当个旁观者。 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虎平涛从陈洪手中接过记事簿,“啪”地一下合拢,咧嘴露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当警察。” …… 离开“水中花”,上了电动车,回所里的路上,张建国忍不住问:“小猫,你真是这么想的?真愿意当警察?” 傅跃辉给出的待遇在他看来的确很不错,而且工作强度远低于辅警,没几个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 “我愿意。”这是虎平涛的真实想法。 如果能早几天认识傅跃辉和陈洪,虎平涛肯定会选择其中之一,接受雇佣。原因很简单,那时候他刚到省城,急需一份工作。 然而现在不同,生活状态趋于安定的他更愿意成为一名警察。这其中有家庭多年教育的因素,更多的还是想要证明自己。 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成为军人吗? 我不愿意服从你的安排。 但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 夏日,天亮的很早。 所长廖秋打着呵欠走出宿舍,拧开盥洗室的水龙头,抄起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瞬间清醒。 食堂的早餐供应米线。大桶装的骨头汤昨天晚上就已经炖好,今天只要煮开就行。饭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满满一大盆猪肉末炒腌菜,滇省叫做“冒子”,别的地方叫做“浇头”。 厨师从热水桶里捞起大半碗米线,递给站在外面的廖秋,他端着碗走到桌前,顺序放上韭菜末和葱花,舀了两大勺冒子,最后再浇上热气腾腾的骨头汤。 这种半自助的早餐很方便,吃多少弄多少,不会造成浪费,大家都很喜欢。 八点整,耳原路派出所召开例行工作会。 工作任务重,无法召集所有在编民警一起开会,只能按照不同编组分批进行。按照顺序,今天轮到第四组。 廖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抬起头,目光从在座的参会者身上逐一扫过,笑道:“咱们开个短会,先说说辅警的问题。从今年三月份到现在,分局给所里总共分派了二十七个人。按照上面的文件要求,民警和辅警比例要达到一比二点五左右。刚好所里昨天来了几个新人,一天时间不算长,但接触下来也有个第一印象。大伙都说说吧,你们对这些新来的同志感觉怎么样?” “我先说说自己的看法吧!”李兆军是所里的老人,也是一位三级警司:“我一直带着辅警小杨,昨天又分给我一个李平波。让他们跟着处理案子很能锻炼人,小杨跟着我快两个月了,很多事情我可以放手让他做。相比之下,李平波就得手把手的从头教起。” 廖秋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老李,你的意思是让分局以后分派辅警最好一次性到位?” 李兆军侧过身子,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谁也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会做事,老带新很正常。但我觉得最好是直接把分派的人手定下来,比如我一次带两个辅警,然后不要动了。一旦加入新人,就会大幅度降低工作效率。” 廖秋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条建议,随即把目光投向坐在右侧的王浩坤:“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我带着刘向和张春良,这两个人……”王浩坤身材矮壮实,给人以敦实厚重的感觉。他苦笑道:“所有辅警入职前都接受过短期培训,可这两人反应太慢了,很多事情我不说就根本不会做。” 李兆军在旁边点头叹道:“新人都这样,主动性很差。”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至少我可以盯着他们做。”王浩坤继续叫苦:“昨天处理了几个案子(口头习惯,纠纷也叫案子),刘向负责记录,他的字实在太难看了。起初的时候我没注意,后来才发现通篇根本没法辨认,只能让他对着记录,让张春良重新誊写了一遍。” “张春良是个慢性子,无论做什么都不缓不急。字倒是写的挺工整,可就是太慢……誊写两个案子的笔录,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这效率还怎么工作?还不如直接让他坐办公室。” 廖秋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说:“今天给他换一下,跑外勤。慢性子可以治,完不成工作任务就扣绩效。刘向的问题也很简单,做不好笔录就罚写,一直写到别人能看懂为止。以前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学生都懂的道理,他一个成年人……呵呵……” 说着,廖秋用夹着笔的手虚点了一下张建国:“老张,轮到你了。” 张建国迅速理清了一下思路,微笑说道:“跟老李和浩坤比起来,我倒是分到了一个好苗子。” 这句话勾起了所有与会者的好奇心。 “真的?” “难得啊,很少有人能得到你这样的评价。” “老张,你说的是谁啊,吴永翰还是虎平涛?” 张建国沉稳的脸上浮起一丝得色:“我说的是小猫,猫(虎)平涛。” 所长廖秋想起昨天从分局发过来的辅警个人资料,有些恍然:“老张,把话说清楚,别那么含糊。” 他声音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好奇。 张建国把之前夜市手机诈骗案和昨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很是感慨:“小猫各方面能力都很不错。看得出来他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他还是这批新人当中最仔细的,背下了相关的警务条例,以及治安管理法;他的英文很好,昨天那瓶红酒的标签我只知道几个常用单词,他却看懂了全部内容。还有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小猫不是那种爱慕虚荣,容易被物质诱惑的人。他告诉我,要当个好警察。” 李兆军笑了起来:“小猫人长得很帅,能打,还懂外语,做事情有分寸还有想法……呵呵,这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啊!” 这的确是夸赞,却是变相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坐在旁边的王浩坤不乐意了:“就你那张老苦瓜脸也能叫帅?老张是个实在人,从不撒谎。既然他说小猫是个好的,我相信这话肯定没错。至于你……嘿嘿嘿嘿……” 廖秋笑着打圆场:“这是好事。咱们所里每年都要评选优秀干警,当然也要评出优秀辅警。老张,你多花点心思,好好带带虎平涛。这个年轻人真的很不错,我看过资料,他可是分局这次招考辅警总成绩第一名。尤其是司法考试,竟然考了个满分!” “满分?所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王浩坤很惊讶。 廖秋道:“回头来我办公室你自己看,局里下发的通知还能有假?” 李兆军连连点头:“照这么说,咱们所这次分下来的新人还不错,有个优秀的人才好啊!能领着其他人,起到示范带头作用。” 他狡猾地看着张建国:“老张,你入行早,经验比我丰富。要不这样,我把刘向或者张春良其中一个给你,你把猫(虎)平涛换给我带一段时间。咱们这也算是资源互补,共同进步。” “你做梦!”张建国笑骂着回了一句。他本想说说吴永翰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虎平涛的确很优秀,至于吴永翰……昨天只是刚上班,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吴永翰是真的累了,只要过了适应期就好。 “小猫跟我说了,等再过个把月,他就报考公务员,成为真正的警察。”张建国这话相当于给虎平涛加了个备注。 了解过新分配辅警的基本情况,廖秋合上笔记本,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按照上级领导会议要求,从今天开始,所有派出所将对辖区内的城中村进行外来人口核查,主抓出租屋的人员信息登记。一组、二组和三组我昨天已经打过招呼,日常工作由他们负责。你们四组所有干警和辅警进驻关口村,负责人口清查。我已经给街道办事处那边打过招呼,综合执法大队会配合你们的行动。” …… 关口村是耳原路派出所辖区内最大的一个城中村。按照省城区划,这里在二环与三环之间,环境、卫生、治安各方面综合考评标准与市区等同,可实际上这里处于LC区的边缘地带。虽然属于旧城改造的规定区域,却尚未进入启动阶段。眼看着这座城市其它地方的拆迁改造项目如火如荼纷纷动工,拿到大笔补偿款的人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关口村的村民也各怀心思,与负责监管的单位明争暗斗。 其实按照市里的规划,关口村属于第二批拆迁区域。可村民认为四千块一平米的拆迁补偿太少,还有人趁机狮子大开口,声称补偿款不能少于每平米五万块……这是房地产开发公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价钱,双方根本谈不拢,开发只能暂时搁置。 这一搁置,就是五年。 在关口村的村民看来,拆迁搁置是件好事,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往自家口袋里搂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拆迁”就变成了一夜暴富的代名词。这里专指城中村。城市改造工作要一步一步来,那些走在前面,已经完成拆迁的村子,给了尚未拆迁的村民太多希望。大家都知道了自建屋盖得越高越好,到时候补偿面积也就给得越多。于是各种小工程队纷纷进驻各个城中村,开始如火如荼的房屋加盖。 这种加盖根本不管质量,眼睛里只有钱的村民们把建筑成本压缩到极致。不需要钢筋,完全是砖块和泥灰的堆砌物。楼层也一再拔高,三层只是基础。再往上,四五六,胆子大的甚至敢盖七八(和谐)九。反正这种危楼加盖出来根本不是居住需要,纯粹只是为了在将来拆迁的时候增加增加面积,把既成事实的废品变成钞票。 上级部门下达了严格监管令:各辖区相关部门在城中村外围道口设卡,严查车辆,不准砂石水泥等建筑材料入内。 再后来,拆迁补偿标准变成了“城中村四层以上建筑面积不计入补偿”,这才从源头上真正堵住了这股房屋加盖狂潮。 城中村的村民早已不再种地,很多人以出租房屋为生。一幢四层小楼,一、二层自住,三层四层用砖墙开,分成十几个面积六平米左右的小房间,以每月几百块的价钱租出去。 需求者很多:学生、打工者、无业人员、小生意人…… 虽然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一再要求出租户对租住人员信息进行报备,可主动报备的人寥寥无几。村民都嫌麻烦,租房只为了收钱。在他们看来,所谓报备相当于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何必呢? 行政命令早在两天前就由街道办事处下发给关口村委会。村长和支书把纸质通知发给了村民。这几天家里都得留人,配合辖区派出所的同志上门核查。 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挨家挨户登记,核查相关的租住人口信息。这项工作其实很简单,只要对照租住人的身份证信息并现场登记就行。 耳原路派出所有五十多个在编民警,张建国、李兆军和王浩坤编为第四组,加上他们各自带着的辅警,总共九个人。 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给予了大力支援。综合执法大队在村口要道设卡,社区人员跟随民警入户调查,记录相关信息。一个上午过去了,张建国看着虎平涛和吴永翰工作上手很快,流程也很简单,就让他们各自带着一个社区人员,连同自己在内,分为三个小组分头进行,提高工作效率。 第十节 怀疑 分配给虎平涛搭伙的社区工作人员叫王志铭,是个胖乎乎的年轻人,脸上随时都挂着笑。 严格来说,核查外来人口信息这项工作其实是街道办事处负责,由他们清点并整理资料,然后提交给辖区派出所。但今年是第一次,双方也就合作进行,张建国等人的中、晚餐由社区提供,多加了一些盒饭。 关口村面积很大。社区五点就送来了晚餐盒饭,虎平涛与王志铭很快吃完了各自那份,继续入户调查。 三百一十七号户主是个泼辣的婆娘。村民晚饭时间大多为六点,甚至更晚。虽然村委会早已下发通知,可她对这两个上门打断自己吃饭的年轻人仍是心存不满。 “都是些租房子的人,有什么好查的?”这女的平时在村里名头响亮,吵架从未输过。上午在村委会集中的时候,虎平涛就听村支书专门提过她的名字和门牌号,记忆犹新。 “租房那些人的身份证我都用手机拍照了,回头我传给村长。我证明他们都没有问题。去去去,赶紧走,我还在吃饭呢!”女人很不耐烦地倒握着筷子戳了戳王志铭胳膊,一副撵人走的样子。 虎平涛走上前,严肃地说:“对不起,我们必须确认租户信息,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就是个身份证吗?你还要怎么配合?”女人有些恼怒,提高了音量,听起来很炸。 虎平涛语调平静:“我必须确定租住者本人与身份证信息吻合。” 以前就发生过房东随便找了几张身份证照片冒充租住者信息报备的事。一方面是图省事,一方面是国家对出租屋的管控日益严格,很多人认为房租在未来某个时候可能要纳税,也就意图掩盖自己的真实收入。 “你意思是说我在骗你了嘛!”女人干脆放下碗筷,双手反叉在腰间,气势汹汹怒视着虎平涛,破口大骂:“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执。他转身对王志铭道:“小王,打个电话给村长,请他过来一下。” 上午在村委会集中的时候,村长和支书就说过:如果遇到类似的问题就打电话,他们会尽快赶到现场处理。 其实大部分村民都很配合工作,但仍有极少数“刺头”。 提到村长,女人顿时哑了。倒不是她惧怕村长,而是之前召开村民大会的时候就说过:要求村民配合公安机关和社区的入户核查工作。如果因为个人行为导致工作受阻,那就视情节轻重,罚没该村民当年应发的部分红利。 她用力咬着牙,很不高兴地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楼梯,悻悻地说:“……要找人就自己去。” 随即,她转身扭动着屁股回到屋里,用力关上房门,发出很大的响声。 虎平涛和王志铭相互对视,无奈地摇摇头,一前一后上了楼梯。 二零一的租客是个中年男人,在城里打零工。 二零二是个前年毕业的外地大学生,说是男朋友在这边工作。 二零三租客是个在超市工作的女人…… 虎平涛仔细验看着一张张身份证,王志铭在表格上登记租客姓名和证件号码,相互配合默契,与租户交谈也很颇有礼貌。 很快登记完二楼租户的信息,王志铭走在前面先上了楼梯,对跟在后面的虎平涛吐槽:“小猫,其实这工作不难,就是得花时间和心思。我是真不明白房东……就是楼下那女的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是我们在帮着她解决麻烦,反倒怪我们,还冲着我们发火,真是的……”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笑,劝道:“算了,想开点。” “你不明白,我在社区窗口工作,类似事情遇到的多了。”王志铭摇摇头:“就说这租客信息登记吧!去年关口村就有人伪造信息,后来查出他家有一个租客是盗窃犯,他本人也跟着受牵连。你说他当初要是认真点,核对信息上报,后来那些事就跟他本人就没有半点儿关系。偏偏图省事乱搞一通,结果把他自己也绕了进去……这不活该嘛!”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这是小概率事件。再说了,租房的时候谁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这倒是!”王志铭叹了口气,走上三楼,敲开了三零一房间的门。 租户是个精壮的汉子,四十多岁。天气热,他光着上身,下面穿着一条短裤,脚上趿着夹趾拖鞋,光头,操着一口很重的北方腔:“你们有啥事?” 王志铭打开装有表格的硬皮文件夹,认真地说:“我是社区的,请出示你的身份证,我登记一下。” 汉子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他站在那里没有动,视线在王志铭与虎平涛身上来回打转,疑惑地问:“为什么?” 王志铭耐心解释道:“我们在统计租住人口信息,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汉子的反应很慢,他足足过了三秒钟才略一点头,转身走回屋里,从床上拿起一件外套,从衣袋里取出身份证,返回门口递给王志铭。 虎平涛站在王志铭身后。他感觉汉子的目光大多数时候停留在自己身上,对于位置更靠前的王志铭,反而只是随便扫了几下。 他心中微微一动,把手插进衣袋,动作很明显地摸了两下,脸上同时显出颇为懊悔的神情,随即伸手碰了一下正低头对照身份证信息记录的王志铭,笑道:“王哥,有烟吗?给我一支。我的落在车上了。” 王志铭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冷不防虎平涛用力按住他的手腕,脸上笑容不变,也明显带有调侃的成分:“你上午才买了一包“玉溪”,赶紧拿出来,我烟瘾犯了。” 背对着汉子,看着个头比自己高的虎平涛,王志铭感觉很意外。 他和这个年轻辅警是第一天认识。如果不是上午的工作有交集,彼此都还是陌生人。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知道虎平涛不抽烟。 王志铭口袋里的确有一包“玉溪”,他习惯饭后来上一支。中午聚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时候他拿还出来散了一圈,当时虎平涛拒绝了。 “小猫,你……” 不等王志铭把话说完,虎平涛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他的外套衣袋,掏出那包已经抽了一半的“玉溪”,打开硬质烟盒,拿出一支香烟,又拿出装在里面的打火机。 塑料打火机便宜又方便,很多人都喜欢把打火机装在半空的烟盒里。王志铭也有这个习惯,虎平涛的观察力非常敏锐,从讨要到直接拿烟这一连串动作流畅又自然。 他把那支烟塞进嘴里,扳动打火机点燃,用力吸了一口,烟雾含在嘴里,控制着舌头和呼吸,将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看着像在吸烟,其实是俗称的“抽假烟”。 虎平涛的确没有烟瘾,但他知道抽烟的感觉。从高中到大学,是男孩子性格最叛逆的时期。越是被家长和老师禁止的事情,就越想要尝试。很多男生在这一阶段都有过偷偷摸摸吸烟的经历,纯粹是因为好奇。 他把烟盒装进自己口袋,丝毫没有还给王志铭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说:“王哥你快点登记吧!赶紧弄完了早点收工,咱们吃烧烤去,再弄点啤酒。” 话题转换速度很快,王志铭很不适应这种跳跃性思维:“那个……你不回派出所了?” 虎平涛虽然半侧着身子,但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站在房间门口的精壮汉子。 王志铭说出“派出所”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右肩明显微颤了一下。 虎平涛斜叼着烟,满脸都是不耐烦的模样。他侧身用手指着自己左臂上的徽章:“王哥你看清楚,我是辅警,不是警察。我一个月才拿两千块的工资,这么晚都不下班……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算了,不说了,回头喝酒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 王志铭被他这番古怪言论搞得稀里糊涂,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他默默转身,看着汉子拿出来的身份证,在表格上工工整整写下“李祥生”三个字,以及对应的号码。 做完这一切,王志铭把身份证还给汉子。 虎平涛已经转身离开,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这一层有六个房间,工作流程完全相同,都是让租户出示身份证,然后登记。 虎平涛把手机握在手里,他背对着三零一房间,黑色的手机屏幕是一个光滑镜面。楼道里没装公用电灯,在这种阴暗的环境里当然不可能通过镜面反射看到清楚图像,却可以看到手机屏幕中间有一条很细的橘色光芒。 三零一的房门自始至终都没有关闭,那个叫做“李泽生”的男人留了一条缝。他屋里亮着灯,与外面楼道上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登记完三楼最后一个房间的租户信息,两人顺着楼梯上了四楼。抬脚踏上台阶的时候,虎平涛瞟了一眼三零一,发现门缝间隙比刚才更细了。 整幢楼绕了一圈,从楼上下来,再次经过三零一门口,虎平涛故意大声道:“总算弄完了。王哥,咱们喝酒去。” 到了一楼,本想跟女房东打个招呼,可她房门紧闭,显然不愿意理会。 来到外面,虎平涛带着王志铭沿着小巷往南走,正前方灯火通明,人群攒动,是热闹的夜市。 王志铭满脸好奇,边走边问:“小猫,刚才你怎么突然找我要烟?” 虎平涛没敢转身,这个角度正好对着三零一房间的窗户。他压低声音道:“王哥,咱们从前面绕过去,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两个人一直走到街口,左转走出去一百多米,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耳原路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喂,李哥吗?我是虎平涛。” 所里的值班民警都是正式在编人员,今天轮到李思德,话筒里传出他的声音:“小猫?有什么事吗?” “李哥,麻烦您把所里公告墙上从左边数第二排,第五张照片用手机拍了发给我。”虎平涛没有隐瞒:“这边发现了一个很像通缉目标的人,我对比一下。” 李思德一听,顿时紧张起来:“真的?” “相似程度很高。”虎平涛没有把话说满。 “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拍,微信上发给你。” 很快,虎平涛收到了李思德传过来的通缉照片。 他在手机屏幕上将照片放大,仔细端详。 王志铭从旁边凑过来,他看着照片皱起眉头:“小猫,你是不是看走眼了?这照片跟三楼那个人不一样啊!区别太大了。” 他对三零一房间那个叫做“李泽生”的汉子记忆犹新:光头,双眼习惯性微眯着,双颊有些凹陷,给人以干练的感觉。 照片上的通缉犯发层很厚,虽然颧骨同样突出,却有些胖,远不如李泽生那么瘦。 虎平涛没有搭腔,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大脑急速思考,终于下了准确的定论。 “没错,就是这个人。” 他随即分别拨打了张建国和廖秋的电话,两人都感到震惊。因为情况来的很突然,电话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廖秋让虎平涛立刻前往村委会,在那里碰头。 大约过了半小时,张建国和廖秋来到村委会,一边看着虎平涛手机上发过来的通缉照片,一边听着他叙述。 张建国疑惑地问:“小猫,你为什么特别关注这个人?” 虎平涛拉着王志铭,两人站成在三零一门口同样的顺序与位置:“当时他开门的时候,我没有说话,王哥的位置也比我靠前。按照一般人的正常反应,肯定是把大部分注意集中到主导者,也就是说话人的身上。可对方从开门到拿出身份证的过程当中,一直在观察我,而且眼睛每次与我接触,都会迅速偏移到王哥身上,就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廖秋若有所思地问:“因为你穿着辅警制服?” 虎平涛点点头:“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第十一节 分析与抓捕 “可就算是这样,你为什么认定他就是通缉犯?”张建国很谨慎。 王志铭对此也感到不解:“是啊,这个李泽生与通缉照片区别太大了,我看着根本就是两个人。”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说:“头发可以剃光,体内脂肪可以通过锻炼得到消耗。我是学美术的,观察人体主要通过骨骼与肌肉。化妆、毛发、胖瘦的确可以对一个人的外貌进行修改,但骨骼不会因此产生变化,除非他会武侠小说里的缩骨功。” “李泽生颧骨很大,与通缉照上的这个人基本等同。他的眉弓很高,鼻梁很直,眼窝深陷。这种特征的亚裔男性很少见,而且颜值一般不会太低。我们入户登记的时候,他一直眯着眼睛,当时楼道里没有灯,房间里的光线不算强,而且他背对着灯,如果是因为刺眼的话,感觉说不过去。” “以前我画素描的时候,都是用模特的眼睛长度对整个面部比例进行测准。专业画画的人都知道,一般人的头部正面,也就是眼睛所在的横向面部宽度,大约为四只眼睛加起来那么长(以模特本人为准)。双眼正中的鼻子凹陷部位,宽度约为一只,双眼左、右边角与面部边界之间各为半只。肥胖的人面部边界宽度略有增加,但双眼中间的距离不会变。李泽生给我的感觉很怪异,他双眼正中鼻梁凹陷的部位偏黑,导致看上去双眼被拉长变细,就像化妆涂了黑眼圈,而且加重了眼角的颜色。这导致他看起来双眼中间的鼻根部分明显缩短,整体宽度只有正常人的一半。” “我当时找了个借口跟王哥要烟,换了个光线稍好的位置。我发现他左右眼窝靠近鼻子方向的部位,也就是内眦部边缘的阴影面积实在太大了,已经超了眉弓遮挡光线产生的正常效果范围。尤其在他左眼与左边颧骨邻接的部位,在微弱光线的映照下,竟然还能看到大约一平方厘米的黑色……由此可以断定,他化过妆,使用了眼线笔或眼影之类的东西。” 廖秋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王志铭倒吸了一口凉气:“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小猫你竟然看出这么多问题。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我当时也在场,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啊?” “李泽生,也就是通缉犯关勇,他选择了背光的位置,如果不特别留意很难发现他化过妆。虽然有些粗糙,但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他的面部特征。而且他把身份证递给王哥的时候,我发现他右手食指上有些发黑,估计是他听见我们在楼下与房东说话,匆忙用眼影涂抹化妆,却来不及洗手。”虎平涛的分析有理有据。 张建国听得又惊又喜:“小猫,你可真厉害啊!”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素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形准,无论石膏、静物,还是模特人像都一样。说起来,今天的事情也是巧合。” “这可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廖秋眼里满是欣赏的目光:“我当所长两年多了,还从没见过有谁能把通缉犯照片记得那么准,连细节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是用心与否的最直接表现,也意味着你的工作态度。” 说着,他转向坐在旁边的张建国,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老张,打电话给所里调人,还有街道办事处和关口村委会,请他们调派执法队员和村管队控制各个路口,现在就开始布控。” 就算李泽生不是通缉犯关勇,警方也可以通过正常程序对他的身份进行调查。何况虎平涛说的这些细节充满了疑点,“犯罪逃避”是最符合逻辑的理由。 …… 村长找了个与女房东关系密切的人,以“打牌”为借口,把她叫到了村委会。把事情的严重性一说,嚣张泼辣的女房东顿时焉了,怕得要死,瑟缩着身子半天也不敢说话。德高望重的村支书耐心劝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我家里住着一个杀人犯?”这事听起来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办工作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刚调出来的通缉文告清清楚楚:关勇,北青省人,身份证号码…… 四名警察,两名辅警,再加上分散在租户附近巷子里的十多名执法队成员,终于使倍受惊吓的女房东回过神来。她咬咬牙,答应做向导,带着警察回家抓人。 “查水表”这个梗早就用烂了,“交电费”的理由却刚好合适。说起来这事跟女房东有关:她按月从租客那里收取电费,因为整幢楼里所有租客公用一个大电表,因此每月电费只能均摊。这样做肯定谈不上什么公平,女房东也乐得从中做点儿手脚,每次在电费基础上偷偷增加几十块钱。反正分摊下来每个租客出的不多,而且租客流动性大,无人察觉其中的猫腻。 以往收电费,她都会选择夜间十一点左右。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租客都在,不是正准备休息就是刚睡下不久。这是女房东从村里老人那里学到的经验:趁着租客想睡觉的时候收费,很多人都会老老实实掏腰包。一来是为了避免麻烦,二来求个安静省得叨扰,三来电费这点钱实在不算多,与其被这个婆娘敲门震天响,不如赶紧把她打发走。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长廖秋和张建国特地换了身便装,陪着女房东回去,从一楼租客,挨家挨户敲门收费。 一楼的几户租客电费很快收完,虎平涛和吴永翰蹑手蹑脚进了敞开的小楼大门,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下站定,屏息凝神,默默看着已经走上二楼的女房东。 城中村的自建屋结构类似于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站在一楼说话,住在四、五楼上的人都能听见。 一楼和二楼都很顺利,女房东像平时那样正常收费,尽管身边陪着两个陌生男子(廖秋和张建国),租客们却没有多问。 敲响三零一房门的时候,女房东脚有些发软,她鼓起勇气,以炸喇喇的大嗓门尖声叫道:“开门,收电费。” 房间里的人显然没有怀疑,他把房门拉开,看到面色煞白女房东的瞬间,视线也随之转移到从侧面猛然向前挤站过来的廖秋身上。 张建国顺势将半开的房门朝着里面用力猛推,与廖秋一前一后冲了进去,直接绕到汉子身后。 虎平涛和吴永翰冲进房间的时差与他们只有两秒。四人各守一边,把目标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汉子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房间里光线充足,在如此近的距离,廖秋清清楚楚看到了对方那刻意修饰过的眉。 那是很多女性常见的做法:将眉毛拔掉一部分,再用眉笔重新描画,显得眉毛又细又长。 通缉照片上的罪犯可是浓眉大眼,根本不像现在这样,眉毛细密得如同一条线。 虎平涛说的没错:他的确用眼线笔描画过眼角,还涂抹了黑色眼影。 如果不是站在近处端详,廖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眼前这个男人与通缉照片上的罪犯联系起来。 “关勇?”出于谨慎,而且确定对方身上没有武器,派出所和综合执法大队的人就在楼下布控,局势已经稳定,廖秋冷不防喊出了通缉令上的名字。 汉子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眼底掠过一丝惊恐,然后是绝望,也夹杂着一丝侥幸。 “有人投诉你噪音扰民,请配合我们调查。”廖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铐。虎平涛和张建国分别扣住关勇的两条胳膊,将其双手反铐起来。 即便是极有把握的情况下,也尽可能不要在语言上刺激目标。“噪音扰民”是个不错的借口,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麻痹对方,出现短暂的思维误区。 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已经足够。 吴永翰在旁边举着执法记录仪,拍摄下整个抓捕过程。 …… 半夜两点多,分局刑警队的人来到耳原路派出所。身为警察,尤其是刑警,早就没有了正常的上下班时间,只要有突发情况就必须到岗。 廖秋耍了个小心眼,他在抓捕结束后,在所里对关勇进行了初步审讯,确认对方身份。 这可是全国通缉重犯啊! 警察也有工作任务。尤其是省厅提出“大案快破,小案多破”的口号以来,所里今年的工作更多更难,廖秋这个所长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而且整个古渡分局下辖制那么多派出所,每个月都要按照工作量和绩效进行考评。排名靠后的派出所非但得不到优秀标兵轮换锦旗,奖金额度还会大幅度下滑。 再有几个月就过中秋节了,耳原路派出所今年的平均成绩排在中下段。这可不是廖秋个人工作能力欠佳,而是派出所辖区情况复杂所致。 谁都想要争上游得第一,可实在是难啊! 现在不同了!抓住了全国通缉犯,还是重要的命案杀人凶手,这份功绩足够耳原路派出所本月评分遥遥领先,进入前三完全没有问题。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得到月排名第一。 所以不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把案件上报,而是由所里组织抓捕。这样一来功劳大头就留在了耳原路派出所,否则这案子就得交给刑警队处理。 抓捕是大功,而且是集体荣誉,这种事情廖秋无论如何也不能发扬风格。 分局刑警队长王雄杰大半夜得到消息连忙带着技术人员赶过来,组织了第二轮审讯,得到的结果与之前一样:虽然外观变化很大,却基本上可以认定目标就是通缉犯关勇。 最终结果还是要以DNA鉴定为准。这个得等到天亮以后把人送到局里,由技术部门负责。 王雄杰洗了把冷水脸,用手抹着湿漉漉的面皮,感觉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他走进所长办公室,在廖秋的桌子对面坐下,不无嫉妒地说:“你小子运气真不错,连这种好事都能撞上。” 他和廖秋是警校同学。以前两个人都在分局机关,前些年廖秋下基层担任派出所长,王雄杰去了刑警队。 “我可是有好事就立刻通知你。现在人抓住了,你也是大功一件啊!”廖秋笑着,脸上全是得意的神情。 “狗屁!”王雄杰嗤之以鼻:“你那点儿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先把人抓住,然后再通知我们刑警队。好事全让你占了,还得让我大半夜的不睡觉跟着你一起工作……老廖,做人得讲良心。” 廖秋把身子往后一靠,双手在胸前交叉:“那行啊!你回去接着睡觉,我现在把案子移交给市局刑警大队。” 他特别加重了“市局”两个字的发音。 “我就随口说个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呢?”王雄杰连忙改口,讨饶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感谢廖所长您大人大量,吃肉的时候还想起能给兄弟我留口汤喝。改天我请你吃饭,行了吧?” 彼此很熟,关系亲近,王雄杰性格不错,喜欢开玩笑。 “这还差不多。”廖秋没为难他,笑了。 “不过两件事我不明白。”王雄杰收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关勇化名李泽生,在关口村租住三年多了,为什么你们之前没有发现?还有,我对比过之前发的通缉照,他的相貌前后改变很大,几乎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廖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去年我们就开始对辖区外来人口进行调查,尤其是租客。你也知道,平时我们所里很忙,主管治安,入户调查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只能把任务交给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由他们负责。可当时报上来的调查数据水份很大,主要是出租户对现在的房地产政策有顾虑,认为这是在变相收集他们的房屋出租信息,方便以后征收房产税。” 王雄杰若有所思道:“网上的确有这种说法。” 第十二节 你是不是给下面打了招呼? 廖秋放下茶杯,摊开双手:“其实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上面没有立法立规,我们就只能按照要求开展工作。如果把所里的干警和辅警全都派出去做信息调查,辖区治安最多二十四小时就会失控。没办法,我只能把下面的人分组,配合街道办和社区复核调查。” “你在基层,工作也不好干啊!”王雄杰摇摇头,随即问:“就是因为这次复核,你们才发现了关勇?” “真正发挥主导作用的,是前几天刚分来的一个辅警。”廖秋笑了:“如果不是他观察细致,这次大好的立功机会就从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 “辅警?”王雄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确定?” 廖秋认真地点点头:“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二岁。” 王雄杰愣住了,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老廖,别开这种玩笑。” 廖秋疑惑地看着他:“玩笑?” “咱们朋友归朋友,正事归正事。”王雄杰一谈起案件就会变得很严肃:“关勇的前女友是一个化妆师,他由此学到了一些技术,犯案后化妆潜逃。剃头、拔眉毛、用淡色唇膏拉长两边嘴角、涂抹眼影、勾描眼角。平时外出都戴着帽子,致使整个人看起来与照片区别很大。” “而且他这个人很狡猾。你们查房的时候,他出示的身份证是真的,不是伪造。”说到这里,王雄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提醒廖秋注意:“关勇利用网络交友平台,找了很多“男性”朋友。他其实没有那方面的需求,通过与对方视频通话,从中选定了一个与他化妆后相貌差不多的人。他把对方骗过来,开了个房间……重点是趁机窃取了那人的身份证。” 廖秋只对关勇做了初步审讯,也就是认定身份的环节。王雄杰说的这些不在他职权范围内,廖秋对此很惊讶:“为了隐姓埋名,这家伙也真够拼的。” “是啊!他处心积虑潜逃了这么久,就算是熟人面对面看到关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现在却说发现他的是一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辅警……”王雄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老廖,做人要诚实。再说了,我又不是你老婆,不会因为这个月你工作出色,就搜刮你多发的那份奖金,何必在我面前撒谎呢?” “你这张嘴啊……”廖秋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我没骗你。真是我们所里刚分来的一个年轻辅警发现了关勇。” 王雄杰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钟:“真的?” “真的!”廖秋对此非常肯定。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得见见这位高人。”相比之下,王雄杰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 拂晓的阳光金色万丈,漂浮在天空中的单薄云朵被光线穿透,瑰丽且飘渺。 沉睡了一夜的城市开始醒来,空荡荡的马路上逐渐出现行人车辆,密度和数量随着时间而增加,开始了一天的喧哗。 王雄杰和虎平涛从半夜一直聊到现在。如果不是廖秋端着装有毛巾和牙刷的洗脸盆从办公室门前经过,提醒他们可以去食堂吃早餐了,估计两个人还能继续聊一整天。 “人才!”王雄杰从房里出来,搂着廖秋的肩膀下了楼,走进盥洗室,在他耳边发出极其佩服的惊叹:“踏实,肯干,思维敏捷,啧啧啧啧……这小子绝对是块可造之材。” 廖秋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他留在你这儿浪费了。”王雄杰坦言:“小猫说了,他接下来会去考公务员,当警察。算算时间也就个把月的功夫。与其把他留在你这儿,不如跟着我去刑警队。” “哼!”廖秋讥讽道:“刑警队是你家开的?什么时候有辅警编制了?” “我可以把他当做特殊人才先拉进来用着。”王雄杰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他要考公务员。就凭这个案子,只要他文化考试过了,面试根本不成问题。”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廖秋往牙刷上挤着牙膏,看都不看王雄杰一眼:“他是我的人。” 这话说起来掷地有声,可听起来充满了暧昧。 王雄杰阴测测地说:“看来我这个周末得去你家一趟,跟嫂子谈谈你这个月的工作,让他知道你破了个大案,奖金很丰厚。” 正在低头刷牙的廖秋猛然回头,用充满杀意的双眼怒视对方。 王雄杰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身跑出盥洗室。 老同学加老朋友,他知道这是廖秋暴走的前奏。 私房钱,这是所有结婚男人心底不可触碰的底线。 …… 古渡分局。 熊杰昨天夜里就接到捕获通缉重犯的报告。正常流程是辖区派出所上报给分局总办张广宏,再由张广宏复核确认后报给自己(分局领导),然后才是市局和省厅。 今天天气不错。张广宏把连夜整理好的材料送到熊杰案头,看着局长舒展开的眉头,他也笑了。 这可是全国通缉的重犯,北青省更是开出了高达十万元的悬赏。能破获这样的案子,本身就说明了滇省警方的实力。 熊杰很满意。虽然只是一份简单的临时报告,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警队讲究集体荣誉,虽然这次抓捕行动由下面的派出所负责,但整个分局都沾光。年终在省厅开总结会的时候,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看着看着,他忽然“咦”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头。 片刻,熊杰抬起头,用手指点了一下摆在面前的报告:“小张,这是怎么回事?” 张广宏连忙探过头去,只见熊杰食指所点的位置,正好是反向对着自己的“虎平涛”三个字。 他不由得有些糊涂:“熊局,这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熊杰目光冷峻:“为什么虎平涛会参与这次抓捕?” 张广宏不明白上司为什么会这样问:“虎平涛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这很正常啊?” “正常?”熊杰眯起眼睛,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他当然可以参加抓捕行动。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份报告上?” 只有在行动中表现突出的警察才会在报告中被提及。下一步,等到刑警队和北青省警方就案情相互衔接,上报市局和省厅的文件也会以此为依据。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大案要案,只要是在临时报告上提及的人员,基本上都会得到上级嘉奖。 这份报告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廖秋,另一个就是辅警虎平涛。而且后者着墨甚多,前后被提及四次,就连所长廖秋的提及次数有没这么多。 “虎平涛是刚入职的新辅警。他不是专业警校毕业,也没有接受过相关的技能训练。他可以完成派出所的各项日常工作,也可以在特殊情况下参与对重要案犯的抓捕……但他只是一个辅警,一个刚入行的新人!” 熊杰脸上隐隐显出几分愠怒:“看看这报告都是怎么写的!虎平涛同志发现了重要线索……还有这句:虎平涛同志在抓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张广宏我问你,这种事情符合逻辑吗?” 张广宏顿时明白了,连忙解释:“熊局,这报告是昨天夜里耳原路派出所发过来的。当时太晚了,没用局里的网络,派出所主管电脑录入的文员赵丽用微信发给我。今天一大早我整理了就赶着送过来,基本上是原文没变。” 临时报告对抓捕过程写的很模糊,只是提及主要参与者,让上级领导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详细部分要等后面的各方材料汇总,这个就需要时间。 熊杰脸上冷色依然:“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是一个派出所所长,知道是这种全国通缉的重犯,你会让一个刚参加工作没几天的年轻人,而且还是辅警,参加抓捕,并且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吗?” 张广宏心中一凛,缓慢地摇摇头:“不会。” 熊杰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那你怎么解释报告上多次提到虎平涛?还有,耳原路派出所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写?” 张广宏顿悟了。他脸上浮起惊讶的神情:“熊局,你的意思是……” 熊杰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小张,虎平涛的确是这次公开招考辅警综合成绩的头名状元。但这种考试只在我们警察系统内部管用。说穿了,就是个工作招聘的门槛。没错,我认识虎平涛,而且跟他家里人很熟,但这不能成为我对他给予特殊照顾的理由。” 张广宏一下子急了:“熊局,我真没有给下面的人打招呼啊!” 熊杰可不这样认为:“那天我检查辅警考试成绩的时候,只有你在场,而且也是我告诉你通知虎平涛来我的办公室。这你怎么解释?”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张广宏急忙道:“别人不知道我,熊局您还不清楚吗?那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假公济私?什么时候把私人关系带入工作?” 熊杰满面狐疑地看着他:“你要是没给廖秋说过我和虎平涛的关系,他怎么会让虎平涛参加这次抓捕?” “我怎么知道?”张广宏也来了火气。 片刻,他冷静下来:“要不我给耳原路派出所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或者再等等,刑警队的王雄杰昨天晚上就过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熊局您找他一问不就清楚了?” 熊杰想了想,缓缓点头:“好吧!” …… 上午十点多,廖秋和王雄杰一起走进了熊杰的办公室。 抓捕汇报很快变成了气氛热烈的聊天。张广宏也参与进来,一方面是想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在熊杰面前证明自己。 从怀疑到相信,熊杰感觉自己经历了一个完整且无比详细的转变过程。 作为抓捕亲历者,廖秋的叙述很生动,比任何纸面报告都来得真实。他对虎平涛的称赞并非口头上虚化,而是有着实际拿得出手的证据。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昨天晚上所有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 “小猫很厉害啊!观察细致,思维敏锐,如果不是他,我们很难发现这个通缉犯。”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用化妆的办法来改变外貌。可静下心来想想,都到了跑路逃命的时候,只要不被发现,怎么做都行。” “我儿子小学的时候也上过美术班,后来初中作业太多就没上了。现在想想还是可惜了,要是让他一直画下去,没准就能像小猫这样。” 熊杰笑了,笑得很开心。 原因很多,很复杂。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老朋友管束不了的执拗儿子,居然在自己的领导下表现优秀。 是的,他归我管,我是他的领导。 光这一点,就足以在老友聚会的时候当做炫耀资本。 廖秋认真地说:“熊局,小猫这次的事,是不是该给个嘉奖?” “先记下来,肯定要给的。”熊杰的回复也很认真。 “说起来小猫有些亏,他不是正式编制的警察,否则这次可以评功授奖,至少是个三等功。”廖秋很遗憾地说:“只能从别的方面给他点补偿了。等这个月试用期结束,我直接给他报一类辅警。” (嘉奖与警察系统内评功授奖是两回事) 正常情况下,刚入职的辅警都是定岗三类。试用期工资两千四,转正后加四百块。二级类辅警工资三千三,一类辅警工资三千八。想要从三类升为一类,需要工作时限,也就是所谓的“熬资历”,还需要每年年终总结的时候,得到所在单位“合格”以上的评价。但也有特殊情况,毕竟这个社会对踏实肯干的人总是充满了善意。 熊杰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没有说话的张广宏,视线随即转移到廖秋身上:“你是派出所长,虎平涛的情况你最熟悉。这事你有发言权,我只负责审核。” 廖秋笑了:“老话说得好: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说起来,这次其实是我们所沾了小猫的光。” 第十三节 北青省来人 熊杰微微一笑:“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对于刚入职的年轻人,无论表现再怎么优秀,平时也不能缺了敲打和提点。虎平涛是个好苗子,他现在缺的就是良师和益友。” 廖秋心中一动,连忙应道:“我明白,熊局您就放心吧!” …… 北青省警方反应很快,接到消息当天,立刻派出专案组赶赴滇省。 领队的是省刑警总队副队长高鸿宇,他有着北方汉子特有的高大身材,超过一米九的个头使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彪悍。 下了飞机,直奔滇省公安厅,完成相关的接洽工作后,王雄杰带着他们直奔看守所。在审讯室里第一眼看到关勇的时候,满面惊讶的高鸿宇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不是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这个被铐住的家伙就是自己苦苦追索已久的目标。 外貌区别实在太大了! 跟在高鸿宇身边的两名副手也在暗自嘀咕:滇省警方该不会是搞错了吧?这家伙与通缉照简直就是两个人。 DNA检测报告已经出来,所有证据都表明滇省警方没抓错人。 经过反复对比,高鸿宇终于确定了罪犯身份。 “谢谢,实在太感谢你们了。”他用力握住王雄杰的手,线条粗犷的脸上满是感慨:“我追这家伙好几年了,这次终于可以结案了。” 王雄杰被捏得右手生疼,连忙挣脱出来,笑道:“大家都是同行,别说这种客气话,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你们帮助的时候。” 高鸿宇心情大为舒畅。他认真地问:“关勇很狡猾,竟然通过减肥和化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真的,就算是他父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王队长,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辅警,在核查外来人口信息的时候发现了他。”王雄杰笑着解释。 高鸿宇越发感到意外:“我们赶着回去交案子,明天一早就出发。这样,晚上咱们吃个饭,你帮我约着那个辅警一起过来,认识一下,我得当面感谢他。” …… 晚饭安排在省厅旁边的一家菜馆。招牌菜是宣威火腿,尤其是火腿脚和火腿煮白菜,味道鲜美,价钱也不贵。 刚见面,高鸿宇对虎平涛的年龄感到意外。他不由得摇头苦笑:自从来到滇省,很多事情都让自己感到惊奇。 因为是正常勤务时间,不能喝酒,高鸿宇就以茶代表酒,敬礼了虎平涛一杯。 “小虎,这杯我敬你。”高鸿宇不习惯发“猫”音,他认真地说:“谢谢你帮助我们抓住了这个通缉犯。”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高队,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菜已经端了上来,高鸿宇用筷子夹了一片火腿送进嘴里慢慢嚼着,感慨地说:“你不知道,这个案子在我们北青那边已经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上上下下都敦促着尽快破案,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王雄杰凑过来问:“我看过材料,关勇犯的案子,是多起凶杀。” 高鸿宇眼眸深处缓缓流动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准确地说,是灭门。他以前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案情通报上的那个女化妆师。人长得很漂亮,追求者也多。那女孩其实很喜欢关勇,跟着他好几年了,他却疑神疑鬼认为那女的在外面另有男人。” 王雄杰为人很是八卦:“高队,关勇的女朋友当时出轨了?” “没有。”高鸿宇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打电话给怀疑对象,也就是他女朋友工作单位的一个男同事,把那人约到家里。”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那人还真去了?照这么看,就算跟关勇女朋友之间没有实质性的亲密交往,至少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这方面的想法。” “所以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高鸿宇感慨地说:“那男的私底下给关勇女朋友写过好几封情书,生日和情人节的时候还偷偷送花送礼物,不过都被拒绝了。可那男的不死心,认为各方面条件都比关勇好,所以约谈的时候就去了。估计他当时想着把这些优势都亮出来,让关勇主动退出。” 王雄杰看过相关的案件通报,插了一句:“没想到弄巧成拙。” “是啊!”高鸿宇神情变得冷肃起来:“关勇被激怒了,当时就抡起椅子砸断了那人的颈骨。当时我负责勘察现场,整个木质椅背粉碎,木刺从受害人眼睛里扎进去,断裂的脊椎导致头部与后背之间弯折超过九十度。法医鉴定表明,受害人是当场死亡。” “其实综合当时的情况,有一定概率可以判为“过失杀人”。可关勇当时满脑子只想着报复。他打电话给女友,说是家里出了事,让她过来。那女的刚进门就被关勇抓住,逼问她到底有没有出轨。据关勇交代,他把女友打得很惨,那女的实在熬不过,哭喊着被迫承认跟那男的有关系。再后来……关勇用事先准备好的菜刀把女友杀死,还把人头砍了下来。” 王雄杰虽然看过案情通报,对细节的了解却远不如高鸿宇这么详细。他皱着眉,认真地说:“这样一来,案子性质就变了。” “关勇当时已经疯了。”高鸿宇用力捏握了一下左手,这是他缓解情绪的方式:“他带着刀子去了女友家,正好女友的姐姐和父母都在,还有她姐姐的孩子,三大一小四个人,被他当场杀害。” “两个犯罪现场,六条人命,上面督促我们尽快破案,问题是一直没有抓到关勇,时间久了,给当地各方面都造成了很大影响。” 虎平涛对高鸿宇后面说的这句话不太理解,看到他面露疑惑,王雄杰用筷子敲了一下虎平涛的碗,解释道:“一个案子,尤其是情节恶劣的大案,对事发地及其周边会产生各种影响。以凶杀案为例,周围邻居,所在的小区,附近的街道,范围再广点儿甚至可以扩大到邻近社区。人的活动区域有限,就拿上班族来说,住处和单位之间是一条长期往复线,在这条线上发生的事情构成了对应时间段内的大部分经历。住户也一样,而且常年在家的大多是老人,他们的活动范围更小。菜市场、公园、附近的公共健身场所……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地方,抬头低头都是熟人,平时谈论的话题重复概率相当大。” “社区治安与居民日常行为有着密切关联。古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多老头老太太都挺八卦,鸡毛蒜皮一点儿小事他们会谈论好几天。我举个例子吧!以前放《还珠格格》的时候,容嬷嬷是电视剧里的恶人。那时候我在下面当派出所蹲点,经常听到社区里的老人谈论,说谁谁家的老太太“跟容嬷嬷一样坏”。当然,说这话的人没有坏心,只是开个玩笑,但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是民众关心的问题,就有一定概率形成社会舆论。” “电视连续剧尚且如此,凶案就更不得了。就以关勇这个案子来说,国人对死者的理解绝大部分是畏惧。死过人的房子被视作凶宅,更不要说是这种多人死亡的灭门案。现在都是封闭小区,你让左邻右舍怎么想?楼上楼下的住户又怎么想?我们办案子肯定要封锁现场,在楼道里拉起警戒线。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可在某种程度上,也加剧了附近居民的恐慌。” 高鸿宇点头道:“我们小时候看科普杂志,上面提到的“可视对话系统”属于先进科技。现在智能手机全面普及,随便走到哪儿都能录音录像,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很多麻烦。勘察凶案现场的时候,警戒线外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都拿着手机拍照摄像,虽然他们拍不到实际性的东西,可他们只要把带有警戒线和我们警察的图片发到网上,再配上一个“某某小区死人了”之类的醒目标题,就会引发更多的线上议论。” 虎平涛了然地缓缓点头。 “很多人做梦都想当网红,随便什么事情在他们看来都可以蹭热度。”王雄杰边吃边说:“他们关心的可不是凶案本身,也不会想着这些图片和视频在网上传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到头来,只会让案件的负面影响越传越广,导致更大的社会性恐慌。”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你想想,灭门的凶案啊!凶手一直潜逃在外,说不定他在外面呆不下去,什么时候又逃回来。楼上楼下、小区、社区,甚至整座城市里的人都会因为各方面的消息传播,感觉生活在一个危险的环境。在这种时候,咱们警察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破案,抓住罪犯。” “这种事嘴上说说简单,做起来难啊!福尔摩斯之类的神探,那都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案件侦破是有一定比例的,不是所有案子都能破,也不是所有通缉犯都会老老实实站在那里让你去抓。所以无论任何国家,都是从源头上大力整顿治安,尽可能减少发案件率。” “凶案对当地经济影响很大。就说房价吧,一起性质恶劣的凶杀案,会导致附近的房价跌落,租住者也越来越少。随着各种负面信息越传越广,还会导致一些原本有意向的投资项目中止。” 说到这里,高鸿宇再次端着茶杯站起来:“小猫,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案子就得无限期拖下去……我代表北青省警方,代表我们整个支队,再敬你一杯!” 杯子里只有茶水,但虎平涛大口喝下去,却感觉整个身体从内到外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身体里涌动着。 职责。 义务。 更多的,还是站在从未有过的思维高度上看待问题。 他再次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第十四节 广场舞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了。 分局嘉奖来的较慢,正常流程一般是三个月,甚至半年以后。考虑到虎平涛是新人,综合各方面情况,廖秋把他的奖励晋升降了一级,转为二类辅警。 可即便如此,虎平涛结束试用期,从临时辅警转为正式辅警这件事,仍然在耳原路派出所引起了不大不小的影响。 说不大,是因为所里的在编民警对此没什么感觉:一个新人转正而已。 说不小,是因为虎平涛的身份直接从三类辅警直接提为二类。在所里的辅警们看来,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都有。 “我在所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谁转正就直接提成二类的,这次算是开眼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瞎猫逮着死老鼠,碰巧抓了通缉犯而已。说起来这都是运气,换了谁都行。他虎平涛算是祖上坟头冒青烟,走了狗屎运。”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小猫挺优秀的。我听社区的人说了,这可不是凑巧,如果不是小猫看出那人有疑点,也就没有后面的那些事了。” “反正他就是运气好……” 窦志伟对此颇有怨言。 他是两年前分过来的辅警,以前跟着张建国,结果虎平涛和吴永翰来了以后重新分组,窦志伟就跟着所里的另一位民警李涛。正因为如此,他对虎平涛这次升职受奖耿耿于怀。 “我比他来得早,还是整整两年,凭什么他可以提成二类辅警,而我直到现在才是个三类?” 跟着李涛日常巡逻,窦志伟一路上怨言不断。 “要不是他虎平涛横插一脚,夺了我的位置,这次功劳本该是我的才对!” 李涛性情稳重,起初还多次开解窦志伟,可类似的埋怨听太多也就烦了,不想理会。然而窦志伟的这句话实在很奇葩,李涛不由得愣住了,疑惑地问:“小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通缉犯是明明小猫发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窦志伟愤愤不平道:“涛哥,以前是我跟着张哥一组,虎平涛来了以后就把我分了跟你一组。这次在关口村核查,咱们走的路线不一样,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分组,就应该是我和张哥一起,我来负责虎平涛的那条线。” 李涛停下脚步,皱眉注视着窦志伟,感觉好气又好笑:“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觉得是小猫抢了你的功劳?” 窦志伟不是傻瓜,他很快发现了自己话里的错误,连忙解释:“我可没有贬低李哥您的意思,我是说这案子换了谁都行,就跟走在路上捡到钱差不多,不是一块两块,而是好几百万那种。” 停顿了一下,窦志伟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表情:“听说分局刑警队很看好他,想把他调过去……” “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李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上次开会的时候所长已经说了,如果不是小猫观察仔细,小心谨慎,就很难发现那个通缉犯。说实话,谁都想立功受奖,可也得看个人能力,该是人家的就是人家的。何况小猫这次也给咱们所里争光,区里月考评咱们得了第一名,这个季度整体排名进入前三,全年考评分数拉上来一大截,这份荣誉属于咱们所,小猫提成二类辅警也是应该的。” “还有,小窦你这想法要不得。”李涛满面严肃,继续道:“你这是眼红了。还有,在路上捡到的钱可不归你个人所有,更不要说是好几百万。我们是警察,捡到失物要归还失主。” 窦志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被李涛训斥着只能一声不吭。 他低着头,满面阴沉。 …… 晚上八点多,张建国和虎平涛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赶往河边广场。 这里是锦兴小区的外围,隔墙外面是人行道,再往外是行道树,与河岸之间是宽度超过五十米的空地。作为城市河道景观的一部分,河岸外围设置了绿化带,还安装了灯光亮化景观设备。整个广场呈狭长型,从傍晚到深夜人流不断。 吴永翰家里有事,临时请假。张建国和虎平涛开着电动车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里里外外围了上百人,黑压压的一大片。 起因很简单:一群爱运动的老太太跳广场舞,音量开得很大,惹怒了旁边锦兴小区紧挨广场这一侧的住户。 报警的是个皮肤白净,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因为争吵,他显得很激动:“你们音箱开得太大了,我住在五楼,关着窗户都没办法隔音。” “我孙女才七个月,吃过饭好不容易睡着,被你们音响一开,吓得直哭,根本哄不下去。”旁边,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太太满面怒容。 “我儿子被你们吵得没办法做作业,明天交不出作业谁负责?”一个女人双眉倒竖,抬手指着对面连声叫嚷。 跳广场舞的老人平均年龄目测超过五十五岁,音箱自始至终开着。他们与小区住户面对面站着,丝毫不让。 “你们搞清楚,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跳个舞怎么了?” “就是,又没去你们家里跳,这犯哪条法了?” “别把你们家里乱七八糟的破事都往我们身上推。孩子照顾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装修房子都用隔音玻璃,你自己没钱关我们屁事?” 张建国与虎平涛连忙走到人群中间,劝说着将两边分开。 住户那边,为首的中年男子实在气不过:“警察同志,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旁边的人大声嚷嚷起来:“这些老不死的不讲道理,把他们的音箱砸了!” 对面,身穿红色舞鞋的老太婆双手叉腰,连声怒道:“我看看你们谁敢砸?只要动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明天我们所有人去他家里呆着,进不去就堵门,有本事就试试看!” “都少说两句!”张建国看了一眼正在劝阻户主方的虎平涛,转向面对着音量最大的老太婆:“郑玉仙,又是你……怎么,不在紫薇花园那边跳了,换地方了?” 六十多岁的郑玉仙有些惧怕张建国,她眼睛里闪烁着怒怨的目光,双手反叉着腰:“这边地方宽,凭什么不准我们来?” 张建国神情严肃:“你这舞蹈队噪音扰民不是一次两次了。在紫薇花园那边我就处理过十几起。怎么,那边投诉太多,就跑这边来了?” 郑玉仙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她怒视着张建国:“那边不准我们跳,这边也不行。你自己说说,我们能去哪儿?大伙儿都上了年纪,平时就这么点儿爱好,你们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我们该怎么办?” 张建国耐心劝解:“没说不让你们跳,只是让你们把声音开小点儿。你得为别人想想,音箱开那么炸,人家怎么休息?” 不等郑玉仙回答,旁边蹿过来一个老人,不满地瞪着张建国:“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声音开小了根本听不见。再说了,跳舞就得音乐大才有感觉,我们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全民健身,有什么错?” 张建国也来了火气:“全民健身不是让你制造噪音。好了,不说了,老规矩:你们要么把音量关小,要么跟我去所里,自己选。” 以前都这么处理。 夕阳红舞蹈团肯定选第一条,谁也不会闲着没事来个派出所夜间游。 老人们降低了音量,锦兴小区的住户们也渐渐散去。 张建国和虎平涛没有离开,他们坐在电动车上,看着远处那群载歌载舞的老人。 “得守在这儿。”张建国双手摆在方向盘上,很是无奈:“我们前脚走,他们立刻就会加大音量。以前就这样,住户又会不满,又是继续拨打110,我们还得接着过来。” “郑玉仙以前是面粉二厂的会计,也是工会副主席。她退休后组织了这个夕阳红舞蹈团,专业水准什么的谈不上,纯粹就是一帮老人自己高兴跳着玩。她们以前在面粉厂旧宿舍那边跳,旧城改造把房子拆了,建成现在的紫薇花园。从前没人投诉,是因为她们都在一个单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紫薇花园除了面粉厂职工回迁的部分,还有好几幢对外销售的商住楼。她们每天跳广场舞,新来的业主当然不干,为这事闹了很多次。”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张哥,《治安管理法》对噪音扰民有相关的规定,为什么不照章执行?” “这涉及到城市管理的问题。”张建国道:“噪音扰民这块归环保局管。我们这边接到投诉,都会转交给环保部门。比如施工和工厂产生的噪音,就由他们负责核查,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开具罚单进行处理。” 虎平涛敏锐抓住了问题关键:“广场舞也归环保局管?” “按道理是这样,可是环保局不认。当然他们也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延缓处理。”张建国看着远处,苦笑着摇头:“噪音扰民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住户有问题只会打电话报警,不会打给环保局。再说了,跳广场大多是夜间,白天较少。环保部门跟咱们不同,他们上班是朝九晚五。小猫你看看表,现在都九点过了,环保局有哪个部门还在上班?投诉有用吗?” 第十五节 老太太的春天 “咱们警察就不一样了,110指挥中心的所有接警信息必须马上处理。为这事我们与环保部门接洽过很多次,每次结果都一样,到头来,老百姓还是把问题归结在我们身上。可我们冤啊,这事真不归警察管。” 虎平涛轻轻点头:“这是法律法规的问题,还有就是执行力度。” 张建国道:“《治安管理法》的确有对噪音的测准与处理规定,前提是必须有测准的仪器。这个很难界定。不瞒你说,所里有一套噪音检测仪,却根本用不上。办案子得有证据,噪音扰民也一样。你别看郑玉仙这些人老了,人却很精明。每次远远看见我们的车开过来,就赶紧把音箱关小,你说说,这样一来怎么测准?” 虎平涛笑了,他真切感受到张建国的无奈:“等我们一走,她们又把声音开大了。” “这就是民事纠纷与案件最大的区别。”张建国颇有感触地说:“其实郑玉仙那个老太太说得也没错。她们老了,国家也提倡全民健身,组建夕阳红舞蹈团是好事,如果有合适的活动场地,她们也不会噪音扰民。毕竟……谁也不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 虎平涛陷入了沉默。 这涉及到整体城市规划,个人意愿无法改变。 …… 星期天,难得的休息日。 虎平涛早早来到河边广场,坐在干净的石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些载歌载舞的老人。 从第一次跟着张建国处理噪音扰民问题,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郑玉仙的夕阳红舞蹈团更换活动场地,导致锦兴花园住户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报警。来的次数多了,连虎平涛都觉得厌烦。 问题是无法根治,只能劝解。 小区里的住户也恼了。 昨天晚上有人从楼上扔了一袋粪便下来,溅得满地都是。 作为报复,楼下跳广场舞的人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 耳原路派出所先后派出两个巡逻组过来处理,直到十一点半,看热闹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一曲《最炫民族风》临近末尾,看着差不多到了舞蹈团结束活动的时间,虎平涛站起来,耐心等着郑玉仙收拾好东西,这才走了过去。 “郑阿姨,您好。”他脸上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有钱难买老来瘦,郑玉仙也不例外。虽然喜欢运动,可她的腰围至少超过一米五。这几天因为跳广场舞噪音扰民被锦兴花园的住户投诉,这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辅警连续三天给自己做了笔录,并且签字,那张英俊帅气的面孔已经成为郑玉仙最不喜欢的记忆之一。 “有啥事?”老太太警惕地盯着他,右手紧拽着装有舞蹈服装的拉杆箱,气鼓鼓的仿佛看待阶级敌人:“小伙子我告诉你,我们今天音乐开的不大,最多只有平时的一半。谁要是还不满意,你让他冲我来。我们就跳个舞,又不是搞破坏,别弄得上纲上线。” “没人报警。我就是找郑阿姨您说个事。”虎平涛脸上笑容依旧:“是好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虎平涛嘴甜,“郑阿姨”长“郑阿姨”短的,的确让郑玉仙老太太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颜值即正义,英俊相貌在这种时候也能得到一些加分。郑玉仙心中的戒备与隔阂感顿时消除了大半,尽管她绷着脸,硬邦邦的,语气却比刚才舒缓了许多。 “好吧,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说啥。”老太太是北方人,虽然户口早已转到了滇省,口音却一直未变。 “是这样,郑阿姨你们的舞蹈团成员大部分都是面粉厂退休职工。面粉厂属于白井社区。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中秋了,街道办事处要搞文化艺术节,白井社区归新镇街道管,你们舞蹈团愿意参加吗?” “愿意!当然愿意!”郑玉仙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之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画面被她选择性无视:“小虎啊,这参加比赛是不是先得报名?该怎么弄?” “报名表我给您带来了。”说着,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对折的表格,展开,递了过去:“相关的内容我已经填了,郑阿姨您只要把个人身份资料补全就行。” 新镇街道办事处与耳原路派出所是兄弟单位,每年都搞文化艺术节,今年是第三届。这种文化艺术节主要针对辖区内的企事业单位,规模不大,群众参与为主,评奖还是其次。 郑玉仙对此并不陌生。 夕阳红舞蹈团早已成立,算算时间甚至比街道办事处举办的首届文化艺术节还早,可舞蹈团一次比赛也没有参加过。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名声不好,噪音扰民;二是舞蹈团纯粹自娱自乐,谈不上什么专业水准。“舞蹈团”这个名头只是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群老太太跟着音乐节奏伸胳膊动腿儿。 “小虎啊!真是太谢谢你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艺术节的事,只是最近事情多,没来得及去社区报名。” 郑玉仙这话是在自抬身份。她一个退休老太太,除了周末女儿带着孙子过来玩,要帮忙照顾一下,平时基本上都是闲着。她早就想参加街道办事处的艺术节,只是一直在犹豫。前几届艺术节的时候郑玉仙都去现场看了,那些参赛的老年歌舞队虽说年龄结构与自己这边差不多,但其中有很多是专业人士,吹拉弹唱无所不能,甚至还有省花灯剧团的几个老演员……相比之下,面粉厂夕阳红舞蹈团根本上不了台面。 噪音扰民也是个问题。这些年被投诉多了,郑玉仙在派出所留下的笔录文件至少超过十份。别看她平时嘴硬气盛,实际上还是惴惴不安。正因为如此,她不敢去社区申请参加每年的文化艺术节,生怕这些事情被当众抖出来。 虎平涛拿出来的这张表格简直就是天降馅饼。在郑玉仙看来,最担忧的两个问题解决了一半,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部分。 “呵呵,我经常去社区办事,填送表格什么的都很顺手。郑阿姨以后您有类似的事情就说一声,我帮您办。”虎平涛这几天没闲着,他从张建国那里详细了解了面粉厂舞蹈团的问题,今天这张申请表算是对症下药。 “那……那怎么好意思,这太麻烦你了。”老太太喜不自禁,脸色有些涨红。 虎平涛趁热打铁:“郑阿姨,其实您那天晚上说得没错,国家提倡全民健身,你们平时唱歌跳舞这是好事。身体健康少吃药,对大家来说都是好。就像那句话说的:老人健康,是子女最大的幸福。您以前在面粉厂工会担任职务,退休以后还能组织大家一起活动,您这号召能力没说的,是这个。” 他伸出右手,翘起了大拇指。 这番夸奖顿时让郑玉仙得意起来,老太太乐得“哈哈”大笑,之前的不快与戒备一扫而空。 “郑阿姨您是前辈,我是后辈,这私底下我得劝劝您。”虎平涛压低音量,诚恳地说:“跳舞是好事,在哪儿跳也是您的自由,可您不能影响别人。您设身处地想想,要是您孙女在家里睡着,突然一下子外面放音乐把孩子吵醒了,您会不会发火?会不会出去找到放音乐的人骂一顿?” 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凝固起来,很快变成了讪笑。 “我知道郑阿姨您是好人。”虎平涛在大学选修过心理课程,成绩优秀,他一直关注着郑玉仙的神情变化:“昨天晚上我们没接到关于你们噪音扰民的报警,今天早上我过来一看,郑阿姨你们跳舞的时候把音量关小了很多,只有平时的一半。这就很好啊!没人投诉,大家都满意。” 谁都喜欢被人夸,郑玉仙人老成精,这些道理她都懂,虎平涛之所以帮着填表,其用意在她看来一清二楚。郑玉仙不禁乐了:“小虎啊,你这孩子挺会说话,要是张警官也像你这样……呵呵……” “张哥是我师傅,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虎平涛连忙解释,然后趁热打铁:“郑阿姨,平时跳舞的音量问题,我建议你们还是买个无线耳塞,用起来方便,更重要的是不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说着,虎平涛拿出自己的手机,滑开网购页面,点出之前帮着看好的几款无线耳塞。郑玉仙看得频频点头,但只是看看,没有说话。 耳塞虽好,却要花钱。何况平时用音箱习惯了,谁也不会主动更换。 看着嘴上答应,实际上不会有所改变的老太太,虎平涛笑着使出了杀手锏:“郑阿姨,这次参加文化艺术节,我保证你们可以拿到三等奖。” 郑玉仙愣住了。 拿奖? 就我们夕阳红舞蹈团这水平? “小虎,你在开玩笑吧?”郑玉仙从一开始就抱着参与为主的念头。她老虽老,脑子却不糊涂。 “要不咱们打个赌吧!”虎平涛笑道:“如果这次艺术节比赛郑阿姨你们得了三等奖,那就听我的,以后活动不要再使用音响,全都改换无线耳塞。” 第十六节 反应 这话语意双关,郑玉仙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明白了虎平涛的意图,但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小虎,你……你确保我们能拿奖?” 虎平涛脸上仍然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前提是郑阿姨您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以后不用音箱,所有人都用无线耳塞?” “是的。”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 …… 虎平涛并非空口白话。 新镇街道办事处的文化艺术节所设奖项远不如市级那么高,其主旨来源于上级部门的“文化娱民、文化自信、文化传播”系列要求。辖区内的企事业单位有上百家,不可能所有单位都来参加。以前几届艺术节的经验看,参赛单位及团队大约在三十个左右,按照所设奖项,大部分参赛团队都能获奖。 除了参与奖和优秀奖,真正有含金量的就是一、二、三等奖。其中三等奖有三个,除了奖状奖杯,更有一千元的奖金。 虎平涛学的是美术,他从小就学习素描。那时候在昭市青少年宫,美术、音乐、舞蹈等艺术类课堂集中在三楼。小孩子天性散漫,美术班课间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串教室。因为虎平涛当时也学着钢琴,有一次他偷偷溜进舞蹈班,趁着老师没来,即兴弹奏了一段。 学舞蹈的都是小女孩,在那种情况下成为几十个小女生瞩目的焦点,成为了虎平涛童年时代的骄傲之一。 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舞蹈班的陆霞老师。后来陆老师退休,全家离开昭市迁居省城,虎平涛一直留有陆霞的电话号码,在大学的时候经常联系,只是没想到童年时代的舞蹈老师住处就在耳原路派出所辖区范围内。 陆霞是专业舞蹈教师,也是街道办事处上一届艺术节的评委。虎平涛说动了陆霞帮忙给面粉厂夕阳红舞蹈团编舞训练。一个多月时间虽短,却勉强够了。 …… 两周后,耳原路派出所。 星期一,例会。 廖秋翻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与表格:“这个月的综合出警效率不错,比上个月高了很多。呵呵,这样一来,咱们所月终评比的分数至少能进前三。” 赵丽负责派出所文案及数据录入工作。她对比了一下两个月的案件处理图表,认真地说:“廖所,这两个星期110指挥中心那边传过来的噪音扰民纠纷比例降了一大半。” “我看到了。”廖秋把表格翻到第二页,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张建国:“老张,我记得锦兴小区那边一直投诉有广场舞噪音扰民,怎么最近没动静了,你们是怎么做的?” “跳广场舞的是面粉厂郑玉仙那帮人。以前她们在紫薇花园,后来转到了锦兴小区,音响开得特别大,一到晚上居民就打110投诉。这些人都上了年纪,不能抓又不能骂,而且噪音的问题划归环保部门,我们说白了就是替环保局背锅。” 张建国抱怨了几句,话锋一转:“后来小猫帮着联系了街道办事处和社区,让郑玉仙她们参加今年的文化艺术节。” 指导员陈信宏一听就乐了:“我知道面粉厂的那个夕阳红舞蹈团,平时跳舞搞得跟健身差不多。就他们那水平,还参赛……恐怕是垫底的吧?” “以前是,现在就不一定了。”张建国笑着,故意卖关子。 陈信宏顿时来了兴趣:“老张,听你的意思,夕阳红舞蹈团,文化艺术节,还有锦兴小区居民最近没有投诉,这几件事情都联在一块儿?” “哈哈,你们肯定想不到这其中的关联。”张建国很得意,把事情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廖秋听了觉得很意外:“这都是虎平涛的点子?” 张建国点点头:“上个月,小猫跟着我跑了几趟锦兴小区,每天都在处理夕阳红舞蹈团噪音扰民的问题。他认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无论面粉厂那些老人还是小区居民,谁都不会让步。这样搞下去只会让我们重复处理,无法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陈信宏声音里带着询问成分:“所以小猫想到了让郑玉仙她们参加艺术节的舞蹈比赛?” “面粉厂退休职工不是社会闲散人员,两者之间有显著区别。”张建国正色道:“包括郑玉仙在内,她们有退休金,家庭结构大多稳定,属于能够被劝说,并且有所改变的那类人。奖项刺激对她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只要有引导,再加上来自街道办和社区的帮助辅导,噪音扰民的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赵丽手中握着碳素笔,问:“面粉厂的舞蹈团现在活动都用上了无线耳塞?” 张建国点点头:“主要是晚上用。白天锦兴小区的居民要上班,家里基本上没人,她们在外面广场上跳舞,就算音量开大点也没什么。郑玉仙现在比过去好说话。小猫帮找的那个舞蹈老师很专业,她们学的也开心,说是要好好排练,争取这次艺术节参赛获奖。” 廖秋听懂了,笑道:“这应该算是交换条件吧!” 张建国没有否认:“是的,但很管用。廖所你看这两个星期的110报警比例就知道,噪音扰民排名已经降了下来,我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晚上在锦兴小区那里蹲守。” 指导员陈信宏满含深意地说:“这是好事,虎平涛做得很不错。” 张建国道:“小猫也说了,他这办法只能针对面粉厂的夕阳红舞蹈团,要换了别人,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做。” 陈信宏叹了口气:“是啊,每个人的想法和需求不同,。” “小猫挺用心的,工作也很积极。”廖秋一边做着会议记录,一边认真地说:“别看只是个普通的民事纠纷,他能通过正常渠道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光这点就可以看出他对平时工作的确是花了心思。同志们,咱们日常出警,可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得好好寻找病源才对。要是大家都能像小猫这样,我们身上的担子就能减轻很多,分局每月的评比排名也能上去。” 张建国道:“说起来,对这事的处理我真是不如小猫。” 廖秋笑着安慰他,半开玩笑道:“不奇怪,活到老学到老,何况老张你还年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 下午四点多,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信息:锦兴小区C座有人被关在电梯里,报警求助。 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火速赶到现场。 一楼电梯门紧闭着,外面围了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站在那里议论。 “这电梯前天就出过毛病,我按了五楼,本该直接上去,可它到了三楼就灭了灯,突然回到一楼,然后才上的五楼……那天真把我给吓惨了。” “电梯是去年新装的,怎么没用多久就变成这样?该不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吧?” “这事得问物业,他们最清楚。” “都别说了,让开,快让开,警察来了。” 张建国分开人群直接走到电梯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门板:“人还在里面吗?” 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我在,求你们帮忙开开门吧!” 虎平涛连忙上前,隔着门缝安慰:“别哭,我们已经打电话给电梯厂家的维修人员,他们很快就到了。” 事情很简单: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进了电梯,按了上四楼的键,结果电梯门一关就没反应了,停在一楼不会动,门也打不开。那女的在里面按了紧急求救键,又拨打了110报警电话,现在物业和警察都赶了过来。 问题不难解决,就是得花时间等。 电梯里忽然传来男孩的哭声:“妈妈,我害怕,我要出去。” 这再次引发了围观者的议论。 “赶快让物业过来把门弄开,里面有小孩。” “物业都是干什么吃的?平时收管理费一分钱都不能少,遇到问题就人都找不着,我看这物管费以后也不用交了。” “反正电梯就停在一楼,要不咱们先用钳子把门撬开?” “千万别这么做,电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它的感应系统应该还在工作,撬门说不定会引发别的问题,要是突然掉到下面几层就麻烦了。我以前在网上看过相关的视频,听我的,真别乱动,还是耐心点儿,等维修人员来了再说。” 张建国很是焦急,转身走出人群,来到站在外面的物业经理面前,低声问:“厂家的维修人员什么时候能到?” 物业经理身穿蓝色制服,这起突发事件把他搞得不知所措,牢牢攥着手机,紧张地回答:“快了,我两分钟前又打了一次电话,说是已经到街口了,就是堵车,一下子还进不来。” “让他们快点儿,实在不行就先来两个人查找故障原因,开车的人可以慢一些。”虎平涛凑过来说。 “好的,好的。”物业经理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拨通了手机。 第十七节 借钱的理由 这事关系到他今年的个人工作业绩,无论如何也必须处理好。 孩子的世界与成年人不同,狭窄的的封闭环境使他心中充满了恐惧。尽管外面的人一直在安慰,哭声却没有听过。 张建国和虎平涛对此毫无办法,只能等待。 吴永翰忽然走近电梯,凑到门前,对着门缝笑道:“小1弟(和谐)弟,别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没有讲故事的天分。 普通话不标准,本地口音很重。 明明是喜洋洋和灰太狼,莫名其妙就加入了汤姆和杰瑞,东拉西扯还出现了白雪公主,男主角变成了孙悟空。 但必须承认,这种在成年人看来无聊到吐的故事,小孩子很喜欢听。 电梯里的哭声止住了。 周围的人不再发表议论,他们安静地看着吴永翰蹲在电梯前,满面微笑讲故事。 帽子前檐不断触碰着电梯,很碍事,他干脆把帽子往后一转,反过来戴。 这模样看起来很滑稽,却没人笑他。 十多分钟后,厂家维修人员终于赶到现场。 排除故障修理电梯又花了半小时。 吴永翰就这样蹲着,绞尽脑汁巴拉巴拉继续着他的故事。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一个年轻妇女抱着男孩走出了电梯间,周围爆发出阵阵响亮的鼓掌,以及赞叹。 “这警察真不错,要不是他一直讲着故事,那孩子嗓子早就哭哑了。” “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刚发到朋友圈里,就有几十个人点赞。” “警察比物业负责。早知道是这样,就直接打报警电话,尼妹……物业就是个渣渣。” 女人一直给吴永翰道谢,虎平涛在旁边迅速做着笔录,张建国询问情况,不断补充。 男孩只有三岁左右,他走到吴永翰面前,胖嘟嘟的圆脸蛋上还挂着泪痕,从衣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吃。” 小家伙还不到善于表达个人思想的年龄,但这是孩子此时此刻的最真实想法。 珍贵的棒棒糖,只有对自己最好的人才能分享。 厂家维修人员已经查明了故障原因:夹层里掉落了一根木棍。 这幢楼上有好几户人家正在装修,估计是用电梯运送材料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女人抱着孩子,一直向吴永翰道谢。 他被弄得挺不好意思,有些手足无措,双颊涨红,连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虎平涛笑着走过来解围,把笔录本递到吴永翰手里。他接过,连同碳素笔一起转送到女人面前:“这是情况说明,麻烦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 离开锦兴小区返回所里的路上,吴永翰坐在电动车里,胸脯挺得很高,脸上一直挂着笑,看起来有些傻。 张建国从倒车镜里瞟了他一眼,笑着鼓励道:“小吴,今天这事做的好,工作就得这么干。” 虎平涛故意调侃:“故事讲得真不错,以后要是不干警察这一行,还能转到幼儿园当老师。” 吴永翰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嘿嘿嘿嘿”直笑。 一个多月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工作的幸福感,以及那份专属于警察的职责。 他伸手插进衣袋,触摸着那颗小小的棒棒糖。 日常辛劳,以及平时的付出,都在这颗价值一块钱的糖果里得到体现。 吴永翰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正了正帽子,坐得笔直。 …… 回到所里刚好是午餐时间。 三个菜:鱼香肉丝、鸡蛋炒韭菜、凉拌折耳根。餐桌中间照例摆着一小盆萝卜丝醡,大桶里装满了热气腾腾,绿汪汪的白菜汤。 虎平涛端着盛满饭菜的盘子刚坐在椅子上,冷不防一个身影快步蹿过来,紧挨着坐下。 偏头一看,是辅警窦志伟。 虎平涛微怔了一下。虽说大家都是一个所里的同事,可因为分组的缘故,他与窦志伟很少接触。偶尔遇到了,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没有深交。 他下意识展露出客套的笑,举了一下手里的筷子:“窦哥,吃饭啊!” 在耳原路派出所,虎平涛是真正的小字辈。按照顺序数下来,就他最年轻,无论见了谁都得叫“哥”。 窦志伟一脸微笑,他用轻松的口气说:“小猫,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虎平涛友善地笑着:“你说。” “我遇到点事,一个亲戚病了,现在肿瘤医院那边已经办了住院手续。他们家是外地的,在省城只有我一个熟人。这住院吧,得交押金。他那个是良性肿瘤,只要开刀做手术就能治好。可人来得匆忙,就没准备太多。今天早上打电话找我借钱,我也拿不出来。那个……小猫啊,能不能借我两万块钱,下个月就还你。” 窦志伟说话的声音不大,显然是不想引起周围的人注意。 “借钱?”虎平涛有些意外:“窦哥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借钱?我刚毕业参加工作,上个月的工资刚发下来就花完了,我真没钱。” 窦志伟眼底掠过一丝不快,脸上的微笑只浮于表层:“小猫,我是真有困难才找你帮忙。你不是抓了一个通缉犯吗?那通缉令上明明写着:提供重要线索奖励十万块钱。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局里有表彰,肯定少不了你的奖金。” 虎平涛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窦志伟找自己借钱的缘由,连忙解释:“窦哥,奖金什么的真没有。我一毛钱都没拿到手啊!” 窦志伟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微笑变成了冷笑:“都是一个所里的兄弟,帮个忙就这么难吗?小猫,你出去打听打听,我窦志伟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说话算数,一口唾沫一个钉子。都说了只借一个月,到时候这钱我肯定还你,一分都不会少。” 面对冷嘲热讽,虎平涛也来了脾气,态度变得强硬起来:“这借与不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暂且不论我有没有拿到你说的这笔奖金,能不能借,借多少,这是我的自由。” 窦志伟一怔,随即变得恼怒起来:“小猫,你是真不愿意帮我?见死不救?” 虎平涛懒得解释,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些肉丝,放进装米饭的餐盘格子,淡淡地说:“这话就扯淡了,什么叫做见死不救?我帮不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吧!” 窦志伟心中的怒意越发炽盛。十万块不是一个小数,按照正常情况,虎平涛协助抓捕通缉犯已经得到了荣誉,趁着这个机会找虎平涛借钱应该不难。尽管之前就考虑到张口借钱可能被拒绝,却没想到被拒绝的如此直接。 他强压着怒意,拿着筷子用力在餐盘边缘敲了几下,引得其他人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窦志伟换了个坐姿,身子往旁边一靠,左臂直接横担在椅背上,就这样大喇喇地盯着埋头吃饭的虎平涛,发出讥讽的冷笑。 “小猫,关口村的外来人口核查工作从去年就开始了。那时候你还没来,大伙儿风里来雨里去,前前后后把那个地方整治了好几遍,你现在只是做了点收尾,顺便登记身份信息。你运气不错,抓住了通缉犯,上面还给了你十万块奖金……这做人得讲良心啊,要不是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前期工作,就凭你,能一下子从出租房里找出那个通缉犯吗?”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然而“十万块奖金”是重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窦志伟突然加大了音量,之前说的那些话围观者们不得而知。他要的就是这种“信息中断”效果,做法和态度也变得越发猖狂,甚至带上少许威胁的成分:“于情于理,小猫是不是应该把这奖金拿出来分分?要是没有我们,你有这个机会吗?” 窦志伟的目标就是钱! 借钱只是第一步。能借到当然好,这是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其次,被拒绝。 那就只能进入第二步:当众把话说开,让虎平涛脸上无光,下不了台。 理由合乎情理,日常工作是所有人都在做,没有轻重之分。城中村外来人口排查的确是从去年开始,只要牢牢抓住这一点,虎平涛就坐实了“后来者”的身份,无论他怎么辩解,派出所里大部分辅警都会站在窦志伟这边。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大家在这种时候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十万块奖金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凭什么你一个后来的新人独得? 这样做意味着撕破脸,彼此关系从同事变成了仇人。然而这在窦志伟看来无关紧要。他查过虎平涛的底子:这个小年轻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通过分局考试分配到耳原路派出所当辅警。 只要是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都不会想要从事辅警这个行业。事情多,挣钱少,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很多时候还得不到理解,成天被老百姓指着鼻子骂……他虎平涛要是真有后台,家里有权有势,怕是脑子抽风才会穿上这身制服。 这样的一个小角色,得罪就得罪了,没什么了不起。必须用这种方法把十万块奖金从他口袋里弄出来。窦志伟相信这样做肯定能收到效果,就算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也必须考虑大部分人的感受,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古话说得好:法不责众。 第十八节 道歉 窦志伟底气更足了,他看着虎平涛,皮肉不笑地说:“小猫,这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要,做事情要公平,得讲道理。你想想……” “啪!” 虎平涛猛然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转过头,盯着嬉皮笑脸的窦志伟,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他的动作很突然,拍桌子的力气很大,把毫无准备的窦志伟吓了一跳,思维出现了短暂空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嗖”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指着神情惶然的窦志伟,厉声喝道:“你先说要找我借钱,张口就是两万块。我说没钱借给你,你就转移话题扯上了奖金。我实话告诉你:上面根本没发过什么奖金。而且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借给你!” 食堂里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排在远处窗口打饭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几十号人很快围了一圈,与虎平涛关系较好的几个辅警纷纷劝解,旁边还有一些所里的警察在低声议论。 李涛端着餐盘走过来。他是正式在编民警,又是组长,对窦志伟很有威慑力。 “怎么回事?”李涛看看虎平涛,又低头看了看窦志伟,疑惑地问:“我刚进来就听见你嚷嚷着什么奖金?” 窦志伟选的时间段很是微妙。他在所里呆了两年多,知道每天午餐的时候,辅警往往比在编民警早到几分钟。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大约有半数人如此。 如果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在场,窦志伟哪怕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这事上不得台面,而且李涛这个人正义感很强,窦志伟顿时张口结舌,神情变得很尴尬。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辅警却不管这么多,解释道:“李哥,小窦找小猫要这次办案的奖金,说是应该拿出来平分。” “办案的奖金?”李涛满腹怀疑:“什么案子?哪儿来的奖金?我怎么不知道?” 另一个辅警插进话来:“就是前些天在关口村抓住的那个通缉犯。通缉令上不是写着嘛:提供重要线索,奖励现金十万。” 李涛眉毛一挑,哭笑不得地说:“你们想钱想疯了吧!这奖金跟我们没关系啊!” 话一出口,包括窦志伟在内,很多围观的辅警都愣住了。 李涛没有忙于解释,他转身看着窦志伟:“小窦,我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窦志伟有些发慌,下意识地回答:“辅警……我在所里上班啊!” “这不就对了。”李涛认真地说:“你在派出所上班。不管是在编警察,还是普通的辅警,都是属于公安系统的工作人员。维持社会治安也好,抓捕罪犯也罢,都是范围内的本职工作。这该你做的事情做得好,出了成绩,上级领导自然会给你嘉奖。不过你得明白:通缉令上的奖金,与上级嘉奖不是一回事。” “通缉令上的确有“提供重要线索者,奖励现金十万”这句话。但这话对我们不管用,那是针对老百姓,针对公安系统外的普通人。” 围观的辅警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回事。” “搞了半天,这是咱们份内的工作。” “照这么说,小猫也得不到这笔钱了?” 窦志伟感觉思维一阵麻木,他不由得急了,连忙抓住李涛的手:“李哥,你的意思是,这十万块奖金发不下来?” “都说了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李涛耐心地解释:“如果小猫不是辅警,也不是警察,那么他就可以得到北青省为了案子悬赏的这笔钱。他现在只是参与侦破,并抓捕罪犯,所以上面只会给他嘉奖,至于奖金嘛……可能会有一、两千块钱。按照惯例,都是归在年终考评的时候一块儿发。” 窦志伟傻眼了。 虎平涛是个随和的性子,但也得看具体什么事,还得看人。他盯着如泄了气皮球般的窦志伟,冷笑道:“你不是要分奖金吗?十块要不要?刚好够你明天吃个早点。” 说着,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十元面值的钞票,“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分奖金?”看着虎平涛这番出乎意料的动作,满面疑惑的李涛忽然明白了:“窦志伟,你小子是不是盯上了通缉令上的悬赏奖金?怪不得你前段时间一直抱怨,说小猫占了你的位置,抢了你的功劳。” 当众被打脸的感觉很糟糕,窦志伟做梦也没有想到垂涎已久的十万块奖金居然是这么个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李涛的当众揭穿更使他恼羞成怒,于是大脑发热,不管不顾张口尖叫起来。 “他就是占了我的位置。难道我说错了吗?原本我跟着张建国张哥一组,干得好好的,结果虎平涛一来就把我调开。否则这次在关口村核查,就是我走他的那条线抓通缉犯。” 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 “小窦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简直胡扯,这分明是眼红了,想要占便宜,还嚷嚷着什么奖金把咱们给拉进来。” “就是,抓通缉犯的事我知道,那家伙跟照片区别很大。要换了别人,还真认不出来。” “嘘,别说了,所长和指导员来了。” 廖秋和陈信宏一前一后走进食堂,看见这边聚着一大堆人,于是转向走了过来。 李涛两三句话解释了事情经过,廖秋听完,不由得皱起眉头,脸色下沉。 “窦志伟,你对我安排的工作有意见?” “不是……没有……”窦志伟慌了。他敢针对虎平涛,那是因为彼此身份对等。可廖秋不同,他这个所长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还是副科:“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你还把事情搞这么大?就算有什么问题,找别的地方说不行吗?非要在食堂,还专挑中午饭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廖秋有些恼火。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窦志伟。他对廖秋道:“所长,窦志伟找我借钱,张口是两万块。我说没钱,他就不高兴了,嚷嚷着要我把北青省警方悬赏的十万块奖金拿出来,所有人平分。” 窦志伟急了,想也不想就张口辩解:“你瞎说,我就没说过平分,真没说过。” 围观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窦志伟这家伙,翻脸不认账了。” “哈哈哈哈,他好像是没说过“平分”两个字,只说是让小猫把奖金拿出来给大伙分分。我这耳朵好着呢,不会听错。” “……有区别吗?” 廖秋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场面,他大步上前,站在场子正中,把案情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对通缉犯关勇的面部识别,以及身份确认。 “那么狡猾的罪犯,几乎找不出与照片上相同的外貌特征。北青省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队长自己都承认,如果通过DNA检测,他也很难确认案犯的身份。窦志伟,你有那专业技术吗?那个通缉犯在出租房里住了好几年,关口村那片也在你的巡逻范围,要说机会,你比小猫多得多。前年、去年,还有今年小猫没来以前,你干什么去了?” 这话说得很是冷酷,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倒不是因为分局长熊杰的缘故,而是窦志伟之前那些话让廖秋觉得必须严肃对待,否则以后的工作就很难开展。 安排谁跟谁搭组,这是正常的工作程序。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当面提,编组也可以按照各人实际情况随时更换。看到别人出了成绩,眼红心热,就寻着找着说是领导的错……这种锅廖秋坚决不背,谁给我戴黑帽,我就坚决整谁! 大家讲道理嘛!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所有人都站在虎平涛那边。眼看着情况不对,窦志伟只能偃旗息鼓。他后背上冷汗淋漓,悄悄往后挪着步子,想要趁廖秋不注意偷溜出去。 继续呆在食堂,只会让自己更加没脸没皮。 指导员陈信宏一直盯着他。见状,立刻高声喊了起来:“窦志伟,站住,给我站住,你往哪儿跑呢?” 窦志伟被当场喊定,迫不得已只能转过身来,讪讪地笑着:“……指导员……所长……那个,我……我肚子疼,去方便一下。” “再疼也给我忍着。”这点小伎俩被廖秋看穿:“你先等等。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已经对小猫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样,当着大伙儿的面,你给小猫道个歉。” 窦志伟没有犯罪,顶多就是行为不当。如果换个地方,男人之间的矛盾往往用拳头解决。 廖秋这样做,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窦志伟用力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羞愤的心情促使血液流速加快,脸上顿时变得阵红阵白。他低着头,左手拇指狠掐着手掌,想要骂人,却怎么样也张不开嘴。 良久,他终于发出无比艰难的声音。 “……对不起。” 道歉是如此别扭,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第十九节 插队 廖秋一直皱着眉。他对窦志伟的态度很不满意。可身为派出所长,他知道凡事不能过于逼迫,尤其是这种时候,只能点到为止。 “行了行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家都在一个所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小窦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事到此为止。”廖秋招呼众人:“都吃饭吧!下午还有工作呢!” 窦志伟如蒙大赦,连忙低着头,逃一般转身离开。 虎平涛瞟了一眼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坐下吃饭。 谁也没有看到窦志伟那双满含羞愤的眼睛。 …… 第二天上午,虎平涛开着电动巡逻车前往白井社区服务站。 上次抓捕关勇的案子,王志铭也有参与,有些补充资料需要签字,正好街道下发了几份文件,由社区转交给派出所,于是张建国就让虎平涛跑一趟,把这些事情一起办了。 路过小广场,远远传来动感十足的熟悉音乐。 “阿尅苦力猴亚猴奔,第达鲁工嘎猴打黑,改涩改红灭欧呀拉也,表里给涩猴打黑……” 脍炙人口的《女友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虎平涛降低了电动巡逻车速度,开到广场边上的时候停下来。他坐在驾驶室里,抬手冲着正在领舞的郑玉仙老太太打了个招呼:“郑阿姨,早啊!” 广场舞音乐的确不算大,否则虎平涛这声招呼得用吼才行。 身穿改良版印度纱丽的郑玉仙扭头一看,顿时乐了,连忙与前排的一个舞蹈团成员随口交代了几句,转身急急忙忙跑过来。 “小虎,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去白井社区办点事。”看着郑玉仙身上那件肥大的改良版纱丽,虎平涛笑道:“郑阿姨,怎么不跳最炫民族风了,改跳印度舞了?” “这是陆老师给我们编的新舞。”说起这个,郑老太太就喜笑颜开:“人家不愧是当过舞蹈老师的,很专业,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陆老师说了:既然决定参加比赛,那就一定得拿奖。广场舞可不是广播体操,必须从根本上发挥我们每个人的特点。这不,新做了服装,我们每天早上先集中起来练练,当做热身,下午再去社区幼儿园那边训练……” “等等,您先等会儿。”虎平涛听着颇感意外,连忙打断了老太太的话:“郑阿姨,你们在幼儿园里练舞?” “是啊!”郑玉仙笑呵呵地说:“就是老电影院后面的那幢楼,以前是商务厅的职工食堂,后来租给一家私立幼儿园。正好我们舞蹈团老周的女儿是幼儿园股东,现在食堂也拆了,要改造成小运动场,估计装修还得个把月,就先让我们用着。” 虎平涛笑着问:“无线耳塞用上了吗?” “我们晚上跳舞的时候再用。”说着,郑玉仙打开斜挎在胸前的小包,拿出一个款式新颖的无限耳塞:“我们团所有人都买了,苏宁电器那边团购有折扣。可是话说回来,小虎啊,这东西不是很好用,戴着跳舞挺不舒服的。不过你说得也对,音响开太大会对别人造成影响,所以现在我们只是早上活动的时候用音箱,晚上都戴着耳塞。” 虎平涛“啪啪啪”连拍了好几下巴掌,冲着郑玉仙翘起了大拇指:“郑阿姨,您这思想觉悟没说的。要是人人都像您这样,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其实郑玉仙属于不太讲道理的那类人。她性子泼辣。当年在单位上,就连厂长、书记都让她三分。虎平涛请出当年的舞蹈老师给夕阳红团队授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圈,只要不触犯对方利益底线,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定好处,那就万事好商量。 夸赞加奉承,郑玉仙老太太笑得嘴合不拢。有那么几秒钟,她感觉虎平涛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亲。 “小虎啊,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收拾东西,你带我一程。” “郑阿姨,您也要去社区?” 郑玉仙笑着点头:“给我孙子办医保。既然你来了,我今天上午就不跳了,搭你的顺风车。” 虎平涛很爽快:“行,那我就送您过去。” …… 白井社区面积不大,一幢办公楼,三间联排平房,还有相当于两个篮球场大小的院子。 虎平涛把车开进场院,在墙角位置停下,远远就看见大门敞开的便民服务站里挤满了人。长长的队伍从屋里一直排到外面,至少有二十米。 “怎么有这么多人?”他疑惑地问。 “应该都是来办医保的。”郑玉仙挺有经验:“社区上个星期发通知给我们厂,说是这几天集中办理城乡居民医保。我昨天就来了,人比现在还多。” 虎平涛挑了挑眉毛,拿起摆在车后座上的文件,与郑玉仙一起朝着人头攒动的便民服务站走去。 一打听,还真是如老太太所说,都是来办理医保。没办法,郑玉仙只能站在队伍末尾,耐心跟随着人群一点点往前挪。 王志铭正好在窗口给居民办理医保,虎平涛之前在电话里就说过今天带着资料过来给他签字。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虎平涛只好先站在旁边,等着王志铭处理完手上的工作。 突然,从二号窗口那边传来一声怒吼:“你这个憨杂(和谐)种,挨老子滚开!” 尽管房间里人多,又嘈杂,但音量十足的暴喝瞬间压倒了一切。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那个方向,虎平涛也连忙走过去。 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指着一个文弱青年,正破口大骂。 “让开,这是我的位置。”老头穿着一件深蓝色夹克衫,虽上了年纪,手脚胳膊却很结实,看起来精力旺盛。他凶狠地盯着青年,怒意勃发。 那个年轻人穿着T恤短裤,戴着一副眼镜,苍白的皮肤看上去很薄,可以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这种肤色属于常年呆在屋里,没有被阳光照射,不太健康的那种白。他身子单薄,个头虽高,却没有对面老头那种举手抬足间充斥在肌肉里的力量感。 “你讲不讲道理啊?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好不好。”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指责。 “莫挨我扯这些。”老头很蛮横,手指不断往前伸,几乎戳到了年轻人的脸上:“我就是要在你前面。你这个吸毒犯,滚,莫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虽然很多人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吸毒犯”三个字,立刻使大多数人瞬间改变立场,潜意识就站在了老头这边。 众人议论纷纷,有站在近前知道纠纷缘由的,也有站在后面不清楚状况,看热闹兼起哄的。 “那个小伙子吸毒?” “别听姓胡的那个老头胡说八道。我认识他,关口村有名的老混混。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二流子,八几年严打的时候还被抓进去关了几年,后来放出来,仍然是一天到晚不务正业。现在老了,他也得办医保,否则坐吃山空就算病死也没人管他。那小伙子也是来办事的,排在他前面。老胡从来就不讲理,硬要插队,人家不让他,这才吵了起来。” “他说那个小伙子吸毒,估计两个都不是好人。” 虎平涛用力挤进人群,站在老头与青年中间,严肃地问:“为什么吵架?到底怎么回事?” 文弱的青年扶了扶眼镜,望向老头的目光夹同时杂着愤怒和畏惧:“他……他插队,要我把位置让给他。” “你就是个臭吸毒的,还敢犟嘴?”老头撸起衣服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还有纹在前臂上的大片刺青。有看起来像狗一样的老虎;模糊像蛇却有爪子的龙;醒目的“忍”字和“勇”字;还有一个交叠的双心,被一支箭串起来,就像烧烤摊上偷工减料的豆腐块。 早年的纹身都很低劣,图形难看,而且基本上没有配色,时间长了就变得模糊。 他一直在咆哮。 虎平涛转身注视着老头:“声音大不代表你说的话有道理。你排在哪儿?是不是插队了?” “我在前面。”老头瞪起眼睛,强词夺理:“他就是个臭吸毒的,我一直排在他前面。” 虎平涛没有动怒,他抬起头,目光从附近的几个人身上扫过,认真地问:“你们谁看见他排在前面了?” 没有人应声,就连低声议论的人也闭上了嘴。看得出来平时老头凶名在外,这种人最好不要招惹。 服务站是封闭式窗口,从里面的工作间出来,必须绕过房间最里面那道将内外隔开的门。王志铭匆匆走出,分开人群,看着振振有词的老头,很不高兴地说:“胡金勇,又是你。每次来社区你都要跟人吵架。我在里面看的一清二楚,你明明排在人家后面,却偏要插队。就算不承认也没用,看那儿,对面墙上装着摄像头,要不要我把监控录像放出来给大伙看看?” 面对身穿辅警制服的虎平涛,还有戴着社区工作胸牌的王志铭,胡金勇已经有了几分退缩的心思。可是现场这么多人,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张脸,只能强撑着死硬到底。 第二十节 上门 “就算我插队又怎么样?这种事情得看具体对什么人!”胡金勇开始耍赖,转移话题,他指着那个文弱的年轻人,唾沫飞溅:“他是个吸毒犯,这种人就有什么资格跟我争?要我说,现在就把他撵出去,排在大伙后面,等所有人的都办完了再轮到他。” 虎平涛脸上浮起不快的神情:“现在说你插队的事儿,你扯别人做什么?” 胡金勇想也不想就张口嚷道:“你搞清楚,我是好人,是好人啊!可他呢?大名鼎鼎的吸毒犯啊!你问问社区的同志是不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下意识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王志铭,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冲着斜对面的文弱青年努了努嘴,低声道:“他叫李松,是社区有记录的吸毒人员。不过他戒除状态较好,一直没有复吸。按照规定,他每个月都得来我们这儿报到。”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吸毒与贩毒有本质上的区别。视毒瘾大小,前者可选择在家里或者戒毒所戒除,但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往居住地派出所,或者社区报到。后者则不同,那是犯罪行为。 他转过身,注视着胡金勇:“你插队还有理了?” 胡金勇有些恼火,声音更大了:“他吸毒。你是警察,你该好好管管他!” “吸毒有很多种情况,法律上没有规定吸毒就是犯罪。”虎平涛认真地说:“就算他吸毒,但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他和你一样,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周围传来议论声。 “今天这事本来就是老胡不对。他平时喜欢占便宜,办个医保还要插队。” “要换了个脾气暴躁的人,早就打起来了。胡金勇他也不想想,都什么年纪了,还以为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谁都得怕他,得让着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坏人变老了。” 里面在吵架,排在外面的人就觉得烦。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前面乱起来就得等,长长的队伍半天也不见缩短。太阳越来越辣,天气越来越热,郑玉仙被晒得实在受不了,隔着长队远远就能听见从服务站里传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她变得愤怒起来,小跑着冲进去,指着胡金勇的鼻子张口怒道:“你给我出去,按顺序排队。” 因为舞蹈团和文化艺术节的事,老太太现在对虎平涛感觉特别好。虽然站在外面隔得远,对事情本身了解得不太清楚,可郑玉仙就认定一条:只要是虎平涛所坚持的,就是对的。 何况小伙子还是警察。现在这个社会,遇到问题如果不相信警察,还能相信谁?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郑玉仙,再看看她那体积足足超过自己两倍的肥胖身体,胡金勇有些本能的发懵:“……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用管。”郑玉仙凶悍起来不亚于护崽子的母老虎:“滚到后面排队去。再耽误大伙的时间,信不信老娘我捶死你?” 这个“捶”字是郑玉仙来到南方定居后学的。她认为很有气势,充满了威慑力。 胡金勇从来就不是被吓大的,可是看看满脸横肉的郑玉仙,他忽然想起了电影《功夫熊猫》第一集里的那只凶悍豹子。 很强大的武功高手,嘲笑着熊猫阿宝:“胖胖,难道你打算把我一屁股坐死?” 结果豹子真的被肥熊猫用屁股坐死了。 更重要的是,郑玉仙不是一个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是胡金勇混社会多年得出的宝贵经验。 他脸色黑如锅底,一声不吭走出人群。 李松走到虎平涛面前,犹豫了一会儿:“谢谢”。 虎平涛笑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松点点头,他是个不善交际的人,没有更多的话,沉默着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虎平涛问正在文件上签字的王志铭:“他今天是过来报道的?” 王志铭用眼角匆匆瞥了出口一眼:“是啊,他的社区监管期要到明年九月份才结束。其实本来用不了这么长,是他父母主动要求我们社区延长监管时间。都是为了孩子好,怕他乱跑。” 虎平涛不由得想到自己远在昭市的父母。原本只想随便问问,却被王志铭的这些话勾起了好奇心:“王哥,李松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一般吧!”王志铭头也不抬地回答:“父母都退休了,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四口人住在以前他父亲单位的老房子里。前些年二胎准生政策出来,老两口商量着要了个孩子,他才有了这个妹妹。现在靠着他们的退休金生活,勉强还行。” 虎平涛疑惑地问:“怎么,李松没有工作?” 王志铭停下手中的笔,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解释:“他是吸毒人员,这个录入档案不可能变的。现在不比从前,大家都有手机,风吹草动鸡毛蒜皮屁大点儿事只要放在网络上,满世界都会知道。何况上面要求加强对吸毒人员的监管,降低复吸率,我们和派出所之间也有合作。对吸毒人员的监控现在是“个位制”,也就是一个社区工作人员对接一个吸毒人员。除了正常的来社区报到,我们也要按时段上门走访。” 虎平涛叹道:“你们也不容易。” 王志铭耸了耸肩膀:“上门次数多了,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李松吸毒这事儿就瞒不住。虽然他没有犯案,可名声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变好。他性子绵软,平时被大家“吸毒犯”的叫多了,习惯成自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就连胡老三……就是胡金勇,这种老地痞老混混都敢欺负他。” “至于他工作的问题,以前我们也开会讨论过。小虎你知道的,吸毒人员很难找到工作,哪怕是我们帮忙介绍的也这样。包括刑满释放人员,他们属于特殊群体,没有犯罪,可是社会上已经形成固定的观念,认为这些人涉恶涉黑。作为社区服务的一部分,我们每年都会组织各种培训班,针对特殊人群进行职业再教育。李松就是其中表现较好的,他通过了相关考试,拿到了初级,也就是国家职业资格五级厨师证。” 虎平涛笑了:“那挺不错的啊!” “其实以李松的技术,完全可以考过四级证书。”王志铭谈兴来了:“他以前参加的培训班老师就说过,这孩子在烹饪方面挺有天分,可就是性子木讷,很少与别人主动交流。再加上拿到初级证书以后他在外面找工作,接连跑了两个多月,都没人要他。” “就因为他曾经吸毒?”虎平涛问。 王志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虎平涛不再提出问题,陷入了沉思。 …… 两天后,下午三点。 虎平涛开着电动巡逻车进了毛纺厂老宿舍区,在三十七幢楼侧面的路边停下。 他今天换了一套便装。对着倒车镜整理了一下仪容,虎平涛走进二单元,上了四楼,敲响房门。 这种旧楼都是两道锁。隔着防盗门的间隙,虎平涛对拉开里面木质房门,面带疑惑的老妇人先问好,然后笑道:“阿姨,李松在家吗?我是他的朋友。” 王志铭说过,李松平时都呆在家里,极少外出。 “朋友?”李母面露怀疑:“我以前没见过你啊?” 虎平涛微笑着说:“麻烦您让李松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 很快,李松从内屋走出。隔着防盗门,看到虎平涛的时候,他感觉很意外,呆了几秒钟,才认出来人。 “你……你是……”李松对虎平涛没有敌意,他很感激这位年轻的辅警当时给自己解围。只是换了时间和环境,他心中本能生出少许的畏惧。 虎平涛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到楼下去谈吧!” 王志铭说的没错————站在李家门前短短的半分钟,对面住户的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半张充满好奇与警惕的面孔。同时可以听到楼上楼下不约而同传来开门声,感觉整个楼道都充满了探究气息,很多人在屏息凝神,用耳朵仔细收录从这里传出去的每一个字。 李松想了想,略一点头,打开防盗门走了出来。 李母有些急:“松儿,你要去哪儿?” 李松转身解释:“妈,他是我朋友。” “你什么时候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李母很警惕,也很担心。 虎平涛连忙走上前,从衣袋里拿出证件:“阿姨,我是李松以前的同学。这是我的工作证。” 闪亮的警徽,清晰的钢印,身穿制服的照片,终于使李母打消了顾虑。她感觉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那……那你们去吧,早点儿回来。” 下了楼,跟着虎平涛坐上电动巡逻车,李松疑惑地问:“虎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习惯上的叫法,虽然虎平涛还不是正式警察。 “给你介绍份工作。”虎平涛笑着拧转插进电动车锁眼里的钥匙:“我跟人家约好了,现在就过去面试。” 第二十一节 推荐 “水中花”会所。 看着在服务员引导下走进办公室虎平涛和李松,傅跃辉从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上站起,笑着迎上去。 “小虎,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傅跃辉是个念旧的人,他一直认为上次虎平涛是主动出手帮了自己,否则执拗的陈洪肯定会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还行,每天上班。”虎平涛随口笑着回答,然后侧过身子,把跟在后面的李松让出来,介绍:“傅总,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松。” “你看,你这就见外了。”傅跃辉板起面孔佯怒道:“什么傅总不傅总的,叫傅哥。” 他对虎平涛印象很不错,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好的,傅哥。”虎平涛连忙改口:“小李有厨师证,菜做得很不错。您看,是不是让他试试?” 上次红酒事件解决,虎平涛和傅跃辉互相加了微信。说起来也巧,前段时间傅跃辉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条招聘厨师的消息。当时虎平涛没在意,那天去白井社区办事,经王志铭一说才想起来。于是今天特地跟所里打了个招呼,带着李松过来面试。 傅跃辉没有直接答应。他打量了李松一番,问虎平涛:“小李是你的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是的。” 这几天他没闲着,详细了解过李松的情况。 李松吸毒是被人引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食了掺有海洛因的香烟。后来出现上瘾症状,家里人发现不对头,主动报警,送到医院,这才查了出来。 他在戒毒所呆了半年,出来以后就呆在家里,每次规定去社区报到的时间从未有过延误,之后也没有发现主动购买毒品的记录。 虎平涛一直认为,对生活上有困难的人,还是要尽量给予帮助。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的那种,应该给予包容,给他们自新改过的机会。 所长廖秋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只要社会好了,人心向善,我们的工作负担和压力也就小了。 “有你这句话就行。”傅跃辉很爽快:“那就先试试看再说。走,咱们去厨房。” 这个钟点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后厨只有几个正在拣菜洗菜的员工。这个时候点火烧锅挺浪费的,但傅跃辉显然属于财大气粗,也的确是想要招募真才实学厨师的那种人。他一边让后厨主管拉电闸点火,一边告诉李松,炒三个菜:熘鱼片、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传说中对厨师最大,也是最令人头皮发麻的考验,炒鸡蛋,这道菜不在考试范围。那其实是外行人对业内臆想加猜测编造的故事。 当然,不能说是毫无依据。可作为餐饮业经营者,傅跃辉的所作所为必须从实际出发————“水中花”会所虽说是高档酒楼,定价高端,往来无白丁,但很多客人点餐的时候除了高端菜品,往往也会加上一、两道家常菜。一方面是出于惯性思维,毕竟这些菜常见常吃,在龙虾鲍鱼之间作为点缀,会让接受宴请的客人觉得很用心;另一方面也有着下意识的尝试心理。这里毕竟是高档酒楼,家常菜应该比普通小饭馆做得更出色。 盥洗室里同时摆着肥皂和洗手液。李松没有选择后者,而是用肥皂仔细擦抹双手,然后干干净净冲洗。 这个细节让傅跃辉看了暗自点头:他没有安排配菜的人,就是想要看看李松的操作能力。现在看来虎平涛介绍的这个人挺靠谱。厨师,尤其是高级厨师,业内有一条不成为的规定————配菜的人不能使用洗手液,必须用肥皂,以免残留的工业香气对食材产生影响。 三道菜很快端了上来。傅跃辉没有忙于动筷,相对于味道,他更看重菜品摆盘,以及第一眼印象。 现在的餐厅都使用味精和耗油,学过烹饪基础的人做出菜味道来都差不到哪儿去。以熘鱼片为例,大部分餐馆炒制流程都一样。不外乎是活鱼切片,蛋白加淀粉裹身,下油锅定型炸熟,起锅沥油加配菜,最后猛火滑炒。 一个会做菜的人,与专业厨师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配菜。溜鱼片这道菜的主色偏于黄白,用嫩绿色的蔬菜搭配为上佳。青椒、西芹、莴苣、沙窝萝卜的上端青色部分,甚至还有苦菜茎秆切片后焯水……总之,视觉效果更甚于味道。 这话虽说有些夸张,但并非毫无道理:一道看上去普普通通,无法让人产生食欲的菜,就算厨师赌咒发誓做得再好吃,也不会有人想要动筷。 眼前这道熘鱼片是用莴苣配色,表面撒上了几颗枸杞。红绿搭配,相互映衬,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傅跃辉夹起一块鱼片送进嘴里,慢慢咀嚼。 鱼肉很有韧性,没有过度炒熟的松散感,鲜咸适中,略微有些偏甜,显得很自然。 另外两道菜也很不错,傅跃辉在综合了一下,在心里给出了“七十分”的评价。 这分数已经很高了。按照傅跃辉的要求,六十分及格,即可入职。 他放下筷子,笑吟吟地看着站在餐桌对面,神情很是紧张的李松:“小李,菜做得不错。这样吧,你明天就过来上班。两个月……嗯,一个月的试用期,先拿四千,转正以后一个月六千五,加班延时另算,还有五险一金。呵呵,你觉得怎么样?” 李松穿着一套新换上的白色厨师服,身前系着围裙,他的双手一直互握着。性情木讷的他其实对这次临时考试没抱太大希望,如果不是因为虎平涛那天在社区替自己说话,镇住了胡老三,李松也不一定会跟着他来到这间高档会所。 试用期四千? 转正以后六千五? 还有五险一金? 李松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他痛恨自己吸毒,虽然那不是自己的主观意愿,然而“吸毒者”这个烙印一旦背在身上,就永远不可能洗掉。 他想过要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想要为家庭分忧。可无论在任何地方求职,都会因为“吸毒者”这个烙印被无情拒绝。这个社会对毒品的厌恶、憎恨、警惕、防备是如此强烈,从国家法律到社会共识,几乎人人都在抵制。 不要说是四千块钱,就算是两千,甚至更少的月薪,李松也愿意为之付出辛劳。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身体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心中荡漾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可更多的还是感激。 傅跃辉和虎平涛都看出了李松的真实想法。前者是因为阅历丰富,后者是了解过李松的情况,明白他对于生活与工作的渴求。 “小李,明天过来上班吧!”傅跃辉的笑容很温和:“你加个我的微信,我把餐饮部主管的电话发给你,明天过来你直接找他就行。” “……谢谢!谢谢!”李松连忙道谢,他情绪有些微微的失控,用力抽着鼻子,用力握在一起的双手比之前更紧了。 傅跃辉站起来,走到李松面前,笑着鼓励:“菜做得不错,挺专业的。好好干,你会做得很好。” 李松涨红了脸,激动得连连点头。 拍了拍李松的肩膀,傅跃辉走到虎平涛面前,后者会意地笑笑,问:“傅哥,您找我有事?” 虎平涛很聪明。 他之前给傅跃辉打过电话,说明了李松的情况。本想着只是给李松找份工作,没想到傅跃辉给出的待遇远远超过想象。当然,李松的个人能力不错,可傅跃辉亲自来到厨房看着他炒菜,还有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就超出了正常意义上的“帮忙”。 傅跃辉笑了。他转过身,对李松道:“小李,你去三楼办公室找秘书小田,就说是我让你过去办入职手续。把表格填了,再领一下服装。” 李松依言离开了厨房。 “小虎,我还真有事儿找你。”空荡荡的后厨间里只剩下傅跃辉和虎平涛两个人,说话也就没那么多顾忌。 “傅哥,出什么事了?” “我这出了点儿问题。” 傅跃辉带着他绕过工作台,来到摆满各种食材的条形长桌前,指着一盆泡在清水里鲍鱼,认真地说:“红烧鲍鱼是我这酒楼的招牌菜,回头客很多,食材用量也大。鲍鱼这东西,鲜鲍与干鲍区别很大。为了确保质量和味道,我这儿都是用最顶级的南非干鲍。你看看这些发开的鲍鱼,都是最好的四头鲍。” 盆里的鲍鱼个头的确很大,虎平涛看了暗自点头。按照业内的规矩,鲍鱼越大越好。一斤重的鲍鱼有几只,就叫几头鲍。如果一斤两只,就叫双头鲍;如果一斤三只,就叫三头鲍,以此类推。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一斤,指的是一司马斤,也就是六百零四克。 “小虎,我开店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信誉。这种南非四头干鲍在市场上的价格可以卖到两、三千,我从朋友那儿拿货每斤也得一千左右。这东西挺贵的,来到我这儿点鲍鱼的大多是回头客,一方面是味道好,一方面是真材实料。” (鲍鱼市场价格波动大,文中以2015年香港市价为准) 第二十二节 失物 虎平涛疑惑地问:“傅哥,你的意思是,有人偷鲍鱼?” 傅跃辉面色阴沉地点点头:“我这个会所虽说是吃住玩一体,但因为菜色独特,所以餐饮收入占大头。每个季度,餐饮部和库管就要对一次账。上个季度的报表对比显示:厨房耗材与入库数据对不上号。” “以上个月为例,仓库发出了三百多斤四头干鲍,可餐饮部这边的数据显示,才卖出去不到两百份红烧鲍鱼。” “除此之外,还有顶级海米、散发鱼翅、瑶柱和花胶,菜品正常消耗与仓库发放量之间严重不等。” 虎平涛很是惊讶:“照这么说,涉案金额很大啊!” 傅跃辉叹了口气:“我按照成本价算过,这些东西价值二十万左右。如果是市场价,还要多得多” “为什么不报警?”虎平涛觉得很奇怪。 “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当年我创业的时候,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也不可能走到现在。我怀疑过他们,但这种事得有证据。而且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没亏待过他们,薪水待遇在业内都很高,他们没道理为了这点钱监守自盗。” 傅跃辉语调听起来平静了一些:“这事真的不好报警,无论是不是他们做的,一旦警方介入,都会让人下不了台。因为我不能叫上他们两个当面对账,材料报表只能交到我这里汇总。报警就意味着对他们不信任。二十万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事真的很棘手。要不是他们做的也就罢了,可如果把事情闹开,就真的不好收场。” 虎平涛明悟地微微点头,心中随即冒出另一个问题:“傅哥你朋友多,关系广,就算不愿意把事情公开,也可以请你认识的警察朋友帮忙。我只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辅警,排资轮辈,这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傅跃辉呼了口气:“王雄杰你认识吧?” “认识。” “他是我一个朋友媳妇的哥哥。还有你们所长廖秋,他以前还没调到这边任职的时候,我们俩就认识。季度报表是上周才送过来,我前天打电话给王雄杰,请他帮忙,他的说法跟你一样:没有报警,所以他不方便出面,就算要查也必须由我报案,然后才能动用警力。廖秋那边的答复跟他差不多,总之一句话:他们只能公事公办。” “但他们俩都提到了你。廖秋说,你是辅警,不是正式在编民警,可以在休息时间帮忙过来看看。王雄杰说你很聪明,观察力仔细,如果我实在不愿意报案,最好还是让我请你过来帮着找找线索。” 虎平涛哭笑不得:“傅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事我恐怕帮不上忙,因为平时都要上班,就算周末休息,所里遇到突发情况我也得赶过去处理。” “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傅跃辉笑道:“反正你今天来都来了,就帮我里里外外的看看。就算不能发现问题,我也不会怪你。如果只是这个季度的材料出入有差异,那就算了。可要是下个季度还这样,我就只能选择报警。” 这话说得很通透,再加上已经录用了李松,虎平涛不好拒绝,只能苦笑着点点头,答应下来。 …… 先去楼上的办公室,查阅报表。 的确如傅跃辉所说:海产品干货食材的耗用,仓库与餐饮部之间的数据对不上,出入很大。 “傅哥,我觉得这事应该与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没有关系。”思虑良久,虎平涛认真地说。 “为什么?”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傅跃辉脸上充满了疑问。 “无论他们任何一个人,直接从材料方面下手,痕迹太过于明显。”虎平涛的声音很平静,依然带着谈话时的正常口吻:“他们都是傅哥你手下的老员工,应该清楚公司里的规章制度。只要季度报表在你这里汇总,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以我觉得,这两份报表上记录的都是真实数字。” 傅跃辉恍然大悟。 当局者迷。 看到季度报表的时候,他下意识认为是两位主管其中之一做了手脚,并未从其它方面去想。再加上两位主管与傅跃辉之间关系亲厚,他不可能将两人叫在一起面对面的谈,只能在心里暗自猜测。 相比二十万的损失,傅跃辉更看重人情。 “有道理!小虎你说得很有道理!”傅跃辉眼里掠过一丝喜色,既然不是信任的老员工背叛,事情就简单得多。 他迫不及待地问:“小虎,你再帮我好好查查,究竟是谁在其中搞鬼?” 虎平涛想了想:“傅哥,这事很麻烦。你还是得把两位主管约在一起,从仓库与餐饮部之间每一次材料收接的环节来查。这个工作量就有点大了,但排查起来不算难,我建议你最好还是报警。” “这个……”傅跃辉用右手轻轻抚摸着胡茬粗糙的下巴,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我真是不想报警,这会耽误酒楼的生意。” 他是典型的商人思维。 之前顾忌老员工,现在又顾忌对生意的影响。毕竟二十万左右的损失对“水中花”会所来说真不算多,如果不是担心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继续出现,傅跃辉打算就此放弃,不查不管。 虎平涛上嘴唇微微翘起,露出一点白色牙齿。他对傅跃辉的态度有些不满,却没办法,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答应帮忙查案。 “傅哥,你还是现在打电话把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都叫过来。”虎平涛很快理清思绪,严肃地说:“如果真心实意要我帮你,就照我说的做。”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你有别的顾虑,这话就当我没说。” 傅跃辉显得很尴尬。 他的确不想把事情闹大,想要在内部解决。 说实话,他此刻有些恼怒,自己有几千万的身家,却被一个小小的辅警毫不客气当面指责……可是仔细想想,也实在没有反驳的道理,毕竟人家是自己主动请来帮忙。 犹豫了几分钟,傅跃辉终于拨通电话,叫来了两位主管。 虎平涛简单的介绍了情况,当面出示了两份报表。餐饮部和仓库主管顿时大为吃惊,他们连忙表示不是自己所为。傅跃辉对他们也好言安慰,直言:“我知道这事跟你们没关系,现在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其中做手脚。” 接下来,两个部门主管开始了忙碌。 所有单据找出来对比,逐项排查。 一个多钟头过去了,几十张签有对接者姓名的单据显示,问题应该出在餐饮部。 虎平涛指着在办公桌上摆开的所有单据:“按照正常流程,仓库发货,餐饮部接货,每一次交接都必须签名。餐饮部这边负责接收食材的有四个人,两边数据都能对上。所以这个环节很清楚,也确保了仓库方面发货没有出现误差。” “餐饮部接收了食材直接送进后厨加工,这才是真正要查的部分。” 傅跃辉盯着那些单据,若有所思:“会不会是餐饮部这边接收食材的人监守自盗?” 虎平涛摇头,直言:“这个就只能是傅哥你下来以后派人详查了。这事很耗时间,我一下子也插不上手。无论是送食材的人,还是厨师,都有可能偷偷留下一部分。这就是仓库发货与当月卖出去的鲍鱼数量对不上号的原因。” 餐饮部主管自告奋勇:“问题出在我这个部门,还是让我来吧!” 傅跃辉连忙道:“动作别搞太大,查归查,不能影响正常营业。” 他的瞻前顾后让虎平涛很是不爽,但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傅哥,我给你们提个建议,暂时不要排查嫌疑人。转个方向,先把失物找出来。” 话一出口,傅跃辉和两位主管都怔住了:“小虎,你的意思是,那些东西还在会所?” “我不确定。”虎平涛认真地说:“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观察过傅哥你这会所的结构。” 他走到床前,指着外面的停车场:“三面都是围墙,只有一个出入口。左边和右边的围墙外面是马路,人流量很大。对面围墙外是档案局。这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而且傅哥你手下有些员工住在会所宿舍楼里,平时要上班,很少外出。这样的话,查找起来不算难,先从每天下班后必须回家的那些人查起。” “另外,傅哥你的会所到处都装有监控摄像头。你们可以查看监控,尤其是后厨通道和食材准备间,应该能有发现。” “最后,再查查上个季度会所大门那儿的出入监控。价值二十万的海产品干货不是一个小数,就算是最贵的鲍鱼,也必须用很大的口袋才装得下。统计表上有出入的食材还包括海米和瑶柱,这两种东西腥味很大,就算隔着包装也能闻出来。我想,偷东西的人拎着散发异味的大口袋,从会所大门出去,执勤保安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印象。” 这案子并不复杂,如果不是傅跃辉顾虑太多,直接报警,最多一、两天的功夫就能搞清楚。 一席话,把傅跃辉和两位主管说得心头阵阵火热,恨不得摩拳擦掌现在就开始查找失物。 第二十三节 我有工作了 心中大定的傅跃辉眉开眼笑:“小虎啊,我就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小事一桩。我这就派人下去查,说不定今天就能把问题搞清楚。” 虎平涛礼貌地笑笑:“傅哥,我劝你一句: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最好还是报警。另外,我只是从正常逻辑角度做了个分析。如果你们找到嫌疑人,绝不能私下解决,一定要及时报告派出所,由我们来处理。” “行,没问题!”傅跃辉回答的很干脆。 …… 离开办公室,来到一楼,虎平涛看见李松坐在大堂侧面的沙发上,显然是等着自己。 他走过去,笑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李松连忙站起来,诚恳地说:“虎尽管,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刚好傅哥这边需要厨师,你也有厨师证,我就是在中间帮着拉拉线。” 李松一个劲儿的摇头:“你不明白,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给我帮助的人。” 虎平涛道:“别这么说。” “我需要一份工作。”因为激动,李松苍白的脸上泛起阵阵潮红:“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社区报到。社区的王哥,就是王志铭,他是个好人。烹饪班培训,还有后来好几次区上的人才交流会,都是他帮着张罗,替我说话。可是……沾过那种东西,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坏人。” 大堂里人来人往,情绪激动的李松说这些话很容易引起注意。虎平涛连忙拉着他走到外面,上了电动巡逻车,开着往回走。 “我从没想过要吸毒,我压根儿不知道他们给我的烟里掺了海洛因。”李松坐在副驾驶座上,紧握双拳,身体一直在颤抖,话语中充满了恨意和悔意:“我一直把他当朋友,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害我……虎警官,这些年我在外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我想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却没人愿意要我……” “想开点儿。”虎平涛安慰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李松缓缓张开左手,手掌内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黑色烙印。他的声音无比沉重:“这是我从戒毒所出来以后,自己用烟头烫的。” 虎平涛握着方向盘,朝这边瞥了一眼,叹了口气:“不要这样,自虐……你得为你父母想想,他们会很心痛的。” “外面那些人都看不起我。”李松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但你不同……你……你是个好警察。” 虎平涛笑了笑:“我只是辅警,不是警察。” “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不会给你抹黑。”李松用力吸着鼻子,认真地说。 “这就对了。”虎平涛放缓了车速,笑道:“好好干,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成为金牌厨师,年薪百万那种。” 李松文弱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刚哭过的眼眸深处透出对未来的憧憬。 虎平涛一直把他送回家。 到了楼下,不等电动车停稳,李松以最快的速度跳下去,箭一般冲进单元楼梯,边跑边朝着楼上张口喊叫。 虎平涛看见李松眼角再次溢出激动的泪水。 他喊得声嘶力竭,刻意而为,就是为了要让楼上楼下所有人听见。 “妈,妈,我有工作啦!” “爸,快开门,我……我找到工作啦!” 他声音很大,带着毫不掩饰的哭腔,在楼道里迅速回荡开来。 虎平涛坐在驾驶座上,没有急于离开。 窝囊废、渣子、大烟鬼、垃圾……与其说是社会标签,不如说是这类人群自带的黑色光环。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愿意改过自新,哪怕周围的人群流露出一点点接受的意愿,他们都会倍受鼓舞,喜不自禁。 他听见楼上楼下好几家人都打开了房门,还听见传来隐隐的哭声,有李松,还有他的父母。 感觉心底深处某些从未想到过的东西正被触动,很柔软,很温馨。 抬起头,正在西下的太阳依旧灿烂,天空透出令人愉悦的蓝。 虎平涛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 他忽然有些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求自己毕业后就参军。 国家与社会的确需要强大的力量守护。 不仅仅是外部,还有内部。 每一份工作有其意义,用心去做,就能感受到专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以及快乐。 …… 回到所里,停好电动车,推开宿舍门,虎平涛看见吴永翰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看着一本参考书。 上次解决电梯事件后,吴永翰仿佛变了个人。他不再埋怨这份工作的辛苦,而是把所有休息时间利用起来,疯狂看书。 虎平涛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这个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小兄弟入职后表现突出,尤其是抓获通缉犯那件事,所里的几位领导夸赞不绝。吴永翰不甘于落后,也觉得自己不能永远只是一个辅警。于是效仿虎平涛,买来了行测与申论的参考书,专心复习。 吴永翰觉悟的有些晚,今年公务员报考时间已经过了,只能做好准备,等待明年。 行测与申论考试都不算难。前者分为五大块:语言理解、逻辑判断、数理题、资料分析、常识题,总量加起来有一百三十道,规定两小时内做完。行测题多为常规内容,主要考察知识量与逻辑分析。只要速度快,思维清晰,题目做的多,基本上都可以考个不差的分数。 申论其实就是案例分析,围绕一个主题,给你一篇材料,然后根据内容答四道题,其中有一篇大作文。申论主要考察归纳概括、综合分析以及写作方面的能力。很多人觉得申论难,主要是因为考试时间短。 既然选择报考公安岗位,专业科目就必须加考公安基础知识。 很多人都说,知识一定要活学活用。 但这种说法有一个前提:理论与相关条例必须死记硬背。 吴永翰在这方面花的时间最多,学的也很痛苦。他请教过虎平涛,得到的答复是:“这方面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反复阅读,然后背诵,加深记忆。” “背的怎么样了?”虎平涛走到桌前,关切地问。 吴永翰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抬起头:“比前几天好。今天感觉还不错,一口气背了四十多条。” 按照虎平涛教给他的自习方法,每天至少要背十五条专业条例,外加一个案例分析。 “加油!”虎平涛笑着鼓励:“你一定行!” 吴永翰打算报考狱警,他脸上浮起笑容:“小虎,说起来咱俩挺有缘的,要不是同一批考上辅警,进了同一个派出所,又是在同一间宿舍,我也不会想到考公务员……谢谢你。” “别这么说。”虎平涛拿着茶缸走到饮水机前,一边接水一边道:“你本来就很优秀。” 吴永翰心里暖融融的。他忽然来了兴致,于是拿起书签插进敞开的页面,把书合拢:“小虎,这段时间你还是小心点,窦志伟一直盯着你,今天中午他又在外面说你的坏话。” “哦,他都说了些什么?”虎平涛站在桌前,抿着杯中的凉水。 “说你没有责任心,不安心于现在的工作,成天只想着考公务员。”吴永翰道:“上个月你在廖所的办公室填报名表,他看见了,当时没吭声,现在却拿出来说事。” “嘴巴长在他身上,想怎么说,那是他的自由。呵呵……”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对于窦志伟这种人,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不要理他”。 “你今天事情办得怎么样?”吴永翰换了个话题。 “还行。”虎平涛脑海中下意识回放着李松冲进楼道的那一系列画面,心中的满足感以微笑形式呈现在脸上。 吴永翰笑道:“我知道你脑子好用,可是考公务员挺难的,就算你再聪明,也得专心复习。再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这段时间我尽量替你跑外勤,要不你跟所长请几天假,多看看书?” 他是好意,被人关心的感觉很不错。虎平涛笑着回答:“等我考上了,咱们约上张哥,好好喝几杯。” 正说着,手机响了。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李松的号码。 “虎警官,你现在有空吗?”话筒里传出他明显带有紧张情绪的声音。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有,怎么了?” “咱们约个地方吧!有些事,我想跟你谈谈。” …… 十多分钟后,按照约定,虎平涛来到和园小区外围的铁道口。 这里以前归铁路局管,铁路从城市中间横穿而过。后来旧城改造,列车更换线路,铁路局把相关地块移交给地方政府,去年开始对铁轨进行拆除,沿线竖起围栏进行遮挡。距离最近的施工点大约有三公里,这个地方几乎没人过来。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李松换了一件黑色衬衫,下面是深蓝色长裤。他站在铁路边围栏与废弃电闸房的阴影里,如果不走到近处仔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第二十四节 线索 虎平涛对此有些诧异,隐隐感觉李松这次约自己出来,目的很不一般。快步走过去,闪身站进阴影里,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松没有回答。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紫云”香烟,抽出一支递到虎平涛面前:“来一根?”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不会抽。” 李松没有客套,他把香烟塞进嘴里,掏出打火机,因为过于紧张,他扳了好几次才打着火。手腕一直在颤抖,打火机喷口升起的火苗差点燎到他的脸。 “我一直想戒烟,可就是戒不掉。”他用力深吸了一口,自嘲地说:“我妈一直说,连毒瘾都戒了,说明我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可她不知道,毒瘾和烟瘾是两回事,我……我总得找个正常的爱好作为代替。吸毒容易……戒毒难啊……” 虎平涛温和地笑笑:“你爸妈今天应该很高兴。” 李松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藏在阴影深处的他点点头:“我知道你在帮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傅老板不会给我应聘机会,更不会录用我。” “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你没那个能力,就算我想帮也帮不上啊!”虎平涛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诚恳。 当然,他没有欺骗对方的意思。 李松低着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燃烧的烟头通红发亮,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醒目且耀眼。他心里做着激烈的冲突,连续抽了两支烟,双眼被烟雾刺激得发红,在烟头的微光映照下,显出几分罕见的狰狞。 “我和李荣凯是初中同学。就是他让我染上了毒瘾。”李松说话速度很慢,话语中充满了恨意。 虎平涛帮李松找工作这事说起来很凑巧。一方面是出于同情,另一方面也因为傅跃辉在朋友圈里发的那条招聘启事。当然,王志铭的担保与介绍很重要。吸毒人员的情况很复杂,对主动吸毒与被动吸毒的认定,是一个长期且繁琐的过程。虎平涛虽是个热心人,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帮,他仔细核查过李松的资料,与所长廖秋和指导员陈信宏谈过,得到允许,这才带着李松去了“水中花”。 与指导员陈信宏交谈的时候,他提到过“李荣凯”这个人,是一起贩毒重案的关键人物,也说过这人与李松之间的关系。 虎平涛屏息凝神注视着李松,他感觉对方想要对自己倾诉某个秘密。 “初中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我考上中专,后来同学聚会的时候,见到了李荣凯。因为性格上的缘故,我没什么朋友。不是我不愿意扩大朋友圈,而是我已经养成了不主动找别人说话的习惯。我爸妈对此挺头疼的,因为没有女孩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人。李荣凯很主动,也很会说话,那时候我感觉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他还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 虎平涛在黑暗中笑着问:“真介绍了?” 李松微微点头:“介绍过好几个,都是夜场和酒吧里混的那种女人。我不喜欢,也不合适。李荣凯每次都以这个为借口约我出去喝酒。在KTV的大包房里,十几个人。他给我们发烟,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很热闹……后来我才知道,他用这种方法把我们聚起来,烟里都掺了海洛因。” “后来案发,李荣凯被抓,那时候我已经上了瘾,被送进戒毒所。这些事情我跟当时办案的警察都说过,没有隐瞒。” “我恨他……他毁了我。我好几次做梦,都梦见我杀了李荣凯。用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捅。” “我爸虽然退休了,却不显老。我进戒毒所的第一个星期,他来看我,那天……我看到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 “第二个星期我爸又来了,整个头上找不到一根黑发。” “我妈有个同事,以前说是要把女儿介绍给我。从戒毒所出来,有一次我听到她跟别人谈起:幸好当时没有介绍成功,否则就是害了那女的……” 虎平涛没有插话,李松一直在自言自语。他抽了一支又一支,地上扔满了烟头。紧张的情绪有所舒缓,愤恨的心情也随着话语消减了很多。 “虎警官,有件事情,可能对你有用。”李松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夹在手指中间,没有急于点燃。他有些犹豫,话语节奏听起来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李荣凯的确想要存心害我,让我染上毒瘾,但我们毕竟是同学,可能在他看来,关系比外人要亲近。以前在KTV的时候,有一次他喝醉了。当时包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告诉我,说:这行不好做,很危险,也很难。他打算再做一段时间就不干了。” 虎平涛认真地问:“他指的是贩毒?”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在做这个,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在一起。”李松沉重地点了下头:“他一直说在做着对外贸易,我也信以为真。” “看得出来,他那天晚上有心事,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威士忌。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劝他:生意难做就不要做了,可以转行试试别的。他说转行很难,可说着说着就忽然笑起来。他告诉我:最近弄到一笔钱,这是他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就藏在他姐姐那里。” 虎平涛眯起双眼,疑惑地问:“他姐姐?” 李松声音压得很低:“李荣凯家里以前很穷,他父母重男轻女。听说,当年他姐姐生下来就送到乡下,给了别人。虽说两家不经常走动,但这事没有刻意隐瞒,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他喝醉了,话很多。他说恨他爸妈,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如果能躲过这次的麻烦,他会做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后来他被抓了,我才知道他在贩毒。” “警方讯问的时候,我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包括李荣凯的姐姐。其实这些事情就算我不说,办案的警察也一清二楚。听说他们盯了李荣凯很长时间,抓捕的时候人赃并获,他的家庭关系也被翻出老底,没什么可隐瞒的。” 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当时他姐姐那边也被查了?” 李松点点头,强调道:“查归查,但有些问题没查出来。” 虎平涛注视着他,眼里充满了疑问。 “我这辈子算是被李荣凯给毁了……我要报仇。”李松淡淡地说:“五年前,从他被抓住的时候,我就时刻关注这个案子。当时人赃并获,从他身上搜出两公斤多的毒品,李荣凯这辈子都得呆在牢里,不可能出来。但我听办案的警察说,李荣凯身上还有一笔数目很大的赃款下落不明。” 虎平涛皱起眉头:“贩毒款?” “具体数字我不知道。”李松扳开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喷吐着烟雾道:“这笔钱一直没有找到。” 联系李松约自己出来前后说过的这些话,虎平涛心中有所明悟:“你为什么不把情况反映给专案组?你不是要报仇吗?” 李松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脸上同时显出畏惧的神情:“说是这么说,其实我还是挺怕李荣凯的。贩毒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万一他从监狱里逃出来,知道是我告状,那就麻烦了。” “你这是杞人忧天。”虎平涛解释:“监狱里的监管措施非常严格,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李松舔了舔嘴皮:“还有就是他姐姐李丽红,当时办案的警察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也查过他姐姐家里,却一无所获。你想,连警察都没查出那笔钱的下落,当时就算我大着胆子说这些,估计没什么用。” 虎平涛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就是说,这些情况专案组都很清楚。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约我出来?” 李松抬起头,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看得出来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在烟头散发出的微光中,虎平涛甚至可以感觉到无比清晰的节奏。 “喝醉的人,往往会说真话。我了解李荣凯……从戒毒所出来,我呆在家里哪儿不敢去。我花了很多时间回忆与他有关的每一件事。除了那天晚上喝醉,李荣凯从未在任何场合提过他的姐姐,所以我肯定:那笔赃款就在他姐姐手里。”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你确定?” 李松犹豫了几秒钟,缓慢而认真地回答:“我确定。” …… 半小时后,古渡分局缉毒队长雷跃接到了廖秋的电话。 “你是说李荣凯的那个案子?”雷跃是局里有名的散打高手,魁梧彪悍。他对廖秋突然打来的这个电话感到意外:“好几年了,人都抓起来送进去了,怎么老廖你突然提起这个?” “我知道那是五年前的旧案。”廖秋认真地说:“当时不是还有一笔赃款没找到嘛,我这边有条线索,供你参考。” 他把虎平涛转述李松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是这些,你看看有没有用。” “你是说,提供线索那个人叫李松?” 第二十五节 借调 雷跃的语气有些不屑,他冷笑道:“我记得他,一个胆子很小的家伙。当时还是我做的提审。” 廖秋在电话这端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夹,当做扇子扇凉:“李荣凯的那笔贩毒款不是小数,人家都说了李荣凯的姐姐有重大嫌疑,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出于客套,雷跃没有对此发表意见,随便客套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缉毒队这边正在午休,办公室里还有另外几个警察。因为都是系统内的人,打电话的时候雷跃图方便,开了免提。 副队长李广益端着一碗泡面,边吃边问:“耳原路派出所怎么会有李荣凯那个案子的线索?” “李松就住在他们辖区。”雷跃简单解释了一句。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旁边摆着一个很大的烟灰缸,还有一个容量惊人的桶状保温杯。香烟和茶水都是为了提神,尤其是后者,杯子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泡开的茶叶占据。 李广益同样对李松有印象:“我觉得,他不太敢说话。” 雷跃拿起一份资料看着。他正在处理一个案子,已经两天没睡觉了,双眼发红,语气也很是疲惫:“李松是非主动吸毒,当时为了了解情况,我跟他好好谈了一次。但他不是贩毒集团成员,提供的情况没什么用。” 李广益咽下口中的食物:“我记得他当时说过李荣凯和李丽红的关系。送养的那家也姓李,可他们姐弟俩从小就没有来往。我们对李丽红的监控持续了很长时间,她男人几年前就死了,银行账户很干净,直到现在,她和她女儿的生活状况也没有变化。如果这笔钱真在李丽红手里,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雷跃把高大的身子往后一靠:“是啊,虽说不清楚具体数字,可是从案子本身可以算出来,至少有上千万。李荣凯一口咬定他不知道这笔钱的下落,无论他父母还是李丽红,也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这个案子当时我们做得很细致,应该是没有什么遗漏。这笔钱虽然是李荣凯贩毒所得,但应该被他的上线暗中操控,所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具体的运作。现在李松突然提起这件事……哼,我估计这小子是有点想法,想从咱们公安机关得到某种好处。” “也许吧!”李广益喝了一大口汤,用手背抹着嘴角:“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丽红与李荣凯之间毕竟是姐弟关系。既然派出所那边报了这条线索,咱们还是花点儿时间,再查一遍?” “按照程序是该这样,可问题是现在派不出人手。”雷跃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积压的案子太多了,光是咱们手上这些就得占用大量警力。而且其中几个案子有线人,基本情况已经理清,就等着地州上反馈信息,进入最后的抓捕环节。” 李广益把空碗放在一边,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在屋里散了一圈:“那你的意思,对耳原路派出所报上来的这条线索,暂时搁置?” “那不行,得按程序来。”雷跃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一抹狡猾:“要不就老规矩,让廖秋所上派人过来。反正这条线索是他们报的,权限锁定,就查李丽红。” 李广益略一思考:“行,就这么办。” …… 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廖秋低头注视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文件,抬手捋了捋靠近前额的一小绺头发,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文件,递给坐在对面的指导员陈信宏。 “这是缉毒大队送来的,你看看吧!” 陈信宏几分钟前接到的电话,匆匆赶到所长办公室。他注意到文件边角有很多重叠在一起的暗黄色指印。廖秋烟瘾很大,每天至少要抽两包烟。他的左手被熏成很深的褐黄色,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经常可以看到随着烟雾散发的焦油凝在那里,闪闪发亮。 这份文件被廖秋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陈信宏快速浏览了一遍,他抬起头,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问:“缉毒大队要从我们所里调人?” 廖秋的语气饱含苦楚,当然是带有调侃性质的那种:“虎平涛从李松那里得到一条有用的线索,我报给了缉毒队的雷跃。可他倒好,直接管我要人。你看这儿:请提供线索的虎平涛同志前往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报道。下边还特别注明,这是临时借调,人员不列入他们的编制。” 陈信宏有些疑惑:“借调很正常,可为什么偏偏是小虎?他不是正式的在编干警,只是辅警啊!” 廖秋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拿出一支,用手指夹住,在桌上顿了顿。他没有急于点燃,微皱着眉头陷入思考:“我跟雷跃打过几次交道。那家伙脾气倔,是个直爽的性子。再就是提供线索的李松。我看过几年前的案件通报,李松不是直接涉案人员,他属于被引诱吸毒的不知情受害者。虎平涛之前跟我谈起这事的时候,我也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把李松说的那些话当做线索往上报。但我和小虎仔细分析了一下,认为李松不是故意撒谎编造,真实可信度,还有对案件本身的可用率都很高。” “至于雷跃……他的想法我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咱们滇省是边疆省份,历来是缉毒的重点区域。缉毒队事情多,任务重。李荣凯当年的那个案子,虽然部分赃款没有下落,但主要案犯都已抓获。换句话说,就算这笔钱一直找不到,它造成的社会危害也没有毒品那么大。雷跃肯定是忙着手上的案子顾不过来,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我们提供的这条线索。于是采取折中的办法,让我们派人帮他处理。” 闻言,陈信宏“吃吃”地笑了起来:“雷跃这家伙粗中有细,很精明。王雄杰那么滑头的一个人,最怕的就是雷跃。系统内年度比武打不过他,而且雷跃这人认死理,只看办事能力和结果,人情关系这一套在他那儿根本没用。” 担任派出所指导员时间久了,陈信宏对这个搭档很了解,他大概能估摸到廖秋此刻的想法。 “老廖,你是不是故意把小虎的名字跟着线索一起报上去?”陈信宏意味深长地问。 “我是照章办事。”廖秋把双手一摊:“上报线索,必须填写当事人和经办人的名字。这是后来的补充程序,之前我只是给雷跃打了个电话。” 陈信宏感觉有些好笑:“你没告诉雷跃,小虎是咱们所的辅警?”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他就把电话给挂了。”廖秋满脸都是无辜的神情:“线索填报表格我今天才派人送去缉毒大队才多久啊!你看,现在我就接到这份借调小虎的文件。” 陈信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雷跃肯定没看你送过去的表格。” “估计他忙不过来。”廖秋给出一个善意的解释,可接下来的话,就夹杂着另类成分:“也可能是他先入为主,存心想占便宜,要我们的人帮他做事。” 陈信宏盯着廖秋看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听你的意思,是让小虎借调过去,先干一段时间?” 廖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脸上略微浮起的戏谑表情足以说明一切:“这可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要求。人是他要的,还专门下发了一份书面文件。反正借调期不长,就让小虎去吧!虽然他不是在编警察,可按照规定:只要对案子有帮助,就算是系统外的人也可以用。” 陈信宏坐直身子,问:“老廖,你确定小虎从李松那儿得到的这条线索管用?咱们玩笑归玩笑,工作归工作,这种事情可不能出差错。” “我是出于几方面考虑。”廖秋认真地说:“李松提供的这条线索可信度很高,李荣凯案件的确也有一笔赃款下落不明。我没有质疑缉毒大队和雷跃能力的意思,但他们工作量大,很忙。就那笔贩毒款而言,换位思考,假如换了是我,因为某种缘故得到一大笔非法来源的意外之财,而且还是现金,或者黄金之类的东西,短时间内我肯定不敢动,必须等到外面风声没那么紧,才会一点点的拿出来用。这个时间段因人而异,短的可能一、两年,长的可能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其实当初抓捕李荣凯的时候,缉毒大队就查过他的姐姐李丽红,短期内肯定也有过布控监视,只是一直没有收获,李丽红本人也没有涉案,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其它方面。换句话说,其实李松提供的不算新线索,但出于他个人情感因素,我觉得有必要加以重视。” “其次,我想给虎平涛一个锻炼的机会。他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去缉毒大队待上一段时间,能学到很多经验,他以后回到所里处理案子就很顺畅。” “第三,熊局很看好虎平涛,小虎虽然年轻,但吃苦耐劳,人也精明。上次在关口村抓的那个通缉犯,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么多人都没发现罪犯化妆,只有他看出来。说不定小虎这次去了缉毒大队,能给咱们带来意外收获。” 第二十六节 你是辅警? “最后……”廖秋慢悠悠地说:“借调小虎这事,说到底其实雷跃提出来的。兄弟单位的关系要搞好啊,能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老陈,这事咱俩给定个性:是我们派人帮助缉毒大队办案,不是缉毒大队替我们培养人才。” 陈信宏会意地点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让小虎收拾一下东西,吃完午饭就去缉毒大队报道。这打仗讲究兵贵神速,做事情也得动作快。雷跃看没看我们报送的表格,那是他的事,咱们尽快把人送过去,到时候他想改口都不行。” 廖秋被他说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惊佩地翘起大拇指:“我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高……实在是高!” …… 下午一点,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办公室。 看着身穿辅警制服站在面前的虎平涛,雷跃下意识地张开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脑陷入了长达几秒钟的空白状态。 无论臂章还是胸牌,都清清楚楚表明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辅警? 辅警! 回过神来的雷跃感觉心里有股火拼命往上冒,他强忍着想要骂人的冲动,按捺着性子问:“你是耳原路派出所的?廖秋是你们所长?” 两个问题答案都一样,虎平涛点点头,平静地回答:“是的。” 雷跃一张脸黑如锅底,他转身走到办公桌前,不顾房间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仿佛对待仇人那样一把抓起电话,迅速拨通廖秋的号码。 “你搞什么鬼?”雷跃与廖秋很熟,他对着话筒发出咆哮:“让你派个人过来协助办案,你就给我派个辅警?” 廖秋早就料到雷跃会是这般反应。他在电话那端笑嘻嘻地说:“这不是你要求的嘛。” 雷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着话筒口沫四溅:“我要的提供线索的办案民警!姓廖的,你搞清楚,这不是开玩笑。” “我报给你的那条线索,就是小虎提供的。”廖秋没有动怒,笑呵呵地说:“不信你看看我送过去的单子,姓名、身份、时间什么的都有。” 单子? 雷跃下意识抬起头,看着坐在斜对面电脑面前,负责信息录入的何萍:“小何,耳原路派出所是不是送了份文件过来?” 何萍抬手指了一下雷跃桌上的文件夹:“上午就送来了,我跟别的文件归在一起,等雷队你审批。” 雷跃有些急了:“你怎么当时不告诉我?” 何萍奇怪地看着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你了啊!是你说暂时放着,等有空再看。” 雷跃又气又怒:“我……我那时候不是忙嘛,哪有功夫看?” 何萍忍住笑,撇了撇嘴,摊开双手,做个了无辜的表情。 身为缉毒大队长,雷跃负责的事情很多。李荣凯那个案子隔的时间较旧,虽说当时没找到贩毒款,但案子已经破了,人赃俱获,法院已经判了,基本上可以算是结案,雷跃就没当做必须尽快处理的急件。 廖秋在电话这边听到雷跃发火,故意笑道:“老雷,我可是按照你的要求把人派过去了,够配合你的工作了吧?” “你这算哪门子的配合?”雷跃感觉明显吃了个闷亏,连声怒道:“他是个辅警,又不是正式的在编警察。” “辅警又怎么了?”廖秋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可别看不起小虎,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生,工作积极,思想上进,招聘考试综合成绩第一。在我们派出所工作还没过试用期,就抓获了一个全国通缉犯。这次提供给你的线索,也是他……” “等等!你先等等!”听到这里,雷跃连忙打断了廖秋的话:“你说什么?他抓到了一个通缉犯?” “就是北青省警方重金悬赏的那个杀人犯,前段时间省厅还给了系统内通报。”廖秋道:“要是你不相信,就打个电话问问王雄杰。当时这案子是他负责接洽和后期收尾。” 这么一说,雷跃想起来了:“北青省的案子……就是那个叫关勇的杀人犯?” “看来你记忆力不错,没患上老年痴呆。”廖秋故意开了句玩笑,随即语气再次变得认真起来:“你以为我不懂规矩啊?只要是对案情有帮助的人,都可以调入专案组协助工作,这是有明文规定的。放心吧,我不会随便给你不懂行的人过去。为了这个案子,我专门去分局政治部给小虎做了政审,还是熊局签的字。” 雷跃皱起眉头:“真的?” “我送过去的文件上都写着呢!我还有事,你自己慢慢看吧!” 说完,廖秋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雷跃感觉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却也找不到发泄的由头。他闷闷不乐放下电话,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虎平涛,仍然没有打消把人退回去的念头。 想了想,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刑警队长王雄杰的号码。 “王雄杰,问你个事,耳原路派出所有个叫虎平涛的辅警,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 “这人你熟不熟?”雷跃不是不相信廖秋的话,只是想要再次确认:“我们缉毒队这边有个案子,廖秋推荐他过来协助工作。” 王雄杰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雷跃简单说了一下李荣凯案的内容:“他只是个辅警,如果……”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王雄杰很精明,他在电话那端笑道:“虎平涛人不错,工作能力很强。廖秋能把他派过来,那是你的运气。” 雷跃愣住了:“真的?” 王雄杰没有解释,笑着问:“廖秋把他派给你多久?” 雷跃连忙打开文件夹,看着表格上填写的工作时间:“两个星期。” “要不这样,如果你不想要,就把他换给我。反正就两周的借调时间,不会耽误你的案子。”王雄杰道:“咱们一换一,我这边的人,无论你看上谁,说一声就行。” 电话开着免提,李广益与何萍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又无比默契地转向,看着正在发呆的雷跃。 “喂,老雷你到底换不换?”这边半天没有说话,王雄杰等得有些不耐烦,连声催促。 雷跃随口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凝神思考片刻,抬起头,望向虎平涛的时候,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虎平涛同志,欢迎加入我们缉毒队。”雷跃站起来,伸出右手。 “谢谢雷队长。”虎平涛握住他的手,感觉捏握间充满了力量。 雷跃转过头,吩咐何萍:“小何,你带着小虎去隔壁,给他看看李荣凯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熟悉一下案情。” 何萍站起来,走到虎平涛身边,笑吟吟地说:“跟我来吧!” 副队长李广益建踮着脚尖,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这才走到雷跃旁边,疑惑地问:“你真要把他留下?” “廖秋和王雄杰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雷跃眉头微皱,线条粗犷的脸上浮起思索神情:“等我问问熊局,再确认一下。” 他拨通了熊杰的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廖秋推荐虎平涛参与李荣凯案的侦破工作?”电话那端,熊杰思考了几秒钟:“既然符合借调程序,又是耳原路派出所推荐的人选,我觉得可以试试。” 雷跃这次没开免提,李广益把耳朵凑到听筒旁边,他看了一眼雷跃,发现对方与自己一样,脸上全是震惊。 “熊局,廖秋说虎平涛的政审已经过了?”雷跃有些不死心,认真地问。 “是的。”熊杰道:“不光是这样,虎平涛已经报名参加今年的公务员考试,王雄杰上个月就打了报告,说是如果他分数达标,也通过了面试,就把人直接分给刑警队。” “嘶!”雷跃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不是对虎平涛有什么想法?”熊杰把前后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多少有些明白,他在电话那端笑着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既然是查找以前旧案的赃款,又是他提供的线索,我觉得在不违反条例的情况下可以让他参与进来。反正小虎以后也是我们的人,就算是提前锻炼吧!” 他随即补充道:“如果你对这样的人事安排有不同意见,那我给廖秋打个电话,把人退回去。毕竟你是缉毒队长,有选择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雷跃连忙解释:“我就是确认一下。既然连熊局您都这么说,我当然没有意见。” 挂断电话,放下听筒,雷跃从椅子上站起来,横抱着双手,在房间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李广益扳着手指,发出惊叹:“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来头挺大啊!你看看,廖秋、王雄杰,还有熊局……派出所长、刑警队长、分局长……一个个都在说他的好话。” 雷跃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也夹杂着一丝迷惑:“王雄杰很贼精,从来就不做吃亏的事。” 第二十七节跟踪监视 “我上次说是从刑警队调两个人过来帮忙,他推三阻四,好不容易才松了口。为了那件事,上次咱们结案庆功的时候,还请了刑警队所有人一起吃饭……这次倒好,我还没有开口,他竟然主动要求一换一?” 李广益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夹,看着耳原路派出所送来的那份文件:“我觉得反正人都来了,还是先用着吧!借调期就两个星期,如果案情有突破性进展当然最好,如果查不出什么东西,咱们也没有损失。” 雷跃缓缓点头:“就让何萍带着他,先盯李丽红。” 他走到门口,抬头望着远处的晴朗天空,自言自语:“所有人都在夸这个年轻人,希望他能给我带来点儿意外的惊喜。” …… 两天后,省城东部汽车客运站。 虎平涛上身穿着一件条纹短马甲,下面是一条男式铅笔裤,没穿袜子,直接套上一双敞口皮鞋,裸着足踝,浑身上下浓浓的韩流风格。 何萍今年三十四岁,儿子上小学。她皮肤很白,人也偏胖。丝质衬衫配上宽松的网眼针织衫,下面是一条波西米亚风格长裙,显得简约又时尚。 两个人在车上的座位都在第四排,与李丽红的座位平行。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虎平涛与目标之间隔着一名乘客,李丽红隔着两个。 九点半,大客车准时驶出客运站。 虎平涛戴着一副墨镜,仰靠在座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的头偏向右侧,墨镜挡住了他那双时刻注视着李丽红的眼睛。如果不凑到很近的位置,谁也看不出他的视线焦点。 李荣凯案的资料很多,虎平涛得到了相应的查阅权限,何萍在电脑上做个了设置,让他自己看。 实物证据、照片、笔录……因为是旧案,所有的文本资料都存放在省厅档案库,电脑里只有复制文本和图片。 从资料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今天是星期六,刚好是李丽红回老家的日子。 资料显示:李丽红的养父母是临河县南泉村人。她结婚后的第六年,丈夫就意外身亡,死因是从山上坠崖。紧接着半年后,养父母因为误饮假酒中毒身故。 不到一年的时间,死了三口人,当地警方非常重视,可查下来发现这些事情与李丽红没有任何关系。她有不在场证明,假酒也是她的养父母从流动商贩那里自行购买,而且李丽红也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家里死了太多的人,总不是什么好事。在村里人看来,李丽红就是个灾星,于是对此议论纷纷。家里就那么几亩薄田,产出收益有限,李丽红只好带着孩子只身前往省城打工,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斜靠在座椅上的虎平涛呼吸平稳,墨镜边框在他斜视的目光中加上了一条粗大竖线条,整个视角被划分为黑色与白色两大块。 李丽红与何萍同岁,前后相差四个月。她皮肤偏黑,尤其是面颊与前额,分布着粗糙且干裂的鳞状皮肤。手指骨节粗大,手背上纹路密集,这是常年从事劳作的显著特征。 城里虽好,却不是想象中的天堂。李丽红的养父母之前有过一个儿子,他们有着很重的“男尊女卑”旧观念。李丽红上过小学,后来养父母的儿子上厕所解手的时候,不慎掉落粪池溺死。养父母迁怒于她,让她每天承担家里的大部分杂务:割猪草、下地干活、洗衣煮饭、拾粪,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个男人嫁出去,可没过几年她丈夫上山拣菌子,意外坠落山崖……一句话,她过得很辛苦。 这些情况在之前的调查中就录入了资料库。 她穿着一件橘黄色套头衫,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显得土气。黑色长裤边角已经磨出了破缝隙,一看就是穿了很久。脚上的中跟皮鞋至少是十年前的老款,鞋面上有很多皱褶,沾满了尘泥。 她每年都会在清明和冬至的时候回老家祭祖。这些年,回家次数变得更频繁,至少每月一次。 这个现象引起了雷跃注意,于是派人暗中跟了李丽红大半年,发现她频繁回家的原因只是为了“拿菜”。李丽红在南泉村里是有土地的,但因为土壤贫瘠,农作物主要以以马铃薯和辣椒为主,卖不了多少钱,村里很多年轻人都放弃耕种,选择前往大城市打工。 留守在村里的都是老人。 田地荒太久,就废了。李丽红把自己的地让给村里人耕种,对方答应她每个月都可以回来收一些菜。萝卜、南瓜、苤蓝、白菜、土豆、茄子……这些当季蔬菜很便宜,自种自吃也谈不上什么成本。李丽红每次回来都要带走一大包菜,尤其是冬天的萝卜,做成咸菜可以吃很久。 这是一个非常节俭,持家型的女人。 不节俭不行啊!李丽红在城里没有房子,只能租住在城中村。因为文化程度低,她的工作一直不稳定且收入微薄,月入在两千块左右,有时候甚至只有一千二、三。她女儿今年上小学四年级,正是花钱的时候。 临河县离省城很近,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时速六十公里)。两年前,已经撤销了县制,合并为省城的一个区。车票不算贵,单程只要十二块。 李丽红可能是累了,上车后就开始睡觉,发出很大的鼾声。右边邻座的男人满脸不高兴,趁着路上颠簸,用胳膊肘用力拐了她几下,却毫无用处,反倒惹得李丽红故意发出更大的鼾声。 很快到了南泉村,车上下空了一大半的乘客。这些年搞活经济,一些从城里回去的年轻人脑子活泛,搞起了农家乐。南泉村后面是成片的山,植被茂密,有几条景色不错的箐沟,这对城里人充满了吸引力。每逢周末,这里就成为短途自驾游热线,刚好经过村里的市场,这里的土产和新鲜蔬菜价格便宜,游客纷纷停车购买,逐渐形成独特的消费圈。 像虎平涛与何萍这种打扮入时的城里人在南泉村下车,都是为了逛村市,呼吸野外新鲜空气,然后在山里走走,渡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李丽红可能是有些饿了,下车后直接走到村市的小吃摊,要了一碗小锅米线。 这是滇省的特色小吃。煮米线的小铁锅很有特点:外形像个大号碗,木制握柄垂直插入锅边的铁槽,用铁钉固定。米线分粗、细两种,取用事先熬好的大骨头汤,加上猪油、鲜肉末、酸腌菜、酱料、酱油,旺火煮至沸腾,配以新鲜嫩绿的韭菜或豌豆尖,还有火红鲜艳的辣椒油,鲜美、热辣、爽滑的口感让你尝过之后就无法忘记。 手机拉近了世界的距离。很多来南泉村的游客都喜欢吃这里的米线,相关的评论不少,带动了更多的人来这里品尝打卡。其实城里有很多小吃店的米线比这里味道更好,但出来玩就是为了尝尝本地风味。俗话说的“隔锅香”,就是这个道理。 虎平涛与何萍一前一后走进小吃摊,各自要了一碗米线,分别坐在李丽红附近的位置。监视过程中当然少不了拿出手机,拍米线、拍自己、拍身边的人、拍小吃摊上所有在城市里找不到的乡村元素。 一碗米线,虎平涛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临走的时候,他装模作样扭扭捏捏,故意掐细了嗓子,发出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怕的娘娘腔细声。 “上当了!上当了!这么难吃的东西,网上竟然有那么人推荐。这么多的油,腻得要命,我正减肥呢,回去以后又得吃麦片喝酸奶。还有这么多的辣椒,我脸上都长痘痘了。” 他嘟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冷哼着扭腰曲臀,离开小吃摊。 身后,留下一堆议论。 “那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长得不错啊,挺帅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娘娘腔,烂屁眼。” “该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吧?” 村市转角的路边,停着一辆“哈弗”。虎平涛看着两头无人,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这是缉毒队派来协助他们的车子。 身穿便服的李凌坐在驾驶座上,透过望后镜,看着以极快速度换衣服化妆的虎平涛,笑道:“小虎,有发现吗?” 从李荣凯被抓的那年,缉毒大队就把李丽红列入了重点监控名单。从城里到南泉村这条线,李凌这些年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每次监视都是两个人跟随目标从客运站上车,到了南泉村后换衣服化妆,改变形象继续盯人。 每次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李丽红回老家的目的只是为了拿菜。 李凌每次都会对监视人员提出同样的问题。一方面是出于习惯,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很想从负责监视的同事那里得到不同答案。 那意味着令人振奋的突破。 虎平涛已经换上了短裤和T恤,他用在脸上涂抹浅灰色化妆颜料,把肤色变黑。正用摩斯往头发上抹的时候,正好听见李凌的问题。虎平涛手上动作不停,略微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有。” 第二十八节 疑点 “没有”两个字,李凌已经听得太多。 他不认为这次任务会因为增加了一个年轻辅警而有所改变。 虎平涛吐字清晰,“有”这个字把李凌已经来到嘴边的那些话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没有恶意,只是习惯性想要安慰这个来自耳原路派出所的年轻辅警。 整个缉毒大队所有人都不看好虎平涛,认为他就是个“过来帮忙办事的”。 是的,办事,不是办案。 “小虎,你都发现什么了?”李凌从驾驶座上转过身,他脸上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以及惊讶。 虎平涛用摩丝固定好发型,戴上一顶黑色渔夫帽,对照着镜子迅速检视自己的形象与之前有无重叠,随口应道:“回头再说。” 他拉开车门跳下去,转过弯,正前方不远的路上,迎面走来按时间返回接替化妆的何萍。在她身后更远的位置,可以看到正与小吃摊主结账的李丽红。 何萍上了车,李凌连忙拿起摆在旁边座椅上的一块硬卡纸隔板,挂在望后镜上。条件有限,按规定他不能离开驾驶座,只能用这种方法避免尴尬。 何萍在后座上换衣服,脱掉长裙,换上浅灰色长裤,加上颜色偏暗的外套,解开扎头的发绳,用化妆颜料改变肤色,年龄骤然间增加了至少十岁。 驾驶座上传来李凌好奇的声音:“何萍,我听小虎说,你们发现李丽红有问题?” 正用湿纸巾擦掉嘴上唇膏的何萍停住动作,疑惑地回答:“没有啊!我这一路上都盯着她,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李凌的语气有些古怪:“我刚问过小虎,他说有。” 何萍摇摇头,用力擦抹着嘴唇:“不可能。李丽红跟前几次一样,在客运站上车,下车以后就吃米线,好几年了都这样,没变过。” 李凌双手握着方向盘,透过贴有防晒膜的挡风玻璃,注视着背向自己逐渐远去的虎平涛,拧起眉头:“那这小子是故意逗我玩的?” 何萍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不想因为这个引起同事间的矛盾,含含糊糊道:“也许小虎看出了一些问题。那个……你也别急,等回到队里再说。” 李凌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这一刻,他对虎平涛的印象分骤降,不及格。 …… 何萍很快追上了跟着李林红进村的虎平涛。来南泉村玩的人很多,都是陌生面孔,当地村民早已见怪不怪。 虎平涛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乘凉。这里位置很不错,可以看到李丽红老宅紧闭的大门,侧面刚好是一堵矮墙,必须走到近处才能看到他斜侧的身影。 何萍走到树荫底下,装作欣赏风景,压低声音问:“李凌说,你有发现?” 虎平涛保持固定坐姿,以同样低沉的音量道:“是的。” “你发现了什么?”何萍有些惊喜。 “暂时还不确定,回去再说。”说完,虎平涛起身离开,沿着村路往北面走去。 …… 下午三点,李家老宅的门开了,李丽红离开家,敲开隔壁邻居的门。半小时后,她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双手拎着沉甸甸的蔬菜再次出现,沿着来路,朝着村口的车站走去。 班车固定返回的时间是下午四点。 虎平涛与何萍上了同一辆车,继续监视李丽红。 车至客运站,下车,李丽红带着那些蔬菜往家的方向走。 一天的监视结束了。 虎平涛扫了一辆共享自行车离开。 何萍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上车坐了两个站,下来的时候,李凌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 …… 晚上七点,古渡公安分局缉毒大队办公室。 队长雷跃和副队长李广益走进房间,看着已经等在那里的虎平涛、何萍,还有李凌,雷跃从旁边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随口道:“都说说吧,目标有异常吗?” 无论雷跃还是李广益,都对这个问题没抱任何希望。对李丽红的例行监视已经好几年了,这个女人每次都是从城里的租住房回到乡下老宅,就为了拿菜,固定且死板,从无变化。 与其说是询问监视结果,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何萍与李凌没有做声,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见状,雷跃和李广益深感意外。 李凌首先发声:“小虎说,他有发现。” 回来的路上,他从何萍那里再次确认李丽红没有异常。何萍也说了她问过虎平涛,这个年轻人给出了与自己同样的回答。尽管李凌不太相信,心中却充满了好奇。 面对所有人疑惑且期待的目光,虎平涛没有故弄玄虚。他认真地说:“我觉得李松提供的线索很重要,李丽红手里肯定有一笔钱,只是我无法确定具体的数量。” 雷跃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小虎,说仔细点儿。” “今天早上我跟何姐上了车,李丽红的衣着打扮都没有问题。我看过以前的监控资料,她今天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在以前的资料里分别出现过二十一次、二十六次和四十二次。这说明李丽红是一个生活水准很低的人。” “她今天所有的表现与之前没有差异。无论路线还是从邻居那里得到的蔬菜都与从前一样。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在村市吃的那碗米线。” 听到这里,何萍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小虎,我和你当时都在小吃摊,都点了米线,我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 虎平涛神情冷静:“何姐,你买的那碗米线多少钱?” 何萍回答:“大碗十块,小碗九块。我要的是大碗。” 虎平涛补充了一句:“你还加了个冒子。” 何萍点点头:“是的,加冒两块,总共十二块。” 虎平涛认真地说:“李丽红要的也是大碗,她也加了个两块钱的肉冒。” 坐在旁边的李凌对此觉得好笑:“一碗米线能说明什么?小虎,这就是你所谓的问题?我劝你还是多看看以前的监控资料吧!李丽红回老家的时间很有规律,除了早些时候那几次没有监控,后来都会提前派人全程跟随。这些年,队里积累的监控资料至少超过五十次,每一次的资料里都有她在南泉村市吃米线的记录。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发现”,呵呵……” 李凌笑着摇摇头,后面的话就此打住。他冷笑着,脸上显出毫不掩饰的嘲讽。 雷跃连忙抬手对李凌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 李广益奇怪地问:“老雷,你怎么了?” 这一刻,雷跃感觉虎平涛的话对自己产生了启发,隐隐感觉抓住了某种潜在线索的主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曾经被自己忽略的东西从脑海中一晃而过,却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一碗十块钱的米线,外加两块钱的肉冒? 雷跃紧紧皱起眉头,冥思苦想却找不到问题所在,只能抬头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接着说。” 虎平涛略一点头:“我前两天一直在看资料。李荣凯的案子是大案,因为当场查获的毒品数量巨大,被列入了全国重点,对李丽红的监控也同时进行。不夸张地说,她的所有信息都很透明。” “李丽红只有小学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银行、南泉村委会、街道办事处各方面反馈的资料显示,她属于低收入人群。李荣凯被抓以前,她的月收入在一千五到一千七左右,至今年上个月,李丽红的月收入是两千一百三十元。” “她养父母给她留下的土地不能买卖,面积小且贫瘠,耕种收益远不如她在城里打工所得。我计算过,李丽红与她邻居之间以蔬菜形成的土地租种收益平衡,主要是南泉村地理位置特殊,附近找不到人替她耕种。所以在“拿菜”这件事情上,李丽红的行为符合逻辑。” “她每个月回老家一次,来回车票花费远远少于带回来的那些菜。李林红今天带回来的蔬菜至少有二十公斤,大多是土豆,还有茄子、黄瓜、西红柿。如果从菜市场购买,哪怕是品质最差的同类蔬菜,至少要两块钱一公斤。” “几年前,查办李荣凯案的时候,雷队你们已经依法对对李丽红的在城里的住处,还有南泉村老宅进行了搜查。资料表明她家里没有值钱的物件,这些年也没有添置过家具。这一切与她的收入情况吻合,大笔开支都用在孩子,也就是她正在上小学的女儿身上。” “前天我穿便装去了一趟李丽红所在的保洁公司,装作跑业务,跟那边的人聊过。他们都说李丽红平时极其节省,午餐就是两个馒头,外加她自己做的咸菜。这些食物很便宜,一顿饭不超过三块钱。” “她的银行账户上有六千五百元存款。流水记录显示,她每个月存入五百至三百不等。最近的一笔存款是上个月。” “综合以上资料,问题就很清楚:一个平时生活节俭到极点的人,怎么可能花十二块钱吃一碗加冒的小锅米线?如果她偶尔奢侈一次也还说得过去,但每月一次,对比她存入银行的钱,感觉不成比例。” 第二十九节 问号 李广益听得连连点头:“小虎说的有道理,我们以前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何萍对此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这不能算是异常情况。谁都有犯馋的时候。就拿我来说吧,以前上学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冰激凌,宁愿把我妈给的早餐钱省下来,饿着肚子也要买了吃。” 虎平涛平静地笑了:“何姐你说的没错,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李丽红的身体状况。她没有额外收入,市政府今年三月份公布的最低工资标准是一千六百七十元,每小时最低工资标准为十五元。李丽红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除了日常生活,她还要给她女儿购买文具,学校里还要一些其它费用,再加上她每月往银行里存的那几百块钱……综合计算下来,她每顿两个馒头三块钱的花费很合理。可是今天她从村里带回来那二十多公斤蔬菜,就有些说不过去。” “从她在村里的老宅走到村口,一公里左右的路,李丽红没停下休息过,直接走到车站。她的体质非常好,如果每顿光吃咸菜和馒头,能有这么强悍的体力吗?” “在班车上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李丽红。她身材丰满,肤色虽然偏暗,却很有光泽,富有弹性,这是蛋白质摄入充足的显著特征。如果常年吃馒头和咸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广益好奇地问:“小虎,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虎平涛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有一段时间,我很缺钱,身上只有三百多块,在朋友那儿蹭饭吃,精打细算过了整整一个月。” 有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如果不是从熊杰那里借了三千块,把欠罗宇的钱还清,虎平涛直到现在都还背着这笔债。成为辅警后,他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了熊杰,剩下的几百块买了牙膏、香皂、手纸等生活必需品,就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成为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派出所很多时候与街道办事处和社区有来往,虎平涛与王志铭等工作人员频繁接触。在新镇街道办事处的便民服务中心,经常可以看到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过来领钱的低保户。他们收入有限,那点钱要买米买油,买药买盐,仅够维持日常生活,一分钱也不敢乱花。 “李丽红的经济来源有问题。”他用上了肯定语气:“她在保洁公司工作的时间分为早晚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在下班后从事第二职业。另外,今天跟踪监视的时候,我发现李丽红有着很强的戒备心理。” 何萍很惊讶,她冥思苦想,在脑海中回忆了整个监视过程,也没有发现丝毫破绽,只能疑惑地问:“小虎,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上车以后一直在睡觉,装睡。”虎平涛认真地说:“按照心理学理论划分,李丽红属于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那种类型。特征是多疑、顽固、有着很强的防护观,情况严重的还有很大几率患有被迫害幻想症。这种类型的人惧怕社交,极少,甚至从不主动与外界交往。” “交管公司那边配合的很不错,他们提前告知我们李丽红买了今天上午前往南泉村的车票。按照要求,提供了与李丽红同一辆车的联排车票。在客运站乘车的时候,我跟何姐先上车,李丽红后到。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右手下意识按紧斜挎在身前的包。” 听到这里,雷跃忽然插了一句:“小虎,是不是你们用手机拍下来的那个黑色挎包?” 跟踪监视的过程中,虎平涛与何萍用手机从不同角度偷拍了很多李丽红的照片。除了那个容量很大,用于装菜的双肩背包,她还带了一个黑色的革制挎包,体量大小差不多可以装进去一个篮球。她一直把那个黑色皮包放在身前,双手不停地按着。 雷跃眼里透出深奥莫测的目光,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看过你们拍的照片。李丽红上车的时候,有一个用力按住黑色皮包的动作。当时那个包好像没装东西,是瘪的。” “是的,雷队你也注意到了。”虎平涛笑道:“还是先说李丽红给我的感觉吧!她坐下来就开始睡觉。这是典型的自我保护与封闭形态,只要眼睛看不到周围的景象,感觉就很安全。” 何萍再次提出问题:“如果她的确是犯困,真的想睡觉呢?” 虎平涛侃侃而谈:“何姐你当时也在车上,应该能听出李丽红是故意打鼾。声音太大了,惹得她旁边的人不高兴,就用手肘捅了几下。无论力量还是尺度,足以让熟睡的人醒过来,何况男女有别。可李丽红呢?她一直在睡觉,鼾声也越来越大。” “还有就是雷队刚才说到的黑色皮包。”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今天拍的照片,将手机屏幕转向众人:“你们看,这就是李丽红上车时我偷拍的。她右手按着包,正如雷队说的那样,包里应该没装什么东西,瘪下去一大块。” “你们再看看这张。这是李丽红从离开老宅,走进邻居院子时候拍的。虽然距离有点远,却可以看出她的黑色皮包鼓起了一大块。今天的阳光很强,这种皮质挎包只要表面有凸起,就会产生刺眼的反光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原本以为只是随便谈谈,没想到变成了案情分析会。手机在众人之间轮流传看,何萍也拿出手机点开自己拍的照片进行对比,在低声议论过程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小虎说的没错,李丽红从村里出来的时候,这个包里应该装了什么东西。” “不可能是蔬菜。这个黑色皮包太小了。这个季节的菜大多是黄瓜和西红柿,再就是四季豆和茄子。你看这儿,李丽红左手就拎着一包四季豆,她的双肩包拉链开着,这是土豆,还有黄瓜。同样的蔬菜不太可能分开装,如果黑色皮包里装的是西红柿,反光点的形状不可能是方形,只应该是圆形。” “上午去南泉村,下午回家,她都把这个黑色皮包拢在身前。这里面应该装着手机之类的贵重物品。” “还有这张,这是我下午回来的时候拍的。李丽红双手一直按在这个包上,而不是像早上那样,把包转到身体左侧,手掌平摆在腿上。这一前一后,态度转变很大。” 雷跃快刀斩乱麻,他迅速理清思路,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小虎、何萍,你们现在去技术科,把今天拍的照片打出来,放大,晚上我们开个讨论会,到时候再具体分析。” “李凌,你去把李荣凯那个案子的所有资料都调出来,随时备用。” “对了何萍,你跟四组的人联系一下。李荣凯的贩毒案当时是他们负责,让他们派两个人过来协助调查,争取尽快从李丽红身上找到突破口。” 顿时,各人分别忙碌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雷跃和李广益。后者快步走到自己的桌前,打开电脑,找出李荣凯案件的相关资料,仔细查阅。 “老雷,这次廖秋真给咱们派了个能人过来。”李广益边看边笑着说:“如果真是李丽红私藏了那笔贩毒款,等到破案以后,咱们得请廖秋好好喝一次酒。” “没问题,我那儿还有一箱没开封的汾酒。”雷跃同样坐在电脑面前,随口应道。 李广益盯着屏幕道:“我知道你还有一瓶茅台,要喝就喝那个。” “你懂个屁!茅台没意思,还是汾酒好喝。”雷跃嘴上骂着,脸上却展露出笑意:“李荣凯这个案子当年没有找到赃款,一直是我的心病。没想到廖秋这家伙居然给我来了个惊喜。虎平涛这年轻人不错,虽然是个辅警,却很有眼光。你看看,咱们盯了李丽红那么长时间,她每次回南泉村我们都会派人盯梢,却一直没有发现问题。今天小虎第一次出勤,就从她身上找到这么多的破绽……啧啧啧啧,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觉得这是惯性思维。”李广益深以为然:“我们以前就怀疑过李丽红,但对比数据主要来自银行反馈的信息,再加上她的生活状况没有明显发生变化,也就忽视了细节。因为按照常理,突然得到一大笔钱,就算犯罪嫌疑人警惕性再高,没有大笔的享乐型开支,也会拿出一部分钱用于改善生活。尤其是吃穿方面的改变,就算不太明显,与过去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区别” “是啊,现在涉毒类案件越来越复杂,犯罪嫌疑人都在绞尽脑汁跟我们对着干。咱们缉毒大队是时候引入一些新鲜血液了。”雷跃斜偏着身子,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用诱惑的口气说:“商量一下,给你个任务?” 都是多年的搭档,李广益很清楚雷跃此刻的想法。他笑着问:“怎么,你想把虎平涛从廖秋手里弄到过来?” 第三十节晨跑 “小虎是个人才!” “观察力敏锐,头脑清晰,逻辑思维与逆向思维演算准确,更难得是他没上过警校。” 李广益有些摸不着头脑:“没上过警校?这算什么优点?” “你应该听过“先入为主”这个成语。”雷跃点起一支香烟,喷吐着烟雾,眼里闪烁着赞赏的目光:“咱们警察队伍里有两种人:一种是警校毕业,考公务员之后成为的正式民警。另一种是大学毕业考公务员,然后再进入警察系统。无论警校生还是普通大学毕业生,通过警务考试后都要接受三个月至半年不等的培训期。文职人员我就不谈了,光说与案子有关联的那部分人。警校生对案情梳理偏重于证据,还有数据。普通大学毕业生更偏重与生活,以及他们对社会的日常接触。” “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一些特殊的案件找不到突破口,以我们正统的“警察式”思维很容易放过某些疑点。但是非警校毕业的办案人员就能找到并发现问题,进而扩大,成为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当然,这不是简单的褒贬。我只是说,警校生和普通大学毕业生各有各的好处。就拿虎平涛来说吧!如果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的生活经历,就不会注意到李丽红吃米线的问题。他说的很对:月收入两千块,可是嫌疑人的当月消费总和超过这个数字,还要往银行里存入三百。李丽红父母双亡,养父母也过世了,她在省城没有亲戚,孤零零的带着孩子生活。这些多出来的钱,到底从哪儿来的?” “简单来说,超过正常收入哪怕一百块,都值得怀疑。” 李广益点头笑道:“我们以前查案,关注的重点是奢侈型消费。还记得前年那个从边境上过来的人体运毒案子吗?犯罪嫌疑人是个在校大学生,第一次他成功了,拿到了三万块好处费。他买了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一双限量版AJ,一套耐克运动服。就一天的功夫,三万块基本花光,他还想要更多,就主动联系境外贩毒集团,要求第二次运毒。” 雷跃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我们从一开始就把他列入怀疑对象,他家里没给过这么多钱,所以他第二次就栽了,直接在边检站被查获。那天我们给他喂了泻药,拉出来八百克装有海洛因的软质胶囊……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敢做,他也不想想,只要其中一个胶囊破裂,那些溢出来的高纯度海洛因立刻就会要他的命。” “我有种预感,李丽红这个案子,能给咱们带来很大的惊喜。”李广益回到了原先的话题。 雷跃双眼直视着摆在桌上的电脑,做出决定:“把王双双和孔程立从二组那边调过来,加上他们俩,何萍、李凌、虎平涛五个人编成一组,对李丽红实施全面监控。” “谁来当这个组长?”李广益问。 “虎平涛。”雷跃心中早有定论:“让他来领着做。” 闻言,李广益连忙从电脑后面闪出上半身,震惊无比地看着雷跃:“你没发烧吧?他只是个辅警。” “用人就得不拘一格。”雷跃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杀气腾腾地说:“连王雄杰和廖秋都极力推荐的人,我没有理由放过。再说了,虎平涛在熊局那里都挂了号,再加上他今天的表现,就算他不是在编警察,我也愿意给他一个组长的位置。” 李广益赶紧离开椅子,快步走到雷跃面前:“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样做不符合规矩。虎平涛不是咱们缉毒大队的人,不能担任职务。” “我只是给他一个临时指挥权。”雷跃粗犷的脸上浮起一丝狡黠:“放心吧,有何萍和李凌盯着呢,这也是给廖秋一个面子。我现在算是明白这家伙的想法,上次没看文件就调人的确是我的错。廖秋摆明了是要我帮着他培养人才。呵呵,好想法啊……可他这次失算了。虎平涛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面试肯定没有问题。之前北青省那个案子他干得很漂亮,王雄杰已经放出话来,刑警大队那边直接要人。” 李广益笑了:“好大的口气,凭什么?” “他刑警队再拽能有咱们缉毒队拽?”雷跃得意地说:“还好我上次没答应王雄杰换人,否则就真是挖坑给自己跳了。等这次的案子破了,我直接给熊局打报告,虎平涛必须是我们的人!” …… 夜里刚下过小雨,凌晨的空气湿润清冷。虽然地处南方,又是炎热的夏天,可这座城市“遇雨便成冬”。雨天的时候,早晚都得穿上厚衣服,中午才能换成单薄清凉的夏装。 虎平涛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装从远处的街口跑来。 富有弹性的面料紧紧裹住大腿肌肉,就像附着在身上的第二层皮肤。上身是同样紧绷的长袖运动衫,胸前两块高高凸起的结实肌肉充满爆炸性力量,在街灯照耀下仿佛黑色钢铁。 晨跑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喜欢的健身项目。 这是城中村外面的横街,南北长度约为五百米。里面是一条小巷,整体地形呈不太规则的“T”字。 李丽红租住的屋子就在巷内。她每天上班、回家都要从外面这条横街经过。 保洁公司(不是家政公司)白班时间很早,分为四点和五点两个时段。何萍与公司高层联系过,得到了李丽红这个月的排班表。 她今天上五点的早班。 虎平涛四点就来到北面的街口,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始慢跑。跑到街口就掉头,转身开始往复循环。 十分钟前,李凌开着车从“T”字路口经过,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李丽红租住房间的窗户。 那里已经亮起了灯。 李丽红的女儿叫李娜,在附近的小学上三年级。对于孩子,农村和城市的态度截然不同(不是绝对,大部分人如此)。李丽红每天早早上班,走之前给女儿上好闹钟。李娜自己起床,洗漱后吃过母亲留在锅里用热水温着的早点,背起书包自己上学。 巷口,出现了李丽红的身影。 她身上挎着一个很大的包。外形款式与有段时间LV推出的“豪华型蛇皮袋”相似。区别在于LV的蛇皮袋售价高达好几万,李丽红身上这个显得破旧,表面布满了污渍。 她低着头,出了巷子就往南面走。数百米外有一个保洁公司服务站,平时都是把工具存放在那里,上下班也在那里打卡。 李丽红没有特别留意周围。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睡觉,但也有早起的人已开始忙碌。偶尔有车辆经过,也能看到有人骑着共享自行车,像虎平涛这样的晨跑者更是平常。 李丽红走路的速度不算快,她打着呵欠,脑神经仍有一部分被睡意支配着,尚未完全清醒。 虎平涛已经从街口转向,以远超李丽红的速度从她身后追赶上来。 他呼吸粗重,没有急于加速,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加速可能会引起对方怀疑。尤其在这种四周安静的场合,听觉神经会变得尤其敏锐。 李丽红背对着虎平涛,她走在人行道上,没有转身。 虎平涛带着耳塞,他轻轻按下斜插在胸前的手机,释放出来电铃声,边跑边开始说话:“喂,是我……哈哈,昨晚你还没喝够,这么早就开始约……我在跑步,要不这样,你开车过来接我,等会儿我们去玉西,吃鳝鱼米线……” 玉西距离省城很近,鳝鱼米线是那里的特色小吃。从省城到玉西开车走高速要一个多小时,“去玉西吃早点”是省城有钱又有闲那类人的玩法。 虎平涛说话的声音很大,四周安静且空旷,他的声音传出很远。 在电话里聊天容易走神,虎平涛也不例外。他聊着笑着,一直跑到很近的位置,才突然发现走在前面的李丽红,连忙发出惊慌的喊叫:“……让一下,快让开……哎呦……” 他从后面把李丽红撞翻。 年轻人力气很大,再加上奔跑产生的惯性,毫无防备的李丽红被撞朝一边,歪斜着身子倒下,挎在身上的包也掉了。 撞得其实不算重,虎平涛瞄准她肩上的包,角度拿捏得正好。他反应与所有猝不及防的人一样,想跳起来避开被撞翻横在人行道上的李丽红,却被她的脚绊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重重扑倒。 膝盖与地面接触的时候,虎平涛咬紧牙关没有做出阻拦动作,强忍着疼痛,任凭身体向前滑行。 撞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手机塞进衣袋,避免在碰撞过程中飞出。 “你干什么啊?”李丽红揉着痛处,艰难地站起来,忙不迭捡起掉在地上的包,指着虎平涛连声怒骂。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嘶……”虎平涛坐在地上,看似疼得起不来。他一边道歉,一边拉起裤管,一直褪到大腿上,露出膝盖上的大片擦伤,血肉模糊。 看到鲜血淋漓的伤口,李丽红顿时打消了心中的那一丝怀疑。 第三十一节 消费欲望 伤的这么重,这人应该不是故意撞上来。 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的怒意因此消失。李丽红紧紧抓住包的握绳,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呻吟的虎平涛,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心中竟然有种莫名的快感。 跑个屁的步! 让你冲! 那么大的伤口,现在爽了吧! 活该!让你有钱,让你显摆,让你去玉西吃鳝鱼米线。 走出去几十米,李丽红听见身后传来拨打电话,夹杂着哀叹与痛苦的声音。 “喂,去不成了,你现在来接我一下,我受伤了,要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 十多分钟后,李凌开着一辆老款桑塔纳出现在街边。虎平涛挣扎着站起来,左手用力按住伤口上部的肌肉,拖着脚,在李凌搀扶下一步步挪着走进车里。 “怎么伤的这么重?”看着面积足有一个巴掌大小的伤口,李凌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你在电话里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真受伤了。” 他随即关切地问:“先去医院吧!” 虎平涛摇摇头:“回局里,去医务室用双氧水清洗一下,用纱布包了就行。” 李凌没有坚持,他转身下了车,绕到前门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控制着车子开始转向,很是期待地问:“有没有发现?” 虎平涛回想了一下之前的经过,点点头:“有”。 这是李凌第二次从他嘴里听到相同的回答。 与上次不同,李凌这次没有怀疑,只有更多的期待。 …… 三天后的下午,缉毒队办公室。 雷跃召集临时小组所有成员召开会议,汇总这段时间收集的信息。 看着换上短裤,膝盖上包着纱布的虎平涛,雷跃眼里露出赞许的目光:“小虎,好点了吗?” “没事,都结疤了。”虎平涛笑着回答。 那一跤是故意摔的。 为了不惊动目标,虎平涛选择了比较另类的方法。 查垃圾。 “生活状态的改变,不外乎“衣、食、住、行”几个方面。综合以往和近期的监控信息,李丽红的衣着打扮没有变化。无论是日常穿着,还是晾晒的衣物,都是几年前就有记录的旧货。包括她的女儿,新添置的衣服大多是地摊货,十几块钱一件的那种,很便宜。” “共享自行车公司反馈的信息表明李丽红从未有过使用记录。她外出的时候从不打车,一直都是步行。” “住处就不用说了,城中村的出租房很便宜。李丽红租住的房子面积不大,因为不是热点地带,再加上她是租金年付,平均下来每个月在房租上的花销只是四百二十块。” “综上,目前掌握的信息显示,李丽红的生活水准很低,月收入仅够维持平衡。” “这些极有可能都是表面现象。最后一个重要的调查方向,就是食物。” 这是虎平涛之前在小组会议上说过的话。对于垃圾,他有着特殊见解。 “生活垃圾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生活质量等级。这不难理解。现在的大多数食品都有包装:牛奶盒、饼干袋子、蛋糕包装纸、方便面、火腿肠……就连去菜市场买菜,一块钱的韭菜,小贩都会送你一个装菜的塑料袋。” 按照虎平涛的安排,临时小组开始在李丽红租住的房屋附近设点布控。可是两天过去了,李丽红出门的时候从不丢弃垃圾,组员们一无所获。 王双双的监控报告显示:每天凌晨早班出门的时候,李丽红都会背着一个旧蛇皮口袋。 虎平涛有种感觉,其中可能隐藏着一些李丽红想要故意隐瞒的秘密。 他设计了一次晨跑,佯装不慎,撞倒了李丽红。 强忍着疼痛倒地故意制造出膝盖擦伤的时候,虎平涛顺势在李丽红的旧蛇皮口袋上抓捏了好几下。 有坚硬的触感和熟悉的轮廓,那是某种动物的骨头。 猪,或者牛羊。 有清晰的刺扎感,还有着一小段整齐的排列顺序,那是鱼骨。 塑料包装纸的触感比较模糊,难以判断具体来源。 至少有一个饮料瓶,五百五十毫升容量的那种。 让虎平涛感到兴奋的是他摸到了一个塑料饭盒。这玩意儿在餐馆里很常见,可以降解的硬塑质地。因为制作成本较高,顾客要求打包的时候餐厅经营者大多不会免费,要求多给一块钱的那种。 整个撞击过程经过多次演练。何萍与李凌身着便装在那条“T”字形道路上来回走了很多次,计算时间与步行速度,尤其是小巷出口人行道上的硬质地砖情况。 那一带属于已经列入拆迁范围的旧城区。基础设施老化,至少有三处地砖翘起。何萍专门做了张网格式平面图,供虎平涛参考,踩点摔跤。 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天才。想要隔着蛇皮口袋,通过抓握判断出袋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必须接受大量的训练。 虎平涛在缉毒大队练了一整天。他现在可以准确分辨出大部分常见物质的区别,通过触感进一步对抓摸到的物体做出判断。 今天是汇总讨论。 王双双是一名干练的女警,她负责对李丽红凌晨至中午十一点这个时间段的监控:“本月十五日、十七日和十九日,李丽红轮值早班。她从保洁公司服务站那里领取工具,对负责的街面进行清扫。五点三十分左右,她都会在林河桥头逗留。有一个骑电动车送货的男人在那里与她碰面。通过监控视频跟踪,我们发现那个男人是附近菜市场的肉铺经营者。李丽红是他的老客户,一直在桥头找他买肉。每次购买的数量和部位不等:后腿、里脊、排骨……李丽红采用约定的方式,比如今天约好后天,买一斤排骨。肉铺老板按照她的要求事先准备货,双方在桥头的约定时间碰面。” 李广益神情冷峻:“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年零四个月。”王双双补充道:“肉铺老板曾经问过李丽红为什么不去菜市场买肉。她说那里太远,而且清扫街面的工作不能停,为了节省时间只能采用这种方式。” 雷跃冷笑道:“很不错的借口,符合逻辑……孔程立,说说你的发现。” “我这段时间负责对李丽红每天丢弃垃圾的去向追踪。”孔程立皮肤有些黑,脱掉警服换上便装,给人以憨厚老实的感觉:“她每天都用那个旧蛇皮口袋装运各种弃物,到了保洁公司就把东西扔进垃圾车。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躲在对面的车里,用照相机暗中拍摄。记住那些废弃物所在的位置,然后跟随垃圾车前往城外的垃圾场。根据事先记录下的物件形状与颜色,对照图片逐一搜寻……小虎的判断很准,晨跑那天,李丽红扔掉的垃圾的确有猪骨和鱼骨,还有一个塑料可乐瓶,两个装有剩菜的塑料餐盒。” 李凌插进话来:“从这段时间对李丽红扔掉的垃圾和包装来看,她在吃的方面很舍得花钱。有“义兴斋”的包子、福顺居的烧鸡、面包工坊的蛋挞、还有外婆味道的红烧狮子头……尤其是福顺居的烧鸡,那是老字号,味道真的很不错,可价钱也贵,李丽红一次就买了两只。” “她平时上班扫大街的时候从不背那个蛇皮口袋,而是换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棕色背包。她负责的那片街区有一个超市,李丽红经常去逛,前天她买了一大盒进口的比利时巧克力。她很谨慎,一直戴着口罩。” 雷跃皱起眉头问:“一次买这么多,她和她女儿吃得完吗?” “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孔程立叹了口气:“我这几天兼职垃圾清运工,跟着垃圾车到郊外。每次从车兜下面翻出李丽红扔掉的那些东西,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具体都是些什么我就不说了……喏,你们自己看。” 说着,孔程立拿出手机,点开照片页面,递给雷跃。 照片数量多达上百,都是被扔掉的食物。 大半盒完整的蛋挞,只吃了三分之一的烤鱼,剩下半盒的“天府棒棒鸡”,扯掉一只腿的烧鸡,炖排骨,尚未撕开包装的巧克力…… 这些照片办案小组成员之前已经看过,李广益凑到雷跃身边,凝神注视着手机屏幕,脸上逐渐显出愤怒的神情。 “我们以前对她的监控没走对路子。”雷跃冷冷地说:“监控时间也不够长,只注重表面上的东西,却忽视了李丽红潜在的消费欲望。” 孔程立道:“她买的东西太多了,全是吃的。我估计前些年查李荣凯案子的时候,为了寻找赃款,我们对李丽红租住房的搜查使她产生了戒备。她一直防着我们,买回来的东西当天从不放在家里过夜,就算吃不完也要扔掉。” “她不敢光明正大的扔垃圾,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她有问题。所以她每天早上用蛇皮口袋把垃圾带到保洁公司,直接扔进垃圾车。这样一来就少了中间装运的过程,也降低了暴露的几率。” “那个段子怎么说来着:等咱有钱了,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 第三十二节 招认 案情分析差不多到这里就已经结束。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队长雷跃身上。他环视周围,认真且感慨地说:“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能从李丽红身上查出这么多问题。以前的确是我疏忽了,只注重毒品,忽略了其它与案件相关的因素。虽然李松曾经说过李荣凯案的赃款有可能在李丽红手上,但我没有朝着这方面深挖……小虎,谢谢你。” 随着雷跃最后这句充满谢意的话,众人纷纷望向虎平涛。他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说起来,你们才是真的辛苦,工作强度大,还有那么多的案子要查。” 李广益的目光很是犀利,他插进话来:“从李丽红的消费情况来看,她手上那笔钱应该数目很大。雷队,是不是现在就对她实施抓捕?” 雷跃早已在脑海中形成计划:“把七组的人调过来,李凌和王双双带队,负责抓捕李丽红。何萍你带着两个人去南泉村,搜李丽红的老宅。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赃款找出来。” 看着众人纷纷离开,虎平涛不由得急了:“雷队,那我呢?” 雷跃看了一眼他膝盖上仍用纱布包扎的伤口,笑道:“你受了伤,就哪儿也别去了。想要关节伤口好的快,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休息。”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轻伤不下火线,我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对案情很熟,无论抓捕还是取赃,还是我去吧!” 雷跃拿起摆在桌上的帽子,笑道:“别急,我也给你安排了任务。抓到李丽红我们就立刻提审,今天晚上她无论如何都要在看守所过夜了。我跟社区的同志联系过,他们下午放学的时候回去学校接李丽红的女儿,然后带到这儿。孩子还小,你帮忙照看一下,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替你,到时候你再参加审讯。” 不用出外勤,这是雷跃对虎平涛的特殊照顾。 …… 抓捕过程很顺利,没有警匪片里惊心动魄的街头飞车,也没有案犯困兽犹斗的拼死挣扎。王双双直接扣住李丽红的手腕,将其整条胳膊反转,在身后铐住,其他人在旁边协助……差不多过了一个钟头,虎平涛看见李丽红从警车上被押下来,直接送进了审讯室。 李凌带着一队人,从李丽红租住的房子里搜出一千多元现金。 晚些时候,何萍打来电话:对南泉村老宅的搜查结果,只找到六万三千多的现金。这些钱藏在床下内墙的一个暗格里,表面用土坯和砖块填充,还有好几个瓦罐挡在外面,位置非常隐蔽。 “现在找到的赃款总数还不到十万,李荣凯那个案子起货量很大。李荣凯是贩毒集团的高层人物之一。他与李丽红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综合李松提供的线索,李丽红藏匿的赃款不会低于五百万。” 雷跃神情严肃:“好好在那间房子里找,扩大搜索范围。很明显,李丽红不可能把这么大一笔钱放在出租房,她唯一能藏钱的地方就是南泉村。我这边立刻安排审讯,你在那边接着找,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整个缉毒队都在忙碌,相比之下,虎平涛显得很清闲。 他时刻专注着审讯室那边的情况。 与所有被抓的嫌疑人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李丽红抵死不认。 审讯人员出示了大量照片,尤其是那些被她扔掉的食物,面对保洁公司开具的工资单,李丽红变得紧张又惶恐,她无法解释金钱来源,一直在支支吾吾,东拉西扯。 下午六点,她的女儿李娜被接了过来。透过审讯室半开的房门,看着被社区工作人员和一名女警送进办公大楼的女儿,李丽红彻底崩溃了,她不再抗拒,开始一点点说出审讯人员期盼已久的内容。 几年前,李荣凯找到李丽红,姐弟相见,抱头痛哭。控诉父母狠心之余,李荣凯给了李丽红五百块钱,豪气干云,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用力拍着胸脯,口口声声:“姐姐你这些年太苦了,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一个月后,李荣凯又来了,又给了李丽红五百块。 李丽红觉得生活有了希望,脸上也有了笑容。这些钱虽然不多,可她更看中这个亲弟弟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李荣凯前后两次来家里探望,都给女儿带了礼物:一套漂亮的公主裙,一套价格昂贵的乐高积木。 令人高兴的好日子过了半年,李荣凯前前后后总共来了七次,每次给李丽红的钱从五百至一千不等。这相当于她小半个月的工资。对这个弟弟,李丽红也给予足够的照顾,每次都会准备一桌好菜。 一天深夜,李荣凯敲响了她的房门。 “那天晚上我女儿已经睡了。他扛着一个很大的麻袋,很牢实的那种。我的天啊,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一摞一摞的,整个口袋里都是。我被吓坏了,以为他抢了银行,可他却说这是公司的钱,暂时存在我这儿。”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只说我们姐弟俩以后就靠这些钱养老。这钱有我的一半。他接下来要出国做一笔大买卖,回来以后就不干了,带着我和女儿去南边,买套房子好好生活。” “装满钞票的口袋一共有三个。我当时没敢数,用塑料袋一层层裹好,再用防水膜封口。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把这些钱分批送到南泉村老宅,找地方埋起来。城里的房子太小了,而且不是我的,随便进来个人就能找到这些钱。” 按照李丽红的供述,何萍在南泉村老宅后面废弃的茅坑里挖出了三个钱袋。 之所以选择这里藏匿,李丽红有着充分的理由:离开村子来城里打工,那个茅坑早就不用了。虽说村里人都有积肥的习惯,却都是用各家茅坑的存货。她分几次把这笔巨款偷偷运往乡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刨坑挖土。 村子里的各家厕所都差不多,深度半米的坑,表面架着两块木板,外面用土坯砌墙,留空一面作为入口。 废弃的茅坑早已干燥,李丽红常年做体力活,挖坑对她来说不算难事。村里各家都隔得远,茅房位于屋后的菜地,刨坑的响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等到把钱袋埋下,李丽红用锄头拨拢茅坑周围干燥的硝土,在底部覆上了厚厚一层,浇上水,这才回到屋里清洗。 很少有人会想到粪坑底下藏着钱。何况浇水过后,茅坑表面粘糊糊的一层,散发出浓烈的臭味,看着就觉得脏。 “我数过,总共是两千两百七十万。一捆捆的,用橡皮筋扎好。荣凯说了,这些钱都“洗过”,很干净。” 这里说的“洗”,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洗钱,而是毒贩对新旧钞票的更换。有经验的毒贩都不会使用新钱,尤其是刚从银行里取出,连号的那种。 “那些钱埋下去就不好再动,我拿出十万块藏在屋子外面的枯井里。上次你们搜查的时候没找着,我就把钱带回屋里藏在床底下。” “这些年我过的挺不容易,手里有这么大一笔钱,却不能吃也不能用。荣凯被抓进去了,他之前就再三叮嘱我:不等他出来,这笔钱绝对不能动。照他的说法,除了你们警察,还有他的仇人也在盯着我。我被吓坏了,前些年一直老老实实,紧巴巴的过日子。” “没钱的日子难啊!我女儿从小时候就身体不好,每到冬天,不是咳嗽就是感冒。我文化低,除了扫大街也找不到更好的工作。虽说公司里对我挺照顾,经常给加班,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个两、三百块钱,可是比起医药费,还是不太够。”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就回了一趟老屋,从床底下拿了五百块钱。我不敢去银行,荣凯说过这钱绝对不能存,银行和你们警察有联系,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找上门来。所以我每次回南泉村,带出来的钱都不多,有时候几百块,最高不超过五千。” “这些年一直没人找我,胆子也就大了。说实话,新衣服新鞋什么的,我不稀罕。“树大招风”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在保洁公司每个月的收入,只够日常花销。我不明白,商店里那些衣服凭什么标价几千上万?我实在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好。” “那次我接女儿放学,路过麦当劳,她说想吃冰激凌,说她们班所有同学都吃过,就她没有,不知道什么味儿……” 第三十三节 凶杀迹象 “我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我已经够苦的了,生下来就被爹妈送给别人,养父母总拿我撒气,我从小就给他们做牛做马。我不能让我女儿也过苦日子,她就那么点儿要求,就一个冰激凌啊!” “从那天起,我就偷偷摸摸从外面买吃的带回家。我不敢买新衣服给我女儿,但我可以让她吃上更多的好东西。” …… 办公室里,虎平涛注视着那个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女警和社区工作人员买了一堆零食,她却不感兴趣,不是因为忙于学习,而是“这些我都吃过,不好吃。” 雷跃接到何萍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充满亢奋和激动:“雷队,找到了,三个钱袋,都是防水包装。具体的数目正在清点,都是人民币,目测超过两千万。” 雷跃随口吩咐了几句,挂断电话。 他有些感慨,其实李丽红没撒谎,她过得的确艰难。 李广益也有同感,压低声音道:“李丽红没有直接参与贩毒案件,只是藏匿赃款。她那个女儿太小了,才上小学三年级。我说,在符合规矩的前提下,还是尽可能给她争取轻判吧!回头跟监狱那边打个招呼,对她多加强教育,争取减刑。” 雷跃没有直接答应。他凝神思考了很久,慢慢地说:“这只是初审,很多信息还需要验证。你给监狱那边对接一下,最好明天就对李荣凯进行审讯。李丽红一直声称她对李荣凯贩毒的事儿不知情。这知道与不知道,在法庭上是很重要的判决依据。两千多万啊,金额太大了,咱们这次一定要从严从细,不能像上次那样,因为没找到赃款就匆匆结案。” 李广益点点头:“好的。” …… 办公室,李娜的作业已经做完。女警从食堂给她打了饭,吃完以后小女孩要喝水,虎平涛拿了个纸杯,从饮水机上接了水,递到她面前。 “叔叔,再给我个杯子好吗?”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虎平涛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新纸杯。看得出来,小女孩正在玩某种游戏。 她把两个杯子重叠,然后分开,把杯子里的水倒进另一个杯子,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打开文具盒,拿出铅笔,在杯子里来回搅拌。 陪同的女警看着觉得有趣,俯低身子笑着问:“你在玩什么?过家家吗?” 小女孩仰起头,胖嘟嘟的圆脸很可爱:“我在兑药。” “这是药?”看着杯子里的净水,女警脸上笑意更浓了:“这能治病吗?” “能!”小女孩回答得很干脆:“以前我妈妈就是这样兑药,给爷爷奶奶吃。” 听到这里,虎平涛脸上的笑意凝住了,他感觉脑子里猛然出现了一些从未想到过的画面。 非常模糊,还有很多难以捉摸的信息。 他不顾膝盖上的伤痛,连忙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近处,半蹲着身子问:“你妈妈以前是怎么兑药的?” “跟这个一样。”小女孩指着杯子里的水,认真地说:“那种水很难闻,很呛,爷爷奶奶喝了以后就睡着了。” 虎平涛感觉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他盯着小女孩那双天真的眼睛:“娜娜,你知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 “知道。”李娜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妈妈那时候还给我穿白色的衣服,给我衣服上套了个黑色的布圈。” 虎平涛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站起来,对不明就里的女警道:“麻烦你看着她,我出去一下。” “好的。”女警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突发情况。”虎平涛没有解释,他伸手指了一下正在玩纸杯游戏的小女孩,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一定要看紧她,我很快就回来。” 走出办公室,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了雷跃的号码。 “雷队,李丽红案有新情况。” 雷跃在电话那端怔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虎平涛一字一顿地说:“我怀疑李丽红养父母误饮假酒的那个案子,她本人就是凶手。” …… 半小时后,王雄杰带着几名警员匆匆走进了缉毒大队办公室。他们同时带来了临时从电脑里调出,关于李丽红养父母案件的所有资料。 雷跃已经泡好了热气腾腾的茶水,几个人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看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雷跃好奇地问:“小虎,你为什么会想到是李丽红杀害了她的养父母?” “她的女儿一直在玩兑药游戏。”虎平涛认真地说:“游戏,是一个人童年的重要组成部分。一般来说,三岁左右形成的逻辑思维将影响一生。在这个时间段,小孩子是没有善恶判断能力的。他们的世界观和思维意识主要来自父母,以及身边亲近的人。比如关系密切的亲属,或者幼儿园老师。他们会模仿这些人的语言和行为,甚至在大脑深处形成永远的烙印。” “适合小孩子玩的游戏很多,但很少有人会教孩子玩兑药。当然,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孩子就会玩这个,工程师或者数学教师也会教孩子用不同的容器调兑液体,进行早期的逻辑训练。可是李丽红不同,她受教育程度不高,从她对食物的态度就能看出,她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方面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与其说她对食物有一种报复性的消费欲望,不如说是强烈的占有欲。那是潜藏在贫穷深处自卑感,突然暴富后无法压制,井喷式爆发出来的狂热冲动。” “一只烧鸡,只吃鸡腿和翅膀。一盒蛋挞,吃掉了四个一半。一盒巧克力,只吃了三分之一。这些食物都不便宜,普通的工薪阶层也不敢说是每天都买,而且整只整盒的买。李丽红前些年是很小心的,不敢吃也不敢用,生怕花钱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她觉得风头过了,就开始报复性消费。我相信她所说那些关于她女儿的故事不会假,然而问题就在这儿:李丽红从未想过要以更加聪明的方式改变生活。她宁愿每天都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服,也要偷偷花钱购买普通人难以问津的奢华美食。以极其贪婪、浪费的方式,满足她内心深处的欲念。” “她养父母误引假酒致死,可警方一直没有抓获犯罪嫌疑人。当时的资料表明,酒的来源可能是村子的一个酒坊,在制酒过程中掺兑了一定比例的酒精和香精。而且那些酒早在案发前两个月就被李丽红的养父母买回来,原本是打算中秋节的时候喝。李丽红当天从镇上买了些猪肝和猪肉,炒了几盘菜,于是他们把酒拿出来,当时喝了就人事不省。” “当时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乙醇中毒。”王雄杰谈起案情就不再嘻嘻哈哈,他把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些资料,递给坐在旁边的雷跃:“我们在现场,也就是李丽红在南泉村的老宅里,找到了小半桶还没有喝完的散酒,检测后发现工业酒精比例极高。这种酒别说是喝了,随便用打火机就能点燃。当时我们也怀疑过这个案子可能是他杀,可是找不到酒的来源,李丽红和村里的人都说死者夫妻俩常年酗酒,每次都用大号塑料桶去外面买酒,数量很大。村里人曾经问过他们在哪儿买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说。” “技术科对剩下的酒做了化验,少喝点问题不大,喝多就不一样了。” 雷跃很疑惑:“远亲不如将近邻。一般来说,只要关系不是很差,应该不会隐瞒买酒之类的信息。” “你不知道,那夫妻俩是真不会做人。”王雄杰拿过雷跃手中的文件,抽出一张,用手指点了点中间的部分:“这是当时给他们邻居做的笔录。人家说了,李丽红的养父母前前后后好几次卖酒给他。酒的质量并不好,可价钱也不算便宜。很明显他们在中间赚了一道,这夫妻俩没有经营酒坊,显然是从外面低价买回来,主要使他们自己喝,顺便再卖一点儿。” 李广益聚精会神看着文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正在思考的大脑使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既然邻居从李丽红养父母那儿买过酒,他家里应该还有喝剩下的。老王,怎么你们查案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个,拿两家的酒做个对比化验?” “胡说什么呢!你当我这么多年都是吃干饭的?”王雄杰被他说得很不高兴:“邻居家里的酒一个多星期前就喝光了,装酒的空瓶也不知道扔哪儿去了。这是案子的疑点之一,我带着人在南泉村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对李丽红的讯问也没有结果,只能按照程序暂时结案。” “李丽红这个女人很不一般。”虎平涛目光中释放出深深的思索:“从她对食品包装和各种垃圾的处理手法来看,李丽红有一定程度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那天乘班车去南泉村,她来回全程都在装睡。这表明她对外界环境已经产生了以自我封闭为手段的戒备意识,并且“装睡”这种方法进行自我防护。” 第三十四节苦命的女人 “我有个想法。”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王雄杰,语调变得有些古怪:“王队长,有没有这种可能……李丽红养父母死亡的那个案子,邻居家里装酒的空瓶忽然不见了,会不会是李丽红搞的鬼?” “她当然不会教她自己的女儿用纸杯玩兑药游戏。李娜之所以会这样做,最大的可能性,是她当时看到了李丽红把工业酒精掺到酒里的全过程。” “上次在南泉村,我观察过李丽红的老宅。咱们滇省老式民居的建筑,大多是“一颗印”或者“半颗印”的模式。李丽红的老宅属于“半颗印”。按照家庭里的辈分排序,她和她女儿只能住在侧面的耳房。李娜有很大的几率亲眼目睹掺兑过程,可她当时还小,无法形成逻辑意识,进而形成了模糊的游戏概念。” (注:一颗印的建筑模式,书友们可自行百度,有很详细的介绍) 王雄杰惊奇地叫道:“小虎,你行啊!刚调到缉毒队才几天,就发现了这么多问题,如果李丽红养父母的那个旧案真是她干的,我说什么也得给你请功。” 没有人附和他的话,虎平涛只是腼腆地笑笑。包括雷跃在内,所有在场的缉毒大队成员全都保持沉默,用各自不同,却夹杂着惊讶和复杂的眼睛看着虎平涛。 足足过了半分钟,李凌才发出近乎呻吟的叹息:“小虎,你这双眼睛是怎么长的啊……我跟何萍盯李丽红半年多了,南泉村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家的老宅。可我们就是没往这方面考虑,从没想过她们家以前的居住情况。” “我们真的要拓展思维了。小虎对案情的细节分析很到位,帮助我们填补了很多以前忽略的部分。”雷跃端正地坐在那里,双腿分得很开。职位加上高大的身材,使他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威严:“以空酒瓶和掺兑这两个疑点为突破口,立刻对李丽红进行第二次审讯。” …… 我叫李丽红。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家里穷,粮食不够吃,父母才把我送给了别人。后来我长大了,才发现这是一笔肮脏透顶的交易。 两家都姓李,还是远房亲戚。说起来,那点血缘关系实在很淡,以前我一直叫她“姨妈”,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养母。 过继的那年,我七岁,养母的儿子十五岁。 他们找我亲生爹娘谈条件的时候,话说的很好听:他们的儿子很喜欢我,大家都在一个村里,彼此都认识,以后走动起来也很方便。 那时候我妈已经怀了二胎。在村里人看来,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媳妇。我爹娘精打细算,觉得与其花费粮食把我养大再嫁出去,不如趁着现在有人愿意要就赶紧出手,于是用我换了两千块钱。 后来我才知道,养父母的儿子已经馋我很久了。他在县城上中学,成绩不好,看了一些带颜色的书,对小女孩产生了极其邪恶的另类兴趣。 他不敢对县城的小女孩下手,就把目光转向了村子。他在家里已经闹了很久,又是摔东西,又是绝食,目的只有一个:不想继续上学,一定要在今年结婚。 农村结婚比城里简单。只要相互愿意,摆上几桌酒,大伙吃一顿,搬在一起住,就成了夫妻。 那些年不像现在,没人在意什么结婚证。很多都是先办事后领证,还有年轻夫妻带着娃娃一起去民政局补领……很多,很多。 以自杀为借口的威胁对他父母很管用。他如愿以偿,喜笑颜开看着我成为了他的“妹妹”。 他爹娘,也就是我的养父母,那是两个狡猾的老杂种。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把我当做儿媳妇看待,就算他当天晚上强行爬上我的床,老两口也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我那时候不懂法,如果换了现在,我肯定去派出所报案。 他们只是把我当做家里的免费劳动力,他们无良儿子的免费玩具。我不止一次听见他们偷偷在背地里商量:儿子好歹是上过高中的人,娶我这个村妇一点儿也不匹配。等过几年,儿子去外面工作,就另外找个好的,漂亮的,有钱的城里女人。反正没领结婚证,当初跟我爹娘谈妥了也是“领养”关系。要是有谁看上我,就把我当他们的女儿嫁出去,还能多得一份彩礼。 我一直生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 我怕他们把我卖了。 我每天都要忍受那个满脑子都是带颜色思维疯子的蹂躏。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叫做“恋童癖”。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长大了,也麻木了。 娘,我的亲娘,生了个弟弟。 他知道我是他的亲姐姐,经常过来看我,还偷偷给我买糖吃。五分钱一大坨的“绞绞糖”,吃在嘴里很甜,我却哭了。 弟弟对我是真的好。他看到那个疯子经常打我,就抡起棍子上去拼命。弟弟太小了,反被疯子打了一顿。我扑过去抱着荣凯,疯子连我一起打。 弟弟长大了,考上中专,去外地念书的时候,爹娘摆了几桌酒,请村里的亲戚朋友过来一起庆祝。我爹喝多了,醉了就再也没醒过来。我就是那时候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假酒”。因为我是直系家属,在县卫生院和殡仪馆的时候听人讲解,才知道什么叫做工业酒精,什么叫做乙醇中毒。 冥冥中很多事情都有关联。我爹下葬后的第二年,我娘清明上坟,横穿公路,被一辆汽车撞死了。 我一点儿也没哭,只是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在外面上学的弟弟。荣凯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姐,等我以后有出息了,带你离开那个家,远远离开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我知道荣凯是个说到做到的好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不要误会,我和荣凯之间只有亲情,没有掺杂其它成分。 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疯子是个很懒的人,他高中毕业就一直呆在家里,从不下地干活,也不愿意去外面工作。从我被领养的第六年,村里就开始了扶贫计划。疯子先是说要养羊,却把村干部送来的羊羔宰了下酒。他爹妈也好酒,欺骗村干部说要养鸡,结果养了几个月,把半大的鸡苗一只接一只煮了喝汤。 地里的农活都是我一个人在操持。我老得很快,邻居都说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岁。 我能说什么呢…… 难道告诉所有人,我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现在就得了很严重的妇科病? 疯子不爱干净,连续几个星期不洗澡,晚上睡觉也不洗脚,每次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下面臭得熏人。我稍微抱怨几句他就打我。后来我烧了热水,端着盆送到面前,他说我是“穷讲究”,还把水盆端起来浇在我身上。 疯子讨厌我,他对我的态度早已不如从前。 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他不喜欢长大的女人。疯子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偷偷翻看过,内容很恐怖:他盯上了村里另外几个女孩,年龄最小的只有五岁。 公路修到了南泉村,有些城里人自驾来山里渡周末。那时候还没有农家乐,我们觉得平常的景色,他们却很喜欢。 有一天,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村里,走累了,想找户人家花钱买顿饭吃。这种事现在很平常,可在那时候却很新鲜。他们遇到了我养母,被接到了家里。 我一看就知道养母那条老狗没安好心。她显然是看上了那对夫妻的孩子,把人家引过来,存心想要使坏。疯子很狡猾,就算他没想过要杀人灭口,却可以找机会与那个女孩单独呆在一块,摸摸抱抱什么的。那个小女孩才几岁大,就算被占了便宜也说不出来……我那天在院子里连砸了好几个碗,又哭又骂,故意提醒他们。看到这种情况,那对夫妻自然不好意思再进来,于是找了个借口,带着孩子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我差点被疯子打死。差不多有我胳膊一半粗细的棍子,被他打断了两根。我在床上躺了两天,还得挣扎着爬起来,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 那时候不懂法,压根儿没想过要去告他。 我也没告诉荣凯,弟弟要是知道了,肯定回来跟疯子拼命,我不能让弟弟自毁前程。 那年冬天,趁着农闲,我新造了一间茅房。这是村里的老习惯,茅房每隔几年就得新造,旧茅坑旁边和下面的土都可以挖出来堆肥。这样一来,住处会变得很干净,还能节省一笔化肥钱。 我把茅坑挖的很深,两米多,连地下水都渗出来了。自建茅房不费事,弄上百十块转头,加上一些土坯就行。那对老公母看着我忙里忙外,非但袖手旁观,还嘲笑我是个傻子。 村里的茅房没那么多讲究,找两块木板架在坑边就行。新茅房建起来半年多,我一直偷偷往里面放水。别人一年才能积起来的肥量,我这边只看坑边漂起来的湿线,早就超过了别人一半还多。 第三十五节 善恶根源 蹲坑上的那两块木板我一直在动手脚。主要是往上面浇水,还有就是平时吃饭剩下的汤水。虽然没念过初中,但小学时候来村里支教的老师讲过几次化学课。我知道盐和糖对很多东西都会产生腐蚀效果,那两块踏板早晚会出问题。 有一天半夜,疯子半夜起来拉屎,踏板断了,他掉在粪坑里一直扑腾。我在床上听得很清楚,不敢笑,只能用棉被塞住嘴,等到天亮。 小时候我就听老人说过,掉在粪坑里一定不能慌,更不能胡乱扑腾。得憋着气,一点点挪到边上,保持身子向上,不能让鼻孔被糊住,然后再喊救命,求人帮忙给拉出来。 粪坑我挖得很深,下面全是脏水,光是想想就知道疯子掉下去又漂起来,上面那层大便直接糊在脸上,他一张口喊叫就往嘴里灌……那天晚上他没闹出太大的动静,反正我从头到尾就没听见他喊救命。那对老公母住在前屋,隔得远,等到早上起来,他们那个又蠢又懒又好色的儿子,已经在粪坑里被泡得浑身发胀,活像一头宰杀以后吹起来的猪。 老两口哭天喊地,死人这种事情肯定要报警。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一直在勘察现场。老两口哭骂着说我是凶手,但我有不在场证明,脚印什么的也证明当时只有疯子一个人……最后,案子定性为“意外死亡”。 那对老公母可能是想开了,也就没继续骂我。 第二年,他们找了个男人,让我嫁过去。 那男人是外村的,比我大了整整十七岁。模样长得丑……我当时就不同意,老两口就关门来打我,威胁我,说他们知道疯子死的事情跟我有关,如果拒绝出嫁,他们就去派出所找警察说明情况。我被他们一吓一诈,也就怕了,只好答应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男的是孤儿,以前家里穷,就去外面打工,挣了些钱,但人长得难看,脸上还有两个瘤子,年龄大了,就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老两口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他们存心不想让我过好日子,想要把我送进监狱,却又想从我身上赚钱,就跟人家要了三万块的彩礼,把我当做女儿嫁了出去。 丈夫对我很好。 可能是因为我比他年龄小的缘故,他很疼我。虽然给了很多彩礼,但他一直对我很不错。结婚大半年了,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幸福。 人长得难看又怎么样?只要心眼好就行。 反正我爹娘都死了,日子一天天过着也有了盼头。荣凯放假的时候回来,他私下跟我说:这男的不错,有资格让他叫“姐夫”。 我怀孕了。 说起来挺好笑的。跟疯子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的肚皮一直没见动静。他和他爹娘成天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说来说去还是他们自己儿子的问题。 张福祥,这是我丈夫的名字。 他是个老实人,说是必须带着我回娘家一趟,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养父母。 老公母隐藏得非常好,村里人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和疯子之间的真实关系,认为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我原本不想回去,那个地方让我感觉恶心。可是仔细想想,我还是同意了。对一个女人来说,怀孕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尤其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以这个为借口打骂我,我必须让他们知道这不是我的错。 我如愿以偿了。看着养父母扭曲的脸,我觉得扬眉吐气,很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笑一场。 我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养父说是上山拾菌子,要我丈夫跟着他一起去。 (关于云南野生菌,书友可自行百度。) 拾菌子必须起得很早,天不亮就得上山。赶着太阳出来的时间,才能在松毛窝和山箐里找到最新鲜的野菌。 (注:松毛窝,针松落叶在树下堆积,覆盖土壤保湿,夏季气温上升,潮湿闷热,形成适合野生菌生长的环境。) 中午,养父一个人回来了。他急急忙忙叫了几个人,说是我丈夫脚滑,从山上摔了下去。 当时我听见这消息就昏了过去。 他们在箐沟下面找到我丈夫的尸体。 派出所的人又来了。村里连续死人,警察很重视,他们带着我养父,沿着之前的路线走了一遍,直到后山的悬崖。 那里有一个松毛窝,几朵青头菌从那里冒出来。一条很窄的土路通往那里,两边茂密的杂草盖住了悬崖缝隙,加上常年堆积在表面的落叶,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踏空。 我丈夫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掉落在箐沟里岩石摔砸形成的伤口。他从两百多米高的山崖上掉下来,脑袋砸在石头上裂开,露出白花花的脑浆,眼珠子飞到十几米外,被几块石头挡住,泡在溪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又圆又白。 调查结果是“意外坠亡”。 我知道这是养父母干的,可我没有证据。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给我们上过一堂法制科。当时我听不太懂,后来我对来支教的老师提了些很幼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是:“所有的坏人都能被警察叔叔抓住吗?” 那个从城里来支教的老师很认真,她查了些资料,告诉我:命案的侦破率大约在百分之七十五左右。这是所有案件类型中最高的。财产类案件的侦破率最低,还不到百分之二十。 大概是因为被迫辍学的缘故,我对小学时候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晚上,我前思后想,把整件事情想了个明白。 自从疯子死后,养父母就没打算放过我。 他们不敢做的太明显,也没有急于下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说谎话之前,必须先说几句真话”。他们也一样,想杀了我,就先对我好。虽然给我找丈夫这件事没安好心,但我毕竟是嫁了出去。婚后也回了几次娘家,在村里人看来一切都很正常。 后山上悬崖边的那个松毛窝,是养父早已选定的位置。那条路很偏僻,极少有人走。“拾菌子”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山里人都懂得“养窝子”,就是在以前捡到菌子的地方,不把菌子的所有根部挖断,特意留下一小部分养着,过段时间它还会继续生长。 那个老杂种肯定是带着我丈夫上山,故意带他去悬崖边,装作发现了菌子,指给他看那一窝刚发出来的青头菌。我丈夫没有怀疑,走上那条小路,老杂种在后面用力一推…… 这只是那对老公母算计的一部分————丈夫死了,我只能回家。丈夫那边只有他一个人,遗产虽然不多,却毕竟也是一笔钱。按照法律归我所有,而我是他们的女儿,这一切就变成了他们的东西。 我活着,就是一棵摇钱树。 他们还会让我再嫁第二次、第三次。 想通了这一切,我决定逃跑。 但我不能就这样走,我要为丈夫报仇。 两个老杂种一直催我把孩子打掉,我坚决不从。他们每次威胁我,我就大声喊叫,说丈夫留下的遗产没他们的份,这样一来,他们怕了,后来就不提了。 当时我已经把丈夫的房子卖了,土地交给村里,换了一笔钱。为了防止那两个老杂种做手脚,我把大部分钱寄给在外地读书的弟弟,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 老两口喜欢喝酒,我就用这些钱给他们买。 我知道喝酒对身体不好,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女儿出世了,从小都是我带着她,一刻也不敢离开。就这样,直到三岁。 那段时间我一直没出去,借口说是要呆在家里带孩子,兼做农活。我给他们钱,让他们自己买酒。老两口每次都要买十几斤,没事就炸盘花生米,随便炒个菜,一喝就是一整天。 我找了个小本子,记下他们每次买酒的时间。 我看见邻居找他们买了一瓶酒。 当时我想要阻拦,又怕引起怀疑,只好在邻居买酒之后,经常去他家里串门。他把酒瓶摆在柜子上,每天都会喝两杯。我掐算着日子,以“借菜”为由头,从镇上买了两瓶清酒送给邻居。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我家的韭菜长发了,你要吃就过来割一些。我家的黄瓜豆角上棚了,你喜欢就过来摘点儿。这叫“借菜”,只要不是数量太多就没问题。 礼尚往来,你借我菜,我送你酒,谁也挑不出毛病。 我算好了送酒过去的时间,刚好邻居从我养父那里买的酒喝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在推辞,我就当着他的的面,把其中一瓶酒盖子打开,说“酒都开了,你不要就浪费了。”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理由。 我在他家里坐了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悄悄偷走了那只空酒瓶。 算着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邻居差不多喝了一瓶多的酒。 那天晚上,我半夜爬起来,从床底下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工业酒精,兑进老公母装酒的大坛子里。 之前的一个多月,我断断续续都在兑着,只是数量不多,想看看他们喝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第三十六节 伤感 以前我掺的少,他们喝了以后说这酒“后劲大”,喝过以后头疼得厉害。 当时我很害怕,毕竟杀人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虽然我做梦都希望他们老两口下地狱见阎王,但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死。 第一次掺的酒精不多。 第二次的数量增加了一倍。 第三次我决定下狠手,因为那时候邻居已经开始喝我送过去的第二瓶酒。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很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天正好是我养父的生日。村里不像城里,生日时间不管阳历,只看农历。我一大早就起床收拾家里,打扫门口,洒水净街,然后带着我女儿赶早出门去集上割肉买菜。 我是故意这样做,让左邻右舍都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做好菜摆宴席。我的养父母对此很意外,却没有起疑心。他们看着我杀鸡炖汤,炒猪肝,做红烧肉,炸洋芋片,还拌了他们喜欢吃的皮蛋……烧菜的时候我故意把大门敞开,让过往的人都能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香味。 南泉村不大,很多人都知道那天我养父过生日。 下午炖肉的时候,我故意装作站在大门口乘凉,招呼过往的熟人,请他们晚上来家里陪我养父喝酒。 我邀请的都是女人。岁数没我养父那么大,而且都是在村里闲话较多,身边也围着很多闲散男人的那种。 的确有两个女人动心了,可她们还没进门就被我养母冷嘲热讽挡了出去。眼看着锅里的炖肉熟了,我去厨房里端菜上桌,我养母还站在门口跟一个女人对骂……她们谁都没有看见我在冷笑,然后走进里屋,告诉我养父,可以吃饭了。 他们每次买酒都用塑料桶装好运回来,倒进内屋的一个大瓦缸里存着。 养父用提斗从瓦缸里舀起两壶酒,兴高采烈坐下来边吃边喝。养母是个贪嘴的,她随便吵了几句就折返回来,忙不迭的喝酒吃菜。 按照村里的规矩,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我和女儿在院子里靠近大门的位置摆了些菜,坐在那里吃饭。那里很敞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能看见。 两个老杂种喝多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我耐着性子跟女儿吃饭,直到天色晚了才站起来收拾碗筷。 村里人都知道老两口好酒,从门口经过的人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等到我在屋里叫着跑出去,喊人帮忙的时候,很多人都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是喝醉了,只要睡一觉就好。 喝多了与醉死的区别很大。进屋帮忙的那些人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赶紧叫来了村长和支书,打电话给医院。等急救车来了,医生一边给他们灌氧气,一边把人抬上车,我也跟着一起……还没到医院,两个老杂种就蹬腿儿咽气了。 派出所的公安又来了。 接连死人已经引起警察怀疑,他们里里外外到处搜寻,但没有找到证据。 说起来,杀人这事儿的确要早作准备。 如果不是我前些年就买好了工业酒精,藏在瓦罐里,用塑料布和泥巴封上口,埋在地里,就这样冒冒失失临时出去现买现用,警察肯定顺藤摸瓜查到我身上。 两个老杂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喝酒。这些年我一直在装模作样,他们每次喝酒我就往外跑,逢人就哭诉说他们喝了酒乱打人。这事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左邻右舍都能作证。就在我丈夫死的前一年,养父喝多了,半夜摸进村公所,在村长的办公室里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被人发现,用冷水泼醒……这事被当成笑话,就连外村的人也知道老两口在这方面的名声。 当时办案的警察审过我,我抵死不认。装工业酒精的瓦罐我早就砸成碎片,埋在附近的山上。家里存酒的大瓦缸里剩酒不多,警察肯定能化验出掺了酒精。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楚,很多村里人都在喝假酒,还有掺了水的包谷酒。反正我滴酒不沾,不管警察怎么问,我就一句话:“酒不是我买的,我和女儿当时坐在院子里吃饭,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 警察在村里走访,几乎所有人都说“这事应该不是李丽红干的”。倒不是说我平时在村里名声有多好,而是这些年他们都看着我受苦受累,就像一个奴隶,早就习惯,彻底麻木。 还有就是养父母在村里不受人待见。尤其是在喝酒这件事情上,每逢村里婚丧嫁娶,逢年过节,他们都会喝得烂醉如泥。这事有很多人作证,派出所的公安也就逐渐打消了怀疑。 我带着女儿离开南泉村,去城里打工。那个家对我来说充满了肮脏、可怕的回忆,我永远也不想回去。但死过人,而且还是死了好几个人的房子根本卖不掉。我只能让老宅空着,土地交给邻居,每年换点粮食和蔬菜。 你们公安真的很厉害,事情过了那么多年都能被你们查出来。说起来也是我疏忽大意,当年给大瓦缸里掺工业酒精的时候,女儿就在旁边。没想到你们居然能从这方面看出破绽,把当年的案子联系起来……杀人偿命,反正这辈子我也活够了,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只是不要为难我女儿和我弟弟,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 审讯结束,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雷跃没穿外套,衬衫衣扣大半是解开的,露出左右各半边发达的胸肌,还有浓密的胸毛。 加班的时候没人在意形象, 他站在走廊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站在旁边的虎平涛:“来一根?”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不会。” “烟酒茶不分家,干我们这行,慢慢的你就会了。”雷跃自嘲地笑笑,把那支烟塞进嘴里,左手挡着风,低头把烟凑到扳开的打火机上点燃,用力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徐徐进入肺部,进而对神经产生的刺激效果,他脸上浮起忽忧忽喜的神情。 “我也没想到这案子会变成这样。本来只是追查毒资,却牵连出多年前的杀人案……抛开案件本身不说,李丽红这女人的确很可怜。昨天初审的时候,李广益还跟我说起,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对她从轻发落。毕竟她女儿还小,这个年龄就没了爹妈,真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虎平涛阴郁的心情在脸上一览无遗。案子破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穿透重重迷雾找出真相的快乐与兴奋,只有深深的思考。 “李丽红当年为什么不报警?”他转过身,看着左手按在栏杆上,昂首挺胸大口喷吐烟雾的雷跃:“她的情况属于非法收养,她养父母儿子的行为是强奸幼女。就算李丽红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可她后来嫁了人,成了家。既然能判断出丈夫坠落山崖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凶杀,为什么不对办案的警察说明情况?” 雷跃双脚分得很开,站姿稳定,仿佛钉在那里。他用力吸着烟,燃烧的微红烟头瞬间变得闪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缩短。这股浓烟被雷跃牢牢锁在肺部,足足过了十秒钟才从鼻孔里徐徐喷出。 “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正常合理的方法去做事。”雷跃用手指轻轻弹着烟灰,布满胡茬的脸上很是感慨:“十多年前……咱们不说那么久,就说五年前吧!那时候的法律法规与现在比起来,都有着很大的区别。咱们干警察的也要读历史。中国以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后来经历了辛亥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咱们不评价政治,你看看电视上的国外新闻,中东地区,还有非洲,那些国家常年爆发战乱,一帮傻逼为了权力争过来打过去,到头来苦的还是老百姓。所以在战争的基础上建立国家,旧政府留给咱们的是一个烂摊子。” “小虎你想想,四九年建国,那时候的社会是什么样?真正的百废待兴啊!光是打土匪就花了好几年时间,同时还要进新疆援西藏。要是没有那时候领导人的雄才大略,咱们国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就说宪法吧!从建国到现在,前前后后修改了很多次。为什么?因为社会发展与法律法规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十年前制定的法律现在有用吗?肯定有用!但其中的细节部分也肯定不符合某些社会现实。” “我刚进警队那会儿,跟着老师学勘察。那时候破案条件简陋,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科技辅助手段。我老师是全国有名的脚印专家,他那双眼睛是真厉害,凭着现场提取的一枚脚印,就能把罪犯从怀疑人群里找出来。”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师没有藏私,他专门开了个培训班,可真正学出来的没几个人。警校有开痕迹学这门课,但理论在实际方面的运用很难。尤其是各人不同的逻辑思维,对线索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误判。” 第三十七节 法律与职责 “现在的科技发展是日新月异啊!远的就不说了,二十年前,电影《碟中谍》里出现了很多微型监听和监视设备。以现在的眼光看,也就相当于一部智能手机,同时具备了录音、录像、拍摄、信息发送等一系列功能。你再回过头看看咱们建国初期的谍战片,无论微型照相机,还是监听录音设备,根本比不上智能手机。” “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刚建国的时候,咱们国家文盲比例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那时候全社会对法律的理解和认识非常粗浅,几乎停留在“杀人偿命”这种基础性逻辑思维层面。西方国家为什么一直说我们国家没有法制?在时代差异面前,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我们不会永远停留在那个阶段,我们也在查缺补漏,不断完善整个司法系统。” “如果你把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史做一个图表,以五年为阶段,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梯次向上的发展过程。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国家经济不断发展,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不断提高。教育全民化的前提下,文化自信也在逐年提升。” “小虎你想想,你跟一帮大老粗讲法律有用吗?他们不揍你一顿才怪。可现在不一样了,随着九年制义务教育普及,整个社会文盲的数量已经缩减到极低比例。一百个人,有九十个懂法,并且以法律对社会行为形成制约框架,剩下的十个人就会被迫服从,进而自觉遵守法律法规。这就是群体效应。” “还有就是物质。看过冯校刚的那部电影《一九四二》吗?或者你翻翻书,看看历朝历代的饥荒,这人饿极了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只有吃饱肚子才会服从社会规则。“仓廪足而知时节”,这话放到任何时代都管用。” “再有就是贫穷。“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有着历史依据。还是一百个人,一个亿万富翁,九十九个勉强温饱的穷人,这个富翁是不是很危险?说句不好听的,被九十九个穷鬼包围的有钱人,就是一个金灿灿的猪头。所以当年邓公那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带动更多的人富起来。” 虎平涛目光微凝:“是的……可当年富起来的那些人,很多都不会这样想。” “仇富心理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雷跃继续道:“但只要这个亿万富翁拿出一部分钱,咱们也不说什么共同富裕吧!只要他能使周围的人提高收入,就能对整个人群产生共感效应。只有这样,才会形成法律监督与约束框架的前提。” “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说法,认为穷人是因为懒惰才变得穷困。这种说法毫无道理,很多人的贫穷是因为外部环境,与个人努力无关。” “回过头来再说李丽红。农村与城市最大的区别,就是群体受教育程度。她只上过小学,大部分村里人甚至达不到她这样的文化程度。他们不识字,就不懂法。虽然当地派出所每年都会搞“普法下乡”活动,但很多村子都是当做上级指派的任务敷衍了事。” “九四年的时候,我带队去洪河州下面的一个村子搞普法宣传。后来发现这样做几乎没什么用。当地村民遇到纠纷,都是村里辈分最高的老人出面调解。李丽红的遭遇也是如此,在传统的家长制和族长制面前,很多问题都被掩盖下来。” “即便是现在,很多地方的观念仍然是男尊女卑。李丽红的父母就是因为重男轻女,才把她送给别人领养。家家户户都想生儿子啊!都认为那才是传宗接代的真谛。以前我在乡下办案的时候,见过一户人家,接连生了八个女儿。那家的媳妇因为接连生育,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可还是怀孕了。当时还有计划生育控制着,他们家一直在交罚款,家里穷得连每人一套完整的衣服裤子都穿不上,还是咬着牙生孩子。我当时也不能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与各地农村接触多了,才逐渐理解那种根深蒂固的家族式思维。” “在家里,李丽红连上桌吃饭的权力都没有,她养父一句话就能决定命运,让她嫁给谁就必须嫁给谁……她敢反抗吗?她能反抗吗?更不要说是报警。” “除了以杀人为手段解决问题,她找不到第二条路。” “你再回过头来看看城里的女人,小资、轻奢、追求独立和自由,再对比李丽红……真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远离城市山村里的女人苦啊!我再给你说个故事:九六年,我在边境缉毒站工作,那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旁边有个寨子。那里的女人结婚后就承担全部家务。早上五点,女人起来背着孩子上山割胶,然后回家做早饭,吃完她自己那份,把丈夫的早餐放在锅里,用热水温着,女人就把孩子装进箩筐,一个人牵着牛下地干活。男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吃完早饭把碗一扔,就在寨子里转悠,打牌吹牛,喝酒串门……等到晚上女人回家,做好晚饭,男人才玩够了回来,吃完饭就抽水烟,然后睡觉。” “没人愿意当牛做马,但她们的反抗只能得到一顿拳头。李丽红被打怕了,尽管她的体能强于养父母,她仍然不敢反抗。” “所以法制不能单纯归列为制度不完善。为什么国家一直大力推进扶贫工作?如果不让位于社会底层的那些人富起来,就谈不上对法律的服从和约束。” “普法工作很重要。就说边境上的那些村寨,以前,很多村民都没有“贩毒违法”的概念。他们认为这是讨生活,直到我们的普法工作队一次次进村开展工作,不断的宣传,他们才逐渐扭转概念。所以国家法律的制定和执行是一个长期且不断修正的过程。世界上没有完全适用于所有人群的法律,但我们身为警察,必须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王雄杰从审讯室方向走过来。他绕过雷跃,在虎平涛身边站定,认真地说:“不管有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违法犯罪的理由。随着国家不断强盛,法律制度只会越来越健全。像李丽红这样因为不懂法而产生的案件,只会越来越少。” 雷跃仰起头,注视着被初升太阳映成金黄色的天空,淡淡地说:“其实我很喜欢斯皮尔伯格拍的那部电影《少数派报告》。如果真有办法预知犯罪,从源头上进行遏制,那我们的工作就简单多了。” 虎平涛也看过《少数派报告》。他打趣道:“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就都得失业了。” 王雄杰把脸侧朝一边,捂着嘴“吃吃”偷笑。 雷跃一怔,随即发出爽朗的大笑。 …… 上午九点,古渡分局局长办公室。 熊杰对这个案子很关注。一来是因为旧案有了新线索,二来是如果能从李丽红那里查获被藏匿的毒资,就有可能从李荣凯身上继续深挖,扩大战果。 因为虎平涛从李娜玩游戏的举动联想到搀兑酒精,昨天晚上刑警队和缉毒队共同对李丽红进行了二次审讯。当时太晚,案情也尚不明确,后来李丽红供述,形成纸面文件,已经是凌晨六点多。 刚走进办公室,张广宏就把一份刚整理好的案情简述送到熊杰面前。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连说话都带着高兴的颤音:“熊局,李丽红的那个案子已经破了。她藏匿李荣凯贩毒集团的赃款多达两千万以上。” 熊杰正拧开杯子往里面放茶叶,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手上的茶叶散落在桌上。他惊讶地问:“这么多?” 查获毒品与查获贩毒款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滇省地处边疆,与多个邻国接壤。边境各缉毒站点与省厅每年查获的毒品高达“吨”计为单位。相比之下,查获的毒资数量较少,超过五百万就是很大的数目。 张广宏带着故意卖弄的神情:“熊局,李丽红的问题不光是藏匿毒资。昨天晚上缉毒队又从她身上挖出另一起杀人案。王雄杰赶过去共同审讯,现在她已经供述签字了。” “杀人案?”熊杰盯着张广宏递过来的那份文件,震惊的同时,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快给我看看。” 审讯纪录有厚厚的一摞,熊杰看得很仔细。他足足花了半小时才看完,合上文件夹的时候,他凝眉沉思,眼角微缩,又缓缓舒展开来。 “照这么说,是虎平涛从李丽红的孩子身上发现破绽?”熊杰手指点了点文件,抬起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文宏。 张文宏点头回答:“是的。昨天雷跃命令抓捕李丽红,下午放学的时候派人接她女儿过来。小虎在前几天摸查案子的时候受了伤,一直在办公室陪着李丽红的女儿,他就是那时候发现了问题。” 第三十八节 回家,看看你的父母 熊杰对此很感兴趣。他详细问了全过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么说,小虎还在局里?” “是的。” “把他叫过来。” 几分钟后,虎平涛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熊杰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摆在他面前,看着面前这个正襟危坐的年轻人,不由得笑道:“我找你过来不是因为公事,用不着这么正式。嗯……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好点没有?” 虎平涛咧嘴一笑:“熊叔叔你就放心吧!已经结疤了。” 熊杰继续问:“下个月公务员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虎平涛自信地回答:“这段时间一直在看书,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熊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脸上随即浮起犯愁的神情:“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 虎平涛不解地问:“怎么了?” 熊杰叹了口气:“你表现这么优秀,我很为难啊!缉毒队和刑警队都是局里的重要部门,这手心手背都是肉。雷跃是散打高手,王雄杰嘴皮子利索,他们两个都是局里的骨干,我这个糟老头子既打不过他们,也说不过他们。现在他们俩都找我要人,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办?” 熊杰没有夸大其词。 他这两天快被雷跃和王雄杰烦死了。早请示晚汇报,经常打电话,再还要时不时来局长办公室坐谈。 两个人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虎平涛。 “上次北青省的那个案子,你抓住了通缉犯,王雄杰就认定你是他们刑警队的人。” “这次是你发现了李丽红的疑点。之前雷跃没把你当回事,后来随着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他对你也另眼相看。昨天晚上他倒是没打电话骚扰我,让我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可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关于案子的问题他一个字没提,连威胁带恳求,说什么都不肯放你走。” 熊杰说着说着就笑了:“分局每年都要进新人,每个部门要人的时候都有些头疼,毕竟新人上岗需要磨合期。可你不一样,几个部门争着要的情况以前我也见过,那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至于你……踏实肯干,人也聪明,但你还得回炉深造,才能变成一块好钢。” 虎平涛心领神会:“熊叔叔,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对文化考试这么有信心,那我就给你打下预防针。”熊杰直言不讳:“你不是正规警校毕业,按照规定,像你这样考公务员进来的新人,通过面试以后,必须去警校接受六个月的封闭学习。你这段时间工作表现很不错,廖秋、雷跃、王雄杰他们对你评价都很高。既然这样,我就给你的封闭学习加点料————直接进特训组,训练内容和标准比普通外入的公务员增加一倍。到时候如果你达不到要求,别怪我不讲情面,把你继续留在警校延期受训。”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熊叔叔您放心吧,既然我选择了警察这条路,肯定会严格要求自己。” “很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熊杰对虎平涛的态度很满意:“我这可不是给你开后门,特训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如果没有雷跃和王雄杰,还有廖秋的推荐,就算我给你名额,警校那边的教官也不会给我面子。具体情况等你考完公务员,去了那边就知道了……嗯,还有件事,下个月面试结束,就是中秋假期。我说,你还是回家里一趟,跟你爸爸妈妈好好谈谈。” 虎平涛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熊杰看出他内心的犹豫,耐心地劝道:“孩子是爹妈的心头肉,当父母的都望子成龙。当然,各家对“成材”这个词的理解不同。你爸那脾气我知道,遇到问题没得商量,犟的像头牛,从来都是正面硬刚。小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在我看来,只要不走歪路都是好的。我就说一句话:你父亲的做法和要求,你可以拒绝,但你必须理解,而且一定要明白:他永远不会害你。”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可以多给你几天假期。你父亲老了,在军区首长上呆不了几年。你妈妈再过一段时间也要退休。你姐姐在外面忙她的生意,以后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小虎,别那么执拗,老话说得好:天地君亲师。我不赞成愚孝愚忠,可是对父母的孝顺无论是谁都挑不出毛病。这段时间我给你爸打过几次电话,他知道你在我这儿上班,对你的表现也很满意。听我一句劝:穿上新制服,回家过节。” 虎平涛本能的有些抗拒。 他知道熊杰是好心,可要说心里完全没有抵触,那是不可能的。 但平心而论,熊杰的这些话没有错。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缓慢地点了下头。 熊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 “小虎,我很高兴,这表明你的确是长大了,也逐渐成熟。人生要经历很多东西,社会教给你的,与父母教给你的东西区别很大。帮着你妈妈做点家务,陪着你爸爸喝几次酒,当你理解他们的艰辛与困难,不再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你会发现整个家庭很温暖,那里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 雷跃根本不愿意放人。 可这事他说什么都不管用————虎平涛的抽调期已经结束,案子也破了,他本来就是耳原路派出所的人。 “小虎,留在咱们缉毒大队,跟着我干,比呆在派出所有钱途。” “之前我不是让你当组长,带着大伙一起查案吗?这个小组就不撤换了,人员什么的都保持原样,还是你说了算。” “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同意……小虎,做人不能太死心眼儿。你是不知道廖秋的老底。以前上学时候那篇课文记得吗?《包身工》,廖秋就是典型的资本家,你在他手里肯定会被压榨得连骨头都不剩。还是我这儿好,可以调休……” 雷跃忽然很有些羡慕王雄杰,主要是那两张利索的嘴皮。坑蒙拐骗,威胁利诱,外加开玩笑式的泼脏水。可十八般套路在虎平涛身上丝毫没有效果。他仍然带着阳光般的微笑,整理好身上的制服,与缉毒队这些天来认识的人们一一道别,最后敬了个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副队长李广益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抿着:“这年轻人很不错,思路清晰,踏实肯干,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也不自傲,不居功。廖秋捡了个大便宜,怪不得他前些日子将错就错,把小虎派过来跟着一起查案,这明摆着是让我们帮他培养人才。” “话虽如此,可人家小虎的能力摆在那里。”天气炎热,李凌摘下帽子,用纸巾擦抹着头上的汗水:“刚来的时候,我对他是有过看法。那次监视李丽红,小虎只在车上跟了她一个单程,就看出那么多问题。我在缉毒队五年多了,也经办过李荣凯的案子,可愣是没发现其中的破绽……啧啧啧啧,这小子,真的很不错。” 何萍撩了一下耳畔的乱发,冲着雷跃笑道:“雷队,别说我不帮你啊!我原本想着你能延长小虎的借调时间,等这案子差不多了,我给小虎介绍个女朋友,这样他留在咱们缉毒队的可能性就更大。可你就关心案子,对这方面不闻不问。现在好了,就算我把人带过来给小虎相亲,他还是要回派出所。” 雷跃瞪大了双眼:“你咋不跟我早说呢?” 何萍摊开双手:“队里这么忙,就算我想,也得找合适的机会啊!大伙都在加班加点的干,总不能为了这事单独给小虎放半天假,这不合规矩。再说了,以你那脾气性格,如果前两天我把这事提出来,你还不把我给训死?” 雷跃有些懊恼。 但他并不因此后悔。 留人和工作是两回事,就算吃了后悔药再来一次,他仍会在那个时间段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去找熊局,跟他好好聊聊。” 这是雷跃最后的办法。 …… 虎平涛不知道围绕着自己发生了这么多精彩紧张的故事。 局里派了车,直接送他回原单位。 看着离耳原路派出所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虎平涛让司机靠边停下,他拉开车门下去,笑着跟司机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有点事,就在这里下车。 这一带是城中村与主城区的结合部,很热闹,十字路口周边都是商铺,人流量密集。 虎平涛走进位于街面右侧的一间服装店。这家店装修普通,十几平方的面积被两排衣架占满,挤挤挨挨挂着不同款型的男女夏装。男的少,女的多。 他挑了两件T恤,拿到柜台前结账。价格很便宜,三十块一件,两件六十。 虽然所里发放了辅警制服,可平常休息的时候虎平涛还是喜欢穿便装。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不多,他必须在能力承受范围内添置一些。 他没有看到站在斜对面红绿灯杆下面的窦志伟。 第三十九节 警局为家 王贵也是辅警,他今天与窦志伟一起外出巡逻。走到这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窦志伟停了下来,眯着眼睛朝街对面看了很久,脸上若有所思。 “窦哥,你在看什么呢?”王贵年龄比窦志伟小,他站立的位置要偏一些,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虎平涛的背影。马路上人来人往,就算是熟人也很难通过背影做出判断。 窦志伟抬手指了一下街对面,发出鄙夷的冷笑:“瞧那边,那家叫做“靓形”的服装店,虎平涛在那儿买衣服。” 被窦志伟这么一提醒,王贵踮着脚尖看了一下。他笑道:“这没什么啊!很正常。” “正常?哼!”窦志伟的嘲笑意味更浓了,他刻意提醒王贵:“这一带服装店卖的货都很普通。价格比市区的商场便宜很多,晚上八点以后还有街头夜市,店主们都会把店里的衣服拿出来,摆在人行道上卖。” 王贵明显跟不上窦志伟的思维速度,他感觉有些糊涂,用手抓了几下后脑勺,满面疑惑:“这里本来就是商业街,这样做没什么不对啊!” 窦志伟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有没有在地摊上买过衣服?” “买过。” “一件T恤什么价?我说的是最普通那种。” “二、三十块吧!也有五十和六十的。讲讲价还能更便宜” 窦志伟把视线转向远处正走出服装店的虎平涛,悠悠地说:“他在那家店里买了两件衣服。虽然隔的远,看不太清楚,但我可以确定,那两件衣服单价不会超过五十块。” 王贵更糊涂了:“那……那又怎么样?” 窦志伟张了张嘴,一阵哑然。 他知道王贵是个老实人,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老实,连自己话里话外有着明确指向的嘲讽都听不懂。 “虎平涛是个穷逼!”窦志伟压低声音,凑到王贵耳边,带着几分焦躁与满足感说:“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身上却没几个钱。跑到这种地方来买衣服……哼,上次北青省警方悬赏的十万块钱,如果他跟上面争取一下,就算不可能全都发下来,多少也能弄个几万块。可他倒好,装模作样,只要个纸面上的先进,口头上的表扬,一分钱好处也没落下。” “等等,窦哥你这话说的不太对。”王贵连忙道:“这路边摊的衣服我也买过,照你这说法……” “我没说你。”窦志伟厌烦地挥了挥手,毫不客气打断了王贵的话:“我是就事论事,只说虎平涛,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王贵执着且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在路边摊买便宜衣服的都是穷逼吗?” 窦志伟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挫败感,他只能解释,也必须解释:“再说一遍,我指的不是你。我说的是虎平涛!” 说完这句话,他黑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快步走开。 …… 进了耳原路派出所大门,虎平涛直接来到所长办公室。刚走进去,就看见所长廖秋正与坐在对面的傅跃辉谈话。 “小虎回来啦!呵呵,我们正说你呢!坐,快坐。”廖秋笑着站起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招呼着虎平涛坐下。 “所长,我在缉毒大队那边的借调期已经到了。那边的案子也破了,我今天回来上班。” “王雄杰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说是这案子要没你还真破不了。干的不错,给咱们所里争了光。呵呵,继续加油!” 虎平涛被廖秋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转向坐在侧面的傅跃辉:“傅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是来找你的。”傅跃辉笑道:“上次你帮我查的那个案子有眉目了。按照你教给我的办法,后厨和食材方面加强了管理。前天晚上,有个住在酒楼宿舍的厨师外出,说是去看他住在城里的一个亲戚。他当时带着一个很大的包,保安闻到那口袋里有很重的腥味,于是把人扣了下来,又给我打了电话。我赶到现场一看,好家伙,鱿鱼干、瑶柱、花胶、海参……袋子里全是各种海产干货。虽然没有鲍鱼,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这家伙在中间做了手脚。于是我连夜报警,廖所这边带着人过来,随便审了一下,从他宿舍和工具仓库里找到了被偷的鲍鱼。” 廖秋插进话来:“小虎你上次做的案情分析很不错,合乎逻辑。接到傅老板的报警,我带着人赶到现场。那名厨师供认不讳,就是他从中上下其手,盗窃食材。” 说到这里,廖秋看着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我得考考你。就凭着刚才我和傅老板说的这些情况,你能不能分析出这个厨师究竟是通过什么方法,窃取了这么多食材,却从未被人发现?” 虎平涛不假思索道:“我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不可能是一次性作案,这是一个长期,不间断的过程。仓库和餐饮部之间的对接没有问题,尤其是餐饮部这边收货的人每次都要开具小票,这样才能在每个季度对账的时候拿出依据。可食材发放的过程就不一样了,做菜的是厨师。以鲍鱼为例,“水中花”酒楼的红烧鲍鱼针对不同的客人,有大份、中份和例份等多种规格。大份的鲍鱼有八个,中份四个,例份一个,还会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增减。总之一盘鲍鱼端上桌,确保每个客人至少都能分到一个。” “这就给了厨师做手脚的机会。比如这次从餐饮部发货员那里领取了五十个鲍鱼,他可能只用水发开四十个,或者更少。菜单上只写着当天卖出去的“份数”,而不会精确到具体上桌鲍鱼的“个数”。这其中出现的误差,就是最好的利益来源。” “要换了我也会这么干啊!别看着单次漏下来的鲍鱼不算多,但只要日积月累,数量就很惊人。同样的道理,只要是值钱的,可以长期保存不变质的食材都可以这样操作。至于什么时候能运出去,这就得看机会。毕竟都是酒楼的员工,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保安不可能对每个人都仔细检查随身物品。只要把东西带出去就能换钱,老板和上司也不会发现,何乐而不为?” “另外,就是这些干货的藏匿点。“水中花”酒楼虽然很大,可大部分场地是公共区域,员工宿舍四个人住一个房间,几乎没有私人空间。刚才傅哥你提到“工具仓库”,说明犯罪嫌疑人以前一直把那里当做藏货点。工具仓库不比物资仓库,放在那儿的东西都是公用品,虽然是仓管,却人人都可以进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把窃取的干货藏在工具底下。就像那句话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廖秋有些惊讶,眼里却带着欣赏的笑。 傅跃辉则有些惊奇,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小虎,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你说的这些一点儿没错,那天廖所带着人审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情况搞清楚。你今天刚回来,随便听了几句就把这一切全都推理出来……还别说,你真是天生适合吃警察这碗饭。” 廖秋打趣道:“王雄杰今天在电话里一个劲跟我说,必须让你去刑警队。他说雷跃也是同样的想法,看在同学的情分上,务必让我答应……小虎,我也难啊,你说说,我该怎么答复他们?” 正说着,廖秋的手机响了。他点开屏幕一看,是妻子的号码,于是连忙对虎平涛和傅跃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按下通话键。 办公室里变得安静下来,廖秋的手机音量开得很大,坐在旁边的两个人都能听见谈话内容。 电话里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声音:“爸爸,你快回来吧,家里出事了。” 廖秋一愣,整个人随即变得紧张:“怎么了?” “妈妈的钱包不见了。你是警察,快回来破案,帮妈妈找钱包。” “钱包?这个……”廖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了想:“让你妈妈接电话。” 话筒那边传来妻子的声音:“喂。” 廖秋疑惑地问:“妞妞说你的钱包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 妻子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幽怨:“你天天加班,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女儿想你,她故意把我钱包藏起来,打电话让你回来破案,其实是想见见你。她藏钱包的时候我都看着呢,只是不方便戳穿。放心吧,家里没事。” “我……”廖秋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就堵在喉咙深处怎么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讪讪地说:“我下个星期轮休,你跟妞妞说,到时候我带她看电影,吃大餐。” 虎平涛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 妻子很善解人意:“我知道你工作忙。没事,你忙你的,我带着女儿也一样。不过你每天晚上必须给她打个电话。女儿说了,看着相片跟你打电话,这样才不会忘了爸爸长什么样。” 挂断电话,廖秋缓缓放下手机,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虎平涛却看见他眼里微微有些液体在晃动。 第四十节 相亲 傅跃辉感慨地说:“你们干警察这行挺不容易的。加班加点不说,还得经常熬通宵,老婆孩子也顾不上。” 廖秋侧过身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转正身子,自嘲地笑笑:“这些事情总得有人做。只要有人打110,我们就得出警。职责所在,习惯了。” 傅跃辉深有感触地轻轻点头:“我今天来,一是感谢廖所你和小虎,二来嘛,想请你们吃顿饭。” “别这样。”廖秋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出警破案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工作。吃饭的事就免了。你看我这儿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是你过来陪着说了会儿话,昨天处理的几个案子我还得尽快写报告。” 傅跃辉的态度很坚持:“就是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太久。” 廖秋摆了摆手:“不行,我们有纪律。” “这跟纪律没关系。”傅跃辉脸上全是真诚:“廖所,我当你是朋友才约你吃饭。放心吧!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这顿饭没有鲍鱼龙虾,也没有贵重的山货,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他用力拍了拍胸脯:“吃饭肯定得喝酒,这方面也请你放心,绝对没有茅台拉菲。咱们就喝二锅头,蓝瓶的那种,这不算违规吧?” 廖秋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实在是走不开……” 他随即把目光投注到虎平涛身上:“这样吧,小虎今天刚从缉毒大队借调回来,不能算是上全天的班,干脆你下午调休,去傅老板那儿吃饭。” 虎平涛有些犹豫:“所长,要不你也一块儿去吧!我一个人……” 廖秋抬起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警民关系要搞好,既然傅老板都这么说了,咱们再拒绝就不太合适。小虎你去吧!记住,喝酒别太多,不准喝醉,点到为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虎平涛只好点头答应:“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宿舍换衣服。” …… 很快,身着便装的虎平涛跟着傅跃辉走出派出所大门,往侧街拐角位置的停车场走去。 所里的场地有限,外来车辆一律不准进入,都是停在外面。 刚走到街口,就看见迎面走来的老太太郑玉仙。她旁边还有两个女的,看年龄和相貌,应该是母女。 “小虎,挺巧的啊!”郑老太太脸上堆着笑,密集的皱纹沿着两边眼角排列,发自内心的高兴。 “郑阿姨好。”虎平涛笑着打了个招呼。 “我去派出所找过你,你们所长说,你这几天出差了,还说你今天回来。这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呵呵,郑阿姨您找我有事吗?” “当然有事,而且还是好事!”老太太嗓门很大,她拉过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徐玲。还有这位,是我们面粉厂销售科的陈晓丽陈大姐。哈哈哈哈,还是我拿捏时间准。这不,还没到派出所就碰上了。走走走,找个地方坐下,咱们好好聊聊。” 虎平涛心中隐隐猜到一些,但不太确定。他试探着问:“郑阿姨,您要跟我聊什么?” 郑玉仙是个爽朗的性子,不遮不掩:“小虎你是个好小伙子,玲玲也不错。我就是在中间拉拉线,让你们认识一下。” 虎平涛猛然睁大了眼睛。 站在旁边的傅跃辉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憋着笑,也不插话,颇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徐玲长得不错,有些微胖,但绝不臃肿。淡紫色长裙与她的身材很配,长发顺着肩膀两边散披下来。她特意打扮过,亮色唇膏使整个人增艳不少。 郑玉仙与陈晓丽是老同事。老太太很热心,尤其是在充当月老方面,积极性不是一般的高。徐玲前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母亲一直盯着她的个人问题。她有自己的朋友圈,却没有合适的人选。亲戚朋友帮着介绍过几个,徐玲都瞧不上。 今天单位轮休,徐玲本不愿意出门,可耐不住郑玉仙老太太和母亲在耳边嘀咕,只好跟着她们一起过来。 纳兰性德那句词说得好:人生若只如初见。 刚照面,徐玲就觉得眼前一亮。 虎平涛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很抢眼,英俊的相貌更是吸引目光。他穿着一条浅灰色运动长裤,脚下是一双李宁的跑鞋,只是看起来有些旧。上身的黑色T恤搭配合理,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朝气蓬勃。 虽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光看外貌,徐玲心里就有了几分愿意。 陈晓丽清楚自家闺女的脾气性格。看着徐玲微低下头,脸颊上非飞起一抹红晕,她就知道女儿对郑玉仙介绍的这个年轻人颇有好感。于是她看待虎平涛的目光越发谨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站在路边谈论相亲的话题显然不太合适。最好还是找个地方坐下说。但陈晓丽认为还是应该先搞清楚基本状况,至少这个帅气的小伙子得过自己这关。 中年人经验丰富,陈晓丽当年在面粉厂销售科工作,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很多,眼光独到。 她一眼就看出虎平涛身上的T恤是件便宜货,最多不超过五十块钱。 裤子虽是“彪马”,却是几年前的老款。 脚上那双“李宁”跑鞋表面有很多皱纹,早该换了。 最糟糕的这个年轻人手腕上空荡荡的,没有戴着表。 陈晓丽目光立刻变得犀利起来。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儿上班?” 口气很生硬,但在陈晓丽看来这样问很正常。她会根据对方的回答改变态度,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这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人大概率无法通过自己初审,更不要说是成为自家女婿。 对一个打过照面走,此后不会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没必要和颜悦色。 郑玉仙没察觉陈晓丽的异常,她笑呵呵地抢在虎平涛前面回答:“小虎在派出所工作,是警察。” 虎平涛连忙更正:“郑阿姨您搞错了。我是辅警,不是正式在编的民警。” 话一出口,心中已有些波澜微漾的徐玲猛然抬起头,张开很好看的嘴唇,轻轻地“啊”了一声,很惊讶,有些不知所措。 陈晓丽脸色骤变,却被她很好的控制住,没有流露出怒意,只是看上去不太自然。她抿着嘴,用力咬了咬牙齿,好不容易松开唇,干笑了两声:“呵呵……这样吧,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等会还得去医院。咱们……嗯,改天再聊。” 郑玉仙老太太愣住了,随即脸上显出急色:“老陈,咱们说得好好的,你怎么……” 看出其中端倪的虎平涛连忙插进话来:“陈阿姨您还是先去医院吧!晚了挂不到号。平时我都在派出所,您有空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说完,他转过身,对不明就里的郑玉仙道:“郑阿姨,谢谢您。不过我还年轻,不想太早考虑这事。嗯……艺术节快到了,舞蹈团有时间还是多练练,争取拿大奖。” 郑玉仙有些糊涂,却也看出双方好像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只好机械地点头答应,看着虎平涛与傅跃辉道谢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陈晓丽这才把脸一沉:“郑玉仙,咱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坑我?” 她没像平时那样叫对方“老郑”,而是很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郑玉仙一张老脸全是懵懂:“我……我怎么了?” 陈晓丽双手横抱在胸前,面色阴沉:“你之前一直说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是警察,跟我家玲玲很配,我才跟着你过来看看。没想到事情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只是个辅警,是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 “嗨……不是你想的那样。”郑玉仙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拍着双腿解释:“小虎虽然是辅警,可他已经报了公务员,下个月就参加考试。我问过派出所的廖所长,他说小虎表现不错,工作态度也很端正。” “哼!”陈晓丽冷笑道:“公务员考试可不简单,那是上万人争一个工作岗位。他行吗?该不是嘴上说的能考过吧!再说了,就算他文化分够了,面试那关怎么办?” “别人我不知道,但小虎肯定能过。”郑玉仙被她说得也来了脾气,想要发火又忍了下来,耐心地劝道:“我问过小虎的年龄,他比你家玲玲小三岁。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 “你这简直瞎扯。”陈晓丽有些恼怒:“我家玲玲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现在一个月工资七千多。老郑,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辅警一个月顶多五千块,还得熬资历,没有编制,随时可能下岗……你怎么能把我家玲玲往火坑里推?”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郑玉仙也双眉倒竖嚷嚷起来:“你怎么说话呢?这是火坑吗?我是给你家玲玲机会。你也不想想,就凭人家小虎那模样,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你女儿大学毕业,人家小虎还不一样是大学毕业。你别看他现在是辅警,再有几个月考上公务员就是正式警察,到时候我看你后悔都来不及。” 第四十一节 姐姐 想了想,老太太嘴里又冒出一个新词:“你懂不懂,这叫潜力股!” 眼看着两个人要吵起来,徐玲赶紧走上前拉架。 “妈,你别说了。” “郑阿姨,您也少说两句。” 郑玉仙气呼呼地问:“玲玲你自己说,郑阿姨到底有没有坑你?” 徐玲的回答很是婉转:“谢谢郑阿姨为我的事多费心了。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我不喜欢这个人。” 郑玉仙再次愣住:“……玲玲,你这是心里话?” 徐玲点点头:“是的。” 仔细想想,她认为母亲说得没错。 好看的皮囊不意味着以后生活就能幸福。这是个物质的社会。比起英俊的相貌,徐玲更看重未来丈夫的收入。五千块的月薪虽不算低,但绝对不算高。何况辅警只能算是临时工。年轻时候的愉悦并不意味着中年,甚至老年时代的幸福。房子、车子、孩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现实。所以在择偶问题上,她站在母亲这边。 …… 傅跃辉开着车,带着虎平涛前往“水中花”会所。 一路上他都在笑。 “小虎,那老太太挺热心的,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介绍对象。” “其实那女孩长得不错,珠圆玉润。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调侃你,挺漂亮的。就是她妈妈在旁边阴阳怪气,挑挑拣拣……她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样做也有到道理。嫁闺女都想嫁个好的,越有钱越好。我知道小虎你是个优秀的年轻人,那是因为咱们以前打过交道。可别人不一样啊!就说那女孩的母亲吧!要是她对你了解更多一些,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对你有意见。” 虎平涛知道傅跃辉没有恶意。他淡淡地笑着,没有开口搭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也有些无奈。 他今年二十三岁。 赵中祥在《动物世界》里的那句台词很有意思: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饮食男女都有着正常的需求,虎平涛也不例外。 很多大学生都会在学校里谈恋爱。艺术学院美女如云,虎平涛也曾对几个女孩动过心,可他从未主动表示过,心底美妙的幻想与失落一直在纠缠,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张毕业证书。 归纳起来有两个原因。 首先是虎平涛的高中班主任。那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他结了两次婚,都离了。他对学生尽职尽责。不夸张地说,真正是像狼一样盯着学生,希望他们成材。 高中生早恋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位班主任的制止和劝说方式却很另类。 虎平涛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班主任走进教室,怒视着全班同学,用右手指戳了戳他自己都脸,问所有人:“我帅不帅?” 这问题很诡异,回答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同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我当然不帅。因为我比你们老,脸上全是褶子。”说到这里,班主任话锋一转:“那些早恋的同学你们扪心自问,连我都没有结婚,你们急什么啊?” 全班足足沉默了五秒钟,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其次就是父亲。作风严厉的他见不得卿卿我我小儿女状。虎平涛从小对父亲有着本能的畏惧感,这一直影响到他的大学时代。 他对徐玲的第一印象不错。郑玉仙老太太是个有心人。她这个月老可没有乱牵线,如果不是陈晓丽从中阻止,虎平涛其实很愿意与徐玲相处着看看。 傅跃辉是个健谈的人。 “小虎你是哪儿人?” “我听廖所长说,你是艺术学院毕业的,怎么会想起干辅警这行?” “你英文真不错,上学的时候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吧?” 就这样聊着,很快到了“水中花”会所。看到是自家老板的车,门口的保安连忙升起道杆放行。 停车场是一块面积很大的嵌草砖绿化带。“水中花”的菜色独特,来这里就餐的客人很多。有时候电话预约还不一定有空位,必须来得早才行。 傅跃辉的专用停车位与客用停车场连在一起。进来的时候他后面跟着好几辆车,本着“客人优先”的规则,他把车子停在空地边上,等到后面的车依序进入,这才排在最后,缓缓驶到专用停车位附近,打开车门走下去,挪开摆在地面上的红色警示锥桶。 虎平涛推开右侧车门下了车,傅跃辉把占地用的锥桶收好,一边侧身钻进驾驶室,一边对站在外面的虎平涛笑道:“小虎,你爸妈在哪儿工作?” 财大气粗的会所老板,感觉就像个非常八卦的好奇宝宝。 虎平涛笑了,正打算开口,忽然看见一辆熟悉的红色“帕梅拉”从绿化带外围缓缓驶来。 停车场外围种着一排香樟和冬樱花,树下是交替栽种的黄叶假连翘和红花榉木。这些植物栽种多年,乔木高大,灌木生长茂密。虽然修剪整齐,整体高度却超过一米以上,形成很好的遮挡效果。 如果早几秒钟看到这辆“帕梅拉”,虎平涛绝对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漂亮的红色豪车紧挨着傅跃辉那辆“奔驰”停住,从车上下来一个同样漂亮的女人。 十厘米的鞋跟把足弓绷直,与铁灰色的铅笔裤形成完美搭配。白色蚕丝衬衫的束带很宽,在胸臀之间凸显出曲线优美的腰部。再往上是笔直的脖颈,白净美丽的脸庞,大波浪长发沿着耳畔滚落,显得清丽又自然。 “虎平……涛!”她尖声喊叫起来。前两个字带有浓重的疑惑,最后一个字拖音长达三秒钟,彻底压过了之前的不确定,有震惊,有喜悦,也有令人畏惧的怒意。 虎平涛浑身一颤。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即便是在格斗训练班面对最强大的对手,他也从不畏惧,就算咬着牙也必须将对手打倒。 可这个女人不同。从小到大,她是自己最尊敬,最惧怕的人之一。 虎平涛有种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却被快步走过来的女人怒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十厘米的高跟鞋对她毫无影响,她的每一次落脚,鞋跟都稳稳踩定在嵌草砖地面的硬质部分,仿佛经过精密计算。 虎平涛如同中了定身咒,只能僵在原地不动。感受着那股由远及近的狂暴,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地说:“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虎碧媛,他的亲姐姐,北通集团副总裁,主要股东之一。 “我……我……”嗫嚅了半天,虎平涛只能重复这个简单的字。他垂头丧气,暗骂着自己就不该跟着傅跃辉来吃这顿饭。 傅跃辉坐在驾驶室里呆呆地看着,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拢。 他当然认识虎碧媛,那是会所最重要的客户之一。北通集团是国内赫赫有名的企业,虎碧媛是集团西南地区总监。无论身家还是容貌,都是商圈里最能引起兴趣的话题。 虎碧媛是小虎的姐姐? 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傅跃辉用力甩了甩头,下意识联想起半小时在耳原路派出所门口,遇到郑玉仙老太太和徐玲母女俩的那一幕。 讥讽、嘲笑、不屑……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傅跃辉喃喃自语。 虎碧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死死盯住虎平涛:“你为什么不回家?” 在气场强大的总裁姐姐面前,虎平涛被压制得几乎抬不起头。他沉默了很久,闷闷不乐地回答:“我不想当兵……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不喜欢军人,但我不愿意按照爸的要求,去他指定的部队当兵。” “所以你就跑到熊叔叔那儿报名当警察?”虎碧媛目光犀利,语气比刚才柔缓了少许:“而且还是辅警?” 虎平涛感觉无地自容。他用力咬了咬下唇,随即松开:“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带钱……” 这是最好的解释。 虎碧媛皱起眉头:“这段时间你怎么过的?” “找朋友借了点。罗宇,你认识的,我大学同学。”虎平涛老老实实地说。 “借了多少?” “三千。” 虎碧媛眼中闪过一丝爱怜的目光:“妈给我打了电话,说你离开家的时候没带手机。三千块……你买了新手机,还要吃饭,根本不够啊?” “我在单位食堂吃饭,住在宿舍里,这些都不用花钱。”虎平涛笑了,他感受到姐姐态度的变化。虽然看起来又凶又严厉,却仍是那个对自己最好,关爱程度上甚至超过了父母的姐姐。 看着他身上廉价的T恤,穿旧的运动裤,还有那双表面满是皱褶的鞋子,虎碧媛彻底打消了狠狠怒骂弟弟一顿的想法,脑海里所有想法都被关心与怜爱取代。 她比虎平涛大很多。虎平涛出生的时候,是全家人眼里的宝贝。 虎碧媛能理解弟弟的想法。可前段时间接到母亲说虎平涛离家出走电话的时候,她的心也乱了。 第四十二节 温情 还好没过过久就接到家里电话,说人已经找到了,正在父亲老战友熊杰的单位上班。 虎碧媛当时就想过去找虎平涛,母亲劝她不要这样做:“平涛的性子跟你爸一样,两个人都倔。你熊叔叔说了,他会好好劝你弟弟。放心吧,平涛会回来的。” 虎碧媛结婚早,三十多岁的她也有一个正上小学的儿子。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加过几个QQ育儿群,知道随着孩子不断长大,多多少少都会产生叛逆心理。 母亲说得没错,只要想通了,弟弟总会回来的。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虎碧媛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客户约吃饭,竟然会在“水中花”会所遇到了虎平涛。 “你怎么在这儿?”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正从“奔驰”车驾驶座上下来的傅跃辉,简单地解释:“我帮着傅老板破了一起案子,他请我吃饭。” 正说着,傅跃辉已经小跑着来到近前。他脸上堆着笑,客气的对虎碧媛打招呼:“虎总你好,没想到你是小虎的姐姐。” 虎碧媛略点下头:“傅总,我也没想到你认识我弟弟。看样子,你们关系挺不错?” “小虎帮了我很大的忙。”傅跃辉认真地说:“这可不是我随便乱说,派出所那边都有案情记录,虎总你随便一查就知道了。” “哦?”虎碧媛脸上泛起好奇的神情:“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傅跃辉连忙掏出手机,熟练地滑开屏幕:“虎总你看,这是耳原路派出所的电话。你打过去,自己问。” 虎碧媛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做这种事。那相当于直接打虎平涛的脸。不过在心里她已经相信并接受了傅跃辉的话,脸上的冷意也逐渐退去,望向弟弟的目光柔和又自然。 “你今天休息?”穿着高跟鞋,她俯视着弟弟,轻轻地问。 “嗯!”虎平涛点了点头。 “跟我回去,我找你有事。”虎碧媛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虎平涛只能老老实实服从。 虎碧媛随即转向傅跃辉:“傅老板,不好意思,家里有事,今天的订餐只能取消了。” 傅跃辉连忙道:“没事没事,要换了我也感觉挺意外的。呵呵,你们姐弟应该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以后咱们聚的机会很多,下次我请。” 虎碧媛客套地笑笑:“那就麻烦傅老板给我送一套三人份的A餐外卖。还是上次那个地址。” 傅跃辉满口答应:“行,我这就去餐饮部安排。” …… 虎平涛以前来过姐姐的家。这里是省城房价最高的楼盘之一。 独幢别墅,三层复合式设计,外围小院绿树成荫,有漂亮的植物景观和池塘,青石地砖铺成步道,连接着室内与户外。 刚走进客厅,虎平涛就看到迎面扑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以及充满惊喜的欢呼声。 “舅舅!” 苏睿涛,他的外甥,今年上小学三年级。 虎平涛也大笑起来,他抱起侄子,在那张圆乎乎的胖脸上狠狠亲了几下,逗得小家伙“格格格”直笑。 舅甥俩的感情很好,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虎碧媛。小家伙名字里有个“涛”字,其来源就是虎平涛这个弟弟。 “平涛来了。”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对虎平涛打招呼。 苏志程,虎碧媛的丈夫,一个性格温和,气质儒雅的大学副教授。 虎碧媛换了鞋就直接走进起居室。等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套家居服。 “水中花”会所很快送来了外卖,苏志程帮着摆开碗筷,一家人围着桌子,高兴地吃着。 虎碧媛平时也在家做饭,只是今天情况特殊,来不及准备,直接点外卖省时省事。 吃完饭,收洗过后,苏志程带着小胖子去了里屋做作业,把客厅让给姐弟俩。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虎碧媛用一个很大的木制发夹拢住长发,翘着腿。尽管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她仍然习惯性保持着快语速节奏。 “下个月公务员考试结束,我回家过中秋。”虎平涛认真地说:“姐,这次的事情是我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是我当时脑子发热,没多想就出来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跟爸妈认错。” 熊杰的劝导对虎平涛产生了效果。他想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决定。 虎碧媛怔住了。 她知道弟弟的性格。之所以不在“水中花”吃饭,一定要把虎平涛带回家,就是因为必须有这场谈话。 “真的?”虎碧媛有些难以置信。 虎平涛沉稳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太相信,但我没必要骗你。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虽然我不认同爸的做法,但他没有错。” 虎碧媛心中泛起一阵惊奇。 没有想象中艰难的劝说,自己刚一开口,执拗的弟弟就给出了最满意的答案。 她笑了:“过来。” “你要干嘛?”虎平涛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叫你过来就过来!”虎碧媛蛮横地命令。 姐弟身份摆在那儿,虎平涛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极不情愿地走到虎碧媛面前。后者从沙发上站起,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虎平涛面颊上用力捏起很大一块。 这是虎碧媛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 “你长大了,手感没有以前好了。那时候你是个包子脸,捏起来很软。” 虎平涛歪着脑袋满脸苦意。从小到大他一直被姐姐这样“欺负”着。 当然,被欺负的时候,有一种很独特的亲密感。 她是我的家人。 虎碧媛松开手指,“格格格格”笑着,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了过去。 虎平涛接过,解开封口绳,拿出装在袋子的一份文件,两张银行卡。 “这是半岛金苑的房子。说是联排板房,其实是别墅型的设计。前些年楼盘刚开工的时候我就从朋友那儿买了一套。现在市价每平米已经超过两万。这房子是精装修,我配了家具,还有电器什么的都全了,你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住。”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虎平涛还是被吓了一跳:“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碧媛淡淡地笑了:“这两套房子我本来是孝敬给爹妈的。去年楼盘竣工,我回昭市的时候把房产证带过去。可是爸怎么也不要,他说昭市的房子够住了,就算以后退休,也得呆在他的“将军楼”里。” 虎平涛皱了下眉,若有所思道:“爸这样做,是不想惹人说闲话。” “他就这脾气。”虎碧媛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很多人都以为我有今天的地位和财富,是因为爸妈给的关照。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不过是抓住改革开放以后的机遇罢了。再加上项目好,连续得到了好几轮投资,才有了现在的这些。” “这两张卡上各有两百万,都是我给爸妈的。他们却说什么也不要。”虎碧媛叹了口气:“妈1的态度跟爸一样,说是退休金和存款足够他们养老,让我把房子和卡给你。” “为什么?”虎平涛愣住了。 “因为你那时候马上面临着大学毕业,什么都没有。”虎碧媛盯着弟弟看了好一阵子:“你小子运气真好,有我这个姐姐罩着,爸妈还那么疼你……感觉我是捡来的,你才是他们亲儿子。” 虎平涛一阵尴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我一直想让你过来帮我。”虎碧媛认真地说:“你大三的时候就考过雅思,法语和越南语也有一定基础,闽南话也说得很好。咱妈这些年没少在你身上投资,琴棋书画你什么都会,而且精通。我公司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先声明啊:我可不是滥用职权。这些年招了很多职员,能力都不如你。你要是愿意过来,跟着地区经理干两年熟悉情况,很快就能升职,比你现在干辅警强多了。” 虎平涛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诚恳地说:“姐,要是你早点对我说这些,我肯定会过来帮你。可现在不行,我已经决定报考公务员,一定要当警察。” 虎碧媛右手抚着额头,发出叹息:“咱们虎家的人都很倔。爸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到了你……还是这样。” 虎平涛笑了。他知道姐姐说这些话没有恶意。 虎碧媛再次从沙发上站起,命令虎平涛:“过来。”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走到面前的弟弟。 “爸妈都说了,房子和钱都给你。你就放放心心住进去,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一声。” “警察这工作不好干,又苦又累不说,工资也不算高。半岛金苑那边我熟,物管费什么的我帮你交。卡上的钱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 “不要整天顾着工作,尽快找个女朋友结婚,爸妈都等着抱孙子呢!” “下个周末过来一趟,我带你去买辆车。” 第四十三节 他是个穷鬼 虎碧媛开车送虎平涛回到耳原路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她是个很注重家庭与亲情的人。无论父母、弟弟、丈夫还是儿子,全都一视同仁。 虎平涛下了车,看着姐姐在派出所门口掉头,看着她远远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 清冷夜风送来她大声的叮嘱:“好好干,我相信你!” …… 走进派出所,迎面走来三个人。 窦志伟、王贵、张春良。 张春良是个老好人,他主动笑着打招呼:“小虎,回来啦!” 虎平涛笑脸回应:“张哥好,这么晚还出去?” 王贵在旁边笑着解释:“刚换班,我们约着在附近吃点东西。小虎你也一起来把!” 虎平涛推辞:“谢谢王哥,我还有事儿,你们吃吧。” 说着,他侧身朝着宿舍方向走去。 他没跟窦志伟打招呼,仿佛那里只有一团透明的空气。 张春良和王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窦志伟,仔细想想又觉得正常。上次事情闹得很大,全所的人都知道。无论换了是谁,都不可能把心头那股火消下去。 张春良想要息事宁人,用力拽了一下窦志伟的胳膊,劝道:“走吧,吃了宵夜咱们早点儿回来。” 窦志伟紧紧咬住牙齿,被狂怒笼罩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三个人来到外面空荡荡的马路上,窦志伟才长长呼了口气,冷笑道:“你们跟虎平涛关系不错嘛,说说笑笑的,当我不存在?” “你这是什么话?”张春良有些不高兴:“大家都是同事,你跟他有矛盾,并不意味着我也跟你一样啊!” “行了,我不跟你扯这些。”窦志伟说不过张春良,马上改变话题:“老张,你有没有看见虎平涛背的那个包?” 张春良不明就里,迟疑着点了下头。 窦志伟转向站在右边的王贵:“你看见了吗?” 王贵被他故作神秘的样子搞得也不太高兴,皱起眉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那是耐克的背包。”窦志伟歪着嘴发出嘲讽:“很贵,至少得好几千块钱。他虎平涛就是个穷逼,怎么可能买得起这种高档货?” 张春良和王贵总算听明白了。 前者砸了咂嘴:“小窦啊,这是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后者也附和道:“也许小虎家里条件好,这不奇怪。” “哼!”窦志伟面色阴沉,夹杂着傲慢:“你们不知道,今天下午我在值班室的时候,看见有人给虎平涛介绍对象。” “哦,有这种事?”张春良顿时来了兴趣。 王贵也觉得颇有意思:“谁给他介绍的?那姑娘漂亮吗?” 窦志伟没有胡说八道,他当时的确在值班室,与外面的马路就隔着一堵窗户,虽说隔着一段距离,却大体能看到是怎么回事,也能模糊听见双方谈话。 “介绍人是面粉厂跳广场舞的那个老太婆。那女的挺漂亮,但人家就是看不上虎平涛。”窦志伟发出张狂且鄙夷的笑声:“长得帅有屁用。没有钱,鬼才会跟着你。” 听着他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张春良挠了挠头:“小窦,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在外面张扬。” “就是,咱们都是同事,你这么说虎平涛,还不等于说咱们自己?”王贵也是同样的想法。 窦志伟没想到两个人都持相同态度,一时间心里又怒又妒。 “你们去吧,我回去了。” 他忽然没了胃口。 …… 虎平涛在宿舍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爆发的手机铃声惊醒。连忙抓起来一看,是指导员陈信宏的号码。 他的语气很急促:“小虎,你在不在单位上?” 虎平涛连忙道:“指导员,我在宿舍。” “穿好衣服马上下来,跟我出去一趟。” …… 光源小区是在冷冻厂旧宿舍基础上改造新建的住宅区。上个世纪就开发建设,属于老式的住宅楼,没有地下停车场。 按照110指挥中心提供的信息,陈信宏带着虎平涛,电动车在空旷的马路上高速行驶,很快来到了指定地点。 四幢,六楼和七楼的住户发生争吵,于是报警。 起因很简单:凌晨三点的时候,六楼住户被来自楼上的噪音吵醒。他很愤怒,冲上去,用拳头砸开楼上那家人的房门。 “憨杂种,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名堂,还让不让人睡觉?”六楼的住户又困又怒,张口就骂。 “我在我自己家里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属狗的,逮着人就乱咬?”七楼的住户一听就火冒三丈,骂就骂,谁怕谁!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骂了十多分钟,惹得双方家属也参与进来。声音太大了,楼上楼下的其他住户也被惊醒。有人过来劝,更多的人站在楼道里指着楼上斥责。毕竟这架吵得不是时候,大家都是最困的时候,不管谁有理,你们俩骂开心了,我还要睡觉呢! 足足嚷了快一个小时,七楼的住户先怂了。 他无法继续争吵下去。 之所以半夜在家里发出响动,是因为要赶早上八点的飞机。 为了确保落地后有充足的精神,七楼住户提前半天就早早在家里睡足,半夜起来收拾行李,却没想到拖拉行李箱和沉重的脚步影响了楼下,扰人清梦。 看六楼住户凶狠的架势,完全有把这事升级为等同于杀父夺妻深仇大恨的意思。 他从家里搬来椅子,拿来了菜刀,虽然外面用报纸裹住,没有当场亮出来,可谁都不是瞎子,看的一清二楚。 “麻痹的,你不让我睡觉,老子就整死你!” “你不是声音大吗?我就坐在这儿,你们家的人谁也别想出来。” “有本事就滚进去,我看你当缩头乌龟能到什么时候?” 这是个根本不怕事情闹大的狠人。 尽管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七楼住户只能迫于现实,强忍着怒意,张口认错。 这种敷衍的语气无法得到六楼住户认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横架着一条腿,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那就只能报警了。 …… 虎平涛打开执法记录仪,镜头正对着满脸严肃的陈信宏。 “你想干什么?”看着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一条多毛粗腿横在膝盖上的六楼住户,陈信宏指着对方手里那把用报纸裹住的菜刀:“为了这点事情就要动刀行凶?” 六楼住户被问得一阵心虚,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手里却一直握着那把见不得光的菜刀。 他心中有些不忿,大声嚷道:“你们警察怎么好坏不分啊?明明是他大半夜的在楼上收东西,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搅得我没法睡觉,你们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拿我说事?就算要训人,也得训他啊!” 陈信宏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本来是很简单的邻里纠纷,完全有可能因为这把菜刀演变成伤人案。到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那可不是我们口头上调解就能解决问题,你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轻则刑拘,重则坐牢。” 六楼住户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低着头,脸上带着愠怒的神情,悄悄把菜刀放在椅子上。 虽然这样做,可他并不服气,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双脚分开,大有问题不解决就不让路的架势。 七楼住户早已穿戴整齐,旁边还放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他满脸焦急,又惊又怒,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陈信宏把视线从六楼住户身上转移过来,他赶紧凑上去,连声哀求:“警察同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求求你让他别拦着我,这都快五点了,我……我得赶飞机啊!” 陈信宏问:“机票呢?给我看看。” 七楼住户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页面递到面前:“这是电子客票。” 陈信宏看了看就把手机还给他:“八点二十的航班,还早,你急什么?先把问题处理完再说,误不了你的事儿。” 他紧接着问:“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我们七分钟前接到的投诉电话,楼下住户反应:你三点多就开始搬东西,叮呤当啷乱响,他没法睡觉,上来跟你理论,还被你骂了一顿,是不是这么回事?” 七楼住户面皮涨红,他低着头,不断搓着手,讪讪地解释:“……我……我这不是怕路上堵车嘛,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就睡了。半夜两点多的时候醒过来,我寻思着得做点吃的带在身上。这个时间出去外面还漆黑一片,餐馆都没开门,只能自己在家里做了吃。” 虎平涛注视着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画面,忍不住问:“机场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去那儿吃很方便啊!” “机场的东西贵。一碗米线至少得二十块,比外面贵了一倍。”七楼住户的解释合乎逻辑。 陈信宏打开随身携带的案情记录本,低头“刷刷”写着,头也不抬地问:“既然是做早点,为什么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我当时在找鸡蛋。”七楼住户连忙回答:“我打算做番茄鸡蛋面,再煮十来个鸡蛋带在路上吃。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 第四十四节 邻居旧怨 “我昨天在菜市场专门买了一版鸡蛋回来,就是想好了今天要煮鸡蛋带走。可我在厨房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急了。我老婆当时还睡着,我以为是她把鸡蛋收在某个地方,就去问她,可她说压根儿没碰过。” 听到这里,陈信宏抬起头,好奇地问:“那些鸡蛋现在找着了吗?” “找到了。”七楼住户不太好意思地回答:“后来发现在我儿子的玩具箱里。他昨天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把蛋托壳子解开,以为鸡蛋是我给他买的玩具,于是放箱子里跟十几个乒乓球摆在一块儿。我翻来覆去找不到,心里想着要赶时间去机场,又忙着要做吃的,动作就大了点儿,影响到楼下……” 陈信宏摇摇头:“八点多的飞机,你半夜三点就起来捣鼓……” 站在对面的六楼住户气还没消,他大声嚷道:“现在你挺会说话的嘛!我之前上楼敲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张口闭口让我滚,说你平时走路就这么大的动静,让我有本事就另买房子找清净的地方住。” 他随即转身面对着陈信宏,愤愤不平道:“警察同志,你给评评,这是人说的话吗?” 陈信宏微微皱了下眉,问七楼住户:“这是真的?” 七楼住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密密麻麻:“……那个,我当时找不着鸡蛋,很着急,在火头上说话也没注意……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不行!”六楼住户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他瞪着发红的双眼怒道:“你不让我睡觉,我就不让你好过。我把话撩在这儿:就算警察来了,今天你也别想出门。老子就是要让你赶不上飞机,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虎平涛一看,这明显是不管不顾,铁了心要跟七楼住户杠上了。 陈信宏转过身,注视着满面怒容的六楼住户:“他已经知道错了,也跟你道了歉,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根本不是诚心道歉。”六楼住户伸手指着对面,怒不可遏:“你不知道,我之前上楼敲开他家门的时候,他那副嘴脸难看极了。我住你楼下怎么了?就活该被你胡乱踩着糟践?” “我错了还不行吗?”七楼住户反反复复都是这一句。 “你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六楼住户根本不吃这一套:“你怎么早不报警?我是没用手机把你之前那副嘴脸录下来。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你这是被逼得没办法,口是心非。” 见状,陈信宏感觉有些棘手。 这起纠纷很简单,关键是当事人的态度。 想了想,他转向满脸焦急却一声不吭的七楼住户:“听见人家说的话了吗?你这态度就不端正。这是认错吗?这是敷衍了事。” 七楼住户又气又急:“你们是警察,总不能让他堵着路吧!他……他这样做是违法的。” “制造噪音也是违法行为。”虎平涛在旁边道:“指责别人的同时,也要想想你自己做的对不对,有因才有果。就算他现在迫于压力放你出去,可以后呢?你得为自己考虑,也为你的家人考虑。” 七楼住户深深吸了口气,他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发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我请你理解,请你宽恕,请你放我一条生路。这态度够诚恳了吧?” 这话听起来让人心里堵得慌。 要说没有诚意,他偏偏说得令人毫无挑剔。 可问题是,包括虎平涛在内,在场的听者都感觉很不舒服。 陈信宏站出来打圆场,他安抚着六楼住户:“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大人大量,放过他这一回。其实这事他也不是故意的。你看现在都五点多了,再不走的话,就真赶不上飞机了。” 事情就这样草草解决,双方在案件记录本上签字。 走出居民楼,坐在电动车上,陈信宏用力在脸上抹了几把,却无法掩饰眉宇间浓浓的倦意。 虎平涛问:“指导员,这事就算结了?” 陈信宏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难不成你还想怎么样?凡事不能光看表象,如果只是普通的噪音扰民,只要咱们到现场,劝说几句就能息事宁人。可今天这事不同,这两家人显然早有矛盾。你想想,三点多正是好睡的时候,就算楼上捣鼓弄出点儿声音,躺在床上忍忍也就过去了,怎么会弄到拎着菜刀上楼敲门的地步?” “还有,你别看七楼那男的一个劲儿认错,其实都是装的。八点多的航班,半夜三点就爬起来准备东西,这话一听就是撒谎骗人。鸡蛋的事儿我不做评价,因为没有证据,我也不知道真假。可是就他那做派,显然是在那个时候故意想整楼下的住户,让人家睡不着觉,却没想到把人惹怒了,看见菜刀他也怕了,可嘴上就是不认输。眼看着快八点了,楼下住户铁了心要跟他怼到底,实在没办法,这才报了警。” 虎平涛很是惊讶:“指导员,你以前处理过他们两家的纠纷?” 陈信宏摇摇头:“没有。但我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子。经验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虎平涛了然地点了下头,问:“那他们以后还会接着吵?” “肯定的。”陈信宏道:“这事你别管了,回去以后移交给社区。这种邻里纠纷的问题都是交给他们处理。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类似的案子先报110指挥中心,然后由辖区派出所分类。如果是需要长期调解的案子,由街道办事处和社区负责。” “这样做挺好,减轻了咱们的工作量,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你想,社区工作人员上门,肯定比我们警察上门效果要好得多,毕竟他们熟悉情况。” 虎平涛连连点头,算是学到一招。 他拧转钥匙发动引擎。 陈信宏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远处被被高楼大厦挡住的橘红的光芒,轻笑着问:“小虎,公务员考试复习得怎么样了?有把握吗?”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回答口气异常肯定:“有。” “那就好!”陈信宏拍了拍他的肩膀:“缉毒队和刑警队都想把你要过去,廖所给熊局打了好几个电话,说等你考完试培训结束,还是回到所里呆上一年,等实习期过了,再安排新的岗位。”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廖秋是好意。 “还有件事。”陈信宏继续道:“你跟窦志伟是不是有仇啊?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面说你的坏话。王贵和张春良跟我提过好几次了,窦志伟说你家里穷,没钱也就罢了,还装模作样发扬风格,拒绝了北青省上次那起通缉案的十万块奖金。这事我听着就很扯,本想把窦志伟叫过来跟他好好说说,可最近太忙,一直没有时间。”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来派出所以前,我没见过他。” 这是最好的解释。 “看来还是因为上次在食堂的那件事。”陈信宏目光微凝:“窦志伟心眼小,可他不能就这样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回头我跟廖所说一下,这事必须严肃处理,否则会影响团结。” 说着,他换了个话题:“小虎,你家里是不是经济情况不太好?” 虎平涛正握着方向盘,听到这话差点踩了刹车:“指导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窦志伟说你买衣服都是在路边摊,而且只买二十块钱一件的那种。这是王贵和他亲眼看见的。”陈信宏道:“我不是说便宜的衣服不能穿。其实你的工资不算低,平时吃住都在所里,在穿衣服方面,别亏待自己。” 虎平涛感觉这事一下子很难解释:“指导员,我觉得吧,这衣服跟职业一样,不分贵贱,只要自己觉得合适,舒服就行。”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陈信宏不由得笑起来,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是这个理。不过小虎啊,如果你缺钱就跟我说一声,都是一个所里的兄弟,你要狮子大开口跟我借几万块,我肯定拿不出来,但几千块救救急还是有的。” 虎平涛笑了:“谢谢指导员。” …… 电动车开到派出所大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 虎平涛把车停稳,陈信宏下了车,走进值班室打了个招呼,紧闭的大门从里面徐徐打开。 就在虎平涛打算把车开进去的时候,旁边的路灯杆下突然跑过来一个黑影。 那是个穿着打扮很土气的中年妇女。 她站在电动巡逻车的左前方,皮肤粗糙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你好,你……是这派出所里的警察吧?” 虎平涛坐在车上没动,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点点头,疑惑地问:“有事吗?” 中年妇女双手交握在一起,她很紧张,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说:“我男人前几天喝酒打架犯了事,被你们抓了。我托人找关系,说是今天就能放出来。” 第四十五节 大能量的人 “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我早早的就过来迎他。主要是他脾气不好,性子火爆,稍微一句话说的不对,张口就骂人,说不过就打……那天也是这样,本来他跟老陈都是朋友,平时相处挺好的,可喝了酒就翻脸不认人,把人家打得下不了床。” 她一直在喋喋不休,虎平涛却听得莫名其妙。 所里的案子由专人经手,各自负责管辖的那一块。女人说的这个案子虎平涛一无所知,显然是别人办的。 他下了电动车,走进房门敞开的值班室,对站在屋里的陈信宏说了几句。 陈信宏听了一愣,偏头看了看站在外面眼巴巴往这边瞧的女人,下意识地迈开腿脚走出来,疑惑地问:“你丈夫什么时候犯的事儿?当时是谁经手这案子?” “我男人叫王永禄,是前天被抓进去的。我叫刘玉芬,是他媳妇。”中年妇女苦着脸道:“我不知道办事人的名字,只知道是我们工程队老杨的表亲。他说我男人那事闹得挺大,伤了人,必须法办,但这事儿可以操作,因为老杨表亲就是你们所里的人,我就……” “等等,你先等会儿。”陈信宏打断了刘玉芬的话,凝神问道:“可以操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老杨说的。”刘玉芬有些畏惧,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们都叫他杨大哥。他说他老表是政府的人,就算犯了事也不怕,只要花钱就能把人弄出来。” 虎平涛与陈信宏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震惊。 陈信宏问:“意思是你给过钱了?” 刘玉芬缩着脖子点了下头,小声道:“我给了杨大哥三千块,他说不够,后来又给了两千。他说我男人的事情他老表已经安排了,三、五天就能出来,所以我今天过来看看。” 陈信宏思考片刻,对刘玉芬道:“走吧!跟我们进去,把事情好好说说。” 刘玉芬明显有些害怕,连连摆手:“不,我不去。我……我只要我男人能放出来就行。” 虎平涛在旁边耐心解释:“你应该是被骗了。国家法律不是给钱就松动的。跟我们来吧,如果你男人犯的事情不大,不用花钱也能出来。可如果情况严重,就算你花再多的钱也没用。” …… 查了记录,的确是前天的案子。 晚上十一点多,110指挥中心传过来的消息:商业街烧烤摊有人打架。李兆军的巡逻小组赶到现场处理。 案情很简单:王永禄是临关县来省城的农民工,在古渡区一个楼盘上班。当天晚上他约着工友陈勇到附近烧烤摊吃宵夜,要了两瓶二锅头,绿瓶的那种高度酒。喝完以后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瓶。等到吃完,两个人都醉醺醺的,因为付账的问题吵了起来。三言两语不合,抡起拳头就打。王永禄力气大,打伤了对方。后来警察和120急救车前后赶到,陈勇送往医院,王永禄被带回派出所,第二天中午酒醒后做了笔录,送进看守所。 陈勇伤势似乎不重。被急救车送到医院,医生还没来得及做检查,他就偷偷跑回了家。因为找不到病人,当时还引起了混乱。迫不得已,院方只能与派出所联系,第二天从清醒过来的王永禄那里得到陈勇及其家人电话,追讨外派急救车的费用。 李兆军当时做的笔录显示,陈勇不打算追究王永禄。尽管如此,该事件已经造成了社会影响。按照《治安管理法》,做出了行政拘留王永禄三天的决定。 …… 耳原路派出所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 当然,不是说这个案子,而是刘玉芬所说的“花钱捞人”。 所长办公室的门关着,虎平涛和陈信宏坐在廖秋对面,李兆军坐在办公桌右侧。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李兆军有些急,语速也很快:“前天晚上我把王永禄带回所里,他醉了,一直躺在禁闭室里睡觉,直到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中午才醒过来。笔录上有他的签字,昨天还是赵丽帮我录入的资料。我打电话通知他家里人,可是没人接,只好按照惯例先把他送去看守所……所长,花钱捞人这事真不是我干的啊!” 廖秋抬起手,轻声安慰道:“没说是你干的,就是叫你过来了解下情况。老陈和小虎刚好在门口遇到王永禄他媳妇,既然人家说了有这事,我们就必须调查清楚。” 陈信宏道:“我刚才去赵丽的电脑里查过笔录资料,情况跟李兆军说的一样。” 虎平涛插进话来:“我觉得这事的关键在于操作者是谁。刘玉芬说,那个老杨是他们工程队的同事,他的老表负责帮忙。他们都是村里出来打工的,五千块不是一个小数。要不咱们再问问刘玉芬,让她带着我们去找工程队,找那个老杨?” 陈信宏摇摇头:“她肯定不愿意去。这种事情说好听了是走人情关系,说不好听了就是违法违规。刘玉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其中厉害她还是懂的。” 廖秋摸着刚剃过胡须的下巴,感受着毛发粗硬根部不断从皮肤内部凸起的粗糙,疑惑的自言自语:“这事挺新鲜的。照刘玉芬的说法,那个叫做“老杨”的人应该能量挺大,而且跟我们所里的人很熟。可这抓人放人,不是我们说了算,必须按照法律法规才行。那个老杨显然不是警察……要我说,刘玉芬大概是被骗了。” 被冤枉的感觉很糟糕。李兆军心里窝着一团火。他摘下警帽,左手插进杂乱的头发深处用力抓了几把,发出烦躁且带着怒意的声音:“所长,我去问问刘玉芬,让她带着我去找那个老杨,把事情搞清楚。” 陈信宏冷静地说:“你先别急,这事没那么简单。刘玉芬是个老实人,不会说瞎话。廖所刚才说的有一定道理,她可能是被人骗了,但我觉得不排除咱们所里有人搞鬼,否则刘玉芬不可能编出“花钱捞人”这样的理由。” 廖秋思考了几秒钟:“这样吧,让赵丽把手上的事情放着,陪着刘玉芬拉拉家常,说说话。她没犯法,审讯制度不适合用在她身上。女的跟女的之间容易交流。如果赵丽谈了没有结果,李兆军你再上,到时候态度强硬点,不愁挖不开缺口。” 正说着,张建国快步走进办公室:“所长,有人来找刘玉芬。说是她男人的同事,叫做杨炳祥。” 这句话引起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廖秋不由得笑了:“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看看去。” …… 杨炳祥是个外表粗豪的壮汉,身高超过一米八,板寸头,穿着一件短袖衬衫,胳膊上肌肉轮廓清晰,显得孔武有力。 空置的审讯室派上了用场。面对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廖秋和陈信宏,还有在旁边做笔录的虎平涛,杨炳祥不慌不忙从衣袋里摸出一包“大重九”,笑呵呵地上前递烟。 廖秋来者不拒,他笑着接过烟,问:“你找刘玉芬干什么?” 杨炳祥连忙回答:“她是我老表的媳妇。她刚从老家来城里,平时在工地上帮着做事。这女人没见识,我怕她乱跑迷了路,那就麻烦了。” 陈信宏问:“你怎么知道刘玉芬在我们这儿?” “有人看见她在派出所这儿转悠。”杨炳祥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估计她是为了王永禄,就是她男人的事情,这才找了过来。” 廖秋脸上笑容依旧:“我听刘玉芬说,她给了你五千块钱,说你可以帮她把王永禄从我们派出所捞出去?” 杨炳祥神情顿时凝固。过了几秒钟,他讪讪地回答:“那个婆娘……警察同志,我是个大老粗。这平时在工地上卖力气活的人,嘴上没个把门的,都喜欢吹牛。村子里很多事情都靠人情,走关系,认识个在正规单位里工作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那个……那个……我就实话实说把!我的确当着刘玉芬面吹过牛,说我认识派出所长和很多警察,她男人的事我负责解决。” “可我那是跟她开玩笑,不能当真。至于那五千块钱,我其实是找借口从她手上先拿过来,暂时保管,顺便给她压压惊。” 这话说的很奇葩,就连埋头记录的虎平涛抬起头来,用探究好奇的目光看着杨炳祥。 廖秋同样觉得难以理解:“吹牛、骗钱、压惊……杨炳祥,这三件事我怎么看都没办法联在一起。要不你给我解释解释?” “刘玉芬没什么见识,又没上过学。她男人喝醉了酒打人,被你们抓进来,她一直放心不下。我只能编个借口说是可以花钱捞人,这样她才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警察同志,我是个明白人。王永禄打人这事不会在里面关太久,几天功夫就能放出来。与其让刘玉芬慌里慌张每天带着孩子往派出所跑,不如哄着她,等人出来了,我就把钱还给她。” 第四十六节 代理人 这理由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杨炳祥神色如常,前后语气没有波动,态度也很诚恳。 “平时大伙儿在一起都喜欢吹牛,几杯酒下去,别说是你们了,就算市长,甚至更大的官儿我都认识。当然这是酒话。我承认我有错,不该用这个做为借口从刘玉芬手里弄钱。可我对天发誓,真没想过要骗她。要不警察同志你们帮着做个证明,我现在就把钱还给她。” 说着,杨炳祥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红色钞票,用手指熟练地捻开。 廖秋与陈信宏面面相觑,虎平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看杨炳祥的这番做派,丝毫不像是心中有鬼。他说的这些话有理有据,都站得住脚,逻辑上也没有问题。 廖秋脑子里全是问号:难道我判断错误,这家伙其实是个好人? 陈信宏一直皱着眉头:难道是我想错了? 良久,杨炳祥用诚恳的话语打破了沉默:“警察同志,工地上事情多,活儿忙。要不我先带着刘玉芬回去,等过几天张福祥出来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他?” 廖秋砸了咂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信宏,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这显然不是预料中的场景。峰回路转,画风突变,更重要的是,杨炳祥的这些话令人挑不出毛病。 就在廖秋打算叫赵丽带刘玉芬过来,搞清楚状况,对杨炳祥就“捞人”这件事做口头教育的时候,突然听见虎平涛发出低沉且充满威慑力的声音。 “你撒谎!” 杨炳祥高大魁梧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不到两秒钟,他迅速作出反应,带着满脸的委屈与诚恳:“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他:“刘玉芬说,拿钱捞人这事儿你干了不止一次。光是她知道的就有四个人。这你怎么解释?” 其实刘玉芬的原话不是这样。她直说杨炳祥有本事从派出所捞人,只要花钱就行,但没说具体“捞”过几个人。 陈信宏反应很快,他立刻接上虎平涛的话头,加重了语气上的压迫力,冷笑道:“现在都用手机支付,你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么多现金?杨炳祥,你这是心中有鬼,要不就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刘玉芬跑到我们派出所找人,这才带着钱,急急忙忙赶过来演戏的吧?” 杨炳祥张着嘴,眼角的肌肉一直在抽搐,大滴的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沿着面颊流淌下来。 “……我……我……不是,没有……这……”他努力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廖秋用惊异又佩服的目光看了一样虎平涛,转过头,感觉事情重新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他看着坐立不安的杨炳祥,严肃地说:“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别跟我装模作样。刘玉芬在隔壁,就算你不说,我们只要找她了解一下情况,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工地上的那些同事和朋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尽管后背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杨炳祥仍然嘴硬:“我真没做过……我,我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虎平涛的声音很沉稳:“你想清楚,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涉嫌诈骗,而且还涉嫌包庇和参与。” 陈信宏的语气更加严厉:“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力从派出所捞人?说吧,之前你做过几次?都是谁在其中做手脚?” 廖秋手里一直夹着那支“大重九”,他笑得意味深长:“诈骗罪的判决轻重,具体看涉案金额。包庇和参与就不一样了。杨炳祥,我看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你家里人想想。我知道你是个牛人,认识市长,还有更大的官儿。呵呵……现在与过去不同,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只要主动交代问题,才能减轻你的罪责。” 杨炳祥彻底傻眼了。 …… 在村人和同乡眼里,杨炳祥是个不折不扣的牛人。 臂上能走马,拳上能站人。 这绝不夸张。 “劳务输出”是一个意义丰富的概念。即便是同乡,甚至同村,都有可能在外地因为一个工作岗位争打起来。 杨炳祥没能混到包工头的程度,但他很能打,尤其是铁塔般的粗壮身体往那儿一站,的确可以镇得住人。 刚开始,他很讲义气,帮着同村的人找工作。 当然不是免费的,多多少少收点好处。 后来,服务范围扩大到同乡。 千万别想多了,所谓的“找工作”就是在各个建筑工地之间塞人,凭体力挣钱。 但不管怎么样,这的确是一种人情。 久而久之,杨炳祥在同乡之间也有了“小及时雨”的名号。 只要愿意花钱,的确可以请杨炳祥帮忙捞人。 大案子是不可能的。比如杀人、强1奸、重大伤人或者巨额诈骗之类,杨炳祥根本不敢碰,也没这能耐。 小案子他可以接手。其中有很多甚至根本不能算是“案子”,顶多就是民事纠纷。 比如两个人因为口角打架,短期行政拘留。这种时候杨炳祥就会很热心的主动找上门,拍着胸脯告诉心急如焚的双方家属:派出所那边我熟,只要愿意花钱,用不了几天就能把人放出来。 这事的确是真的————行政拘留时间不长,三、五天就放人。 在人们看来:杨炳祥从不空口白话,从来都是收钱办事。 问题是这些钱与派出所无关,直接装进了他的口袋。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最多是等几天,人自然就放出来了。 很多交通违规的案子也是杨炳祥帮着“处理”。当然花费用不了那么多,但绝对不会少于一条中档香烟。 王永禄打人的事儿,是杨炳祥贪心了。 刘玉芬是个很吝啬的女人,可是在丈夫的问题上很舍得花钱。五千块对她来说是一个大数目,她认为花了钱就必须得到最好的结果。所以从交钱给杨炳祥的那天起,就站在耳原路派出所外面远远地看着,等着。 杨炳祥知道王永禄的行拘时间。他劝了刘玉芬很多次,那个固执的女人油盐不进,一定要等在那里,亲眼看着丈夫被放出来。 “捞人”的次数多了,杨炳祥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女人。劝多了,他也觉得烦。反正前后也就三天时间,干脆懒得理。 他做梦也没想到,刘玉芬竟然带着孩子在派出所大门口等了一整夜。 如果不是同乡告诉他:老张媳妇被警察抓进去了,杨炳祥也不会急急忙忙带上五千块现金赶过来。 必须抢在警察没从刘玉芬嘴里问出真相以前,把她带出去。 现在看来,一切都太晚了。 …… 廖秋有些惊讶:“你能量挺大的啊!在我们所和交警队两边都有人?”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杨炳祥已经无法隐瞒。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说:“刚开始我没想过要这样。村里和乡上出来的人没见识,不懂城里的规定,也不懂法。他们出来打工只为了赚钱,帮人开车违规被扣分,还有就是在工地上开渣土车因为各种问题被综合执法大队抓住……说穿了,事情都不大,可他们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我就帮着操作,收点儿好处费。” “你这是收好处费吗?你这是知法犯法!”陈信宏冷冷地看着他,一语点破:“说吧,你在我们所里的内应是谁?还有交警队那边,都给我交代清楚。” 杨炳祥犹豫了一下:“我认识的人是窦志伟,他是我老乡。” …… 十多分钟后,窦志伟被带进了另一间审讯室。 所长廖秋亲自主持讯问。 不到一个钟头,他交代了所有的问题。 窦志伟一直认为警察是个“能生钱”的好职业。 他做梦都想成为正式警察,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只能成为辅警。 刚入行的那几个月,他的确是老老实实做事。 后来发现了一条赚钱的新路子。 有很多不懂法的人。 还有很多骨子里认为警察局和派出所是“衙门”的人,他们不敢,也不愿意与“吃公家饭”的人打交道,天生有种说不出的畏惧感。 以王永禄的案子为例,行政拘留也就几天时间,可是在不懂法的人看来,无异于天塌了下来。他们绞尽脑汁无论如何也要把犯事的亲人捞出来。这在窦志伟看来实在难以理解,也触动了他那颗想要发财的心。 窦志伟很小心,他不会因为区区几千块钱就丢了这份工作。 于是找到了杨炳祥。 这是他暗地里考察了很久的目标。 有代理人出面,就避免了自己抛头露面的风险。 当然,杨炳祥不会白帮忙,得到的好处必须分走一部分。 这在窦志伟看来,是正常的合理开支。 双方合作快两年了。光是派出所这边的案子,窦志伟大大小小“操作”了数十起。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根据案件处理进程,把结果偷偷告诉杨炳祥,让他以此为依据,声称“有门路摆平”,找涉事者亲属要钱。 交警队那边的关系,也是窦志伟从中安排。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找那边的熟人讨要消息,后来直接拉了两个辅警下水。 第四十七节 回忆 这些事情在窦志伟看来一点儿也不难,甚至不能算是犯法,顶多就是违规。 “所长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这回吧!” “指导员,求你帮帮我吧!我把收的钱都退回去,一分也不少。” “在派出所这几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长,指导员,给我个机会吧,我一定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窦志伟痛哭流涕,声泪俱下。 可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按规矩来。 这事太大了,谁也包不住。 涉及收受的金额总计超过三万元,已经达到立案标准。 窦志伟被迫脱下身上的制服,暂时拘押,等待处理。 …… 廖秋坐在办公室里,闷着头抽烟,一根接一根。 虎平涛拿着一份文件推门走进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浓烟,呛得他难以呼吸,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屏住气,跑到对面推开窗户,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很大的文件夹猛扇,这才感觉好了很多。 廖秋注视着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闷闷不乐地说:“没事就出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办公桌侧面坐下:“所长,想开点儿,这不是你的错。” 廖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过了很久,才缓缓吐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窦志伟是所里的人。他的事情,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坏人永远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何况你已经做得够好。”虎平涛劝道:“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只能查缺补漏。” 廖秋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都说了没必要劝我。我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没别的事就出去吧,我心里有谱。” 虎平涛眼里满含着笑意:“所长,我找你可不是因为这事。” 说着,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摆在桌上,推到廖秋面前:“这是局里刚发下来的通知。” 廖秋扫了一眼,微微点头:“捐款扶贫……嗯,我知道了。” 身为公务人员,每年都有好几次的捐款任务。帮扶孤寡老人、针对贫困人群、残障人群、山区助学……项目很多,人均每次捐款数额从十元起不等。以耳原路派出所为例,上至所长廖秋,下至普通民警,所有在编人员必捐。 辅警不在这个范围内,他们可以选择捐或不捐。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厚厚一摞钞票,摆在桌上。 廖秋怔住了。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摞钞票不会少于三千。 “小虎,你这是什么意思?”廖秋弹了弹烟灰。 “我捐款。”虎平涛说得真心诚意。 “捐款?”廖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等等……你家里不是很困难吗,怎么一下子捐这么多钱?” “我家里困难?”虎平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 “这话是熊局说的。”廖秋道:“上次在他那儿开会,熊局说你生活困难,让我尽量照顾。这钱差不多是你一个月工资了,就算你要献爱心也不能这样。听我的,最多捐一百就够了。” “我……”虎平涛感觉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他想了想:“所长,熊局是跟你开玩笑呢!我的情况他最清楚。” 这话说的很模糊,顿时勾起了廖秋的兴趣,各种烦恼与自责被抛之脑后。他拿起摆在桌上的钞票,一张张顺着数,然后收拢,轻轻在桌上垛整齐,面带疑惑问:“你小子,隐藏得够深啊!跟我说说,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军人,我妈是公务员。”虎平涛没有暴露家底:“入职辅警的时候,填报资料上都写着呢!” 廖秋眉头紧皱:“那你为什么一直住在所里,平时还那么抠门?” “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虎平涛知道这事不可能继续隐瞒,只好简略回答:“我爸让我去当兵,我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就自己跑出来自谋职业。” 因为有熊杰做担保,廖秋对此并不怀疑:“你小子挺倔的。怎么,跟家里和解了,现在有钱了?” 虎平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你不是让我跟着傅老板去“水中花”吃饭嘛,结果遇到了我姐姐。她给了我一些钱,还说要帮我买辆车。” “咝!”廖秋倒吸一口凉气:“看不出来,你姐姐挺阔气的啊!” 虎平涛憨厚地笑笑:“刚好赶上今天局里发通知,这是我第一次捐款,就多捐点儿。” 廖秋摸着下巴,露出邪恶的笑容:“三千块买你的第一次……啧啧啧啧,怎么看都是你小子赚了。” 虎平涛被他说的哭笑不得:“所长,你这是什么话,我……” “行了!”廖秋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打断:“这事你听我的,捐两百,剩下的都拿回去。” 说着,他迅速拿起两张张红色钞票,把其余的摆在虎平涛面前:“捐款机会有的是,一年到头至少有三、五回。遇到特殊情况,还会更多。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得替别人考虑一下。大家都是同事,你一次就捐好几千,别人捐十块心里会怎么想?我这个所长最多也就捐一百……小虎,你这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啊!” 虎平涛急了:“所长,我……” 廖秋再次打断他的话,笑道:“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如果你想多捐,我绝不反对。但你得从别的渠道走。比方说省内的温暖基金、红十字会、慈善机构……这些都没问题。可如果你从所里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最多也就一、二百。” 虎平涛如有所思,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 廖秋道:“咱们是一个集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唉……现在你明白窦志伟的事为什么对我打击那么大了吧!” 虎平涛劝道:“你还是想开点,一切都会好的。” 廖秋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虎平涛年轻英俊的面孔。 “答应我,一定要以最好的成绩考上公务员。咱们派出所永远都留着你的位置。小虎,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警察。” …… 周末,虎平涛轮休。 他起了个大早,换上便装,在食堂吃过早点,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前往虎碧媛的住处。 姐姐是个很守时的人,哪怕去晚了一分钟也要挨骂。 看着弟弟坐上副驾驶位置,虎碧媛按下引擎键,拨动方向盘,把车子缓缓驶出车库。 “姐夫呢?”虎平涛问。 “带着小涛去特教班了。” 说起这个,虎碧媛脸上泛起自嘲且感慨的神情:“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吗?那时候妈每天接我放学,直接送到她朋友家里。跟着省美协的陈阿姨学画画,跟着实验中学的苏老师学英文和法文,跟着州文联的马老师学书法……还有方阿姨和邓叔叔,分别教过我钢琴和舞蹈。” “咱妈是个心大的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知识都塞进咱俩的脑袋瓜里。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那时候我上五年级,一个小女孩,跟着武警支队的王叔叔练散打,后来又跟着州体委的郑伯伯和储阿姨练击剑和射击。”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以前没学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也不会有今天,也不会跟你姐夫结婚。” 虎平涛有些好奇:“姐,这事你还从没跟我说过。” “我和你姐夫是偶然认识的。”虎碧媛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当时我刚到省城没多久,那天刚好师范大学门口路过,你姐夫从里面出来。那是个路口,来来往往的人多,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闯红灯,撞倒了你姐夫,两个人吵了起来。” “你姐夫虽说是个文人,体质却不差,平时也喜欢锻炼。闯红灯那男的还有两个同伙,嘴上说不过你姐夫就开始动手。他们真正是下狠手啊!叫嚣着要把你姐夫眼镜打烂,按进眼睛里把他弄瞎。” 虎平涛神情冷肃:“这么狂?” 虎碧媛冷笑道:“这种人很多,做事情不考虑结果,喊打喊杀。我当时没多想,冲上去帮忙。武警支队的王叔叔是系统内全国散打第二名,我跟着他练了近十年,那三个人根本不是对手,反关节技加擒拿,我打翻他们卸掉胳膊。后来警察赶到现场,录完口供,你姐夫无论如何也要请我吃饭,再后来,我们就……” 虎碧媛的脸红了。 虎平涛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化妆涂抹了太多腮红,而是从皮肤下面透出的绯红。 他笑道:“姐你这算什么,妈还逼着我学摩斯电码,那时候我才九岁。” 虎碧媛迅速调整好情绪,白了虎平涛一眼:“你比我好多了。我以前学东西都是一个人,你后来去少年宫跟班,人多,学着也开心。我那时候连个朋友都没有,就我一个小女孩,天天跟着一群大叔大妈。” 说着,她摇了下头,叹道:“我曾经无比痛恨那种高强度学习,可现在还是不得不把同样的过程复制在我儿子身上。” 第四十八节 离开 虎平涛安慰道:“我以前跟你的想法一样,现在我觉得爸妈真的是高瞻远瞩。要是当年没有他们逼迫着学习,姐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虎碧媛沉着地缓缓点头:“你姐夫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每天早上把小涛从叫起来的时候,看着他揉着眼睛说没睡够,我真是有些于心不忍。” 虎平涛沉默片刻,道:“现在吃苦,总好过以后受罪。就算姐你现在有亿万身家,可以后还是他自己过日子。没有生活技能,永远都是坐吃山空。” …… 车市。 虎碧媛开着“帕梅拉”缓缓驶入贵宾区,姐弟俩下了车。阳光明媚,迎面而来的凉爽微风吹散了心头郁闷。虎碧媛笑道:“现在买车比以前方便多了。所有厂商都集中在一块,就跟诳菜市场似的。” 虎平涛也笑了:“姐,这话也就是咱俩私底下说说,要当着爸的面说,他根本不会理你。” 虎碧媛撑开拿在手里的遮阳伞:“爸那脾气……我买这辆车的时候,没少被他埋怨。说是花这么多钱太奢侈,与其买外国人华而不实的车子,不如买辆国产的“勇士”。” 虎平涛感觉越发好笑:“这话我听爸说过。其实他就是随口一说,不当真。姐你想想,那是“勇士”啊,部队专用的军车,外面根本买不到。” 虎碧媛很霸气地挥了下手:“不提那些了。说吧,你想要辆什么车?保时捷、奔驰、宝马任你选。” 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姐,你才给了我一套房子,还有那么多的钱……”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虎碧媛抬手搭住虎平涛的肩膀:“除了爸妈,还有你姐夫和小涛,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姐的钱够多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每年还要拿出一部分搞慈善,花在自家人身上,怎么也不为过。” 虎平涛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虎碧媛再次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再过几天你就要考公务员。不管你以后飞黄腾达,或者一事无成,你都是我弟弟……说吧,你要什么车?不说的话,我帮你选!”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感激,也有些无奈,只能苦笑道:“那我就真不客气了?” 虎碧媛笑道:“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你,祝贺考试通过的礼物。” “雪佛兰萨博班。”虎平涛道:“就这车,姐你觉得怎么样?” 这款车对虎碧媛来说有些陌生。她想了近半分钟,才在脑海里浮现出对应的车型:“小弟,你怎么会喜欢这个?” “这车挺实用的。”虎平涛道:“就是贵了点。” “还行吧!一百五十万左右的车。还是你姐夫说得对:男孩子都喜欢越野车。” 虎碧媛拽住他的胳膊,两人朝着远处金色领结商标矗立的方向走去。 …… 两天后,公务员考试开始。 国考历来是年轻人争相扎堆的重点项目,“万人争过独木桥”的形容绝不夸张,甚至有人把这喻为“鲤鱼跳龙门”。 文考结束,虎平涛感觉很轻松。题目不算难,申论发挥也不错。参加国考的人藏龙卧虎,不乏极品学霸,虎平涛觉得自己的分数应该排在上游。 接下来就是省厅安排的面试。 中秋节前,虎平涛接到了录用通知。 …… 耳原路派出所,宿舍。 虎平涛带着行李走出房间,在楼梯转角处的镜子前站定,打量着自己的投影。 新制服与他高挺的身材很配,肩章已经换成了见习警员的“一道杠”,刚刮过胡须的面颊白白净净,浓密的眉毛,双眼炯炯有神。站姿标准,宛如笔挺的标枪。臂章不再是从前的“辅警”字样,盾形徽章表面换成了“警察”二字。 廖秋等人早早站在院子里。看着虎平涛从楼梯口出来,纷纷笑着迎上前。 “好好干,我等着你回来。”廖秋抡起拳头,亲昵地给了他肩膀上一下。 “半年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了,争取在考核的时候拿到最高分!”陈信宏鼓励加叮嘱。 “小虎,你是咱们所第一个考上公务员,成为正式警察的辅警。这是咱们所的光荣!”李兆军握住他的手大笑。 轮到张建国,他眼睛里全是欣慰的笑:“小虎,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虎平涛点点头:“记得,在夜市烧烤摊上,我打翻了卖贼赃手机的那个人,张哥你当时给我做了笔录。” 张建国认真地说:“小虎你是个有能耐的人。你马上要去警官学院参加培训,我送你几句话当做临别礼物吧!” “我是东北人,那边历来是苦寒之地,人少,野物多。我老家是牡丹江的,旁边就是长白山。小时候听老人说,山上到处都是老虎,还有人参。以前的穷人闯关东,手上没点儿本事,就对付不了山上的野兽。熊瞎子和野狼咱就不提了,光说东北虎。我爹在世的时候常说:老虎护崽子,谁敢碰它的崽,老虎就要他的命。” “后来我干了警察这行,大伙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张东北”。我总觉得吧,这人呐,尤其是警察,得跟老虎一样,把老百姓当自己的崽儿。咱得学东北虎,看护着他们,保护他们。” “我这人不会说场面上的话,这是我的一点儿感受,小虎你这姓挺特别的,咱俩也投缘,工作也分到一个组。你刚从学校毕业,年轻好啊,有朝气,有活力。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徨……小虎,警察这行,不光是一种职业,更是一种责任。” 虎平涛双脚并拢,举起右手,面对所有人,庄重地敬了个礼。 …… 十多分钟后,雷跃开着一辆警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住。他用力按了两下喇叭,坐在值班室里的虎平涛带着行李走出,上了车。 前天上午,雷跃就打电话给虎平涛,说是送他回昭城。 虎平涛本想跟着姐姐一起回家,可雷跃实在很热情,只好答应坐他的车。 这可不是公车私用。古渡分局缉毒大队刚好有两个案子要与昭城警方交接。作为主要负责人,雷跃必须到场。刚好凑巧是中秋,就顺便捎带虎平涛,目的当然是为了拉近彼此关系。 除了雷跃,同行的还有李凌和孔程立,都是认识的人。 雷跃把司机位置换给李凌,他与虎平涛坐在后座,一路上谈兴很浓。 “你刚通过面试,熊局就给了我消息。小虎,咱们说好了,半年培训期结束,你就来我们缉毒队上班。先去边境上的检查站实习,编制不变,还是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我给你安排几个老手当师傅,学起来很快。” “化学制毒比传统毒品来钱更快。美剧《绝命毒师》你看过吧!一个老头,一辆旧车,开到野外隐蔽的地方,就是谁也找不到的最佳制毒场所。以前有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谁能想到一个化学老师竟然会变成制毒高手?这比传统毒品生产更难控制。毕竟罂粟从种下去到采摘有一个过程。比起海洛因,各种新型毒品才是无孔不入。” 虎平涛听得连连点头。虽然没有表态,但他心里已经偏向雷跃这边。 “没想到你老家也在昭市。”雷跃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他侧身从座位后排拿出一袋火腿月饼,递给虎平涛:“这个给你。咱们分局食堂做的。别看只是普通的塑料包装,用料可是实打实的精瘦火腿。味道很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虎平涛不好推辞。他拿出手机,滑开屏幕:“雷队,月饼多少钱?我转给你。” 雷跃一把将他的手机挡开,嗔怒道:“跟我见外了不是?都是自己人,送你一袋月饼而已。食堂卖八块钱一个,这点东西还不到一百。我可没有占公家便宜啊!都是我自己花钱从食堂买的。喏,你瞧瞧,还有那么多呢!”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座位后面。那里放着一些省城特产,还有十几袋同样包装的月饼。 虎平涛好奇地问:“怎么买这么多?” “出去办事,遇到熟人就送一袋。”雷跃笑道:“还有就是我的老领导,他也在昭城,顺便去看看他。” …… 昭市离省城不算远。上午出发,下午三点多就下了高速。 李凌对昭市的路很熟,显然来过不止一次。虎平涛本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车,却看着前面的路越来越熟悉,很快就到了军分区大门口。 他有些奇怪,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自家住处,雷跃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难道是熊杰?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雷跃在旁边低声解释:“小虎,我的老领导就住在军分区。咱们先办正事。放心吧,不会耽误你太久,最多半小时,然后就送你回家。”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没关系,雷队你忙你的。” 第四十九节 父亲 李凌从车窗里递出证件,岗亭里的哨兵仔细检查后还给他,升起道杆放行。 军区大院的路并不复杂,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条。李凌开着车一直往北,驶过办公区和宿舍,进入了居住区。 车子停稳,李凌拉起手刹的时候,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现在可以确定:雷跃所说的“老领导”,就是自己的父亲。 不过这事得怪雷跃。一般来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军人,都会习惯性称呼上级为“老首长”或者“老上级”。偏偏雷跃一口一个“老领导”,所以虎平涛从一开始就没把两者联系起来。 拿起东西,下了车,虎平涛看着雷跃走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一个熟悉的妇人出来开门。 雷跃笑呵呵地行了个礼:“李老师好。过节了,我来看看您和老领导。” 妇人眼中带着笑,客套地点头回礼:“是小雷啊,好久不见,你……” 话到嘴边,她突然看见站在雷跃身侧,冲着自己直笑的虎平涛,顿时呆住了。 虎平涛走上前,认真地喊了一声:“妈!” 这是他的母亲,李静兰。 雷跃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得不真实,无数念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瞬间失去了思维能力。 李凌和孔程立张大了嘴,没到能塞进一个鸭蛋的地步,却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们的牙齿。 李静兰一下子抱住虎平涛,仿佛那是最珍贵的宝物,只要松手就有可能失去。 “你这孩子,走也不说一声,害的我那几天一直睡不着。” “要不是你熊叔叔打来电话,我真要急死了。” “你怎么想起去当警察?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跟你爸爸说一声就行,没必要一个人偷着走啊!” 她双手抱得很紧,嘴里唠叨,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住的埋怨。 雷跃在旁边看傻了。 良久,他才慢吞吞地问:“李老师,你跟小虎……这是……” 李静兰在昭城的职位很高,有着女强人的雅号。以前每次上门看望老领导,雷跃对她都很敬畏,从未见过这般作态。 “这是我儿子。”李静兰迅速用手背擦了下两边眼角,左手却死死抓住虎平涛的手腕不放。恢复过来的她疑惑地看着雷跃等人:“小雷,小虎跟你一起回来,怎么你不知道他是我儿子?” 此刻,雷跃脑海里一片明悟,心中早已问候了局长熊杰的亲戚无数遍。他连声叫屈:“我……我真不知道啊!小虎没说过,没人告诉我啊!” “现在知道也不晚。”心情大好的李静兰开怀笑道:“都进来,进来再说。今天谁也不准走,都留在我这儿吃饭,陪我家老头子好好喝几杯。” 李凌和孔程立走在后面。 看着雷跃的背影,李凌凑近孔程立耳边窃窃私语:“赌十块钱,熊局肯定知道小虎的父母是谁。雷队这次被坑惨了。” 孔程立心有余悸点头道:“熊局这手够黑的。这地方去年我就跟着雷队来过,他那老领导可是军区首长员啊!要是早知道这层关系,雷队还不把小虎供起来?” 李凌感慨地说:“你瞧瞧人家这事做的,小虎在咱们缉毒队的时候,从不提他的父母,从不炫耀。要不是今天上门,我估计他永远不会说。再想想别人,就上个月,我去区政府办事,路过服务窗口,一个小姑娘坐在里面嚷嚷她爸是什么什么局的处长,副科级别……啧啧啧啧,那声音大的就差没用话筒了。” 孔程立数落道:“这你就不懂了。江湖传言:有个好爹,少奋斗十年。” 李凌抬手往前一指:“那你说说小虎这事怎么解释?他爸是首长,他1妈妈的职位也很高,还有他姐姐,也不是凡人。” 孔程立怔了一下,问:“小虎他姐姐是谁?” “北通集团听说过吧?”李凌压低音量:“国内有名的大企业,前些年股票在香江上市,当天就直接飘红。有人在背地里说,小虎他姐姐是靠着他爸妈做生意,可雷队说了,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屁话。” “北通集团?”孔程立眼睛亮起了小星星:“李哥,你的意思是,那是小虎姐姐的产业?” “集团董事。我也是听雷队说的。” “那他们家不缺钱啊!可我看小虎身上的衣服,顶多就几十块。” “所以这才叫低调,这才是真正的好家风。你想想咱们破李丽红那案子的时候,小虎说摔就摔,腿上那么大的一个伤口,人家没叫苦叫累,也不搞特殊待遇。根本不像外面那些官二代、富二代,张口就是爹妈,张口就是钱。” …… 虎崇先坐在沙发上。 这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浑身上下透出浓浓的军人气息。他脸上的线条坚硬,显出刚毅的气质。因为是在家里,衬衫风纪扣敞开,却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不怒自威。 与雷跃等人分别打过招呼,看着走到面前站定的儿子,虎崇先用严肃的目光盯了他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李静兰在旁边有些发急,连忙走过来劝道:“大过节的,小雷和他的同事都来了,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虎崇先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说:“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来教我。” 虎碧媛夫妇中午就到了。她走过来,在父亲身边坐下,挽住虎崇先的胳膊:“爸,小弟他不愿意当兵,可他也没干坏事啊!当警察多好,你看看雷大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虎崇先把胳膊从女儿臂弯里抬起:“去,把我的外套拿来。” 雷跃等人完全插不上话。 李静兰不知所措:“这都快吃饭了,你要去哪儿?” 虎崇先从沙发上站起,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儿子:“走吧,跟我出去一趟。” …… 虎平涛跟着父亲,一路来到了军区资料部门的对外宣传室。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两百多平米的大房间。雪白的墙上挂着军内宣传资料,从南昌起义到建国后的自卫反击战都有。主要是人物图片,还有相关的介绍。 大厅里陈列着很多旧物,从红军时期的军号、步枪、碗碟,到JF区时代票据、刺刀、军装,直到现在的军衔标示,以及近年来军区比武排名成绩,多达数百件。柜子和桌上有玻璃罩隔灰,擦抹的干干净净。 这里对外开往,任何人都可以进来。附近的学校也把这里当做第二课堂,经常有学生过来参观。 虎平涛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虎崇先站在二号陈列柜前,久久注视着放在白色平板上的一顶旧军帽、一个旧水壶,还有一个明显被火烧过,表面斑驳的五角星帽徽。 “还记得小时候我让你看的那本书吗?”虎崇先没有转身,虽是问句,语气却很严肃。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记得,《高山下的花环》。” 那是他少儿时代的启蒙读物之一。 “你长大了,有些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虎崇先缓缓转过身,注视着儿子的目光很复杂。有期待,有责备,也有不满和焦虑:“你怎么看赵蒙生这个人?” (注:赵蒙生,《高山下的花环》主角。) 虎平涛微微一怔,年轻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所措,各种念头纷扰。看着身穿军服神情严肃的父亲,再看看陈列柜里那些被打上久远时间烙印的遗物,虎平涛隐隐感觉抓住了某种要点,只是在父亲的威严气势压迫下,竟有些难以启齿,说不出话来。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赵蒙生代表了一类特殊的人,那就是高干子弟。” 虎崇先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打仗就意味着要死人,可是不打仗又无法保证国家和平。我为什么一直让你看那本书?还让你写了很多读书日记?就因为你是我儿子。” “自卫还击战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副团长。那场战役有多残酷我就不说了,共和国的军人没有一个是退缩的。普通士兵很勇敢,高干子弟也没有孬种。当然,我说的不代表所有人,但大部分人,尤其是我知道的那些,都是好样的。” “甲一百六十师师长是我的老上级。他把儿子从后方基地调往前线,不幸牺牲。” “毛首长的独生子参战后打前锋,被地雷炸断双腿,也牺牲了。” “余伯伯你是认识的。他的大儿子打高坪的时候牺牲了,老二掩护部队撤退,也战死了。” “还有东江省的宋伯伯,他当年是甲二十二师的副师长。他的儿子,两个侄子都战死了。老宋每年清明都要来咱们滇省扫墓,只为了看看他死去的亲人。” “有些人生下来就有特权,比如赵蒙生,还有你。”虎崇先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虎平涛:“从副团长成为首长,我带过很多兵,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求我帮忙办事的人太多了。有人不愿意退伍,想当义务兵;有人想升职;还有人谋求更好的位置……我只有一句话:按规矩来。” 第五十节 父亲2 “某种程度上,“富二代”这个词,与高干子弟是连在一块儿的。以前社会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八旗子弟”,认为高干子弟只会斗鸡遛鸟,其它什么也不会。别人我不管,我就说我认识的这些,当年战死的那些英雄,其父辈有师长...谁的命不宝贵?谁愿意死?他们没有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国家面前,真正做到了舍小家保大家。”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从我手下出去的人很多。你小时候,住在大院家属区,经常有人给你糖,送给你各种玩具。你以为他们是真正喜欢你?喜欢孩子?哼……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根本不会理你。给你好处是为了拉拢关系,然后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一盒巧克力意味着一次调转升职,一套积木代表着一个肥缺。所以每次你高高兴兴拿着那些礼物回家,我都会让你把东西送回去。不管你是否理解,既然你是我儿子,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这个社会变得太快,就连我都感觉很不适应。” 虎崇先转过身,指着陈列柜里的那顶旧军帽:“这是你张叔叔的帽子。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他当年是团里的政委,我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那次前线告急,他带着一个加强连增援,被一颗子弹从眼睛里打进去,当场死亡。” “这个水壶是许嵩皓的,他是个营级参谋,带着一个排坚守三三零高地,所有人战亡。当时我们和安南人双方都在争夺那个区域,互相用炮火进行封锁。三三零高地上没有水,那种情况下再派人上去也无济于事。后来甲三十二师从侧面迂回,打掉了安南人的炮兵,这才夺回了高地……天气热,我带人上去的时候,所有烈士遗体已经高度腐烂。许嵩皓是我在陆军学院的同学,他的水壶上刻着名字。我想把他的尸体抬下来,可是用手一抓,那肉跟浆糊似的全烂了,只能扒出来一副骨头,送到后方火化。” “这个五角星帽徽是曹卫东的。川北人,正连级。带队冲锋的时候,他被安南人的燃烧弹打中,全身都是火,整个人烧成了焦炭。除了配枪,这是他身上最后的遗物。” 虎平涛一直沉默。 这是必须保持安静的时刻。 “他们是英雄。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和平。” 虎崇先深深叹了口气,严肃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悲凉:“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人质疑先烈的付出?妈1的!这些人是白痴吗?还是没有良心的混蛋?” 说到这里,虎崇先神情变得有些狰狞,咬牙切齿:“他们从未想过今天的和平究竟源于什么。如果我们不出兵在高丽战场上打赢米国人,现在鸭绿江对岸就是成片的米国军营和机场,直接威胁我们的国门。天竺人挑衅,我们坚决打回去。安南人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当年我们忍饥挨饿勒紧裤腰带支援他们,这帮狗崽子竟然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和平是战争的延伸。国家和人一样,有争执的时候,怂的那个就得永远被欺负,别人就会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拉尿。” “我要你当兵,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你去军营里接受锻炼。” “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爹。你和你姐姐脾气性格都像我,她倔,你也倔。” “你姐姐大学毕业就去了南边,选择了经商这条路。这事让我很恼火,后来你姐夫上门,跟我谈了很久,我才慢慢接受。你姐姐在外面从来没有提过我和你1妈的名字,都是靠她自己一个人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你是学艺术的……说实话,我不喜欢搞艺术的人。现在大学生参军的很多,野战部队每年都要分到几十个来自艺术学院的兵。体能不行、战技训练成绩拖后、吃不了苦……就说去年吧,一个刚参军不到两个月的大学生新兵,受不了每天训练,死活都要离开。下面的干部反复劝说都没用,只能按照规定,把他当做逃兵处理。” “也不是所有大学生兵都这样。也有好的,优秀的。前年和去年军区大比武,有很多大学生兵都冲进了各科成绩前十。” 虎崇先转过身,他似乎看透了虎平涛脑子里正想着什么:“在你和你姐姐的教育问题上,你1妈妈一直抓的很紧。要不是她当年带着你们姐弟俩到处找老师,上各种学习班,你们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可是现在这社会变得让我有些看不明白。去年暑假,你姐姐把小涛送过来,说是陪陪我们,顺便在青少年宫报了个短期英语班。我那天穿着便装去接小涛放学,正好听见老师给娃娃们做课堂总结。” “那个混蛋竟然说:学好英语是为了出国,只有这样才能离开肮脏贫穷的中国,赚更多的钱,成为真正的上等人。他口口声声外国有各种各样的福利,生下来所有事情都不用管。吃饭、生病、上学、死亡……所有问题都是国家买单。不像咱们国家,脏乱穷,人口素质低下。” “我当时就火了,冲进去指着那家伙狠狠骂了一顿。后来他们领导来了,听我说了这事,当场把他开除,也给我道了歉。” “那些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人,要是知道他们为之付出生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这般想法,绞尽脑汁也要往国外跑,他们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 “当年抗联杨1警宇被岛国鬼子围困的时候,一个村民劝他投降。他说:要是我们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虎崇先很激动,他脸上的皱纹和肌肉在微微颤抖,额头两边凸显出一根根青色血管,不断跳动着。 虎平涛缓步上前,认真地说:“爸,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只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安排去当兵。就算你不想给我照顾,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很多叔叔伯伯都认识我。就算你把我安排到再远的地方,也难保会有人把我认出来,给予照顾。” “我想走自己的路,就像姐姐那样。” 虎崇先盯着他足足看了五秒钟:“熊杰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他不准给你走后门。小雷以前是我手下的兵,他是正营级转业,后来去了省厅搞缉毒。你们进门的时候,我在楼上都看见了。他不知道你是我儿子,说明熊杰办事挺靠谱。你也不错,没有打着我的名号在外面乱来。” 看着父亲脸上的神情逐渐温和,虎平涛也面露微笑:“爸,是我错了,不该偷偷离开家。我应该跟您好好谈谈,其实您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以沟通。” 这些话让虎崇先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他神情依然严肃,说话口吻却缓和了不少。看着虎平涛身上崭新的制服,再看看他肩膀上的见习警员肩章,虎崇先眼底掠过一丝温情:“你小子倒是挺硬气的。走的时候没带手机,也没带钱,这点很像我……怎么样,是不是在外面饿了一段时间?” 虎平涛点点头,在父亲面前承认这种事并不丢脸:“我是后来才想到要报考公务员当警察,之前当辅警是为了尽快有一份工作。” 虎崇先淡淡地说:“其实你上大三的时候,我和你1妈就安排好了。你姐姐是个有孝心的,她那时候给我们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又一人给了两百万。我每年在单位上领制服,工资待遇都很高,你1妈的情况跟我差不多,你说我们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可是现在这社会,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你年轻,性格冲动,从小就跟老子对着干,尤其是你上高中那些年,老子说往东,你偏要往西……” 毫无预兆,虎崇先狠狠给了儿子胸口上一拳。毫无防备的虎平涛被打得连连倒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打你。”虎崇先仍然是从前那种熟悉的教训式口吻:“子不教,父之过。要是从小不对你严加管束,长大以后,就只能是社会来教你做人。” 虎平涛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这一刻他真正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你姐姐应该把房子和钱都给你了。”虎崇先走过来,按住虎平涛的肩膀,缓缓地说:“既然选择了警察这条路,就一定要好好干。想想那些为国捐躯的人,想想你的职责。你不缺钱,也没有后顾之忧。我不准你在这方面出问题。记住:如果你敢贪,敢滥用职权,哪怕你是我儿子,别怪我不讲情面,直接毙了你!” 第五十一节 临时任务 最后一句话,如雷霆般狠狠撞击着虎平涛的大脑,久久无法平静。 他并拢双脚,右手举至额前,庄重地行了一礼。 父子俩就这样在沉默中对视着。 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想要的内容。 虎崇先满意地点点头:“走吧,回家吃饭。你1妈今天做了很多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虎平涛放下手,笑了:“我陪您喝一杯。” 虎崇先狠狠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要喝就喝一瓶。一杯算什么,又不是婆娘!” 虽然从未有过喝醉的经历,虎平涛也豁出去了:“行,今天您说了算。” …… 短暂的假期很快结束,虎平涛前往位于地州上的警官学院,接受为期半年的培训。 训练对象:经考试录用或从非公安机关调入公安机关,任正科级别以下职务的人员。 训练目标:略。 训练方式和时间:实行集中食宿,封闭训练。训练时间为二十二周,一百一十个训练日。每天训练七学时,总计七百七十学时。理论业务课三百五十学时,队列、体能和警务技能战术训练三百五十学时(均含复习和考核)。开学、结业、个人总结鉴定及有关活动七十学时,日常体能训练时间不在正式训练的学时之内。 训练方法:略 训练教材:略 训练评估:略 以上是发给正式受训人员的相关材料。 虎平涛领到的教材,与普通材料区别很大。 熊杰说过:会给予他“特殊照顾”,直接进特训班。 虎平涛必须在半年时间里学习并通过十多门基础科目考核。体能训练与战技训练科目还不包含在内。 很多男人都喜欢枪械和实弹射击,可他们只是在靶场上随便开几枪,过过瘾。如果连续射击(单发)二十发子弹,手臂会感觉酸软麻木,强大的后座力也会让肩膀难以支撑。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确保射击精度。 虎平涛小时候就摸过枪。部队上每年都要定期处理报废的子弹,大多用于打靶,他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后来学习素描,老师称赞他“胳膊稳”,就是那时候用八一杠练出来的。 体能教官是野战部队转业的军人。特训班与普通训练班标准不同,参照军队的训练方式负重越野。几名教官分工不同,有人在前面领跑,有人在中间压阵,还有人在队伍后面专踢落后者的屁股。 “你还是不是男人?跑得比婆娘还慢!” “加快速度,后面的人跟上。” “跑在前面的不要一个人逞能,帮帮后面的。咱们是一个集体,警队不搞个人英雄主义。” 体训的时候男女标准不同,吃饭的时候就全是黑压压的一片作训服,没人交头接耳,全都闷着头以最快速度填饱肚子。 特训班与普通班在枪械方面的区别很大。普通班只要学会警用转轮手枪的基本操作就行,特训班实操枪械多达五种以上。 重点在于对毒品的熟悉,以及对各种运输方式的判断。 海洛因、冰毒、快克、摇头丸、小马、邮票、蓝精灵、麻黄素…… 大麻和鸦片只是低端产品,海洛因、可卡因、冰毒等才是高端毒品。尤其是化学制毒,隐蔽性极强。国内曾经出过一个叫做刘招华的奇葩毒贩。高二辍学,当过几年兵,还做过几年法警。辞职后想多赚钱,自学化学知识制毒。为了搞懂最重要的结晶工艺,打着做减肥药的名义,去请教退休的大学教授,竟然独闯了一种冰毒之法,前前后后制造出三十一吨浓度高达99%的新型冰毒。一九九一年光是他一个人制作的冰毒,就接近当时全球产量的一半。 他发明的制毒方法不用麻黄素,就连大名鼎鼎的墨西哥毒枭都馋得要死,专门派人潜入国内寻找,只是没联系上。 后来刘招华被抓,枪毙,这项技术也失传了。 虎平涛觉得刚过去的这几个月,学到的知识比大学更多、更管用。 认识了很多人,都是警界的精英,男女都有,平时开玩笑排资轮辈,都以师兄弟和姐妹相称。结果虎平涛年龄最小,成为整个班里垫底的师弟。 二十二周封闭训练很快结束,虎平涛以综合成绩第一的排名拿到了毕业证书。 聚餐那天,省厅的领导来了,熊杰也来了。 餐厅里熙熙攘攘都是人。这里平时禁酒,但今天不同,每张餐桌上都摆着几瓶“滇南清酒”,还有红酒和饮料。 刚开始还叫着“熊叔叔”,半瓶酒下肚,虎平涛直接搂着熊杰的肩膀,一口一个“老熊”。 熊杰还是很能喝的。 可看着虎平涛喝光了一整瓶白酒,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用筷子一颗颗夹吃着油炸花生米,从军队到警队一直久经考验的熊杰也打了退堂鼓。 “你小子,跟你爸一个样,都他1妈能喝。”熊杰按住虎平涛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一边说着,一边恨得牙痒痒。 虎平涛笑着又拧开一瓶:“老熊,咱俩再喝一杯。” 熊杰脸膛红红的,喷吐着酒气,他抬手按住自己的杯子:“趁着我现在清醒,跟你说个事……唉,本来今天刚到就应该把你叫到办公室,说了以后再过来聚餐……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反正明天你们队长会单独找你,也是说同一件事。” 虎平涛放下酒瓶,专注地听着。 “省商务厅下星期要接待一批客人。南边过来的,香江人,持有外国护照,在国际上影响力很大的那种。没别的意思,就是过来玩,大理丽江那条线转一圈。” 虎平涛以同样低微的声音问:“只是玩?” 熊杰的眼神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散乱,意识却很清醒。他很随意地笑笑:“人家的确只想玩,可商务厅这边却不这么想。在商言商,既然来了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别误会,商务厅是想借这个机会拉点儿投资,带动本省经济。” 虎平涛很是不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商务厅想让我们派几个人跟着,一方面是确保安全,另一方面是提供各种便利。” “保镖?” “你想多了,人家自己有保镖,这活儿还轮不到咱们。再说了,民间商会也没有资格让我们派人跟从。可商务厅对他们很重视,找了省里的关系,外事办、投资促进局、发改委……总之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派个人全程跟随,便装,必要的时候与当地政府协调,给予他们在游玩活动时的便利。” 虎平涛颇为玩味地说:“好吧,那就是保镖兼导游。” 熊杰耸了耸肩膀:“随你怎么想。” 虎平涛凑近他的耳边:“熊叔叔,为什么让我去?” 熊杰转过头,看了一眼佩在虎平涛肩膀上的见习警员肩章,“嘿嘿嘿嘿”笑道:“因为你年轻,人长得帅。这理由不错吧!” 他的确喝多了。 虎平涛很聪明,从对方的视线里猜出了真实原因:“我是见习警员,不是正式在编的警察?” 正用筷子夹起一块鱼往嘴里送的熊杰顿时僵住。他忽然感觉没了胃口,把鱼放到碗里,筷子横摆在碗边上,无可奈何地看着虎平涛。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每次我随便说两句,你都能顺着把话接下去……小虎,你这种搞法,让我感觉很没面子。亏你们家还姓虎,你爸就是个老狐狸,你比你爸还狡猾。要我说你们父子俩还是改姓吧,狐狸的狐。” …… 两天后的上午,虎平涛直接前往蓝逸酒店,与旅行团汇合。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基调的“李宁”运动装,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进入酒店大堂后,迅速走到一个不容易引起注意的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 蓝逸是五星级酒店,也是商务厅指定的涉外接待场所之一。 虎平涛手上有一份详细的人员名单。他把所有资料熟记于心。对照脑海深处的记忆画面(人像加照片),他很快找到了聚集在大堂斜对面的一个个目标。。 李维方:这是个头发半秃,典型地中海模式的中年男人,也是省商务厅综合调研处的处长。 董志恒:省商务厅办公室副主任。今年三十三岁,体格健硕,相貌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年轻,估计平时爱好体育活动,经常健身。 吕婕:省办公厅外事处副处长,一个戴着1黑1框1眼镜的中年女子,身材偏胖,相貌与沈殿霞有几分相似。 另外还有五个人,分别来自其它政府部门。 九点十六分,电梯门开了,几个身材魁梧,穿黑色便装的男子簇拥着两个女人走出,进入酒店大堂。 这是一对母女。 郭老太太名叫郭玉红,今年八十九岁了,是香江郭氏集团的主要股东兼名誉董事。她从不参与集团事务,全权交给女儿郭玲钰负责。她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一直戴着助听器。 郭玲钰是香江商界有名的女强人。父亲去世后,她接管家族企业做大做强,成为庞大的跨国企业。 第五十二节 排排坐,吃果果 九七年香江回归前,大陆与撒克逊人之间的历次谈判,郭家都以各种方式给予支持。两千年以后,郭氏集团在大陆增加了投资力度,占比达到集团总业务量的百分之四十。 这次来滇省“走走”,其实是郭母的意思。她幼年时代跟随在西南联大任职的父亲来到省城,这座城市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正好集团与省商务厅之间正谈着一个项目,郭玲钰也就公私合并,带着母亲来滇省旧地重游。 虎平涛选择的观察位置很是巧妙,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同时看到电梯间走廊与大堂侧面。郭母等人从走廊里出来需要两分钟左右,虎平涛快步朝着大堂对面走去,在李维方面前站定,笑着打了个招呼“李处长好”,随即从上衣胸袋里取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很快,郭母等人走进大堂,虎平涛已经对李维方完成了简单的个人介绍。 商务厅安排了两辆旅游中巴,车牌号连在一起,分别是042和043。 前面一辆负责开道,乘员主要是郭家的保镖,以及投资促进局和发改委的人。 后面这辆是郭氏母女专座,李维方等人陪同。 董志恒负责安排座位。他对虎平涛客套地笑笑,抬手指了一下旁边那辆042:“你坐那辆车。” 虎平涛略一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已经安排好郭氏集母女的李维方刚好从043车上下来。见状,他皱了下眉,问董志恒:“你怎么安排小虎坐那辆?” 董志恒怔住了:“李处,您的意思是……” “让小虎坐这辆。”李维方侧身指了一下043号车:“他是我专门从省公安厅要过来的人,必须和我们坐一块儿。” 董志恒恍然大悟,嘴上连忙答应:“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 再次面对虎平涛的时候,他比刚才热情了许多。 虎平涛上车的时候,对坐在专座上的郭氏母女笑了笑,对方以点头回礼。 董志恒紧跟着上了车,他特别叮嘱虎平涛:“小虎,你坐后面,把前面让出来给领导。” 虎平涛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全程陪同。 李维方与郭家母女坐在同一排,中间隔着过道。 吕婕坐在前排,旁边是一个容貌十分漂亮的少女。她上身穿着运动衫,下面是一条同款热裤,偶尔会露出没有丝毫赘肉的腰身。她有着挺翘的臀部和修长双腿,肌肤细腻光滑,在阳光映照反射出丝缎般的光泽。 虎平涛在脑海里迅速找出了对应的照片与资料。 苏小琳:省商务厅市场运行调节处工作人员。她与自己一样,都是去年的大学毕业生。之后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商务厅任职。 前排还有一个孙甜甜,是文旅局派来的导游,全程负责讲解。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上了车,直接走到虎平涛同排的空位上坐下,冷漠、挑衅、警惕地瞟了他一眼。 郭家的保镖,阿德里安,法国人。 最后上车的是董志恒。他手里抱着几瓶矿泉水,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分发,最后走到苏小琳同排的空位上坐下,递了两瓶过去,笑道:“吕主任,这是给您的。小苏,拿着。” 苏小琳接过,她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谢谢!” 虽然坐在后面,可即便是隔着好几排座位,虎平涛仍能感觉到董志恒话里话外透着对苏小琳的特殊关照。 他不知道董志恒是否结婚,但看得出来,这是个想啃嫩草的老男人。 司机发动引擎,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酒店大门,很快上了高速公路。 孙甜甜是个很不错的讲解员,知识丰富,语言幽默。考虑到郭玲钰常年住在国外,她在讲解的时候会掺杂部分英文,还会对特殊问题进行解答,郭氏母女都很满意。 李维方今天是半个讲解员。一路上他与郭玲钰攀谈,从滇省风光到人文地理都有,偶尔冷场的时候,孙甜甜就在旁边补充,董志恒时不时插空说几个笑话……总之前排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气氛很是欢乐。 阿德里安一直注视着郭氏母女,偶尔也会看上一眼与自己同排的虎平涛。 “尼式骏忍?”他很突然地问了一句,虽是中文,发音却很别扭。 虎平涛花了几秒钟才把这句话翻译成“你是军人”。 他笑了,用法语回道:“不是。” 阿德里安的眼睛顿时一亮,有些惊讶,脸上同时露出一抹喜色,母语脱口而出:“你会法语?” 虎平涛矜持地略点点头:“会一点儿。” “太棒了!”阿德里安虽然刻意压低音量,却看得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好,差不多是在欢呼:“我的中文很糟糕,只会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我不喜欢英文,偏偏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用英文和我说话。这简直……简直……”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虎平涛微笑着替他解围:“这简直太糟了。” “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 阿德里安顿时兴奋起来。他起身离开窗口位置,坐到与虎平涛隔着过道的椅子上,笑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昨天在酒店里吃饭,还有今天早上,那种泡在汤里像面条一样的食物很美味,却不是面粉做的,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米线。”虎平涛给出了标准答案:“蓝逸酒店的过桥米线很不错,就是贵了点。” “是的!是的!”阿德里安眉飞色舞,音量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我把生肉、火腿、蔬菜放进汤里,它们被烫熟了,那味道美极了。” 他的声音压过了正在前排谈话的人。 郭玲钰侧过身子,把视线投向后排。 虽然这次是私人出行,却必须知会滇省的相关部门。对方的安排很是贴心,也提出为了避免旅途劳顿,最好直接乘飞机前往大丽和黎江。母亲却表示想要乘车看看沿途风景,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安排。 秘书和另外一位保镖在前面那辆042车上。 之所以让阿德里安与自己同乘一辆车,是因为这个法国人能力很强。他是法军特种部队退伍兵,曾经救过丈夫的命。从那以后,郭家对阿德里安的态度更加亲密,与其说是保镖,更像是家人。 阿德里安会四种语言,其中包括一种很生僻的非洲土著语。 可他偏偏不会中文。 这次来滇省,阿德里安被憋坏了。 会英语的人很多,但阿德里安是个极其传统的法国人。他骨子里透着对英文的轻蔑,虽然精通,却不愿意多说。 郭玲钰有些意外,没想到阿德里安与那个年轻人相谈甚欢。 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好事。 郭玲钰转向坐在同排的李维安,笑道:“没想到您专门安排了一个会法语的接待人员,谢谢!” 很简单的一句话,立刻吸引了前排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维方感觉很意外,心中却对省公安厅安排过来的虎平涛大为赞赏,连忙道:“这是应该的。” 导游孙甜甜侧身看着坐在后面正与阿德里安说话的虎平涛,面露惊讶。 董志恒自视甚高,也有些嫉妒。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估计他学的就是法语专业。” 苏小琳从前排转过身,侧着大半个身子,好奇地看着虎平涛,闪亮的眼睛里透出惊讶,还有几分崇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英文变成了国内的第二种公用语言。从孩子抓起,直到大学,可怕的英文贯穿了人生,甚至四级考试不合格就拿不到毕业证……在高强度的英文教学面前,甚至有人喊出了“废除中文”的口号。 相比之下,学习法文的人不算多。 董志恒可以讨好苏小琳:“琳琳,其实这没什么了不起。我看你比那个姓虎的聪明多了,只要愿意学,最多半年就能数量掌握。” 苏小琳摇摇头:“不是这样的。法语比英语难,尤其是数字方面。” 胖胖的吕婕斜睨着董志恒,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她很清楚董志恒的心思。 这个男人有一副好皮囊,嘴上能说会道,再加上运气不错,这才成为了商务厅的办公室副主任。 因为工作的关系,吕婕与董志恒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前年就离了婚,前妻带着孩子过,他每个月给两千块抚养费。 这次郭氏母女来滇省旅游,省里很重视,自己这个外事办主任也被派来陪同,与商务厅李维方一正一副,目的就是为了与郭氏集团搞好关系,争取郭玲钰给予省内更多的投资额度。 经济工作很重要,这种事情历来是商务厅主导。按照惯例,至少是部门主管以上的官员随行。 可吕婕却在名单上看到了苏小琳这个陌生的名字。 昨天晚上吕婕就打电话问过李维方:苏小琳是什么人? 李维方回答:我们单位去年刚招进来的公务员。 吕婕当时就愣住了,随即在电话里疑惑地问:她能力很强? 李维方的回答有些含糊:好像英语不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办公室小董安排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第五十三节 关于浪漫 今天早上在酒店汇合的时候,亲眼看到了苏小琳,吕婕才明白董志恒的良苦用心。 苏小琳长得实在太漂亮了。 即便是按照最苛刻的颜值标准,也能打九十分以上。 身材更是没说的,就连吕婕都恨不得在她纤细的腰上狠狠捏几下。 在酒店大堂里等着郭家母女下来的时候,董志恒就一直围在苏小琳身边转悠。一会儿问她有没有吃早点,一会儿问她喝不喝水,甚至拿出一大包事先准备好的零食,直接塞到苏小琳手里。 苏小琳属于传统型的谨慎女孩。她被搞得很不好意思,却又不好拒绝。毕竟董志恒身份摆在那里,他是自己的上级。 吕婕是过来人,有心想要帮小姑娘一把,却又碍着与董志恒是熟人。前思后想,还是闭嘴当哑巴为好。 李维方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招商引资。于是侧身朝着后排的虎平涛和阿德里安招了招手,笑道:“小虎,你们俩坐那么远干什么?上来,都坐过来。” 看着虎平涛与阿德里安依言上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李维方笑着问:“你们在后面说什么呢?” 虎平涛用法语翻译,阿德里安双手比划着,中文发音生硬又难听,语气却很欢快:“锅(过)敲(桥)蜜(米)先(线)。”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导游孙甜甜趁机插进话来:“我给大家讲讲大丽的主要旅游景点吧!” 郭玲钰却摆了摆手,认真地说:“我来的时候,在飞机上看到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介绍滇省博物馆文物藏品的文章。小孙,要不这样,你给我们讲讲古滇国的历史吧!我和我妈对这个都感兴趣。” 孙甜甜顿时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可以讲解景点和当地民族风貌,也可以讲滇省的文化历史发展。孙甜甜以前看过古滇国的相关导游书籍,内容却很粗浅,一时间她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见状,虎平涛矜持地笑道:“这个我可以代劳。” 郭玲钰侧过身子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你也是导游?” “算是吧!”虎平涛客套地笑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虎平涛。关于古滇国的历史,要从楚国大将庄硚领兵入滇说起……” 从省城到大丽,开车得好几个小时。虎平涛全程都在讲解,然后还要用法语对阿德里安重述。苏小琳看他连续说两遍感觉很辛苦,于是自告奋勇进行英文重述。 阿德里安虽然不太愿意说英文,听的时候却并不拒绝。虎平涛与苏小琳两个人配合默契,中午在大丽酒店下车的时候,郭家母女感觉很不错,阿德里安也拉着虎平涛,执意要他同桌进餐。 按照之前排定的顺序,虎平涛与其他保镖坐一桌。他拗不过阿德里安,只好笑着答应下来。 饭后,郭老太太觉得累了,先回房间休息。 郭玲钰要去健身房运动一下。 阿德里安递了一张房卡给虎平涛,操着法语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导游,你应该是军人,或者警察。”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有区别吗?” “去健身房吧!”阿德里安握住拳头,做个了用力挥击的动作:“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 虽是挑衅,却没有恶意。 虎平涛思考片刻,微微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他从小练习散打,年轻人都不肯认输。阿德里安是郭家保镖,身手自然不凡,这种切磋的机会很难得,对自己很有好处。 正准备跟着阿德里安走进电梯间,虎平涛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跑来,转头一看,是苏小琳。 她在虎平涛面前站定,急促且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们要去健身房打拳?” 虎平涛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苏小琳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的阿德里安:“我看见他的动作,猜出来的。”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怎么,你也喜欢打拳?”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苏小琳很不好意思的压低声音,双颊绯红:“董主任让我陪他去外面逛街,我……我不想去。” 说完,她慢慢咬着嘴唇,低头不语,脸上全是羞意和尴尬。 谁都不是傻瓜,被董志恒一路纠缠到现在,苏小琳早已明白对方的想法。只是董志恒没有明确提出,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尽量躲着。 虎平涛笑着,爽快地冲着电梯间方向偏了下头:“那就一起来吧!” …… 阿德里安的拳技很不错,进攻凶猛,防守稳固。 虎平涛的优点在于速度。 两个人都穿着防护衣,在力量上也刻意控制。打了近一个钟头,对彼此实力都有所了解。 苏小琳在旁边看得很开心,一直给双方加油。她在吧台和拳击场两边跑来跑去,给两人递毛巾,又送来一瓶瓶的饮料。 阿德里安解下头盔和拳头,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接过苏小琳递来的一瓶功能饮料,说了声“谢谢”,随即转声注视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认真地说:“你的技巧很娴熟,爆发力很强,只要坚持训练,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拳手。” 虎平涛同样从苏小琳手中接过饮料瓶,仰脖喝了一口,长长呼了口气:“你很强,我不是你的对手。” 说着,他转换为中文,指着阿德里安对苏小琳道:“他很能打,我打不过他。” “为什么?”苏小琳对这方面很陌生:“我看你在拳台上打得很好啊!” 阿德里安用法语大声道:“他的经验不足,但这种状态是可以改变的。只要一至两年时间,他就能全面超越我。到时候,我可能连三个回合都撑不过。” 虎平涛笑着用手肘拐了他一下:“那是因为我比你年轻。” 随即,同样用中文给苏小琳翻译了一遍。 阿德里安看了一眼坐在虎平涛身边的苏小琳,打趣道:“她好像很喜欢你。” 紧接着,法国人凑近虎平涛的耳边,“嘿嘿嘿嘿”低声笑道:“如果你还没有女朋友,她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嗯……就算有了也没什么,她可以成为你的情人。”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多了。” 阿德里安冲着他挤了下眼睛:“我是男人。我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你应该仔细考虑我刚才的建议。” 高卢公鸡本来就是个浪漫多于责任感的群体。 不等虎平涛回答,阿德里安盯着坐在对面的苏小琳,直截了当地问:“你结婚了吗?” 这问题很突然,苏小琳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摇摇头。 阿德里安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怎么样?” 他突然转身,两只手用力扣住虎平涛的双肩,如铁箍般将其牢牢按住,如同献宝般把虎平涛往前用力推出。 “这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酒吧好好喝一杯,共同渡过这个美妙的夜晚。” 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谁也没有想到阿德里安会这样做,无论虎平涛还是苏小琳都猝不及防。 他呆住了。 她愣住了。 阿德里安是个典型的滑头,管杀不管埋。虽然虎平涛和苏小琳都精通英文,却毕竟不是母语,语言转换需要时间,等到两人反应过来,阿德里安已经站起来,拿起装有随身物品的拎包,吹着口哨,朝着健身房大门方向走去。 虎平涛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体内鲜血正以极高的速度在血管里横冲直撞,身体热度越来越高。 苏小琳做梦也没有想到阿德里安会说出这些话。她有些难为情,脸上同样也在发烧。 潜意识告诉她:现在应该随口打个招呼,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休息。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很难迈开脚。 苏小琳知道自己的优势。因为长得漂亮,从初中时代,就有很多男生对她展开追求。高中时期的班主任是妈妈老同学,苏小琳管她叫“姨妈”。在责任心爆棚的班主任“严密保护”下,学校里觊觎她的男生无不碰壁。 大学一年级,苏小琳就被男生地下组织的“颜值委员会”评为校花。追求她的人很多,当时夸张的说法“追求者可以从学院食堂排到宿舍”。其中有几个男生颇让苏小琳动心,却只是一刹那的感觉。她是个头脑清醒的冷静型女孩,从小家教很严,再加上父亲在市文联任职,迎来送往的大多是文化界精英人士,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择偶观。 商务厅是个好单位,考上公务员就意味着得到了铁饭碗。工作、收入、家庭、容貌……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苏小琳成为了亲友圈里最引人注目的未婚焦点,各种介绍也随之而来。 短短半年时间,亲友们张罗的正式相亲就多达五十次以上,还有两倍于这个数字的非正式见面被苏小琳婉拒。 倒不是那些相亲对象条件不好,而是见得多了,也就烦了,厌了。 第五十四节 醋意 不是出于矜持或者高傲,而是“相亲”这种方式让苏小琳感觉很尴尬。尤其在那样的场合与环境,根本谈不上与对方的进一步了解。 母亲很操心她的婚事,整天唠叨着“赶紧结婚,趁着我还有精力,能给你带带孩子。” 说穿了,其实她就是迫切想要个孙子。 父亲倒是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苏小琳对天发誓:今天主动要求跟着虎平涛与阿德里安来健身房,完全是为了躲开董志恒的纠缠,丝毫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看着在拳台上与阿德里安切磋过招的虎平涛,胳膊上结实膨胀的肌肉,闪躲腾挪之间灵活的步伐,一次次狠辣有力的出拳,以及那股明明实力不如对方却丝毫不肯认输的顽强劲头,都让苏小琳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陌生感觉在蔓延、生长。 高中和大学时代有很多男生在她面前刻意展示体能。主要是篮球队和足球队的成员,他们那时候纷纷争抢着穿上“十号”运动衫,用复杂耀眼的球技吸引她的注意力。 在苏小琳看来,那与其说是体育竞技,不如说是小孩子的游戏。刻意感太强,就像一只只求偶的雄孔雀,迫不及待展开漂亮的尾羽。 虎平涛与阿德里安之间的切磋与那些男生截然不同。一个多小时的格斗,苏小琳看得津津有味。那不是表演,而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她很喜欢虎平涛,却仅仅只是喜欢。 阿德里安是个促狭鬼,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很要命,挑开了苏小琳脑海深处牢牢覆盖住“爱情”思维的障碍膜。 此刻,两个人面对面的尴尬沉默,让她想到了更多。 这次出游虽是领导安排,却有着很强的指向性和针对性。陪同的客人身份摆在那里,换句话说,有资格坐上这两辆中巴车的人,都是业内的精英。 苏小琳知道虎平涛是省厅安排的随员。如果不是各方面能力突出,也不会被委以重任。 苏小琳引以为傲的英文,在虎平涛面前完全处于被碾压状态。 而且他精通法语。 在车上,对于古滇国历史的讲述,表明他在文化层面颇有涉猎。搞不好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部分尚未展示,眼睛能看到的只是海面浮冰。 能打、能说、有着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光是这些,在苏小琳看来已经足够。 她忍不住在心中以虎平涛为标杆,对比着以前认识的那些相亲对象。 有些人单项条件比他强,但综合条件就差得太多。 阿德里安最后的举动,把虎平涛推到与苏小琳很近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鼻尖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他穿着短袖运动衫和短裤,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上鼓凸起一条条肌肉,轮廓清晰,线条坚硬。额头上的汗水未干,发根深处湿漉漉的,夹杂着男性气息的咸腥气味是如此浓烈。 这气味刺激着苏小琳心旌荡漾。 她连忙低下头,脸微转朝侧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不用抬手抚摸,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双颊发烫,热度惊人。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羞意从身体内部展示出来,毫无保留。 她想逃。 又想时间就这样永远定格。 虎平涛的感觉跟她差不多。 他在大学谈过几个女孩,却因为种种缘故没了下文。 毕业工作了,这种事情就有了绝对自由。即便是父母也很难干涉。 他对苏小琳印象不错。 沉寂已久的心,忽然变得蠢蠢欲动。 虎平涛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们出去吃晚饭吧!” 苏小琳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好”。 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已然察觉到有些不妥。 可是那又怎么样? 看着对面那张英俊的笑脸,苏小琳有种“疯一把”的冲动。 …… 虎平涛对大丽这座旅游城市很熟。 父母在这边有熟人和朋友,他跟着来玩过很多次,对一些名气很大的酒楼菜馆熟记于心,当地特产也如数家珍。 “一壶春”是一家口碑不错的菜馆。典型的白族农园院落,装修格调静雅,非常精致。 虎平涛点了一些熟悉的菜。 用新鲜鲫鱼做成的酸辣鱼风味独特。其它地方也有这道菜,材料差异却很大。大丽这边用的是白木瓜,酸味很正,带有浓郁的果香。特色佐料是大芫荽和香茅草,地方菜地方味,只有在这里吃到的才是正宗。 在滇省,银鱼是外来引进的物种。源种是太湖银鱼,后来引种成功,在滇池、洱海等地都有放养。这种鱼肉肥、体短、骨软、色白光润,味极鲜美。滇省地处高原,水质不错,高铁尚未投入运营前,很多北方列车员都会在余暇的时候前往菜市场购买银鱼。一来滇省银鱼品质高,二来价格便宜。 这家菜馆对银鱼的做法很是独特,不是常见的鸡蛋煎裹,而是辅以白参、鸡蛋和佐料调开,掺入一定比例的豆浆,上屉锅蒸熟。等到端上桌来,平滑光嫩的一大碗,表面撒上碧绿的葱花,光是看看就觉得可口。 “水性1杨花”是大丽的特色菜。名字虽然颇有争议,食材却是洱海特有的一种海菜。洗净、切段,加上豆腐煮熟便可成汤。吃在嘴里脆嫩爽滑,辅以油炸的脆虾,令人回味无穷。 大丽盛产梅子,当地雕梅是一绝,酸甜适口。青梅酒有很多种,虎平涛特意要了一壶度数不高的甜酒,倒在碗里呈透明的琥珀色。苏小琳很喜欢,连喝了两大碗,虎平涛控制着数量没敢让她多喝,却已然微醺。 苏小琳感觉这顿饭吃得很过瘾,加上喝了些酒,人也变得活泼跳脱。 离开“一壶春”,两个人在大街上闲逛,看着两边具有特色的古城建筑,她忽然来了兴趣,拉着虎平涛的手,跑进路边卖民族服饰的店里,指着看中的物件与店主讨价还价。 购买不是目的,砍价才是真谛。 虎平涛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陪着女生逛街的恐怖————双手很快提满了大包小包,还要负担着苏小琳时不时紧贴过来的身体。 她的确喝多了,脑子虽然清醒,却有些放飞自我。 虎平涛大着胆子拉住她的手。 苏小琳的胳膊微颤,把手朝着自己这边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当然,没有越过必须谨守的底线,更重要的是购物自己买单。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开始折头,朝着酒店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充满怒意和震惊的声音。 “小琳……你……你怎么在这儿?” 是董志恒。他刚从路边的一间酒吧里走出,用惊异的目光死死盯住苏小琳,又迅速转移到虎平涛身上。 短短一瞬间,董志恒脑海里有无数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中午在酒店下车的时候,他就主动约苏小琳出来逛街、吃饭。她却说要跟着郭玲钰和那个法国人去健身房。 这借口无可挑剔,也是为了工作,董志恒只好作罢。 酒吧的窗口临街,两人从外面路过的时候,董志恒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揉揉眼睛发现那的确是苏小琳,连忙追了出来,却看见令他无比震撼的一幕。 平时乖巧清纯的苏小琳,竟然牵着虎平涛的手。而且看她现在的样子,显然是喝过酒,双颊红扑扑的,散发出被酒精浸润过的鲜艳和妩媚。 “主任,我们……刚吃过饭,现在回酒店。”虽有些醺意,苏小琳脑子却不糊涂。她连忙松开虎平涛的手,笑着与董志恒打招呼。 董志恒双眼瞪得斗大,几乎看呆了。 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苏小琳的主意,否则也不会动用职权让她成为随行人员。在董志恒看来,自己虽然离过婚,却房有车,有正式工作和职位,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变种钻石王老五。就像某个娱乐节目主持人说的:中年大叔最具魅力,是与花朵般鲜艳少女最搭配的牛屎。 董志恒铁了心要把苏小琳拿下。他甚至酝酿着这次回去以后,要与人事部门好好谈谈,把苏小琳弄到自己的部门,成为直接下属。近水楼台先得月,多接触就有更多的机会。虽然自己的年龄比苏小琳大了整整十几岁,可在他看来这不算什么问题。 谁能想到,偏偏冒出一个虎平涛。 看着两个人亲密的样子,董志恒又气又急,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话语权。毕竟苏小琳从未接受过自己的任何礼物,更没有在两人关系方面有过承诺。 “……你……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憋了半天,董志恒咬了咬牙,强压着怒意,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平和稳定。 “是啊!我没有男朋友。” 苏小琳神经比较大,在酒精麻醉状态下反应也比较慢。看着董志恒有些扭曲的面孔,她感觉莫名其妙,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虎平涛,连忙解释:“我和平涛是朋友……嗯,普通朋友。” 吃饭喝酒能拉近关系。从菜馆里出来的时候,两人就以“平涛”和“琳琳”相称。 这种在苏小琳觉得正常的称谓,越发激起了董志恒心中的怒火。 尼玛!都叫得这么亲密了,还说没有男朋友? 看着这一幕,虎平涛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很自然地牵住苏小琳的手,淡淡地说:“太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第五十五节 摔碎的玉镯 苏小琳昏头昏脑说了声“主任再见”,便跟着虎平涛,跌跌撞撞转身离开。 董志恒站在马路中央,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眼睛里冒着火,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 第三天,按照计划,团队离开大丽,前往黎江。 虎平涛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董志恒拦住他的路,抬手指了一下编号042的中巴,冷冷地说:“你坐那辆车。” 从对方话语中可以感受到强烈敌意。 虎平涛上上下下打量了董志恒一番,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处,等着阿德里安从酒店里出来,拉着他一起坐上042号车。 阿德里安满脸懵懂,操着法语问:“怎么了?” “他让我坐这辆车。”虎平涛狡猾地笑笑:“你懂的。” 阿德里安反应很快,他吹了声口哨,带着满脸坏笑,跟着虎平涛上了指定的中巴。 看着虎平涛消失在042号车内的身影,董志恒几天来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那种控制一切的感觉再次回归。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刻也没有闲着。通过各种关系,董志恒终于搞清了虎平涛的身份:去年通过公务员考试的大学毕业生,刚通过培训,尚未入职的见习警员。 无职无权,你怎么跟我斗? 明着打压肯定不合适,但只要在座位安排上稍微动一下,你只能老老实实服从。 毕竟我才是后勤总管,这里我说了算! 带着愉悦的心情上了043号车,在苏小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董志恒欣赏着近在眼前的美色,左脚也在得意心情中忍不住抖动起来。 苏小琳微皱了一下眉头,侧过身子,避开董志恒的灼热目光,低声与旁边的吕婕说话。 她很快注意到虎平涛没有上车,连忙转身面对着董志恒,疑惑地问:“主任,虎平涛呢?” 董志恒笑了笑,没有理她,鄙夷和傲慢尽在不言中。 郭家母女和李维方早早就上了车。看着导游孙甜甜最后上来,司机关上车门发动引擎,李维方听见苏小琳的问话,连忙伸手推了一下董志恒的肩膀,诧异地问:“人家小苏问你呢!怎么就开车了?虎平涛呢?” 董志恒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坐前面那辆042。” 李维方对此感觉很奇怪:“他不是坐我们这辆车吗?” 董志恒含含糊糊的搪塞道:“我重新安排了一下位子。” 听到他们的对话,郭玲钰有些不明就里,她保持着礼仪与客套,对李维方说:“李处长,为什么阿德里安没有上我们这辆车?他是我的重要随行人员。” 李维方对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盯着董志恒,严肃地问:“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要改变原定的人员座次?” 董志恒顿时张口结舌,他怎么也没想到很简单的车辆安排居然会引出这些问题,更没有想到郭玲钰会直接过问此事。 “……我……那个……我觉得车上人太多,也太挤,影响郭女士和郭老太太休息,就让他们换一辆车。”他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车上还有这么多的空位,不挤啊!”郭老太太虽然戴着助听器,逻辑思维却很清晰:“那个姓虎的年轻人很不错,还是让他过来吧!路上闷,我想听他讲故事。” 郭家母女发了话,李维方也在不断催促,董志恒感觉自己身上一下被压上了三座大山,而且还是无比沉重,连挣扎丝毫也做不到的那种。 除了老老实实服从,他连一个反对的字都不敢说,只能让司机开门,下车,带着说不出的怨恨和无奈,把虎平涛与阿德里安叫过来。 阿德里安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上了043号车,直接坐在董志恒空出来的椅子上,又拉着虎平涛在旁边坐下。 等到董志恒上来,看到这般景象,不由得脸色一沉,操着不太熟练的英文对阿德里安道:“这是我的位置。” 阿德里安的神情如孩童般天真:“后面有很多座位。” 见状,熟悉他脾气性格的郭玲钰笑了:“还是让虎平涛坐过来吧!让他接着讲这儿的人文历史。” 阿德里安连忙站起来,与虎平涛调换位置。 苏小琳抬手掩住嘴轻笑,眼里透出喜色。 吕婕把视线投向窗外,她觉得董志恒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很拙劣,非常愚蠢。 感觉到车上众人态度上的变化,董志恒勉强挤出一丝笑,他走到后排坐下,低着头,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展露凶狠,又气又怒。 …… 午后,车至黎江。 在酒店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随车前往当地著名景点大雪山。 郭母可能是上了年纪,在酒店用早餐的时候就频繁如厕。途中在加油站休息区又来了一次。 据说是仿照“国外先进的管理经验”,景区入口到景点之间必然存在着短则数公里,长则数十公里的距离。外面的车开不进去,游客必须在景区入口等候内部旅游大巴,按人头排队,一批批前往景点,返程的时候也一样。 当然,如果游客铁了心不愿意出这笔额外的车费,也可以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步行前往。 郭家母女身份特殊,州市方面也提前打过招呼。作为贵客,景区派出了一位叫做李立明的主管上车陪同,引导车队直接开到了景点。 大雪山海拔高,温度低,山顶常年被积雪覆盖。前往山顶观景,必须搭乘缆车。 她与这名叫做李立明的景区主管应该很熟,两个人忙碌着帮众人准备上山穿的羽绒服,以及备用的氧气瓶。看着大家都换好了衣服,即将从贵宾通道搭乘缆车,孙甜甜很是贴心地问郭母是否要上卫生间? “山上温度低,卫生间小,而且人多。”她说的是实情。 郭母欣然接纳。李立明与孙甜甜连忙带着她前往卫生间。 几分钟后,郭母从卫生间出来。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很是懊恼。 挂兜式缆车来一辆坐一辆,不分号也不排座,视各人年龄体重不同,每舱安排六至八个人。 虎平涛与阿德里安跟随郭家母女同坐一舱。 董志恒一直没有死心,他安排苏小琳与自己同坐,后者却趁他不注意,看准机会小跑着上了虎平涛的那辆缆车。等到董志恒反应过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关闭舱门的缆车沿索往上而去。 感受着强行挤坐在旁边的苏小琳体温,虎平涛淡淡地笑了。 这种兜式缆车空间狭窄,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低声交谈的郭家母女所吸引。 郭玲钰发现母亲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情绪不佳,连忙问:“妈,你怎么了?” 郭母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叹着气,开了口:“……我不小心把镯子摔了。” 镯子? 虎平涛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画面。 第一天在省城酒店上车的时候,他就看见郭母左腕上戴着这只镯子。非常漂亮,透明感很强,光泽度很很高,是真正的冰种。 其中有一段特别透,水润十足。 郭玲钰脸上闪过一抹急色,连忙抓住母亲的左手,看到没有碎片切割产生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疑惑地问:“好好的镯子,怎么弄坏了?” 那只翡翠镯子是多年前在香江珠宝店买的,郭母很喜欢,也很爱惜。郭母体型偏瘦,人上了年纪,肌肉萎缩,手腕很细,所以洗手、如厕、做事的时候都会把镯子摘下来,妥当保管。 景区主管李立明带孙甜甜和郭母前往洗手间,他在走廊外面守着,孙甜甜搀扶郭母走进去。按照往常的习惯,郭母把手镯和助听器都摘下来,交给孙甜甜保管。方便完以后,郭母来到盥洗室洗手,也许是看着老太太洗得差不多了,孙甜甜把玉镯递过来,郭母当时手上沾满了洗手液,就让孙甜甜把镯子放在左边的白瓷盥洗盆边上。 “我就是站在那儿洗手,不小心碰到了镯子,结果掉在地上摔碎了。我耳朵背,没听见声音,还是小孙告诉我的。唉……后悔也来不及,又赶着时间坐缆车上山,所以我就把它给扔了。” 郭玲钰皱起眉头:“妈,你干嘛要扔啊!那镯子品质不错,就算是摔坏了,咱们带回去给银楼的师傅看看,应该可以修补。” 郭母一直在摇头叹气:“这个道理我懂!如果断成两三截,我肯定不会扔。可那镯子碎的不成样子,跟散架似的,实在是没法补。” 郭玲钰虽然不太高兴,却不好指责母亲,她转而安慰道:“算了,摔了就摔了,破财消灾。那镯子以前买的时候不贵,也就十几万块钱。等这趟回去,我让银楼肖老板给你挑个好的。” 郭母点头道:“说起来多亏了小孙。她一直帮着我打理,让我别碰那些碎片,别划了手。” 郭玲钰道:“小孙是挺不错的。这一路上她忙前忙后,我都看在眼里。这样吧,等走的时候,我安排一下,好好谢谢她。” 第五十六节 碎裂 缆车空间很狭窄,尽管郭家母女谈话的音量很低,坐在对面的虎平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郭母说的那番话让他感觉有些奇怪。 虽然当时没在现场,可是听了郭母对摔镯子这件事的描述,虎平涛觉得似乎遗漏了什么。 缆车自下而上行驶,窗外是茂密的寒区林带。越往上,植被越显得稀疏,耐旱灌木取代了针叶林,最后只剩下苔藓和地衣。融化雪水冲刷出一条条浅沟,散碎的石块铺满了整个坡面,白色雾气裹住缆车,感觉人类的机械造物正在云端深处飘忽,在寒冷与孤寂的世界里缓缓上行。 苏小琳是第一次来大雪山。她看着窗外远处深达数百米的山谷,不由得发出惊叹:“好高啊!” 很简单的三个字,仿佛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虎平涛心中疑惑的锁。 他把上身往前探出,注视着郭母,认真地问:“郭夫人,您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镯子当时放在什么位置?” 现在不是在旅游车上讲解的时间,为了确保对方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虎平涛特地使用了闽南语。 郭家母女和阿德里安都怔住了。 “你会说闽南话?”郭玲钰好奇地问。 虎平涛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郭母:“我怀疑郭夫人摔碎手镯这件事有古怪,还请您回忆一下当时的细节。” 郭母有些发懵:“小虎,我知道你是好意。可镯子这事真的跟别人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摔坏的。” 虎平涛认真地问:“您确定?” 郭母虽然性格温和,却不容别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质疑。她脸上流露出不悦,但又没有完全回绝,只略微点了下头。 虎平涛继续道:“请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您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镯子当时放在什么位置?” “洗手台的左边。”郭母淡淡地说:“我记得很清楚,右边放着一瓶洗手液。” 老太太的态度已经变得冷漠。 这是所有犯错者的共同心态。 价值昂贵的翡翠手镯不慎摔碎,产生懊恼心理的同时,也会产生自责。如果是家境一般的人遇到这种事,大多是捶胸顿足,哭天喊地。 郭家是真正的富豪,郭母虽然很喜欢那个翡翠手镯,却只将其当做普通物件。摔了就摔了,大不了再买一个新的,然而懊恼的思维仍在,进而产生了想要把此事淡化的掩饰心理。 就像小孩子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慌里慌张把碎片收拢,藏起来……两者心理是一样的。 虎平涛很清楚郭母此刻的想法。他展露出令人舒服的微笑,语气也变得比平时柔和:“郭夫人,那个洗手台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有多高?” 郭母虽不太高兴,却没有拒绝回答。她淡淡地说:“就是卫生间里很常见的那种洗手池子,我得弯下腰来才能够到水龙头。” 虎平涛又问:“郭夫人,刚才我听您说,镯子当时摔得很碎?” 郭母没有说话,以点头示意。 “碎到什么程度?”这才是虎平涛关心的重点。 郭母抬起手,扶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助听器,。她的动作很慢,没有急于回答,脸上浮起一丝意外的神情,眼底的目光有些情急,也有些恍然。 人老了,脑子却不糊涂。虎平涛提出的这几个问题互有关联,郭母是过来人,以她的经验和阅历,同样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郭玲钰也反应过来,连忙道:“妈,人家小虎说的没错。你仔细回想一下,那镯子究竟碎成了什么样?” “……有……有这么长的一小段。”郭母比划着,左手拇指尖在食指第一骨节的位置按了一下:“其它的都碎了,一颗一颗的,像石头。” 三个人都是用闽南语交流,阿德里安在旁边一个字也听不懂。通过对几个人表情的变化,他判断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连忙伸手扯了一下苏小琳的衣服,用英文问:“他们在说什么?” 苏小琳对闽南语只是一知半解,幸好虎平涛和郭家母女说话速度都很慢,她猜测着听了个大概,加上自己的理解,对阿德里安进行翻译。 为了确保平稳,缆车上山的速度缓慢,单程需要十多分钟。 虎平涛看了一眼郭母身后透明的封闭式缆车景窗,认真地说:“玉石是一种矿物质,分为软质和硬质两种。狭义上的软玉多指和田玉,广义上的泛指具有宝石价值的硅酸盐矿物集合体。硬质玉通常指的是翡翠,郭夫人您的那只镯子就是这种类型。按照国家颁布的标准,硬度一般在四至七之间。” “翡翠是由细小晶体紧密交织形成的致密块状集合体。郭夫人您的那只手镯有三分之二是冰种,其余的部分是玻璃种。平均下来,镯子整体硬度可以达到“六”的指数。” “再来说说大理石,它是碳酸盐类石材,硬度在二点五至五之间。” “卫生间这种地方,铺设的地砖很少会用到大理石,因为成本太高了,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会选用瓷砖。瓷砖是以耐火金属氧化物和半氧化物为原料,经过研磨、混合、压制、施釉、烧结后产生,基础硬度指数为八。” “地心引力对下坠物体会产生加速效应。一只鸟撞上高速飞行的飞机,导致机毁人亡也是同样的道理。在硬度对等的情况下,一只玉镯的碎裂程度,可以通过计算得出结论。当然,其中涉及到各种复杂的因素,包括撞击点、落地角度、气流和温度……” “正常情况下,在洗手台这样的高度坠落撞击,石头撞石头,不可能达到郭夫人您说的那种碎裂程度。” 说到这里,虎平涛平静地笑了:“除非那不是高致密度的翡翠,是另外一种质地散碎的东西。” 郭玲钰很惊讶,盯着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小孙做了手脚,故意欺骗我妈?” 虎平涛没有直接给出结论,他继续着未完的分析:“补充一下,从贵宾通道进入缆车乘候间的时候,我们都经过了通往洗手间的那条路。当时我偏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盥洗室铺着木地板。” “还有,孙甜甜文旅局派来的。从省城上车的时候,她就与你们寸步不离。今天早上从酒店出发的时候,她忙前忙后,在山下准备防寒服和氧气瓶的时候也时刻与你们在一起。这一切都表明她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乘坐缆车的时候她会与你们分开?就算我和阿德里安是男人,可是连琳琳都挤上来了,孙甜甜却落在了后面,这感觉有些说不过去。” 郭玲钰眼中透出一丝愤怒:“她偷了我妈的镯子?” 郭母也面露恍然,摇头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以为她在帮我,没想到……” 虎平涛安慰道:“你们也别想太多。郭女士,这件事情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快到山顶了,你们玩开心点,毕竟来一次不容易,不要被这件事搞坏了心情。” 郭玲钰恢复了镇静,她神情也随之变得缓和:“小虎,谢谢!就照你说的做吧!” …… 大雪山顶虽然信号不太好,倒也勉强可以拨打电话。 下了缆车,虎平涛在角落里打通了熊杰的电话,简略说了一下情况。熊杰告诉他不用担心,随即联系了黎江市公安局。 为了拖延时间,郭家母女在山上玩了近两个小时。搭乘缆车下山后,郭母借口刚才在山上太累,一直呆在休息区,直到一辆蓝白色标示的警车从景区入口方向开过来,在贵宾通道前停住。 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休息室,为首的是一名一级警司。他应该看过资料,来到近前,试探着问:“请问,哪位是省商务厅的李处长?” 李维方连忙站起来:“我是李维方。” 来人笑着伸出右手:“我是黎江市公安局的陈哲勇。” 握手后,他的视线从众人身上顺序扫过,很快落定在虎平涛身上:“你就是虎平涛?” 虎平涛迅速站起,举手行了礼。 陈哲勇微笑着回礼,抬手指了一下坐在虎平涛前面的女子:“她就是孙甜甜?”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下山后虎平涛一直没有动作。他与阿德里安两人分工,时刻保持着对孙甜甜的监控。其余两名保镖也得到吩咐,暗中观察,确保至少有两个人随时在孙甜甜身边处于游离状态。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实施抓捕。 看着对方指着自己,孙甜甜心中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妙感。她很心虚,内心深处同时产生了想要拔腿往外跑的冲动。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机会,郭家保镖和警察分从不同方向围过来,把她牢牢困在圈子里。 “你们……想干什么?”她眼里全是恐惧,说完这句不连贯的话,牙齿便在惊恐支配下不由自主的剧烈撞击。 陈哲勇淡淡地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好了,别浪费时间,把她带过来。” 第五十七节 盗窃计划 因为就在案发现场,陈哲勇临时征用了休息区的办公室。手下的人连同虎平涛这个见习警员,分为两拨,一部分勘察案发现场,一部分对孙甜甜进行审讯。 案情并不复杂,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孙甜甜是一个业务能力很强的导游,还荣获了市文旅局去年的“优秀工作者”称号。 被抓获的景区主管李立明,是她的男友。 孙甜甜家庭结构简单,父母健在,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很普通的职工家庭,父亲早年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退休,母亲单位机构改革,一次性买断工龄。老两口的退休金虽不算多,满足日常生活却没有问题。 前年,孙甜甜的哥哥结婚了。丈母娘那边态度坚决,十万块彩礼一分都不能少,加上一套付了首期的按揭新房,一辆同样是贷款购买的车,这一切把家里的存款全部掏空,孙甜甜甚至还贴上了自己的三万块私房钱。 她和李立明相恋多年,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无论是孙甜甜还是李立明,从未提过“去民政局领证”之类的话。 李立明的家里也很困难,拿不出结婚的费用。他很早就从事旅游行业,以前在珠宝玉器店工作,后来转行来到黎江,正好赶上景区招聘,凭着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能力,成为了一名景区主管。 这个职位听起来不错,其实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李立明手下管着三十几个员工,主要负责景区道路和绿化维护,尤其是从景区入口到缆车休息区这一段,都属于他的责任范围。 按照他们俩原来的想法,现在同居,努力苦干几年,多存点儿钱,然后再结婚。 上个月,孙甜甜没来例假。她去药店买了一盒验孕试纸,发现自己没有做好防护,意外中招了。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孙甜甜都是把孩子打掉。 可是这次不同:郭氏集团与省商务厅之间早有接洽,省文旅局这边也接到了相关通知,特派孙甜甜全程陪导,文件也发到了她的手里。 吃药避孕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去医院做手术,接下来的时间就必须卧床休息。孙甜甜当时带着一个欧洲团,接下来还有一个福摩萨团,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毕竟收益可观,实在舍不得放弃。 事情就这样拖到现在,孙甜甜也渐渐产生了特殊的想法————她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就算与李立明永远无法领证,但两个人只要真心相爱,就不会被那个红色小本本所束缚。 省文旅局的领导多次叮嘱孙甜甜:省里对郭氏集团非常重视,一定要认真做好这次导游任务。 孙甜甜花了大量时间收集整理相关资料。对郭氏集团有详细了解的同时,她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羡慕和嫉妒心理。 郭家实在太有钱了,几百亿美元的资产,这还只是表面上能看到的数字。 再看看自己的生活现状,如此惨淡,甚至连生个孩子都要左思右想。倒不是说拿不出交给医院的生产费用,而是这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养? 高昂的教育费用,使人不寒而栗。 没有房子,我们不敢结婚。 砖家叫兽口口声声“年轻人租房是必然的趋势,也是成长道路上的一种磨练”。可是我和立明都已年过三十,房价每天都在涨,买房遥遥无期,难道就这样永远租住下去? 孙甜甜最喜欢的歌就是《蜗牛的家》。 为了多赚点钱,多得一点好处费,孙甜甜向文旅局领导提出:让李立明负责在黎江的接待任务。 他本身就是景区主管,这理由倒也合情合理。 虎平涛刚到省城指定酒店与团队汇合的前一天,孙甜甜在机场接到了郭家母女。 她很感慨: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被保镖簇拥着出行的富翁,没想到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郭玲钰就不说了,光说郭老太太,顶配的衣服鞋子,华贵的拎包,光是身上那一套行头没有二十万根本下不来。 孙甜甜的母亲与郭母同龄,可在孙甜甜看来,两个人差别实在太大。郭母虽有耳疾,但是看起来最多六十岁,脸上皱纹很少,整体光泽度很高。身体矫健,从机场通道一路走来,丝毫看不到疲累的样子,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那一晚,孙甜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觉得自己就算像老黄牛一样苦干十年,也赶不上人家一天的收入。 不公平啊! 凭什么? 一旦走进思维误区,就很难恢复冷静,从茫然与执着状态走出来。 从省城酒店出发的第一天,孙甜甜就盯上了郭母手上的那个镯子。 李立明以前在珠宝店工作。这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其实就是旅游团队指定的“玉石购买点”。接触机会多了,孙甜甜多少知道些关于玉石的基础知识。她用手机从不同角度偷偷拍了十几张照片,发给做玉石生意的熟人,对方很快给出了“至少值两百万”的收购价。 孙甜甜在车上再也坐不稳了。 车至大丽,她第一时间打通了远在黎江男友的电话,说出了自己在车上酝酿好的计划。 郭家是巨富,一个不小心摔碎的翡翠镯子,对郭母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之所以想到这个调包计,是因为孙甜甜十多年前刚做导游这行的时候,亲眼目睹过类似的事。 当时一个外地游客在店里买玉,品相一般的米汤玉,也就是俗称的“糯种”。浑浊度很高,不透,当时的玉价远不如现在这么高。那客人花了四千多块买了一个玉镯,却不小心在珠宝店的洗手间里滑了一跤,镯子当场摔碎。 (注:糯种分很多类型,价格贵贱视玉石品质而定。) 这事当时就起了纠纷,游客提出要商场赔钱,因为洗手间地板刚擦过。商场当然不认。后来质监局和市场管理处等多个部门介入,处理结果是双方各自承担一半。 孙甜甜的计划很简单:制造一起摔玉事件,让郭老太太误认为镯子碎了,自己趁机调包。 这其中有几个难点。 首先是上厕所。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跑卫生间,只有内急的时候才会去那种地方。为此,孙甜甜在电话里与李立明仔细商量了很久,选定了四个位置,分别是大雪山下缆车乘候室、休息区、黎江市内酒店,以及团队接下来要去的另一处景点。 但其中最有把握,成功率和隐蔽性最高的,就是大雪山下的缆车乘候室。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隐蔽因素,那就是垃圾清运时间。 李立明在景区工作,他很清楚垃圾清运车的工作时段。不需要刻意安排,孙甜甜带着团队来到大雪山景区的时间,恰好与缆车休息区(包括乘候室)的垃圾清运时间重叠。按照顺序,工人对卫生间垃圾的清理,刚好排在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的时段。 每天上山的游客很多,休息区会产生大量垃圾。为了不影响景观,卫生清洁和垃圾清运工作分时段进行。缆车乘候室属于重点管理区域,两小时一次轮换。 玉镯碎片的处置很重要,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但只要被垃圾清运工人及时处理,就可以巧妙做到“毁尸灭迹”。 对于另外三处预选的作案地点,孙甜甜在这方面没有太大把握,如果实在不行,只能见机行事。 在大丽驻留的那天晚上,孙甜甜陪着郭家母女吃饭,她趁机在郭母的饮料中(茶水和咖啡)掺了一些利尿剂。 第二天在大丽游玩,第三天前往黎江的车上,她都如此操作。 郭家母女毫无察觉。尤其是郭母,频繁如厕,一路上都在抱怨“喝水太多”。 今天在黎江酒店用早餐的时候,孙甜甜继续在郭母的茶里加料。在景区乘坐缆车前,她故意说了山顶人多难挤厕所那番话。虽是事实,却对郭母产生了心理暗示效果,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主动走进卫生间,步入了孙甜甜的圈套。 郭母有严重的耳疾,即便是戴着最顶级的助听器,听力也只能勉强达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二左右。一旦摘下,整个人立刻陷入失聪状态。 之所以选定郭母的翡翠镯子下手,是因为孙甜甜在此前的陪同过程中,发现郭母有着如厕后都会摘下助听器和手镯,洗干净双手,然后戴上的习惯。 郭母对助听器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那只镯子。可能是因为拥有财富程度,以及日常生活等因素,她会把摘下来的助听器装进衣袋里,翡翠镯子却往往摆在盥洗台上。 车队抵达黎江的那天晚上,李立明来悄悄来到酒店,进入孙甜甜的房间。两人互相配合,为卫生间花了四个多钟头的时间,讨论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演练盗取过程。 李立明带来了几只用烧料制成的假镯子,他充当站在洗手台前的郭母,孙甜甜以此为基础多次走位,尝试着从不同方向以搀扶的形式对目标构成影响,进而达到“郭母”不慎将手镯从洗手台左侧推出去的目的。 第五十八节 纸包不住火 孙甜甜将先从郭母右侧出现,对她造成视觉和心理上的空间障碍影响。 盥洗室就在卫生间隔壁,很宽敞。 一般来说,在公共场合洗手的人,都有过类似的体验————当你弯腰在盥洗台前洗手的时候,无论左侧还是右侧出现要洗手的人,你多少都会产生“尽快洗完”或者侧身让给对方部分位置的心理。 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但大部分是这样。 孙甜甜考虑到了所有细节:从右边出现,一边说话一边走,绕至郭母身后。因为彼此很熟,郭母又是一个重视礼仪的人,她势必要回应自己。可是在没有戴着助听器的情况下,郭母只能对自己说的话进行猜测。有生理缺陷的人在这种时候往往会产生一定程度的惶恐心理。尤其是失聪者,他们会以各种方式掩盖自己的短板。 以郭母为例,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虽然听不清楚孙甜甜究竟说些什么,却会在脸上保持微笑与谦和,甚至还会佯装明白地点头附和。 我是聋子,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是一个聋子。 这是最基础的自我保护。 以郭母为中心绕着走,她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会放在孙甜甜身上,因为这里不是香江,也不是酒店或者家里,无论出于客套还是耳疾的防备心理,郭母多多少少要转头回望。 这个过程很短,不会超过两秒钟。 指挥旗是导游的必备工具。 那是一根可以伸缩的长杆,通常有金属和塑料两种质地,就像以前的电视机天线。收缩的时候长度与圆珠笔差不多,可以装进衣服口袋。拉长的时候可以超过一米,顶端系着一面三角形小旗。只要导游高高举起,同一个团队的游客都可以看见,具有很好的聚拢效果。 只要郭母侧身朝着右边转头,视线跟从着孙甜甜移动,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孙甜甜左手拿着事先拉长的金属指挥杆,从郭母身体左侧探出,拨弄放在洗手台上的玉镯,掉在地上。 这种金属指挥杆很细,收回来也很方便。配合灵活的脚步与速度,孙甜甜至少可以超过郭母视线转移速度一秒钟走到洗手台左侧。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还会张嘴发出“啊”的一声,蹲下去,把捏在右手的散碎玉石渣料撒在地上,同时迅速捡起完好无损的手镯。 其实这套计划破绽很多,用在普通人身上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正因为郭母有严重的耳疾,孙甜甜在过去的几天里与她频繁接触,知道郭母的一些生活习惯,否则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郭母听不见手镯坠地发出的碰撞声。 郭母年纪大了,无论转身还是下蹲,反应速度都远不如孙甜甜那么快。 郭母当然知道手镯不是她自己碰落,但她知道镯子摆放的位置,再加上当时卫生间里没有别人,加上孙甜甜言语上的诱导,进而产生“是我把镯子放在那儿,可能是风吹或者我洗手的动静太大,导致它自己滑下去”的想法。 李立明站在卫生间外面。所有在这个时间段想要如厕的游客,都被他挡在外面。 对此,他有完美的解释:郭母是贵客,卫生间暂时封闭,仅供专人使用。 这是一个人为的封闭作案现场。然而封闭时间无法维持太久,必须在三至五分钟内完成整个作案过程。 李立明提前在景区卫生间里做了布置。 他在两个盥洗台左侧都涂抹了一层洗手皂液,透明无色的那种,就算是干了也能保持极滑的状态。 盥洗台右侧增加了一个垃圾桶,这样一来,能以更大的几率确保郭母在洗手的时候站在左侧,给孙甜甜的的行动提供更多帮助。 虎平涛的记忆力非常好,盥洗室的确铺着木地板。玉镯从洗手台那个高度掉下来,有很大几率不会摔碎。 何况按照孙甜甜的计划,就算郭母的手镯摔碎,对她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俗话说的好,“黄金有价玉无价”。 国人的玉石的追捧和喜好,使整个玉石行业在改革开放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国家政策好,老百姓口袋里钞票多了,对保值品的概念也再不断刷新。其中玉石价格最为坚挺,被很多人看好。 不是所有玉石都有资格被称为翡翠。 以郭母的这只镯子为例,郭玲钰十多年前在香江花了二十多万港币买下,现在至少值两百万。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回购价。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有钱,买的人多,然而玉石本身是不可复制的天然物质,具有唯一性和特殊性。国内的翡翠大多来自缅甸,因为连年挖掘,那里产出的高品质玉料越来越少,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翡翠少了,玉料少了,商人们自然得挖空心思寻找新的财源。 所以市场上出现了所谓的“黄龙玉”。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以前的黄蜡石,金沙江边到处都是,根本没人要,白送给你放在家里都嫌占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国内玉料枯竭,缅甸方面一再提高玉石售价,市场上也不会出现“黄龙玉”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玉镯与木地板之间的撞击,不可能产生粉碎效应,最多就是断成两、三截。 即便是这种程度的翡翠碎料也很值钱,虽然不值一、两百万那么多,几十万倒也卖得出去。 一句话,品质决定一切。 之前的一连串设计,都是为了对郭母的思维意识进行误导。如果不是孙甜甜有意识的指引,郭母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手镯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碎渣。懊悔心理进而变成了惶恐,她下意识戴上助听器,偏偏孙甜甜在这个时候连声催促“郭夫人,咱们得快点儿,否则就赶不上缆车了。” 从省城酒店出发的时候,孙甜甜多次提到黎江大雪山景点。 必须搭乘缆车上下,游客数量多,等候现场拥挤,山顶海拔高温度低,氧气稀薄……所有这一切都是真的,孙甜甜也藉此在郭母心中成功营造出急迫的意识。 郭母亲眼看到玉镯变成了一堆碎渣。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她肯定会在盥洗室里多呆一会儿,仔细想想前后,对此产生更多的疑问。 孙甜甜的催促至关重要。 从景区入口一路驶来,郭母看到了络绎不绝的来往旅游大巴,看到了沿着缆车走廊排队长达数百米的游客,再加上身家丰厚,区区一只镯子碎了就碎了……她无暇多想,就这样被孙甜甜带着离开卫生间,小跑着上了缆车。 孙甜甜转手就把镯子塞给守在卫生间门口的李立明。 这东西带在自己身上太危险了,必须交给男友藏起来。 最后,就是垃圾清运工的收尾环节。他们对刚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仍然按照正常的排班表,运走卫生间的垃圾,带走了扔在弃物袋里的玉石碎渣。 这种案子有着很强的时间效应。正常来说,只要拖过一至两天,就几乎处于不可查状态。 李立明是景区主管,他可以利用职权,迅速抹掉相关的监控视频,以“设备损坏”为名,把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 景区产生的垃圾必须当天处理。黎江城人口多达上百万,每天产生的垃圾数量巨大,从各个回收点集中倾倒、填埋,区区一小包玉石碎渣根本无从寻找。 就算郭家母女事后对此产生怀疑,孙甜甜也能理直气壮的怼回去:我只是一个导游,当时忙着带你们上山。那镯子又不是我的,凭什么帮你们收拢碎料? 反正就是四个字:坚决不认! …… 尽管孙甜甜矢口否认,现场查获的种种证据却无法抵赖。 黎江警方第一时间控制了李立明,通过对缆车乘候区监控视频的对比,案情梳理与虎平涛之前的分析完全吻合。 垃圾清运车尚未离开景区。从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车厢后兜里,陈哲勇的同事找到了那些玉石碎渣。 那是一个烧料镯子,地摊上十块钱买两个的那种。事先被李立明砸碎。很绿,很透,却不是真正的翡翠。 作为案情发现人,虎平涛跟着陈哲勇一起,把孙甜甜和李立明带到黎江市公安局,进行下一步的详细审理。 晚上十一点多,案情基本清楚,在诸多证据面前,孙甜甜崩溃了。 “不公平啊!我辛辛苦苦工作那么多年,连一套房子的首付都凑不够。可是他们……实在太有钱了。” “我没想过害人,我只想做完这次就再也不干了。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得有个家啊!” “你们知道被房东从租住房子里赶出来的那种感觉吗?我以前住的那套房子每个月租金一千三,房东过了年就要求加价,张口就加五百。我怎么跟他商量都没用,限我一天之内搬出来,否则就找人把我的家具和行李扔到大街上……” 她一直在哭,哭得声嘶力竭。 审讯室地上扔满了擦眼泪的纸巾,她的双眼泡肿,布满了血丝,一片鲜红。 第五十九节 我是穷人 陈哲勇点起一支烟,神情严肃,在沉默中慢慢地吸着。 犯罪嫌疑人也是人,也需要有情感宣泄的时候。让他们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对后续的案情整理有好处。 突然,头发蓬乱的孙甜甜从椅子上站起来,尽管有手铐和横在椅子两端扶手上的金属封闭杆,她无法完全站起,却直指着坐在斜对面参与讯问的虎平涛,如疯子般破口大骂。 “你这个该死的扫帚星,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 “我知道你是警察。想要升官发财是吧?所以一路上都死盯着我,一刻也不肯放过!” “我被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肚里还怀着孩子……你……做人要讲良心,到时候我在牢里熬不住,一尸两命,到了阎王爷面前,你就得上刀山,下油锅。” 陈哲勇被激怒了,猛然一拍桌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孙甜甜你搞清楚,你涉嫌盗窃,金额超过上百万。你不好好认识自己的错误,反过来还指责别人,这是什么逻辑?” 虎平涛注视着孙甜甜,耐心地等到陈哲勇把话说完,缓缓张开了口。 “我很同情你,然而贫穷不是犯罪的理由。你可以抱怨社会的不公,也可以通过正常的渠道和方式寻找并得到财富。很多人都有仇富心理,但你得明白,在和平的社会状态下,大部分人的财富来源都是合理合法。我不否认有些人作奸犯科,也不否认有人通过非法手段聚敛财富,但他们永远逃不过监管,迟早会受到惩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孙甜甜的心态早已扭曲。她死死盯住虎平涛,姣好清丽的脸上肌肉扭曲,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难怪,你是警察,你当然会这样说。你……你这条该死的黑皮狗!” “你不能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虎平涛没有动怒,他一再提醒自己必须在这种时候保持头脑冷静:“这起案子影响恶劣,省公安厅已经对你启动了全面调查程序。资料显示,你和李立明的工资都不算低,近五年来月平均收入在一万三左右。你平时跟团,李立明在黎江景区这边住宿舍,平时吃工作餐,每月至少可以存下好几千块钱。” “李立明交代,他每个月至少给你两千块,但你的银行账户上只有一万七千四百多块钱。请解释一下,钱都去哪儿了?” 状若疯婆孙甜甜张了张嘴,硬生生把后面的骂人话压了下去。 她花钱是有些大手大脚。 孙甜甜英文很好。一般来说,带国外团的导游收入都很不错。以前还比较节约,后来哥哥结婚,孙甜甜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过去,心态也由此产生了变化。反正与李立明的关系已经确定,房价那么高,省吃俭用也很难看到希望,不如趁着现在年轻,好好享受生活。 我是导游,人前人后的忙碌,总得把自己最闪光的一面展现出来。 花销主要在衣服和化妆品方面。 虎平涛关注着她的情绪变化:“这个问题与案子关系不大,你可以不回答。我想告诉你的是,国家对财富再分配方面的政策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严格。就说扶贫吧,基层工作越来越细致,很多贫困人口整村迁移,他们在安置区得到免费建盖的新房,分发到新的家具和农具,还有各种帮扶政策。” 孙甜甜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冷言讥讽:“你逗我呢,你以为你是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虎平涛平静地回答:“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一叶障目。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清楚,就没有发言权。” 在警校接受训练的这半年,让虎平涛看到了很多不同的东西。 长久以来,滇省很多地方都是贫困县区。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多民族成分复杂,再加上各种因素,导致扶贫工作困难极大。 刚到警校的第二个月,一名教官的妻子去世了。 她是中共党员,也是下乡扶贫的干部。在周边村子里走访落实的那段时间,正好雨季来临,遇到了泥石流。包括她在内,当时车上的四个扶贫干部被冲下山,两人重伤,两人身亡。 这已经不是扶贫路上的第一起意外亡故。 这也不是宣传片,是发生在虎平涛身边的事实。 “就因为你过不好,所以就去偷?” “你觉得全社会都在针对你,敌视你,为什么不能转过头来好好想想,你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 “别人口袋里的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的确有富二代,我就是。就说我的父母吧,如果我父亲当年没有在战场上拼死力战,我妈妈没有在单位上辛苦工作,他们也不会有现在的财富和地位。” “都是拼出来的……想要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或者轻轻松松上班就能得到高收入,那是做梦!” 虎平涛的语气越发严厉。到了最后,几乎是指着孙甜甜的鼻子骂。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低下头,避开对面这个年轻人逼视过来的目光。 …… 案情基本清楚,后续工作交给黎江警方。 将近一点的时候,陈哲勇把虎平涛送出了审讯室。 “小虎,这次多亏有你,否则这案子真的很难搞。”陈哲勇是个明白人,他感慨地说:“孙甜甜这人不简单,脑瓜子聪明,各种细节把握清楚,我估计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得顺着这个案子继续深挖。” 虎平涛友好地笑笑:“那就提前祝你成功了。” 陈哲勇“哈哈”笑道:“谢谢你的吉言,要真有了突破性进展,少不了你的功劳。” 两个人下了楼,走进大厅。陈哲勇已经安排了一辆车,把虎平涛送回酒店。 刚走出大门,远远就看见台阶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小琳。 虎平涛连忙跑过去,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季节黎江很热,她穿着热裤,修长光滑的双腿在灯光下有种特殊质感。趿着一双轻便的薄底拖鞋,露出很可爱的脚趾,涂着白色指甲油,足背与足踝之间曲线流畅,凸显出骨干与苗条的美。 她把拎包斜挎在肩上,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们从景区刚走,我们就回酒店了。李处长对今天的事情很恼火,给文旅局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又给郭女士反复解释。我想着等你一起吃晚饭,可你一直没来,我担心你……就打了一辆出租车,然后……”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然后就一直等到现在?” 苏小琳害羞地点点头,长发飘飘。 案子还没有结束,陈哲勇很忙。他打通司机电话,叫来了之前安排好的车,看着两人上了车子后座,于是弯下腰,双手按住敞开的车窗下沿,认真地说:“小虎,这次的事情谢谢你,找机会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虎平涛笑着回应:“好,一言为定。” 陈哲勇目光移到了坐在里面的苏小琳身上,颇感兴趣地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苏小琳不由得睁大双眼,形状很好看的嘴唇微微张开,很无辜地看着虎平涛,有些发懵。 虎平涛连忙解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哲勇把眼睛一瞪:“哄鬼呢?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要不是你女朋友,谁会在公安局门口等你到现在?” 这个…… 虎平涛一阵语塞。 这种事实在说不清楚,也的确不好解释。 见状,陈哲勇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嘿嘿嘿嘿”笑道:“抓紧时间领证结婚,我可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好了,不说了,你们忙了一天挺累的,赶紧回酒店休息。” 车子驶出公安局大门,往酒店而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透过车窗外不断后移的路灯微光,虎平涛看见苏小琳带着微笑的侧脸。 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左手如老鼠般偷偷摸摸伸出,准确找到她的右手,紧紧地握着。 与在大丽的时候一样,苏小琳挣扎了几秒钟,就不再动了。 很快,车至酒店,虎平涛向司机道谢,拉着苏小琳下了车。 夏夜的空气很凉爽,远处的灌木深处传来虫鸣。 “做我女朋友吧!”黑暗中,虎平涛大着胆子说了这么一句。他感觉无论时间还是环境都很适合这样做。现在没有太阳,谁也看不到他那张羞涩泛红的脸。 诗人说过:黑夜是爱情最大的辅助力。 具体是谁说的已经忘了,反正、似乎、好像、应该有这么一句。 苏小琳感觉心跳的厉害,她仰起头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直追,追到你答应为止。”虎平涛忽然发现这种时候必须脸皮厚。怪不得都说女人喜欢坏男人,能说会道果真容易骗取她们的心。 苏小琳陷入了犹豫。 其实这个问题一点儿也不难回答,答案不外乎同意或否定。关键在于,此刻回答极有可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第六十节 做我女朋友 她不是那种随口说说当做玩笑的人。 苏小琳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右脚微微晃动,摆动着足踝,似乎只是为了借助远处灯光看看自己的脚。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大话西游2》那部电影:白晶晶气势汹汹闯入水帘洞,穿越时空的孙悟空无比激动说出曾经发生的故事,让她嫁给自己。白晶晶懵了,好不容易回味过来,讪笑着解释,我刚睡醒,还没有洗脸刷牙…… “我……我……”苏小琳结结巴巴,感觉自己正处于同样的状态。 她不否认很喜欢虎平涛。这个高大英俊的同龄人活泼开朗,无论工作能力还是个人魅力都无可挑剔。苏小琳之所以愿意牵手,很大程度上已经认可彼此之间的关系。但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太短了,才几天而已。 她有些担忧,也有些茫然。 忽然,虎平涛张开双手,将她搂在怀中。 这动作太意外了。苏小琳猝不及防,本能的想要挣扎,柔弱的身体却没有力气,只好就这样僵着。 她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闻到了男性特有的体味。这一切仿佛太阳,渐渐融化了她脑海深处由各种复杂意识构成的坚冰。 “做我女朋友吧!” 虎平涛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 区别在于语气,之前带上了祈求成分,现在是绝对的肯定。 很霸道的那种。 既然你不能做出回答,那就由我来决定。 身为男人,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 当然,如果不愿意,你有拒绝的权力。 苏小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时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同龄男子的亲密接触。 孩童时代异性长辈对自己的拥抱,那是出于关爱和喜欢。 现在的他,对我同样有着喜欢的成分。 区别在于:此喜欢非彼喜欢,其中更多的是爱意。 苏小琳心跳得很厉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没有任何预兆,她突然张开嘴,在虎平涛肌肉结实的胳膊上用力咬了一下。 这太意外了,非常的疼。 虎平涛臂膀上的神经猛然收缩,他没有挣脱,只是把苏小琳搂的更紧了。 她越发用力,咬破了皮肤,渗出了鲜血。 感受到特殊的腥味在舌尖表面溢开,苏小琳终于松开牙齿,抬起头。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更多的还是做出决定后的决绝。 “这是我给你打上的记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 苏小琳对爱情的理解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大话西游》。她特别喜欢至尊宝被月光宝盒带着穿越时空来到水帘洞前的那一段。紫霞仙子给他脚底留了三颗痣,很霸气的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如果在外面被欺负了,就报我的名号。 虎平涛强忍着痛,低头皱眉看着被拥在怀里的女孩,哭笑不得地问:“一定要用咬的吗?” 苏小琳不是紫霞,不可能威武霸气的告诉他:我叫盘丝大仙。 有些事情,想开了,也就放开了。 心中的犹豫只是一张薄纸,轻轻捅破,就再无障碍。 她用纤长的手指在虎平涛鼻梁上轻轻一刮,清丽的脸上绽放出柔美笑容。 “小时候我跟着我爸回乡下老家,见过家里的亲戚在集市上买小猪。看中的就用红戳子在屁股上盖个红印,然后抓出来结账。” “你就是我看中的那头小猪,给你盖个印子,你……跑不掉的。” 月光如水,如神秘魔法笼罩了虎平涛。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低声呢喃。 …… 翌日。 病怏怏的李维方拖着沉重双脚走进酒店二楼自助餐厅,舀了半碗白粥,走到五号包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商务厅在酒店专门订下的用餐包房。 董志恒起的很早。他要了一大碗米线,面前摆着两个盘子,堆满了蒸饺、烧麦、炒时蔬、煎蛋、火腿片、水果……不是刻意贪食,而是他信奉“早餐必须吃好”这句话。 看到李维方进来,董志恒连忙站起来,满脸堆笑打招呼:“李处,早啊!” 李维方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伸手从桌上的餐具架子上拿了一把白瓷小勺,也不说话,自顾慢慢地喝着粥。 董志恒把一只蒸饺送进嘴里,随便嚼嚼就咽了下去。他端起装满牛奶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笑道:“李处,光喝粥不行啊!你得多吃点,不然等会儿去景点,没力气,走不动路。” 正在低头喝粥的李维方听到这话,顿时僵住了,保持着白瓷小勺送到嘴边的动作,缓缓偏过头,望向董志恒的目光充满了质疑,以及更多复杂的成分。 郭氏集团实力雄厚。省商务厅之所以给予郭玲钰母女高规格接待,是为了招商引资,为了与郭氏集团有更多的接触,进而在商业项目上进行合作。 李维方为此跑前跑后忙个不停。省里对郭家母女也极为重视,提前与地州上接洽,方方面面都开了绿灯。 可万万没想到,被委以重任的金牌导游孙甜甜竟然做出这种事。 昨天从大雪山景点回来,李维方就一直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发呆。 没有睡意,脑子里全是杂乱的念头,整个人趋于崩溃。没有食欲,不想喝水,就这样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才是自己即将去往的世界。 合作项目什么的统统都是浮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郭家母女已被激怒。李维方在心里对孙甜甜怒骂了无数遍,进而把咒骂对象扩大到文旅局的所有头头。 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坑啊! 为毛我是这次的领队? 为毛被埋进坑里的那个人偏偏是我? 李维方一夜未眠。 如果不是凌晨的时候,远在省城的老婆打来电话,轻声细语劝他“万事想开点儿,这次办不成就下次,来日方长”,李维方恐怕现在还呆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多少吃点东西,强打精神,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偏偏看到了董志恒面前摆着那么多的食物。 你食量大,能吃也就罢了…… 景点……你狗1日1的光想着玩,脑瓜子里究竟想些什么? 李维方转过头,用瓷勺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或有或无地问:“小董,看来你昨晚睡得很好?” “还行吧!”董志恒完全没有体会到李维方的心情,他讨好地说:“李处,今天安排的景点是木府和四方街。我让餐厅给准备了一些卤菜和点心,咱们带在路上吃。这儿的蒸饺和烧麦不错,您要是现在没胃口,我就让服务员给打个包。” 李维方心中一阵疲惫,有些隐隐的恼怒。 董志恒与自己关心的侧重点完全不同。他的职务是商务厅办公室主任,心思却没有放在招商引资上。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以为这次只是跟团出游,动动嘴皮子,人家就会主动把大笔资金送到面前,任由差遣吗? 按捺住想要发火的念头,李维方也不去看董志恒那张谄媚的笑脸,问:“郭老夫人的情绪怎么样?还有郭女士,她们对昨天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我又不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董志恒理所当然地回答:“昨天从大雪山回来,她们就回房间了。六点钟她们下来吃晚饭,郭玲钰后来去了健身房,郭夫人还是回房间,俩女的,我不可能跟着她们啊!” “再说了,我又不是孙猴子会分身术,盯得了一个,看不住另一个啊!” 听到这里,李维方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盯着面带微笑脸上全是无辜表情的董志恒:“昨天回来以后,你一直呆在酒店?” “我跟发改委的刘科长在附近走了走,三点多的时候吕主任打电话找我们,也跟了出来。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在一块儿,还有小苏……呵呵……” 董志恒丝毫没有领会李维方的问话含义,他压低声音,认真地说:“李处,我可不是跟您告状啊!您得跟小苏谈谈,这小姑娘太不像话了。” “小苏怎么了?”李维方忽然有些好奇。 “昨天回来以后,她就跑到市公安局那边。晚上倒是回来吃饭了,可吃完饭又跑了。省委办公厅的吕主任跟她住一个房间,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她,吕主任说小苏昨填半夜三点多才回来,估计现在还在睡着没起床。”董志恒脸上全是怒怨的神情。 李维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戴在左腕上的手表,指针刚好走到八点二十二分。他看着董志恒,疑惑地问:“你怎么那么早打电话给吕婕?” “我让吕主任叫上小苏一块儿下来吃早点啊!”董志恒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今天行程安排的很宽松,十点钟从酒店出发,可再怎么样八点钟也该起床了。” 李维方抬手抚摸着有些发凉的额头,他感觉自己和董志恒根本不在一个谈话频道上。碗里的粥已经凉了,他却丝毫没有胃口,只是用瓷勺机械地缓缓搅动。 “对了,虎平涛呢?”过了半分钟,李维方终于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昨天跟着市公安局的人带走孙甜甜,案子现在有什么进展?郭老夫人的那个翡翠镯子找到了没有?” 董志恒动作麻利的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李处您等等,我现在就打电话问。” 第六十一节 投资额度 听到这句话,李维方心中有股无名邪火往上直蹿。他很想抓起面前这碗冷粥朝着董志恒砸过去,好不容易遏制住内心的冲动,左手在桌布遮掩下狠掐了好几下大腿,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暴走,冷眼看着董志恒打完电话,笑着告诉自己:“李处,虎平涛说他在电梯里,与郭夫人她们一块儿下来。” 几分钟后,郭家母女和虎平涛等人走进了五号包间。 郭玲钰换上了一套名牌运动装,神采奕奕,笑吟吟地陪着母亲坐下。 郭母虽然戴着助听器,气色看起来却很不错。重点是她手腕上仍然戴着那只翡翠镯子,仿佛昨天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李维方愣住了。 他用手背使劲儿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内心深处猛然涌起一阵狂喜,之前的种种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光。李维方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饿了,视线也随之转移到虎平涛身上,在惊喜中急迫地问:“小虎,案子破了?”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黎江警方很重视这个案子,昨天就完成了初审。他们连夜处理,对证物完成了拍摄和取样留底。陈哲勇今天早上五点多打我的电话,派人把镯子送到酒店,还给郭夫人。” 李维方愁眉舒展,用力一拍巴掌,发出狂喜和激动的大笑:“好,太好了。” 郭玲钰特意安排虎平涛坐在自己旁边。她笑道:“这次的事情真得感谢小虎,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们肯定被孙甜甜蒙过去了。” 虎平涛脸上带着笑意:“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小琳坐在旁边,带着坏笑,悄悄用指尖刮着虎平涛的手心。 动作轻缓,无人察觉。 看着他俩又坐在一块儿,董志恒心中一阵火冒,却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只能紧抿着嘴,后槽牙用力咬得直响,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无数遍。 就不该带着苏小琳参与这次活动,真正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了吕婕,没人注意到董志恒的情绪变化。 郭母兴致很高,她笑道:“时间不早了,等会儿还有活动,大家都去拿东西吃吧!等这次回省城,我请诸位吃饭,到时候还请诸位一定赏光,都要来哦!” …… 几天后,省城。 郭母特意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私房菜馆。宴请名单分为两部分:一是之前的随团成员,二是省级部门的官员。毕竟以后还有接触,提前打下交道。 三张桌子。 虎平涛本想与苏小琳坐在一起,却被李维方强拉着上了主桌。 菜很丰盛,端着杯子用白酒在桌上敬了一圈,丝毫没有醉意。 无它,杯子太小了。 玻璃杯很精致,只是杯壁太厚,容量只有成年人手指关节那么大的一点儿。 敬酒专用。 郭玲钰给面前的空杯加满,站起来,双手举着,满面含笑遥敬坐在对面的虎平涛:“小虎,谢谢你。” 从黎江返回省城,类似的话一路上说了很多,唯有这次最正式。 虎平涛身穿便装,微笑着点头回应。今天的场合与以往不同,列席的省级领导就两位。 看着他一口喝干杯中的白酒,郭母笑道:“别光喝酒,多吃点菜。” 酒虽少,对大脑的刺激效果却丝毫不减。虎平涛没有忙于动筷,他思考片刻,抬起头,对郭母认真地说:“郭夫人,您这次回来,对咱们滇省印象怎么样?” 这话题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座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郭母身上。 “印象嘛……总体来说是不错的。”郭母的反应很快,她左手扶着助听器,笑道:“我这次是故地重游,黎江和大丽就不说了,就说省城。跟我小时候比起来,变化实在太大,很多地方都认不出来。” 虎平涛笑着趁热打铁:“很多城市都在推进旧城改造项目,咱们省城也不例外。郭夫人您再过几年回来看看,认不出的地方就更多了。” 郭玲钰在母亲旁边微微点头:“是啊!大陆这些年变化很大。我经常在帝都、沪城、深城之间跑,那一带的变化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不亲自体验过,根本无法感受。” 虎平涛笑道:“郭夫人,郭女士,算起来你们也是半个滇省人。家乡变化光靠喊口号是没用的,大家都得出一份力啊!” 郭母不由得笑了:“小虎,你这年轻人挺聪明的,转着圈的劝我投资。” “滇省是块宝地。”虎平涛没有否认,继续道:“这里是有色金属王国,是旅游大省,还是东南亚文化、经济中心,重要的交通枢纽。郭夫人,要换在几年前,我真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那时候省内很多配套项目还没有启动,高速公路和高铁都还躺在图纸上。可是现在不同,周边地州上的路通了,高铁连接的站点也越来越多。就说大丽和黎江吧!每隔两小时就有一趟列车,从省城出发,半小时到,比飞机还快。” 郭玲钰心中微微一动,她放下筷子看着虎平涛:“在商言商,不赚钱的生意,谁也没有兴趣。小虎,既然你说到这个问题,那么除了交通和旅游,还有什么能让我投资的理由?” 虎平涛身上释放出明显超出他实际年龄的成熟:“滇省气候特殊,适合发展种植业。金沙江提供了充沛的水量。矿业就不说了,就说茶叶和烟草,这是我们的支柱产业。对外贸易这块滇省有先天优势,再就是对高科技产业的政策优势。” 说着,虎平涛双手扶住坐在旁边的李维方肩膀,把他往前用力一推,笑道:“我在这方面是个门外汉,喊喊宣传口号还行,具体问题还得问李处长,毕竟他是行家。” 李维方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却充满了对虎平涛的感激,连声道:“小虎你过谦了。” 郭玲钰轻声笑着,眼里充满了赞叹的目光:“其实我这次来滇省,一方面是陪着我母亲故地重游,一方面也是实地考察。滇省整体条件虽然比不上东部沿海地区,可这些年的发展真是很不错……不过嘛……” 说着,她把目光转向李维方,认真地说:“李处长,之前我们集团发给你的那份计划,我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作废吧!” 闻言,李维方脸上刚展露的笑意瞬间凝固,他大惊失色,“啊”了一声,手指一松,筷子掉落在地上。 上周,团队还在大丽的时候,郭氏集团总部就发来一份文件,内容是投资意向和项目的相关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正式谈判前的意向书,在双方认可的范围内,设置一个大概的投资数。 作废,就意味着郭氏集团不认可这份文件,收回了投资意向。 场内气氛瞬间翻转,列席的省级领导脸色也变得冷肃起来。 商务厅厅长朱玉斌拿出香烟,点起一支,慢慢地抽着,一言不发。 与郭氏集团的对接与洽谈,一直是李维方负责,今天的晚宴也是郭玲钰邀请。现在情况不明,朱玉斌说不上话,也不好在这种场合做脸色。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沉默与不快中静观。 这种场合,一般来说是不适合,也不能抽烟的。 具体负责的李维方感觉心脏猛然下沉,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连忙道:“郭女士,我们可以就具体问题好好谈谈。” 郭玲钰摆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笑道:“李处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会重发一份新的合作意向书给你。我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四倍的投资额度。” 四倍? 李维方不由得张开嘴,感觉大脑瞬间空白,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急促地喘着气,体内血液以极高的速度在血管里奔腾,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在原基础上增加四倍……按照去年的数据来算,这相当于滇省外来投资年度总额的百分之三十。 朱玉斌眼中全是诧异,他手指一颤,烟灰掉在裤子上,连忙用手拍打,搞得很狼狈。 一种天上掉馅饼砸中脑袋的幸福感,贯穿了李维方全身。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感觉说什么都无法表示出内心深处的狂喜。 “呵呵,你得谢谢小虎。”郭玲钰道:“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可能做出这个决定。” 郭母在旁边也笑着说:“从黎江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对小虎表示谢意。可他说什么也不要。后来我们母女商量了一下,就把这个当做是对他的感谢吧!” …… 宴会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将郭氏母女送回宾馆,李维方与朱玉斌没有急于离开,司机把车子开到翠湖边,两人下了车,在路灯的照耀下,沿着湖边围栏慢慢地走着。 朱玉斌饶有兴趣地问:“老李,这个叫虎平涛的年轻人不错啊!看今天这架势,要没他在场的话,郭氏集团这笔投资恐怕还真拿不下来。” 投资的事情敲定,李维方心中的这块大石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第六十二节 人才难得 他笑呵呵地说:“省公安厅出来的人,错不了。你别看小虎只是个见习警察,人却很聪明。郭老太太这次在黎江被孙甜甜偷走了翡翠手镯,也是小虎第一个发现。我看过黎江警方发来的调查报告,只要时间再晚半天,这个案子恐怕就得不了了之。” 李维方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是他建议请省公安厅派专人全程跟从,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他的确有先见之明。 提起孙甜甜,朱玉斌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他双手背在身后,从鼻孔里发出极为不满的冷哼:“文旅局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两个月前就专门给他们局长打过招呼,让他一定要重视这次接待,务必派个稳妥认真的导游过来。可是你看看派来的都是什么人啊……这次要不是被当场抓住,别说投资了,我估计过郭总(郭玲钰)根本没兴趣在黎江呆下去,从大雪山景点回来就直奔机场,打道回府。” 李维方对此深有感触:“咱们省内的旅游市场一直很乱。青旅、国旅、康旅……这些旅行社是大头。表面上注册的旅行社就那么几家,可私底下分拆出来的就成百上千。就说康旅吧,下面有上百个部门,每个部门就一张桌子,有的甚至连桌子都没有。只要愿意花钱搞承包,你就是他们的部门经理。” “表面上下设所有部门都是使用康旅总部的官方旅游合同。可是合同文本到了承包人手里,就会多出一张所谓的“附页”。前段时间我在网上看过一个旅游广告,说是大丽黎江这条线四晚五天,飞机来回带三星级酒店,全套只要六百八十八。” 朱玉斌对此很熟悉,笑着微微点头:“不奇怪,利润靠进店,喝茶买玉购物一条龙,老套路了。” 李维方道:“就算三星级酒店打折,最低价九十块钱一晚。可机票呢?六百八十八连单程都不够,还来回高速全程接送,包括景点门票都含在内。我就不明白,那些心甘情愿跟旅行社签约,来过以后又口口声声高喊着“上当受骗,根本不是玩,而是购物团”的人,难道他们没有脑子吗?不会自己想想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 “这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朱玉斌道:“旅游市场就这样,如果不愿意花钱,就根本谈不上所谓的服务。尤其是廉价团,买玉、买药、买茶、,还有各种工艺品……也难怪老张手下会有孙甜甜这种人,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只要游客进店就有十块钱的“人头费”,后来涨到十五。买东西提成百分之三十,玉器珠宝给的提成更高。当然,东西也不完全是假的,品质良莠不齐。” “就说玉吧!零六年的时候我有个朋友从浙东过来,跟团在黎江那条线上买了个镯子,标价四万六,最后砍成了两万。后来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对玉石颇有经验的朋友在场,看过以后说那镯子最多值五千。他当时被气坏了。可去年他打电话给我,说那个镯子有人愿意出六万。” 李维方笑了:“这不奇怪。玉石价格这些年一直走高。前些年品质普通的玉器,现在都涨了。” 朱玉斌面色微凝:“我昨天打电话给文旅局老张,这家伙东拉西扯,就是不提孙甜甜的问题。” 李维方骂了一句:“老脸皮厚。” 朱玉斌冷笑道:“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兴师问罪,只要他服个软,口头上道个歉就行。可他这态度本身就有问题。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李维方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问:“老朱,你的意思是……” 他和朱玉斌是老朋友,平时不以职务相称,都是直呼其名。 “从今年开始,不再给文旅局拨付任何形式的赞助费。”朱玉斌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却非常狠辣。 所谓“赞助费”,其实是广告费用的另外一种叫法。商务厅与文旅局之间有着不成文的口头协议:导游带团的时候,必须对茶叶、火腿等滇省特产进行宣传(只是口头宣传,不就具体购买地点进行说明)。商务厅每年拿出一部分资金,以赞助形式拨给文旅局。 这种口头协议来源已久,文化厅等相关部门也有参与。其主旨是为了扩大滇省的知名度,从各方面传播文化、经济影响。因为各单位情况不同,这种“赞助费”额度也有变化。滇省这些年发展很快,文化厅等部门已经停止了与文旅局的合作,转而由省里从年度款项里统一拨付。 但主导权仍在商务厅,这边不给,省里也没钱。 商务厅不缺钱。以往的“惯例”就这样延续至今。 朱玉斌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可这次他被激怒了。 “老李,你明天跟公安厅那边联系一下,然后找虎平涛谈谈。如果他本人愿意,公安厅也愿意放人,那就把他调过来,直接进你们综合调研处。” “……调过来?”李维方怔住了。 商务厅不比其它单位,很多人绞尽脑汁也想进来。可除了每年对外公开招考,编制名额真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 “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你不是说虎平涛会法语吗?”朱玉斌转过身,认真地问。 李维方点点头:“小虎的法语很不错。郭总有个贴身保镖是法国人,小虎这次全程陪着他,日常交流很顺畅,就连郭总也认为小虎的法语很专业。” “他还精通英文。郭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住在洛山矶,郭家在加纳大也有产业。郭老太太平时大多数时候习惯用英文对话。孙甜甜虽然是文旅局那边推荐的金牌导游,可是跟小虎比起来就差得远。我说这话是站在公平的立场:孙甜甜的英文也不错,日常对话没问题,可遇到一些专有名词就抓瞎了。小虎不同,路上郭老太太问起咱们滇省的旧事,比如震庄宾馆的来由,还有圆通山上滇省都督的典故,他全都说的一清二楚。” 朱玉斌笑了:“精通两门外语,观察力敏锐,这就是真正的人才。老李你想想,郭氏集团一口气增加了四倍的投资额度,这足以让上面对咱们刮目相看。别说今年了,就算明年和后年,只要牢牢抓住郭氏集团,跟省里要求政策方面的福利,郭氏集团肯定还会继续增资。五年之内,咱们滇省相关行业都能受益,到时候经济指数别说是上一个台阶,恐怕翻番都有可能。” “很多大事的开端都很渺小,甚至根本不起眼。就像那句话说的:一只蝴蝶扇翅膀,就能引起巨变的龙卷风。如果没有虎平涛这只蝴蝶,也就没有今天晚上郭玲钰当众允诺的增加投资额度。就凭这一点,把虎平涛调过来,直接让他从中层干起,年底下基层调研,明年提副科入厅里的管理层……对于优秀的人才,这点魄力我还是有的。” “再说了,这次是咱们跟省公安厅要人全程陪同。虎平涛现在的身份是见习警员,说明他已经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公安厅那边既然把他派过来,肯定经过了多方面考察。首先综合能力没有问题;临场应变这方面就不用说了,孙甜甜这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政审,如果有问题的话,他就不可能成为警察。” “最后……呵呵,今天晚上我也看见了,小伙子人长得挺帅。咱们做外贸这行,颜值虽然不是必备条件,可相貌在很多时候会成为谈判中的附加因素。” “没有虎平涛,郭玲钰就算愿意投资,额度也不会这么大。” “再说了,眼光得放长远一些。虎平涛与郭家已经拉上了关系,以后嘛……呵呵……” 朱玉斌从衣袋里拿出烟盒,他只有在心情舒畅和心情不好的时候抽烟:“老李,这事就由你负责。人才难得,必须把虎平涛拉过来,成为我们商务厅的人。” 李维方承认顶头上司说的这席话很有道理,可他对这件事情实在没有把握,于是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任务应该交给人事部才对。” “按照程序是该这样,可这次情况不同。”朱玉斌认真地说:“你和虎平涛已经很熟,沟通起来更容易。换个陌生人就不一样了。而且人事部那帮家伙你是知道的,咱们单位编制有限,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关系都想进来。我这个厅长难啊,我想要人才,又不敢得罪那帮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让你出马。” 李维方抱怨道:“你这是让我干包身工的活,拿临时工的薪水。” 朱玉斌知道他在开玩笑:“省公安厅那边我估计很难说话。这样吧,给文旅局的赞助费就拨给他们,当做是虎平涛转调过来的附加条件。另外,再拨点钱过去,具体额度你看着办。郭氏集团这次投资额度很大,咱们吃了肉,总得给合作的兄弟单位喝点汤。” ……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正在开会的古渡分局局长熊杰被一个电话急急忙忙召到省厅。刚走进人事处长骆红方的办公室,就听到极为不妙的消息。 第六十三节 看中 “转调?” “商务厅要把虎平涛调过去?” “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咱们这边回复?” 熊杰满脸都是愕然的表情:“……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骆红方有着女性特有的谨慎和细致。她给熊杰倒了杯水,正襟端坐,把摆在手边的一份文件轻轻推到熊杰面前:“今天刚上班,商务厅就派人把这个送过来,说是让我们尽快给个回复。” 熊杰翻开看了看,立刻睁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同时,心里也冒着火。 “李维方这是故意整我啊!”他用力狠拍桌子,张口怒道:“老子好心好意给他安排人陪同外出,他倒好,反过来挖老子的墙角!” 骆红方疑惑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熊杰也不隐瞒,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怒不可遏:“商务厅是朱玉斌负责,他走了上面的路子,让我安排人。正式在编警察不适合这种工作,考虑到虎平涛已经结束培训,目前是见习警员,我就让他去了。没想到李维方这个老混蛋贪心不足,得了好处还要我的人……他麻的,哪有这种道理?” 正在火头上,熊杰张口就骂。 骆红方与熊杰很熟,清楚他的脾气性格,于是劝道:“算了,想开点。其实商务厅那边也是好意。估计这次活动很成功,他们对虎平涛很满意,这才想要把他转调过去。” 她随即好奇地问:“朱玉斌和李维方我都认识。按理说,这事李维方做不了主。转调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何况还是商务厅这种人人都想进的单位。就说我家老头子吧,当年从农林局调到城管局,托了很多关系,前前后后活动了两年多,好不容易过去了,职位还必须下调一级。” “老熊你再好好看看商务厅发过来的这份文件:虎平涛转调过去就是他们的正式科员,连预备期都没有。这哪儿是平调啊,简直就是上调了。” “还有这个,商务厅答应给咱们两笔赞助费。其中一笔是从今年开始,每年都有。这些钱不在政府的拨款额度之内。我就奇怪了,以前咱们经费不足的时候,上门求爹爹告奶奶,他们理都不理。现在倒好,反过来主动送钱上门。钱多钱少就不提了,重要的是后面这句:单位年度赞助款!” 熊杰闷闷不乐地说:“老话说得好: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朱玉斌这家伙眼光还是不错的。小虎是我培养的特殊人才,商务厅这是要用钱来换人啊!” 骆红方眼中的惊奇之色越发浓厚:“你来之前,我调看了虎平涛的个人资料。他以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去年报考公务员,后来去警官学院接受培训,上个月才结束在那边的学习,综合成绩名列前茅,现在是见习警员,一年后转正……这个履历很普通啊!他也不是硕博研究生,为什么商务厅偏偏看中了他?” 熊杰对骆红方的话嗤之以鼻。他带着几分自豪与傲慢,认真地问:“硕博研究生就很了不起吗?” 骆红方知道他在故意卖关子,大家都是同龄人,职级也一样,她在气场上不可能输给熊杰,于是很不客气地说:“你别忘了,虎平涛是艺术生,他不是正规警官学校毕业。” “艺术生又怎么了?”熊杰轻轻拍了一下骆红方桌上背对自己的电脑屏幕:“你应该仔细看看小虎这次的培训考核成绩。包括对新人来说最难的射击在内,所有科目都是全优。” “他精通英语、法语和安南语,德语和日语能进行日常对话。还有闽南语,也是他的强项。” “他从小就学习摩斯电码,能用中、英、法三种方式熟练收发。” “他还会唇语,正确率超过百分之九十。光这一项,咱们省厅有几个人能比?” “你别看他履历表上填的是美术专业,其实小虎钢琴弹得很好,小提琴也不错。上高中的时候,他就加入了省美协和省音协。要是不信,改天我把小虎叫过来,当面拉给你听。” “老骆你在厅里工作时间不算短了,以前武警支队的武术教官老王你认识吧!人家是全国散打比赛排得上名号的。小虎从七岁就跟着老王手下的兵一起练散打,呵呵……一个打十个我不敢说,一打五绝对没有问题。” 骆红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老熊,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看着满脸震惊的人事处长,熊杰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再说说小虎的父母吧!虽然你跟他爸不是很熟,但你绝对认识。” “你说的是谁?”骆红方好奇地问。 “虎崇先。”熊杰脸上再次堆起得意的神情:“前年咱们在昭城办事,一起吃过饭,喝过酒。” 骆红方双眼睁大到极致,脑子里全是不可遏制的复杂念头:“……那个……你是说,虎平涛是虎首长的儿子?” 熊杰促狭地笑了起来:“还有他姐姐虎碧媛,北通集团的主要股东之一。” 从熊杰口中说出的这席话实在是充满了震撼效果。骆红方双手抱着头,拇指在两边太阳穴上轻轻按压,足足花了半分钟,才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彻底消化。 良久,她抬起头,疑惑地问:“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当警察?” 很多人都羡慕公务员。 然而警察不同。 工作又累又苦不说,无限加班,随时可能加班,而且还有生命危险。 熊杰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有虎崇先这样的父亲,就有虎平涛这样的警察儿子。不奇怪,很正常。” 骆红方又问:“我看过这一期学员的分配表,虎平涛怎么又回耳原路派出所了?像他这样的人才,应该直接留用在市局或者省厅才对啊!” “宰相起于州府,猛将拔于卒伍。从基层干起,对他有好处。”熊杰道:“说起这事我也很头疼。虎平涛去年在派出所当辅警,抓住了一个全国通缉的杀人犯。为了这事,北青警方还专门派人过来好好感谢咱们。去年厅里通报的李荣凯贩毒案赃款查获,也是小虎的功劳。他还连带着发现了一起系列杀人案。可惜他当时的身份是辅警,只能给他年度嘉奖,没办法评功。” “商务厅为什么找咱们要人?这次他们组团去黎江是为了招待郭氏集团的人。文旅局派了个导游跟着,那人却看上郭家老人手上的翡翠镯子,设局盗窃,结果被小虎看穿,黎江市公安局当天就把案子破了。” “因为这些事,分局刑警队王雄杰,缉毒队雷跃,还有耳原路派出所长廖秋,他们都争着要虎平涛。王雄杰这段时间忙着手里的案子,没空去我办公室磨叽。廖秋每个星期都跑到我那儿讨说法,雷跃更是每天早请示晚汇报……我被烦得没办法,就让他们自己决定。” “石头剪刀布?” “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这三个家伙约了顿酒,谁坚持到最后,虎平涛就归谁。当然不是永远把人安在固定的位置,我对小虎也有安排,于是答应给他们三个一年的使用期。” “谁赢了?” “最后的赢家是廖秋。王雄杰酒量很菜,最多二两就翻了。雷跃和廖秋两个人喝了四瓶汾酒。说起来,雷跃输的有些冤枉,廖秋就比他多喝了一小杯,还不到二十毫升。” 骆红方觉得三观受到极大的震撼:“……辅警?老熊,你说的都是真的?” 熊杰瞟了她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每天坐办公室看文件,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 “我跟你不一样。”骆红方白了他一眼:“分工不同,关注的东西当然有区别。” 熊杰盯着她:“虎平涛的组织关系都在你这儿。你觉得能放他去商务厅吗?” 骆红方把摆在熊杰前面的文件拿过来,视线落到了年度赞助款的部分。她皱起眉头:“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啊!给钱,换我们的人。” 熊杰阴测测地笑了:“我是这么想的。钱得留下,人我也不想给他。” 骆红方的冷笑节奏与熊杰很配:“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既然虎平涛帮了商务厅老朱的大忙,于情于理他都得酬谢咱们。才这么点儿赞助款是不是太少了?而且还搞歪门邪道挖咱们的人……这样吧,咱们两头分工:下午我去商务厅找朱玉斌,你找虎平涛好好谈谈,搞清楚他的想法,然后再做决定?” 搞人事工作的心思就是慎密。熊杰自愧不如。 当着骆红方的面,熊杰拨通了虎平涛的电话,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他认真地问:“小虎,这种事讲究自觉自愿,我不拦着,你自己做决定。” 说归说,熊杰心中其实很忐忑。 在利益面前,很少有人能经得住诱惑。 他手机开着免提,传来虎平涛爽朗的声音:“我在这边干得好好的,去商务厅做什么?熊叔叔您直接帮我回了吧,我明天还得去派出所找廖所长报道呢!” 挂断电话,熊杰大笑起来:“听到没有,我没乱说吧!虎崇先的儿子不是孬种,这种人人都想要的机会,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骆红方也笑了:“这年轻人挺不错的。老熊你改天帮我约一下,吃顿饭。” 熊杰忽然对骆红方请客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也没见你主动请过几次客……咝,你一下子变得这么大方,让我觉得很奇怪啊!” 骆红方笑道:“你这人就是想法太多。好了,我也不瞒你。我女儿还没有男朋友,就是吃个饭而已,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不算拉郎配。” 熊杰感觉已到嘴边的话,瞬间被某种力量压了下去。 “你不厚道啊!表面上说是找我了解情况,搞了半天,是给你自己选女婿?” 骆红方从椅子上站起来,给熊杰喝至半空的茶杯里加水,笑吟吟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当妈1的为女儿考虑有错吗?再说了,虎平涛不是还没结婚嘛,我就约他吃个饭而已。” 熊杰酸溜溜地说:“万一人家小虎有女朋友呢?” “他女朋友肯定没我女儿优秀。”骆红方对此非常笃定:“我女儿是北大毕业的,现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见习期,一个月就能拿到七千多,已经确定了明年就能升职,到时候收入就更高了。” 被她这么一说,熊杰也想起来以前见过骆红方的女儿。他笑道:“老骆,咱俩都是同事,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了。听我一句劝,约小虎吃饭当然可以,让你女儿跟他见个面也没有问题,只是处朋友什么的就算了。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就你女儿那长相……嗯,我的意思是,人长得不算差,但也没有好到你认为优秀的那种程度。” 这话可没有乱说,骆红方女儿遗传了她父亲的基因,:方脸膛,身材高大而且偏胖,整体上偏于男性化。 骆红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话也不再客气,直呼其名:“熊杰,你这是什么意思?” 熊杰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讪笑着举起双手:“骆处长,骆大姐,我这人口无遮拦,是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这还差不多!”骆红方嗔怒着回了一句,随即神情恢复正常:“说真的,这事就交给你了。别的你不用管,只要帮我把虎平涛约出来就行。” 熊杰苦笑着点点头:“行,没问题。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别抱太大希望。” 他自知这话很讨人厌,不等骆红方有所反应,说完就赶紧从椅子上站起,随口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熊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骆红方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熊杰是好心,也知道熊杰说的这些话并非毫无道理。 从小,女儿的学习成绩就很出色。初中、高中、大学……过五关斩六将,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考入了全国顶级学府。 第六十四节 回归 就像那句话说的:上天给予你特殊天赋的同时,也会悄然收走你身上的另外一种特质。 尽管骆红方心里有无数个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女儿长得不好看。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要给女儿找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点开电脑里的人事档案资料。看着虎平涛的身份证照片,骆红方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的确是个棒小伙子,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 …… 第二天,虎平涛早早就来到耳原路派出所报道。 现在不像几十年前,马路似乎是专门为了自行车修的。城市居民私家车目前保有量已经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未来还有很大的刷新空间。 派出所的民警基本上都有私家车,大多在十几万这个价位,当然也有更便宜的,主要是为了上下班方便。 廖秋走进值班室查阅昨天晚上相关记录的时候,虎平涛刚好开着那辆萨博班在派出所大门口停住。 值班室相当于派出所的收发室,很小的一个房间,与大门连在一块儿,院内院外有两道门,直接连通。萨博班动力十足,廖秋偏头就能看见黑色的车体。 紧接着,他看见驾驶室的门开了,虎平涛从车里下来。 “嘿!你小子!”廖秋快步走出值班室,冲着虎平涛肩膀上亲昵地轻擂了一拳:“来的挺早啊!” 虎平涛咧开嘴笑了:“第一天上班,肯定不能迟到啊!” 王贵和李兆军也在值班室里,他们一前一后跟着廖秋出来看热闹。简单的寒暄过后,李兆军注意力很快被虎平涛身后的这辆车所吸引。他惊奇地问:“小虎,这车是你的?”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 李兆军又问:“这车看起来不错啊!多少钱?” 这问题比较敏感,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含含糊糊地说:“这个……家里人帮我买的,不算贵,还行吧!” 李兆军当然知道“雪佛兰”这个牌子,可是该品牌在国内很少能看到萨博班这款车型。比如去年的新款探界者,市场价也就二十来万。 廖秋知道虎平涛的底细,他不由得对李兆军笑道:“别听小虎瞎扯,这车挺贵的,得一百多万,而且就算拿着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得预订才行。” 王贵在旁边惊讶得瞪大双眼。 他清清楚楚记得,窦志伟以前嘲笑虎平涛“是个穷鬼,连衣服都只能买二十块一件的地摊货。” 李兆军听了也倒吸一口冷气:“奔驰也才几十万,意思是这一辆车的钱就够买两辆奔驰?” 廖秋笑道:“是这个理。好了,上班时间,随便聊下就行了。王贵,你去里面把门打开,让小虎把车开进去。” 所里的停车场只供内部使用。 都是认识的人,这辆萨博班又特别抢眼。等车子停好,里里外外已经围上来一群人与他打招呼,更多的还是好奇,以及热情。 王贵与张春良关系较好,他凑近后者耳边,低声道:“老张,刚才在门口,我听廖所说,小虎的这辆车,得一百多万呢!” 张春良连连点头:“我知道。李兆军是个大嗓门,这事已经在所里传遍了。” 王贵舔了舔嘴唇:“没想到小虎家里这么有钱,以前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这就是人家的品性。”张春良叹道:“有钱人多了,张扬的人更多。远的就不提了,就说咱们辖区的小冲村,前些年拆迁,平均下来每户至少分到上百万的拆迁款。那可是六年前,不是现在。当时的一百万是什么概念?至少可以在闹市区买两套一百平米的精装房。” “小冲村的村民一夜暴富,第一件事就是团购奥迪。虽然不是村里家家户户都参与,但很多人都这样做了。他们觉得口袋里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有钱了就不愿意工作,成天聚在一起打牌。那时候监管没有现在这么严,尤其是“团购奥迪”这件事上了新闻,很多人就盯上了小冲村民手里的拆迁补偿款。他们引诱村民赌博,有人在地下赌场里一夜之间就输得倾家荡产。前后不到一个星期,有七户人家破产。” “更糟糕的是当地村民没有法制观念,他们压根儿没想过报警。直到一个在赌场里输光赔偿款的村民上吊自杀,事情闹大,警方才得到消息开始追查。可那时候已经晚了,经营地下赌场的人早就跑得连人影都找不着。” “现在小冲村的村民两极分化很严重。当年没有参与团购奥迪的那些人懂得经营,他们用拆迁款在城里买了新房,剩下的部分存在银行里吃利息,日子过得很不错。买了豪车的人有些也醒悟过来,另购新房之后也开始去外面找工作。” “至于那些剩下的人,已经习惯了游手好闲的日子。一百多万听起来很多,花起来也很快。金山银山也经不住挖啊!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手大脚惯了,等到手里的钱没了,就会觉得日子特别难过。” “现在小冲村的那些人经常去区政府。名义上说是上1访,其实就是要钱。可是这跟政府有什么关系?谁也没让你去赌博啊!谁也没让你呆在家里不准出来啊!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要能吃苦,肯花力气,就能得到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可那些人呢?他们宁愿坐等在家里拿那份勉强糊口的低保,也不愿意出来干活。” “窦志伟那时候不是看不起小虎嘛!他觉得小虎很穷,只买得起几十块的衣服。我承认咱们都看走眼了,可这事也说明人家小虎根本没衣服什么的放在心上。一句话:能穿就行。” “小虎刚来派出所的时候,跟咱们一样都是辅警,每个月两、三千块钱。按照规定,实习期结束转为三类辅警,可为什么廖所直接把小虎提成二类?那是因为小虎工作踏实认真,接连帮着局里破了好几个大案。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别说是廖所了,我也很喜欢啊!” “你再看看吴永翰,起初工作状态也不怎么样,后来跟着小虎变勤快了,每天有空余时间就呆在宿舍里看书,说是今年要报考公务员。吴永翰这段时间工作很出色,接连抓了四个盗窃犯。上周分局评比,他被通报嘉奖,还得了两千块奖金。” “所以说这人呐,只要踏实肯干,无论在哪儿都能出成绩。” 正说着,李兆军从旁边凑过来,笑道:“这话说得没错,有钱没钱不是挂在嘴边,只要自己心里知道就行。说真的,要不是今天廖所把话讲开,我还真不知道小虎家底竟然这么厚。可就算是有钱,他还是选择出来工作。就这一点,真是没说的。” ……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虎平涛带着个人物品进了宿舍。 虽然姐姐给了他一套豪宅,可位置距离派出所太远,平时还是呆在宿舍方便,只有轮休的时候才能回去。 换上崭新的制服,走进所长办公室。廖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精气神都不错,是个上班的样子。” 虎平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换话题:“所长,给我安排工作吧!”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廖秋道:“你现在是见习警员。按照规定,应该由在编民警带着才行。不过你情况特殊,在所里也算是老人。我跟指导员商量过了,这段时间让吴永翰跟着你,单独编成一组。” …… 半小时后,接到110指挥中心的消息:辖区西马特超市发生纠纷。 虎平涛带着吴永翰迅速赶到现场。 这是一个位于商业广场地下的超市。电梯入口在广场北侧,平时广场上跳舞、打太极拳、舞剑、锻炼健身的人很多,现在全都挤在超市出入口的位置看热闹。 一声黑色警服还是颇有威慑力的。虎平涛和吴永涵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见身穿红色马甲的超市收银员死死抓住一个老太婆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你们大伙评评理,哪有拿了东西不给钱的道理?” “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胡说八道,我哪儿有不给钱?明明是你眼瞎了不会扫码好不好!” 现场很乱,虎平涛和吴永涵只能一边劝说周围的人离开,一边听着两边各执一词,进而判断。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 王凤仙今年七十四岁,就住在附近,经常来这家超市买东西。 她今天买了一块猪后腿,放上电子称,显示售价为三十二块八角。超市售货员当时从机器里私下小票贴在装猪肉的袋子上,王凤仙接过猪肉转身去了别的柜台。 她拿了一袋太平梳打饼干,一袋葵花籽,还有一小瓶酱油,然后返回生鲜冷柜。 王凤仙又买了一块猪后腿。 与之前的那块肉相比,后面买的这块肉就小了很多,还不到巴掌大的一片。 电子称显示售价为四块三。 冷柜售货员是新来的,虽然对此感到奇怪,却没说什么,再加上早市买菜的人多,她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王凤仙带着东西来到超市出口付账。 收银员拿起装有猪肉的塑料袋正准备扫码,忽然发现肉的重量与外贴小票价格严重不符。 这么大的一块肉,怎么可能才四块多? 她当时没给王凤仙扫码,把装肉的袋子拎高,发现里面还有一层。于是撕开,发现内层塑料袋装着一大块猪肉,外面这层只有一小块,而且内层袋子表面有撕扯过的痕迹。 超市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生鲜、蔬菜、干货之类的商品必须装袋称重,扫码的时候以外贴小票价格为准。以花生为例,有人装了满满一袋,称重的时候显示售价为五十块钱。这人转身又称了数量较少一袋,称重售价三十,甚至更少。居心不良的人就把之前大包花生的外贴小票撕掉,后来装的那份小袋花生也不要了,只从塑料袋表面撕下小票,贴在大包花生的袋子上。 这样一来,只要花不很少的钱,就能“买”到更多的东西。 超市收银员对此很是无奈。她们毕竟不是柜台上的售货员,对货物价格与重量只有模糊的概念。还是以花生为例,一斤和一斤二两的手感区别不大,难以察觉其中的猫腻。 王凤仙的做法更过分,她连必要的伪装都省了,也根本不管售价与重量之间的差异,直接在大袋子外面套小袋,一大一小两块肉装在一起,佯装购物结束,一个劲催促着收银员赶紧扫码。 收银员是个中年妇女,她死死抓住王凤仙不肯放,气鼓鼓地连声质问:“你这么大年纪了,好意思这么做吗?这么大一块猪肉,才四块钱,你骗谁啊?” 王凤仙满头白发,虽然身材干瘦,身形佝偻,却有着凶悍霸道不肯认输的气势。 “你叫什么叫?我把东西装错了。”这一声吼,中气十足。 收银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塑料袋表面外贴小票被撕下的部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是装错吗?明明是你把之前标签撕下来,又买了一小块肉,想要蒙混过关。” 王凤仙双手叉腰,声色俱厉:“臭婆娘,你说话给我客气点。什么叫蒙混过关?我是差那点肉1钱的人吗?”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收银员也怒了:“要是你单弄错了,我就得自己贴钱。你这明摆着就是偷!” 一个“偷”字,让旁边围观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明明是这个老太婆不讲理,还这么振振有词。” “人老了,脸面什么的就不重要了。要我说,用偷来形容都还是轻的,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声音都小点儿,看看警察会怎么处理。” 王凤仙脸上实在挂不住,恼羞成怒。她抓起摆在收银台上的东西往地上狠狠一砸,尖声嚷道:“买东西还要受这么大的气……老娘不要了!” 第六十五节 狠招 她的动作很大,谁也没想到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下子从收银员手里挣脱,她拔腿就要往外走,却被看热闹的人拦住。 “嘿,说不过就动手了?” “老太太别忙着跑啊!事情还没说清楚呢!” “做人不能这样,这饼干你不要也就算了,干嘛要砸人家的?都碎了卖给谁啊?” 吴永翰连忙追过去拦住王凤仙,超市里也跑出来几名身穿红色马甲的员工,分从左右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见状,虎平涛对闻讯刚来的超市值班经理道:“先把人带去你们办公室吧!这儿人多,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进了办公室,王凤仙声音更大了。 “我没拿你们的东西,都说了是我把袋子装错了还不行吗?” 虎平涛没理她,转身问值班经理:“你们超市应该有装监控,能调出来看看吗?” 图像很清晰,画面显示:王凤仙在饼干货架的遮挡下,撕掉大包猪肉的售价标签。她转身返回生鲜冷柜,又买了一小块猪肉,还是回到饼干柜,把大块猪肉塞进小塑料袋。 证据确凿,虎平涛指着屏幕问王凤仙:“这你怎么解释?” 老太婆对此很有经验,她斜睨着虎平涛,满不在乎地回答:“那袋子不好用,我装错了。现在这肉我不买了,就算你们白给我也不要。” 超市值班经理急了,抬手指着她:“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自己做错了还这种态度?你这是盗窃,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王凤仙明显属于滚刀肉类型。她虽然被两名超市员工抓住胳膊不能动弹,却咯了一口痰,冲着值班经理吐过去,傲慢又凶狠地叫嚷:“警察有什么了不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这点东西,一百块钱都不到,你们能把我怎么样?能抓我,还是能关我?” 闻言,虎平涛与吴永翰面面相觑。 老太婆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盗窃罪有量刑标准,达不到一定金额,就无法对案子定性。像这种百来块钱的民事纠纷,只能调解,不能抓人。 王凤仙比之前越发张狂:“实话告诉你们,我一身都是病。高血压、关节炎、哮喘什么的都有。我今天早上出来买菜,还没来得及吃药。识相的就赶紧让我走,要不你们就去药店给我买药。我心脏不好,血压上来晕倒在这儿你们谁负责?到时候就算你们给我喂人参也没用。” 虎平涛把脸一沉,神情严肃。 吴永翰皱着眉,陷入思考。 超市值班经理又急又气,就这样指着王凤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连那两个抓住老太婆胳膊的超市员工,也不由得松缓手指,眼睛里透出几分茫然和惶恐。 王凤仙一直在叫嚷。 “别抓着我,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我要去医院,我不舒服。” “不让我走是吧?那我就呆在你们这儿等着吃中午饭了。” 这些话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杀伤力。 超市值班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被激怒了:“你信不信我让人揍你一顿?” 王凤仙扯着脖子尖声叫道:“来啊!来打我啊!你以为我怕你啊?动老娘一根手指头试试,我立马去医院检查,今天就住院治疗,让你狗1日1拿出几十上百万医疗费,让你倾家荡产。” 超市经理怔住了,随即狂怒如烈火般冲上头顶,理智却牢牢束缚了他的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能怒视着得意洋洋的王凤仙。 打又不能打,看样子警察也拿她没办法。 难道就这样算了? 忽然,虎平涛对正用执法记录仪现场拍摄的吴永翰道:“走吧,把她带回派出所处理。” 闻言,王凤仙立刻装模作样一下子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连声尖叫:“我心脏病犯了,我要去医院。” 虎平涛看着她撒泼耍赖,不由得笑了。 站久了就觉得累,干脆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静静地看。 “要去医院是吧?行,我开车送你。” “我估计你不会带着身份证,但老年卡之类的肯定有,毕竟可以免费乘坐公共车。既然要住院治疗,就肯定得有身份证明,还要有家属在场。这有电话,打电话给你家里人,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医院办手续。” 看到自己的这些手段无法糊弄虎平涛,王凤仙立刻从地上坐起。她头发蓬乱,衣服裤子也沾染了大量的灰,看上去就像好几天没洗澡,又脏又乱。 她恶狠狠地盯着虎平涛,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怕啊?拿电话来,我打给你看。” 虎平涛丝毫没有动怒,他面带微笑,从衣袋里拿出手机,递到王凤仙面前,认真地说:“我可以查到你的身份。” 这句话说得很隐晦,王凤仙年老成精,她没有伸手去接递到面前的手机,只是眼皮抽搐着,不解地望向虎平涛。 虎平涛把手机收回来,摆在旁边的桌子上。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将反面对着王凤仙,指着右侧的编号:“你应该办理过公交卡,填报资料的时候,编号与个人身份证一模一样。现在个人资料全国联网,只要一个电话,我就能查到与你有关的所有信息。” “包括你的家人、亲戚、朋友……好好想想,如果根据这些信息,一个个的按顺序给他们打电话……呵呵……” 警察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但超市方面可以。 说着,虎平涛侧身指着站在旁边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吴永翰:“看到他手上那个仪器了吗?从我来到超市的时候,我的同事就一直在拍。你在外面收银台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你刚才的所有行为举动,我们都有记录。还有,超市监控也一样,清清楚楚。” “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让每一个认识你的人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虎平涛的语气平平淡淡,可是在王凤仙听来,无异于比死还难受的威胁。 撒泼耍赖是有限度的。在没有熟人知道的情况下,无论怎么做都行。 家人知道也就罢了。反正丈夫儿子早就习惯。再加上自己脸皮厚,在家里随便说说也就过去了。 亲戚……反正我老了,他们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朋友…… 虎平涛的话还没有说完。 “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只是一块猪肉,还不到一百块钱。按照规定,达不到立案标准。呵呵,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的受教育程度不算低,对法律也很了解。我的确拿你没办法,可他们不同。”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侧面的超市值班经理:“电视台有个民生节目叫《街头巷尾》,还有《都市条形码》。今天这事很有戏剧性,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电视台的记者叫来。反正你也不怕在电视上露脸,就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让大家都知道有个不怕天,不怕地,敢于坚持自己原则,没吃药就跑到超市买猪肉的你。” “……你,你敢!”王凤仙心里一颤,在恐惧支配下吼出这句话。 虎平涛的模样很执着,神情就像白痴儿童特有的那种顽固:“我不敢,我真的不敢这样做。我是警察啊!可是他有这样做的权力。他是值班经理,你以为随便冲着人家嚷嚷,口口声声犯病要去医院,人家就会放过你吗?” “还有她们。”虎平涛再次抬起手,指着站在对面的那几名超市员工,对王凤仙冷笑道:“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撒泼耍赖。你会,别人也会。等会儿我把执法记录仪里的图像拷到她们的手机里,放到网上,十传百,百传千,一夜之间你就能成为全国的名人。” “到时候无论你再去任何一家商店、超市,都会被人赶出来。大家都记得你这张脸,都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三十多块钱的猪肉嘛,我估计谁也不会卖给你,谁也不敢跟你做生意。” 王凤仙感觉浑身冰凉。 她张着嘴,瘫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虎平涛这些话很大程度上是恐吓多于实际。电视台又不是他家开的,记者怎么可能说来就来? 现在网络的确很发达,但身为执法人员,他根本不可能把拍摄画面传给私人。 还是那句话:这起纠纷案值太少,无法立案。 但无论怎么样,必须给超市方面一个公道。否则这事要是传出去,人人都有样学样,以后人家还怎么经营? 无规矩不成方圆,地痞流氓恶霸无赖横行的社会,只会令人诟病。 王凤仙懂法,却知道的不多。 她懂的部分只是相对而言,想靠着这个占点儿小便宜。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拍手机视频,也看过很多网络上的段子。 看的时候觉得高兴,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网络视频的主角,而且还是反面人物的那种。 值班经理也醒悟过来。他假意命令站在对面的那几个超市员工:“没错,就这么办。码的,就算你犯病去医院,老子要付医药费也认了。大不了花点儿钱,我多找几个护工,每天二十四小时三班轮换盯着你。你不是要住院吗?那就永远呆在病房里不准出来,看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超市员工的反应很快。她们纷纷附和。 “经理说的没错。她要去医院我们就去医院,她要回家我们也跟着。大不了不干这份工作,我就每天守在她家门口,把手机录下来的这些给所有人看,让大伙儿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她以前应该有单位吧!找她单位的人,必须有个说法。” “还有她家里的人,丈夫儿女七大姑八大姨,所有人的单位都通知一遍,好好丢丢她的脸。” 王凤仙脸色变得煞白。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贪点儿小便宜在她看来无关疼痒。若是顺利,就能省下几十块的肉1钱。若不顺利,大不了不认,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种事她干过很多次,从未失手。 偏偏今天栽在这个年轻的小警察手里。 看样子他根本不打算放过我,还撺掇着超市里的这些人一起,用各种阴狠的手段对付自己。 这一刻,王凤仙是真的感觉天旋地转。 这不是装模作样,而是情绪紧张,再加上极度惊恐导致的血压升高。 “……我……我给钱……我给你们钱还不行吗?” 僵持已久,她终于松了口。 虎平涛注视着她,认真地说:“不是光付钱那么简单。你还必须道歉。” 精神崩溃的王凤仙一个劲儿点头:“好的好的,我道歉,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事情处理到这个份上,超市方面已经很满意了。 …… 从超市办公室出来,上了巡逻车,吴永翰忽然叹了口气:“我觉得这老太婆属于记吃不记打的类型。你别看她今天服了软,改天她肯定还会这么做。” 虎平涛轻声笑道:“没办法,这种纠纷达不到规定的盗窃案值。这样,回去以后把今天的笔录交给赵丽输入电脑。这段时间留意一下,如果王凤仙继续在别的地方引发同类纠纷,就按照今天的办法处理。” 吴永翰很聪明,很快明白了虎平涛的意图:“小虎,你的意思是,累积案件,等到涉及金额达到立案标准,到那个时候再做处理?” 虎平涛点点头:“如果王凤仙知错能改,我们也不会刻意为难她。可如果她屡教不改,我们就依法处理。到时候该罚款该坐牢,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 中午,商务厅。 李维方走进朱玉斌的办公室,垂头丧气地告诉他:虎平涛工作调动的事没办成。 朱玉斌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招呼着李维方坐下,问:“省公安厅那边不肯放人?” 李维方点点头,补充道:“不完全是这样。我给小虎打了个电话,他本人也不愿意过来。” “哦?” 朱玉斌有些意外:“为什么?” 在他看来,这次调动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就算公安厅那边不放人,只要虎平涛坚持,再加上自己这边的活动,总之没有太大问题。 第六十六节 分账 李维方道:“小虎说他不想改变目前的职业。这个年轻人还是很会说话的,让我替他跟你说声“谢谢”,还说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给他打电话,只要不违反法律,他都愿意帮忙。” 朱玉斌不由得笑了:“不愧是干警察的,说话都滴水不漏。” 李维方点头道:“是啊!咱们这次欠了他很大的人情。要是虎平涛调过来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拒绝……老朱,这真是拿着好处都没地方给。” 朱玉斌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今天早上郭玲钰还特地打来电话,问起虎平涛,说是她母亲明天回香江,打算送份礼物给他。” 李维方目光闪动:“看来还真被你说中了,郭玲钰和她母亲对小虎印象很不错,以后可以通过他与郭氏集团联系。” 朱玉斌缓缓点头,叹道:“公安厅那边也真是的,什么人都弄去当警察。人才难得啊,让给我们商务厅不是多好。” 李维方在旁边提醒:“关键是小虎他自己不愿意来。” 朱玉斌想了想:“要不这样,这事先放一放,这几天集中精力与郭氏集团谈判,尽快落实他们的投资额度,然后打款。” 都是多年的老友,李维方对此心领神会:“你的意思是,让公安厅那边暂时帮咱们对他进行培养?” “关系还是要有的,常来常往才能联络感情。”朱玉斌笑道:“虎平涛的编制不是在古渡分局嘛!这样吧,给省公安厅的赞助费削减一部分,直接拨给古渡分局。这点操作自由我们还是有的。” 李维方说话更直接:“那还不如指定拨给小虎工作的派出所。反正都是兄弟单位,一家人。” 朱玉斌对此没有意见:“行,你看着办。手续从省里走,拨款程序也是,总之一切按规矩来。” …… 第二天中午。 虎平涛开着所里的公务用车进了分局大门,停稳,廖秋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带着他走进了局长办公室。 熊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份文件。他双手十指交叉,手背撑住下巴,显然正在思考。 看到两人走进房间,熊杰将身体后仰,恢复了正常坐姿,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饮水机:“纸杯在下面,茶叶在柜子里,自己动手。” 廖秋端着一杯刚泡的茶水走到办公桌前,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好奇地问:“熊局,这么急急火火的把我们叫来,到底有什么事?” 半小时前,廖秋接到电话,熊杰让他放下手上的事情,立刻带着虎平涛来分局。 可具体是什么事,熊杰在电话里只字未提,直说:你们过来就知道了。 熊杰把视线转到虎平涛身上。 他的目光很复杂,有欣赏的成分,也有羡慕嫉妒恨,还有几分懊悔,当然也少不了得意。 “小虎,还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熊杰道:“商务厅想把你调过去。” “我不去。”虎平涛想也不想就一个劲摇头:“我在这边干的好好的,去商务厅做什么?” 熊杰把上身前倾,手指用力点了点摆在桌上的那份文件:“我也是这么回复的。可现在的问题是,人家现在可不是开口要人那么简单,而是砸钱过来,明码标价要买你过去。” “商务厅给了每年一千万的赞助额度。其中厅里五百万,分局一百万。”说到这里,熊杰注视着廖秋,意味深长地说:“你运气不错,商务厅直接拨给耳原路派出所四百万,指定了财务账号,无论省厅、市局还是分局想要从中提留,那就一分钱都不给,所有款项直接收回。” 廖秋和虎平涛顿时愣住了。 “还有这种操作?” “为什么?” 熊杰对这两个问题一一回答。 “这不是省财政厅给我们的年度正常拨款,而是商务厅以赞助形式给予的款项。道理很简单,就像两个单位搞联谊,在双方领导同意,并且向上级部门报备的情况下,可以在资金方面互相给予支持。商务厅给我们的这笔钱已经在省里报备,属于年度正常拨款外的增加部分。指定了专款专用,只能用于购买警用装备和改建办公场所。” 廖秋吹了吹微烫的茶水,笑道:“不能用来发奖金?” “你做梦吧!”熊杰冷哼了一声:“都说了是专款专用,否则省里不会同意这笔额外拨付,商务厅更不可能白白给我们这笔钱。” 廖秋思维很灵活,他脸上一直挂着笑:“这笔钱来的很及时。呵呵,熊局您是知道的,我们所里很多装备已经老化,还有电动巡逻车的数量也不够,我打了好几次报告,上面一直没有批复。说起来,商务厅也挺不错的,一下子给了四百万,嘿嘿嘿嘿……” 熊杰冷眼看着他:“我看你就是属貔貅的,张口吞进去一点儿也拉不出来。你以为商务厅那帮家伙是出于好心,真的是为了帮咱们更换装备?狗屁!他们是盯上了小虎,拿钱换人。” 说着,熊杰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廖秋不是傻瓜,他之前就对这事儿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详情。可他心里另有算计,于是摸着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熊杰也不是笨蛋,他多少能猜到廖秋此刻的想法,脸上冷意如万年坚冰般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你别跟我装!我先给你打下预防针:小虎生是咱们公安系统的人,死是咱们公安系统的鬼。无论商务厅给再多的钱,我都不会放人。”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只能苦笑:“熊局,你这话说的……感觉我考上公务员就像是跟你签了卖身契。”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熊杰偏头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先坐着,等会儿我找你还有事情。” 廖秋是个厚脸皮,趁空笑嘻嘻地问:“熊局,这四百万什么时候能拨下来?” 熊杰冷冷地盯着他:“怎么,你真想要这笔钱?” “我们所里有困难啊!”廖秋连声哀叹,大倒苦水:“我们所的宿舍是临时建筑,连屋顶都只是一层薄铁皮,冬冷夏热。熊局您找时间过去住两天就知道了,那滋味儿可不是人受的。” “人员问题我就不说了,局里有困难,我能理解。可装备的问题必须解决啊!电动车不够怎么可能做到机动化?110指挥中心一个电话过来,要求我们五至十分钟内赶到现场。可如果距离太远,我们也没办法。没车就只能跑着去,别说是十分钟,就算半小时也不够。” “再就是执法记录仪,蓄电量少,持续使用时间最多四个钟头。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很快,何况我们所已经六年没有下发过新的仪器。” 熊杰砸了下嘴:“你跟我叫苦没用。这笔钱连市局都没份,要不是看在小虎的面子上,这一千万直接拨到省厅,根本不可能拿出一半给分局。其中的关系,你自己掂量。” 廖秋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过要那四百万包圆儿啊!熊局,我只要三百万,其它的您看着办。” “商务厅那边要求专款专用,所以钱直接打到你们所的账户。”熊杰深深吸了口气:“你留下五十万,别的打到分局账户。下边这么多派出所,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吃肉,别人连汤都喝不着。” “这不行!”廖秋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叫屈:“四百万和五十万区别太大了。熊局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您都说了这是商务厅看在小虎面份上给的钱。要没有小虎,人家一分钱都不会给。” “看不出来你还挺贪心的。”熊杰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七十万,不能再多了。” 廖秋据理力争:“那我也让一点儿,两百八十万。熊局您得体谅我啊!下面的工作难做,何况小虎还是我们所的人。” “两百八……亏你说得出这个数。你怎么不说两百五十万?”熊杰鄙夷地看着对面:“你要真认了这个二百五,我……” 廖秋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伸手握住熊杰的手腕,笑呵呵地打断对方的话:“熊局由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二百五就二百五,这可是是您金口玉言说的两百五十万,多余的一百五十万,等款子到了我就让财务转到分局,一分钱也不会少。” 熊杰一阵语塞,哭笑不得。 他是个随和的性子,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下面的人与他这个分局长总是嘻嘻哈哈。其实今天这事他就是随便敲打一下廖秋,毕竟商务厅直接把款打到耳原路派出所账上。廖秋不点头,分局就拿不到这笔钱。 何况廖秋说的也是实情,基层派出所装备老化,的确到了批量更换的时候。 “今天就算了,下次我再找你算账!”熊杰指着廖秋,恶狠狠地说。 廖秋得了好处立刻卖乖,他两只眼睛笑得眯起来,细成两条弯曲的缝:“熊局,这赶早不如赶巧,您对我们所给予了这么大的支持力度,我说什么也得好好谢谢您。这样吧,正好小虎也在,我叫上雷跃和王雄杰,咱们中午去外面吃。” “哼!你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话刚出口,熊杰马上发现这比喻实在不合适,连忙改口:“中午的饭局已经有安排了,我叫你们赶着时间过来就为了这个。你得当个陪客,雷跃和王雄杰就算了,他们来了只会添乱。” 廖秋和虎平涛双双把目光集中到熊杰身上。 前者充满了好奇。 后者则是疑问。 熊杰也不做解释。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人事处的号码。 …… 古渡分局旁边有一家吃鱼的馆子,招牌菜是糊辣鱼。 在滇省,人们习惯把干辣椒放在锅里热炒,或者直接在火上烘烤,总之到了表面有部分变黑,散发出刺鼻糊味的时候就行。把干辣子起锅,用手搓成碎片,红艳艳的,此前的糊味也在辣味中和下变成一股浓香。 鱼的做法有两种。一是本地做法,用整条的罗非鱼或鲫鱼,刮鳞剖洗,加上香茅草和各种佐料,以及秘制的汤汁下锅,水滚即熟,味道浓郁,鱼肉鲜嫩,糊辣味十足。 另一种做法来自临近的川省,选择刺少的鲑鱼、鲶鱼和桂鱼,出于价格考虑,当然也少不了草鱼和花鲢。把鱼肉切片,用鸡蛋清上浆,在油锅里滑炒后再入汤锅。端上桌的时候,还要撒上切细的嫩芹菜和葱花。 骆红方选择的这家菜馆是本地做法。海海满满一大锅糊辣鱼端上来,看着已经熟了,她左手漏勺右手筷子,动作稳准狠,给熊杰、廖秋和虎平涛每人碗里夹了一条,最后又从锅里夹了一条鱼给自己。 廖秋认识骆红方,却没打过几次交道。 熊杰之前说“人事处骆处长请你们吃饭”的时候,廖秋和虎平涛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还是这么回事。 按照规定,午餐时间不能喝酒。廖秋用手肘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虎平涛,端起茶杯,笑着对骆红方道:“骆处长,今天谢谢了,下次我请。” 这顿饭不贵,罗非鱼和鲫鱼都很便宜,也就二、三十块一公斤。这家店标价三十五,加上一个炒莲花白,一个凉拌黄瓜,总价不会超过两百块钱。 骆红方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她特意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手表。 见状,虎平涛试探着问:“骆处长,您赶时间?” “不不不,没事,还早,你们慢慢吃。”骆红方连忙摆手,她一直在看着虎平涛,笑道:“小虎,别叫我处长,那显得生份,还是叫我骆阿姨。” 说罢,她又从锅里捞起一条肥大的鲫鱼,夹到虎平涛的碗里。 熊杰自落座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他似乎对眼前美食产生了浓厚兴趣,用筷子挑着鱼肉送到嘴里,吃得行云流水,桌上很快堆满了鱼刺。 第六十七节 彪悍的女人 廖秋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主要是骆红方太过于热情,而且专注光环笼罩着虎平涛,对自己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他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找熊杰好好问问,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能一边吃一边看,静观其变。 四个人吃了十多分钟,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终于走进包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圆脸少女,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七五。长发,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裙。 骆红方笑着介绍:“这是我女儿张紫馨。” 她长得不算难看,但必须承认那张堆积了太多化妆品的脸毫无特色,走在街上就是个路人,几乎没有回头率的那种。 很胖,而且腰身粗壮。 廖秋平时休息的时候会陪着妻子逛街买衣服,他能看出张紫馨身上这套黑色西装裙是加大码,尤其是裙子,如果不是改了腰身加宽,根本穿不上去。 总之这女孩颜值勉强及格。 骆红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目标直指虎平涛:“小虎,这是我女儿。馨馨,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虎平涛。呵呵,你们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这话点出了今天约饭的主旨。 廖秋心领神会,他能体会熊杰此刻的心情,于是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那条鱼。 虎平涛把玩着手里的筷子,他很想解释一番,可是看场合又太合适,总不能当着别人的笑脸直接说“我有女朋友了”这种话。何况骆红方也没直接言明相亲,只说“认识一下,做个朋友”。 既然没有摆明态度,那就好办了。 他站起来,向张紫馨伸出右手,带着令人很舒服的微笑:“你好,我是虎平涛。” 胖胖的女孩也站了起来,她的神情有些冷漠,看得出她对这件事不是很感冒,指尖略碰了一下虎平涛的手便立刻缩回:“你好。” 两人落座,骆红方低声埋怨女儿:“跟你约好了时间,为什么要迟到?我们中午休息时间是固定的,下午大家都要上班。说了多少遍一定要遵守时间,以后别这样了。” 张紫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她大概是饿了,从锅里捞了一条鱼,自顾吃起来。 之前的气氛被打破,虎平涛也不好对此做评论。他也学着廖秋和熊杰,专心对付碗里的食物,先吃饱再说。 个人都在闷头吃饭,骆红方成了桌上的专职解说员。 “小虎,我女儿是北大的毕业生,现在一家跨国公司上班。” “你们年轻人应该多聚聚,毕竟你们才有共同语言。” “有空来骆阿姨家吃饭……就这个周末吧,来我们家包饺子。” “小廖啊,你是所长,这个周末就别给小虎安排工作了。星期六,给他一天假。” 廖秋刚把一大块鱼肉送进嘴里,想要回答却无法说话,只能狼狈地点点头。 这是正常合理的要求,不算强制安排。 张紫馨在旁边却不乐意。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很不高兴地嚷道:“……妈,你这是干什么啊?” 骆红方连忙道:“我就是邀请小虎来家里吃饭,怎么了?” 张紫馨胖胖的圆脸上浮起一丝愠怒,双眉往中间迅速聚拢,被太多肥肉挤压的眼睛盯着虎平涛。 准确地说,是盯着他黑色制服的肩章。 “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她直截了当地问。 “艺术学院,美术系。”虎平涛右手拿着筷子,回答彬彬有礼。 张紫馨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你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 虎平涛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也就实话实说:“加上各种补贴,五千多吧!” 廖秋在旁边笑着凑了一句:“小虎明年转正,到时候能拿到七千以上。” 张紫馨说话速度很快:“我也是见习期,我现在一个月的薪水是七千,另外还有两千多的勤务补贴。下个月转正,能拿一万五。等到半年后适应期结束,我的月收入不会低于三万。” 她的话火药味十足。 虎平涛平静地笑笑,认真地说:“不愧是北大毕业的行业精英。” 表面上听起来是恭维,实际上隐含着一丝讥讽。隐忍要看对象,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要口下留情。 骆红方在旁边急了,连忙劝道:“馨馨,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叫你过来只是一起吃个饭,大家认识一下。” “我的确是来吃饭啊!”张紫馨声音变得大起来:“可是妈你不能骗我啊!” 骆红方不明就里:“……我怎么骗你了?” 张紫馨抬手指着虎平涛,措辞尖锐地问:“你给我介绍的人就是他?” 骆红方道:“是啊!” 张紫馨冷笑道:“会三门外语,会摩斯电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骆红方还是不明白,下意识地点点头:“怎么,你以为我骗你?不信你问问熊叔叔。” “我干嘛要问别人?难道我自己不会用眼睛看啊!”张紫馨平时在家应该很受娇宠。她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悦,冷嘲热讽,摆事实讲道理:“工作能力就不提了,就说外语吧!这“精通”和“会”之间的区别很大。” “就说我吧,精通英文,公司经常派我出差,业务交流与沟通没有问题。同期跟我进公司的人,外语不过关,薪水就没我这么多。” 张紫馨注视着虎平涛,说话一点儿也不给对方留面子,语气之间充满了冷傲:“我妈说你会三门外语,你却告诉我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千,转正以后也只是七千。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公安系统会招收特殊人才,如果你真有那个能力,转正以后月薪至少在一万以上。” “我会说“撒瓦滴卡”,这算不算是会泰语?” “我还会说“噢哈哟郭打意嘛咝”,这算不算是会日语?” “我对你没偏见,因为我妈就是警察。但我认为个人能力与收入必须成正比。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是人才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重视。月入七千到月入一万之间的差距很大,我希望你以后吹牛的时候与时俱进,多看看书,多看看网络上的各种评论,别再闹出这种笑话。” “最后说几句,其实我对你没偏见。你长得很帅,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这人其实很有自知之明。我长得不算漂亮,所以我对婚姻的要求是内涵多过颜值。我未来的丈夫可以相貌一般,但必须收入高,很有钱的那种。我妈跟我说过你的家庭情况,你父亲是军人,你母亲是公务员,这跟我想象中的区别很大。” “我这个人说话直,我和你以后应该不会产生什么交集,所以我妈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等会儿吃完饭,大家就各走各的,什么朋友之类的就算了。” 说完,张紫馨拿起摆在旁边的手袋,站起来,给熊杰和廖秋分别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走出包间。 她丝毫没给骆红方留面子,显然对母亲安排的这次饭局很不满意。 骆红方坐在那里,脸上阵红阵白。 熊杰笑着打圆场:“老骆,你这女儿跟你丈夫一个德行,往好听了说是快人快语,说不好听了,那就是不喜欢的干脆不理,很得罪人啊!” 廖秋也笑着劝道:“年轻人个性十足,算了,算了。” 骆红方紧咬着牙,在心里把女儿狠狠骂了一万遍。 前天晚上她跟女儿约着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张紫馨就明确表示“不喜欢做警察这行的男人”。为了引起女儿的兴趣,骆红方把虎平涛花式夸赞了一番,重点在于“他会三门外语,是分局去年嘉奖的优秀工作者”。 可是这些对张紫馨毫无吸引力。 虎崇先地位超然,没有太大把握的前提下,骆红方也不好对女儿介绍太多虎平涛的家庭情况。在她看来,女儿综合能力远不如虎平涛,搞不好这桩事会变成女方主动追求男方。 如果虎平涛不愿意,那就麻烦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会在饭桌上突然发难,说了一大堆让对方和自己难堪的话,拍拍屁股走了。 骆红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虎平涛察言观色,端起茶杯:“骆阿姨,我敬您一杯。” 骆红方连忙端起杯子回道:“谢谢!” 虎平涛笑道:“刚才的事您别放在心上,您女儿还小,她不忙着结婚,就算您再着急也没用。” 骆红方脸上仍然红红的,很不好意思,讷讷地说:“是啊……这孩子……她平时不这样的……” 虎平涛仍然微笑:“骆阿姨您应该之前跟我说一声。其实我有女朋友……不过还是很谢谢您。” 派出所事情多,廖秋叫了米饭,三口两口扒了一大碗,吃完打了个招呼,带着虎平涛离开。 桌上只剩下熊杰和骆红方两个人。 熊杰给自己打了碗饭,用勺子从锅里舀起鱼汤浇在米饭上,一边用筷子慢慢地拌着,一边认真地说:“老骆啊,你女儿这脾气要不得。廖秋说的对,年轻人有个性,但你得看看场合。今天你在,我在,再加上一个廖秋,谁的年龄不比她大?谁的资历没她老?可她就是不给面子,张口巴拉巴拉说一大堆,说完就走,也不管别人怎么想。” 骆红方脸上的怒意明显可见:“今晚回家,我找馨馨好好谈谈。她实在太不像话了。” “像画就挂在墙上了。”熊杰开着玩笑,把气氛放轻松:“只能说你女儿跟小虎之间没那种缘分。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不要,就算两个人谈不成,做个普通朋友也不错啊!要我说,你女儿这大学上得心高气傲,谁都不放在眼里。北大毕业的很了不起吗?一个月两、三万块工资很值得夸耀?小虎会三门外语那可做不了假,商务厅朱玉斌那边宁愿每年给省厅那么多钱,也要把虎平涛挖过去。这事要是传开,有你女儿后悔的时候。” 骆红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越想越懊悔,恨不得把女儿抓过来痛打一顿。 “别想了,反正这事都过了。”熊杰安慰道:“自家事情自己清楚,你一直没怎么吃东西,赶紧吃点,下午还要上班呢!” …… 路上,虎平涛接到苏小琳打来的电话。 “你在做什么?”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甜。 “准备回所里上班。”虎平涛笑道:“刚才在吃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 虎平涛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其实是个误会。” 苏小琳从电话里发出充满威胁的警告:“我可是在你身上留下标记了,时时刻刻记住:你是我的人!” 手机声音很大,廖秋在旁边听着,一边开车,一边偏头不怀好意地看了虎平涛一眼,强忍着笑。 虎平涛笑道:“谨遵女王陛下的旨意。对了,怎么想起现在给我打电话?” “人家想你嘛!”最后一个音节拖得很长,小女生撒娇,嗲气十足。 她随即道:“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恐怕没有时间。”虎平涛实话实说:“我这边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下班,有任务就得出警,你懂的。” “那就周末吧!”苏小琳很好说话:“一起看电影。” “到时候再说,有空我一定出来。”虎平涛不敢把话说死。 两人又缠绵了几句,挂断电话。 廖秋颇感兴趣道:“小虎,你这女朋友不错啊!对你挺关心的。这个周末你正常轮休,好好陪陪人家。” “谢谢所长。”虎平涛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你女朋友在哪儿上班?”廖秋边开车边问。 “商务厅。”虎平涛道:“我和她刚认识没多久。” 廖秋有些意外,疑惑地问:“就是你上次陪着去黎江认识的?” “是的。” “照这么说,情况有些复杂啊!”廖秋边说边自行脑补:“为了你,商务厅给了分局这么大一笔款子,你女朋友也在那儿上班……感觉他们为了挖你过去,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第六十八节 命案 虎平涛哭笑不得:“所长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跟那件事没关系。” 廖秋阴笑着问:“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正好苏小琳在微信上发了个定位过来,是一家格调不错的餐馆,配了几张她本人和菜肴的照片,附带着解释“我和同事中午在这里吃饭”。 廖秋瞟了一眼虎平涛的手机,双眼顿时放大,赞不绝口:“很漂亮啊!怪不得你看不上骆处长的女儿。” 虎平涛感觉越解释越黑,索性收回手机,坐在椅子上懒得回应。 廖秋自顾道:“看起来这女的很喜欢你,连去哪儿吃饭都要跟你汇报一声。小虎,就得这么干,让她对你服服帖帖的,以后早请示晚汇报,说往东不敢往西,你再把家里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到时候就圆满了。” 虎平涛忍不住笑了:“所长,你这说的好像是嫂子吧?” 廖秋顿时语塞,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喷出深深的怨气,加快速度,往派出所方向驶去。 …… 刚回到所里不到十分钟,接到110警讯:金昌小区发生一起命案。 廖秋带着虎平涛等人火速赶往现场。 金昌小区是老小区,有二十多幢楼,均为六层。小区周边没有修建围墙,绿化带也是旧式的水泥花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修建,小区里只设有停放自行车的临时性建筑,没有汽车停车位。 二十一幢楼下已经用黑黄色带子拉起了警戒线,廖秋安排人在旁边执勤,非本幢住户不准进入。从五楼以下,还设有一道内置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涉足。 虎平涛走进六零一室的时候,透过与客厅连接敞开的卧室门,看到了斜躺在床上的女尸。 死者名叫张红霞,二十九岁,在一家私企工作。 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床上散落着一件蓝牛仔女式外套,枕头和被子被推乱了,却看不到绳索之类的东西。 廖秋经验丰富,他低声对站在身旁的虎平涛道:“是他杀,估计凶手把凶器给带走了。”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长,这案子轮不到我们管,先报刑警队吧!” “已经报了。”廖秋道:“我们暂时负责维持秩序,确保现场不被破坏。之前我打电话的时候,王雄杰就说了,你必须到场。” 虎平涛奇道:“为什么?我又不是刑警队的人?” “他看上你了。”廖秋半开玩笑地说:“你小子运气不错,雷跃和王雄杰对你都另眼相看。这样吧,所里还有事情,我先过去。等会儿王雄杰来了,你就跟着他。这几天所里不给你安排工作,争取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就像上次那个贩毒款的案子,给咱们所好好争点儿脸面回来。” …… 廖秋走后,虎平涛选了一处较为空旷的位置,仔细观察着命案现场。 在楼下的时候,他特意用纸巾擦过鞋底,上了六楼,进房前又擦了一遍。 带着手套,动作缓慢,走动的幅度也不大。 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教官反复交代:勘察案发现场一定要认真仔细,必须在区域内划出固定的行走路线,最大限度避免破坏现场取证。 以常见的两室一厅户型为例,入室勘察人员行走路线都是重复的。“y”字形,或者“t”字形。没有特殊需求,或者对某个角落必须取样的前提下,任何人都必须遵循固定的轨迹和路线。如果遇到要求严格的上级带队,甚至连各人脚印也要做到最大程度重叠。 十多分钟后,王雄杰带着刑警队的人来了。 “你来的挺早啊!”他笑着对虎平涛打了个招呼,随即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有线索吗?” 虎平涛摇摇头:“我只是比王哥你们早来了一会儿,又不是神仙。如果只是随便看看就能找出凶手,还要警察干嘛?” “嘿!你小子,几天不见,还学会跟我玩嘴了!”王雄杰用语言打击虎平涛,侧过身子,对站在旁边的一名警员道:“小张,回头把名单改一下,把他编入你那个组。” 他旋即转过身,拍了下虎平涛的肩膀:“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虎平涛,暂时借调到我们刑警队。这是小张,张文轩,上个月刚来的新人。” 两人客套地握了下手。 张文轩是个外表文弱的年轻人,他说话的时候,粗大的喉结上下耸动:“加个微信吧!”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虎平涛主动扫对方的二维码名片,主动发了个笑脸过去,张文轩那边点了通过,却没有回复,只对他略点下头,便转身离开。 王雄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低声道:“小张面冷心热,平时不怎么说话。还是谈谈案子吧!你来得早,说说你的看法。” 虎平涛也不矫情,转身指着敞开的房门,认真地说:“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 “房间里的物品摆放整齐。从门口一路走过来,鞋柜、餐桌、立柜,还有放在椅子上的物件都没有推倒或散乱。我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无论卧室还是卫生间,没有打斗留下的痕迹。” 看着正蹲在床边对尸体进行检验的法医,王雄杰心中顿生疑惑,转身问虎平涛:“谁报的案?” 无论现场环境还是死者目前的状态,都表明凶手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甚至可以用“从容不迫”来形容整个行凶过程。 这就意味着凶手离开的时候会关上房门,整个房间保持密闭状态。 换言之,如果尸体没有腐烂发臭,周围邻居无法察觉问题,就不可能有人报案。 可是就目前来看,虽然详细情况还要等法医鉴定为准,但目测床上那具女尸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是小区物管报的。”虎平涛道:“他们每天中午对小区楼道进行打扫。保洁人员说,她当时从楼下往上依序清扫,到了六楼,发现六零一室的房门开着一条缝。” “开了条门缝就报警?这干保洁的警惕性挺高啊?”王雄杰对此表示质疑。 “王哥,你有点儿耐心,听我把话说完啊!”虎平涛解释:“物管公司有规定:在清扫过程中,发现住户房门开着,必须敲门询问。如果没有得到回应,就入户查看,及时与住户取得联系。当时保洁人员敲了六零一的门,没人答应,她就推门进来,发现户主躺在床上,推了几下,对方没有反应,她被吓坏了,连忙跑出去喊人,然后报警。” 王雄杰神情凝重,缓缓点头:“回头你给廖秋打个电话,让他把详细的笔录传一份给我。” 报警由派出所处理,小区物管和当时清扫楼道的保洁人员已经带回派出所接受笔录。 虎平涛继续道:“我只随便看了一圈。这案子很奇怪,屋里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凶手显然不是为了求财。” “有意思……”房子面积不大,站在王雄杰的位置,可以看到死者的长相:“这女的身材不错,长得也还可以,既然可以大概率排除盗窃或者抢劫杀人,可为什么死者身上的衣服保持完整?这样看来应该也不是为了求色……” 虎平涛没有搭腔。 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疑点,然而死者生前是否遭受过侵犯,必须等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为准。 半小时后,法医从床前站起。他走到王雄杰面前,摘下口罩,笑着给虎平涛打了个招呼:“小虎,好久不见。” 他叫丁健,三十多岁的一个中年人。很胖,看似平时走路都会喘气的那种,可每年公安系统体能考核都能及格,达标通过。 虎平涛之前被缉毒大队借调,在分局呆了一段时间,因为王雄杰的缘故,他与刑警队的人混了个脸熟。 丁健和王雄杰一样,都喜欢开玩笑。 “小虎,晚上一块儿吃饭吧!给你点个炒猪肝。”丁健那张胖脸在微笑挤压下显得更圆了。这是他在尸检结束后常说的一句话,无论对谁都这样。 以前听他开这种玩笑,虎平涛总有种强烈的呕吐欲望。 在警校的训练效果很不错,他现在对此已经有了强大的免疫力。虎平涛点头笑着回答:“谢谢丁哥。不过光有肝怎么够?你也太小气了,再来根肠子吧!” 丁健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撇了撇嘴:“几个月没见,你小子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王雄杰问:“丁胖子,说说初检结果。” 说起工作,丁健变得尤其认真:“死者为成年女性,死因为外力勒杀窒息。死亡时间为昨天半夜十二点至凌晨两点之间。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痕迹,体液初检表明有安眠类药物残留,详细结果要等到回去以后进一步检查才能出来。” 他随即补充道:“这女的已经怀孕了,我估计着大概有三至四个月。她骨盆大,腹部隆起程度不高,衣服罩在外面看不出来。” 王雄杰神情严肃:“等现场勘查组的报告出来,就把尸体运走吧!丁胖子,抓紧时间干快做尸检。这有胎儿就不一样了,死者家属那边……唉……” 他摇摇头,话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凶杀案与普通盗窃案不同,社会影响大,而且“女性死者”和“孕妇”之类的字眼极为敏感,一旦在网络上形成话题,迅速发酵,会引发各种争论,对警方侦破极为不利。 虎平涛问:“丁哥,能看出凶手使用的凶器吗?” 勒痕分很多种。 铁丝、绳索、布条、塑料袋……总之柔软且具有韧性的物质都可以使用。以绳索为例,粗麻绳和编织细绳的勒痕区别很大,肉眼就可以判断。 虎平涛在警校受训的项目就有痕迹学。可是他仔细对照下来,仍然无法看出女尸脖子上的勒痕究竟源自何物。 可以肯定不是粗麻绳或者细铁丝。勒痕介于这两者之间,没有粗麻纤维残留,也没有细铁丝或者电线绞紧后对皮肤造成的破损。虎平涛认为凶器应该是纤维带之类的东西,可他在现场仔细搜寻,却找不到证据。 相比之下,法医丁健的经验就丰富得多。他抬手刮了一下虎平涛的鼻子,很是得意地“嘿嘿”笑道:“我还以为你小子什么都知道,看来你也不是全知全能啊!来,给哥唱一首《征服》,我就告诉你。” 虎平涛知道丁健没有恶意,于是做出一副苦脸:“丁哥您就告诉我吧!回头我请您老人家吃饭,菜随您点。” 王雄杰饶有兴趣地插进话来:“吃饭这种事怎么能没有我呢?” 他随即转移话题,正视着丁健:“好了,丁胖子你也别玩了,把你知道的告诉小虎,然后赶紧回去验尸。要耽误了时间,看我整不死你!” 丁健笑着白大褂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用指尖捏着边角,在虎平涛眼前晃了晃:“这是我在死者胸口找到的。” 那是一根非常细小,极短的纤维。 虎平涛凑到很近的位置,端详了近两分钟,疑惑地问:“这是……丝袜?” 丁健捏了个响指,脸上流露出赞许的神情:“你小子眼光不错。这是包芯丝,或者莱卡纤维。总之这就是一根从丝袜上脱落的部分。它最大的特征就是可以被轻松拉伸,放开后迅速恢复原状,但韧性极强。这只是我的初步判断,具体结果还要等到进一步检测才能出来。” 半小时后,尸体从房间里抬出,运走。 虎平涛依序在各个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厨房。 金昌小区的建筑都是南北向。厨房正对着马路,单元入口朝内,按照竖三横一的模式,每七幢楼形成一个“口”字。 厨房里摆设同样整齐,锅碗瓢盆俱全,橱柜里放着油盐酱醋,冰箱里还有十几个鸡蛋、时蔬、两碗没吃完的剩菜,少量猪油。 看着敞开的冰箱,王雄杰自言自语:“这是一个在家里做饭吃的女人。” 这句话并非无的放矢。 第六十九节 监控录像 从现场的各种痕迹来看,死者张红霞应该是独居。 一个人做饭吃很麻烦,很多年轻的独居者往往选择叫外卖。 房间里没有发现饭盒之类的抛弃物。 虎平涛把视线投向窗外。 与厨房相邻的这条街不是主路。因为是旧小区,常年无人修建,路边两侧的绿化带内植物疯长,灌木长得很高,有些甚至与乔木树冠齐平。 对面是煤机厂的老楼,只有三层。五年前,那里已经改为物流仓库,只有东面和北面各有一个出入口。 张艺轩刚好在厨房里做现场拍照,他顺着虎平涛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走到近处,低声道:“有什么发现吗?” 这话问得带有一丝讥讽成分。 联系他之前对自己冷漠的态度,虎平涛看了一眼张艺轩,淡淡地说:“目前还没有。” 张艺轩点了下头:“侦破不是光用眼睛看就能出结果的。有些人运气不错,随便看几下就能找到线索。可运气这种东西说不清楚,破案还得靠真才实学,得靠技术手段才行。” 他这话具有很强的指向性。 虎平涛沉默片刻,认真地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张艺轩回答的异常肯定。 他随即道:“我刚分到刑警队。包括王队,很多人都在夸你。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多少算是解释,让虎平涛明白了张艺轩对自己的敌意来源。 他自嘲地笑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强,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话并未改变张艺轩对虎平涛的看法:“我也这样认为。我听过关于你的各种故事,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说完,他特意看了一眼虎平涛右肩上的见习警员肩章,带着脸上毫无变化的冷漠神情,转身离开。 虎平涛的思路没有因此被干扰,他一直注视着窗外与墙壁紧贴在一起的排水管道。 外露式铸铁排水管,这是旧式建筑的特点之一。 这种管道安装在厨房外墙右侧,表面刷着浅灰色油漆,与墙体是同样的颜色。 金属管朝外的一面,颜色有些深。 虎平涛起初以为自己看得太久产生了视觉误差。可等到王文轩离开,他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风吹日晒”是个与时间挂钩的词。一般来说,常见物体曝晒在阳光下的部分颜色较淡,背阴的部分较深。 这种铸铁排水管也是同样的道理。即便是表面刷过油漆,时间长了,漆面就会剥落,朝外向阳部分的颜色也比背阴部分略浅。 虎平涛右手扶着窗台,把身子探出去,左手在金属管壁上摸了一把。 他发现从这个位置很容易从窗台爬出去。如果是一只猴子,完全可以顺着铸铁排水管从一楼爬上来。 摸到金属管的左手上沾染了一些灰。 虎平涛捻了几下手指,发现其中有些非常细小的脆化颗粒,稍微用力就在手指搓捏下变为粉尘。 凑近鼻孔,他闻到一股淡淡的熏燎味。 正在思考,王雄杰快步走进厨房,低声吩咐:“派出所那边和死者家属联系上了,廖秋让我现在就过去。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跟着老张勘查现场,下午回局里,咱们把各方面的线索整理一下,集中起来开个会。” 王雄杰说的老张,名叫张国威,与耳原路派出所的张建国只有一字之差。两人虽不是兄弟,却都是老警察。区别在于前者是刑警,后者是民警。 虎平涛点头答应:“行!王哥您忙您的。” 王雄杰正打算转身往外走,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凑到虎平涛近前,认真地说:“张艺轩刚分到我们刑警队,他是警官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人嘛,总有心高气傲的时候。小虎,我是很看重你的,但我不会搞偏心,毕竟小张也不错。我们警队是一个整体,不搞个人英雄主义,看重的是集体荣誉。有竞争很正常,但绝对不能打击报复。” 他随即加重语气:“懂我的意思吗?” 虎平涛脸上展露出很阳光的笑:“明白!” …… 下午六点,众人完成了对案发现场的勘查工作,封闭六零一室,日常监管与巡视工作交给物管,全队返回古渡分局,在食堂吃过晚饭,来到三楼小会议室。 会场桌椅呈椭圆形摆放。王雄杰历来不讲究身份,也没有架子。他从衣兜里拿出香烟,顺着发了一圈,等烟盒回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在尼古丁刺激下在脑海中理清思路。 “今天中午,耳原路派出所联系上了死者家属。现在说一下死者的基本情况。张红霞,女,二十九岁,在一家私营企业做文秘工作。正式员工,月薪五千二,入职已经快七年了,工作能力和单位上的口碑都很不错。” “张红霞是省城本地人,父母以前是国营照相馆职工,零二年的时候机构改革退休,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有五千多块。” “张红霞有个弟弟,名叫张红超。她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所以她母亲当年怀了二胎。因为不符合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张家为此缴纳了一大笔罚款。” 听到这里,坐在旁边的张国威不由得笑了:“照这么说,张红超名字里的“超”字,就是由此而来?” “很有可能。”王雄杰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就比如我吧!王雄杰,英俊又帅气,所以我名字里才有这个杰出的“杰”字。” 众人愣住了。 现场一片沉默。 几秒钟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玩笑归玩笑,咱们继续。”等到大家笑够了,王雄杰道:“张红霞有个男朋友,名叫王文昌,在区群艺馆工作。” 张国威是区刑警队的二号人物。他认真地问:“王队,死者家属和男友的情绪怎么样?” 王雄杰把香烟凑近烟灰缸,弹了一下:“基本上符合逻辑。死者母亲悲伤过度,被提前送回家。死者弟弟很激动,要求我们尽快破案。” 张国威道:“看起来她们姐弟感情很不错?” 王雄杰点点头:“死者男友……嗯,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夫。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双方家长认可,也买了一些结婚的必备品,可能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办事,摆酒席。” 张艺轩问:“出了这种事,死者男友应该很难过吧?” “他很少说话。”王雄杰叹了口气:“王文昌一直在哭,情绪甚至比死者母亲还要激动。” 虎平涛不由得想起法医丁健说过“死者已经怀孕”这句话,摇头叹道:“他快做父亲了,也难怪会有这种反应。” 会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低落。 王雄杰用力吸了口烟草,他用手指关节敲了下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现在是案情分析会,别搞得跟追悼会似的。说过多少次了,破案不能把个人情绪代入其中。一定要冷静,要理智!” 他抬手指了一下对面:“唐元,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唐元是刑警队的老人,今年三十六,负责痕迹核查:“案发现场收集到的脚印和指纹已经汇总,绝大部分是死者留下的,相关的对比工作正在继续,初核结果明天中午就能出来。就目前来看,现场指纹分别对应死者及其家属和男友,没有外来者。” 网络时代,指纹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二号身份证”。系统可以在短时间从浩瀚如海的库存信息中找出目标,使其无法藏匿。 王雄杰把视线转移到斜对面的一名年轻警察身上:“顾德伟,轮到你了。” 顾德伟个头不高,却很精干,他主要负责技术核查:“我们技术组调看了金昌小区内部和周边的所有监控视频,主要时间段集中在昨天下午至今天上午报案前一小时。金昌小区外围是个“丁”字路口,东面和西面都是交通主干道,邻近区域包括小区内部,所有监控探头共有六十七个。其中有四个出现了故障。小区内部探头有八个,主要监控区域为单元入口和小广场。” “二十二日夜间十二点零八分,也就是昨天半夜,金昌小区五号监控探头拍摄到一男一女从小区大门进来的画面。我们对视频进行了分析和技术处理,确认当时进入小区的女子就是死者张红霞。” 会场气氛变得活跃起来,虎平涛也觉得心情变得轻松。监控视频画面对侦破案件很有帮助,甚至可以直接判明凶手的身份。 王雄杰脸上露出微笑:“监控视频上能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吗?” “他戴着口罩。”顾德伟语速不快,吐字清晰,有种坚硬刻板的感觉:“金昌小区物管规定:十一点关大门。如果住户超过时间回家,要么使用物管统一配发的门禁卡,要么去敲值班室的窗户,交一块钱,值班保安会开门放人。” 王雄杰鄙夷的发出冷笑:“十一点就关大门收钱……呵呵……” 他很是无语地摇摇头。 不等他继续,张艺轩已经迫不及待地发问:“值班室当时应该有人吧!难道他就没出来问一下吗?” 与王雄杰一眼,顾德伟同样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小区保安说,他当时在睡觉。因为门禁卡只发给小区住户,在电子锁上刷一下就能开门,所以这种时候他们通常不会过问。” 唐元叹道:“应该是懒得问才对吧!就这么疏忽几秒钟,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张国威道:“老唐,你也别怪人家保安。一个月就拿两千多块钱,谁会操那么多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保安公司的制度,干得再好也不会涨工资,半夜睡着了能爬起来给没带钥匙的住户开门就不错了。收一块钱,我觉得也合情合理。” 张艺轩不死心,继续追问:“就算对方戴着口罩,无法通过技术手段对监控画面进行面部分析,那对方的身形特征总该有吧?” “有。”顾德伟点点头:“我这里有视频拷贝,大家看看就知道了。” 会议室具有多媒体功能,只要插入u盘就能在大屏幕上播放。 画面上出现的位置是金昌小区正大门。图像清晰,可以看到一男一女从外面推门而入的全过程。 张红霞穿着一条连衣裙,还罩着一件女式蓝牛仔外套,她似乎是喝醉了,靠在旁边的男人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几乎是被对方搀着走。 虎平涛静静地看着,脑海里闪现出法医丁健在案发现场说过的那句话————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痕迹,体液初检表明有安眠类药物残留,详细结果要等到回去以后进一步检查才能出来。 张红霞身旁的男子穿一件黑色夹克衫,除了口罩和帽子,还戴着一副墨镜。整个人被罩得严严实实。 王雄杰坐在前排,看得非常仔细。他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发出冷笑:“这家伙大概率是凶手。大热的天穿着这样,捂痱子啊!你们再看看他的手,戴着手套,显然是不想留下指纹。” 是的,画面上的男子戴着一双白手套。 他个头不高,差不多与张红霞齐平。 他身材魁梧,黑色夹克衫敞开着,露出穿在里面的运动款T恤。这种衣服使用高弹材质,很贴身。虽然只是黑白画面,却可以看到他膨胀结实的胸肌,以及腹部整齐排列的肌肉。 这段画面只有五秒钟,然后就切换到下一个监控探头,内容是男子搀着张红霞走进单元楼,画面只有两个人的背影。 “啧啧啧啧,这家伙是健美运动员吗?”王雄杰啐了一口,悻悻地说:“这样也好,目标体型特征明确,下一步查找犯罪嫌疑人,就从这方面着手。” 斜对面,传来张艺轩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案子不难破。” 张国威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关键是要找到这个人。” 第七十节 肌肉男 虎平涛没有说话。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前方的大屏幕,陷入沉思。 两段画面互有连接,中间缺失的部分,刚好是魁梧男子搀扶张红霞从小区大门到单元入口的那一段。 他注意到两段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拍摄时间。 第一段是十二点零八分。 第二段是十二点十二分。 大屏幕上画面定格,顾德伟站起来,走到会议室门口,摁下电灯开关,整个会场恢复了明亮。 王雄杰有些意外,连忙问:“小顾,后面没有了吗?” 顾德伟摇摇头:“没了。” 张艺轩立刻叫了起来:“不对啊!他既然进去了就得出来,后面的监控画面应该有啊!” 顾德伟神情冷峻:“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翻遍了金昌小区后续的所有监控,直到今天我们赶到案发现场,一直没有该男子离开的画面。” 王雄杰若有所思道:“那就只有两种解释。第一:他是金昌小区的住户,送张红霞回去后,他就回到自己的家。第二: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 顾德伟属于直男类型,他丝毫没给王雄杰这个队长面子:“两种推测都不成立。先说第二种:正对着二十一幢,也就是张红霞住处单元入口的监控探头没有出现故障,拍摄画面表明该男子昨天半夜送死者进去后就没有离开。我问过该单元五楼至一楼,以及周边两幢楼的所有住户,他们的家里没有异常,昨天半夜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再回过头来说第一种:我们对二十一幢所有住户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与画面上体征相同或者类似的成年男子。” 王雄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也就是说,这个人既不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的住户,也没有使用正常方法离开六零一室?” 张艺轩紧锁眉头:“今天上午勘查的时候,我在六零一室厨房的铝合金窗台上发现了两处压痕。经过对比,可以确定那是两个脚印。我估计凶手杀死张红霞之后,就是从那里离开案发现场。” 张国威道:“小张,你说这种情况我也考虑过。可你得想想,那可是六楼啊!厨房外墙上那根铸铁排水管中间部分很长,只有六楼和三楼各有一个连接头。那管子紧挨着墙,四周没有附着物,墙面上贴着瓷砖。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攀岩高手也很难在那种情况下抱着排水管安全下滑。” 张艺轩之前对这个问题有过思考,他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可能凶手使用了某种辅助工具?” 张国威摇摇头:“我看过六零一室的外墙,还有排水管,表面都很光滑,没有新鲜的刮痕。当然,我不排除凶手使用辅助工具从六楼逃离的可能。但小张你得考虑别的问题,如果是绳子,为什么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找到这类物件?还有,它的具体悬挂位置在哪儿?” 张艺轩眉头越皱越紧,他丝毫不肯认输:“如果挂在厨房外墙的排水管上,使用特殊绳结,主绳承重,副绳拉一下就能松开,这完全有可能。”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高。”张国威对此并不认同:“六零一室的排水管金属连接扣在厨房外墙右侧,距离窗户至少有半米。既然是杀人后逃离凶案现场,他就必须从安全角度方面考虑。你想想,横向打绳结与竖向打绳结,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现场的情况是竖向打结,我肯定赞成你的说法。可现在的问题是,从六零一厨房窗户探出去,只能做到横向打结。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做到打结后用力拽紧,因为一用力绳扣就会脱落。” 停顿了一下,张国威认真地说:“除非打的是死结。可是这样一来,绳子就只能留在案发现场。” 王雄杰笑着打圆场:“都别争了。小张,大张,你们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明天再去案发现场好好看看,说不定有新的发现。” 他随即转过身,指着大屏幕上被灯光映照定格的翻白画面:“你们看这儿……” 虎平涛突然发声,打断了王雄杰的话:“王队,我觉得这两段视频有问题。” 有人在的场合叫王队,私底下叫王哥。 虎平涛坐的位置靠后,他声音洪亮,话一出口,所有人齐刷刷偏头,视线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王雄杰冲着他笑了笑,给了虎平涛一个好奇且鼓励的眼神:“你发现了什么?” “首先是时间。”虎平涛站起来,指着屏幕侃侃而谈:“两段视频的时间差超过四分钟。金昌小区面积不大,尤其是死者张红霞居住的二十一幢,从小区大门到单元入口,距离只有一百二十米。成年人正常行走最多只要一分钟,就算她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被人搀扶,也不会在这个基础上延时太久。” 顾德伟眼里闪烁着惊讶。 张国威眯起双眼看着屏幕,频频颔首。 唐元轻声道:“有意思,小虎要是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这个细节。” 张艺轩有些气恼,却不得不承认虎平涛的确提供了一条细的思路。 王雄杰无奈地笑了:“小虎,你这是抢我的台词啊!不瞒你说,我刚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你……好了不说了,你继续!” 虎平涛冲着他抱歉地笑笑,然后转向顾德伟:“顾哥,麻烦你转到第一段视频,再放一遍。” 顾德伟连忙走到会议室门口关了灯,重新播放之前的视频。 “你们看这儿。”虎平涛指着屏幕道:“这是该男子与死者刚进小区大门的录像。他搀扶着张红霞,行走速度很快。还有这里,十二点八分三十四秒的时候,他的这个动作,几乎是拖着张红霞往前走。张红霞可能是被他过于用力拽疼了胳膊,挣扎了一下,该男子搀扶她的右手换了个动作,从肩膀换到腰部,显然加大了力气,却没有因此减缓速度。” 会场里议论纷纷。 “的确是这样,小虎说的没错。” “我也疏忽了这个细节。” “是的,这男的换了动作。” 虎平涛继续道:“从画面上看,该男子没有背包,衣服却穿了两件。昨天的气温高达三十摄氏度,就算是晚上也很热。口罩、帽子、墨镜,这些东西集中在一起,传递的信息只有一个————他不想被别人认出来。” 张国威听得连连点头,用力一拍大腿:“所以他进了小区大门就抱着张红霞,加快速度往前走。” 顾德伟也两眼放光:“照这么分析,他应该经常进出金昌小区,甚至有可能认识门卫和保安,所以才乔装打扮,进了大门就赶快走,免得被熟人看见。” 唐元眉头舒展:“所以他选择十二点以后送张红霞回家,是为了避开门卫。他用张红霞的门禁卡开门,保安那时候在睡觉懒得过问。这个时间点切入的很恰当,这家伙很有头脑。” 张文轩头部略微下沉,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大屏幕,一言不发。 虎平涛继续自己的分析:“二十一幢六零一,这是张红霞祖父留给她的遗产。她平时很少去父母的住处,下班后都是回到金昌小区。凶手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选择这里下手……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前后两段视频时间差多达四分钟?换位思考,如果我是凶手,就算夜深人静四周无人,仍然要加快速度,先把张红霞带上楼,进了房间。毕竟物管公司有保安负责夜间巡逻,如果遇上,就一切都暴露了。” 张文轩冷不防抛出一个新问题:“张红霞为什么全程处于昏迷状态?丁健对尸体初检的时候说,死者服用了助眠类药物。难道张红霞从进入小区的时候就已经吃了药?” 他很执拗,或者应该说是对虎平涛产生了嫉妒。年轻人都想表现自己,张文轩也不例外。看着虎平涛提出的问题引发了众人议论和思考,张文轩不甘示弱,也想得到同样的效果。 张国威皱起眉头,对着张文轩摆了下手:“小张,你说的这个事儿先等等。丁健那边的尸检需要时间,具体是不是安眠类药物还不确定。咱们先把小虎说的问题搞清楚。这两段视频时差超过四分钟,的确不符合常理。” 王雄杰注视着屏幕,自言自语:“这家伙挺壮实的。四分钟……他该不会是突然尿急,憋不住了吧?” 一贯的玩笑风格,却并不影响案情分析。 虎平涛的声音抑扬顿挫:“这意味着该男子有某种必须去做的事情,甚至比隐藏身份和带着张红霞上楼更重要。” 这是一个全新的提示,也是虎平涛认为整件案子最重要的谜题之一。只要搞清楚这一点,说不定案情就能迎刃而解。 众人都在思考。 王雄杰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转向坐在对面的唐元:“老唐,把小虎刚才说的这些记下来,划重点。” “我已经记了。”唐元负责会议记录,他拿起笔记本,冲着王雄杰翻开刚写到的页面,展示了一下。 王雄杰对虎平涛的表现很满意。他面向全场:“小虎很不错,能通过监控视频想到这些,已经给我们提供了破案思路。大家再想想,今天的勘查过程中还有什么发现和遗漏?都提出来,大家好好议议。” 虎平涛看了一眼张文轩,平静地说:“凶手采用何种方式逃离作案现场,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我比较赞成用绳子辅助的说法,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合理的。” 张文轩愣住了,他没想到虎平涛竟然是自己的支持者。 张国威还是持之前的态度:“小虎,这在道理上说不通啊!首先,我们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绳子。其次,无论死者卧室、厨房,还是外墙上的排水管,都无法从正常的角度打结。” 虎平涛笑道:“张哥,不完全是这样的。我看过厨房外墙,排水管管表面有点儿黑,应该是烧过的痕迹。” “烧过?” 张国威怔住了,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脸上表情随即变得激动起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凶手的确使用了绳子,他沿着排水管滑到楼下,然后点火把绳子给烧了?” 虎平涛点点头,他没有把话说死:“这只是我的推测。” “不可能!”张艺轩对此持否定意见:“从六楼到一楼,高度超过二十米。常见的耐磨型绳索一般是登山绳,或者尼龙绳。我觉得应该凶手应该是使用了活套绳结。先将绳头玩起来超过六十厘米左右,然后将双起的绳头绕过排水管,右手穿过绳头中间的结,将长绳套过绳头欢一段弯曲,做成一个活套,然后收紧生还,这样短绳就留下一个绳头。再做一个绳结将这个绳头与辅助绳紧密连接,下降的时候不要触碰,落地后只要用力扯动辅助绳,上面的两个活套就能依次解开并落下。” “再说了,燃烧肯定有痕迹。我在二十一幢楼下勘察过,那根管子表面不算黑,看不出烧痕。” 他说的是事实,在场众人听了频频点头。 虎平涛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是极易燃烧的物质,高温火焰一下子蹿上去,就不会把排水管表面烧焦。” 张艺轩冷笑道:“这个推论不成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绳索本身的牢固程度不够,凶手早就在下滑过程中摔死了。” 王雄杰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其他人也感觉张艺轩言语之间对虎平涛充满了敌意。 “这不是重点。”王雄杰笑着打圆场:“小虎,小张,今天只是案子的第一次分析会,随着案情进展,讨论的机会还很多。现在的关键是凶手杀人动机。我觉得你们暂时改换一下思路,从这方面着手。” “凶案现场没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张红霞皮包里的钱也没有少,这起案子大概率是情杀。”张艺轩反应很快。 第七十一节 队长就是管家婆 顾德伟坐在张艺轩旁边,认真问了一句:“理由呢?” 主观意识上,顾德伟偏向于虎平涛,是因为他之前对监控画面时间差提出疑问。不过就案件本身而言,顾德伟并不拒绝其他人的意见。 可即便是不太懂得人情世故的他,也能看出张艺轩对虎平涛的不满。 “张红霞怀孕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张艺轩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充满了迫不及待想要证明自己的强烈变动感:“一般来说,凶杀案不外乎情杀、抢劫、泄愤、仇杀这几种类型。大多数情况下,凶手不会丧心病狂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唯独情杀是例外。” “道理很简单,因爱生恨嘛!试想一下,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抢了,而且还怀了对方的孩子,这种事换了谁都不能忍啊!别说是杀人了,就算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再说了,刚才的监控视频大家都看见了,那个很强壮的男人抱着张红霞进了小区大门。当时张红霞是什么情况?昏迷!丁健今天早上初检的时候,已经从死者体内发现了助眠类药物。安眠药也是药,就算碾碎了掺到饮料里,喝起来多多少少也有股异味。只要不是白痴傻瓜,喝的时候都会有所察觉。张红霞一个大活人,而且在企业里做文秘,场面上的事情见了很多,就算她接受别人递过来的饮料,但只要随便喝几口,肯定头晕,也会发现饮料有问题。” “安眠药不是乙醚,就算是强效麻醉剂,从意识清醒到昏迷总得有个过程。哪怕是短短的几秒钟,受害人同样可以大声呼救。” “咱们再看看第一段视频。张红霞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整个人靠在那男的身上,她身体扭动了几下,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亲昵的表现。这表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是谁。” “试问:如果不是与张红霞很熟的朋友,她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 “所以我认为这案子大概率是情杀。送张红霞回家的这个男人,就是对她倾慕已久的追求者。” 说完这些话,张文轩就恢复了之前的正常坐姿。 他懂得“点到为止”这个道理。 王雄杰对张文轩的分析很是认可:“小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今天的案情分析会就开到这儿。唐元,你把会议记录打印出来,每人一份,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主要针对死者日常接触的人,以及工作和生活状态。” “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各忙各的,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冲着虎平涛挤了下眼睛。后者会意,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人起身离开会议室。 走出房间的时候,张艺轩脸上一直带着自信满足的笑。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王雄杰和虎平涛两个人。 “小虎,过来。”王雄杰冲着他招了招手。 虎平涛依言走到近前坐下,开玩笑问:“领导有何指示?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小的万死不辞!” 王雄杰斜睨着他:“你小子不学好,年纪轻轻就学着溜须拍马。我有个医生朋友,以前是泌尿科专门做包1皮手术的。信不信改天我把你灌醉,再把他约出来。医生嘛,都喜欢做手术,要是拿刀的时候手一抖……哼哼,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人生就从此擦肩而过了。” 虎平涛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他只在王雄杰面前才放得开,要是换了熊杰或者雷跃,态度就得相对认真一些:“王哥,你把我留下来,是想说张艺轩的事吧?” 王雄杰晒然一笑:“你小子挺聪明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唉……我也不知道张艺轩这小子究竟是哪根筋出了毛病,总是死盯着你不放。他刚分来没多久,脑瓜子灵活,人也踏实肯干。今天是你们俩第一次见,早上在金昌小区勘查现场的时候,别说是我了,好几个人都看出来他和你不对付。张国威中午专门打了个电话给我,问你和张艺轩是不是有过节?我被搞得一头雾水,什么也不知道啊!” 虎平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王哥,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事我也莫名其妙啊!” “我觉得可能是嫉妒。”王雄杰压低声音:“张艺轩是正儿八经的警校科班出身。我是一直想把小虎你弄进刑警队,所以你的资料在电脑里都有。我估计张艺轩看过,也听过之前你在缉毒队的那些事情……唉,我这个队长不好当啊!管天管地还要管着你们拉屎撒尿。我可不想把事情搞得复杂化,所以把你留下来好好谈谈。咱们警队是一个整体,讲究集体荣誉。小虎,给哥一个面子,该退让的时候就退点儿,大局为重。” 虎平涛知道王雄杰没有恶意,故意笑道:“王哥,你这是让我当缩头乌龟。” “缩个屁!”王雄杰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张艺轩那边回头我会跟他说,总之你给我记住:在刑警队,可以羡慕嫉妒恨,也合理竞争,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搞小集团立山头拉拢帮派,更不能针对某一个人。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对不起,哪怕你再大的官儿,再能干,能力再强,趁早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王雄杰神情严肃,一扫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虎平涛肃然地点点头:“我明白,王哥你就放心吧!工作是工作,个人是个人,我拎得清。” “这就对了。小虎,每个人都是一轮骄阳,只要愿意突破自我,不使心灵蒙尘,阳光就会散发出来,温暖自己,招摇别人,世间没有完美的事物,我们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尽量去做,接受别人的不完美,尽力去爱,如果你预设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有一半缺点一半优点,也许你的人生就会顺畅许多,人世间的事,正是因为我们总是苛求,别人是专业的,完美的,别人肯定知道,别人肯定会怎么怎么样,才会冒出许许多多让人瞠目结舌的愤怒和指责。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接受自己人生的不完美,接受别人的不完美。人生很长,不要浪费在这些苦恼和遗憾中。勇敢的展现自己的优点,朝着更美好的生活奔跑。” 这话说得富含哲理,与王雄杰平时无厘头的形象区别实在太大了。虎平涛听得睁大双眼,嘴唇也不由自主张开,半天都合不拢。 好大的一碗心灵鸡汤。 王雄杰很满意自己对虎平涛产生的震撼效果。他随即咧开嘴笑道:“说起来,你小子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啊?” 他的思维跳跃性很大,前后之间互不连贯,虎平涛被搞得很不适应,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王雄杰理所当然道:“你想想,如果没有我从中调和,张艺轩对你怀恨在心,说不定今天晚上他就约你出去喝酒,到时候你就危险了。” “喝酒?”虎平涛一脸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危险的?” “喝到差不多就抡起酒瓶冲着你脑门上一砸,再用玻璃瓶口往你肚子上一捅,稀里哗啦什么都流出来了。”王雄杰的联想很丰富:“所以你得请我吃饭。嗯……我先声明啊!大家那么熟的人了,别搞什么满汉全席,随便整点燕窝鲍鱼龙虾鹅肝之类的就行了,控制在个两、三万块钱以内就行。” 他特别补充了一句:“我这人很随和,不挑食。” 虎平涛终于明白为什么廖秋会说“刑警队是个坑”,而且一再叮嘱自己要提防王雄杰。 …… 对案件的调查工作全面展开。 刑警队分成不同小组,从死者张红霞的家庭与单位开始,对其亲友进行细致的走访。 第二天中午,王雄杰再次召集众人,开了个短会。 主要是催促。 “我们必须加快工作进度。”王雄杰面色阴沉:“金昌小区的住户有不满情绪,他们拨打了市长热线电话,还告到了市局和省厅。” 案发地点位于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室。初勘结束后,刑警队封闭了该房间,同时在二十一幢单元入口拉起了警戒线,非住户不得入内。 这是一个老小区,有经济能力的人大多已经搬走,年轻人也不喜欢这里老旧的建筑风格。要么在外另购新房,要么选择别的地方租住。随着时间流逝,很多居住者也随着建筑在老化。 隔壁的六零二屋主是一个老太太,平时吃斋念佛。发现张红霞死亡的那天,她在家里念了一整天的佛经,不是超度亡魂,而是所谓的“驱邪”。 短短不到半天时间,金昌小区迅速流传开关于二十一幢六零一房间的种种谣言。 “听说了吗,二十一幢死了个人。女的,半夜的时候被贼顺着排水管从窗户里翻进来,连捅了好几刀,肠子都割断了。” “那女人平时在酒吧里坐1台,很风骚的那种,一看就不是好人,被杀了也是活该。” “我听说那女的好像是她单位头头的小三。前段时间因为争风吃醋还跟人打了一架,会不会是对方怀恨在心,故意报复吧?” “那些警察烦得很,用黄线把单元门围起来,每次回家都要检查,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房子死了人就变成凶宅。尼玛的,咱们小区的房子本来就卖不上价,现在死人的消息传出去,房价就更低了。昨天中介还打电话给我,说小区房子均价降了五百多,就是因为二十一幢那个臭不要脸的死女人。” “要我说,还是让警察赶紧撤吧!黄线围着单元门看着就不舒服,我每天早上往二十一幢那边过,一看见就想起楼上死了个人,这还怎么过日子?” 人类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尤其是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时候。 市长热线要应对来自整个城市的各种投诉,一直处于繁忙状态。 一个市民投诉,问题会按照正常程序,排队处理。 一百个市民投诉,问题会得到重视,尽快处理。 一千个市民投诉,说明问题已经非常严重,必须立刻处理。 虽然其中掺杂了很多不实因素,也有人云亦云的谣言成分,可是多达三百四十一个电话,都在反映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的凶杀案,从各部门综合信息反馈到古渡分局刑警大队,就变成了来自上层的命令。 必须尽快破案,稳定民心。 下午,虎平涛在区群艺馆见到了张红霞的男友王永昌。 他是主要调查对象之一。 这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按照传统观念,三十二岁算是步入中年,但颜色鲜亮的衬衫和长裤却颇显年轻,看起来就像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 因为情况特殊,群艺馆专门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房间。 王永昌有些拘束,神情冷漠,可能是还没有从女友死亡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虎平涛宽慰他:“我就是找你了解下情况,没别的意思。” 王永昌点了下头,声音很低:“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事,都不会瞒着你们警察。” 他的话里透出一丝另类的抗拒成分。 虎平涛神情不变,他没有直接进入主题,笑道:“群艺馆这单位不错,工作清闲,还能搞个人创作。” 王永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颇感意外:“你也是学艺术的?” “我是艺术学院毕业的。美术系,油画专业。”虎平涛笑着问:“你呢?美术还是音乐?” “我是川美的,国画专业。”王永昌脸上浮起一丝傲然,同时展现的还有微笑:“看来咱们算是同行,有共同语言。” 川美名气很大,在国内艺术院校的排名高于滇省艺术学院。王永昌的傲慢在虎平涛看来很正常,这是所有川美毕业生的特点。 当然,傲慢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是一个贬义词。 第七十二节 死者男友 虎平涛继续笑问:“国画专业很不错啊!你具体学什么的?工笔还是写意?” “工笔。”王永昌的兴趣来了:“我以前一直练白描,光是《八十七神仙卷》就临了不下两百遍。” 说起绘画方面的事,他滔滔不绝,刻板冷漠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虎平涛把右手插进衣袋,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这是他私人购买的物件。 “我得叫你一声“师兄”了。”虎平涛的笑意中带上了一丝佩服,连声夸奖:“能考上川美,说明师兄的专业功底很强啊!” “那里那里,我只是运气好。其实那年有很多人画的比我好。运气,真的只是运气罢了。”王永昌嘴上很谦虚,笑开的眉眼却流露出享受的成分。 虎平涛笑道:“川美旁边就是川音,美女如云啊!师兄你怎么当年没在学校里谈个女朋友?” “川美和川音的女孩眼光高,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人。”谈到这个问题,王永昌情绪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就说当年我在的那个国画班吧,有几个女生真是长得的很粉,光是美术系里的追求者就有好几十个,这还不算外院和其它系的。” 虎平涛笑了,故意道:“那师兄你们应该合力对外啊!” 王永昌满脸都是苦笑:“就算合力对外也没我的份啊!何必呢?我家庭情况不好,父母都是农民,如果不是在川美上学的时候,从二年级就跑画廊联系卖画,半工半读,家里根本供不起我。” 虎平涛很清楚王永昌所说的“卖画”。 那绝不是一幅画摆在画廊里展示,被看中者高价买走的概念,而是高速、短期、大量的复制过程。 很多人喜欢名画,却不可能买到真迹,于是花上几千块钱买一副高仿,就成为了最佳选择。 齐白石、李可染、丰子恺、八大山人……画廊会根据市场需求,对相关的画作进行复制。如此一来,像王永昌这样有着深厚功底的美院在校生,就成为了批量复制画作的廉价工人。 他们的收入很微薄,一副复制品的薪酬只有几百元,有时候甚至低到一百、几十块钱。 虎平涛密切关注着对方情绪,小心翼翼转换着话题:“上学的时候我也给画廊干过。唉,说起来我和师兄你一样,改天约个时间,咱们好好喝几杯。” 王永昌笑了,打消了大部分戒备心理:“你怎么会想起干警察这行?” “生活所迫啊!”虎平涛佯装叹了口气:“咱们学美术的听起来高上大,其实就业很成问题。我也难啊!被逼着考公务员,混口饭吃,这还是托了我女朋友的福,她父亲在司法系统,我当时报考的工作单位是地州监狱,好不容易才调到省城。” 王永昌同情地看着他:“从地州调上来很难,你应该花了很多钱吧?” 虎平涛自嘲地笑笑:“我是被逼得没办法,女朋友下了最后通牒,不调上来就分手,更不要说是结婚。” 这话似乎出动了王永昌的心事,他脸上的肌肉顿时绷紧,没有搭腔,陷入沉默。 虎平涛看似漫不经心问:“师兄,我听说你和张红霞快结婚了?” 王永昌似乎是在思考,过了近半分钟才缓缓回答:“我们打算先领证,再办酒席,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节哀顺变吧!”虎平涛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但你还得生活。” 王永昌神情落寞,眼中流露出痛苦:“红霞是个好女人。我们是朋友介绍认识的。她很照顾我,也很宽容,她……她怀了我的孩子……怀了我的孩子啊……” 弯下腰,双手捂住脸,王永昌失控般嚎啕大哭起来。 见状,虎平涛只能在心里暗叹,站起来,走到王永昌面前劝道:“想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他没有再提案子,就这样陪在王永昌身边,坐了很久。 …… 离开房间的,虎平涛前往群艺馆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驾驶座上的顾德伟冲着他笑道:“怎么磨蹭了那么久,有收获吗?” 虎平涛摇摇头:“收获不大。你那边呢?” 来之前,两人商量过:虎平涛找王永昌了解情况,顾德伟调查对象主要是王永昌的同事。两人分头进行,最后再汇拢信息。 “我这边问了六个人,其中一个是王永昌的科室领导,另外五个是他同事。”顾德伟道:“综合起来,王永昌的绘画水平很高,他的工笔花鸟作品多次获奖,是群艺馆的骨干。不过这个人性子跳脱,喜欢往外面跑?” 听到这里,虎平涛感兴趣地问:“意思是他不安心工作?” “王永昌喜欢借着“采风”的名义往外跑。”顾德伟顺手把摆在座椅旁边的文件夹递给虎平涛:“群艺馆每年都有作品完成指标,对外出采风的人也有一定数量的补助。王永昌几乎每年都有一半时间呆在外面,地州上,或者其它省份。他还好几次申请前往国外,申请主题是参观卢浮宫,或者大英帝国博物馆……呵呵,前两项也就算了,去国外这个就很过分,据说他的申请被当场打回,还因为这个与馆里的领导吵过架。” 参观卢浮宫和大英帝国博物馆,而且还是公费? 虎平涛摇摇头:“要换了我是他的领导也不可能答应啊!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没错,王永昌的同事都这么说。”顾德伟道:“他的确是个想当然的人,好像很多搞艺术的都这样。” 虎平涛瞟了他一眼,瞥着嘴道:“你这是说我喽?” 顾德伟促狭地笑道:“据王永昌的同事反映,他外出采风的时候,有好几次是跟随电影摄制组跑外勤,当群众演员。” “什么?”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跨度也未免太大了:“群众演员?你说的是哪个电影剧组?” 顾德伟道:“前些年,张一谋不是去黎江拍电影嘛,黄金甲那部,在黎江取景。王永昌得听消息就跟着过去,前前后后跟着剧组干了一个多月。平时与他关系较好的同事说,王永昌一直感叹怀才不遇,认为他的才华与收入严重不符。他想当明星,也想当画家,名气很大的那种,所以一有机会就到处跑。” 虎平涛低头翻看着文件:“有想法是好的。就像那句电影台词说的:这人要是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顾德伟道:“这话没错,可王永昌是理想联系实际,他属于那种在成功以前决不放弃现有工作的那种人。他在群艺馆的工资不算低,加上各种补助,算是高薪阶层。” 虎平涛有些惊讶,转过头问:“他领导能忍得下去?” “王永昌的同事对他意见也很大,却没办法。”顾德伟道:“他很有才,每年都能从省里和市里拿回几个奖,甚至拿过两次国家级的艺术奖项。就这一点,馆里就没人比得上。” 虎平涛恍然大悟:“所以王永昌的领导也不敢动他?” 顾德伟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面颊:“这是一个单位的脸。小虎你想想,群艺馆啊!这可不是普通的事业单位,要是每年拿不到几个重要奖项,上面肯定要质疑你身为主管的工作能力。说穿了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有能力,领导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忍气吞声接纳你。” 虎平涛点点头,问:“王永昌和张红霞的事儿,他单位上的人知道吗?” “知道。”顾德伟注视着车窗外:“半年前,王永昌就在单位上说他快结婚了。管计生的和工会还安排他去社区上了两次婚前保育课。” 虎平涛饶有兴趣地问:“他的同事对此怎么看?” 顾德伟道:“这个就不好说了。有人觉得不错,也有人在背地里说怪话。男婚女嫁嘛,其实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很正常。不过就我了解到的情况,大部分人都认为张红霞配不上王永昌。” “为什么?”虎平涛问:“相貌还是家庭?” “说起这个,你倒是提醒了我。”顾德伟忽然压低声音:“张红霞来过群艺馆很多次,王永昌的同事都说她长得一般,还有人开玩笑让王永昌另外找个漂亮的。但就家庭条件方面,所有人都说王永昌能找到张红霞是他的福气。” 联想到之前王永昌说他“父母都是农民”这句话,虎平涛心中一动,问:“王永昌在省城没有房子?” 顾德伟道:“他老家在地州上,大学毕业通过招考进了群艺馆,户口和人事关系也跟着过来。这边的工资待遇虽然不错,但想要买房还差得远。王永昌的同事都说他开销很大,虽然馆里给了他一间宿舍,王永昌却在附近另外租了一套房子。他喜欢喝酒,中午在单位食堂打饭,晚上都是在外面买了吃。这种搞法,根本存不下钱。” “张红霞家里的经济情况也不是很好,但比起王永昌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张红霞父母有一套老房子,她自己现在住的这套,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是她奶奶留给她做嫁妆的遗产。” 虎平涛听了频频点头:“这倒是,有房和没房,区别太大了。” 顾德伟道:“王永昌的同事都说,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张红霞,只是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也就凑合着过。” 虎平涛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王永昌的形象。 顾德伟道:“他个子矮,还不到一米七,长得一般,皮肤黑,再加上是村里出来的,虽然在绘画方面有真本事,可私底下馆里的人都叫他“穷矮挫”。” 不等虎平涛说话,顾德伟继续道:“我觉得,这案子与王永昌应该没什么关系。” 虎平涛扬起眉角,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顾德伟说出自己的想法:“还记得监控视频上那个扶着张红霞进小区的男人吗?那身材多壮实啊!胸肌腹肌一块块跟石头似的,王永昌这种干瘪的豆芽身材根本没法比。呵呵……说句不好听的,两个王永昌加起来还没有那男的一个壮。再说了,我看过监控录像,案发时间前后,都没有王永昌进出小区的记录。” 虎平涛一直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他感觉有些捉摸不定的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顾德伟在旁边低声喋喋不休:“很明显,凶手就是那个扶着张红霞的男人。这样吧,下午我们跑一下张红霞的工作单位,找她的同事了解情况。如果我没猜错,张红霞应该是瞒着王永昌在外面认识了新男朋友,发生关系。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接触王永昌的频率高一些,不小心怀了他的孩子,结果被新男朋友知道了,愤恨之下,这才杀了她泄愤。” 必须承认,顾德伟的推断符合逻辑,而且与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吻合。 “张红霞平时可能有健身的习惯。”虎平涛不太确定地说:“这样吧,我们先回局里,吃完饭,下午去张红霞的单位继续调查。上面一直在催,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虎平涛和顾德伟结束调查,回到了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王雄杰期待地问:“有收获吗?” 虎平涛把整理好的记录递了过去:“张红霞的同事都认识王永昌,她们好几次吃饭都约在一块儿,也都知道两人即将结婚。” 王雄杰低头翻看着记录,头也不抬地说:“也就是说,张红霞没有新男朋友?” 虎平涛道:“至少就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 王雄杰收起记录,转向坐在,正端起杯子大口喝水的张艺轩:“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张艺轩小组今天负责死者家属与家庭方面的调查。虽然比虎平涛这个组提前几分钟进来,张艺轩却在路上憋急了赶着上厕所,回来就往卫生间跑,这才刚坐下。 第七十三节 我来陪你 “张红霞家里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张艺轩指的是监控录像上的魁梧壮汉:“王永昌和张红霞三年前就开始交往,张家老两口都很喜欢王永昌。尤其是张父,一直说王永昌是“低就”了张红霞。” “为什么?”王雄杰对此感到好奇。 “王永昌是大学本科毕业,而且在群艺馆工作,是正规的事业编。”张艺轩解释:“张红霞当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工作以后成人自考上了一个电大的函授班。其实大专和大本没什么区别,可是在张红霞他爸看来,王永昌就是比他女儿强很多。” 王雄杰又问:“意思是俩人的那点儿事,他们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张艺轩点点头:“张红霞刚怀孕的时候,她母亲就看出来了。因为那个月没来例假,她母亲就打电话让王永昌来家里谈谈,表个态,还让王永昌写了一份保证书。喏,就是这个,我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图片很清晰,保证书的内容是关于对张红霞婚姻的承诺,非她不娶云云……右下角有王永昌的签名,以及时间。 虎平涛凑到王雄杰旁边一起看着手机图片,疑惑地问:“照这么说,无论是张红霞自己,还是她的家庭,都已经接纳了王永昌,不可能再有第二个男人啊?” 王雄杰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面部肌肉:“还是催一下丁健吧!他那边的尸检报告得尽快出来才行。一方面是确定张红霞准确的死亡时间,再一个就是确定张红霞肚子里的胎儿与王永昌是否存在血缘关系。” 正常情况下,遗留物dna提取一般采用ctab提取法,按照国标大概是两至三个小时完成。pcr扩增大概一点五至三个小时,水平电泳两小时,成像记录分析和写报告大约一小时。 金昌小区这个案子来得很突然,丁健手上还有其它几个案子要做同类分析,之前一直按照正常程序排队,如果不是小区住户打市长热线投诉,王雄杰也不会让丁健改变原有顺序先做张红霞的尸检。 可即便如此,估计尸检报告还得等到晚些时候才能出来。 虎平涛认真地说:“现在的关键,是要找到案发当晚送张红霞回家的这个男人。” 张艺轩持同样观点,他目光掠过虎平涛,对王雄杰道:“王队,我觉得这事查起来不难。监控录像上那男的太壮了,身上的那些肌肉……啧啧啧啧,我觉得应该查一下市里的健身房,还有相关的体育锻炼机构。” 王雄杰转身注视着他,疑惑地问:“全市那么多健身房,一家一家的得查到什么时候?” 虎平涛在旁边解释:“很多人都喜欢健身,可是要达到录像上那种魁梧强壮的肌肉程度,只能是健美运动员或很专业的健美发烧友。只要确定了这个基调,就能缩小调查范围。小规模的健身房可以剔除,因为无论是执照健美教练还是专业健身人士都不会选择那种地方。剩下的,就是名气很大,各种设施健全的正规健身训练馆。” 张艺轩诧异地看了一眼虎平涛,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此时此刻,张艺轩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家伙……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王雄杰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暗自笑了。 抬手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转身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张艺轩,以命令的口吻道:“小虎,小张,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就改一下分组,你们俩编在一块儿,调查健身房的事儿就交给你们负责。” 张艺轩一听,急了,连忙站起来:“王队,这不合适啊,我还是跟原来的组,这样……” 王雄杰很霸气,非常野蛮地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刑警队,我最大,我说了算。” 说着,他严肃地补充道:“事先给你们俩打预防针啊!工作就是工作,必须尽快完成调查。这上面和市里都在催,我们得抓紧时间破案。” 这时,唐元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他冲着王雄杰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兴奋地说:“王队,尸检报告出来了。” “丁健这家伙动作挺麻利的啊!我还以为要等到晚上才能出结果。”王雄杰连忙接过文件夹,翻开页面。 再次确认张红霞的死因是勒杀窒息。推测,凶器应为柔韧性良好的线状软质物。 丁健在凶案现场对死亡时间的估算很准,前后时限区间变化不大。 死者体内检验出三唑仑成分,体液含量极高。 死者腹内胎儿为男性,dna检测与王永昌相符,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父子关系。 王雄杰把尸检报告在屋子里传了一遍。其实这些内容在之前的案情讨论会上基本都有了解,现在只是得到了确认。 张艺轩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说的没错吧!张红霞怀了王永昌的孩子,所以王永昌不可能是凶手。老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王永昌都没有作案动机。” 他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正在低头看着文件的虎平涛。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尤其是确定死者腹内胎儿dna,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王永昌的嫌疑。 顾德伟站在虎平涛旁边,与他一起看着尸检报告,缓缓地说:“看来我们是应该把调查方向转到健身房,主查监控录像上的那个肌肉男。” 虎平涛没有参与讨论,他低头注视着手里的文件,一言不发。 张艺轩的确有傲慢的理由,是他提出新的调查方向。 这时候,手机响了。 虎平涛拿出手机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下班了吗?”她的声音依然甜腻,软软的,糯糯的,不是故意发嗲,而是本来就这样。 “还早着呢!”虎平涛笑了。 “按时下班”这种事情对基层警察来说是一种奢侈。 “都五点多了。”苏小琳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句,随即问道:“怎么你今天晚上要加班吗?” “是的,有个案子要处理。”虎平涛语速平稳:“你先回家吧!等周末休息的时候我约你。” “不要嘛……好几天没见你了,人家想你。”苏小琳开始撒娇。 从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房间里其他人就听出这不是普通的来电问候。虽然只有两三句对话,却有着一股特殊的,叫做“八卦”的魔力,让包括王雄杰在内的所有人纷纷闭上嘴,屏息凝神,带着颇为好笑、好奇、探究等成分,在沉默气氛中形成以虎平涛为核心的围观环境。 虎平涛的手机音量很大,顾德伟和王雄杰就站在旁边,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虎平涛的脸一下子红了。 偏偏这时候顾德伟抬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 虎平涛只能憋着情绪,侧过身子,用右手捂着手机,尽量不让话筒里的声音外泄:“我也想你。这样吧,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好好陪陪你。” 苏小琳属于那种不肯轻易罢休的性子:“我来你单位找你吧!一起吃晚饭。我不会打扰你工作,就只是吃个饭,在你单位附近随便找家馆子就行。” 她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 虎平涛有些犯难:“这个……我现在没在派出所。” “那你在哪儿?”苏小琳几乎是瞬间发问,话里带着浓浓的质疑成分。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打电话查岗,若是正常时间不在正常地点,她们心中立刻冒出无数诡异可怕的念头。 “我在分局。”虎平涛连忙解释:“案子由分局刑警大队这边处理,我被临时抽调过来。” “你在古渡分局?”苏小琳问。 她的说话口气虽然咄咄逼人,却让虎平涛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是的,在她心里,我很重要。 “你要过来吗?”虎平涛笑了:“我在三楼刑警大队的办公室。” 苏小琳的话音顿时变得活泼又跳脱,带着满足高兴的笑声:“要不就去你们食堂吃吧!你请客。” 虎平涛没有立刻回复,他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满脸贱兮兮表情正在专注偷听的王雄杰,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松开手机低端的扬声器:“好吧,我等你过来一起吃饭。” 苏小琳欢快地说:“那我现在就来啦!” “知道这儿的位置吗?要不要我给你发个定位。” “不用,我以前办事去过区委,就在你们单位旁边。只是你得多等我一会儿,现在是交通高峰期,我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 “行,我等你。” 挂断电话,虎平涛发现屋子里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顾德伟笑呵呵的,两只眼睛变成了弯曲细缝:“小虎,你女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 王雄杰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啊!干我们这行,下班休息就没个准点。愿意随我们方便过来吃饭的女人不是没有,但都是已经成家的警嫂。像你这样,没结婚,还是女朋友阶段就主动过来的,以前还真没遇到过。” 素来性子沉稳的张国威也笑了:“小虎,你女朋友在哪个单位工作?” “她在商务厅。”虎平涛连忙回答。 王雄杰脑子很灵活,他有些惊讶:“小虎,你上次不是跟着商务厅的人跑了一趟大丽和黎江嘛!照这么说,这女孩就是你当时认识的?” 虎平涛感觉这话题已经快要聊不下去了,很不好意思的承认:“……是的。” “你行啊!”王雄杰吹了声口哨,眉飞色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做的不错,就该这样,工作生活两不误,吃了商务厅的饭,还拐了商务厅的人,小虎你这搞法,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啊!” 唐元大声鼓励道:“小虎,你要抓住机会,尽快结婚。你别听王队瞎说,就他那张老苦瓜脸,当年都只敢在晚上出来相亲,白天根本没法见人。说起来也是他运气好,要换了现在根本没有女人看得上他。” 王雄杰把脸一沉,严肃地说:“唐元,下个星期你做勤务,扫厕所的时候弄干净点,否则我饶不了你。” 唐元根本不怕这种口头威胁:“行啊!我明天就去外面勾搭几个年轻妹纸,然后告诉他们:我叫王雄杰,顺便再把你手机号和家里电话号码留给她们。”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张艺轩也笑了。他其实对虎平涛没什么恶感,纯粹只是争强好胜。 …… 四十多分钟后,苏小琳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月白色的铅笔裤与缎面衬衫很配,驼色高跟鞋充分展示出足踝与腿部之间的修长线条。衬衫下摆扎在裤子里,并不显得腰身臃肿,腰部曲线美妙且纤细,沿着令人惊叹的角度倾斜向上,与胸部之间形成大尺度对比。再往上,是笔直洁白的脖颈,无可挑剔的脸庞,以及扎在脑后的马尾长发。 王雄杰的嘴半张着,眼睛里全是惊叹的成分。 顾德伟感觉世界瞬间变得极不真实。 张国威是过来人,他在心里暗自发出惊叹。 唐元满脸都是羡慕。 张艺轩靠在椅子上,无言的表情深处,一点点释放出嫉妒的触角。 虎平涛连忙迎上来,笑道:“查岗结果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苏小琳脸上满是兴奋喜悦的表情,她献宝似的把拎在左手的大纸袋举高,欢快地笑道:“我给你带加餐来了。” 虎平涛顺手接过,没顾得上看,牵住苏小琳的手,转身带着她走进房间,依次介绍。 “这是王队长。” “这是小顾,顾德伟。” “这是张哥。” “那是唐元。” “这位是张艺轩。” 苏小琳嘴很甜,顺着挨个叫了一遍“xx哥”。她在这里年龄最小,这样的称呼给人以亲近的感觉。 王雄杰笑道:“我们这儿平时难得有客人。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去食堂吧!再晚就没菜了。” 这是客套话。 之前,虎平涛接完电话,王雄杰就让唐元去食堂打了个招呼,让留点儿饭菜。 第七十四节 我认定你了 分局食堂的日常工作餐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外加咸菜。 王雄杰等人过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吃饭的钟点,餐厅很空。 他们把两张条形餐桌拼在一块儿,张国威去厨房要了两个大盘子,虎平涛从纸袋里拿出苏小琳买的菜,在盘里摆开。 两只“福顺居”的烧鸡,外加一份鸡杂。 切成薄片的卤牛肉装了满满一盘,还有半公斤切成丝的猪肚。 数量多,而且丰盛。相比之下,食堂预留的饭菜更像是一种陪衬。 王雄杰手里拿着筷子,对苏小琳笑道:“小苏,你这就搞得太见外了。小虎是我们刑警队的人,你今天第一次来,怎么能让你请客呢?” 苏小琳紧挨着虎平涛坐下,甜甜地笑着:“应该的应该的,为了等我过来,王哥你们都没吃饭,我就是顺路买点卤菜而已,真的没什么。” 王雄杰也不矫情:“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今天很忙,吃了饭还得加班。小苏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等到了休假的时候,我们再约。” 说着,他对摆在面前的烧鸡动了筷子。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男人吃饭就该如猛虎下山,粗鲁、凶悍、野蛮、酣畅淋漓。 苏小琳坐在虎平涛旁边,小口吃着,不时往他盘子里夹菜。 虎平涛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最近太忙,没时间陪你,改天休息的时候,你说了算。” 苏小琳一脸坏笑看着他,声音同样很低:“真的?” “你是我媳妇嘛!”虎平涛一本正经的回答。 在无人看见的暗处,苏小琳用力掐了一下他腰上的软肉,嗔道:“从女朋友一下子变成媳妇,你胆子挺大的嘛!我还没同意呢!” 餐桌就这么大,尽管两个人声音很小,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旁人听见。 王雄杰咽下嘴里的食物,举着筷子冲着虎平涛虚点了两下,笑道:“小虎,小苏这么漂亮,追她的男人应该很多。你得抓紧时间,尽快结婚。” 这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苏小琳羞得脸上全是红晕,不敢抬头,只好侧过身子,把脑袋埋在虎平涛怀里。 虎平涛也大乐起来,爽快地点头回应:“好的,我争取让大伙儿早日喝我的喜酒。” 苏小琳又羞又急,连忙抬起头,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满脸嗔怪:“你……你在说什么啊!” 虎平涛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考虑结婚的事情。怎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顺水推舟,更是故意造势。 苏小琳心中其实早有几分愿意,只是嘴上说什么也不肯放松:“谁要嫁给你了?我们才刚认识,还不到那个程度。” 张国威在对面笑着说:“小苏你这话就不对了,认识时间长短与结婚之间没有必然关联。就说我吧,我和我老婆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处了两个星期就领证。磕磕碰碰也过了几十年,生了孩子,直到现在。照我说,谈恋爱的时间最好别超过半年,赶紧结婚才是真的。我是不明白现在的小年轻为什么要谈上好几年,说什么要“彼此加深了解”才肯结婚,婚后了解不是一样的嘛!” “福顺居”的烧鸡味道浓郁,滋味鲜美,顾德伟大口嚼着鸡肉,使劲儿帮虎平涛说好话:“小苏,你看小虎长得多帅,很多明星都没这颜值。咱们警察这行虽说苦点累点,但这身制服穿出去能镇住场面。你要是不快点结婚,说不定小虎就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他敢!”苏小琳下意识叫了起来,随即变得不好意思,音量也瞬间降低:“……他……他不会的……” 唐元笑嘻嘻地说:“只有公务员才能当警察,虽然平时加班多,但工作稳定,收入也还可以。小苏,唐哥我可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王雄杰用筷子头敲了敲金属餐盘边缘,站出来打圆场:“都少说几句。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其实都猪一样!人家小苏和小虎的事情,他们自己有打算。” 他随即转过身,对苏小琳诚恳地说:“小苏,说句实话,小虎很不错,是个好男人。先声明:我可不是故意帮着他说好话啊!我说的这些都有真凭实据。小虎帮着我们破了好几个案子,平时工作认真仔细,加班加点也从无怨言。如果是老警察,那没说的,这些都是分内的事情。小苏你也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这些老人区别很大。我可不是说你,很多年轻人好逸恶劳,只想着天上掉馅饼,什么也不干就想着拿高工资。可他们也不想想,这种事可能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小虎从派出所调过来,编入我们刑警队的原因。呵呵,要换了别人,我还真不要。这当领导的,谁会愿意手底下都是懒鬼?谁不愿意手下的人个个都是行业精英?” “你是小虎的女朋友,应该对他比较了解。我这话给你做个参考。放心吧,错不了!” 苏小琳听得频频点头,长长的睫毛不断眨动着。 …… 饭后,虎平涛送着她走出分局大门。 沿着人行道走了几十米,苏小琳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问:“你平时工作都这么忙吗?” 虎平涛没有否认,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每天都有加班?还是每个星期都没有休息?”苏小琳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 “只要有案子,无论休息还是放假,也得赶回来工作。”虎平涛实话实说。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也没有必要。 苏小琳久久地注视着他,仿佛要从虎平涛眼睛里看穿隐藏于其心底的秘密。 良久,她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能骗骗我?” 虎平涛听懂了她里潜藏的含义,禁不住笑了:“骗你我工作清闲,时间很多?” 苏小琳的神情恬淡又自然:“我是你女朋友,就不能说点儿好听话,让我高兴高兴?” 虎平涛摇摇头,语气坚定:“我不会撒谎,更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苏小琳紧盯着他,目光中闪烁着迷惑。 在虎平涛看来,她的表情同时夹杂着冷漠与说不出的神秘感,无法找出更加具体的成分。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忽然笑了:“你这人,好没情1趣。” 虎平涛也笑了:“你说错了,其实我有,但现在是上班时间。” 苏小琳张开双手,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贴靠在虎平涛身上,语气和情绪都有些低落:“我知道你很忙,也知道警察这行更多的是付出与奉献。但我真的很想你能多点儿时间陪陪我。” 虎平涛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撒谎骗你高兴,只是一时。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与其到时候说成百上千句好听话弥补,不如现在就告诉你实情……你,还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愿意。”苏小琳抬起头,目光中有些凄迷:“我很怕以后一个人呆在家里。要是你每天加班很晚才回家,我……我怕黑……” 虎平涛再次陷入沉默。 “上次从黎江回来,我就跟我爸妈说过我们之间的事。”苏小琳怯生生道:“我妈也说警察忙起来就顾不了家,让我自己看着办。我爸倒是挺支持的,说让我带你回家吃顿饭,他帮我把把关……”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虎平涛笑了。 他能看出苏小琳心中的矛盾,也能感受对方心中对自己的爱意。 抬起手,轻轻刮了一下苏小琳光滑洁白的鼻梁,轻声道:“其实你已经做出了决定,对吗?” 苏小琳咬了下嘴唇,随即松开,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更多的还是释然:“看来我注定了必须成为一个警嫂?” 虎平涛将她圈在怀中,低头笑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会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向你非正式的求婚。” “哼!你知道就好。”苏小琳重新变成了倍受娇宠的少女模样:“你欠我一个隆重的求婚仪式。我要玫瑰花,我要戒指,我还要……” 看着她美丽的容颜,虎平涛再也忍不住了,俯下身,堵住她的嘴,以及后面所有的话。 苏小琳感觉大脑瞬间当机,思维空白。 这里虽说很僻静,却毕竟是马路。夏季的傍晚天色远不如冬季那么暗,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算少。 他就这么把我抱住,就这么吻了过来? 天啊,周围的人都在看着! 苏小琳不敢挣扎,只能闭上眼睛,在混乱与甜蜜中感受着来自虎平涛的疯狂热度。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默认的念头。 如果以后你拒绝娶我,我就死给你看!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在炎热的夏天,这座城市在夜间比白天更显繁华。熙熙攘攘的人流占据了闹市区的每一个角落,凉爽的风吹散了忙碌,驱走了热流,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逛街,热闹与嘈杂会持续到很晚。 虎平涛与张艺轩从“海格力斯”健身房出来,进了电梯,按下负三层停车场的数字键。 王雄杰把市内的大型健身机构按网格区域划分,同时请求其它分局的同行给予支援。虎平涛和张艺轩负责a1至a3区,从今晚开始,逐点核查,务求找到监控录像上那个神秘的肌肉男。 看着虎平涛拧转钥匙发动引擎,一路上保持沉默的张艺轩忽然道:“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虎平涛偏过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张艺轩直视正前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王队一直在夸你,我不明白这究竟为什么。不就是破了几个案子嘛,有什么了不起。我看过你的材料,你以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辅警,去年才考上的公务员。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正规警校毕业,不是你这种半路出家的人能比的。” 虎平涛虽然已发动引擎,却没有急于驾车离开。他侧过身子,安静地注视着张艺轩,耐心等待着对方未完的话。 “王队跟我谈了几次,让我不要针对你。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承认,我看不起你,但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事,我要堂堂正正的赢你!” 虎平涛扬起一边的眉毛。 张艺轩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些突兀,但只要仔细想想,就不难明白他此刻的心理感受。 如果苏小琳今天没来分局吃饭,张艺轩不会主动与虎平涛说话。 当然,他不是觊觎苏小琳,而是因为她,进而产生了一种很奇特的思维。 我要用实力证明我比你强! 莎士比亚说过: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张艺轩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无论对虎平涛还是苏小琳,他都没有恶意。只是因为苏小琳的出现,让他感觉自己比起虎平涛瞬间降低了一个档次,迫切想要从自己最擅长的方面,把失分狠狠地扳回来。 他转过身,眼睛里释放出犀利坚定的目光:“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比什么?”虎平涛认真地问。 “看谁先找到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张艺轩的口气很是冷傲:“毫无根据的猜测与想法都不能算数,必须找到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虎平涛笑了:“赌注是什么?” 这句话把张艺轩问得当场愣住。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了想,他脸上再次浮现出傲慢的神情:“如果你赢了,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张艺轩随即强调:“我们现在只是同事。” 他是一个极度自信且高傲的人。 只有得到他认同的人,才能成为朋友。 “一言为定!” 虎平涛没有争辩,淡淡地笑笑,松开手闸,踩踏着离合器,警车沿着道路指向箭头开出了地下车场。 …… 两天过去了。 案件毫无进展。 虎平涛与张艺轩在技术二科的办公室里,面对摆在桌上的一份份调查报告,不约而同皱眉思考。 负责区域内的所有健身场馆都跑了一遍,丝毫没有发现。 第七十五节 坚持看法 对照监控录像上的肌肉男外形,找出了三十多个疑似目标,经过仔细分析,他们都不具备作案动机和时间。 张国威面前摆着一个很大的保温杯,杯子里是浓茶,茶叶占据了半数左右的容积,连续泡了两次,茶汤已经变成不透明的深褐色。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雄杰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挤挨挨全是烟头,堆成小山。 公用的柜子里有一大罐小粒咖啡。这玩意儿虽说是滇省特产,味道却很一般,如果不加糖和伴侣,很少有人喜欢苦且酸涩的黑咖啡。 队里会定期买一些茶叶和咖啡,办案的时候专用,主要是为了提神。 王雄杰深深吸了一口烟,用手背揉着酸涩发红的眼睛,一整晚没睡觉,他嗓音有些嘶哑:“死者张红霞的朋友圈很简单,除了同学就是同事,没有太过深交的朋友。她平时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是家和单位两点一线,周末的时候回她父母那里吃晚饭,从不过夜,晚上休息还是回到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她没有不良嗜好,同事偶有聚餐也不轻易喝酒,是典型的乖乖女。” 张国威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浓茶,长长呼了口气:“小区门卫的监控录像只保存三个月。我仔细查过视频:这段时间王永昌去张红霞住处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前,每周一次。从前个月开始,变成了每周一次。” 王雄杰咋了咂嘴,问:“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二十八号。”张国威道:“据王永昌说,这段时间他忙着准备省里的年度参赛作品,宿舍单位两头跑,就没顾得上去张红霞那儿。我跟群艺馆方面了解过,是有这么回事,他没撒谎。” 顾德伟端着泡好的桶装方便面,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查了张红霞这段时间的手机通话和来往信息,她每天都与王永昌通电话,案发当天下午两点零七分还有过一次通话记录。” 虎平涛直起身子问:“电话谁主叫?王永昌还是张红霞?” “张红霞。”顾德伟把嘴里的面咽下肚,双手端着面桶喝了一大口汤,喘了口气道:“这俩人挺有意思的。绝大部分通话记录都是张红霞主叫,王永昌很少打给她,感觉是女追男。” 虎平涛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甘竹”茄汁沙丁鱼罐头扔给顾德伟,笑道:“给,用这个下着吃。” 这是苏小琳买的。 顾德伟连忙接住,眉开眼笑:“土豪啊!这个比火腿肠好。” 看着他用力拉开罐头表面的封盖,虎平涛继续问:“案发当天,张红霞总共有多少个电话呼叫记录?” 顾德伟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条鱼送进嘴里:“十二个,上午八个,下午四个。上午都是她公司里的业务电话,下午有两个也是公司同事打给她询问业务。除了两点多她打给王永昌的那个,晚上七点三十三分还有一个电话是她张红超弟弟打的,说是让她第二天晚上回家吃饭。” 虎平涛低头注视着放在桌上摊开的文件夹,里面装满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案情资料,刑刑警队所有参与该案件的成员人手一份。 顾德伟这几天很忙,在电讯公司和张红霞单位之间两头跑。看着摆在面前的资料,虎平涛忽然抬起头问:“顾哥,张红霞有多少银行存款?” 这个问题很是古怪,看似与案情本身没什么联系。 正闷着头吸烟,在尼古丁刺激下思考的王雄杰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朝着虎平涛这边望过来。 张国威也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张艺轩感觉有某种东西在脑子里猛跳了一下,他只来得及隐隐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眼睛却紧盯着正在发问的虎平涛,颇有些期待。 案发现场,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室,所有痕迹均表明这不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 杀人总得有理由,有动机,有明显的受益方。 否则凶手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顾德伟抬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面前的文件夹:“银行方面的资料我放在最底下,倒过来数第四页就是。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楚,总之不太多,好像是两万还是三万?” 按照他的指引,虎平涛从文件夹里找到了银行资料。 那是一份银行开具的账号流水,页末的余款总金额为两万七千零二十二元。 “这存款数好像不太对劲儿。”疑惑的神情在虎平涛脸上浮现:“张红霞是这家企业的老人了。虽说她的职务是文秘,可是据我了解,“文秘”只是泛称。张红霞不是每天都坐办公室,她得跑仓库和营销点,还要负责对外业务洽谈……总之是万金油的那种,什么都得管,同时也什么都得做。” 很多企业都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就各部门调人。 “张红霞账面上的工资虽然只有五千多,可加上每个月的外勤补贴,基本上可以拿到一万以上。在咱们省城,这可是妥妥的高薪阶层。” 虎平涛把文件夹举高,把银行流水页面针对着王雄杰,反手指着标注有数字的那些表格,大声道:“王队,你看这儿,张红霞的工资从银行账户上走,连续三年,她每个月支取的钱都在九千以上,去年上半年甚至每个月都全部取空。照这样看来,张红霞银行存款应该都是以前的,最近几年她就没存过钱,甚至为零。” 王雄杰反应很快,立刻转身盯着顾德伟,问:“小顾,张红霞名下有需要还款的借贷项目吗?” 顾德伟摇摇头:“车贷和房贷都没有。” 王雄杰追问:“她的父母和弟弟呢?” “也没有。” “那王永昌呢?” 连续问题的答案都一样,顾德伟摇头几乎变成了惯性动作。他刚说完“没有”两个字,忽然改口道:“等等,头儿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王永昌曾经在网络上借过一笔高利贷,但两个月前已经还清了。” 王雄杰双眼不由自主微微眯起:“高利贷?他贷了多少?” “五万。”顾德伟道:“王永昌从“x呗”借的钱,利息还是挺高的。” 虎平涛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查找方向。” 张艺轩眉头一挑:“理由?” 两人虽然分在同一组,关系也略微有所缓和,却并不意味着张艺轩固有的冷傲制高点会因此降低。 “六零一室门锁没有撬动过的痕迹,屋内家具和摆设也没有翻乱。一切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查询市内各大健身房毫无结果,张红霞的同事和家人也表明她没有这方面的朋友。还记得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吗?张红霞在半昏迷状态被那个男人扶着走进小区大门,尸检报告表明死者体内含有三唑仑成分。无论这种药以何种方式摄入,前提必须是张红霞对给她饮料酒水的人没有防备心理。这表明她认识凶手,而且很熟。” “杀了人,却没有在屋子里乱翻,甚至连张红霞的钱包都没有拿走,这意味着凶手对张红霞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她没有钱,至少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的,足以令他动心的现金。” “另外,张红霞近期没有手机转账记录,只有在同事群里抢到的几个小额红包,累计加起来不到十块钱。” 王雄杰用探寻的眼光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的意思是,重点调查张红霞的亲属和同事?” 虎平涛沉着地点点头:“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凶手肯定是张红霞熟悉的人,而且关系非常亲密。” 张艺轩从椅子上站起来:“王队,我的看法与虎平涛一致。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 王雄杰思考片刻,抬起头:“是否改变调查方向,这事儿由你们俩决定。刚才小虎说的那些,其实已经把调查对象缩小到很窄的范围————与死者关系亲近,身材魁梧,平时喜欢健身,甚至有可能就是健身教练或专业运动员。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查吧!”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调查时间不能太久,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在这方面没有突破性进展,你们就得归到老张那个组,具体怎么做,听老张的安排。” “明白!” …… 下午,虎平涛和张艺轩见到了死者的弟弟,张红超。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剃着时尚的板寸头型,一套运动款“阿迪达斯”很是抢眼,浑身上下释放出浓浓的男性气息,走在外面很能吸引女孩子目光。 约见地点在张家,张红霞的父母也在场。 按照惯例,谈话分头进行。 张母一直在哭,从她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与第一次调查出入不大。 张父不擅言辞,大多数时候都在叹气,悲伤的情绪不似作伪。 轮到张红超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引起了虎平涛和张艺轩的注意。 “我姐死得冤啊!警察同志,你们得给我姐姐做主。”这个今年刚满二十一的年轻人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是刚哭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敢用人头担保,凶手就是王永昌!” “为什么?”虎平涛下意识地问。 “那个王八蛋早就想跟我姐分手了。”张红超恶狠狠地说:“去年我就看出来他有这心思。” 张艺轩对此也抱有疑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来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爸让他来家里吃饭,王永昌推三阻四就是不来。年三十那天,我姐给他打电话,说是让他无论如何晚上来家里吃年夜饭。王永昌却说他在上班走不开……哼!骗鬼呢!那天他们单位放假,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跟我姐好了那么多年,都谈婚论嫁了,却连吃个饭都不愿意来,明摆着是看不起我们家,看不起我爸妈。” 虎平涛在笔记本上迅速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呢?” “王永昌根本配不上我姐!”张红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既有夹杂着傲慢的自豪,也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爸一直觉得王永昌这人不错,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他有什么啊!在城里没车没房,群艺馆是清水衙门,每个月就发那么点干工资。王永昌这人很懒,我去过他单位几次,平时除了画画,他要么在外面闲逛,要么呆在宿舍里睡觉。而且他平时开销大,经常往外面跑,表面上说是采风,谁知道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 “再看我姐,她单位上所有人都说她业务能力强。不是我从吹牛,我姐一个月能拿一万多,好的时候能拿到一万五,就凭这一点,他王永昌比得上吗?” 张艺轩问:“王永昌有没有跟你姐姐借过钱?” “这我不知道。”说着,张红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抓住凶手。我姐是个好人,要没她也没有我。我求求你们了,我姐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尸两命,惨啊!” …… 从张家出来,上了车,张艺轩拍了一下手上的笔记本,意味深长地说:“这张红霞和张红超,姐弟俩感情不错。” 虎平涛没有忙于发动引擎,他把车钥匙插进锁眼,身子却后靠在座椅上,翻开自己的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说:“张家的情况有些奇怪。你看这儿,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只有五千多,可张红超名下却有一辆“波罗乃兹”家用轿车。” 张艺轩偏过头,注视着虎平涛在笔记本上用手指着的位置,淡淡地说:“跟他们单独谈话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问题。张红超高中肆业后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上班。张红霞在金昌小区那套房子,是她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祖辈对孙辈会特别疼爱,指定房产由孙辈继承。反过来,她父母和弟弟三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面积虽不算小,却很旧。” 第七十六节 确定 虎平涛认真地说:“张红超身上那套“阿迪达斯”挺贵的,至少得一千多。” 张艺轩道:“他脚上那双AJ也不便宜。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我在手机上查了下官网,标价一千七。” 说到这里,两人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意外的目光。 虎平涛笑了:“你观察力挺仔细的。” 张艺轩很满意对方的态度,笑意比之前多了几份真实:“你也不错,看来王队把你拉进刑警队不是没有理由,你走的也不是裙带关系。” 虎平涛顿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压低声音:“为什么张红超对王永昌有那么强烈的敌意?” 张艺轩摸着下巴,陷入思考:“姐弟恋?我觉得不像……要不就是来自血缘关系的嫉妒,他不希望张红霞嫁出去?” 虎平涛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张红超的身形资料:“他很壮实,不过与监控画面上那个男人还是有一定区别。肌肉没那么结实,整体轮廓线条也没那么明显。” 张艺轩有点顾虑了:“按照顾德伟之前的调查结果,张红霞的很大一部分收入补贴给了家里。她父母很疼爱张红超,在家里养儿子,很宠溺的那种。这就能解释张红超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他名下的那辆“波罗乃兹”。” “这会不会就是张红超对王永昌的敌意来源?”虎平涛问:“张红超认为张红霞一旦结婚,就失去了来自他姐姐的经济支持。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想法很正常。” “你该不会觉得是张红超杀了张红霞吧?”张艺轩看了他一眼:“张红超应该没有杀人动机,你说的这个理由也很牵强。说简单点,张家老两口和张红超都不太可能是凶手。张红霞死了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活着才能源源不断给他们更多的钱。” “如果是为了张红霞名下的那套房子呢?”虎平涛的语气不算强烈,却带有显而易见的疑惑成分:“张红超年纪不小了,他迫切需要一套婚房。” 张艺轩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理由。” 虎平涛笑道:“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其实这案子的关键,还是要找到案发当晚扶着张红霞回家的男人。” 张艺轩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可目前我们对此毫无线索。张红霞的亲友圈里根本没有这么一号人。那种程度的肌肉……啧啧啧啧,要我说,根本就是块状脂肪,壮得连衣服都穿不上。” 他这些话充满了浓浓的嫉妒成分。 女人都喜欢肌肉男。哪怕你相貌一般,但只要脱掉上衣,露出如钢铁般的一块块肌肉,立刻就能成为所有女性目光的焦点。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 新款《好了歌》还有另一种唱法。 男人都晓肌肉好,唯有锻炼做不到。别人早起我睡觉,蔬菜寡淡,红烧肉最妙。练杠铃的是煞笔,我爱薯片和汉堡。掀开衣服,你有腹肌,我是肚腩佬。 张艺轩的说笑之辞,猛然间,让虎平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新思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就凶手如何离开作案现场,曾经有过争执?” 张艺轩点点头:“当然记得。不过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共同看房:凶手使用了绳索之类的辅助工具。” “凶手没用绳子。否则他进入小区的时候,身上就应该背着一个包。”虎平涛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怀疑:“我反复看过那两段监控画面,他没带包。” 张艺轩注视着他,反问:“你认为凶手是以什么方式逃离作案现场?” “就地取材。”虎平涛说出了自己深思熟虑的想法:“他用的是丝袜。这段时间我查过资料,无论包芯丝还是莱卡纤维,都具有很强的柔韧性。” “丝袜?” 张艺轩愣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是与虎平涛交锋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失控的心理。 无数画面如电流般从脑海中闪过,张艺轩忽然发现自己在“凶手如何离开”这个问题上,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 耳边传来虎平涛的案情分析。 “不瞒你说,我买了几双丝袜,连裤的那种,打水手结,把两头栓紧,结成一条长绳,只要踩着中间打结的位置,再加上足够的技巧和腕力,从六楼滑下来完全不是问题,很安全。” 张艺轩眨了眨眼睛,思维和脸上的神情都有些茫然,望着虎平涛,目光难以置信:“你说的是真的?丝袜……啧啧啧啧,就你这体重,拴在楼上真的挣不断?” 虎平涛善意地笑了:“那玩意儿很牢……这样吧,路上找家女式内衣店,我买一双,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这话很暧昧,尤其是两个男人。如果有第三者在场,肯定会浮想联翩。 张艺轩问:“你确定?” 虎平涛的答复非常肯定:“如果你能用双手把一双丝袜从中间拉断,我请你吃大餐,随便点。” …… 回警局的路上,有一家招牌为“天使丽人”的女式内衣店。 虎平涛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下了车。 看着商家靠着店门摆在路边的巨幅内衣招牌,张艺轩觉得很尴尬,装作散步,不去看走进店内的虎平涛。直到后者买了东西出来,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张艺轩这才如蒙大赦,小跑着上了车子副驾驶位置。 看着虎平涛递过来一大包封面有性1感模特露着长腿的丝袜,张艺轩有些发呆。 “……你……你就这么买了?那店主没问你别的?”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男人买这种东西,不是被视作变态,就是正走在通往变态的进化道路上。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拧转钥匙发动引擎,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问了。” 张艺轩忽然生出浓浓的八卦之心,还有本能的恶趣味:“你怎么回答的?” 他觉得这是一个充满颜色的故事,很滑稽的那种。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我说这是替人代劳,帮别人买的。” 张艺轩下意识联想起之前在分局食堂一起吃过饭的苏小琳,点头道:“帮你女朋友买,是个不错的借口。” “没有啊!我没说是帮我女朋友。”虎平涛满脸无辜的表情:“我说是帮你买的。” 张艺轩的神情瞬间凝固。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压抑着怒火,低声嘶吼:“你干嘛要扯上我?” “你跟我是一个组的。再说了,我去买这种东西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难道我说买给自己穿啊?”虎平涛理所当然地回答。 张艺轩不再吭声。 他感觉掉进坑里,身上全是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 古渡分局,刑警队办公室。 看着手持一双丝袜,如杀父仇人般狠狠撕扯的张艺轩,再看看站在旁边笑吟吟的虎平涛,王雄杰感觉这俩人之间肯定发生过情节复杂曲折的故事。 “小虎,你怎么确定凶手逃离现场用的是丝袜?”王雄杰嘴上问着,伸手从摆在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双未开封的,细细端详:“这牌子质量不错,我媳妇以前也买过。” “金昌小区所有住户,就没有这么一个魁梧彪悍的肌肉男。”虎平涛解释:“他在后期的监控画面也从未出现过,所以只可能是杀人行凶后从窗户离开了作案现场。丁哥在现场做尸检的时候,说过凶器可能是丝袜。我当时就怀疑凶手是连杀人带逃走都使用了同一种工具。” 张国威凑过来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凶手用丝袜结成长绳,从窗户滑到楼下,然后点火,烧掉了作案工具?” 虎平涛拿起一双丝袜,拆开包装,用力拽了几下,从王雄杰那里借了打火机,从长袜边角点燃,只见火团猛然上蹿,短短几秒钟就变成一条燃烧的火龙,将整条丝袜彻底吞没。 唐元在旁边发出惊叹:“烧得真够快的。” 虎平涛指着扔在地上正在燃烧的丝袜:“这玩意儿是石油产品,主要材质是弹性纤维,属于工业化纤原料,燃点非常低,起火迅速,有很强的可燃性。一旦燃烧,立刻形成大面积蔓延。我算过,从一楼到六楼的长度,最多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全部烧光。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二十一幢六零一厨房排水管表面没有大面积的燃烧残痕。” 王雄杰神情凝重:“燃烧残留物还是应该有的。可我们在楼下马路上没有找到类似物质。” 虎平涛的回到符合逻辑:“那条马路上的清洁工很早就开始打扫。另外,凶手应该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可能一直呆在楼下,收集了从空中飘落的燃烧残留物。” “我还有一个问题。”张国威蹙起眉头:“从六楼到一楼,长度有好几十米。这一双丝袜拉开了还得系上两头,剩下的部分就算韧性再好,也只有一米左右。凶手从哪儿搞到这么多的丝袜?”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虎平涛道:“由此可以确定,凶手与死者张红霞很熟,甚至很清楚张红霞衣橱里摆放的衣物数量。正因为如此,凶手才制定了周密的杀人计划,利用丝袜逃离作案现场。” 顾德伟很是惊讶地问:“用丝袜编成这么一条绳子,至少得好几十双啊!张红霞买那么多丝袜做什么?” 虎平涛解释:“她在企业工作,又是在职秘书,平时大部分时间呆在办公室。平时要求穿职业装,夏天基本上都是西装裙配高跟鞋。这样一来,丝袜损耗很大,一次性买几十双备用很正常。” 说着,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关于女式服装的论坛页面:“我看过一些相关的评论,有人是这么说的:一个女人衣橱里如果没有一箱丝袜,就无法渡过一个浪漫温馨的夏天。” 顾德伟撇了撇嘴:“我认识的几个女人,从来就不穿裙子,只穿裤子。” 王雄杰满脸都是思索:“如果小虎的推论没有错,那就可以锁定凶手的身份。看来还得对凶案现场进行再次勘察……小顾,你再跑一趟,主要调查张红霞这几个月的网购清单,看看她都买过什么东西,尤其是丝袜。” 顾德伟心领神会:“头儿,你要确定发货和收货时间?” 王雄杰肯定地点点头:“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个肌肉男。” 唐元在旁边开玩笑道:“要我说,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女人假扮的吧?” 顾德伟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张红霞的亲友圈子里就没几个男性朋友。”唐元把双手一摊:“她的朋友绝大部分是女性。你再看看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那男的戴着口罩,还有墨镜和帽子,明摆着做足了准备,不想让人认出来。” 这话如电光火石般蹿过虎平涛的大脑。 他恍如梦醒,张口叫出声来:“……女扮男装……伪装……道具……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几个人纷纷看着他,就连张艺轩也扔掉手上正在撕扯的丝袜,走了过来。 王雄杰敏锐地问:“小虎,你想到什么了?” “不在场时间证明!”虎平涛神情激动:“王队,我们调查过的所有人不在场时间证明,只有王永昌是漏掉的。” 按照正常程序,张红霞亲友圈里所有人都做了不在场时间证明。 张父张母当晚跳健美操,十点多回家,有小区出入监控为证。 张红超当晚外出与朋友喝酒,有四个人证。 至于张红霞的同事,也各有证人,表明他们不在作案现场。 唯一例外的就是王永昌。 他自称那天下午在单位上画画,晚上回到宿舍休息。虽说理由很充分,却没有证明人。 王雄杰面露疑问:“小虎,就王永昌那体格,软绵绵的,别说是腹肌了,就连胸肌也看不出来啊!” 虎平涛连忙道:“肌肉是可以伪装的。” 王雄杰奇道:“怎么伪装?” “塑胶道具、肌肉型伪装服,还有自制的软质物都可以。” 第七十七节 贫穷 虎平涛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刘得滑以前有部电影,叫《大块头有大智慧》。他当时扮演角色的时候,就是穿了一套硅胶服,在身上粘贴了大量的假肌肉。” 顾德伟听得频频点头:“那部电影我看过,影评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种硅胶做的假肌肉粘起来很麻烦,穿戴要花很多时间。” “那是以前,现在的硅胶服有了很大改进。”虎平涛随手点开手机页面:“套宝和精东上都有,有充气和液体注入两种,这些比较廉价。当然也有贵的,两万多一套,那个就是实打实的软质物填充。” 这是个稀罕事物,王文雄接过虎平涛的手机,仔细地看着,发出赞叹:“这做工虽然粗糙了点儿,可要换了是晚上,光线暗淡,不凑到近处还真看不出来。” “要不是唐元提醒,我也不会想到这一点。”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之前一直在思考案发当晚前后两段视频的时间差。从小区入口到二十一幢单元门,前后也就一百多米,那个男人带着张红霞足足走了五分钟。中间这段时间他干什么去了?” 张艺轩带着郁闷的心情,闷闷不乐地说:“如果是王永昌乔装打扮,那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他平时很少锻炼,体型偏瘦,张红霞体重五十五公斤,个子又高,以王永昌的体格,根本背不动也扛不动,只能拖拖拉拉几乎是抱着走。可是这样做很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所以他只能在进入小区的时候拼命装作正常搀扶。以他的体力,要做到这点很困难,所以挣扎着从小区门卫经过,来到背角的位置,他就必须停下来休息。这样一来,两段视频长达四分钟的间隔,也就顺理成章。” 感觉在案情分析上落了下风……偏偏他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虎平涛道:“他特别选择了半夜送张红霞回家,只有这样才能避开小区保安。王永昌经常出入小区,门卫与他很熟,所以必须戴上口罩和墨镜,掩人耳目。” “更重要的是他有过表演经历。王永昌是个演艺迷,他外出采风的时候,好几次当做群众演员。他对硅胶道具应该很熟悉,无论粘贴还是穿戴都不难。” 这些理由足以使案件明朗化,张国威却觉得还有一个疑点很难解释:“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肚子里的孩子是王永昌的。虎毒不食子啊!综合各方面的调查材料,王永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要说他和张红霞之间有矛盾,这我信。可要说他因爱生恨,连自己的亲身孩子都不放过……这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王雄杰快刀斩乱麻:“这些都是旁枝末节,其中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不管那么多了,现在集中力量查王永昌,查他的网购记录。硅胶服这玩意儿可不好买,至少我在省城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有卖的。另外,小虎你带人负责布控,看情况抓人,随时与唐元那边联系,搜查他的宿舍。如果能找到硅胶服,那就是铁证。” …… 有了准确的查找方向,一切都变得顺利。 网监总队和电讯公司反馈的消息表明:王永昌曾于半年前从电商平台上购买过一套软质橡胶服。 这不是昂贵的硅胶制品,而是廉价的替换物。严格来说,相当于岛国动作片《女特工调查x集团系列》,很常见的黑色紧身衣。区别在于这种紧身衣表面有着一个个按照人体结构预制的插槽。比如胸肌,只要把网购橡胶套装对应的“胸肌一号、二号”两块软质物充气填充,涂抹粘胶,嵌入对应的插槽,穿在身上,并做稍微的适应性调整,哪怕是从小患有佝偻病或营养不良的枯柴瘦鬼,瞬间就能变成令无数人向往憧憬的肌霸型兄贵。 王雄杰立刻下达了抓捕令。 很少有人能在接受警方专业审讯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以谎言搪塞过去。 王永昌也不例外。 起初,他百般抵赖。 唐元带着人从他宿舍里搜出了那件橡胶服,加上案发当晚的小区监控视频,他再也无法维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 我叫王永昌。 金沙江边的人都很穷。在我的记忆里,别说是我家了,整个村子都是穷人。 古话说得好: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这种兴趣爱好甚至一度超越了日常课程在学习中的重要性。我是比较幸运的,小学时候就遇到了一位来自东部发达地区的教育志愿者。她教会了我素描基础理论,还送给我人生中第一份礼物————一套二十四色的马利牌水粉颜料。 我一直认为,在艺术方面,个人天分很重要。 小学时代,我成了整个学校绘画最棒的学生。 毕业那年,小学老师离开大山,回到了她的城市。 临走前,她鼓励我:你是我见过画画最好的学生。坚持下去,你会成为世界级的艺术家。 小孩子都喜欢听类似的话,虽然只是凭空画大饼,可这样的空虚大饼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如此美味,也成为了我人生奋斗的第一针兴奋剂。 后来,我考上了县中。 学校太远了,我必须走二十多里的山路才能到校上课。除了住校,我别无选择。 上下学的时候乘公车?呵呵,这是一种奢侈的幻想。没去过我们村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山路崎岖”,生活在平原上的人对此无法理解。 我仍然喜欢画画。 我也逐渐明白,比起正常意义的上学念书,绘画必须付出的经济成本和代价极其昂贵。 单“颜料”一项,就是远远超过作业本、钢笔、墨水等学习用品的最重要消耗品之一。 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我背着箩筐在山里到处游走,疯狂寻找所有能卖钱的东西。 听过《采蘑菇的小姑娘》那首歌吗? 夏天,每逢雨季,山上的针松树下就会长出一窝窝的野生菌。牛肝菌、见手青、鸡枞、虎掌菌、猪拱菌、鸡油菌、干巴菌……真正是味道鲜美,可口又天然。 我却舍不得吃,全部送到集市上,买给那些专门收购野生菌的人。 就拿见手青来说吧,那些人给出来的收购价,只是每公斤几块钱。可他们把收来的菌子送到省城这样的大城市,转手就能卖几十块,甚至更多。 这还是很多年前的事。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如果我和那些收菌子的人一样,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我就能来往于山村和城市之间,轻轻松松赚大笔的钱。 文人,尤其是搞艺术的文人,都他嘛的敝帚自珍。 “画画”与“绘画”是两种概念。前者只是自娱自乐,在纸上画着玩;后者才是专业,专指素描,还有色彩。 我上初二的时候就决定了一定要考艺术院校。 县城里虽然有美术补习班,却是要收钱的,而且很贵。 家里穷,爹娘整年在地里刨土坷垃,贫瘠的土地上只能种出玉米、土豆和辣椒,换季的时候再种点儿豌豆肥田,所有这些就是全家人的最重要经济来源。 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小时候我经常做梦,梦见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爹娘把家里的钱集中起来供我上学念书,我再也不用冒着酷暑在山里捡菌子,再也不用被野草也荆棘割伤皮肤,再也不用满身臭汗,像狗一样把采来的菌子送给那些收购者,任由他们挑挑拣拣,随意开价,用仨瓜俩枣的钱就能抢走我的辛劳所得。 是的……是抢,我一直这样认为。 别给我扯什么市场经济规律,他们就是一群手里挥舞着钞票,臭不要脸的强盗! 我不要什么弟弟妹妹,我痛恨我的父母。要不是他们生养了那么多孩子,家里的经济情况会好很多。国家明明制订了计划生育条例,他们为什么不遵守?为什么宁愿缴纳罚款也要生那么多? 如果他们把这些钱拿出来供养我,我就能找到很好的老师,生活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们能想象吗,中考那年,因为填报志愿的事儿,我爹用绳子把我捆起来,狠狠揍了一顿————他要我考中专,因为毕业以后就能工作。可我的未来梦想是中央美术学院。那是全国所有美术生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其地位相当于文理生心目中的北大、清华。 那时候我就发誓: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城里,永远离开贫穷落后的小山村。 像我爹娘那种一辈子也没离开过村里的人,永远不会知道米开朗琪罗、拉斐尔、莫奈、达芬奇这些伟大的名字。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梵高的一副《向日葵》价值上亿美元,不明白为什么毕加索的随便一张练习手稿会被顶级富豪当做珍品收藏,不明白艺术品行业在国外是如何的风生水起。 其实说起来挺可笑的,高中时代的我,真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觉得张大千是个渣渣,齐白石不过是个手上能画几笔的木匠,还有李可染、徐悲鸿、傅抱石这些所谓的国内名家,充其量也就是三流画手。真正的艺术家都在国外,中国画永远不如油画。想要找到艺术的真谛,想要得到最好的发展,就必须出国。 这些话是我从县美术馆一个美术教员那里听到的。他当时开了一个美术培训班,我周末的时候会过去旁听,不给钱,站在门口观望的那种。在当时的我看来,他就是整个县里绘画水平最高的人。“承师者重其言”,何况他说的这些在我看来的确很有道理。 考上川美的那年,我跟家里闹翻了。 爹说了:画画的学校都是培养二混子,与其进去白白浪费钱,不如趁着现在退了。要么在县城找份工作,要么去外地打工。家里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要养活,要上学,我这个当哥的人得为此负责。 我当时回了一句:你自己生的孩子,凭什么要我来养? 我爹拎着斧头要砍我,我跑进猪圈扛起切猪草的铡刀,只要他敢轮起斧头,我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直接像对付西瓜那样把他脑壳劈成两半。 如果不是我娘哭着喊着劝着,那天晚上肯定要闹出人命。 第二天,我离开家,去了川美。 我属于求生能力很强的那种人。我挨个从亲戚那里借到了第一学期的费用。开学第二个星期,我就勤工俭学,在附近餐馆里找了一份洗碗和配菜的工作。钱虽少,几百块,却攒得下来,把借的人情还上。 学校里的很多同学都在外面打工,但美术生的“打工”概念不同,有人卖画,有人在外面做雕塑,还有人给广告公司做设计……我跟一个学长的关系比较好,他带着我跑了几次画廊,专门做油画复制品。 不要误会,这个不是盗版,而是画廊出颜料和画框画布,给出样图,我按照比例临摹的那种。按画面大小不同,画一张能得五十至两百元。 那段日子我过的很苦,有好几个月都是两块钱过一天。每顿都是在食堂里买几个馒头,就着免费的咸菜,还有从舍友那里蹭来的茶叶,泡一缸子茶水。 我想出国。 国内真不是艺术家能呆的地方。艺术品消费市场是如此贫瘠,很少有人愿意买画。跑画廊的次数多了,老板跟我也很熟,有时候闲下来,也会约着我在附近吃点儿烧烤,喝瓶啤酒。他总是抱怨生意难做,利润薄。其实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就以我为例,我的穷爹娘还在为了吃饭发愁,就连城里的居民也没多富裕,有钱了第一选择不是买房就是买车,再不就是珠宝首饰,谁会想到把多余的钱用来买画? 为了圆我的出国梦,我拼命学英文。 大二的时候我就过了四级。 艺术生的文化成绩普遍不怎么样。我那次考试分数在班上排名第一,也因此引起了好几个女生的注意,再加上我专业成绩过硬,就连其他班的女生也对我表示好感。 那时候我很自豪,也很傲慢,也第一次产生了“所有人都不如我”的想法。 第七十八节 天上掉下来的老婆 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们! 因为都长得不好看。 美术学院隔壁是音乐学院,还有舞蹈学院,那里才是美女如云。 我一直想找个学舞蹈的女朋友。 可惜,我看得上她们,她们却看不上我。 网上有过传说:只要开着豪车,停在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外面,车顶放瓶矿泉水,就会有漂亮女孩主动过来找车主搭讪。 这传说我不知道真假,可我上学的时候,的确见过很多漂亮女孩每天都有人开车接送。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有钱人为所欲为,我这种穷鬼却连吃饭的钱都得精打细算。 残酷的现实告诉我,理想是漂浮在高空的美丽光环,可望而不可及。吃喝拉撒,哪怕是最低标准每天三个馒头,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少一分都不行。 毕业那年,我选择了考群艺馆。 这好歹是个有编制的位置,收入也不算低。 更重要的是我喜欢这份工作,主要是时间多,可以自由创作。 平心而论,单位领导待我不错,经常给我外出采风的机会,费用报销也只是粗审就批了。我也投桃报李,省里每年的艺术文化比赛我都报名,也都凭实力拿奖。参加工作三年,我成了馆里的重要人物,不可替代的那种。 还是那句话:有才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 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时候年轻气盛,我的确有些飘了。 当时领导认为我年轻有为,英文又好,是难得的人才,特意给了培训学习的机会,还让我入党,都被我拒绝了。 说实话,当初的我看不上这些东西。理想……呵呵,我的理想是出国,是为了在充满艺术细胞的土地上尽情发挥。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现在的这份工作。所以什么培训学习以后升职,还是入党,统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何况当时的升职在我看来毫无意义。那时候还有“股级干部”的说法,在单位当个小头头真的算不了什么,如果直接给个正科,也许我会心动。可区区一个科室副职,无职有权的那种,月工资也就多个一百来块钱,有什么意思? 领导对我印象很不错,一直劝我要认真踏实,工作要从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只要做出更好的成绩,升职绝对不成问题。 人就这样,一旦错过机会,就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我不要,其他人就上去了,取而代之。 我愈发愤怒。 那些取代者还不如我,凭什么? 在你们看来这显然是一种该死的病态心理。可那时候我可不这样看,我只知道那些人占据,甚至应该说是“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是专属于我的傲慢。 不是我不要的东西就能给别人,就算我不要了也必须扔进垃圾堆。既然领导选择我担任那个职位,就算我当时拒绝,难道不应该如刘备对待诸葛亮那样三顾茅庐?只有这样才是对待人才应有的态度! 我很恼火,于是扔下手上的所有工作,跟上面要了个外出采风的名额,在外面疯跑了好几个月。 就是那段时间,我在黎江接触到了张一谋的剧组,当了一个多月的群众演员。 我演戏是玩票性质,纯粹好奇,也有点儿想要沾染张国师“仙气”的想法。 看看人家王抱墙,以前也是普通群演,结果一夜之间鲤鱼跳龙门,变成了知名影星。 为毛我不能复制他的遭遇? 我会的东西比他多,我的综合能力比他强。既然在单位上混不下去,为什么不能另寻出路,明星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接触到了橡胶服和影视化妆。 国外的丧尸片你们看过吧!《生化危机》《死亡航班》《逃亡僵尸岛》《活死人之夜》,那些可怕恶心的撕咬伤口其实都是化妆效果。做法很简单:主料是市面上随处都能买到的白乳胶,按比例掺入一定数量的面粉,用水调和,对比角色皮肤,加入颜料,做成厚度约为一厘米的假肤质。表面用刀子割开,做成伤口撕裂效果,内层用颜色勾描,趁着半干贴在演员身上,要多真就有多真,比模拟特效还好。 扯远了,还是说说张红霞吧! 我和她是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是个热心人,说是认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看我也是单身,就约着双方撮合一下。 我对张红霞的印象一般。可能是当年在学校里看得美女太多,已经产生了免疫力,我觉得她长得也就那样,没有一眼扫过去惊艳的感觉,顶多是身材不错,人比较开朗而已。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吃饭的时候一直找机会给我敬酒。我应付着随便喝了两杯,就不再理会。 男人嘛,该傲慢的时候一定要傲慢。 何况张红霞的学历没我高,我对她真是没什么兴趣。 看在朋友介绍的份上,我给了她电话号码。 第二天,张红霞主动约我。当时我没多想,以为朋友也在,去了以后才知道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那天吃的火锅,我起初不明白大热天的干嘛要吃这个? 位置选在餐厅角落里的包厢,她紧挨着我坐,上菜加菜都是她在忙活。那天她穿了一件低胸的开领衫,裙子也很短,举手抬足总是用胳膊肘擦碰……就算是傻瓜也明白她的想法。 她一直说对我有好感,一个劲儿地夸我。 她还是很会说话的,没有直言“你做我男朋友吧”。 吃完饭,她约我看电影。 那是一家位置很偏,还设有双人座的老电影院。 她主动靠着我,双手抱着我的腰。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然人家主动送上门,我也没有装逼不吃的道理。 搂着、亲着、抱着……反正除了没脱衣服,男女之间该有的都有了。 看完电影,她让我送她回家,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 她说她没跟父母一块儿住,那里是她的房子。 当时我没在意,也没想那么多。 十一点多了,一个女的主动提出要你送她回家,到了单元门口还让继续送上楼,又说“进去喝杯茶再走”之类的话……这种糖衣炮弹,我自然是乐得消受。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上次吃饭的时候就看中我了,我是她这辈子的丈夫人选。 一听这话,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以为她是个很开放的女人,睡了也就睡了,一夜之情,各取所需,天亮以后大家互相说“拜拜”,你不麻烦你。我也不会打扰你生活的那种。 没想到是块牛皮胶,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热的天气还要吃火锅,原来是为了借着温度“熬胶”,现在把我粘得牢牢的,甩都甩不掉。 我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张红霞之间有发展,更没想过要娶她做老婆。而且她不是第一次,无论动作还是经验都比我丰富得多。我当时就感觉不妙,连忙穿上衣服想走,却被她一把抓住,威胁说:她昨天夜里趁我睡着,用手机拍了我光着身子的照片。要是我敢拍屁股走人,她立马去我单位,把照片交给我领导。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连衣服都没穿,赤1果果地站在我面前。 我感觉天一下子塌了。 虽然我对这份工作不屑一顾,可那只是表面态度。如果因此被单位开除,我靠什么生活?在理想和现实面前,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当时我就想宰了她,可我没那个胆子。 我觉得这是个局,我掉坑里了。张红霞显然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找上我肯定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迫切想找个下家,找个接盘侠。天知道她跟多少男人有过来往,看她当时的动作,还有说的那些话,估计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 她说:“你要走就走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出了这道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哪敢走啊! 张红霞还是很懂男人心思的。她一边威胁,一边钻进我怀里连声哀求,说什么“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我了,为了留住我的心,迫不得已才这样做。只要我答应跟她结婚,就删掉照片。” 那天她在家里做了饭,我跟她一块儿吃。 除了答应,我别无选择。 她让我写了一份保证书:做她男朋友,两个人先处着,然后结婚。 回到单位,我感觉就像做了个噩梦。 第二天,张红霞来单位找我。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带了一个很大的保温桶,里面装着鸡汤。 同事们都说我有福气,认识了如此体贴的女朋友。 从那天起,她一有空就来我单位,不是送吃的,就是下班一起吃饭。 随着我接触到她的朋友圈,还有她自己坦白,逐渐知道了她的过去。 她曾经有过很多男朋友,本地的还有外地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三十个。 张红霞以前做过很多工作:广告公司、导游、产品代理、业务员……那时候年轻没见识,她被男人骗过,做了几次那种事,那些男人就先关机后销号码彻底消失。张红霞后来就脚踩几只船,同时寻找对她最合适的人。 她直言不讳:一直想找个在正规单位工作的男人结婚。看来看去,我是最合适,也是最好的一个。 以前的那些男人,她不再来往。张红霞当着我的面,把手机里所有的相关信息删除。虽然我不知道真假,可她的这种态度和做法让我感觉很舒服,也真正开始接受她。 从那天开始,她每次外出吃饭,都要给我打电话,说明参加饭局的人数,然后发位置给我。 如果是避不开的酒局,就让我过去接她。 平心而论,她对我很不错。 嘘寒问暖,经常给我买衣服,甚至问我“钱够不够花?” 如果我说不够,她就给我发红包,每次五百。 其实我这人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虽然与张红霞之间的关系很特别,被人设计的成分多于我自愿,可相处了半年多,她给我的感觉还不错。我对女人是否第一次不是很看重,再就是年龄大了,不像以前那么冲动随意,何况她来单位的次数也多,连领导都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她家里人对我也不错,经常过去吃饭,她爸爸很看中我,一直认为张红霞找到我是“高配”,口口声声说我是高级知识分子,这门亲事让他们家增光添彩。 她弟弟不喜欢我。那小子被老两口宠坏了,我知道张红霞经常给她弟弟零花钱,可这不关我的事,不好管。 处久了,很多东西就变得自然。 我再也没提曾经被她威胁的那件事,我开始管她叫“老婆”,她也管我叫“老公”。再后来,她给了我一套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的钥匙,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过去,两个人一起做饭吃。 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她为什么对张红超如此宠溺? 我们已经谈婚论嫁了,我也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消息对我来说是忧喜交加。 高兴自不用说,所有当爹的男人都会这样想。 担忧也很正常……我知道我的缺点,性格懒散,志大才疏。 别笑话我,毕业这么多年,经历等同于经验。 生活磨人,我终于明白我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天才,也不是等肩于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大师。我就是一俗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为了衣食温饱而工作的普通人。 还是只有接受过社会毒打才能接受现实啊!如果现在领导给我一个类似当年的提拔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尊严和理想算个屁,心甘情愿做一条舔狗,得到好处才是真。 虽然我的外表仍然桀骜不驯,可心里早已不再是那个傲慢的男人。 我一直住在单位宿舍,是为了省钱。 这些年我存了三十来万,足够当做首付,在市区买一套房子。加上单位给的公积金,月供也不成问题。 结婚,马上面临生子,没钱没房子可不行。 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也为了张红霞这个对我很好的女人,我决定放弃理想,踏踏实实安于现状,好好生活。 第七十九节 女人,想法很多 关于结婚,我们商讨过很多次。 我一直告诉她我没钱,如果结婚的话,只能用她金昌小区的这套房子做新房。 张红霞答应了。 是的,我的确找她借过五万块钱。 那是我故意装出来的。 我告诉她:我在外面开销大,迫不得已从x呗上借了高利贷。为了让她相信,我的确在手机贷款上操作过,还把借款记录给她看了。 这是我对她的试探,同时我也的确需要这笔钱。 我在市区看中一套房子,九十多平米,首付三十六万。我打算瞒着她悄悄把购房手续办了,公积金贷款每月还四千多,这笔钱我独立承担,等到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那天,我再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第二个星期,张红超到单位上找我。 他张口就让我把那五万块钱交出来,说这是张红霞为他准备买房子的钱。 我一下子懵了。 打电话给张红霞,三个人约了面谈。她这才告诉我:她爸妈商量好了,老两口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因为地处市中心,价格较高,打算卖出去,用这笔钱在新城区买一套大房子,留给她弟弟张红超做婚房,然后老两口跟他们一块儿住,以后也方便带孩子。 我当时就对这说法表示怀疑:虽然新旧城区两边房屋区别很大,却没有达到几十平米老房子卖掉就能买一套上百平米新房的程度。 张红霞说,中间的差价她来补。 我说这怎么可能,两者之间差着好几十万,而且她也没有存款。 张红超在旁边直嚷嚷:我要想娶他姐姐,至少得拿出三十万做彩礼。这还是在五万块之外的。 彩礼? 张红霞以前从未提过这些事。 我当时就火了,带着姐弟俩找到老两口,当面印证。 张红霞她母亲翻脸不认人,直接给了我两个条件。 第一:入赘他们家,婚后就跟他们住在一起,腾出金昌小区的房子给张红超。如果接受这个条件,彩礼只收十万块。 第二:可以不入赘,但要三十万彩礼。结婚的时候还得另给一万八的红包。 我当时就问:“凭什么?” 她母亲却告诉我:跟她女儿处了这么久,现在谈婚论嫁了,凡事都有个规矩,彩礼绝对不能少。 她父亲在旁边没表态,只说是“给彩礼也是为了你们好”。 事情变得太快了,这前后还不到一个星期,感觉就判若两人。 我赶着去老两口家里,也是气昏了头,现场听了张红霞母亲提的两个要求,我冷静下来,问张红霞:“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红超在旁边冷言冷语:“姐,跟他摊牌,让他自己选。” 张红霞知道我的脾气,她让她父母和弟弟先出去,留下我俩,把事情前后说了个清楚。 两个多月前,因为生意上的来往,张红霞单位接触到一家新客户。她负责文案兼谈判,后来发现对方谈判团队的一名重要成员,竟然是多年前分手的男友。 那男的现在颇有身家,见面后很激动,约了张红霞吃饭。 张红霞认识我以后,就删掉了手机上的以往信息,还把很多人的电话号码设置为黑名单。 她当时的确是铁了心要跟我一起过,决定放弃以前,重新开始。 前男友打不通她的电话,再加上工作的缘故去了外地,时间久了,也就算了。 这次偶遇,让他决定重新追求,重新开始。 张红霞没答应,也没有给他电话号码,更没有添加微信。 前男友不肯放弃,趁着两边谈判的时候,每天送花,私下约了吃饭。 两个人都没有声张。 前男友是出于谈判考虑,避免公司方面知道以后产生误会。 张红霞有心拒绝,也怕消息传到我耳朵里。 有天晚上,那男的以“公事”的名义约饭,她去了才发现只有对方一个人,想要离开,却已经上菜,又不好不给前男友面子,于是坐下来吃饭,喝了些酒。张红霞心虚,那天晚上没给我打电话,也没发信息。后来那男的一直劝酒,喝多了,说是送她回家,结果两个人去了酒店。 她旧情复燃,却还没有达到完全能把我舍弃的程度。 问题是她的前男友从那以后就死缠烂打,趁着那几天谈判,一直对她求婚,甚至跪下来说:当年离开是个错误,请求她原谅之类的话。 那男的很有钱,名下有好几套房子。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甩出我好几条街。 张红霞一直没有答应。 她前男友找到了张红超。 当年他们俩就认识。那男的对张红超说了这些事,直言:只要张红超帮忙搞定张红霞,就给他一套房子结婚。 我相信那男的的确想要与张红霞结婚,毕竟他们有过一段感情。相比之下,我就是个外来的插足者……可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对张红霞的态度也从拒绝变成了接受。现在我打算结婚,他却横插一脚,这算什么事儿啊? 张红霞对张红超这个弟弟很是溺爱。她每个月都要给他一些钱,数目还挺大。其实张红超对我一直怀有敌意,他认为张红霞认识我之后,就减少了每个月给他的钱,是因为在我身上开支过大。而且我们结婚以后这笔钱说不定就没了,毕竟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需要照顾,无法继续供养他这个闲人。 张红超把老两口拉了进来。 他在家里说话很有分量,毕竟是张家的儿子,在老人心里的地位远远超过张红霞这个姐姐。老两口虽然之前答应过我们的婚事,却拗不过张红超,心里多多少少也存了贪财的念头,于是那段时间每天都打电话叫张红霞回家吃饭,三个人轮番劝说,张红霞也逐渐改变了想法。 我完全被蒙在鼓里,像傻瓜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定好了计划:以彩礼的名义,逼我就范,这是其一。 我一直瞒着张红霞,她不知道我有这笔存款。三十万已经是很大的数目,再多就说不过去,也会产生反效果。 如果我到处借钱拿出了这笔款子,张红霞就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以打掉孩子作为分手筹码。 怀孕时间虽短,可我的种种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我对这孩子无比看重,如果我愿意分手,她就把孩子生下来给我,然后与那个男人结婚。 呵呵,很奇葩不是吗? 当时我听到她说的这些,也怔住了。说实话爱情故事我看过,也听过很多。可是像她前男友这种不计过程只要结果,就算她怀了别人孩子生下来送出去,铁了心也要跟她结婚的做法,我还是头一次撞见。 我一度认为张红霞是在撒谎,是为了掩盖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 后来的事情告诉我,我还是太天真了。 哪有什么为了爱情宁愿让她生下孩子送给我的荒谬故事。 一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 之所以说出那种话,只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彻底断绝对她的任何想法。 没有钱,没有房子,分手就分手。 只要把我糊弄过去,她转身就会去医院做人流引产。 之所以没有趁早做手术,是因为正处于谈判时期,她不想为了这个影响工作。 总之一句话,无论怎么说,都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永远离开。 无论张家还是张红霞自己,都没有对外宣扬。 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张红霞跟我好了那么多年,她单位上所有同事都知道我们谈婚论嫁,到了这种时候,突然换了新郎……呵呵,人活着,需要一张脸面,这是底线。 她需要时间对此进行冷处理,逐渐让她前男友走进生活。如果处理不好,只会给她带来负面结果。 她已经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女孩。 那天听完她说的话,我就问了一句:“你已经想好了?” 她沉默了很久,点点头。 这就足够了。 我离开的时候,张家两个老杂种一直在笑。她母亲很张狂,眼睛里全是嘲讽。她父亲脸上略有歉意,表情却如释重负。 她弟弟张红超最可恨。说什么:“没钱就别打着娶我姐姐的念头。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几十岁的人了连套房子都没有,哪个女的眼睛瞎了才会跟你过日子。” 我当时就想冲进厨房,抡起菜刀砍死他们全家。 我知道杀人犯法,于是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他们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一个一个来,像宰猪那样。 没人可以侮辱我。 毕竟我和张红霞相处时间很长,她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过意不去。之后,连续好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是约着吃饭,出来见个面,她好好解释,顺便道歉。 呵呵,哄鬼呢! 她明明是怕我跑到她单位上闹事,让所有人知道她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如果我把这事闹大,她非但在公司里颜面扫地,说不定还会影响两边合作,到时候生意谈不成,她也下不了台。 张红霞这个人我很清楚,脸面什么的其实不算很重要。她当年倒贴着也要追我,现在就算名声上有失分,对她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到了她这个年龄,结婚成为首要选择。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问题是,出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选择。 还是那句话:生活与爱情区别很大,油盐柴米比浪漫更重要。 如果她知道我有三十多万存款,她很大概率不会接受前男友的追求。 正因为她知道我在单位上住宿舍吃食堂,这才动了心。 那个男人比我有钱,嫌贫爱富很正常。 何况张家最看重的就是张红超。为了她弟弟,她愿意永远养着那个窝囊废。 然而万事不可能重来,我也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测试的机会,看穿看懂我在他们一家人心中的地位。 我永远不会告诉他银行里有笔存款。 我不会让她好过。 去单位闹事之类的做法很没意思。报仇雪恨的最好方法就是杀人。 我做了个名单:张红霞、她母亲、她父亲、她的前男友。 这四个人必须在两年内全部杀光。 我会留着张红超,十几二十年以后再慢慢动手。 原因很简单:他是个窝囊废,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父母亲人死绝,这种人只会坐吃山空。等到把家产挥霍一空,自然会有人帮我让他接受社会毒打。 到时候,他就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之所以把张红霞排在必死的第一顺位,是因为她最容易杀,由此产生的效果也最好。 她一死,就没了所谓的结婚。 张家老两口梦想中的金龟婿不可能上门,张红超心念不已的房子就化为泡影。 让这帮混蛋哭吧! 让他们痛苦! 哈哈哈哈,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张红霞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出来面谈,我一直回复她:心情不好,明天再说。 明日复明日,一直拖下去,这样会让她产生越来越强的愧疚心理。 不就是吃个饭而已,时间由我控制。 三唑仑现在是管控药物,以前却很容易弄到。早年的时候,舞厅酒吧里经常有人嗑这个玩,我就买了一些。这东西不贵,几十块一瓶,一片下去当场见效。 那天,她约我吃饭,我同意了。 地点我定在城市北郊的一个鱼庄。那地方以前我们去过,我谎称味道不错,我们俩早年时候也经常过去,念旧情,她同意了,按约到达。 她一直在道歉,我心里冷笑不已,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我故意吃的很慢,要了个大瓶的“江小白”,慢慢地喝着。 张红霞警惕性很高,她不肯喝啤酒,也不喝任何含酒精的饮料,另外要了一罐椰子汁,确定封口没有问题,她自己打开,小口抿着。 我一直举杯敬酒,她都是用椰子汁代替。 火腿和鱼都很咸,吃了口渴,赶水。 我知道她不能吃辣,趁着她上卫生间的时候,让服务员在锅里加了辣汤。 那天晚上她连喝了四罐椰子汁。 喝到最后一罐的时候,饭差不多已经吃完。她喝多了饮料,第二次上厕所,我抓住机会,把事先碾成粉末的三唑仑掺进开了封的椰汁罐子。 第八十节 结案 我自己试过,这种药粉异味非常小,难以察觉。 从洗手间回来,我又连续敬了两次酒,她毫无防备喝了下去,很快就晕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省。 趁着四下无人,我扳开她的嘴,用吸管给她灌了些白酒,然后把喝剩的酒倒进汤锅,留下空瓶。 包间的位置很隐蔽,我提前出去结账,扶着张红霞离开的时候,服务员没有怀疑。 喝多的人都这样,很正常。 我随身带着装有橡胶服和各种物件的包,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我戴着墨镜,还有帽子,抱着张红霞做后排,嘴里一直说着“老婆你喝多了”之类的话,司机没有怀疑。 出租车到了东郊,我们下了车。 那里远离闹市,很偏僻,以前我写生的时候经常去,知道距离路边有个废弃的旧砖窑。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报纸铺在地上,药效很强,她一直昏睡不醒。我在砖窑里脱掉衣服,换上橡胶服,插上软质块,外面套了一件薄T恤。 化妆一定要仔细。我对照着镜子,在脸上粘了络腮胡,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这才抱着张红霞来到路上,重新打车回到城里。 我没敢直接让司机把我们送到金昌小区,连续换了三次车,每次都是不同的下车点。到了换第四次车的时候,才到了她住的地方。 我用的是现金,没用微信支付。 那时候已经半夜了。 我在外面戴上口罩,刷了她的门禁卡。我经常过来,知道门卫这个时间已经睡了。如果不特意敲门塞钱,保安不会起来查看。 乔装打扮是为了避开监控。小区我很熟,有摄像头的位置我都很清楚。进大门的时候我没有减速,抱着她一直往前走。可她太重了,中途我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上了楼,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人。 我把张红霞放在床上,脱掉橡胶服。 我特意从卫生间里拿了拖把,清理地面,没有留下脚印。 我全程都戴着手套,这样才不会留下指纹。 这都是从侦探里学到的经验。 张红霞公司上班,大多数时候都穿短裙,穿裙子必配丝袜。她是个注重外表的人,经常从网上批量购买,每次都是五十双。 六零一外面是马路,位置僻静,半夜基本上没人从那里过。 用丝袜勒住她脖子的时候,我有些心软。 小时候在家里的时候,我杀过鸡,杀过兔子,还跟着大人在山里用火枪打麂子,过年杀猪我也帮着打过下手。 可这毕竟是杀人啊! 我的手有些发抖。 要说对她没有感情是假话。尽管当时她耍手段威胁我跟她在一起,可都是过去的事情。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她还怀了我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当时眼睛就红了。 她亲口告诉我,跟前男友去了酒店。 码的,谁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种? 男人就是要心狠手辣。 我用丝袜足足勒了她十多分钟,直到她歪着身子,脑袋垂了下来。 我从她衣柜里翻出所有丝袜,拆开包装,一条一条结起来,做成一条很长的绳子。 包装纸袋我装进背包,打点好一切,确认没有留下痕迹,这才走进厨房,推开窗户,把丝袜挂在排水管的接口位置,从那里滑到楼下。 夜里很黑,没人从那里过。我用打火机点燃丝袜,火苗一下子蹿了上去。 我一直等到丝袜烧光,捡起很多飘落的灰,这才背着包离开。 其实我想过把屋子翻乱,故意制造出盗窃杀人的假象。可那样一来肯定会产生更多的痕迹,说不定还会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留下指纹和脚印。再就是当时已经很晚了,大半夜的翻东西动静很大,如果惊扰了隔壁邻居,因为噪音打电话报警投诉,就真正是得不偿失。 张红霞这种不要脸的女人还是死了好。我之所以杀了她,不是因爱生恨,是因为她根本无视我的存在,无视我的感受。说起来都是钱闹的,如果我比那个男人有钱,如果我在城里有一套房子,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弟弟张红超就是个吸血鬼,从学校毕业就没想过要出去工作,也从未想过要挣钱养活自己。说起来还是张家老两口重男轻女,张红霞这些年的工资收入有一半都花在她弟弟身上。,林林总总加起来,没有一百万,也有七、八十万了。这么多钱要是用来创业,张红超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他就是懒,宁愿呆在家里玩电脑打游戏,也不愿意出门。 张红霞必须死! 只有她死了,张红超才会难过,才会痛苦。因为最大的经济来源断了,以后再没人会一个月给他几千块的零花钱,张家老两口那点儿退休金只够买药,。你别看他俩口口声声儿子长,儿子短的,那是因为有张红霞在,经济上能维持,所以对张红超就很宽容,在外出工作的问题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哈哈哈哈!现在张红霞死了,我看他们怎么办! 张红超心念不已的房子没了,他还结个屁的婚。 最能挣钱的女儿没了,张家老两口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白白把儿子当猪养。张红超没钱就只能找爹妈要,他们肯定会吵架,而且还是每天不断……我现在就可以撂下这句话:张家完了,所有人都完了。还有,张红超跟他父母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肯定是不死不休。 我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警察同志你们看着,张红超肯定会为了钱的问题杀了老两口。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 下雨了。 虎平涛推开审讯室的房门,来到外面的走廊上,仰头看着从天空中洒落的雨点,感受着空气中的湿凉。 张文轩也离开了审讯室,走到虎平涛旁边站定。他注视着细密的雨幕,感慨地说:“三天了,这场雨总算下来了。” 三天前,天气预报就说有雨,而且还是降水量颇大的“小到中雨”。 到今天早上为止,省城的天空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虎平涛讥讽地笑道:“气象局那帮人都是骗子。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看天气预报,说是有雨的时候就带上雨具。结果百分之九十的预报都不准,说是下雨却出太阳,说是晴天反倒有雨。” 张艺轩侧转身子,注视着他:“你觉得王永昌有没有撒谎?” 虎平涛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杀人动机。”张艺轩道:“他的性格很自傲。从交代的这些问题来看,王永昌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关于他和张红霞之间的相识与恋爱,我认为没那么简单,恐怕当初根本不是他被张红霞设计,灌醉了发生关系,再用手机拍照威胁。” 虎平涛看了张艺轩几秒钟,忽然笑了。 “你这个人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虎平涛抬手虚点了一下对面,叹道:“你有很强的表现欲望,这是好事,但得看场合,还有具体的问题。身为警察,侦破案件是我们的职责。这案子已经破了,王永昌交代的犯罪事实与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杀人理由和动机也很充分,其实……” 张艺轩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案子到此为止?” 虎平涛转换了一下语气:“细节问题当然还有待挖掘,但就案情主要脉络来看,已经很清楚,不会有太大的起伏,也不会有额外的出入。” 张艺轩神情微冷:“你好像很同情王永昌?” “是的。”虎平涛没有否认:“没有人是天生的杀手,也没有人愿意对共同生活了好几年的女友举起屠刀。愤怒、仇恨、狂暴、厌憎、贪婪……任何一种情绪都会成为犯罪导火索。我们是警察,也是案件的旁观者。我很庆幸能及时侦破这个案子,假如迁延时日,王永昌就真正变成了杀人狂,到时候死在他手上的人会更多。” “我对他的同情,仅限于环境对他的不公。如果他的家庭能富裕一些,给他更好的学习条件,王永昌肯定会取得比现在更大的成就。” “他也不会与张红霞之间产生交集,更不会因为钱的问题被羞辱,怒而杀人。” “很多事情从源头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谁也买不到后悔药,谁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们也一样,所以才有了警察这种犯罪进行打击遏制,同时也包括修正与防止的职业。” 张艺轩用冷厉的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 良久,他目光中的冰冷逐渐软化,脸颊上的肌肉微抽着,露出苦笑。 “你还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王队说你是个人才。”这句话,张艺轩说的极不情愿,却毕竟是说了。 虎平涛笑着主动伸出右手:“我们是同事,不是敌人。” 张艺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住这只伸到面前的手,发出长长的叹息:“我是真想好好和你较量着看看,没想到是我输了。” 虎平涛发出爽朗的大笑:“这只是第一次,以后机会多着呢!” 张艺轩也点头笑道:“你这家伙……我有种感觉:我们要么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要么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虎平涛道:“这案子差不多结束了,王队会给我们几天休息。找个地方,咱俩好好喝几杯。男人嘛,必须喝酒,才能是朋友。” 雨停了。 阵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 下午,王雄杰拿着整理好的案情报告,风风火火闯进熊杰的办公室。 看着摆在面前的这份报告,熊杰愣住了。 他随手翻看,一页页地看着,头也不抬地问:“案子破了?” “破了!”王雄杰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明显带着侦破后的喜悦和满足。 “这才几天功夫,挺快的啊!”熊杰连忙翻到文件首页,特意看了一下案发时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叹:“只用四天时间,准确地说,应该是三天半。你们刑侦队效率很高啊!” 王雄杰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嘴都笑歪了。不过他这个人与缉毒队长雷跃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见好就收,也很照顾对方的感受和面子。 “哪里哪里,如果没有熊局您的英明领导和指挥,这案子就算再拖个把月也不会有进展。” 口头上的马屁,王雄杰使劲儿拍,反正不要成本也不花钱。他冲着熊杰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只要有熊局您这尊大神坐镇,就什么案子都能破,谁也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熊杰没理他,自顾看着案情报告,直到把文件看完,这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小子,嘴上说得跟朵花似的,背地里肯定没少骂我。” “哪能呢!”王雄杰连忙辩解:“骂谁也不能骂熊局您啊!” “得了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是你的领导,这没得说。可要说是我指挥你破案,那就纯粹扯淡。放心吧!这案子是你们刑侦大队的功劳,谁也抢不了。” 熊杰给了王雄杰一颗定心丸:“话又说回来,金昌小区这个案子影响很恶劣,市局那边压力很大,主要是群众舆论。你可别小看这个,现在境外势力和宣传机构只要抓住机会,就不遗余力的对我们进行抹黑。还有就是咱们省城今年创文,如果这类案件挤压不破,会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肯定的啊!”王雄杰又是一顿口头马屁奉上:“还是熊局您高瞻远瞩,刑侦队的兄弟们才能为了构建和谐社会两肋插刀。您看我们都忙了这么多天,晚上这顿是不是该熊局您请客?龙肝凤髓什么的咱就不吃了,每人整碗鱼翅漱漱口?” 熊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拍了一下毫无防备的王雄杰脑门,又气又笑:“好你个王雄杰,打秋风打到我这儿来了,还鱼翅呢……就我那点儿工资,被你三整两整,这个月我还过不过?” 第八十一节 我要睡觉 王雄杰嘻嘻哈哈地说:“熊局,这案子上面盯得紧,而且还是限期破案。这才四天时间,我们就搞定了,兄弟们很辛苦,累啊!”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熊杰没好气了瞟了他一样,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啪”的甩在桌上:“自己看看。” 这是一份请功报告。 “你以为我对你们的事儿不上心?”熊杰瞪了一眼王雄杰:“报告早就写好了,只要你们能在一周内破了这个案子,我就给你们申请集体嘉奖,表现突出的个人另有三等功。说起来,你小子是赶上了好时候。要不是金昌小区的居民投诉,今年又赶着创文,上面要求在短时间内破案,消除社会影响,只是一起命案,就能给你们刑侦队带来这么大的荣誉?” “谢谢熊局,这顿饭该我请!”王雄杰迅速翻看文件,眉开眼笑:“等会我先去食堂占位子,今天的晚饭我买单,熊局您早点儿来,想吃什么随便点,千万别给我省钱。” 食堂是工作餐。 熊杰捂着脸,哭笑不得。 有这么个奇葩下属也是难得,不过王雄杰就是嘴上话多,没有恶意。 “好了好了,你那张嘴啊!”熊杰敲了敲桌子,命令道:“给我坐下,说说这案子的细节。” 纸面记录很呆板,远不如王雄杰说出来的生动。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熊杰微微有些动容:“你是说,虎平涛在破获案件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能在这么几天时间内就破了这案子,小虎至少有一半的功劳。”王雄杰道:“我可没瞎说。熊局您可以到刑侦队走走,随便一问就知道了。小虎观察力敏锐,做事也很仔细。第一次勘察案发现场的时候,他就发现罪犯的逃离现场使用了丝袜。还有罪犯作案时用于伪装的橡胶服,也是他提出的重要线索之一。” 熊杰频频点头:“我听说,刚分来的小张,张艺轩,好像跟小虎闹的很不愉快?” “张艺轩心气高。这不奇怪,年轻人嘛,要没点傲慢就对不起他们的年龄了。张艺轩这人也不是您想的那种类型,有才华,持才而骄,但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他的确针对过小虎,所以我故意把他们俩安排在一块儿。” 熊杰笑了:“这样会不会太过儿戏了?针尖对麦芒,还不得打起来?” “就是要让他们俩打一架才好!”王雄杰对此深有体会:“不打不相识,咱们警队有很多人都是从互相看不顺眼,最后变成了铁哥们,铁搭档。这跟找女朋友是一个道理:相处机会多了,才能加深了解。” 熊杰大笑:“你小子这歪理一套一套的。” 王雄杰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来自生活的实践经验。” 熊杰笑道:“行了,就照你这份案情报告,刑侦队集体嘉奖,虎平涛个人记三等功,就这么往上面报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虎这个三等功的确该给了。去年他在耳原路派出所干得不错,又是抓通缉犯,又是帮着雷跃查获巨额毒资,如果不是因为他当时的身份只是辅警,早该立功受奖了。” 王雄杰脸上露出老鼠般狡猾且猥琐的笑:“熊局,您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小虎的确很优秀。连您都说了,今年市里创文,局里得承受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尤其是社会治安,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关注焦点……要我说,您就把虎平涛放在我们刑警队得了。这样一来多省事,您也放心不是?” 熊杰合起手上的文件夹,对王雄杰的这番表演实在是无可奈何:“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家伙,真正是属貔貅的,时刻不忘给你自己拉人。虎平涛的事我也没办法。你、雷跃、廖秋都想要他,每次说起这个我就头疼。上次我把分配权给了你们,让你们几个自己解决,酒桌上争胜负,你倒好,一杯就醉了。” 王雄杰眼角抽搐了一下,强笑着说:“我酒量一般,所以只能求熊局您高抬贵手,把小虎留给我吧!” “这事免谈!”熊杰直接把王雄杰后面的话彻底封住:“我老了,怕死,打不过廖秋,更打不过雷跃。王雄杰,王队长,你行行好,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王雄杰仍然不死心:“熊局,您不能耍赖啊!您是局长,您一句话,廖秋和雷跃绝对两个屁都不敢放。” 熊杰在沉默中注视着他。 过了近半分钟,熊杰招了招手。 王雄杰眼里放光,心领神会凑到近前。 “我给你个建议。”熊杰压低声音。 “您说!”王雄杰心里乐开了花,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熊杰神情严肃:“转过身,向后,开步走。” 王雄杰一时间没明白,下意识转头朝着身后望去。 敞开的房门,正对着自己。 …… 按照刑警队的惯例,一个案子结束,相关人员轮换休息。 尽管很不情愿,可王雄杰也没有理由继续把虎平涛留下,只好放他回派出所。 看着按时回来报道的虎平涛,廖秋咧开嘴笑道:“不错不错,熊局和王雄杰都在电话里给我说了。你这次表现很好,局里已经给你报了三等功,这是咱们所里的光荣。” 虎平涛站姿笔挺,脸上满是笑意:“所长,那您得奖励我才对啊!” 闻言,廖秋从椅子上站起,围着虎平涛转了两圈:“哟呵,没看出来啊!去刑警队跟着王雄杰呆了几天,就学到了他厚脸皮的精髓。啧啧啧啧,以前你是多棒的一个年轻人啊!现在却被王雄杰给带坏了,开始学着跟我要奖励了。” 玩笑归玩笑,廖秋走到桌前,拿起茶杯,在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能让我休息一天吗?”虎平涛正色道:“金昌小区那个案子很复杂,我都两天没睡觉了。” 看着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廖秋叹了口气:“明天正好是周末,周六周七两天时间你就自由支配,星期一再回来上班。” 虎平涛认真地说:“谢谢所长。” 他是真累了。 以前不是没有过熬夜的经历,可都是世界杯的时候为了看球赛。这次不同,为了破案要分析线索,查找证据,面对长达数小时的监控画面,还得以秒钟为单位,放缓画面帧数仔细寻找疑似罪犯的人……两个通宵下来,如果没有咖啡和浓茶,根本无法坚持。 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刑侦队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等到抓捕王永昌,审讯结果出来,虎平涛感觉心中最大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到了地上,疲劳感也随之涌来,困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廖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先回宿舍睡会儿吧!有事情我再叫你。” 虎平涛几乎是拖着脚步,把自己重重扔上床。那种无法言语的柔软和舒适,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真实。 能毫无顾忌好好睡一觉,是一种幸福。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他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点开屏幕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下班了吗?”她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 虎平涛睡得昏昏沉沉,半寐半醒,说话也含含糊糊:“……下了。” 苏小琳听出他声音不太对劲,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在派出所……宿舍……”虎平涛没睡醒,答非所问。 “你没在分局?案子破了?”苏小琳很聪明,一下子猜到了真相。 “……嗯……我今天下午刚回来。” “怎么你在睡觉吗?” “我快困死了。”虎平涛终于有些清醒,勉强挤出笑容,解释道:“两天没睡了。” “那你好好休息,快睡吧!”苏小琳很关心自己的男友,可是刚说到这儿,她连忙改口:“等等,还有个事儿,明天不是周末嘛,你休息吗?” “……休息……”虎平涛半闭着眼睛说话:“所长给我放了两天假。” “那你好好睡,养足精神,明天中午我来接你。”苏小琳在电话那端有些心疼虎平涛:“明天去我家吃完饭,顺便见见我爸妈。” “好的。”虎平涛满脑子都是睡意,完全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我挂了,宝贝你要乖哦,好好睡觉。”她的声音很嗲,也很甜蜜。 虎平涛如蒙大赦,把电话扔在一边,爬上床继续呼呼大睡。 ……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推门和脚步声吵醒。 睁开眼睛一看,是身穿辅警制服的吴永翰从外面进来,摁下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满屋明亮。 看着睡眼惺忪的虎平涛,吴永翰笑道:“你醒了。” 尽管仍有些困意,虎平涛精神却比白天好了很多。他从床上坐起,打着呵欠,双手长长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五。”吴永翰边走进屋里边看手机:“方元路那边有两个醉汉打架,我和张哥刚过去处理完回来。没事,你睡你的。” 睡久了容易憋尿,虎平涛从床上起来,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方便。回来觉得口渴,端起装满水的茶杯,仰脖几大口喝干,觉得不过瘾,又去水机上接了满满一杯。 这时候他已经醒得差不多了,低头看见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顿时想起苏小琳之前打来的那个电话。 明天? 去她家吃晚饭? 见她父母? 虎平涛顿时睡意全无,后背上冷汗直冒,有种大半夜独自呆在黑屋子里看恐怖片的惊悚感。 这,这……这么快? 他连忙滑开屏幕,拨打苏小琳的号码。 女朋友家里可不是随便就能去的,必须把情况问清楚。 手机里传来冰冷悦耳的电子合成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快十二点了,苏小琳早就睡了。 看他急急忙忙的模样,正把装备卸下来的吴永翰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虎平涛摇摇头,顾不上解释,连忙拨打虎碧媛的号码。 姐姐一向睡的很晚。 很快,手机里传来虎碧媛的声音:“怎么想起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姐……我……”刚说了两个字,虎平涛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文。 虎碧媛很聪明:“遇到什么事儿了?” “我……我找了个女朋友。”憋了半天,虎平涛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觉得合适的话。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女朋友?” 虎碧媛的声音充满了疑惑与好奇,但可以听得出,明显夹杂着几分好笑的成分。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女朋友?她是哪儿人?在哪儿上班?”很快,虎碧媛连珠炮般提了一大堆问题。 虽然两个人都姓“虎”,可虎平涛明白,在姐姐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一只猫。 他老老实实把警校培训结束后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商务厅的?名字叫苏小琳?”虎碧媛在电话那端用命令式语气道:“把她照片发过来给我看看。” “姐,你要干什么?”虎平涛有些警惕。 “就是看看而已,你紧张什么?你以为我是王母娘娘啊,还是你们俩是牛1郎织女?找女朋友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吗?”虎碧媛颇有些不耐烦:“赶紧发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有,别关机,等我打过来。” 虎平涛只好挂了电话,从微信上把苏小琳的照片发了过去。 过了近二十分钟,虎碧媛打来电话。 “你小子运气不错,我打听过了,苏小琳在她单位上风评很好,毕业院校那边给出的综合评价也不错。这女孩家世还可以,她爸爸在市文联工作,妈妈以前是农林局的,后来农林局撤销,转到沙坪街道办事处,一直到现在。”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又不是什么大事,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再怎么说,我也是做出口贸易的,商务厅那边我很熟,只是了解一下苏小琳的个人情况,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没你想的那么麻烦。” 第八十二节 登门 虎碧媛继续道:“我看过照片了,挺漂亮的一个女孩,跟你挺合适。这样吧,改天约她出来一起吃饭,让我见见真人。爸和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们说。” 停顿了一下,虎碧媛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疑惑:“小虎,怎么你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 虎平涛叹了口气:“姐,我肯定会带她来见你。可现在麻烦事儿来了,琳琳要我明天晚上去她家里吃饭。” 虎碧媛仍然不解:“这是好事儿啊!” “可是……可是……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虎平涛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琳琳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睡觉,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哈!”虎碧媛在电话里发出爽朗且得意的大笑,随即安慰道:“毛脚女婿总得上门见丈母娘。放心吧!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虎平涛急躁的思维逐渐冷静下来。他认真地问:“姐,明天我第一次上门,你说我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这的确是个难题。 虎碧媛思考了几秒钟:“这样吧!我给你准备点儿东西,不会太张扬,也不会低调。你明天在派出所等着,我派人给你送过去。上午十点准时送到,误不了你的事。” “谢谢姐。”虎平涛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苏小琳知不知道你有房有车?你有没告诉过她我跟你的关系?还有,你有没有对她说过爸的身份?”虎碧媛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都没有。”虎平涛右手举着电话,摇摇头。 “没说就好。”虎碧媛道:“但我得告诉你,千万别用这些事吊着人家,该说的时候还得说。感情这东西,经不起物质考验。听姐一句话:不要用物质衡量人,也不要故意在人家姑娘面前装穷装逼。反正你心里自己有个度,你不是穷人,也别想着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是图你的钱。平时两个人在外面吃饭,买单的时候大方点儿,钱不够就跟我说。” “我明白。” “还有,明天去她家里,别开你的那辆车。就说你最近忙工作累了,或者随便编个什么借口。既然苏小琳说了来接你,就坐她的车过去。” 虎平涛不禁笑了:“姐,你不是说,不装穷,也不装逼的吗?” “你懂个屁!”虎碧媛在电话那端嗔怒:“这是两码事。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就开那么大一辆车,不是显摆是什么?如果她父母问起你的工作和待遇,还有车房什么的,那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总之第一次去老丈人家里,最好不要开车。但你可以在对方问起的时候,告诉他你有这么一辆车。眼睛看到的实物,震撼效果永远超过耳朵听见的消息。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虎平涛若有所思,心悦诚服:“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姐夫对你一直服服帖帖的。”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赶紧睡觉。”虎碧媛命令道:“养足精神,明天好好过你未来岳父母那关。苏小琳这女孩虽然我没见过真人,不过就目前我收到的消息,应该还不错,至少比我准备介绍给你的那几个女的强。” 虎平涛顿时汗颜,连忙随口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 …… 翌日。 虎碧媛派来送货的人很准时。 她准备了两样礼物:一箱两公斤装的葡萄,两瓶黄酒。 虎平涛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东西收到了。 “小虎,你别看那葡萄和酒不起眼,其实都挺贵的。我们公司前些年扩大经营范围,在郊县买了块地,搞绿色种植。这葡萄是从岛国引进,与省农科院的专家合作,结合本地土壤情况培育出来的改良种。栽下去四年了,去年开始收果。甜度很高,味道和口感都很独特。因为种的不多,我们一般都当做福利分发给公司员工,剩余的部分才供应市场,数量很少,价格在两百块左右一斤。” “去年我在苏浙那边谈生意,客户送了我两箱窖藏的黄酒。他以前做酒企,苏浙那边喜好喝黄酒。女儿红知道吧,那就是典型的窖藏黄酒。这酒是那客户自酿喝的,他每年都要造酒,十二年轮一次。我拿了一箱给爸,这两瓶给你。别看这酒没有商标,味道却很好,而且外面根本买不到。” 虎平涛心里充满了感激,拿着电话诚恳地说:“姐,谢谢你。” “谢什么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虎碧媛在电话里笑的很开心:“好好准备准备,干干净净洗把脸,换上一套新衣服。我跟你说,抓紧时间把苏小琳娶进门,再生个大胖小子,爸对你就没那么关注。他不是喜欢操练新兵嘛,你给他多生几个,再说国家现在放宽了生育政策,多几个孙子陪着爸,他对你就没那么关注。” 虎平涛哭笑不得:“姐,这八字都没一撇呢!” “那你就想方设法把这个“八”字给写出来!”虎碧媛霸气十足:“咱家的人从不怕事,你也别当孬种。既然看中了人家姑娘就千万别犹豫,该用强就用强,该用计就用计。姐支持你,最多一个月,必须拿下苏小琳。” …… 在食堂吃过午饭,一点多的时候,苏小琳打来电话,说是到了派出所外面,因为停车麻烦,就不开进来了。 虎平涛带着礼物,从值班室的小门匆匆走出,上了苏小琳的那辆“标致”车。 阳光刺眼,她戴着墨镜。看着虎平涛拉开车子后门,把东西摆上后座,然后走到前面,坐进副驾驶位置,不由得笑道:“难得嘛,换新衣服了?” 虎平涛低头看了看身上崭新的制服,认真地说:“今天这种场合,当然要正式一些。” 闻言,苏小琳不禁大乐。 她冲着虎平涛勾了勾手指:“过来。” 虎平涛不解:“干嘛?” 苏小琳蛮横地命令:“我叫你过来。” 女人在这种时候根本不讲道理。虎平涛以为她要对自己说悄悄话,于是老老实实把头凑过去。没想到苏小琳双手抱住他的脑袋,朝着侧边略转,柔软的嘴唇附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虎平涛心中一阵激荡。 苏小琳却没再给他机会,松开手闸,毫不犹豫按下引擎启动键,在张扬且快乐的笑声中驾车而去。 …… 这些年省城搞开发,打造新城区。苏家在城北买了一套新房,面积很大,采光和舒适度都很不错。 进了家门,苏小琳挨个向虎平涛介绍。 “这是我爸。” “这是我妈。” “这是我表姨,还有表姨夫。” “叔叔阿姨好。”虎平涛面带微笑,顺序打了一遍招呼。 苏穆是苏小琳的父亲,头发虽有些花白,精神却很不错。其实今天带虎平涛回家吃饭,是苏小琳的主意。她前天跟父母说了一声,苏穆觉得在婚姻问题上最好是女儿自己拿主意,自己和老妻最多就是帮着把把关。提前见见女儿看中的这个男朋友也好,若是入不了自己的眼,婉劝女儿也来得及。 陈珺是苏小琳的母亲。她身材微胖,戴着眼镜。自从虎平涛进了门,她就一直打量着这个小伙子,脸上全是满意的神情。 在谈恋爱的问题上,苏小琳与母亲沟通过很多次。她给陈珺看过虎平涛的照片,详细说过上次在黎江发生的事情。当妈的总是最疼女儿,尚未见面,陈珺在心里对虎平涛已有七、八分的接纳程度。 “别那么拘束。来来来,坐。”苏穆笑着发话,让虎平涛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桌上摆着瓜子和糖,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苏小琳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绿茶,紧挨着虎平涛坐下。 外表很重要————虎平涛落落大方的举止,还有身上崭新的制服,都为他整个人加分不少,苏父苏母对他的整体印象很不错。 看着他肩膀上的见习警员徽章,苏穆笑道:“我听琳琳说,你是去年考上的公务员?” 虎平涛点点头:“是的。我去年刚毕业。” “哪个大学?” “艺术学院。” 苏穆顿时来了兴趣:“你学什么专业?” 虎平涛道:“我美术系的,油画。” “那咱俩算是半个同行。”苏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我在文联,经常跟美术协会的人打交道。” 虎平涛也笑了:“我老师是杨朝东,听说他是市美协副主席。” “老杨跟我很熟,前天我们还一起喝酒。”苏穆笑道:“早知道你们有师生之谊,今天就应该把他叫过来。” 有了共同话题,气氛也就变得融洽。 “书画不分家。小虎,你的书法怎么样?” “练过几年,还行吧!” “走走走,跟我到书房去,写给我看看。” 说着,苏穆起身,带着虎平涛走进书房。 苏小琳趿着一双家居拖鞋,双手从前面杵着椅面,冲着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母亲笑道:“不是考校美术和书法,就是围棋和二胡。我爸就这脾气,说再多也没用。” 陈珺看了一眼已经关上门的书房,颇有些担心,问:“小虎字到底写的怎么样?他可别为了故意讨你爸欢心就随口答应,那只会起反效果。” 苏小琳脑海里浮起在古渡分局粗粗看过虎平涛写的报告封面,下意识地笑了笑:“没事儿,他字写的很好,肯定能过我爸那关。” 韩元强是苏小琳的表姨夫。刚才苏穆一直跟虎平涛说话,他插不进去,现在才笑道:“今天是赶巧了,本想着过来看看你们,没想到遇上琳琳的男朋友。这小伙子看着挺精神的,他在哪儿上班?” “耳原路派出所。”苏小琳脆生生的回答。 韩元强连连点头:“警察是个好工作。稳定,收入也高。” 王可意是苏小琳的表姨。她在旁边撇了撇嘴:“公务员的收入是挺不错,可也高不到哪儿去,一个月最多万把块钱。” 说着,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陈珺:“你们家老苏刚才不是问过嘛,琳琳的男朋友现在只是见习警员,实习期的工资就更少了。” 不等陈珺回话,王可意转向苏小琳,问:“琳琳,你男朋友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这问题苏小琳以前问过虎平涛:“他爸爸是军人,他妈妈在昭城北区委工作,好像也是公务员。” 这是虎平涛的原话。他没有刻意隐瞒,也没有详细解释。 “当兵有什么好。”王可意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要我说,这还不如表姐你们家老苏呢!昭城哪儿有省城好,就算这小伙子他爸是军官,收入也不会太高。琳琳和他真要是结婚了,他家里能给多少钱?能在省城给他买一套房吗?” 她语气不善,苏小琳听了很不高兴:“表姨,这是我的事好不好。” “我可是为了你好!”王可意拖长了腔调:“你这孩子不能光看眼前啊!我承认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可光是长得帅又有什么用?男人可不像女人,得有钱,至少有车有房,这样才有资格谈婚论嫁。” 苏小琳皱起眉头,认真地说:“他人品好。” “人品好能当饭吃?”王可意对此嗤之以鼻:“结婚又不是过家家,别的就不提了,咱们光说房子。琳琳你想想,要是结了婚,你们没地方住,到时候怎么办?” 苏小琳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我们凑个首付自己买房。我和平涛都有工作,每个月拿出几千块还房贷,这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王可意同样很不高兴:“表姨是过来人,所以才跟你说这些。其实这小伙子家里情况只能算是一般,远不如琳琳你想象中那么好。” 此言一出,陈珺和苏小琳母女俩不约而同面露疑惑。 韩元强在旁边也觉得奇怪,问:“你怎么知道?” 王可意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壁橱前,拿起虎平涛进门后就放在那里的礼物。 “第一次上门见琳琳你爸妈,有多重要就不用我说了吧!可你看看他都送了些什么!” 第八十三节 房子?不是问题 “这一箱葡萄,两瓶酒,加起来总共不会超过三百块钱。” 王可意拎着东西走到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纸箱拆开,指指点点:“现在是葡萄上市的旺季。我看着这葡萄像是“阳光玫瑰”,品相不错,市价大概是六十块一斤,这一箱葡萄最多也就两斤。” (注:昆明讲公斤。) “你们再看看这酒。就算他买不起茅台,至少也得整瓶五粮液啊!你瞧瞧,还是用罐子,土不拉叽的,难看死了,连个包装说明书都没有,只用红纸写个“酒”字贴上去,一看就是土作坊的东西。” 苏小琳眉头越皱越深,语气也随之变冷,更是连称谓都省了:“礼轻人意重。平涛知道我喜欢吃葡萄,这酒也是我让他买的,因为我爸喜欢喝。” 她不愿意心爱的人被随便诋毁。 陈珺脸色也有些难看,但王可意的这些话也不无道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陷入了沉思。 韩元强在旁边劝自己的妻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那毕竟是琳琳的男朋友,你总不能……” “我是为了琳琳好!”王可意当场打断丈夫的话:“就琳琳这长相,这家世,怎么着也得找个好的。就那个小警察,没钱没身份,他配得上琳琳吗?” 苏小琳被她这番振振有词的言论气笑了:“表姨,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你要不是我表侄女,我还真懒得管。”王可意俨然一副热心人的模样:“听表姨的话,改天我帮你介绍个好的,比你现在找的这个强多了。” 她明显话里有话,苏小琳心中一动,笑着问:“谢谢表姨你为了我的事操心,不过我还是喜欢自己找男朋友。” “你好歹跟人家见一面啊!”王可意有些发急:“我跟你说,那男的很不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副总,长得也一表人才。” 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苏家母女还是韩元强,都明白了王可意的用意。 苏小琳决定不再理她。 站起来,收拢摆在桌上的纸箱,苏小琳道:“我去洗葡萄给你们吃。妈,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做饭吧!” 说着,她抱起纸箱,往厨房走去。 陈珺犹豫片刻,跟着女儿的脚步进了厨房。 早上买了很多菜,鱼已经剖好,锅里炖着鸡,散发出一股令人舒服的浓香。 陈珺从冰箱里拿出一把韭黄,蹲在地上择菜,看了一眼站在水池边用剪刀把葡萄拆成小串的女儿,颇有些担忧地问:“琳琳,你表姨话丑理正。如果你和平涛真要成了,房子可是大问题。” “妈——”苏小琳拖了长音,埋怨道:“你怎么跟王可意的说法一样啊!我都说好几遍了:房子是我们的事,我们自己解决,用不着您操心。” 她是真发火了,连“表姨”都懒得喊,直呼其名。 陈珺耐心地劝道:“贷款买房,以后你的负担会很重。” 苏小琳把剪好的葡萄装进盆里,拧开水龙头:“省城的房价虽然贵了点,却没有北上广那么夸张。好点儿的地段每平米也就一万五左右,我们又不买别墅,就两个人住,买套七、八十平米的小户型足够了。” 陈珺想了想,微微点头:“倒也是,大房子收拾起来很麻烦,光打扫就得花很多时间。” 苏小琳边洗葡萄边笑了:“妈,你跟我爸当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那时候我爸工资没你高,也没你有钱,你也一样看上我爸,一直过到现在。” “你这孩子,你跟我们那时候能比吗?”陈珺嗔怪着说:“虽然以前我们的工资少,每月就几十块钱,可单位上包分房子,不用花钱买。” 苏小琳没有争辩,她笑嘻嘻地换了种说法:“你看中的是我爸的人品,对不对?” 陈珺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苦笑:“你这丫头……” 苏小琳笑道:“妈,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拿主意就行。” 陈珺还是有些担心:“你真那么喜欢虎平涛,真决定要嫁给他?” 苏小琳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她把白净的手指浸没在水盆里。看着水面上波纹起伏间自己凌乱的倒影,认真地说:“是的。” 陈珺继续劝道:“我不是说他不好,也不是嫌贫爱富,但我得提醒你:警察这工作不同于其它职业。我在街道办事处上班,与辖区民警接触得多,他们上下班没准点的,节假日别人休息他们还得加班,忙起来根本顾不上家里人。以后有了孩子,所有家务都得落到你一个人身上。” “我知道。”苏小琳语气宁定,她坚定强大的内心与柔弱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我想好了,就是他。” 陈珺没有再劝。 她很清楚女儿的脾气,认定目标就不会变,也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 苏小琳把洗净的葡萄装进筲箕,用毛巾擦掉手上的水:“妈,我觉得王可意今天说的那些话,恐怕是另有所图。” 陈珺已经择好韭黄,她仰起身子,低声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苏小琳问:“她该不会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 陈珺道:“你表姨也是好心。上个月她就跟我提过这事,说是介绍个男的给你认识。” 苏小琳故意做了个鬼脸:“一表人才,非常有钱的地产公司副总?” 陈珺没有反驳:“反正她说的就是这样。” 苏小琳抬手伸了个懒腰:“如果那男人真有那么好的条件,她为什么不介绍给她女儿认识?” 王可意的女儿比苏小琳小两岁,管她叫“表姐”。 陈珺笑道:“你也想到了?所以我压根儿没跟你提过这事。” 苏小琳恍然大悟:“因为妈你一直没有回复,所以王可意今天不请自来?” “应该是吧!”陈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她肯定要失望了。”苏小琳嘟起嘴唇:“不过我还是觉得不高兴,她选什么时候过来蹭饭都没问题,偏偏选了今天。” 陈珺被她说得好气又好笑:“你对男朋友就这么上心?我看比对我和你爸还好。” 苏小琳笑嘻嘻地从后面抱住陈珺,亲昵地趴在母亲背上。 …… 打开书房门,走出来的时候,苏穆脸上全是笑意。 虎平涛擅长赵体书法,瘦金体和欧体也很不错。 他有很好的写意国画底子,看得出来练过几年。 下了一盘围棋,苏穆执白,胜了五子。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有意放水,没有刻意在棋盘上绞杀自己的大龙。 琴棋书画,唯一的缺憾就是二胡。 可虎平涛说了,他会拉小提琴。 在苏穆看来,这一项勉强算是及格。 有一个稳定的正式工作,吃公家饭,文化方面也很不错……整体来说,苏穆很满意。 陈珺和苏小琳母女俩准备了一桌子菜。 蒸熟的火腿切片装盘,青瓷大碗里盛着鸡汤,糖醋鱼头尾俱全,韭黄炒腐皮看起来就觉得爽口,青椒干巴菌滋味儿鲜美,凉拌青笋丝讲究刀工,加上切细的胡萝卜丝,配色鲜艳。 苏穆特意拉着虎平涛与自己坐在一起,他对苏小琳招了招手:“琳琳,把柜子里那瓶汾酒拿来。今天高兴,我们好好喝几杯。” 苏小琳笑道:“爸,平涛给你带了两罐酒,先喝这个吧!” “好!”苏穆很爽快:“拿来我看看是什么酒。” 王可意手里拿着筷子,在旁边撇着嘴说:“这种包装,连生产日期和商标都没有,随便想想都知道是散酒。” 韩元强连忙用手拽了一下她的胳膊,做了个制止的眼色。 王可意很不高兴地轻推了丈夫一下,没再说话。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侧身对苏穆道:“苏叔叔,这是黄酒,陈了好几年的女儿红。” 说着,他从苏小琳手里接过罐子,开启泥封,给苏穆倒了一杯。 “这酒不错,颜色金黄,香气浓郁。”苏穆端着玻璃杯,用筷子挑起一点酒液,连声赞道:“唯一的缺憾就是窖藏时间断了,挂不起汁。” “黄酒比白酒好啊!喝了以后不上头,味道也不错。”说到这里,苏穆抬手示意女儿:“琳琳,你和你1妈也尝尝。” 开席了。 苏穆兴致很高,连喝了好几杯。 王可意满脸都是厌弃,心里却有些好奇,于是端起丈夫韩元强的杯子尝了一口,砸了咂嘴,皱起眉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好酒,原来跟饮料差不多。” 黄酒度数远不如白酒那么高。 苏穆听了很不高兴:“不懂就不要乱说。这是黄酒,咱们滇省少见,可在江浙一带却很流行,平时也可以用来做菜。” 王可意想了想,问:“表姐夫,你说的料酒吧?” “料酒是黄酒的一种。”苏穆对王可意的态度很不满,也懒得解释,淡淡地说:“有时间你还是多看看书吧!在家里说这种话也就算了,省得以后出去闹笑话。” 文化人骂人,从来不带脏字。 尽管有些不和谐的小插曲,饭桌上整体气氛还算不错。虎平涛吃了个满饱,陪着苏穆连喝了好几杯。 王可意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她没再提车子和房子。 苏小琳已经认定了虎平涛,陈珺也就没在这种场合问虎平涛关于他家里更多的事。 苏穆不看重这些,虎平涛之前的表现在他看来至少可以打八十分。这是一个令人满意的高分值。 天色渐晚,到了告辞的时候。 苏小琳送着虎平涛出来,两个人沿着小区道路缓步走着。 “我开车送你吧!”她脸色微红。 “你喝过酒怎么能开车?”虎平涛连忙制止:“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自己打车回去。” 苏小琳心中有些甜意,她仰起头,双手背在身后,娇声道:“我是故意考考你,看来你不傻啊!” 虎平涛被她说的哭笑不得:“我长得很像白痴吗?” “当然不像。”苏小琳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你长得憨厚老实,这是优点,以后继续发扬。” 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不太好意思的降低音量:“我1妈说了,结婚……得有房子。” 虎平涛很聪明,结合王可意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情,于是笑道:“肯定得有房子啊!否则我们住哪儿?” 苏小琳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的意思是,咱俩现在就买房吧!凑个首付,我们一起还房贷。这种事情得赶早,房价每年都在涨,明年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虎平涛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故意逗她:“看来你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我?” 这种没脸没皮的话让苏小琳一阵羞怒,伸手在他腰上连掐了好几下。 她的脸更红了。 虎平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凑近她的耳边,窃窃私语。 “房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会喜欢的。” 热气从他口鼻喷出,暖烘烘的,刺激着苏小琳皮肤阵阵发痒,更多的还是来自对方话里的惊喜,连忙抬起头,惊讶地问:“是你爸妈的房子?还是你自己的房子?” “我姐姐买给我爸妈的,可他们不要,就给了我。”虎平涛解释:“半岛金苑的联排板房,设计款型跟别墅一样,改天我带你过去看看。” 苏小琳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极不真实。 “……半岛……金苑?”她努力迫使自己消化着这个词。 那里是省城的富人区,好几年前就开始发售的优质楼盘。据说房子早就卖光了,房价这些年也一路走高,均价超过了两万五。 “你在逗我吧?”良久,冷静下来的苏小琳更愿意相信这是男友安慰自己的漂亮肥皂泡。 “我真没骗你。”虎平涛认真地说:“要不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 “你那房子有多大?”苏小琳想了想,提出更符合实际的问题。 “三层,还有车库和地下室,加起来有六百多平米。” 苏小琳再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 父母住的这套房子在她看来就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虎平涛的房面积足足超过好几倍。 第八十四节 起因 “……你在开玩笑吧?”苏小琳对此严重表示怀疑。 “我真没骗你!”虎平涛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动作很亲昵,他经常这样做:“骗你是小狗。” 看着他明亮的眼睛,苏小琳终于相信自己脚踩地球,而不是身在太空。 “你今天为什么不开车过来?”这问题语气较为婉转,没有“你开什么车”那么直接。 虎平涛满脸都是无辜的表情:“昨天晚上你就说了今天过来接我。你开我开都一样啊!” 这不是苏小琳想要的答案,她悻悻地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 “雪佛兰。” 这三个字让苏小琳略感平衡,毕竟是大众品牌。 可紧接着下来从虎平涛口中说出的另外三个字,却令她有些抓狂。 “萨博班。” 在商务厅工作,苏小琳很熟悉舶来品,也知道对应的价格。 想想自己那辆“标致”,再想想王可意说过的那些话,她忽然有些想笑。 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是最优秀的。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她有些怒了,嗔怒。 “你没问过我啊!”虎平涛比之前更无辜了。 苏小琳顿时一阵语塞。 仔细想想,的确从未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你……你爸妈到底是干什么的?”苏小琳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正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都告诉过你了啊!”虎平涛认真的语气未变:“我爸是军人,我妈在昭城北区区委工作。” 苏小琳确定虎平涛没有撒谎。 可她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 想了想,继续追问:“仔细点儿,职位?职务?” 虎平涛没有遮掩,既然确定了彼此关系,甚至见过父母,这些事情早晚都得说:“我爸是军区副1司1令员,我妈是区委的一把手。” 苏小琳有种想要低头抚额的冲动。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对啊!既然你父母都是公职人员,他们哪儿来这么多钱给你买房买车?” 虎平涛紧跟着她的问题节奏,回答:“我之前就说了,这不是我爸妈给的钱,房子和车子都是我姐姐买的。” “你姐姐是谁?” “她叫虎碧媛。” “……那个……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在哪上班?” “北通集团。” “员工?还是部门经理?” “她是公司副总兼主要股东。” 苏小琳感觉心脏再次遭到一万点暴击。 她终于想起来,“虎碧媛”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 在商务厅工作,她曾经在好几份文件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虎碧媛是你姐姐?”苏小琳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疑问:“你在忽悠我吧?” 虎平涛笑道:“要不现在就带你去见我姐姐,验证一下?” 苏小琳闷着头,不再说话。 她有些气恼,感觉被骗了。 可是仔细想想,这些事也的确怪不到虎平涛身上。 我问过,他答过。 问得不仔细,他回答也含含糊糊。 虎平涛就这样久久地抱着她。 过了很久,苏小琳发出猫咪般受伤的呢喃。 “你这个骗子,以后不准骗我……你要老老实实的……” “好!我不会骗你。” “真的?” “真的!” …… 离开苏家,虎平涛没回派出所,直接打车去了半岛金苑。 他约了苏小琳明天过来看房子,总得提前准备一下。 清晨。 刚过六点,虎平涛就起床洗漱,开始打扫。 其实房子总体来说很干净,只是家里经常没人,家具和各种摆设上都落了灰,用湿毛巾擦一下就行。 刚弄到一半,忽然接到所里的电话。 是教导员陈信宏打来的,他说话语气很急:“小虎,你在哪儿?” “我在家。”虎平涛下意识地问:“教导员,出什么事了?” “关口村出事了,可能会发生大规模械斗,所里的人被临时抽调过去。你赶紧过来,否则值班室就没人了。” 虎平涛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好的,我现在就回去。” 一个电话,假期又泡汤了。 他急匆匆穿上衣服出了门,边走边给苏小琳打电话:“琳琳,刚接到所里的电话,那边出了点儿事情,我得回去加班。” 苏小琳显然还没起床,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倦怠:“……现在几点啊……等我看看……才六点四十,连七点都不到……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清醒过来。 “遇到突发情况,我也没办法。”虎平涛笑了笑:“干我们警察这行没法控制时间,只能跟你说抱歉了。乖,改天我陪你逛街。” 苏小琳在电话里撒娇:“都说好了今天过去看房子……你这个大骗子!” 前面不远就是小区大门,虎平涛略一思索:“这样吧,我把钥匙交给物管。等会儿你过来的时候,直接找他们拿了开门。” 苏小琳“格格格格”笑了起来,故意逗他:“你就不怕我把你房子里值钱的东西一卷而空?” 虎平涛笑道:“我人都是你的,看中什么就拿什么。” “我要你的心。” 她随即话锋一转,故意阴森森地说:“江湖上传言,用冷水泼在胸口,人心便脆了好吃,最适合做酸辣醒酒汤。” “你《水浒传》看多了吧!再说我也不是宋江。”虎平涛晒然一笑:“好了,我赶时间,不跟你说了。等会儿你到了,直接去物管那儿拿钥匙。” …… 耳原路派出所平时很热闹,民警辅警加起来上百号人。尤其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内外熙熙攘攘,人群扎堆。 现在,冷冷清清。 赵丽坐在值班室里,看见虎平涛从小门走进来,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虎平涛点了下头算是回礼,问:“赵姐,出什么事了?” “都是拆迁补偿闹的。”赵丽叹了口气:“关口村第二村民小组的一个老人,李元生,家里有一幢六层的楼。按照以前的拆迁补偿标准,楼层面积有多少就算多少。别说是一赔一了,要是再往前多推几年,最早的补偿标准甚至可以达到一赔一点五。”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连连点头:“以前拆迁补偿是挺高的。不过后来改成一赔一点三,往后就更少。前年修订的拆迁补偿只算四层以下,再往上就不算了。” “地产公司与关口村委会谈了好几次,很多问题都已经协调,但李元生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一口咬定必须有一点五倍的赔偿才肯搬离。” “这不开玩笑嘛!”虎平涛连连摇头:“谁都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暂且不说这已经违反了市里的相关规定,有一就有二,答应了李元生一家,那关口村的其他人还不得有样学样?到时候每家每户都要这么高的赔偿,鬼才愿意来这种地方搞开发。”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问:“赵姐,他们就为了这个闹矛盾?”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赵丽道:“区住建局和另外几个部分都在帮着协调,通过李元生的儿子对他进行劝说。上个星期他本人答应签字,没想到他女儿不同意,谈好的事情又崩了。” “他女儿?” “十几年前就嫁出去了。在麦河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 “李元生他女儿不同意拆迁条款?” 赵丽摇摇头:“她不是不同意,而是要从中分钱。” 虎平涛抓了抓脑袋,疑惑地问:“她是家庭成员之一,这很正常啊!” 赵丽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正常,可别人不这么想啊!她已经嫁出去了,按照村里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等于泼出去的水。何况她还是嫁到外村,连带着户口关系都转了出去,早就不在关口村这边。”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这次拆迁她分不到钱,主要是她家里的问题?” 赵丽道:“昨天你休息,廖所他们接到报警就已经去关口村处理了一次。李元生的女儿带着丈夫回娘家,就是为了讨要属于她的那份拆迁补偿款。李元生的儿子当场拒绝,说这笔钱跟她没关系,一分都不会给她。那女的也怒了,说她是家里的人,就算出嫁生子,也应该得到一部分。” “这话说的没错。”虎平涛道:“拆迁补偿属于家庭共有财产,她的确有这资格。” “人家可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的。”赵丽神情冷肃:“在钱的问题上,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何况这还不是一万两万,而是六套一百平米的回迁房,还有四十多万的补偿款。” “这么多?”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李元生那边主要是他儿子寸步不让。”赵丽深深皱起眉头:“那人很贪心,他口口声声说是要赡养父母,其实是想把李元生老两口抓在手里,以后无论房子还是补偿款,都是他说了算。等老人过世,他就能顺理成章继承所有遗产。” “这家伙挺聪明的。”虎平涛笑道。 “所以李元生他女儿不愿意啊!”赵丽一直在摇头:“就为了争老人,昨天下午两边差点儿打起来。廖所他们赶到现场制止,好不容易劝了下来。结果今天又接到110报警,廖所先带着李兆军赶过去,后来打电话回所里要支援,说是人太多了,现场警力无法维持秩序。” 虎平涛问:“意思是两边都约人了?” 赵丽点头道:“我听廖所在电话里说,李元生他女儿咽不下这口气,也不肯白白放弃属于她的那份钱。昨天晚上回到麦河村,邀约她丈夫家里的所有亲戚,一百多人今天浩浩荡荡来到关口村。这些人带了棍子,要李元生当面签下字据,分一半钱的钱和房子给他女儿。” “这样一来,这事的性质就变了。”虎平涛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赵丽道:“是啊!原本只是民事纠纷,现在有可能变成刑事案件。你想想,大规模械斗啊!性质太恶劣了。” “那他们到底有没有打起来?”这事虎平涛关注的焦点。 “应该没有。”赵丽认真地说:“现在不比以前,要换了旧城改造刚开始的时候,双方打起来的概率很大。我们一直在搞普法教育,街道办事处和社区每年都有入户宣传任务。再说了,现在的老百姓都有手机,法制宣传普及力度很大。要钱不要命的人肯定有,但大多数人还是遵守法纪的,何况还有廖所他们在场。” “也就是说,吵归吵,闹归闹,两边都会找人声援,可真打起来的概率很小?” 赵丽笑了:“如果真打起来,廖所和教导员早就给我打电话,向分局请求支援了。” 虎平涛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也是啊!刚才我打车从关口村附近过来,那边交通没有阻塞,说明一切正常。” 赵丽看了他一眼,笑着问:“我听小吴说,你女朋友昨天约你去她家里吃饭?” 虎平涛怔了一下,苦笑道:“吴永翰这家伙……他还不如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广而告之。” “我听说你女朋友是商务厅的,人长得很漂亮?”赵丽也很八卦。 虎平涛再次一愣:“赵姐,你听谁说的?” “呵呵,你以为我每天在办公室里就是录入文件,打打字?”赵丽得意地笑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局里都传开了,说省厅人事处骆处长相中你了,要让你做上门女婿,可你不识抬举,放着骆处长如花似玉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女儿不要,非得去商务厅找了个今年刚分进去的小姑娘。” 虎平涛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我听说最多的一个故事版本。还有其它的,想听吗?”赵丽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虎平涛连忙讨饶:“赵姐你饶了我吧!这事真不要乱传,至少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你得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啊!”赵丽笑得很贼精。 “那个……你还是问廖所吧!他最清楚。”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虎平涛毫无节操的拉人下水。 “那你得请我吃饭,再给我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赵丽没有恶意,纯粹只是好奇。 第八十五节 停车问题 无奈,虎平涛只好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赵丽看了,顿时尖叫起来。 “很漂亮啊!” “小虎你眼光不错,别说是你了,要换了我是男人也会喜欢。”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跟你说,生孩子一定要早。现在国家政策放开,多生几个,以后老了,你就知道好处了。” 女人属鸭子的,赵丽更是凶悍无比的战斗鸭。 虎平涛被她叽叽喳喳一顿言语轰炸得头昏脑涨,连反驳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摆在桌上的电话响了,号码显示来自110指挥中心。 虎平涛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赵姐您忙,我赶着出任务,咱们回头再聊。” …… 荣昌广场位于派出所辖区东面,四年前建成,属于住宅与商业街结合的设计类型。附近有大型影院和综合商圈,是真正的热点地段。 所里的人都跟着廖秋和陈信宏去了关口村,辅警只剩下王贵和张春良。虎平涛带着王贵开着巡逻车赶到荣昌广场,沿着交通指示箭头进入地下停车场。 他现在的身份是见习警员,可以带队。 事发地点已经围了一群人。 矛盾起因很简单,事情经过也不复杂。 龚文俊在荣昌广场二十四楼买了一套房,他同时也是“b212”号停车位的业主。妻子张悦名下有一辆“沃尔沃”轿车,平时开着上下班。 从上个月开始,一辆“宝马x5”就经常占用“b212”号车位。张悦下班回家无法停车,只好开到公用车位上,另外支付当天的停车费。 类似的情况,至今为止发生过六次。 第二次车位被占用的时候,龚文俊夫妇就找到荣昌广场物管,要求他们提供那辆宝马车主的资料。 龚文俊这名字起得颇文艺范,真人却是不折不扣的肌肉男。他是一名职业摔跤教练,穿着无袖运动衫和短裤,魁梧又壮实,胳膊、前胸、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浓密的黑色体毛。 “物管当时答应帮我解决问题,可他们只是找宝马车主要了电话。”龚文俊很愤怒,指着站在旁边的物管经理和两名保安连声怒斥:“这有什么用?你们搞清楚,这是我买的车位,不是公用停车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魔幻————那辆宝马仍然多次停驻在“b212”车位,打电话也没人接。 昨天是星期六,龚文俊夫妇外出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晚上十点多回来,发现自家的车位又被那辆宝马占用了。 龚文俊在婚宴上喝了些酒,他媳妇张悦开的车。龚文俊很恼火,找到停车场管理员,保安找出宝马车主的电话号码拨打,对方的表现与之前一样,连打了好几个也没人接。 看到丈夫情绪激动,张悦怕他酒后惹事,就另外找了个位置停车,好说歹说拉着丈夫进了电梯,回家休息。 今天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龚文俊出来买菜,顺路来到地下停车场,发现那辆宝马仍然停在“b212”车位上,丝毫未动。 他当时脑子里一股火就蹿了上来,再次找到停车场管理员,让保安联系车主。 打了三个电话,对方终于接了。 保安电话开着免提,对方接通的时候,张口就是一连串污言秽语。 “老子在睡觉,打尼玛个壁!” “你占用了别人的车位,麻烦你下来挪一下车。” “滚!老子要睡觉。” 对方随即挂断电话。 龚文俊怒了,他脑子里满是熊熊烈火,从值班室里找了一把大号扳钳,大步走到宝马车前,对准挡风玻璃一顿猛砸。 那玻璃碎的跟蜘蛛网似的。 剧烈的暴砸声吸引了来往出入的人。有人旁观,有人走过来问,知道事情经过,有人赞赏,有人摇头。 砸完,龚文俊感觉胸中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他扔掉扳钳,扬长而去。 停车场管理员连忙拨打了宝马车主电话,告诉他:“你的车被人砸了。” 车主顿时睡意全无,急匆匆赶了下来。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因为来得匆忙,甚至没顾得上洗脸。 他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 宝马车主神情激动,指着站在对面的龚文俊,连声尖叫:“就是他!就是他砸了我的车。快把他抓起来!” 地下停车场很空旷,他的声音非常刺耳,虎平涛感觉有种在耳膜里炸裂的效果,不由得皱着眉,抬手捂住耳朵。 王贵有些火了:“别大声嚷嚷,你以为你是谁啊?说抓人就抓人,你有什么资格指挥警察?你算老几?” 宝马车主脸上肌肉狰狞,指着龚文俊连声叫道:“他砸了我的车,你们到底管不管?” 不等虎平涛说话,龚文俊大步走到男子面前,一把揪住对方衣领,直接把头凑到距离鼻尖几乎相触的位置,发出如雷般的咆哮。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买的私人车位。” “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一直把车停在我的车位上。你给我看好了,这不是公用车位,是老子真金白银花钱买的。” “谁都有着急的时候,你说你偶尔占用一下也就算了,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可你好像是把这个车位当做你自己的,占着就不走。打电话也不接,理都不理。” “你很拽啊!刚才打电话叫你下来挪车,你还骂了我一顿,信不信我就跟对付这车一样,砸爆你的人头?” 宝马车主足足比龚文俊矮了一个头,面对这铁塔般的巨汉,他感觉有种难受到极点的窒息感。 其实是被龚文俊浓烈口气熏的。 他好不容易从对方手里挣脱开来,如受惊的兔子般小跑着缩到虎平涛身边,用凶狠的眼睛盯着龚文俊,紧张又急促地连声嚷道:“他砸了我的车!他砸了我的车!” 反反复复就这一句,绝口不提自己的问题,就死抓住这点不放。 虎平涛没理他,径直走到龚文俊面前,认真地说:“我们处理问题,只要不涉及人身伤害,基本上以调节为主。他占用私家车位是不对,可你也不能意气用事,砸人家的车啊!” 龚文俊心头的那股怒火发泄过后,其实已经有些悔意。他面色阴沉,怒视着身穿睡衣的宝马车主,连声痛斥:“这种人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警察同志,你看这儿,墙上,还有车位上面的天花板,我专门找人贴了标签,注明是“私家车位,严禁占用”。可他倒好,我老婆每天开车上班刚走,他就把车停进来。等我老婆六点多回家,这停车场里挤挤满满的根本找不到车位。没办法,我老婆只能把车停到外面的国资委车位上。那可是一小时五块钱,上不封顶啊!一个晚上就得好几十块。” 虎平涛点点头,转身走到宝马车主面前,严厉地问:“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占用别人的车位?” “我找不到空位,只能停这儿。”宝马车主很狡猾,避重就轻:“我也不是存心这样做,就是临时停会儿。” 这话再次激起了龚文俊的怒火:“你放屁!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停到现在,这里有监控,你他嘛的骗谁啊!” 宝马车主是个不肯认输的性子,他扯着嗓子尖叫:“就算是你买的车位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拿回自己家里藏着啊!我在这儿停车怎么了?你自己回来的晚,跟我有什么关系?” 龚文俊怒视着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来啊!我报警了,警察在这儿。只要你敢动手打人,他们立刻就把你抓起来。”宝马车主态度很嚣张。 虎平涛侧身问王贵:“刚才这些有没有录下来?” 王贵手里一直抬着执法记录仪,点点头:“录下来了。” 虎平涛笑了一下,转身走到龚文俊面前,安慰道:“你砸了他的车,肯定是要赔的。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们已经录下来。我支持你到法院告他,相关的执法记录都是证据。放心吧,他肯定比你赔的多,至少得有好几个月的管教监禁。” 宝马车主顿时慌了,跑过来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他砸了我的车,我才是受害者啊!”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搞清楚,这里是私家车位,还有非常醒目的提示。在法律上,“借用”与“占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你的行为已经涉及到“无理强占”了,所以如果他去告你,法官量刑的时候肯定要考虑这一前提。” “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行为就跟私闯民宅差不多。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呵呵……《我的祖国》那首歌,会唱吗?” 这问题与正在处理的纠纷之间毫无关联,宝马车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会啊!怎么了?” “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虎平涛拍了怕对方肩膀,认真地说:“自己好好想想,有理不在言高。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主要是你的问题……这样吧,你态度诚恳点儿,给人家道个歉,互相谅解一下。” 宝马车主根本不听劝。他跺着脚尖声嚷道:“我凭什么要道歉?是他砸了我的车,要道歉也是他给我道歉,凭什么要反过来啊?” 龚文俊双手握拳,胳膊上的肌肉瞬间膨胀。以他的体格和力量,足以宝马车主这样的男人再多来几个也能一拳打翻。 “别激动,冷静一下。”虎平涛走过去劝道:“你已经砸了车,要是再把人打伤,那就是你负主要责任了。” 说着,他抬手对王贵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王哥,这段别录。” 王贵按下暂停键,虎平涛转身对龚文俊继续道:“我现在不是以警察身份对你说话。车这种东西,要搞废实在太简单了。你可以找几个塑料袋塞进它排气管里;或者去超市买点白糖,用水溶化,弄个软管,从它引擎盖缝里倒进去。” “502胶用过吗?多买几支,沿着车钥匙孔和玻璃缝浇一遍,立马见效。” “去五金店买几颗大号铁钉,用细铁丝捆成三角钉,每天回家在他车子轮胎底下放一个。记住,每天都这样做,当做日常任务来完成。” “家里清洁用的草酸,没事就往他车上泼点儿。” “直接砸玻璃这行为很愚蠢。其实你花点儿钱,去复印店打上几百张宣传单,贴满他的车子不是多好?内容随便你自己印,以你的聪明智慧,我保证传单贴满这车的同时,这里肯定会成为网红打卡地。到时候,他不想出名都难。” 龚文俊听得两眼放光,他媳妇张悦在旁边也捂着嘴直笑。 宝马车主又急又怒,指着虎平涛破口大骂:“你算是什么警察?我……我要投诉你!” “投诉要有证据,否则就是诬告!”虎平涛冷笑道:“之前就说了,我刚才不以警察身份说话。我只是告诉他一些相关的机械维修和保养基础知识。” 说完,虎平涛转向站在侧面的小区保安和物管经理:“这事你们有连带责任,赔他挡风玻璃的钱,你们至少得承担一半。” 物管经理一听“钱”这个字,顿时急了:“这是他们双方的个人行为,跟我们没关系。” 虎平涛看了一眼他胸前挂着的“管理”铭牌,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个经理的。但我保证,只要“b212”号车位业主给你公司里打个电话,你的麻烦肯定比现在大得多,所以别想着什么坐山观虎斗,今天就抓紧时间把问题处理掉,再拖下去,你能不能抱住这个饭碗都很难说。” 物管经理看着站在面前这个身穿警服的年轻人,脸上浮起不屑一顾的神情:“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赔钱……呵呵,凭什么?” 他知道这是管理缺陷导致的问题。 物管没有及时阻止宝马车主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 往大了说,是物管人员不负责。 往小了说,占用就占用了,无所谓,反正警察也来了,争吵过后,一切又恢复自然。 第八十六节 物管,不管 荣昌广场这个地方人流量大,就自己手下那几十名保安根本顾过来。公司上层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就算龚文俊打电话投诉,上面也不会责罚自己,一般是在电话里道歉,最多带上自己登门说几句好话,最后不了了之。 至于赔钱……那是不可能的。 物管公司什么时候赔过钱? 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这种谜之行为。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冷嘲热讽,就这样面对满脸无所谓的物管经理,淡淡地说:“电视台民生栏目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新闻。今天这事只要爆料出去,相信很多市民都会感兴趣。暂且不论砸车这件事的起因,观众肯定会问:在荣昌广场这样的闹市,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究竟是谁在管理?这事该由谁来负责?” “我知道你有恃无恐,你也压根儿没想过要为此负责。但我必须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着无责就能置身事外的。” 物管经理心里有些紧张,嘴上却很强硬:“电视台是你家开的啊?那记者是你说来就来?”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转身对龚文俊道:“你还是给电视台打个电话吧!不知道号码就查114。实在不行,你把这车和车位一起拍下来,发到网上,我相信围观群众很多,没有五千也有一万。” 龚文俊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潜台词。他重重点头:“行,就这么办!” 说着,他拿出手机,围着那辆宝马拍了一堆照片,顺便把车主和物管经理也拍了进去。 “等等,不准拍!”物管经理慌了,连忙跑过去阻拦。 他一边抬手挡住自己的脸,一边冲着虎平涛怒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要投诉你!” “那是你的自由,你也有这个权利。”虎平涛平静地说:“我已经给了你最好的调解方案,但你拒绝接受。既然这样,你就得为此负责。” 物管经理顿时拉挎着脸,面色阴沉。 见状,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凑到他耳边,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只是音量压的很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开宝马这家伙私底下有交易?” 物管经理浑身一震,猛然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给过你好处,否则你不会对他乱停车这种行为睁只眼闭只眼。”虎平涛冷笑了一声:“刚知道情况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虽说经常发生,但也就是偶尔有个次把。像这种长期占用,而且胆敢与业主强词夺理的家伙,不要说是见过,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如果没有某种倚仗,只有煞壁才会这样做。” “今天这事可以当做一个案子来处理了,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普通民事纠纷。光是这块前挡玻璃,就足够立案价值。我不知道你从那家伙手里收了多少好处,可这事一旦闹大,你肯定躲不过去。” 物管经理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瑟缩着身子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虎平涛笑了:“听我一句劝,你和宝马车主私下解决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如果今天换了其他人过来,这事就得公开。呵呵,你以为开宝马那家伙会护着你?只要带回派出所,我保证,最多十分钟,他就能把你给卖了。” 物管经理额头上直冒冷汗。 他的确收过好处。 宝马车主姓李,是上个月刚搬过来的租户。 据说这人是做会务的,与房东签了半年的租期。他刚住下来就找到物管经理,塞过来一条“软珍”香烟,说是平时回来的晚,请物管这边照顾一下,帮忙留个车位。 类似的情况很常见。一些外来的租户都会与物管搞好关系,给上几包烟,一盒点心之类的礼物,过年的时候还会封个红包。 荣昌广场这个地方寸土寸金,停车位就更是紧张。虽然建盖大楼的时候地下车位比例与住户之间达到一比一点三,可随着商业环境日趋火爆,这些车位根本不够用,很多外来车辆只能停在外面的马路上,造成拥堵。 交管与社区都来过,与荣昌广场方面就交通微循环和停车问题进行过协商。本着扩大停车量的原则,在不造成阻塞的前提下,地下停车场增设了两百多个停车位。主要是沿着墙边新设,这样一来供车辆出入的道路会变窄,住户对此虽有怨言,可看在每天高峰期都有物管人员现场指挥的份上,倒也,没有强烈反抗,只是嘴上抱怨几句,也就过去了。 物管公司因此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可对于这笔钱该如何使用,公司目前也没有定论。毕竟这钱的归属尚有争议,业主委员会肯定要为此讨个说法。这些年的业主法律意识很强,不像以前的人那么好糊弄,公司方面不想为此惹上麻烦,也就装聋作哑,先把款子入账,等待并观望。 物管经理就是抱着“有好处不要白不要”的心理,收下了宝马车主的烟。 白天,业主上班后,会空出来很多车位。 只要卡住时间段,在业主回来以前,就能对这些私家车位进行“合理利用”。 停车场和荣昌广场住宅楼入口处都贴有“禁止安装地锁”的醒目提示。 有些业主像鹌鹑一样听话,老老实实什么也不敢装。 有些业主就很执拗,他们根本不管你说什么,都要在自家车位上安装地锁,甚至还有升降式隔离栏。 物管最烦的就是第二种,这简直就是断人财路。 其实对于业主车位的合理化利用,公司一直有着“时段经营”的规定。 比如某业主上午九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中间这段时间他的车位就可以用来出租,公司按承包价或实际经营收入,给予业主一定比例分成,双方皆大欢喜,还能缓解区域内的停车压力。 想法是好的,制度也是好的,可真正实施下来,把经念废的歪嘴和尚太多了。 以荣昌广场为例,接受了物管公司“建议”,双方就停车位空白时间达成“托管”共识的业主很多。可其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车位被莫名其妙列入了“临管”编号单,也从未收到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钱。 还是那句话:在地下空间的拥有权问题上,物管与业主之间存在着不同认识。 买了房子和车位的业主认为,整幢楼上上下下所有空间都属于自己。换句话说,相当于买房时所谓的“公摊”。 直辖于地产公司的物管对此的理解截然不同。他们认为这部分属于自己,是合理合法的收入来源。 正因为如此,物管对那些在私家车位上加装了地锁的业主恨之入骨,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强行拆除。 物管经理与宝马车主之间的私下交易当然见不得光。 他的确答应过宝马车主“帮忙留个车位”的请求。 但这并不意味着,宝马车主每次停车的时候,物管经理都会尽心尽责帮他寻找空位。 那岂不是要把我给累死! “你随便停吧!”那时候,物管经理就这样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如果是个颇有眼色的人,应该清楚公用车位与私家车位的区别,也应该明白物管经理能够给予的最大程度便利。偏偏宝马车主在龚文俊的车位上停了几次,觉得很方便,而且b212这个车位正对着电梯,上上下下都很省事,龚文俊夫妇又是不愿意惹是生非的性子,忍了好几次,宝马车主也就顺理成章产生了“对方很好欺负,反正只要我把车停在这儿他也不敢动我”的心理。 看着虎平涛那双冷漠逼人的眼睛,物管经理怕了。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警察究竟知道多少秘密,也生怕因为这桩砸车案牵扯出更多问题,于是快步走到宝马车主面前,低声匆匆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到龚文俊夫妇身旁,强笑道:“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此类问题。” 事情到此结束。 …… 回派出所的路上,王贵百思不得其解。 “小虎,你是怎么看出来那物管有问题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很多小区都有类似的情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管理小区本来就是一门生意,利用现有资源追求利润最大化并不奇怪。管家管家,手里有本账才能管家,很多时候这本账连主人自己都不清楚。呵呵,看过《水浒传》吗?卢俊义家财万贯,可即便是他这种富家翁,也因为管家作乱,强占家财,逼上梁山啊!” 去年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他就听姐姐虎碧媛说过此类猫腻。当然不是所有物管公司都会这样,却也不会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那样的小概率。在业主不清楚、不知道的前提下,对于小区内公共区域的营收利润,即便要归入到“建设基金”公共账户,物管公司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笔烂账。所谓的“监管”,在很多时候都是空话。 虽然虎平涛一眼看出问题症结所在,可这事不归他管,他也没办法管。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证据直接把话挑明。 唯一能做的,就是要求物管经理和宝马车主自己解决车窗被砸的问题。 当然,如果宝马车主拒绝,龚文俊还得为此出一笔钱。 没有人报案,没有达到足够的案值,就无法进入程序。 整件事情,虎平涛只能建立在猜测与推断的基础上。虽然他看得很准,推断与事实也相差无几,也只能尽量降低龚文俊的经济损失。 之所以想起卢俊义,那是因为苏小琳之前说过酸辣醒酒汤与宋江。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辨个黑白,很多问题的处理也较为含糊。 按照法律,龚文俊哪怕再有理,也必须赔偿宝马车主一定比例的挡风玻璃损失费。粗算下来,至少几千块钱。 想要让宝马车主这种人讲道理是不可能的。警察在场他也许会怕,如果一味针对,事后他肯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做出针对龚文俊更多的恶事。 我一个人的确打不过你。 但我可以邀约帮手,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时候,趁你一个人的时候堵你。 谁也说不准他会什么时候报复,也许有,也许没有。 在虎平涛看来,最好的处理办法有两个。 首先,龚文俊与宝马车主达成共识,加上物管,三方共同承担损失。 其次,宝马车主与物管承担损失。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大概率降低宝马车主的报复可能。而且占用车位这事与物管有直接联系,他以后不会继续占用b212号车位。 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在于物管。 听完这一切,王贵皱起眉头问:“这事就算完了?” 虎平涛开着巡逻车,偏头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算完,你还想怎么样?” “开宝马那小子挺冲的,还有那个物管经理,就这样放了他们?” “占用私家车位这种事,只能说服教育。至于物管……我没有证据,也不是业主。而且,他要保住这份工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双眼正视前方,脸上一片平静。 …… 半岛金苑。 苏小琳带着母亲陈珺从物管那里拿到了钥匙,开了门。 在屋外的时候,光是看着小区园景和院内的绿化景观,母女俩就发出了惊叹。走进屋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两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充满了震撼。 陈珺在沙发上坐下,难以置信地问:“这真是小虎的房子?” 苏小琳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长长呼了口气:“他说,这是他姐姐买了送给他的。” 只有母女俩,没有外人,苏小琳把虎平涛的家庭关系详细说了一遍。 陈珺心中越发觉得震撼。 “你这丫头,干嘛不早说?你表姨那天对小虎冷嘲热讽,要早知道这样,你表姨就……” “妈————” 苏小琳拖着长声止住了母亲的埋怨:“我也是才知道好不好,平涛以前就压根儿没跟我说过这些事。” 第八十七节 被毁的花车 陈珺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瞒着你?” 苏小琳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吧!但他没有恶意。其实那天我刚听他说起的时候,也挺不高兴的。可过后我仔细想想,要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也会这样做。” 陈珺是过来人,一点就透:“怕你喜欢他的钱,而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这很正常。”苏小琳抬起头,打量着房间里富丽堂皇的装饰:“谁都希望嫁个好男人,对自己又好,又有钱的那种。平涛他也不是故意瞒着我,他以前就说过他父母的工作,是我没有仔细问。” 看着眼底含羞的女儿,陈珺不由得笑了:“现在就帮着他说话,我看你是一门心思的想结婚了。” “妈——” 苏小琳再次拖长了声调,满脸都是赌气的神情:“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了。” “怎么,觉得我烦了,不乐意了?”陈珺好气又好笑地说:“我是怕你吃亏上当。你这孩子,当妈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当然希望你嫁个好的。” 苏小琳脑海中回放着曾经的一幕幕,她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钱。” “我在你这年龄,也说过同样的话。”陈珺晒然笑道:“傻闺女,爱情的确是生活的一部分,却不能当饭吃。你很幸运,看得出来平涛对你很好。但你一定要明白:浪漫终究只是浪漫,永远比不过一碗白米饭。” “我懂。”苏小琳点点头。 陈珺满意地笑道:“其实我和你爸对小虎都挺满意。尤其是你爸,昨天还跟我说,让你们选个时间,要么我们去昭城,要么小虎他父母来省城,大家约着吃个饭,见上一面,有些事情该定就定了。” 苏小琳双颊绯红,低头嗔道:“怎么感觉你们比我还急?是不是觉得我嫁不出去?” 陈珺脸上笑意更浓了:“我和你爸都等着抱孙子。” 苏小琳嘟着嘴:“我喜欢女儿,我偏要生个女的。” 陈珺喜欢与女儿开玩笑:“最好是双胞胎。” “妈——” 在母亲面前,苏小琳最拿手的武器就是撒娇。 简单,却很管用。 …… 下午,廖秋和陈信宏也回到了所里。 关口村的问题已经解决。 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介入,对李元生的儿子和女儿分别进行劝解,双方终于愿意坐下来就补偿款问题和谈,达成分配协议。 廖秋渴坏了,端着茶杯一顿猛灌,连喝了三大杯才感觉缓过来。他长长舒了口气:“都是钱闹的。这帮家伙,越有钱越抠门,尤其是李元生那儿子,简直六亲不认。” 陈信宏在楼下水龙头那里冲了一把,他用湿毛巾擦着脖子,刚走进办公室就听见廖秋发的这通牢骚,叹道:“谁说不是呢!那可是他亲妹妹啊!让套房子出去有那么难吗?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 虎平涛之前就来到办公室,送交笔录给廖秋签字,顺口道:“总之达成分配协议就行。”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陈信宏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把毛巾挂在办公桌侧面的架子上:“如果不是街道办和村委会介入,李元生的儿子根本不愿意谈。那是个眼里只有钱,丝毫没有法制概念的家伙。就算现在签了协议,过段时间他肯定还会再闹。” “到时候会有法院方面强制执行,用不着咱们操心。”廖秋喝饱了水,感觉身子沉甸甸的,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不肯起来:“小虎,说个事儿啊!明天你跟着老张去十一号警务亭,以后你直接去那边上班。” …… 翌日。 通用警务亭是一种流动型建筑。椭圆形的外观,底部有滑轮,哪里需要就设在哪里,拆卸和运输都很方便。 派出所辖区面积很大,按照不同区域设置警务亭,然后编号,这样做能有效缩短出警距离,提高工作效率,还能产生威慑效果,降低案发频率。 十一号警务亭不是常规意义的流动岗亭,而是派出所设置在白井社区的一个房间。这里以前是区供销社的对外营业窗口,因为面积小,且旧城改造,搬到了南面新城,空房给了白井社区,前些年交给派出所,在这里设置了一个临时岗哨。 包括虎平涛在内,十一号警务亭的在编民警还有黄志勇和高翔,另有数名辅警,共同构成了维持区域治安的警务力量。 张建国把虎平涛送到警务亭,黄志勇和高翔都是熟人,搞了一个五分钟左右的欢迎仪式,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晚上约着大家一起吃饭。 刚坐下来不到十分钟,高翔接到报警,带队出去了。 片刻,110指挥中心又传来警讯。 虎平涛连忙带着辅警李平波前往现场。 …… 鑫苑小区有人结婚。 一大早,接新娘的婚车就开到花店做装饰,主要是车头花与车身上的贴条。早上九点多的时候,装饰一新的车子开回小区,停在新郎家楼下,只等着时辰到了就开往新娘那边接人。 当时小广场上有十几个人健身,还有一些老人带着孩子玩耍。不知道是谁先去扯花车上的装饰,其他人也就有样学样。 等到新郎和家里人下来,眼前的场景把所有人惊呆了。 加长款“奔驰”是从婚庆公司借的。原本盘在车头引擎盖上硕大漂亮的花环被整个扯下,掉在地上。整朵的百1合花已不见了,地上到处是践踏过的红玫瑰和情人草。用作衬底的竹篮被拿走,车头保险杠上散落着深绿色花泥,乱七八糟。 现场有一个老头,带着孙子,手里拿着一把归整过的波斯菊,正准备离开,被逮了个正着。 虎平涛和李平波赶到的时候,老头正扯着嗓子连声高喊:“不是我扯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新郎已经三十多岁了,他情绪激动,死死抓住老头的衣服不放,发出无比暴怒的咆哮:“我亲眼看着你从车上扯花,还有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捉贼拿赃,你还好意思说?” “又不是我先扯的!”老头理直气壮狡辩:“那么多人都在扯,我就是跟着别人拿了几朵花,你干嘛揪着我不放?做人得讲道理,你抓我干什么?” “抓住一个算一个!”气极的新郎满面狰狞:“老子今天结婚,大喜的日子就这样被你们毁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头振振有词:“这花是我在地上捡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从你车上摘花了?” 新郎怒道:“就刚才,我亲眼看见的。” “我没摘!”老头抵死不认:“你有照片还是有录像?有本事就拿出来看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别挡着我,我还得回家做饭呢!” “码1的!信不信老子锤死你!”暴怒的新郎脸上肌肉一直在抽搐,他抡起拳头,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头根本不怕这种口头威胁:“你打,朝我脑门上打,来啊!你以为我怕你?你今天要是敢动我,我让你养我一辈子!” 看着双方陷入僵局,虎平涛连忙走进人群,各自劝阻。 “算了,你今天大喜的日子,别为了这种事闹不开心。”他对新郎劝道:“把车开走吧!抓紧时间重新贴花做装饰。你与其在这儿跟他吵上几个小时,还不如压压火办正事重要。” 新郎瞪着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被众人隔开的老头,恨恨地说:“他……简直欺人太甚!” 虎平涛劝道:“就当是破财消灾吧!赶紧弄好花车去接新娘子。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新郎知道这话才是正理,他咬着牙点点头。 虎平涛道:“让你家里留个人下来,等会儿要做笔录的。” 说完,他转向走到老头面前,神情严肃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做这种事情?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这是婚车,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懂!” 老头跺着脚连声叫屈:“真不是我先扯的啊!我就是跟在别人后面拿了几朵花,不信你问问他们。” “问谁?”虎平涛看看附近围观的人,转身看着老头,认真地说:“你这行为已经对他人财物构成了损坏。如果你觉得委屈,可以把其他扯花的人都说出来。” 老头一听,立刻抬手指着站旁边看热闹的人高声嚷嚷。 “老王,你第一个动手,扯了一大把香水百1合就跑。” “老张,别以为你手上没花就装没事。我看着你拿了两个装花的小竹篓。” 还有……还有三幢一单元四零二的老卞,她也拿了。” 涉及的人还挺多。 被老头点到名的人要么转身离开,要么当场辩解。 “你个死老郑,你属狗的乱咬人是不是?你哪只眼睛见我拿了?” “我当然看见了。你楼上楼下跑了两趟,把花都藏家里了才下来,你当我傻是不是?” “老张你别跑,警察在这儿,我亲眼见你拿了两个装花的竹篓,你敢不承认?” “我……我那是拿回去养花用的……行了,别说了,我拿下来还人家还不行吗?” 看着乱哄哄的现场,虎平涛不禁感到头疼。 这种事情涉案值不大,涉及人数又多,处理起来最麻烦。 他叹了口气,对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现场的李平波道:“先做笔录吧!一个一个来。” 有了老头做指证,加上闻讯而来的物管,很快找到了涉事的另外六个人。 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都是当时带着孙子孙女在小广场上玩。 说辞都一样:“看着别人扯花,我就跟着拿了。” 连同新郎方留下的人,虎平涛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共同商量具体的赔偿问题。 这事可大可小,但此风不可长。 老人们虽然不太情愿,然而警察在场,也有证人,只好老老实实认错。 赔偿费均摊,谁也没话说。 有人掏钱,有人扫码。 这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姓张的老人却满脸不高兴:“这花又不是我第一个扯的,这前面还有人。” 虎平涛不想节外生枝,装作低头记录没听见。 姓张的老头不死心,专门走到近前,加大了音量:“警察同志,你处理问题得公平公正啊!这花真不是我先扯的。我又不是傻子,人家结婚的车摆在这儿,要不是有人在我前面先动手,我会跟着做吗?” 这话顿时在几个涉及者间引起了共鸣。 “是啊,我就是看着他们都扯了,才跟着扯的。” “我拿花的时候,车上的篮子都掉下来了。” “这事真不怪我,我就随便捡了几朵花给我小孙子玩。” “是别人先拿的……” 李平波飞快做着笔录,他被这群老人磨得没了脾气。 虎平涛也觉得头大,不禁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腿脚,只是目光透过人群,接触到停在远处嵌草砖上几辆家用轿车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新的念头。 这些人都上了年纪,虽说今天这事的确是他们不对,可姓张那老人说的也没错————如果没人带头,恐怕他们也不会跟着扯掉花车上这些装饰。 这事应该能查清楚,毕竟他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 想到这里,虎平涛不由得问张姓老头:“在你之前扯花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姓张的老人摇摇头:“我只知道是个女的,住在七幢二单元,具体几楼就不知道了。” 虎平涛问:“她多大?长什么样?” 姓张的老头抬手比划着说:“四十多岁吧!瘦瘦的,白天基本上见不着人,经常是晚上出来,身上穿的衣服很透,那裙子短的……啧啧啧啧……” 他摇摇头,满脸鄙夷。 旁边的老人七嘴八舌开始纷纷附和。 “是啊,那女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我每次看到她都是晚上十一、二点才出门。那么晚了,肯定是出去鬼混。” “老王,你那么晚不回家,在外面干什么?” “我……我晚上睡不着,出来走走不可以吗?” 第八十八节 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没有扰乱虎平涛思绪。他拉着物管经理走出人群,在巡逻车旁边站定,问:“监控能拍到花车的位置吗?” 物管经理一听就明白他的意图,连忙道:“监控坏了。” “真坏了?”虎平涛满脸都是怀疑。 “真坏了。”物管经理满脸诚实。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可想好了,今天这事会闹得很大。别看新郎忙着去接人,可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花车是在小区里出的事,你们物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扯花的那些人愿意赔钱,但你得明白,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 “要换了是你,结婚的时候被人来上这么一下子,你愿意接受调解吗?” “这事要处理不好,新郎肯定要找你们物管的麻烦。到时候,恐怕你吃不了就得兜着走。” 这话并非恐吓,物管经理也的确怕了。他连忙辩解:“警察同志,我真没骗你,摄像头真的坏了。不信我带你去监控室看看,真的没有图像。” 虎平涛问:“既然坏了,那怎么不修呢?” “上面不给钱,我也没办法啊!”物管经理双手一摊,连声叫屈。 虎平涛想了想,问:“那你知不知道住在七幢二单元的那个女人?” “知道。” “她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刚接手才两个月,户主资料显示这房子是她母亲的,工作单位什么的都是空白。” 虎平涛思考片刻:“这样吧,你带我去她家里看看。” 他有种感觉:这女的有问题。 姓张的老头虽然霸道,也有些胡搅蛮缠,但他说的那句话不无道理。 “这花又不是我第一个扯的,这前面还有人。” 社会上的确有人不讲公德,却毕竟是少数。 鑫苑是封闭式小区,也不算大。住在这里的人就算彼此不认识,却抬头不见低头见,面熟是肯定的。 装饰好的婚车停在小区楼下,成年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小孩子不懂事,老人顺着娃娃的心意,从车上摘朵花哄哄孩子,这很正常。 一个老人不讲理,这完全有可能。 可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笔录上参与扯花的老人足足多达七个,这就有些说不过去。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花车上的装饰已被破坏的很严重,让人看着就觉得那本来就是一堆垃圾。 从垃圾上扯几朵花,这很正常。 必须找到第一个破坏花车的人。 除此而外,随着老人们的议论,虎平涛也生出了另一种想法。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 七幢,二单元,五零二室。 敲门,一直不开。 虎平涛加大了音量:“麻烦开下门,我是警察。” 他听见里面有走动的声音。 足足敲了两分钟,栏杆式的旧防盗门依然紧闭。 这愈发证实了虎平涛的猜测。 “开门,否则就断水断电了。”虽然物管经理不知道虎平涛的想法,但他愿意配合警方。 房门从里面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逐渐扩大,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神色警惕的脸:“你们找谁?” 虎平涛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位老太太:“你是户主?” 对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更畏惧于他身上的黑色警服,略一点头:“有什么事吗?” “三幢那边今天有人结婚,有人看见你女儿扯了人家的花车,我们对此做个调查。”虎平涛的理由很充分。 “我闺女今天没出去过。”老太太说着就打算关门。 “她是今天早上回来的。”虎平涛加重了音量,充满威慑力:“这是正常入户调查,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老太太脸色一变,嘴上依旧强硬:“我说她没出去,就是没出去。” 虎平涛平静地说:“把蒋梅叫出来,只是做个简单的调查。” 这是女人在物管那里登记的名字。 老太太是她的母亲,何英。 何英紧绷着脸,抿住嘴唇,冷冷地说:“我女儿在睡觉,你们改天来吧!”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今天必须让她出来。” 说着,他从肩膀上摘下对讲机,请求支援。 僵持了几分钟,何英无奈地打开房门。 虎平涛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 无奈、痛苦、麻木……更多的还是解脱。 小区的房子有三种户型,何英居住的是最小面积。两室一厅,带厨卫。 刚走进客厅,透过走廊,可以看到卫生间房门敞开着。虽然那里面积狭窄,却安放着一个很大的木制浴桶。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泡在浴桶里,她背对着房门,干瘦的后背上肩胛骨毕露。 房子不大,几个房间加起来最多不超过五十平米。无论站在客厅里的虎平涛,还是躺在浴桶里的女人,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只要张口说话,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虎平涛连忙转过身,皱眉注视着何英:“为什么洗澡不关门?” 何英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这是我家,平时只有我和我女儿在。你不是要进来吗?那就随便看吧!” 虎平涛不再言语,他带着李平波走到客厅里面,避开与卫生间的直接视线,拿出电话,拨通了廖秋的号码。 “请求支援?还得是女警?这到底怎么回事?”廖秋在电话里感觉莫名其妙。 虎平涛把小区发生的花车损毁事件粗略说了一遍,继续道:“我怀疑花车的首位破坏者有问题,对方现在的表现疑似吸毒人员。” “我明白了。”廖秋在电话那端点点头:“我这就让赵丽过去,再通知缉毒大队和街道办事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等待的这段时间很煎熬。何英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站在屋角,冷冷地看着虎平涛和李平波。 李平波把笔录本装进文件袋,用肩膀拱了一下虎平涛,压低音量,好奇地问:“小虎,你怎么知道卫生间里的那女人吸毒?” 他虽然是辅警,年龄却比虎平涛大了十几岁。 虎平涛淡淡地说:“只有结婚的人才会扎花车。如果你家楼下停着一辆花车,你从旁边经过的时候,会去摘车上的花吗?” 李平波想也不想就摇摇头:“肯定不会啊!除非是吃饱了撑的。人家大喜的日子,这样做跟结仇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微微颔首:“刚才在楼下给那些老人做笔录的时候,小区物管经理也在场。我详细问过,也看过那七个老人的身份信息,其中有工人、教师,甚至还有事业单位的干部,都是退休的……其实就摘婚车花环这件事来看,属于从众心理。只要看着前面的人拿了大把的鲜花,后面的人就开始跟风。有占小便宜的想法不奇怪,因为免费的东西最好。” “刚开始我忽略了这一点,后来那些老人做笔录的时候相互争吵,我才想起“首位破坏者”才是这件事的关键。就像你刚才说的:一辆花车停在那里,只要是逻辑思维正常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想到要过去搞破坏。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婚车,是要接新娘子用的。” “各人素质不同。可人上了年纪,对“脸面”这种问题就放得开。当然,也可以说是倚老卖老。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电视上有过这样一则新闻吗?当时广场上摆放了一批圣诞红,当天晚上就被人偷了一些。绿化部门没办法,只好再次补花。可是这样做根本没用,等过了盛花期,那批圣诞红前前后后丢了上百盆。” “偷花这种事情不奇怪,可偷婚车上的花就有些说不过去。平时大家都住在一个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在楼上看见一眼,就算没逮着现行,人家也绝饶不了你。这毕竟是结婚啊!一辈子也许就这么一次。你搞我的婚车,我就永远不会让你好过。” 李平波点点头:“是这个理。” “所以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扯坏婚车上的花环。” 虎平涛笃定地说:“当然,小孩子例外,可早上出来的孩子都有大人带着。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趋利避害的道理大家都懂,尤其是之前做笔录的那七个老人,他们一直嚷嚷着“看着别人动手才跟着从车上拿花”。呵呵……这话很有道理,我相信他们没有撒谎。”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首先扯坏了婚车上的花环?” 看着满面迷惑的李平波,虎平涛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只要是逻辑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李平波有些明悟:“小虎,你的意思是……疯子?” “有四种情况。”虎平涛伸出四根手指,笑道:“你说对了其中一种:精神病患者。他们的逻辑思维处于混乱状态。如果是一个疯子扯坏了花环,谁也不会对此说三道四,因为接下来,就该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患者必须在社区备案,必须定期接受检查。如果是没有住院治疗,在家里的那种,左邻右舍都会觉得紧张。这是一种社会鄙视现象,但必须承认,人人都担心自己的安危,谁也不愿意与疯子为邻。如果在小区住户里,某人患有精神类疾病,很快就会成为整个小区的关注焦点,人人都会避开,绕着他走。” “精神病患者破坏花车,这一条可以排除。因为无论物管还是那些老人,肯定都知道小区里有这么一个人,只要看见是他干的,几乎不可能有人跟在后面捡花,还会主动给我们提供消息和线索。” “第二种:醉汉。” “喝醉的人无法控制个人行为。酒后开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没人想要开车肇事,可大脑与四肢的神经反射已被酒精麻醉,无法及时作出反应。破坏花车也是同样的道理。” 李平波若有所思:“在楼下做笔录的时候,那些老头老太太没说过扯花的人喝醉了。” 虎平涛微笑着点了下头:“人老成精,他们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何况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时间,所以这一点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可以排除。” “第三种:纯粹的破坏狂,反社会型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永远没有解释依据,纯粹是为了发泄而发泄。” 李平波神情郑重:“这种人仇视社会,只会搞破坏。” 虎平涛认真地说:“搞破坏也要讲究时间和地点。这种人与疯子不同,他们有着完整的逻辑思维。破坏归破坏,最重要的前提是不能被当场抓住。所以他们选择的时间往往不会在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在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这分析丝丝入扣,李平波也学聪明了:“这个类型的人群也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婚车是今天早上开进小区的,那花环被扯掉的时间不算长,所以干这事的人应该是第四种,也就是你还没说的那种。” 虎平涛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最后一种,是吸毒者。” “毒品能刺激大脑产生幻觉,同时产生强烈的神经支配感。在警校培训的时候,我看过很多案例。吸毒者为了追求放纵的极致快感,吸食或注射,肆无忌惮。” “有单纯好奇吸着玩的;有看着别人吸就试试看的;有和家人吵架觉得烦了就吸的;有夫妻不睦寻求慰藉的;还有长期病痛尝试使用麻醉剂,最后导致成瘾的。” “吸毒后的大脑处于瘫痪状态,不会产生主动思维。逻辑、道德、性方面的羞耻感,在那种时候完全无用。不要说是扯掉婚车上的花环,就算一列火车迎面高速驶来,吸食过毒品的人也会毫不避让,主动撞过去。” 李平波满脸惊讶,他抬手指了一下墙壁:“照这么说,卫生间里那个叫蒋梅的女人,就是吸毒者?” 虎平涛点点头:“还记得那几个老人在楼下说过的话吗?他们说,扯花的女人很瘦。这是长期吸毒者最显著的特征之一。” 第八十九节 一声叹息 李平波越发感到惊奇:“当时你就确定她是吸毒者?” “那怎么可能。”虎平涛摇头道:“当时只是猜测,因为几个类型排除下来,这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 “为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吸毒者是避开社会阳光的老鼠。无论贩运还是购买,沾了毒品就是犯罪。吸毒者不敢对外公开,只能躲着。” 卫生间里一直没有动静,李平波有些担心:“小虎,这正主是找到了,可那女的怎么一直呆在里面,不见动啊?” 虎平涛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斜对面的何英,叹了口气,问:“你女儿应该有很长的吸毒史了,上瘾严重,单次吸食量大。”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平波:“如果我估计的没错,蒋梅昨天晚上吸的应该是冰毒。剂量大,导致她脑子不清楚,扯坏了婚车上的花环。过量吸食毒品会感觉身体发热,只有泡在冷水里才会舒服,这叫“散冰”。” 忽然,站在对面的何英双手捂住嘴,无声地抽泣着,身子也靠着墙,缓缓下滑,整个人蜷缩着,直至瘫在地上。 虎平涛和李平波连忙走过去,把她搀扶到沙发上。 “我是真不愿意这样啊!”何英老泪纵横:“她十几年前就染上了毒瘾,我一直帮她瞒着外面的人。” “那时候她和男朋友吵架,跟着别人去了酒吧。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样。刚开始的时候抽烟,我亲眼看着她把海洛因掺在烟丝里,重新用纸裹起来抽。当时我就骂她,狠狠给了她几个耳光。可是打了根本没用,她跑出去不愿意见我,等到一个多月后回来,烟丝也不用了,直接把烟盒里那层锡纸剥下来,把粉末抖在上面,刮成一条一条的,直接用鼻子对着吸。” “她跟男朋友分手了,在外面另找了好几个男的。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可是没办法,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辞了工作,不上班,每天呆在家里睡觉,晚上化了妆就出去。喝酒、抽烟……我知道她在外面做皮1肉生意,哪个当妈的愿意女儿堕落成这个样子?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听,还反过来找我要钱。” “我男人死的早,家里没什么积蓄。这些年她一直在吸,存款早花光了,我每个月那点儿退休金还要拿出一大半给她。平时我连肉都不敢买,剩下的钱只够买米。南四街那边有个火锅店,我经常往那儿过,跟老板要一些客人吃剩下的火锅底料,拿回来冷了以后切成块,加上我从菜市场捡的菜叶,每顿煮一碗,就这么过了好几年。” “我一直帮她瞒着。如果被你们警察发现了,要抓了送戒毒所。” 看着头发花白的何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平涛心生怜悯。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递过去,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知情不报,还有包庇,这样下去只会构成恶性循环。”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何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是她妈,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听话我只能劝着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进去受苦受罪。” “那是强制戒毒。”虎平涛叹息着连连摇头:“受苦受累也是为了你女儿好。你看看,你这房子里家徒四壁,连最基本的生活电器都没有,家具也是很多年前的旧货,这样的生活有意思吗?” 何英满脸都是泪痕,纸巾在泪水浸泡下早已湿透:“我得照看她啊!她在外面乱来,以前经常夜不归宿,后来被外面的男人弄伤了,连续做了好几次人工流产。她怕了,我也怕了,所以现在玩到再晚也要回家。” 李平波在旁边劝道:“老太太,现在全社会都在反对吸毒,你这样把女儿藏在家里,其实是害了她。” 虎平涛也劝道:“这种事情你一个人是搞不定的。得依靠社区和街道办事处,依靠大伙儿。” 何英边哭边说:“其实梅子也想过要变好,她试了很多次要戒掉,可每次都没用。我用绳子捆住她,绑在椅子上,她像疯了一样跳起来,用脑袋撞墙,还把舌头咬破了。我没办法,只好把她解开,看着她从包里翻出备用的白粉……”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打开,是赵丽带着另外一名辅警到了。 几分钟后,缉毒大队的人也到了。 熟人,孔程立。 赵丽进了卫生间,查看了蒋梅的情况,然后给她找了件衣服遮住上身。孔程立带着仪器进去,给蒋梅做了个简单的抽血化验。 “深度上瘾……”检验是在外面客厅里做的。孔程立摇摇头:“这吸食量也太大了,整个人直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还在散冰。先守着看看,实在不行得送医院。” 赵丽对此也无可奈何:“那皮肤都泡的发皱了。” 孔程立对何英道:“你女儿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你进去把她捞出来吧!别泡了,给她穿上衣服,躺床上睡会儿,估计得到晚上才能恢复。” 赵丽与何英把人从浴室里弄出来的时候,虎平涛看到了蒋梅的面孔。 非常的瘦,面颊深深凹进去,颧骨异常凸出,双眼无神,嘴唇发白。如果不是手脚四肢无节奏的颤抖着,就像一具无生命的尸体。 虎平涛看过何英拿出来的蒋梅身份证,她今年二十9岁,可外表与四十岁女人差不多。 看着正在卧室里忙碌的赵丽与何英,孔程立对虎平涛说:“你别看这女的现在很平静,躺在床上动都不会动,其实她脑子里很乱,全是幻觉。中枢神经被压制住了,短时瘫痪,只能等,缓过劲儿才能恢复意识。” 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晚上已经疯过了?” 孔程立肯定地点点头:“吸食过后会产生混乱意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女的上瘾有段时间了,居然还能找着路回家,也算难得。”l 虎平涛神情很是复杂:“接下来怎么办?移交给你们缉毒队?” 孔程立道:“是的。等会儿我跟你回派出所办交接手续。回头我通知戒毒所过来接人,还要给街道办事处那边备案。戒毒是个长期行为,街道和派出所都要负责监管。不过看目前这情形,这女的想要戒掉毒瘾……” 他抱着双手,一直摇头,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虎平涛问:“应该能以蒋梅为突破口,抓住卖毒品给她的人吧?” “如果你指的下面的小喽啰,不难。” “如果你指的是操纵毒品交易的人,那就难了。” 孔程立解释:“毒品分销就像一张很大的蜘蛛网。想要从下面负责分销的人逆推,找出三、四级上线,这个过程非常复杂。贩毒的这些狗1杂种学精了,他们集团内部分为不同级别,每一个分销头目手里掌握的毒品通常是两百克,卖完了再给。头目与具体负责卖的人单线联系,谨慎的甚至还要在中间加上一个经手人。这样一来上面的头目就更安全,就算下面卖粉的人出了问题被抓,也很难查到他们身上。” “两百克,这能卖多久?”虎平涛问。 “两百克指的是纯货,搀兑以后至少超过一公斤。平时卖的时候,零点五克一包,一百五至两百块钱。中间经手的人多,上面的人利润就薄。不过就我们这些年查下来的案子,真正坐在蜘蛛网中间的那些毒贩宁愿少赚一些,也要确保安全。” “顺着吸毒人员往上逆推,大多数时候只能抓到分销的小喽啰。”孔程立神色冷峻:“你想想,戒毒所里那么多人,要是他们提供的线索全都有用,咱们查找起来就不会那么麻烦,也就不会有“全民禁毒”的说法。无论境外还是境内,贩毒都是伤天害理的勾当。赚这种黑钱的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越来越精明,越来越难对付。” 卧室里,何英坐在床边,看着身体一直在颤抖的女儿蒋梅,放声大哭。 瞒了那么多年,她很累。 现在终于瞒不下去,警察找上门,她心中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有着无比强烈的后悔与失落。 看着这一幕,虎平涛有些不忍,低声问孔程立:“像蒋梅这种情况,戒毒所那边会怎么处理?” “李松你认识吧!”孔程立没有直接回答。 “认识。” “蒋梅跟李松的情况不同。说实话,毒品上瘾的戒除率几乎为零。李松控制的比较好,那是因为发现早,他本人也是无意识吸毒,发现后立即断除,进而以其它辅助。比如抽烟、吃糖、喝酒什么的都行。只要大脑产生更换性依赖意识,上瘾转移几率就很大。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毒品吸食时间绝不能长,次数也不能多。” “蒋梅这个不可能戒掉了。”孔程立叹息着压低声音:“小虎,这话也就咱俩私底下说说:她吸的太多,照目前这情形,就算进了戒毒所,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你看看她,才二十多不到三十岁,可这人光看外貌,至少超过实际年龄一倍。这意味着她体内器官被破坏的已经很严重,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唉,在外面玩的太久,已经回不来了。” 虎平涛知道孔程立说的“玩”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放纵。 加上毒品,麻醉,以及性。 有人说,那是快乐之源。 …… 离开何家的时候,虎平涛丝毫没有以前那种破获案子的愉悦感,也没有窥破秘密找出真相的满足。沉甸甸的心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灌注了成吨钢铁,令他感觉呼吸困难,连走路都觉得疲惫。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黑暗面,尽管光明一直在引导,却仍有人不顾一切,心甘情愿被黑暗感染。 和平年代,感受不到战争的残酷,也用不着面临生死撕裂。 回去的路上,李平波一直没有说话。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李平波张了张嘴,沉默片刻,缓缓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儿子变成了蒋梅这样,我……我该怎么办?” 虎平涛用力吞了一下喉咙,没有说话。 这种事,想都不敢想。 何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毒品摧毁了一个家庭,撕裂亲情,母女俩永远陷入穷困。 “这些杀千刀的狗1杂种!” 突然,李平波发出暴怒的嘶吼,他双手紧握在一起,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车窗外面:“赚钱的法子多得是,为什么要贩毒?这些人……尼玛的,伤天害理,丧尽天良啊!” 虎平涛面无表情,双手握住方向盘,注视前方。 他忽然对父亲曾说过,“和平年代要靠你们来守护”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 无形的争斗代替了战争,随时随地发生在我们身边。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价值观,一百种不同的逻辑思维。 有些人会永远跟随光明。 有些人被引诱,滑向黑暗。 警察的作用,就是在深渊外围构筑一道坚强防线,阻挡那些人掉下去。 “……职责。” 他口唇微动。 “这是……我的职责。”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一号警务亭每天都会收到来自110指挥中心的信息,出警处理各种不同的纠纷。 从未有过大案子。 这很正常。 在这座城市,这块辖区,不可能每天都有凶杀、超大金额抢劫盗窃,以及对社会构成强烈影响的恶性案件。相比之下,更多的还是邻里间鸡毛蒜皮,口角纷争。 苏小琳每天都会过来,陪着虎平涛一起共进晚餐。 旁边就是档案局,那里的食堂很大。社区和警务亭的工作人员都在那里打饭。一来二去,苏小琳与警务亭的其他人很熟。她每隔几天就会带些熟菜过来,说是给大家改善伙食。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 每次吃饭,都会把饭盒里的肉拨一半给虎平涛。 每次她都说:“你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儿。” 第九十节 你不孝 虎平涛被弄的哭笑不得:“你当我还是十八岁,还在发育期啊?” “随便你怎么想。”苏小琳嘴里嚼着一块焖南瓜,含含糊糊地说:“我在减肥。长胖就完蛋了,难看了你就不要我,到时候我哭都没用。” 这好像是个挺有说服力的理由。 虎平涛的抽屉里装满了各种零食。 薯片、巧克力、奶糖、牛肉干、袋装花生和瓜子…… 屋角放着好几箱方便面,那是苏小琳买了给他做宵夜的。 午餐肉罐头和鱼罐头堆在墙边。 虎平涛一个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有半数都进了其他同事的肚子。 苏小琳每天都会带水果过来。有时候是两个西瓜,有时候是一箱葡萄,当然也少不了梨和苹果。 所有人都说:“小虎你别走了,就留在咱们十一号警务亭吧!” 虎平涛劝过苏小琳:“别送东西了,别乱花钱。” 苏小琳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我男人,再说我也没乱花钱。这些东西我是从厂家直接以成本价拿货。我没有滥用私权,商务厅与企业之间从来都是这样。” “那水果呢?” “那是从同事群里买的,也不贵。” 除了傻傻的笑,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好上班,要乖哦!” “这个周末你休息吧?我妈让你去家里吃饭。” “我学会了做辣子鸡,到时候做给你尝尝。” “我走啦,明天见。” 每天几乎都是重复的叮嘱,当然也有更新的时候。 十一号警务亭的人快羡慕死了。 黄志勇经常感叹:“我结婚早了,应该多花点儿时间,找个小琳这样的媳妇。” 高翔也有同感:“我老婆现在一个星期都不会打电话过来,说是我回家跟上班没有区别。还是小虎有福气,媳妇长得漂亮不说,还这么体贴。” 马文山是老辅警,经常逗他:“小虎,问问你女朋友,家里有没有姐姐或妹妹,帮我儿子介绍一下。” 这些都是快乐的成分,生活因此不再沉闷。 …… 翌日,商务厅。 刚上班还不到十分钟,苏小琳就接到电话,说是处长找她有事。 走进市场调节处长办公室,她得知:从今天起,自己被调到了办公室。 “为什么?”苏小琳满面不解,自己在市场调节处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更换部门。 “这是厅里的安排。”处长笑着递过来一份文件:“人事处那边已经批了。反正在哪儿都是工作,那边可能更适合你。” 苏小琳有些狐疑。 她知道办公室副主任董志恒一直想打自己的主意。 更换部门很正常,厅里有相关的人事安排。正如处长所说,办公室的待遇比市场调节处好,工作强度也不高,是个轻省的职位。 拒绝的话实在不好说,也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带着满腹疑问,苏小琳来到了办公室报道。 董志恒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言语和动作上也没有越界。他给苏小琳安排了新的工作间,就在副主任办公室隔壁。 一整天过去了,一切正常。 虽说董志恒进出工作间较为频繁,却都有正常的理由。 苏小琳觉得这也没什么,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 虎平涛昨晚值夜班。 大清早洗漱完,碗里的米线刚吃到一半,就接到110指挥中心出警的命令。 赶到北云大街翔云巷口的时候,人行道上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虎平涛和马文山连忙挤进去,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跪在地上,苦苦恳求站在她面前的一位老妇。 “妈,我求求你,不要买了。” “这东西是骗人的,根本没用。” “他们都是骗子,你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侧面,临街的店铺开着门,外面摆着好几个两米多高的广告牌。背景是一个鹤发童颜,身穿对襟式长衫的老人,手抚白色胡须面带微笑。图案下侧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瓷碗,里面装着一颗颗白色药丸,旁边还有三个醒目的大字————延寿丹。 警察的出现,镇住了现场的秩序。虎平涛环顾四周,问:“谁报的警?” “我,是我!” 跪在地上的中年女子挣扎着站起来。看得出她跪的时间很长,膝盖酸疼,腿脚已经麻木,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阵摇晃。马文山连忙伸手将她搀住,这才没有摔倒。 “出什么事了?”虎平涛问。 “他们……这些人,他们是骗子,卖假货。”女人说话的时候带着哭腔,双眼红肿。她抬手指着站在旁边店铺内外的几名经营者,放声痛斥。 一个身穿黑色套装,很是肥胖的妇人从旁边走过来,张口叫道:“喂,你说话注意点儿啊!什么叫做骗子?我骗你什么了?”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视线回转到被马文山搀扶着勉强站起的中年女子身上:“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刘文玲,现年四十六岁,籍贯本市。 虎平涛走到身穿黑衣的妇人面前,淡淡地说:“还有你,请出示身份证。” 李玉珠,现年四十九岁,延北省人。 事情起因是买药。 这家店铺是“延寿丹”的专卖店。刘文玲的母亲一直在这里买药,今天一大早又来了,刘文玲急急忙忙跟着过来劝阻,母亲却根本不听,于是在店门口起了纠纷。 李玉珠看着正对虎平涛讲述事情经过的刘文玲,眼里满是厌弃和鄙夷。她撇了下嘴,左手反叉着腰,发出与其粗壮身材对应的尖叫。 “我开门做生意,从来就没有强买强卖。你搞清楚,是你娘她自己花钱买药,你凭什么不准她买?” “你这做女儿的一点孝心都没有。你想想,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现在老了,上年纪了,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卖的“延寿丹”是正规厂家生产,有质保单,有说明书,是专门为老人开发的一款新药。吃了以后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你这做女儿的心不能黑啊!你看看你老娘都七十多岁了,吃了我的药身体肯定比现在好得多。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家里的老人要是健健康康,你们做儿女的也能省好多事。花钱买平安,就是这个道理。” 这女人挺能说的。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巴拉巴拉一口气说个没完。 刘文玲的母亲站在对面,起初有些犹豫,后来听李玉珠这么一说,脸上神情逐渐变得自然起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望向女儿的眼神也颇为恼怒。 “是啊!人家李老板说的没错。”刘母手里攥着一张银行卡,下意识往李玉珠那边挪了几步:“我老了,与其整天往医院跑,不如在这儿买点药。这延寿丹是好东西,我吃了以后感觉不错,所以才接着买。” 刘文玲一直在哭,连声哀求:“妈,那是假药,是假的。我拿着你吃完的空药盒去医院问过,医生看了说这药是假的。而且这药卖那么贵,一盒六百八十八,只够吃四天,这……” “哼!说来说去你不就是嫌贵嘛!” 李玉珠打断了刘文玲的话,她走到刘母身边,搀住对方胳膊,换上了满脸笑容,亲昵地说:“干妈,我这人是不是骗子,您心里有数就行。这人上了年纪,就得为自己着想。您辛辛苦苦一辈子,多吃点儿好的才能延年益寿。俗话说得好:万贯家财不如身体健康。何况我这药卖的也不贵,才六百八十八一盒,七百块都不到。” “现在去医院看病多贵啊!随便一个头疼脑热,挂号开药还得挂针水,没个几千块钱根本下不来。不是我吹,这“延寿丹”连中央领导大首长吃了都说好。要不是厂家回馈社会搞活动,连续三个月优惠销售,这一盒药的价钱早就过千了。” “这钱呐,得捏在自己手里。干妈,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可能为他们永远操劳一辈子。现在您老了,是该享福的时候。有些事情得您自己做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不能被小辈们指挥着转。” 不等刘母说话,怒火中烧的刘文玲猛然冲过去,指着李玉珠发出咆哮:“你什么意思?挑拨我们母女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玉珠牙尖嘴利,她轻蔑地一笑,冷嘲热讽:“我挑拨了吗?我那是说实话好不好!你自己好好想想,一个星期就回家看你妈一次,平时理都不理。要不是我买米买油帮着送过去,恐怕她出什么事你都不知道。要不是觉得亲近,我也不会认她做干妈。不就是买点儿药而已,你至于大清早就堵在门口哭哭喊喊挡我的生意吗?” 说着,她转向刘母,语气瞬间变得温和又体贴:“干妈,店里的存货不多了,再不买就得等到下个月。厂家那边说了,这药很抢手,因为原料优选,生产过程复杂,现在市面上很难买到。也就是看在我这种老客户面子上,才特意多给了几箱。等到下次进货至少是两个月以后。要是干妈您吃到一半就断了药,再续起来效果就没那么好。” 刘母一听,连忙把手里的银行卡递过去,如捣蒜般点头:“我买!我听你的,现在就买!今天我本来就是过来找你买药,结果被这么一闹……唉!” “不准买!” 刘文玲如疯了般冲过去,一把将银行卡从李玉珠手里夺走。她面对母亲涕泪连声:“妈,这是你的养命钱。我知道平时对你照顾不够,可是我要上班啊,还得管家管孩子。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拿着钱往水里扔啊!” 到手的银行卡没了,李玉珠勃然大怒,指着刘文玲口沫四溅,张口骂道:“你还有没有良心?连这点药钱都不愿意给,你是指望着你1妈早点死吗?” 刘文玲也怒了:“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试试?” “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怒极的李玉珠满面狰狞,她死死盯着刘文玲手上的银行卡:“你这是抢劫懂不懂?这是我干妈的钱,她是你娘,你得尽孝道。要我说,你娘真是命苦,摊上你这种一毛不拔的后辈,恐怕百年之后连块牌位你都舍不得给。” 她随即转向刘母:“干妈,我这人说话直,您别往心里去。我说的都是事实。您想想,连一盒药都不愿意买给您吃,您还能指望她什么?” 刘母被说得完全倾向于李玉珠那边。她用力咬咬牙,冲着女儿厉声喝道:“把卡给我,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妈——” 刘文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语调更咽,悲切地说:“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还想多活几年!”刘母恶狠狠地瞪着女儿,仿佛看待一个仇人:“我用自己的钱买药吃,碍着你什么了?这是我的退休金,又不花你一分钱。怎么,是不是觉得我死了以后所有遗产都归你,所以现在就想着让我少花钱,以后成全你?” 刘文玲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妈,你怎么能这样想?你……你被他们骗了。这药你前前后后吃了一年多,砸进去好几万块钱。花光了积蓄不说,身体也不见好。你还以别的名义找我借了两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 “反正你就是不孝!” 李玉珠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年轻的时候用健康挣钱,老了以后花钱买健康。当着这么多人说话,我不怕。为什么?就因为我说话做事都占着理。孝敬老人天经地义,你不愿意给你1妈买药就是不孝。你报警又能怎么样?警察在这儿我还是这说法。妹子,这事是你做的不地道。赶紧的,把卡给我。你别挡着我的店门,也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这做派,还管家管孩子?” 说到这里,李玉珠摇摇头,脸上全是轻蔑之意。 第九十一节 食品,非药品 刘文玲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盯着李玉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臭嘴?”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该死的女人。 母亲老了。 这人上了年纪,想法就多。 每次与母亲在一起,她都会唠唠叨叨,说着关于生病和死亡的话题。 刘文玲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人人都怕死,老人尤其是这样。生命就像一座从幼年时代开始挖掘的金山,坐吃山空,总有耗尽的那一天。 母亲往医院跑的很频繁,几乎每个月都要做检查,同时开一大堆药,在刘文玲看来简直就是当饭吃。 母亲原先的单位可以报销。 这些药以“复方丹参片”之类的居多。刘文玲对照着药品说明书和病历本逐一查过:功效基本上是养润身体。换句话说,母亲没有大病。 可她就是觉得自己有病,不是手脚酸麻,就是皮肤干燥,连早上起来神情忧郁都认为这是“病了”,连早点都不吃,就忙着往医院跑,做抽血化验。 刘文玲一直劝:您有空就出去走走,约上老姐妹们去外地旅游。来回所有的费用我承担,只要您玩得开心就行。 母亲很倔,说什么都不去。 她的理念怪异又执着:出去玩就是浪费钱,还不如呆在家里,吃喝都方便。何况在外面遇到个头疼脑热的的,去哪儿看病?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社区组建了老年人活动中心,拿出一间很大的空屋做健身房。母亲从来不去,她对广场舞和夕阳红合唱队之类也不感兴趣,固执的认为:都那么大岁数了,还出来抛头露面,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是的,有病! 这概念早已根深蒂固。 李玉珠带着一帮人,来到小区做推销,卖“延寿丹”。 当时的场面很热闹,上百个纸箱堆在一起,拉着红布横幅,上面是醒目的大字,“奉献爱心,回馈社会”。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是您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吃了我们的药,益寿延年,如青松不老,永远年轻。” “特聘专家破解生物密码,针对人类遗传基因开发的靶向药物,米国药物研究机构认证二十三项专利,北大药物学院颁发许可证,清华生物研究院联合认可,专家现场指导,本世纪最新科技成果。” “再也没有比这更便宜更划得来的好事!厂家回馈社会,一盒只要六百八十八!是的,你没有听错,不是两千,也不是一千,六百八十八,只要六百八十八。十盒一个疗程,最短半个疗程见效。这不是降压药,也不是心血管类药物,无副作用,疗程短,见效快,假一赔十!” “良心商家卖良心药,我保证您买了不会后悔,但不买绝对后悔。我们的口号是“延年益寿”,万贯家财买不回身体健康。还等什么呢?心动不如马上行动,早吃早好,哪怕晚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会让您后悔莫及。” 这帮人每天都在更换场地做宣传。有时候在小区里面,有时候在外面,后来干脆在这里租了个店面直接开张。楼上楼下两层,下面是商店,上面装修成教室,摆放了很多椅子,专门用来讲课。 包括母亲在内,附近很多老人都成了“延寿丹”的客户。 每天早上,老人们就按时来到这里,进了二楼教室,听所谓的“导师授课”。 刘文玲跟着母亲来过两次。 导师有上了年纪的长者,也有俊男美女。他们的共同点是身穿华服,要么西装笔挺,要么穿着古装,仪表堂堂。 这些人普通话说得很不错,有几个甚至达到播音员水平。嘴很甜,年轻的就“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个不停;年老的就“老哥哥老姐姐”套近乎。总之不会让你觉得生份,有种很自然的亲近感。 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头都很大。 有某某大学的教授,有某某医院的主任医师,有某某协会的会长,还有某某企业的老总。 刘文玲清清楚楚记得,其中最牛逼的一个,自称是国1务院专门给中央首长看病,负责他们生活起居的“首席健康顾问”。 老人们很容易被这些头衔唬住。 刘文玲却不会。,也对此嗤之以鼻。 中央首长的首席健康顾问? 吹吧! 要真有那种本事,怎么可能来到这种小地方,帮着一家毫无名气的企业做产品宣传? 卖药的这帮人开始打散,上门走访。 有一天刘文玲回家,看到李玉珠坐在椅子上,与母亲亲热地拉着家常。 这女人嘴甜,大娘阿姨叫个不停,还带来两把干面条做礼物。 刘文玲当时没在意,毕竟自己要上班,平时忙,还得照顾孩子,总不能每天都往娘家跑。 母亲后来打电话,告诉她,李玉珠每天都会过来陪自己说说话,礼物也从未断过。有时候是一盒鸡蛋,有时候是新鲜时蔬,或者一小瓶香油…… 再后来,她就变成了母亲的干女儿。 刘文玲心里其实很不高兴,却无可奈何。她对母亲说过很多次:不要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家。可母亲就是不听,口口声声:“人家小李多好啊!看我无聊就过来陪我说话解闷,每次来都带着东西。你是我亲生的,一个星期才来一次。我收个干女儿怎么了?犯了哪条王法?” 刘文玲被说得哑口无言。 再后来,母亲开始花钱买“延寿丹”。 一盒、两盒、三盒…… 一箱、两箱、三箱…… 花销也日渐增长,从起初的几百块,到后来一次几千、上万。 “延寿丹”这东西包装精美,很大的一个盒子,拆开里面是细腻的黄稠垫底,白色药丸如工艺品般卡在凹槽中间,底下垫着泡沫,看起来古色古香。 李玉珠一直告诉母亲:吃了这个,就能益寿延年,稳稳当当活到一百岁。 刘文玲知道她在撒谎。 与几十年前比较起来,现在的信息来源渠道更加广泛。从前是纸媒的天下。报纸杂志为主导,辅以电视和广播。 现在,社会信息来源主要依靠智能手机进行传播。 年轻人与老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对正确信息的认知与识别。 刘文玲知道李玉珠在搞传销。 她不想惹事,也不想与李玉珠有任何瓜葛。她只想把母亲从这个坑里捞出来,过上正常的生活。 然而太晚了。 母亲已经被洗脑,固执认为吃了“延寿丹”就能长寿。 今天,母亲带着银行卡过来买药。 刘文玲闻讯赶了过来,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幕。 …… 附近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什么药啊,卖那么贵?一盒六百八十八,赶得上我家好几个月买米的钱了。” “这药其实没什么效果,纯粹就是吃个自我安慰。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就算你愿意花钱,也得看索命的小鬼收不收啊!” “是不是真的有用暂且不说,就那女的,药店老板那态度,我觉得就不对头。买不买是人家的家事,你死皮赖脸凑上去喊老太太“干妈”,我觉得这事就有问题。凭什么啊!我就不相信现在有谁能把一个外人当做亲戚,而且还是口口声声喊“妈”。要不是为了钱,鬼才愿意这样做。” “就是,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当着别人老娘骂别人女儿,偏偏这当妈的也糊涂……唉,老了,都变傻了。” “几万块钱买什么吃不好,非得买这个?延寿丹……呵呵,这名字一听就像假的。” “这应该不会假吧!六百八十八,那么贵。好东西都贵,假货才便宜。” 虎平涛走到人群外面,拿出电话,拨打辖区街道办事处的电话,请质检和食品部门的人来到现场。 这事不归警察管,属于食品安监、药监的管辖范围。 打完电话,他走进人群,站在李玉珠和刘文玲中间,注视着前者,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店门外的广告牌,淡淡地问:“你这是卖药?” 李玉珠虽然性子泼辣,面对身穿黑色警服的虎平涛,却有些本能的畏惧,回答口气不那么冲,音量也低了很多:“……是的。” “把营业执照拿出来给我看看。”虎平涛不温不火地说。 李玉珠顿时满面警惕:“你要干嘛?” 虎平涛侧过身子,指了一下刘文玲:“既然人家报警,我们就必须把事情查清楚。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李玉珠站在那里没有动,满面怒容:“你又不是工商局的,凭什么查我的营业执照。” 虎平涛笑了:“只要是开店经营,就必须把营业执照副本悬挂在店内的显眼位置。怎么,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警察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围观的人也纷纷帮腔。 “就是,让她拿执照出来看看。” “这女的肯定心里有鬼,不就是出示一下执照嘛,这很正常。” “她该不是拿不出来吧?” 面对众人的议论,李玉珠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视线在刘文玲和虎平涛身上来回移动,恨不得把两人撕碎,当做点心吞下去。 “这店面是租的,营业执照我怕被偷,放在家里没带出来。”她很快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虎平涛平静地笑笑:“打电话让你家里人送过来,或者你现在回去拿。” 李玉珠脸色越发阴沉:“我家在南市区那边,一来一去得好几个钟头,要不你明天来吧!” 虎平涛对此并不在意:“你这是故意找茬啊!” 李玉珠开始撒泼耍赖:“你们警察不是有车吗?要不你开车送我回家,这多快啊!还不耽误事。” 手持执法记录仪正在录像的马文山怒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拿不出营业执照,你还有理了?” 李玉珠对此嗤之以鼻:“老娘开店做生意,大清早就遇到一条疯狗,弄得我生意都做不成。就算她不报警,我都要打电话给110。我说你们警察是不是偏心眼啊?还是你们跟这女的有一腿?否则为什么一直帮着她说话?” 她想开了,也豁出去了。 有刘文玲在这儿,今天她老娘的生意肯定做不成。 李玉珠心疼死了————每天带着鸡蛋和面条上门,口口声声喊“干妈”,本想着今天做个大单,让这老太婆花几万块买十箱子“延寿丹”,没想到被她女儿得知,急匆匆赶过来阻止。 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钱长翅膀飞了,李玉珠杀人的心都有。 老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警察也不长眼睛。麻痹的没臭骂你们一顿就算好的,还敢跟我要营业执照? 虎平涛也不生气。他信步走到堆在店外的纸箱前,转过身,对李玉珠认真地说:“看好了,这是人行道,你这是占道经营。” 李玉珠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理都不理。 她可不是傻大胆,而是真正有所依仗。 “延寿丹”这买卖做不长久,最多半年就得换个地方。这铺面也只租了三个月,周末正好到期,已经约了搬家公司,大后天就关店走人。 反正我再有几天就鞋底抹油开溜,占道经营又怎么样? 虎平涛拿起摆在纸箱顶部的一只空药盒,仔细端详。 “你卖的这是药吗?”他扬起手里的空药盒,冲着李玉珠晃了晃:“这商标上没有药检准字,也没有相关的药品标示。” 李玉珠顿时慌了,她强作镇定,矢口否认:“你不懂,这是特殊的保健药,不是药店里卖的感冒药。” 这话把虎平涛听得笑了起来:“保健药?居然还有这种东西?”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儿。”扬起药盒,指着北面的产品成分表与说明部位,虎平涛加重语气,严肃地说:“这是食品准字标签,而不是药品准字标签。还有这里,这上面明明写着“食品”两个字,哪儿来的药品?” 站在旁边的刘母听得满面震惊,连忙跑过来问:“你说什么?这……这不是药?”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药品和食品批准标签不一样。怎么您吃的时候从来不看说明书吗?” 第九十二节 糖水丸子 刘母尴尬地低下头,红着脸嗫嚅:“字太小,我老花眼,看不清楚……” 刘文玲连忙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只“延寿丹”包装盒,从里面倒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递给虎平涛:“你看看,这是说明书。” 纸真的很小,正反两面印刷,质地很薄,很透,两面文字多有重叠,而且字体极小,根本就是在考验读者的视力。 虎平涛凑到眼前看了一阵,感觉眼睛发酸。 “这说明书摆明了不想给人看啊!”他淡笑着,指着纸面上最后的一行字:“不过有这句就足够了。” 本产品为食品,不能代替药品。 “你不是说这是药吗?”虎平涛盯着李玉珠,认真地问。 “关你什么事啊!”李玉珠慌了,脸色骤变,她知道情况不妙,连声叫嚷。 “你这样做,已经构成了恶意欺诈。”虎平涛语速缓慢,声音洪亮,围观者听得一清二楚。 “你别张口闭口满嘴都是大道理。我欺诈谁了?” 李玉珠胆大脸皮厚,她迅速转身,冲着站在店里的另外两名店员连声催促:“死站在那边干什么?老娘花钱雇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吗?都过来给我搬东西,把外面的货都搬进去。今天不做生意了!” 围观的人笑了。 “她果然是个骗子。” “我就说了,卖保健品的这些人,十个有九个搞传销。明明是食品,非说是药品,这坑了人家多少钱啊!” “这女的一看就不像好人。还延寿丹……别说是延年益寿,这吃下去不上吐下泻就很不错了。” 刘母也急了,冲过去死死抓住李玉珠的胳膊不肯放:“你卖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说是药吗?不是吃了让身体好吗?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食品?” 李玉珠这时候可不管什么干妈不干妈,一把就用力将她甩开:“你甭管它是什么,总之我明码标价,付钱的时候也是你情我愿。我没逼过你吧!是你自己赶着抢着要买,而且这延寿丹你吃了以后也没病没痛的,怎么能说是我骗你呢?” 刘母顿时嚎啕大哭:“你……你还我的钱!那可是我的养老钱!” 李玉珠知道情况不妙,赶着离开,她迅速搬着箱子,理都不理。 虎平涛走过去,挡在她前面:“站住,把东西放下。” 李玉珠满面狰狞:“滚,好狗不挡道。” 她知道延寿丹有问题,也知道这买卖做不长久。 人都是横出来的。 声音越大,气场越强,别人就怕你。 这是李玉珠认定的座右铭。 反正老娘没偷东西没杀人,就算警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趁着现在一片混乱,赶紧关店走人,晚上再回来偷偷把货搬走。 这时候,食品安监和质监局的人到了。 当场查货。 这是一家小企业制造的产品,具体质量还需等待进一步检测。 至于成分……别看产品成分表上写了一大堆元素符号和添加物质,安监局一位颇有经验的工作人员拿起一颗延寿丹,用力捏碎,用矿泉水化开,颇有把握地说:“这东西主要成分是淀粉,另外再加了点儿蜂蜜之类的。如果进一步降低成本,说不定连蜂蜜都没用,直接用的白糖。” 糖水丸子? 刘母当场傻眼了。 她木木地站在那里不会动,张口结舌。 刘文玲走过去,扶着她的胳膊,轻声劝道:“妈,我都说了姓李的是骗子。这面粉和蜂蜜加在一起根本不值几个钱。这一盒就买六百八十八,摆明是欺负你上了年纪。” 安监局的工作人员听到这话,摇头笑道:“六百八十八,还真敢卖啊!说实话,这东西其实就包装值钱,糖水丸子的成本不超过一毛钱。现在市面上的保健品都打着这样的招牌赚钱,说穿了就是买个心理安慰。老太太,长点儿心眼儿吧!” 另一个工作人员也说:“这人呐,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保健品广告做得再好,也是从食物当中提取出来。多吃新鲜蔬菜比什么都好,鸡鸭鱼肉是最好的蛋白质来源。生命在于运动,平时没事多出来走走,动动手脚,这才是延年益寿的秘诀。” 李玉珠再大喊大叫也没用。 所有货物当场封存,等待进一步的检验结果。 虎平涛做完笔录,看着刘文玲在末页右下角签字,认真地说:“今天这事儿,我建议你们走司法途径。” 刘文玲抬起头,疑惑地问:“她是骗子,骗了我妈那么多钱,你们警察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这事儿不归我们派出所管,属于经侦大队的管理范围。我已经给你做了笔录,案子归到经侦那边,到时候会有人跟你联系。” 马文山凑过来说:“我已经给经侦大队那边打了电话,传销类的案子现在抓得紧,质监局的人已经把店铺和货都封了。放心吧,卖假药那女的跑不了。” 刘文玲仍然忧心忡忡:“问题是你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这啊!还有,你们不抓她,她随时可以跑掉。” “我们会按照规定对她实施拘留。”虎平涛认真地说:“至于她趁着监管人员离开,撕开封条,悄悄取走货物的行为,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那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到时候,法院判决就不是罚款教育那么简单,得按照涉案物值进行参照,入狱服刑。” 他们这些话的时候没避开李玉珠,这女人在旁边听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扫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 …… 天气炎热。 回到警务亭,虎平涛卸下身上重达好几公斤的装备,从饮水机上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大口灌了下去。 对于在省城上班的人来说,空调是一种奢侈的想法。倒不是说价格贵装不起,而是政策限制。 省城这个地方,一直以来都说是“冬暖夏凉”,对外的旅游宣传片也把气候特征当做卖点。可实际上,冬暖夏凉只是针对全年气候大数据平均值而言。夏天该热还是热的,冬天该冷还是冷。 在北方人看来,滇省省城的冬天的确暖和,一件大衣加一件毛衣就可以过冬。有些身体强壮的人甚至连羽绒服都不需要。 在地处热带的人看来,这里的夏天的确凉爽,平均气温也就二十七摄氏度左右。 黄志勇坐在虎平涛对面,他看着手机上天气预报页面上显示,今天最高气温“二十八摄氏度”的字样,摇头苦笑。 连续两周了,每天都是酷热难挡。就说现在,挂在十一号警务亭墙上的温度计显示屋内温度三十三摄氏度,这与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差了一大截。 黄志勇用纸巾擦着脖子上的汗,疑惑地问:“气象局那些人都是睁眼瞎吗?这明明都三十多度了,却只报二十七度,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虎平涛肚子里灌满了水,却仍然觉得口干舌燥:“黄哥,这个就是你的误解了。天气预报不等于实际温度,指的是距离地面一点五米位置测到的数据。那里的温度比地表温度要低一些,何况预报本来就不会精准,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误差。” 黄志勇撇着嘴摇头:“这我知道。可这前后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你说这一天两天有误差也就算了,都两个多星期了,每天都报二十七、二十八,实际温度却超过三十以上。真不明白气象局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要换了是我儿子做作业像这样瞎即把搞,老子不狠狠抽他一顿才怪!” 虎平涛用手背抹掉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省城的天气预报说温度超过三十摄氏度?” 黄志勇愣了一下,疑惑地问:“小虎,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虎平涛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冬暖夏凉嘛!不奇怪。再说了,三十度就意味着高温天气。按照规定,政企单位都要发放高温补贴……呵呵,黄哥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这时,手机响了。 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苏小琳的号码。 “小猫猫,你在干什么?”这是她的常用开场白。 “当然是在上班。”虎平涛笑了:“难道还能躺在床上睡觉不成?” “别偷懒啊!我是你媳妇儿,你得养我呢!”苏小琳发出示威性的警告。 虎平涛开玩笑道:“你就不怕把我给累死?” “死了你也是专属于我的鬼!”这种时候苏小琳从不讲道理。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道:“今天下班我不去你那儿了。” “怎么,你要早点儿回家?”虎平涛问。 “单位上有事儿。”苏小琳在电话那端说:“有两家企业想做外贸经营,对方约着晚上吃饭,就具体的问题好好谈谈。” “在饭桌上谈?”虎平涛有些奇怪。 苏小琳解释:“商贸这块不同于其它政府部门。当然制度肯定有,可是在具体执行方面,弹性力度很大。只要不涉及环保和其它有硬性规定的条款,基本上都没有问题。” 她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我现在调到办公室,必须跟着走饭局。这一个星期下来,都吃了两次了,真没意思。” “这算不算公款消费?” “当然不算,只是与企业之间正常的往来。” 虎平涛笑了:“既然是工作,那该做就做。你是不是怕吃完饭太晚了不敢回家,要我去接你?”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发出灿烂笑声:“你怎么这么聪明啊!怪不得你的第二职业是卖葱的农民。” 虎平涛哭笑不得:“喂,你这是羡慕嫉妒恨,还是故意打击报复?” 苏小琳止住笑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今天情况特殊,回头我把吃饭地方的定位在微信上发给你。来不来等我电话吧!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自己打车回家,你也早点儿休息。” 虎平涛听出苏小琳话里有话,问:“你跟谁一起吃饭?” “董志恒。”苏小琳气鼓鼓地说:“他是办公室副主任,现在是我的上司。前几次吃饭他没有在场,今天他让我跟着一块儿过去,我有些拿不准。” 虎平涛想了想,问:“这段时间,他对你有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这倒没有。平时还是挺规矩的,毕竟都在一个大办公室,人多,抬头不见低头见。” “那行吧!既然这种饭局必须参加,你该吃就吃,只要别喝酒就行。有什么情况就打我电话,我过去接你。” …… “源味阁”是一家颇有格调的餐厅。 从单位出来,跟着董志恒来到这里,进了包间,苏小琳感觉挺意外的。 两家企业,总共四个男人,加上董志恒就是五个。 她脑子里下意识就冒出转身离开的念头。 苏小琳对董志恒一直抱有戒心。虽说是吃饭,却只有自己一个女的在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合适。 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女的,自称是a企业老总的秘书,刚才在外面点菜。 看着她面带微笑款款落座,苏小琳的戒心才稍微放松。 十二人的大桌,只坐了七个人,很宽松。 她特意把手袋放在右侧的椅子上,与董志恒隔开。 位置已经在微信上发给虎平涛,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 饭局都得喝酒,不是红的就是白的。 桌子上放着两瓶茅台,还有一瓶装在冰桶里的红酒。 服务员络绎不绝把菜端上来,很丰盛。 a企业老总是这次饭局的召集人。相互介绍后,他端着盛满白酒的杯子站起来,大声笑道:“来来来,大家干一杯。” 苏小琳连忙端着茶水杯站起来回礼:“对不起,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对方笑道:“小苏你这就过分了,商务厅的人怎么能不喝酒呢?是不是看不起我,故意不给面子?” 这是爱玩笑的说法,谁也不会当真。 苏小琳笑道:“我真不会喝酒。” 这是托辞。 跟朋友出去的时候,在KTV她喝啤酒,也喝红酒。酒量还挺大,一口气两瓶“嘉士伯”纯生毫无问题。 第九十三节 醉了 朋友聚会,熟识的朋友在一起玩,能喝多少喝多少,没人在意酒量,高兴就好。 可眼下这种饭局不同。 虽然自己在商务厅工作,却只是普通工作人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董志恒这种有品阶有职务的跟班、随从。 当然苏小琳自己不会这样认为,可坐在餐桌上的两家企业老总,以及随员,都这么看。 饭局,尤其是这种饭局,女人都是陪酒的。 只要喝了第一杯,后面以各种理由源源不断的酒就必须喝。少则一瓶,多则两斤,不把人喝趴下,绝对别想出这个门。 苏小琳一直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 我可以陪爸妈喝,可以陪我男朋友喝,但就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陪你们喝。 a企老总的秘书笑着劝道:“就一杯酒而已,没事的。” b企老总的随员也笑道:“这可是刚开封的茅台,喝不醉人。” 今天邀请的主要客人是董志恒。 苏小琳这样的普通工作人员在他们看来毫无分量。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董志恒站起来,笑着打圆场:“小苏去年刚来到我们单位,是新人,你们就别为难她了。要我看,酒就算了,你们等会儿,我出去给小苏要瓶饮料。” 说着,董志恒从餐桌前走开,出了包间。 等到几分钟后他再次出现,手里多了一瓶红色的“可口可乐”。拉罐口被撕开,插着一根塑料吸管。 他把可乐递给苏小琳,笑着说:“小苏你喝这个吧!” 苏小琳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饮料,低声道:“谢谢!” 本以为董志恒会逼自己喝酒,没想到他没有这样做。 回到座位上,董志恒举起酒杯,想了想,忽然偏头对苏小琳道:“小苏,你看王总和张总都很热情,这礼尚往来,饭桌上第一杯酒还是要喝的。这样吧!你就喝这一杯,走个过场。” 装酒的杯子很小,倒满也就二十毫升的容量。 这话说得很诚恳,看着拇指大小的杯子,苏小琳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罐装可乐放在桌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和迟疑,缓缓端起白酒杯。 该死的饭桌文化……好吧!就一杯,一杯而已。 如果再有第二杯,到时候我翻脸走人,别怪姑奶奶不给你们面子。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小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顿时,包间里响起一阵掌声与喝彩。 不就是喝杯酒而已,至于这么夸张吗? 干嘛非要为难我? 看着女人喝酒,对你们男人来说很刺激吗? 苏小琳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拿起罐装可乐,大口吸着。 她不喜欢白酒那股刺鼻辣喉的味道,感觉就跟喝镪水没什么区别,只能搞可乐的甜味才能压下去。 a企老总是个不长眼的,倒满酒杯又站了起来,目标仍然牢牢锁定苏小琳,笑起来的模样很贱:“好酒过三巡。小苏,再来一杯。” 苏小琳刚喝进嘴里的可乐差点儿没呛出来。她猛然生出想要抡起椅子,直接从饭桌上砸过去的冲动。 “老张,你这就过分了。”董志恒站起来,很不高兴地说:“刚才就说了小苏只喝一杯,你这是什么意思?” a企老总笑道:“小苏酒量应该很不错。你看她现在脸不红气不喘,别说是一杯了,就算一瓶我估计也没问题。” 苏小琳神情有些严肃,她淡淡地说:“我只能喝一杯,再多就醉了。” “醉了也没事啊!我们都开着车,等会儿叫代驾送你回去。”b企老总笑嘻嘻的,明显话中有话。 感觉在这种场合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苏小琳放弃辩解,拿起筷子,专心对付桌上的菜肴。 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冷场,两位企业掌门人也不好继续深挖这个话题。敬酒与喝酒很快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小圈子,把苏小琳扔在一边,就连a企老总的秘书也不再理她。 一块火腿蒸乳饼尚未吃完,苏小琳忽然感觉有些头晕。起初以为是幻觉,后来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感觉桌子在左右颠簸,只是幅度不太大。 究竟是怎么了? 同时袭来的还有强烈睡意,她感觉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难以睁开。 酒……难道是那杯酒就有问题? 想到这里,苏小琳连忙拿起摆在旁边椅子上的手袋,取出手机。 女性特有的直觉很敏感,脑海中不妙的预感是如此强烈,究竟是谁在针对我? a企老总? b企老总? 还是董志恒? 昏沉沉的大脑无法思考,就像一团浆糊。 此时此刻,她只能从最信赖的人那里求取帮助。 按下虎平涛的号码,等待音刚响了两声对方就接起电话。苏小琳半趴在桌上,额头压着左手,拼着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发出沉重的喘息。 “老公,来接我……接我……” 声音很低,音量极小。 除了电话那端的虎平涛,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见。 话未说完,眼前已是一片迷乱,右手软塌塌地垂落下来,指尖触碰到了手机屏幕,刚好点中红色的挂机键。 …… 手机掉在地上,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所有在场者。 a企老总的秘书连忙跑过去,从地上捡起手机,正好虎平涛回拨过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秘书连忙推了推趴在桌上的苏小琳:“小苏,醒醒,有你的电话。” 苏小琳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鼻孔里喷出轻微酒气,呼吸呼吸,显然是睡着了。 b企老总抬手指着她连声大笑:“哈哈哈哈,这酒量不行啊!一杯就醉了。” 董志恒连忙走过来,从秘书手里拿过手机,直接关掉,将手机摆在桌上,双手抱住苏小琳的肩膀,将她侧歪的睡姿扶正……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笑道:“让你们见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能喝酒。醉了就让她睡吧!来来来,我们喝。” a企老总一口干掉杯中酒,意味深长地说:“老董,你这个女下属挺漂亮的,应该还没有结婚吧?” 董志恒用筷子夹着菜,边吃边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我怎么好问?” b企老总与董志恒很熟,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都离婚了,是时候重新找个女人过日子。要我说,小苏就跟你很配。” a企秘书故作恍然:“怪不得董主任今天带着小苏过来吃饭,还那么有男子气概的帮小苏挡酒。啧啧啧啧……像董主任这么好的男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明摆着奉承,董志恒听了很受用。他摆了摆手,故意笑道:“大家都是同事,能帮就帮,何况我也是实话实说。咱们吃咱们的,等会儿我送她回家。” 两个企业老总相视一笑,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出了无声的嘲讽。 今天这个饭局,的确是为了外贸类项目的商谈。 男人都喜欢在酒桌上看女人喝酒,所以a企老总带了一个能喝酒的秘书过来,b企老总与董志恒是熟人,觉得没必要走场面,只带了相关的部门主管。 今天苏小琳刚一亮相,就给他们以惊艳的感觉。 第一轮敬酒的时候,本以为是董志恒故意带着这女孩过来,对她有别样心思。可董志恒转身从外面要了一罐可乐,还特意交代让苏小琳“只喝一杯”,这就让起身敬酒的a企老总心中忐忑,以为自己弄巧成拙。 后来,苏小琳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能喝五公斤白酒的超级酒量体质极其罕见。 同样的道理,一杯就倒,而且当场喝醉人事不省,这样的体质也不多。 何况苏小琳还是一个女人。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女人比男人对酒精的耐受力更强。就算再不能喝,也极少出现一杯就醉的情况。 无论两位企业老总还是各自随员,谁也没有说破,只是在喝酒吃菜的时候,频频将视线集中在对面的那个红色可乐罐上。 那罐饮料肯定有问题。 他们记得很清楚:苏小琳喝过酒后,丝毫不见醉意。紧接着喝了几口可乐,就变得满脸疲态,神志不清。 你董志恒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大家都是过来人,都不是小年轻,这点算计人的门道一眼就能看穿。你明明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嘴上却口口声声是出于照顾……呵呵,等到吃完饭,恐怕你不是送苏小琳回家,而是在外面早就订好了房间。 可是这又怎么样? 具体做什么是他董志恒的自由,何况苏小琳与他是同事。我们要的只是项目审批方面得到方便,顺利通过就行。 …… 董志恒喝下一杯茅台,从盘子里夹起一片卤牛肉,塞进嘴里,带着满足的表情,慢慢咀嚼。 他眼馋苏小琳不是一天两天了。 上次陪着郭家母女去黎江,本以为是个好机会,能一举将其拿下,没想到半路上杀出和虎平涛。 再后来,他就变成了苏小琳的男朋友。 董志恒怒火中烧,有种已经挑中正准备下口的肥羊,突然被猫头鹰落下来抓走的无力感。 尼玛,天知道猫头鹰会不会吃羊。可那个叫做虎平涛的年轻警察,在董志恒看来就是一只猫头鹰。 还好,苏小琳在商务厅工作,这在董志恒看来是难得的便利。 更换部门,把苏小琳调来办公室,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谋划结果。 像苏小琳这么单纯的女孩,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董志恒深知这种类型女人很传统,一旦破身,基本上都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接下来,只需要一个把她陷进去的局。 贸然带她出去吃饭肯定不行。苏小琳很精明,戒备心理也很强,就算以“工作”为借口,她也不会轻易出来。 做这种事要有耐心。一次、两次、三次……董志恒努力控制着欲望,尽可能在苏小琳面前表现的正常,这果然降低了她的警惕,终于将其拉上了酒桌。 只要她愿意喝酒,哪怕只有一杯,在董志恒看来就是机会。 他早早在网上购买了药物,装作关心,出去要了一罐可乐,打开的时候迅速掺入药粉,再插上吸管……这一系列动作都没人看见,逻辑上也说得通。 她喝了酒,必然要喝饮料。 接下来,就是我大显神通,达成愿望的时间。 刚才走过去把苏小琳歪斜的身子扶正,是董志恒心痒猫抓之下的冲动所为。 他偷偷摸了一把…… 现在,他脑子里充满了桃色幻想。 当然,表面上的礼貌仍要维持,至少得把这顿饭吃完。 …… 虎平涛走进包间的时候,饭局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 为了方便上菜,餐厅包间房门通常不会上锁,一拧就开。 看着身穿警服的虎平涛,所有人都愣了。 两位企业掌门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你找谁?” a企老总的秘书反应很快,紧接着站起来,边迈开步子走过去,边问:“你走错房间了吧?” 虎平涛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到了昏睡不醒的苏小琳身上。 他快步冲过去,用力把她从桌上扶起,仰靠在椅子上,关切地问:“琳琳,你怎么了?” 能喊出“琳琳”这个名字,意味着两人关系很亲近。a企秘书连忙道:“她喝多了,醉了。” 说完,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脸色铁青的董志恒。 虎平涛用力摇晃了好几下,苏小琳双眼紧闭,丝毫没有反应。 一股无比强烈的熊熊怒火猛然在心中腾起。虎平涛直起身子,左手按住苏小琳的肩膀,再次环视众人,发出带有强烈威胁意味的低吼:“她喝了多少酒?” 他很清楚苏小琳的酒量,所以有此一问。 桌上摆着两瓶茅台,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空,可是看看围坐在餐桌上的这些人,点点数量,再看看他们目前的状态,就知道分到每个人头上的酒不会太多,也在苏小琳可以承受的酒量范围之内。 可她偏偏醉得人事不省。 这不合常理! 还有,她旁边隔着一把椅子,就坐着董志恒。 虎平涛接受过特殊培训,对周围环境与事物的察觉与判断能力非常敏锐。 他一眼就看出苏小琳“醉”的极不正常。 第九十四节 揭开 他面露狰狞,无论是谁看到这般模样,都会被震慑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过了几秒钟,董志恒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无法言语的暴怒,还有同时产生的畏惧心理,侧身看了一眼虎平涛,冷冷地说:“她喝了一瓶多茅台,能不醉吗?” 虎平涛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目光落在苏小琳已经关掉的手机上。 他压制着心中怒意,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对着餐桌,从不同角度迅速拍了十几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滑开手机屏幕,拨通了王雄杰的号码。 “王哥,我这边出了点事。” “怎么了?”王雄杰在电话里问。 “有人对琳琳意图不轨。”虎平涛用凶狠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一字一句道:“我怀疑她被下了药,企图迷奸。” 王雄杰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地方。” “东市区这边,源味阁。位置我用微信给你发过去。我在这儿守着,等你们过来。” 说完,虎平涛挂断电话,发出定位。 这一系列动作把其他人惊呆了。 董志恒第一个站起来,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迷奸?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么多人,有男有女,大家都在场,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虎平涛冷冷地看着他,从鼻孔里发出轻哼,一言不发。 a企老总心里有些发虚,他忽然觉得今天晚上这顿饭的味道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好,于是扬起手,冲着站在苏小琳旁边的秘书叫道:“小周,你去外面把服务员叫来,结账。” 赶紧走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b企老总被这么一提醒,也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咱们都吃完了,该走了。” 看着纷纷起身离开椅子的这些人,虎平涛神情一厉,发出音量极大的怒吼:“谁也不准走!” 董志恒不愧是见惯了场面的老油条。他侧身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拎包,故意仰起头,斜睨着虎平涛,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苏小琳的男朋友,可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是你家。我们到这儿是来消费的,别说动她了,连摸都没有摸过一下。你要不信可以问问,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外面还有服务员,门没有上锁,你以为在这种场合,我们能对她怎么样?” “她自己要喝那么多,谁也拦不住啊!年轻人,你看好了,那可是茅台,三千多一瓶,不是十几块钱的二锅头。我告诉你,这女人啊,就喜欢钱。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三千多的酒谁都喜欢,平时没机会,现在有机会遇到,就算拼着命也得喝足,喝够。” “你以为苏小琳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其实她就是个俗人,凡人。你是没看见她吃饭的时候那声音有多大,动作有多猛。绕着桌子敬酒,每人一杯,连续三圈。那种喝法连我看了都害怕。” 说着,董志恒冲着站在对面的a企老总努力努嘴:“你说是不是?” 对方心中虽然不愿意说谎,却碍于面子,迟疑着点了下头,哼哼唧唧:“……嗯……小苏喝的是多了点……” b企老总不愿意得罪董志恒,说话也比较圆滑:“小苏性子不错,上来了就干了好几杯。今天大家都很高兴……呵呵,这茅台别看入口很绵,后劲儿却很大……这样吧,我的司机在下面,我让他送你们回去,让小苏好好睡一觉。” 虎平涛绕过餐桌,拿起摆在桌上的酒瓶晃了晃,发出异常森冷的质问:“你们快七点的时候开始吃饭,我进来的时候七点二十五,前后不到半个钟头。两瓶茅台差不多喝光了。照你们的说法,全都是琳琳一个人喝的?” 众人相互对视,神情有些尴尬。 虎平涛回到苏小琳身边,继续发出讥讽的声音:“桌上的菜基本上没有动过,我刚进来你们就要走。现在国家提倡节约,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董志恒被他问得张口无言,心中怒意越发强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乱来。都说了我们是正常吃饭,苏小琳她自己要喝这么多酒,谁能拦得住她?” “站在那儿别动!” 虎平涛对此充耳不闻,他抬手从想要离开包间的众人身上一一指过:“你,你,还有你,都回到你们的位置上,老老实实坐下。我已经报案了,刑警队的人很快就到。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离开现场,等同于犯案后逃逸,罪加一等。” a企老总一听,急忙叫了起来:“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满目冰霜:“这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撇清的。坐下,等待调查。” b企老总眨了眨眼睛,连声叫屈:“我家里还有事,那个……我老婆有糖尿病,得按时吃药……我真得赶着回家,提醒她吃药。我没骗你!” 虎平涛死死拦住房门,冷冷地说:“你可以打电话提醒她吃药,也可以打电话给你认识的人。总之今天这事不解决,谁也别想走。” 董志恒心中的危机感越发强烈。 他拿起拎包就要往外冲,嘴里发出愤怒不干的叫嚷:“你凭什么拦着我?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投诉你,我要……” 虎平涛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如抓鸡一般将他死死按在椅子上。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居高临下,虎平涛如深潭般的眼睛里透出无限冰寒:“你一直在打琳琳的主意。吃饭喝酒……的确是很不错的理由。如果琳琳今天没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可现在她躺在这儿,叫都叫不醒,你以为用“喝醉”这种借口就能打发我,你能逃得掉吗?”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董志恒体内弥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老了,面对虎平涛这样的年轻人,仅是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碾压自己。 松开右手,缓缓后退,虎平涛看着董志恒双手捂住喉咙,咳嗽连声。 其实他很想暴揍一顿这家伙。 可这仅仅只是想法,无法实现。 至少现在不行。 因为我是警察。 董志恒足足喘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他用怨毒的眼睛盯着虎平涛,却不敢与对方直视,视线随即转移到那罐尚未喝完的可乐上。 俗话说得好:不怕狠的,就怕楞的。 在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上,董志恒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可无论是上级领导、企业老板、同事和朋友,从未遇到过这种连招呼都不打,冲进来就掀翻桌椅摆明车马炮,非黑即白的家伙。 在酒桌上灌醉女人,占点便宜这种事,董志恒以前没少干。趁着对方人事不省,摸几把,或者看情况带到酒店开个房间,都是常事。 当然这种事情得看人。 抗拒意识强烈的女人,董志恒绝不敢动。可如果是平时喜欢与自己打打闹闹,开点儿荤素不忌玩笑的女人,她们多多少少都带着主动性。与其说是在饭桌上毫无防备的被灌醉,不如说是她们自己愿意被灌醉。等到第二天醒了,看到床铺混乱,心中究竟是愤怒、难过、窃喜、心安理得,还是神清气爽……恐怕只有她们自己最清楚。 这次搞苏小琳,董志恒是很有把握的。 他精心挑选了一家朋友开设的酒店,房间墙壁隔音效果很不错。进去以后把门一关,把昏迷不醒的苏小琳放在床上,摆成各种姿势,用手机拍照,然后再捅破男女之间最后的那层薄薄障碍……第二天醒来后,苏小琳肯定会哭闹,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给她看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除了低头认命,老老实实嫁给自己,她还有什么选择? 越想,董志恒心中的怒火就越是熊熊燃烧。 可再怎么样他也不敢乱动————虎平涛是警察,而且现在的情形对自己很不利。 幸好包间里没有监控。 董志恒现在最为迫切的愿望,就是将那罐可乐彻底销毁。 虎平涛注意到他闪烁不定的眼神。 顺着董志恒的视线,扫了一遍桌上的餐具摆设,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工作手套戴上,走过去,用手指小心翼翼捏起饮料罐顶部的圆形边角,轻轻摇晃了一下,重新放回了原位。 保护现场至关重要。 餐具特殊性实在太明显了。除了苏小琳,其他人都使用白瓷酒杯,其次还配着茶水杯,就连a企老总的女秘书也不例外。 茅台配可乐,这种喝法真的很稀奇。 …… 几分钟后,王雄杰带着顾德伟与丁健赶到现场。 他一扫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审视的目光从现场诸人身上略过,然后走到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苏小琳身旁,神情严肃地问虎平涛:“小虎,琳琳怎么了?” 虎平涛简单说了一下前后经过,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今天下午琳琳告诉我晚上有饭局。她发了个定位给我,七点多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含含糊糊说是让我过来接她,话没说话就挂了电话。我连忙打车过来,进来就看见琳琳趴在桌上,怎么叫都不会醒。” 王雄杰道:“也是巧了,我正在写一份结案报告,小顾今天事情不多,正准备回家。丁胖子做完另一个案子的化验,在宿舍区刚洗完澡出来。打完电话我叫上小顾,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他一听这情况,就带着器械箱跟着一起来了。” 虎平涛看着丁健,歉意地笑笑:“谢谢丁哥,麻烦你了。” 丁健胖胖的圆脸上笑眯眯的:“我这人喜欢凑热闹,有什么回头再说,我先给琳琳做检查。” 王雄杰改不了该玩笑的性格:“丁胖子你动作轻点儿,这可是小虎未过门的媳妇儿。你探探琳琳的鼻孔,人家有呼吸,还活着,不是你平时随便拨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的死人。” 丁健撅着屁股弯腰打开器械箱,他对王雄杰的调侃早已产生了免疫,头也不回地说:“别以为你是队长就了不起。你肯定走在我前面,我馋你身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到时候给你做个解剖与,割二两小肠,再割点儿心肺。” 王雄杰毫不在意地问:“炒一盘?” 丁健手里拿着试管和药棉,转身来到餐桌前,在虎平涛的帮助下,卷起苏小琳的衣服袖子,消毒,抽血。 他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认真地回答:“切丝凉拌……对了,就像老北京爆肚的做法,水爆肚子。” 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我还以为你要做炒肝。” 丁健把试管里的血塞进仪器,然后用吸管滴在试纸上:“要不就做佛跳墙吧!那佛跳墙里不是有鱼翅嘛,把你的韧带割下来就能代替鱼翅。还有,狼外婆说:手指头的滋味儿比炒豆香,很有嚼头,是下酒的好菜。” 王雄杰说不过他,悻悻然道:“好好干你的活儿,懒得理你。” 丁健用肥短的手指抹了一下鼻子,发出“嘿嘿嘿嘿”得意的笑。 除了虎平涛和顾德伟,其他人听得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感觉这俩人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食人魔。 虎平涛关切地问:“丁哥,有结果了吗?” 丁健笑呵呵地说:“还早着呢!机检至少得十分钟,得到的数据也没有传统化验那么精准,不过大概率上不会错。” 他转身走到苏小琳身侧,用手指拨开她沉睡的眼皮,认真地说:“小虎,你看这儿,眼底没有充血,眼白正常,没有血点,这意味着她的血管没有扩张,神经处于舒缓状态。” “酒精会血液循环速度加快,致使眼睛充血,眼部毛细血管扩张。用专业的话说,就是眼内压力增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看这一点,就算没有抽血检验,我也有把握说,琳琳没有喝酒。” “嗯,她至少没有喝太多,远远达不到醉酒不醒的程度。” 第九十五节 你能把我怎么样? 虎平涛点点头,拿起摆在桌上的可乐罐递到丁健面前:“我也怀疑是安眠类药物,否则她不会睡得这么沉。” 丁健将鼻孔凑近打开的罐口,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有点利眠宁的气味……mmp,可乐味儿太冲了,我这鼻子以前还行,现在老了,不太闻的出来,得带回去做个分析检测。” 王雄杰走过来,认真地说:“丁胖子没撒谎,他属狗的。” 虎平涛问:“王哥,今天这事儿该怎么办?” “走程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雄杰伸手从桌上拿起牙签,往嘴里塞了一根,无论说话口气还是凌厉的目光,都充满了强烈的挑衅意味:“我们办案子,累死累活,背后却有人打我们家属的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罔顾法纪法规,肆意而为!” 这话说得凶狠至极,两位企业掌门人听了心中为之一颤,连忙辩解。 “警察同志,今天这事跟我真没关系。虽说是我请客,但我只想谈商品出口的问题,真没想着要搞别的啊!” “我也是为了谈外贸才过来的。我承认,这两瓶茅台的确是我带过来,可这酒很干净,我保证里面绝对没有掺药。警察同志,你们可以把酒瓶带回去化验,我句句是真啊!” 虎平涛冷冷地看着这些人:“那你们说说,琳琳究竟喝了多少酒?” 他随即抬手指着站在最左边的a企老总秘书:“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来。” 女秘书涂抹了太多化妆品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紧张的双手攥在一起,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只喝了一杯。” 说着,她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白瓷酒杯:“就这么大的一杯。” 其他人的回答与此相同。 最后,轮到董志恒。 众人的说法都一样,他也不好反驳,更不可能加料。除了点头承认,不可能有第二种答案。 “那就是这罐饮料有问题了。” 虎平涛淡淡地说着,再次发问:“这可乐是谁买的?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只给了琳琳?” 还是a企老总秘书第一个回答。 她感觉这问题很难回答,原因当然是顾忌董志恒的身份。想来想去,只能低下头,保持沉默。 王雄杰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用颇具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人:“你们可以不说。没关系,这是你们的自由。港片里不是经常有这样一句话嘛: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平时喝酒吃饭撩女人,在你们看来都很正常,男女关系什么的,就那么回事。” “可今天这事儿不一样。”王雄杰指了指着昏睡不醒的苏小琳,又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琳琳是什么人?她是他的女朋友。他呢,是在编警察,而且工作出色,连续多次评功授奖。琳琳和小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俩是未婚夫妻,虽然还没领证,可这些事情都是公开的。” “军人和警察的婚姻,受国家法律保护。退一步来说,就算小虎和琳琳尚未结婚,今天这事我们也会一查到底。”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这罐可乐里面肯定掺了安眠类药物————这是违法的!” 这话有恐吓的成分,更多的还是实话实说,有凭有据。 a企老总秘书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她看着坐在对面的董志恒,迟疑且胆怯地说:“……可乐……是董主任买的。他说琳琳不能喝太多酒,用饮料代替。” 董志恒用凶狠的目光盯着a企老总秘书,眼睛里充满了威胁。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他直接问a企老总:“轮到你了,可乐是哪儿来的?”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也没有继续帮着隐瞒的道理,纷纷指认。 虎平涛转向董志恒:“现在你怎么解释?” 董志恒早已想好了托辞,一赖到底:“没错,我承认是我买了这罐可乐。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可没有在里面下药。苏小琳不能喝酒,她是我的下属,我这是给她特殊照顾,谁知道她喝了以后就睡着了,关我什么事?” “再说了,这可乐是我从外面柜台上买的,就算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应该去找餐厅老板,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冷静地说:“只要你承认买了可乐,把饮料交到琳琳手上就行。至于其它问题,可以调监控。” 赶到“源味阁”的时候,虎平涛特地留意了一下周围环境,发现柜台与包间走廊的天花板上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董志恒呆住了。 顾德伟亮出证件,从餐厅经营者那里调取了现场录像。 董志恒的确是从柜台那里买了饮料,他在僻静的角落里撕开拉环,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再插上吸管。 当着所有人的面,顾德伟播放了一遍下载到手机里的监控录像。 “对此,你怎么解释?”虎平涛盯着董志恒,目光冰冷。 董志恒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拼命控制着情绪,强词夺理,死硬到底:“就算是我下了药又怎么样?” “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 “我……我这是为了苏小琳好。她酒量不好,与其喝多了在这种场合出丑,不如好好睡一觉。人这么多,你以为我会在这种场合对她做什么事吗?” 董志恒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逻辑也变得更加顺畅:“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王总会开车送琳琳回家。他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在旁边监督,不会有什么问题。” “年轻人,别以为我不懂法。在饮料里给人下药就一定是违法行为吗?这是开玩笑好不好。只有趁着别人昏迷不醒,为所欲为,对他人构成侵害行为的,才是犯罪。” “别以为你是警察就能吓唬我。我是苏小琳的领导,你可以去单位上打听打听,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我约人,正在进行重要的项目洽谈,你凭什么闯进来打断?还有,谈判破裂,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谁来负责?这可不是几十万的小单子,而是以“百万”为单位的大项目。” “你搞清楚,这是美元,不是人民币!” 董志恒必须自救。 今天这事闹得太大了。 他没想到苏小琳昏迷前打了个电话给虎平涛,也没想到虎平涛是根本不给自己脸面的愣头青。而且光他一个人过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报警,扯了一大帮人进来。 既然你跟我讲法律,那我就跟你讲法律。董志恒不是没有文化的白痴,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起初酝酿计划的时候,他就翻看过相关的法律书籍,为的就是在可能用到的时候,尽可能把自己摘出来。 未算赢,先算输,这是他的习惯。 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行为,“下药”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用“开玩笑”来做解释。 王雄杰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缓缓地吸着。 顾德伟冷冷地看着董志恒。 丁健摆弄着检验仪器,有些心不在焉。 都是老警察,他们都知道董志恒说的这些话有其依据。虽然强词夺理,却是事实。 虎平涛也陷入了沉默。 恐惧,在董志恒体内一点点消失,被逐渐膨胀的傲慢和鄙夷所代替。 他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胜利的笑,高高举起双手:“来抓我啊!把我铐起来!你们不是说我犯法了吗?那就来啊!” 不等对面回话,董志恒瞬间变了脸色,狠辣又强硬:“今天晚上你们要是不让我在看守所过夜,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市公安局投诉你们!” 他怒了,忍了一个晚上,迫切需要发泄。 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他慢吞吞地吸着烟,懒洋洋地说:“这是你的自由。想投诉的话尽管去,我可以告诉你地址和电话,还可以手把手教你填写行政复议申请表。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了去就一定要去,别让我看不起你。” 停顿了一下,王雄杰讥讽地笑道:“除非,你蹲着撒尿。” 董志恒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a企老总秘书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 其他人也差不多,毕竟两边都不好得罪。 董志恒盯着王雄杰,双眼发红,牙齿在嘴里咬得“格格”直响。 虎平涛思考片刻,抓住苏小琳的胳膊,将昏迷的她从椅子上扶起,靠在自己身上。 “王哥,今天就到这儿吧!” 他转向王雄杰:“我先送琳琳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雄杰略一点头,吩咐已经做好笔录的顾德伟和丁健:“走吧!” 陷入僵局,今天晚上不可能有结果。 但以他对虎平涛的了解,这个年轻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无法从法律层面上压倒董志恒,虎平涛应该另有办法,从其它方面让他付出代价。 …… 翌日。 董志恒像往常一样开车上班,按时打卡。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一下隔壁苏小琳的位置————空着,没人。 估计昨晚的药效还没过去,她得中午甚至下午才能醒过来。 董志恒眼底掠过一丝轻蔑。 就算醒了又能怎么样? 我又没有违法。 都说了是开个玩笑,大不了她在单位上闹一下,找上面的头头哭诉……好吧!领导肯定会把我叫过去训斥,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让我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至于实质性的损失,那是不可能有的。 我还是办公室主任,她还是我手下的小卒子。 不过想想还是觉得挺可惜,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就浪费了,以后再也不可能把苏小琳约出去。 那么漂亮的一个妞,白白便宜了那个叫做虎平涛的该死警察!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了一下表,九点十一分。 董志恒拉开抽屉,拿出一罐咖啡,用汤匙舀了平时双份的量,又拿起茶壶,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大半壶,放在加热器上烧开。 昨天睡得太晚,脑子现在仍有些不清醒。董志恒不喜欢喝茶,喜欢不加糖和牛奶的黑咖啡。 水很快沸腾。 刚拿起水壶打算冲泡,摆在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董志恒放下水壶,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综合调研处长李维方的声音:“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往常的寒暄,也没有同事之间的客套,话语冷冰冰的,坚硬感十足,说完就立刻挂断。 董志恒转过头,愕然地看着发出“嘟嘟”忙音的话筒,缓缓将其放下。 李维方是个性子温和人,轻易不会发火。与他共事多年,从未见他用这般态度对人。 脑海里浮现出虎平涛的身影,董志恒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 想来,应该是他给李维方打过电话,告状。 哼! 告就告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能奈我何? ……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董志恒,李维方皱起眉头问:“老董,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正常的饭局而已。”董志恒佯装轻松,把昨晚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重要环节。 李维方盯着他:“别人说的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给苏小琳喝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故意想整她?” “我只是跟她开个玩笑。”董志恒连忙解释:“老李,我真没对她起坏心,你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我是那种人吗?” 李维方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你为什么要把苏小琳调到办公室?” “工作需要。”董志恒摆明了抵赖到底:“她英文很不错,办公室需要她这样的人才。” 李维方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跟我说实话。” 董志恒把眼睛一瞪:“这就是实话啊!我真没骗你!” “骗不骗可不是你说了算。”李维方脸色变得冷了下来:“昨天晚上,人家已经把事情捅到了纪委,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份上,现在就不是我来跟你谈了。” 第九十六节 严重性 “昨天晚上?纪委?”董志恒对此表示怀疑:“老李,纪委大半夜的还不下班?你忽悠我吧?” 李维方淡淡地说:“苏小琳的父亲以前当过老师,高中班主任。他有几个学生在纪委,一个电话打过去,你觉得人家会装作没听见,什么都不管?” 高中班主任? 在纪委工作的学生? 董志恒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感觉事情与自己想象中出入很大。 “那个……苏小琳的履历表上不是写着,她父亲是文联的吗?”他好不容易从纷乱的大脑中理性一点思绪。 “这工作可以调啊!”李维方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苏小琳不是刚调到你们办公室嘛!怎么你现在就忘了?” 董志恒一阵语塞,连忙解释:“可我昨晚真没对她起坏心,真的只是开玩笑。” 李维方很不高兴:“你对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而且一听就是假的。老董,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你?你就说说上次去黎江的时候,为什么随行人员会多了苏小琳的名字?郭氏集团,那可是省里的重点招商引资对象,从省委到相关部门都极为重视。按照程序,这种项目必须是有经验的老人才能跟进。你倒好,非要加上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苏小琳。” 董志恒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那个……我是看她英语好……还有,上面不是一直说是要提拔年轻人才嘛,所以我……” “所以你就假公济私!”李维方毫不留情揭开了他的伪装:“你明明是看上人家小姑娘,假托工作的名义,带着她游山玩水。” 董志恒一下子叫了起来:“我没有!” 李维方冷冷地盯着他:“郭老太太的镯子在大雪山上被调包,大伙儿都急的不得了。虎平涛忙着联系黎江公安局调查,我们回到酒店等消息。第二天起来在餐厅的时候,我看你没什么心理负担,胡吃海塞……老董,董主任,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你以为让你坐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就是方便你追女人玩过家家的吗?”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十岁的老男人了,人家苏小琳去年大学毕业,跟你差了十多岁,你也好意思死缠烂打?” 董志恒又气又急:“我……我是真喜欢她。老李你也知道,我离婚了,追谁不是追,这是我的自由。” “哼!恋爱自由?我看你是色迷心窍!说句不好听的,就你这把年纪,当她爹还差不多,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喜欢人家……你要脸吗?”李维方冷嘲热讽。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你管不着!”董志恒恼羞成怒。 被这么一顶撞,李维方怔住了,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皮肉不笑地说:“我肯定管不着,但有人能管你。我本来想着大家同事一场,拉你一把,没想到你执迷不悟……那行吧!这事我不管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实话告诉你,纪委那边对此很重视,调查的人已经在路上。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最多一小时就到。” 董志恒强作镇定:“纪委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能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事实摆在那里,我就是跟苏小琳开了个玩笑,我真的没有……” 这时候,摆在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 李维方接起,是厅长朱玉斌打来的。 “我刚问过办公室,他们说董志恒在你那儿?” 李维方看了一眼董志恒,点点头:“是的,我把他叫过来,有点儿事情问他。” 朱玉斌在电话里说:“是为了苏小琳的事儿吧?” 李维方有些诧异:“怎么你也知道了?” 朱玉斌语气森冷:“这事儿闹大了。你马上带着董志恒来我办公室。” …… 几分钟后,厅长办公室。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董志恒,朱玉斌的眉毛几乎绞在了一起:“你自己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董志恒没想到朱玉斌张口就是这问题。强烈的不妙感在心中急速扩张,很快变成了无法言语的恐惧。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之前对李维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开玩笑?”朱玉斌冷冷地问:“你以工作的名义要求苏小琳陪同吃饭,还在她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你管这个叫开玩笑?” “……我……我没碰她!我真没碰她!”事已至此,除了死硬到底,董志恒也没有别的办法:“昨晚在场的人都可以证明。” 他喊叫声凄惨,仿佛掉落陷阱,无论如何也爬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猎人满面狞笑举起猎枪瞄准的绝望野狗。 “你这是把别人当傻子糊弄啊!” 朱玉斌的话语中明显带着火气,他举高左手,指着腕上的手表:“我昨天晚上手机关机,忘了开。今天早上我八点五十来到办公室,这办公电话就没停过。” “古渡分局那边说了,昨天的事情已经达到立案标准,他们会继续调查,如果你嘴皮子够硬,可以顽抗到底。” “市公安局和省公安厅也打电话过来,说是今年与我们单位的警民合作项目还要考虑,已经达成的协议暂时中止,还会把我们给出去的援助款项退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以后我们商务厅再遇到重点经济项目,他们就会在安全保卫方面就装聋作哑当没看见。因为政策没有硬性规定必须由当地警方配合,他们有这个权力。” “你这么一搞,我们单位今年的精神文明奖就泡汤了。立案调查,性质非常恶劣。换句话说,咱们商务厅今年就算成绩做的再好,也无法抵消你给苏小琳下药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董志恒心中的恐惧感越来越强,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尖叫声撕心裂肺:“领导啊!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没别的意思,我……我就是跟苏小琳开个玩笑啊!” “玩笑?哼!” 朱玉斌阴沉沉地看着他:“这事儿很快就会公布。单位上的职工如果知道是因为你,导致无法参评今年的精神文明奖,年终的时候一切奖励取消,你觉得还会有人叫你“董主任”,还会有人给你好脸色吗?” 董志恒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低着头:“……等明天苏小琳来上班,我当众向她道歉。” “这已经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朱玉斌神情严肃:“你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恶劣影响。这样吧!班儿就暂时不用上了,先停职,等待处理。” 董志恒猛然抬头,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停职?这个……领导,你怎么能这样啊?” 朱玉斌冷冷地说:“要不是看在你有职务的份上,我真想现在就开除你。停职待岗已经是最轻的处理,你还想怎么样?” 停职待岗? 董志恒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那意味着失去了目前享受的所有待遇,每个月只能领到基本工资,最多不超过两千块钱。 事情根本没有按照昨天晚上想好的方向发展,他再也生不出对面对虎平涛的那种强硬。 猛然站起来,声泪俱下:“领导,我改……我改还不行吗?” 这次他是真的急了。 看着可怜巴巴的董志恒,朱玉斌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忽然电话响了。 从这时候起,电话就一直没有断过。 李维方在旁边看着,打进来的电话前前后后多达六个,每次都是朱玉斌刚把话筒放下去,就立刻响起铃声。办公电话没开免提,可是从朱玉斌与对方应答的话语中,可以听出打过来的人级别不低,而且都是在说同一件事。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董志恒站得双脚酸麻,心中却震颤无比。 所有电话都是关于苏小琳。 朱玉斌终于放下话筒,电话也终于没有再次响起。 看着畏首畏尾站在面前的董志恒,朱玉斌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冷冷地说:“你现在满意了吧?” 这话问得有些令人莫名其妙。 “董志恒,你捅了一个天大的漏子。”朱玉斌毫不客气伸手指着他,距离之近,就差没有直接戳到董志恒的鼻尖,而且速来平和的脸上,说话之间竟有几分烈怒。 “市委陈秘书长问我,商务厅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 “组织部刘处长刚才说了,你的升职报告先放一放,等古渡分局那边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纪检那边也说了,要我们先在单位内部开展自检自查,督察组下周进驻。” “文联老周打电话过来,说是如果我处理不公,以后就别谈什么单位合作,宣传方面也永远不用再提。” “北通集团也是同样的态度,如果昨天晚上的事情查不清楚,投资暂缓。” “还有云北军区……最后一个电话是从他们司1令部打过来的,说的也是同一件事,要我这边严查。” 朱玉斌叹道:“董志恒啊董志恒,你人缘挺广啊!就昨天那事,竟然有这么多人过问,而且级别都不低……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李维方在旁边听得几乎呆住了,下意识地说:“还有纪委。” “对,还有纪委。”朱玉斌心中充满了震惊,脸上却保持着平静:“董志恒,你说你是开玩笑,人家可不这么想。这事闹得太大了,看来光是停职待岗也太轻了,你还是做好被开除的准备吧!” 董志恒眼睛睁大到极致,喉咙深处发出恐惧到极点的沙哑哀求:“领导,我……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天知道究竟从哪儿空降下来这么多大人物,随便一个都是自己绝对不敢招惹的猛人。 朱玉斌双手平摆在桌上,双眉紧蹙。虽然恼怒董志恒的所作所为,可他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过苏小琳的履历表,砸直系亲属当中,她父亲苏穆是正处级干部,算是分量较重的存在。可即便如此,文联与商务厅平时来往不多,谈到合作,通常是更高级层面。 老周是文联主席,与朱玉斌关系很不错。可他刚才在电话里丝毫不顾情面,冷冰冰地说:“这事儿你看着办。如果不秉公处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最让朱玉斌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事竟然扯上了云北军区和北通集团。 一个是军方。 一个是省里极其重视的跨国企业,纳税大户。 刚才打进来的那些电话,全都不可忽视,稍微处理不好,极有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 苏小琳什么时候攀上了这么多的大人物? 看着站在面前惶惶不安,可怜巴巴的董志恒,朱玉斌忽然心生厌恶,恨不得抓起摆在桌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砸过去。 “你从今天起开始停职,回去好好写检查。”朱玉斌强压住火气,用森冷的语调说:“一定要深刻反省,否则这次谁也帮不了你。” 他毕竟是自己的下属。朱玉斌觉得做到停职审查这一步已经差不多了。 偏偏董志恒不这样认为。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试探着问:“领导,我一定好好做检查,可这停职……办公室事情那么多,我怕下面的人做不来,耽误正事就麻烦了。” 不能说是董志恒的思维很奇葩,而是换了任何人在他现在的处境,都会绞尽脑汁想法设法自救。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后悔药吃。 我可以写出长达万字的悔过书,思想认识深刻无比。 我可以当众道歉。 我还可以给予苏小琳物质补偿。 但我绝不能停职。 这是要记入人事档案的污点。以后别说升职了,就连能不能继续保住现在的职位都很难说。 朱玉斌和李维方相互看了看,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怒与惊讶。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大事化小?” “董志恒,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感冒发烧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张开口,说出字句不同,但实际意义没什么区别的话。 朱玉斌语速较快,他猛然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九十七节 禁止零食进入 李维方在旁边一直摇头:“我看也别停职检查了,直接召开领导层会议,讨论开除,然后把决议上报人事部门。” 董志恒顿时傻眼了,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李处,我……” 话未说完,外面传来响亮且有节奏的敲门声。 朱玉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李维方,后者会意地点了下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开门。 虎碧媛上身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色蚕丝衬衫,下面是一条细滑的黑色短裙,高跟鞋和丝袜也是同样色系。她认识李维方,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旋即带着强大的气场走进来,瞟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的董志恒,把视线移到坐在主位的朱玉斌身上。 “早啊!”她颜值很高,笑起来有种妩媚的美。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的三个男人都觉得虎碧媛笑中带刺,有种想要避开的冲动。 朱玉斌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笑道:“原来是虎总,请坐。” 他随即转向李维方:“老李,打个电话给办公室,让他们去会客室烧水,弄点儿普洱,我们等会儿过去。” 会客室专用于接待。 “不必了。”虎碧媛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喝茶,而是要从你这里讨个公道。” 朱玉斌下意识想起之前接到过北通集团打来的那个电话,眼皮不由得一跳:“虎总认识苏小琳?” 虎碧媛冷笑着点点头:“她和我的关系可不一般。” 李维方插话进来问:“苏小琳和虎总是朋友?” 虎碧媛转过身,直视着站在对面的董志恒,脸上虽带着笑,言语字句却如同锋利刀剑,一下一下狠狠剜着在场三人的心头肉:“她是我弟弟的未婚妻。” 这话如闪电般撕裂了朱玉斌等人心中的黑暗,如狂雷狠狠击中了大脑神经中枢,骇得他们陷入思维麻木,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你弟弟……未婚妻?”朱玉斌反应最快,他把之前那几个电话与虎碧媛的话联系在一起,迅速得出结论:“怎么,虎平涛是你弟弟?” 虎碧媛收起脸上的笑,冷如冰霜:“他是我亲弟弟。” 朱玉斌低下头,左手抚住额头,手肘撑在办公桌上,在沉默中暗自叹息。 只要把这一系列问题与虎平涛联在一块儿,那就说得通了。 朱玉斌在懊恼中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儿想到北通集团与虎平涛之间的关系?其实只要稍微花点儿心思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虎碧媛和虎平涛都是同一个姓,而“虎”这个姓氏也极其罕见。 略一思考,朱玉斌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对李维方认真地说:“老李,你现在就发个通知,讨论对董志恒的处理。” 说着,朱玉斌加重了语气:“这事的性质极其恶劣,就按老李你的意见,必须开除。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们绝不姑息!” …… 接到姐姐打来电话,知道董志恒被开除的时候,虎平涛正在云山苑处理一起纠纷。 报警人叫张明冲,是上个月刚在这里买房的业主。 云山苑虽是老小区,但各方面管理很不错,尤其是绿化景观,在省城的老旧小区当中算是首屈一指。 正因为看中了这一点,张明冲才选择云山苑定居。 新买的房子虽然旧,装修却还不错。家政公司人员花了两天时间清扫,张明冲买了些家具,带着家人高高兴兴住了进来。 他平时上班,家里的事情和孩子都交给媳妇管。 今天单位调休,张明冲开车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 两桶油、一袋米、酱油酸醋盐巴辣子,还有各种零食……把车子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 像云山苑这种旧小区没有地下车库,业主的车都停在地面的划线区。因为车子就停在楼下,旁边有监控,小区物业也很负责,即便是白天也有保安巡逻,张明冲图省事,就没关上车子后备箱,大喇喇的先拎着油桶和米袋上楼。 东西多,他计算着至少要跑四趟,才能把所有东西搬回家。 第二次下楼的时候,张明冲看到一个正在遛狗的老人站在自家车前,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神色不善地看着这边。 他当时没多想,还冲着老头笑了一下,转身从后备箱里继续搬运。 第三次下来,老头旁边多了两男三女,有年轻的,也有中年,所有人聚在一块儿,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张明冲。 他被看得有的发懵,也觉得很奇怪。有心想要过去问问,却觉得自己是刚搬来的新业主,对周边邻居不熟悉,而且家里事情多,就没在意,径直朝着车子后备箱方向走去。 刚走到车前,这些人围了上来,其中一个男的还招手叫来了巡视到附近的两名保安。 为首的老头如仇人般死死盯着张明冲,厉声喝道:“你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张明冲被问得莫名其妙,下意识侧身挡在自己的车前,疑惑地问:“你什么意思?” 老头满面戒备,凶狠的眼神仿佛正盯着不共戴天的阶级敌人,他抬手斜指着车辆敞开的后备箱:“我刚才绕过来的时候都看见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明冲低头看着车子后备箱,里面只剩下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他今天买的东西多,袋子里有巧克力、木糖醇、火腿肠、方便面、豆腐干、果冻、薯片……总之就是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 老头大步上前,弯腰探身,毫不客气地从塑料袋里拿出巧克力、木糖醇和火腿肠,仿佛拿着世界上最令人恶心的肮脏污垢,用力摔进车的后备箱,带着胜利者抓住俘虏那种不可一世的冷傲神情,大声喝道:“谁让你把这些东西带进来的?我问你,你买这些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无论是谁换在张明冲的位置,被这么一搞,都会觉得火大。他反手抓住老头的胳膊,牢牢拽住:“你干什么呢?这是我的车,买什么东西是我的自由。我看你上了年纪才给你几分面子,你别上来就动手动脚,再乱来小心我收拾你!” “你敢!”老头一边扭动的身子,一边发出嚎叫:“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子现在就报警抓你!” “报啊!谁不报警谁是猪!”张明冲一阵火大,他直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儿做的不对,招惹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一个保安上前劝道:“你们各自都少说两句。那个,你是新搬来的吧!我跟你说一下,这个小区不准带巧克力、木糖醇和火腿肠进来。” 张明冲奇怪地问:“为什么?” 保安解释道:“小区养狗户很多,为了避免大家的麻烦,这些东西严禁入内。” 站在旁边的一个女人帮腔:“就是,对狗狗有害的东西不准带进来。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暗地里把木糖醇和巧克力塞进火腿肠里,专害狗狗。” 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也频频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家家户户都养着狗,谁也不愿意出事。我们从前年就立了这规矩。既然你是新搬来的,这次就算了,但你必须把这些东西扔出去。” 张明冲怒了:“凭什么?” 他顾不上老头,对方从他手里挣脱,满面怒容,跺着脚,指着张明冲尖声叫道:“以后我家的狗要是出了问题,我就找你。看清楚,这可是金毛,是我养了好几年的老伴,它要是掉了一根毛,我……我让你赔得倾家荡产!” 看着眼前这些把狗当宝贝一样的人,张明冲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买房的时候,卖主给出的价钱比市面上低了好几万,过户的时候也尤其爽快。 他怒极反笑:“你们这些人,简直莫名其妙……好了,我懒得跟你们说。总之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买什么是我的自由。谁要是让我不痛快,老子就让他全家都不痛快!” 说罢,他转身从车里拿出那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关上后备箱。 在场众人顿时沸腾起来。 “不准走,没把事情说清楚,你不准走!” “把他的东西抢过来扔了。” “滚出去,云山苑不欢迎你这种人!” “保安,把他抓起来。” 更多的人听到动静围了过来。 张明冲被挤在中间,他左冲右突出不去,冲着挡在前面的那些人发出充满威胁的咆哮:“都给我滚!再挡着路,老子回头就一刀一个,剁死你们的狗!” 他只有一个人,别人对此充耳不闻。 老头甚至扑过来,动手抢他的袋子。 见状,保安连忙上前阻拦,他对张明冲严肃地说:“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犯了众怒,你很难在这里住下去。” 张明冲大声冷笑:“我犯了众怒?你们搞清楚,别跟我扯什么俗成民约,我只知道法律。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吃零食?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带着这些东西进来?如果法律禁止,超市能卖零食吗?还有生产,那是从源头上直接禁止的。” …… 虎平涛带着马文山赶到现场的时候,张明冲的家人也从楼上下来,他们与小区住户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怒目相视。 马文山一边打开执法记录仪,一边低声对虎平涛说:“云山苑经常为了这种事情起纠纷。这些年,养狗的人越来越多,不准把甜食和火腿肠带进小区这规矩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只要把火腿肠里面挖空,塞进巧克力或者木糖醇,狗一吃一个准,当场死翘翘。” 虎平涛听了微微点头。人类喜欢甜食,可对于狗,巧克力就是致命毒药。 他大步上前,站在两拨人中央,转向养狗户那边,认真地说:“你们没有权力禁止别人带着零食进来,这样做是违法的。” 为首的老头根本不买账,他指着张明冲,仿佛那是杀害自己爹娘的仇人,双眼却盯着虎平涛:“说得轻巧。要是我们的狗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虎平涛淡淡地说:“如果出了这种事情,你可以报警,我会过来查清究竟是谁下的手。” “到那时候就晚了!”老头执拗得仿佛一块石头:“杀人偿命,你负个屁的责!” 这话说得重了,虎平涛脸色一沉:“注意你的言辞,我说的是狗,你别往人身上扯。” 老头上了年纪就横,怒视着虎平涛,张口骂道:“狗警察!” 虎平涛冷冷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再出言不逊,后果自负!” 中年男子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老李你少说几句,警察是来解决问题的,你别把问题扩大化。”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警官,我们云山苑很多人都养狗,我们最怕的就是狗狗乱吃东西。这每天都得遛狗,谁要是起了坏心,一块巧克力,一根火腿肠,这狗就完了。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确保安全,避免……” “但你们不能限制其他人的自由。”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加重语气:“这是违法的!”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陷入沉默。 他知道虎平涛的话没错。 思考了几秒钟,他偏过身子,对张明冲道:“这样吧,你写个保证书,保证只在家里吃这些东西,绝对不会带到外面院子里。这是我们做能出的最大让步了。” 张明冲一听,刚压下去没多久的怒火再次冒了上来:“凭什么?” 第九十八节 狗命,高于人命 对面,一个女人冷冷地说:“如果你家里养条狗,你买什么都行,没人管你。” 张明冲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定规矩?” 女人冷言嘲讽:“反正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养狗,要么滚!” 怒不可遏的张明冲当场就要扑过去撕烂那女人的嘴,被虎平涛及时拦下。 虎平涛一边拉着他,一边皱起眉头问站在旁边的保安:“他们凭什么限制其他住户的人身自由?你们难道不管吗?” 保安神情有些尴尬,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是物管,如果住户为此不缴费,我们也没办法。云山苑这地方养狗的人多,我们也为难啊!”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辩,他上前几步,目光迅速扫过对面的人群,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尊重和体面,公平和正义,法治与文明,从来就不应该只是一句口号。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利,但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必须遵守国家法律。” “你们不能限制他的自由。”虎平涛侧过身子,指着张明冲道:“这事儿的性质已经变了,不再是什么俗成民约。你们的行为已经违背了法律。” 老头的态度依然嚣张:“我家的狗要是被他毒死该怎么办?你赔啊!” 骂人,虎平涛从没怕过谁,他反唇相讥:“你家的狗不是还活着嘛!你张嘴就带着“死”字,我看是你随时都在咒它死,这要是真出了事,可赖不上别人。” “就今天这事儿,只要人家去法院起诉,一告一个准儿!”虎平涛继续道:“你们也太过分了。什么叫邻里和睦?为了你们自家的狗,限制别人的自由,这算什么事啊?” 调解结果,养狗户们逐渐散去。 看着张明冲在笔录本上签字,小区保安对虎平涛低声道:“其实就是那个养金毛的老头挑着闹事,每次都这样。”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你们可以把问题反映给社区和街道办事处,由他们帮助解决。” 保安点点头:“行,回头我给公司里说说。” 虎平涛转身对张明冲道:“别担心,这事是你占理,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你直接报警。不过我建议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如果他们仍然持这样的态度,你最好还是走司法途径,上诉。” 张明冲神情沉重地点了下头,叹道:“没想到刚搬过来就遇到这种破事,早知道就不买这房子了。” 对此,虎平涛只能安慰。 …… 返回所里的路上,接到虎碧媛打来的电话。 “事情已经解决了,商务厅已经开会决议,开除董志恒。” 听到这个消息,虎平涛的心情略有好转:“姐,谢谢你。”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呢!”虎碧媛在电话里爽朗地笑道:“我倒觉得这是好事。” “为什么?”虎平涛奇怪地问。 “你想啊!苏小琳要是不漂亮,董志恒怎么可能挖空心思拼了命也想把她弄到手?”虎碧媛的思维的确异于常人:“这说明你有眼光,追女孩子手腕一流。” 虎平涛哭笑不得:“姐,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我说的可是事实。”虎碧媛大大咧咧地说:“顺便告诉你件事,我昨天就打电话把这事情告诉了爸和妈。爸工作忙,来不了。妈在昭市那边已经请了公休假,明天赶过来,就为了看看她心念不已的儿媳妇。” 虎平涛失口叫道:“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该上班就上班,但晚上肯定得出来吃饭。”虎碧媛道:“我已经在“水中花”,就是傅老板那儿订好位子了。你打个电话给琳琳,最好约着她父母一起过来,大家见个面。” 虎平涛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连忙解释:“姐,这也太快了,我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哼!你就编吧!”虎碧媛在电话里发出冷笑:“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过琳琳家里,琳琳和她母亲也去过你在半岛金苑的房子。都这种程度了,你居然告诉我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虎平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半岛金苑是我买的好不好。”虎碧媛毫不客气地说:“那房子所有手续都是我办的,楼盘项目负责人是我朋友,物管公司是他的,稍微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告诉我。嘿嘿嘿嘿……别说是闲杂人等进去过,就算是你呆在屋里做什么小动作,我全都一清二楚。”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威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 虎平涛发出哀叹:“姐,别这样,感觉在你面前我就是透明人。” 虎碧媛听了很得意:“明天晚上安排一下,出来吃饭。我还有事儿,不聊了。” 她挂断了电话。 …… 第二天下午,“水中花”酒楼。 包间装修古色古香,环境优雅。 李静兰笑吟吟地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苏小琳,脸上全是满意的神情。 苏小琳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白色长裙显出她窈窕的身形,散成披肩的长发释放出轻盈与流畅,精心修饰的睫毛长而卷曲,红润的唇彩使整个人看起来增色不已。 苏穆与陈珺坐在旁边,同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虎平涛。 他没穿制服,换了一套便装。T恤加运动款长裤,棱角分明,钢浇铁铸般的肌肉从高弹性布料下面凸显出来,浑身上下散发出男性特有的健美气息。 虎碧媛从不错过这种场合,她历来都是充当中间人与介绍人的角色,这次也不例外。 “水中花”酒楼的菜色很多,虎碧媛没有选择自己会客时常点的鲍鱼海参,也没有做工精巧费时费料的“佛跳墙”,而是点了热气腾腾,大盘装的麻辣小龙虾,以及配菜。 今天这种场合,只有出热辣的东西,才能迅速调节气氛。 剥龙虾壳这动作需要手、眼、脑相互协调,加上辣味的刺激,大脑思维很快变得活跃起来。 虎碧媛一直认为,只有亲戚和最好的朋友之间进餐,才能选择麻辣小龙虾。 事实也是如此。 两杯酒下肚,餐桌上的气氛很快变得热烈,李静兰干脆交换位置与陈珺坐在一起,互称姐妹。 苏穆搂着虎平涛的肩膀,两人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兄弟,而不是老泰山和毛脚女婿。 虎碧媛与苏小琳说着悄悄话,偷笑着,仿佛失散多年重逢的姐妹。 “我们家那口子平时在军营里待惯了。这几天正好赶上新兵进来,事情多,他忙不过来。下次我请亲家吃饭,到时候让他好好陪亲家喝几杯。” “呵呵,我们正好过段时间也要去昭市走走,文联采风嘛!到时候再聚。小虎这孩子我很喜欢,有主见,有能力,人也向上积极,把琳琳交给他,我这个当爹的很放心。” “要我说,还是让小虎和琳琳先领证吧!选个良辰吉日办酒席。” 虎碧媛是个急性子,这建议让在座的其他人感觉有些突然,却并不意外。仔细想想,双方都觉得这是好事。只是作为当事人的虎平涛和苏小琳插不上话,两人脸上都泛起片片羞红。 苏穆当场拍板,发出爽朗的大笑:“行啊!先领证后办事,我没意见。女大不中留,早晚都得出嫁。现在把事情定下来,我也好给老朋友发请帖,让大家聚起来好好喝一顿。” 李静兰笑道:“结早婚不如生早子,趁着我现在还走得动路,也能给你们带几年孩子。” 陈珺也笑了:“李书记……哦,不,亲家母,瞧您说的,您还年轻,不算老。” 虎碧媛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她促狭地看着虎平涛笑道:“小弟,你应该响应国家政策,多生几个。” 反正这顿饭吃下来,虎平涛和苏小琳没觉得菜有多好吃,更多的还是害羞与甜蜜。 他俩一直在别人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手碰手,不是我用手指轻挠你的掌心,就是我偷偷在你胳膊上轻拧几下。 是啊!该结婚了。 …… 晚宴结束,虎平涛与众人一一道别,回到十一号警务亭继续工作。 今晚轮到他值夜班。 黄昏也夜晚的喧嚣过后,只留下属于深夜的安眠。 马路上已经不见行人,来往的车辆也很少。这里不属于闹市,过了十二点基本上就趋于寂静。 警务亭亮着灯,红蓝色灯光在外面不断地转着,释放出对邪恶势力的警告和威胁,更有一种无形的温暖,以及安全。 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子走进值班室,犹豫地问:“你好……能给我点儿热水吗?” 虎平涛打量着他。 从装束来看,应该是附近工地上的民工。他手里抱着一个很旧的金属饭盒,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对面墙角的饮水机,笑道:“当然可以,你自己接吧!” 男子连连点头,一边迈开脚步,一边说:“我叫胡永贵,就在旁边的工地上班。” 说着,他打开饭盒,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放在盒盖上,接了半盒热水,又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不知名的小塑料袋,撕开,倒进饭盒。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方便面特有的浓香。 虎平涛好奇地问:“这是方便面的佐料?” 胡永贵蹲在地上,用馒头蘸着热水调料汤,边吃边说:“这是吃面剩下来滴,味道好得很。” 典型的川话。 虎平涛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着吃吧,别蹲着。怎么,晚上没有吃饭?” “吃喽,但是又饿喽。”胡永贵正在啃的馒头已经冷硬,他抬起头,笑容里带着感激,更显出特有的憨厚:“今天轮到我守工地,下午买了两个馒头,就是预备着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吃。” 虎平涛劝道:“你好歹也买包面啊,这样又冷又热的吃了胃不舒服。” “面贵,一袋就要好几块钱。这个佐料还是我从老乡那里要来滴,反正他吃着觉得咸,用不完。” 胡永贵笑道:“一个馒头一块钱,两个就能吃饱肚子。把钱省下来寄回家,给娃儿上学。” 虎平涛动容地微微点头:“你孩子多大了?” “三个娃儿,老大十一岁,老二九岁,老三七岁,都在上学。”说到这个,胡永贵很有些自豪:“成绩都不错,考试基本上都在九十分。” 虎平涛笑着冲他翘起大拇指:“你这个当爹的很负责。” 胡永贵三口两口吃完馒头,端着空饭盒站起来,颇有些抱歉地说:“这么晚还打扰你,不好意思喽。”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反正我也是值班。回头我跟他们说一声,以后你晚要喝水就过来接,没事的。” 胡永贵笑着连连点头,再次道谢,转身离开。 …… 警务亭隔壁是档案局,九点上班,食堂七点已经开门卖早点。 今天的主食是肉馒头。做法与花卷一样。把发面用擀面杖摊开,抹上盐和猪油。摊在面团上的碎肉丁很有讲究,必须用胡椒、小粉、葱花、姜末、蒜汁拌匀,最重要的添加一定比例的油渣,然后把薄面饼卷起,用刀子切块,完成最后的翻卷工序。 蒸出来的肉馒头表面泛着油光,干硬的猪油渣表面被水汽浸润,中间部位仍然保持松脆,吃在嘴里会发出“咔嚓”的咀嚼声,令人惊讶且意外,更有一种无比舒适的食物满足感。 虎平涛买了四个肉馒头,一碗紫菜鸡蛋虾皮葱花汤,坐在食堂角落的椅子上,慢慢地吃着。 午餐和晚餐都可以端回警务亭慢慢吃,汤汤水水的早餐却有些麻烦,还是在这里吃完再走。 刚吃到一半,手机响了。 是警务亭的号码,虎平涛连忙接起,就听见话筒里传来李平波急匆匆的话语。 “小虎,你在哪儿?” “我在档案局这边吃早点。”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纸巾擦着嘴,问:“怎么了?” “赶快回来。刚才110指挥中心发来消息,鼎元路那边发现了一名死者,刑警队已经派人赶往现场,廖所让你跟着他他们一起过去。” 第九十九节 命案现场 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以前是农业局的房子。典型的四幢楼合围庭院,面积很大,院内中央的空置区域能停下五十多辆家用轿车,所有楼房均为六层。 农业局后来与林业局合并为农林局,随着旧城改造,办公地点也搬迁至十多公里外的新城区。为了就近上班,再加上新城区房价便宜,农林局职工纷纷搬离了鼎元路一百零七号,这里的旧屋大约有七成左右被出租。剩下的,都是各家各户的老人。 事发地点是三幢五零二室。 虎平涛带着李平波赶到现场的时候,刑警队的人已经到了。 刚爬上四楼,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虎平涛皱着眉,屏住呼吸,快步踏上楼梯,来到五楼敞开的房门前,王雄杰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他左手捂住嘴和鼻孔,右手拿着一包尚未拆封的医用口罩。看情形,显然是屋内臭味过于浓烈,不得不来到外面暂避。 “戴上。”王雄杰撕开包装,把口罩分别递给虎平涛和李平波,他自己也匆匆忙忙戴上一个:“太臭了,我快被熏死了。” 虎平涛戴上口罩,问:“王哥,死者已经腐烂了?” 在警官学院受训的时候,其中一个项目就是对气味的辨别。 王雄杰抬手校正了一下耳朵上的口罩挂绳,点点头:“丁胖子的初检结论是死亡时间七至八天。这么热的天气,一块豆腐只要半天功夫就发酸变味,何况是人……嗯,应该是尸体,已经达到高腐程度。”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两幅淡蓝色的鞋套:“把这个换上,进来一起看看。” 房间是老款设计,进门左边是卫生间,对面是触犯,与客厅隔着一堵墙。走廊直接连通最里面的主卧,旁边是次卧,典型的两室一厅。 四周贴着淡黄色木质墙裙,客厅吊顶周边有石膏仿古装饰,整体装修风格虽是老款,却可以看出户主的富裕程度。毕竟这样的装修在几十年前很贵,至少得好几万。 电视机柜上摆着一台液晶屏幕,中间是一条三米多长的玻璃茶几,长沙发紧靠着墙。在沙发与茶几中间,靠近右侧走廊的位置,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斜靠在沙发上,三分之二的身体与地面接触,周围家具、墙壁、地板到处都是黑色的干涸血迹。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长裙,轻松透气的莫代尔面料早已被腐肉和血水污染,与死者身体紧密粘连,成为干硬发黑色凝固物。 刑警队的都是熟人,看到王雄杰带着虎平涛进来,纷纷对他打招呼。 大家都戴着口罩,仍然无法挡住直钻鼻孔的那股恶臭。 王雄杰走到沙发前,指着死者,认真地说:“死因是外力割喉。小虎你看看这喉咙,割裂伤口这么大,尤其是死者前颈位置的肌肉,全都断了。” 按照王雄杰的指点,虎平涛屏息凝神,蹲下去,凑到很近的位置,仔细观察着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无法从外表判断死者年龄。尸体已经开始膨胀,裸露的皮肤如气球般鼓起,虽只是微凸,却表明其中充满了脓水,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戳,便会流出同时夹杂着暗黄与黑紫的液体。 空中飞舞着蚊蝇,这对它们来说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佳肴。 死者颈骨已经断了,那里有着被锐器切割与劈砍过的痕迹。 “气管和颈大动脉被割断,她应该当时就死了。可即便是这样,凶手还是没有放过她,又用刀子朝着脖子上连续猛劈,连脊柱都快砍断了。” 虎平涛指着断颈,皱起眉头道:“凶手的杀人手法很生疏,应该不是穷凶极恶的惯犯。可光是肌肉层面的伤口就多达十几处,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就差没把人头割下来,这得多大的仇啊!” 说着,他站起来,疑惑地问王雄杰:“王哥,这人死了都一个多星期了,怎么现在才发现?” 王雄杰指了一下天花板:“是死者楼上邻居报的案。这个大院里很多人都是租户,楼上六零一和六零二也是。其实这房子质量不错,可前些年市领导换人,出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政策。还记不记得要求各小区拆除邻街防盗笼的那事,就是当时搞出来的。” 虎平涛点点头:“记得,当时拆防盗笼的理由是“挤占公共空间”。反对的人很多,还有人在网络上发帖子,说如果按照这规定,那么戴眼镜的人也属于挤占公共空间,同样属于强拆范围。” 王雄杰转过身,面对着客厅窗户:“这幢楼每一层的外墙上都有挡雨篷,那是安装在防盗笼上的一块塑料板。防盗笼一拆,雨水就顺着外墙流进窗户缝里。你看那边,窗户附近的墙都被雨水泡发了,装饰层都掉了一大块,就是从那时候留下来的。” “当时强拆过后,对墙面破损的部位没有修复,雨水沿着外墙切断钢筋缝隙流入墙体。以前的装修材料与现在区别很大,埋在墙体内的电线包1皮一旦破裂,就会导致短路。刚才你没来,小顾从物管那里要了出租户名单,楼上两户都有漏水漏电的情况,所以从今年上半年开始,房子就一直空着,很难租。” 虎平涛有些不解:“虽然是以前留下的问题,可屋主只要修补一下就行,这花不了多少钱。” 王雄杰解释道:“农林局的职工都在新城区那边上班,照看这边的都是老人。一方面是嫌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想占便宜的心思。只要把房子租出去,有什么问题就让租户自己解决,所以六零一室一直空到现在也没有租出去。六零二昨天有人在网上看到出租信息。租客是在夜场卖酒的一个女孩,早上六点下班,往这边过来也顺路,于是两边就约了今天一大早看房。” 虎平涛问:“上楼的时候,他们闻到臭味,就报了警?” 王雄杰点点头:“还是想要租房那女孩先提出来:楼里为什么这么臭?租房那老太太也是搞笑,据说她当时装作闻不到,只顾着催人家签租房合同,还是那女的感觉不对劲儿,从五楼到二楼挨家挨户顺着敲门,这才发现问题,于是报警。” 虎平涛转过身,朝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隔壁五零一平时没人吗?” “楼下四零二也没人。”王雄杰叹了口气:“这段的房子不好租。四零一是自住,但屋主平时都在新城那边,很少回来,只把这里当做储藏室,用来存放平时用不上的一些杂物。这个单元三楼以下都有人,可五楼到三楼中间隔着一层,这气味飘下去就很淡了,没有引起注意。” “三楼的两家住户都是租客。他们说,这几天都能闻到臭味。可平时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很晚,再加上这幢楼临街,都以为是外面污水管道的气味,要不就是社区最近投放的鼠药,弄死了几只耗子……总之谁也没有留意。” “平时没事,没人会想到往楼上走。如果不是今天被租房那女孩发现,恐怕这事还会拖下去。” 正说着,张艺轩从主卧室里走出来,冲过虎平涛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摞材料:“王队,死者身份已经清楚了。” 王雄杰顿时来了兴趣:“说吧,我听着呢!” “死者名叫朱亚军,女,三十七岁,未婚。她以前是医生,后来改行,目前在一家鉴定中心工作。” “鉴定中心?”王雄杰对此有些奇怪:“什么样的鉴定中心?主要是做什么的?” 张艺轩翻了翻手上的文件:“全称是“爱丽丝鉴定中心”,在新城区北面,地铁二号线可以直达,在昌宁街口那个站下去,街对面就是。他们的主要业务是体检,同时也做dna检测。” 法医丁健刚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这句话,隔着口罩嘟嘟囔囔地发出声音:“照这么说,这女的跟我算是半个同行啊!” 虎平涛笑道:“丁哥你别捣乱,先把情况搞清楚再说。” 张艺轩继续道:“我给鉴定中心那边打过电话,对方答复,朱亚军从上周就没有上班了。没有请假,电话也打不通。” 说着,他侧转身子,朝着卧室方向指了一下:“我们在房间里搜了一遍,没有找到死者的手机,鉴定中心前前后后给她打了七个电话,说是无人接听。” 王雄杰神情严肃:“手机这边就由你和顾德伟负责,从电信局那边着手,严查死者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个电话,务必搞清楚通话对象和内容。当然,如果能在什么地方发现死者手机就更好了。” 说罢,他继续问:“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张艺轩摇摇头:“我这边暂时没有。” 王雄杰转向丁健:“丁胖子,你那边呢?” 丁健戴着手套,横摆在肥腆肚皮上的右手指尖轻弹着,仿佛正在一块无形的电脑键盘上操作:“初检结果我都告诉你了,详细数据还要回到局里做进一步检查。只是这尸体烂得简直不成样子,等会儿搬运的时候很麻烦……老王,你得跟局里好好谈谈,给我派个助手才行。” “哼!”王雄杰对此嗤之以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眼。你不就是想把脏活累活扔给别人干嘛!丁胖子,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就算了,如果真要跟上面提,嘿嘿嘿嘿……局座大人肯定不会放过你。” 丁健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模样:“老王,你这人难处啊!不帮就不帮,还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算了,晚上我请你吃饭。环城路上有一家水煎包子做的很不错,再给你来碗胡辣汤。那汤可好喝了,黏黏的,里面还加了鸭血,口感跟浆糊差不多,保准你喝了就忘不掉。” 不等王雄杰发飙,丁健迅速转身跑了出去。 高度腐烂的尸体,加上黏糊糊的胡辣汤。光是这几句话,就能让王雄杰恶心一整天。 王雄杰想要骂人,却只能看到丁健在房门外迅速消失的背影。 “你个死胖子,回头再收拾你!”他恨恨地骂了一句,转向站在旁边的虎平涛:“小虎,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每个人的视觉角度不同,何况虎平涛之前的表现不错,这也是王雄杰在接警后执意要求廖秋把他派到现场的原因。 毕竟这案子事发地属于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 虎平涛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房间里的情形有点怪。” 王雄杰和张艺轩不约而同注视着他。 前者好奇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后者脸上神情是习惯性的冷傲,却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疑惑:“不是吧,你才进来多久?” 虎平涛迈开脚,走到斜靠在沙发上的死者前:“从朱亚军倒下去的姿势看,她是从背后遇袭。” 张艺轩与他抬杠已经成为习惯,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是凶手是从背后下手?” “割喉的这一刀很深。”虎平涛指着死者喉咙的伤口道:“尸体虽然腐烂,但伤口的割痕还在。你看这周围的血迹,这个方向的墙面上到处都是,整个沙发都被浸透了,全是黑的。这表明朱亚军遇害的时候,喉部伤口正对着这面。主大动脉割裂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形成很强的喷溅效果。你再看墙上与沙发上的血痕,就在这儿,距离沙发三十公分左右的位置,这里就是第一作案现场。” 说着,虎平涛对王雄杰道:“王哥,麻烦你过来一下,我做个示意。” 王雄杰依言走过来,背对着虎平涛。后者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探过王雄杰身前,横掌成刀,在王雄杰颈部虚晃了一下。 “第一刀割喉,力度很大,造成了极深的伤口。”虎平涛把王雄杰翻开,弯腰指着死者颈部:“凶手没有作案经验,生怕朱亚军没有死,于是继续朝着她脖子上连砍了十几刀。” 第一百节 熟人作案 “你们看这儿,骨头上有明显的缺口。还有这里,缝隙紧密。等丁哥回到局里做进一步尸检,有很大概率能从骨缝里找到刀口缺刃的金属碎片。” 以王雄杰老辣的眼光,其实不难看出这些细节。虎平涛知道这是王雄杰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包括之前对张艺轩和丁健也是这样。他素来喜欢开玩笑,却不会因此耽误工作。 王雄杰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不错,分析的很到位,接着说。” “案发后,到今天被人发现报警以前,这房子至少有两个人进来过。”虎平涛转过身,指着木地板上早已凝固的黑色血迹:“这是死者体内的血,几乎流干了。除了被沙发布料吸收的那些,地上的血污面积很大,从这里一直流到卫生间门口。” “这里有三个脚印。从痕迹判断,应该来自同一个人。”虎平涛避开黑色血污,从茶几侧面绕过来:“你们看,这是皮鞋底部特有的交叉型网纹……” 张艺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一定是皮鞋,而不是运动鞋或凉鞋、拖鞋?那么多鞋子的款式,你凭什么做出这种判断?”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却没有恶意,完全是出于冷傲的习惯。 虎平涛不以为意地笑了:“皮鞋与运动鞋的区别很大,尤其是底纹这种东西,各家厂商是有设计专利的。就说这三个脚印吧,从底纹来看,应该是“奥康”前年发售的一款男鞋。” 王雄杰惊讶地说:“小虎,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张艺轩眼睛里同样泛着意外的光,嘴上却不肯认输,冷笑道:“呵呵……你就吹吧!” 虎平涛没有争辩,他淡淡地说:“这是“奥康”男款皮鞋独有的内凹式鞋底网纹。鞋子这种东西,之所以要在底部做出各种纹路,主要是为了增强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保持稳定,不会摔倒。就像汽车轮胎表面的花纹,都是同样的道理。一般来说,鞋子底纹不外乎圆形、角形、线形三种。区别在于不同形状切割做成的图案,以及鞋底不同位置的高低起伏。” “底纹一般由橡胶制成,也有少量鞋子因为质量和工艺的要求,选择tpu和pu等材料。一些品牌为了突出其耐磨性,会使用比较昂贵的橡胶品牌。比如米其林和马牌,在越野和户外鞋子品种上就使用较多。” “运动款的鞋子讲究抓地感,底纹主流是大底橡胶的工艺和结构。这样可以在减少重量的同时,增加缓冲和回弹,也不会损失抓地和耐磨。跑鞋的底纹设计注重耐磨,前脚的柔韧性,以及过渡的顺畅。其中,长跑鞋和短跑鞋的区别主要在于前脚掌力度不同的稳定与着力感。” “篮球鞋的底纹设计最复杂。一般要结合跑鞋的纵向运动,以及训练鞋的横向运动,并且要考虑到前脚加速和内侧大拇指位置的抓地和耐磨。” “皮鞋讲究款型,尤其是鞋腰窝与底部之间的衬垫,是确保鞋形稳定的关键。大多数皮鞋有后跟,这样可以提高鞋底缓冲性和绝热性。所以皮鞋底纹设计着重于稳定,还有就是正常行走状态下正常幅度的抓地感,而不是急速奔跑如刹车那样的瞬间稳固。” 王雄杰笑道:“改天我买鞋子的时候,小虎你得跟着一起去,给我当个顾问,顺便帮着买单。我知道你是土豪,呵呵……接着说。” 虎平涛早已习惯王雄杰这种在工作时间开玩笑的习惯。他往右侧走了几步,指着地板上凝固在黑色血痕中部脚印:“这三个脚印连在一块,第一个与第二个之间距离最大,刚好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正常跨度。第二个与第三个之间距离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这说明该男子进来以后,在走廊与卫生间的交叉位置看见朱亚军浑身是血倒在沙发上。” 张艺轩听得很仔细,跟着虎平涛的讲解展开思考,微微点头:“他想要确认朱亚军当时的状态,有些急,也可能出于慌张,没有留意地板上的血,直到走进去,看到朱亚军的惨状,同时发现鞋底踩上了血,这才连忙移开。” 虎平涛赞同道:“你看这边,带血的脚印沿着茶几转了个圈。左边这块留下了四个脚印,从位置和距离判断,他当时在这里停留,然后转向走到卫生间那里。一、二、三、四……这条线上总共有五个脚印,加上卫生间里的就是十一个。但只有走进去的,没有出来的脚印。” 王雄杰认真地说:“他进卫生间是为了擦掉鞋底的血,避免离开以后在楼梯上被人看出来。” 虎平涛舒展了一下胳膊:“这是正常反应,同时也引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发现朱亚军被杀,他为什么不报警?” 张艺轩道:“会不会这个男人就是凶手?” 虎平涛摇摇头,指着地板上的黑色干涸血痕:“你看这儿,这个脚印正好踩在血痕边缘,显然是朱亚军死后留下。如果我是凶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绝不会在现场停留,而是第一时间逃走。而且就算是有某种原因必须留下,也不会在尸体所在位置多待。” “这具尸体虽然高度腐烂,身上的衣服却很完整。这表明死者生前和死后都没有遭到性1侵,而且房间里的东西也没有翻乱,不像是为了财色杀人。” “其次,从脚印所在的位置判断,这个男人从朱亚军尸体旁离开以后,在茶几这边稍作停留。这个动作我觉得很难理解。正常情况下,发现尸体的人会感到恐慌,进而产生求助心理。既然不是凶手,就没必要顾忌警察。从中撇出责任是最合理的做法。既然当时没有报警,为什么还要站在茶几这边停留,而不是第一时间离开案发现场?” “请注意,这个人没有掉头,以最短的直线距离离开,而是从茶几左侧绕行。” 王雄杰偏头看了一眼窗户:“也许他想在这里透透气,毕竟当时房间里的血腥味很重。” 虎平涛对此持反对意见:“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在当时的情况下,惊骇之余,大脑会做出“尽快离开”的判断。茶几在左边,虽然与沙发之间有着半米的距离,却是一种潜在的障碍,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转向右边更为便捷。” 张文轩若有所思地说:“他可能是在那个位置做了一些事,或者有利于他的某些布置?” 虎平涛认真地说:“也可能是茶几上有某种他必须带走的东西,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有道理。”王雄杰一边点头,一边转身朝着敞开的房门望去:“小虎,说说案发后进来的第二个人。” 虎平涛走到客厅前部,指着地上的血痕:“第二个人进来的时间有些晚,可能与前一个人间隔好几个钟头。他同样对已经死亡的朱亚军感到震惊,却没有走近查看,而是在这里摔了一跤。” 地板上,血痕边缘朝南的位置,有一个大面积抹开的擦痕,旁边留有几个带血的掌印。 张文轩神情严肃:“这个我能看出来。之前勘察现场的时候,我已经提取了地板上残留的指纹。可是你说第二个人进入房间的时间比第一个人晚,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 虎平涛蹲下身子,指着摔痕边缘堆起的血污:“你看这儿,这是从地面积血内部向外反推造成的痕迹。血液是会凝固的,尤其现在是夏天,大面积流淌在地板上的人血,半小时内表面就会凝结。这个人进来的较晚,他显然是没留意到地板上的血,再加上看到尸体,内心恐惧,想要走近确认,却没留意脚下,于是滑倒。” “他站起来的时候必须双手撑住地面,所以留下了带血的掌印,同时推开了处于半凝固状态,没有完全干透的血。这里,还有这里,血迹边缘与地板之间的粘连效果很强,形成了黑色的边线。可是这些被推出去的血块就没有太强的附着效果,甚至有些位置与地板之间形成了缝隙。” 王雄杰与张艺轩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这些痕迹都很明显,只要通过检测分析,在之后的案情讨论会上都能被逐一发现。 警察不是草包,干这行时间久了,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 关键在于,发现这些问题的具体时间。 从110指挥中心接警,转到刑警队和耳原路派出所,王雄杰带队赶到现场,打电话给廖秋调人,虎平涛赶过来……前后一个多小时,这在王雄杰看来,就是自己与虎平涛之间最大的差距。 我们提前过来,在案发现场看了一圈。 虎平涛刚进来还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把案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符合逻辑。 张艺轩也是满脸郁闷,他原本预备着把自己发现的问题在案情讨论会上和盘托出,好好享受来自其他人的夸奖,以及羡慕的眼光。 没想到这点小小的心思瞬间被狂猛外力撕裂,虎平涛随便几句话就点破,还添加上各种自己从未想到的问题。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虎平涛似乎是说上了瘾,继续道:“第二个人同样没有报警。他摔了一跤,甚至顾不上清理粘在身上的污血,就慌慌张张逃离案发现场。” 张艺轩深深吸了口气。这动作是他在颓败后的习惯行为,却没留意在鼻孔深处灌注了更多难以忍受的臭味,呛得他一阵恶心,反胃抽搐。 “既然第二个人也没有报警,你凭什么判断他不是凶手?”强忍着胃里的翻腾与恶臭,张艺轩问。 “凶手非常小心,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发现他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当然,他肯定在死者朱亚军身上留有指纹,可这具尸体早已腐烂,恐怕已经无法从皮肤表面提取。” 王雄杰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对这个案子的初步结论是什么?” “我觉得应该是一起多重谋杀案。”臭味太过于浓烈,虎平涛抬起胳膊,用手背掩住戴着口罩的鼻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两个在案发后进入房间的人都没有报警。” 他随即补充:“当然,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但这两个人与死者之间的关系都很亲密,非常熟悉。” 王雄杰侧过身子,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就因为锁眼没有撬动的痕迹?” 虎平涛点点头:“两名进入者都持有钥匙,要么就是开锁专家。我倾向于前一种。毕竟现在吃“开锁”这碗饭的人不多。” “熟人作案……”张艺轩摸着下巴,神情疑惑:“也就是说,凶手如果不是朱亚军的亲属,就是很好的朋友?” 王雄杰很快做出决定:“先往这方面查吧!老规矩,调查亲属的同时,还要调查死者的经济情况,尤其是主要收入来源。朱亚军的单位……嗯,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就交给唐元负责。这次丁胖子有的忙了,高腐尸体检查起来最麻烦,详细报告恐怕这个星期都不一定能出来。” 虎平涛问:“王哥,我负责哪一块的工作?” “你和顾德伟一起查监控。”王雄杰道:“现在不比以前,要到处寻找目击证人。有监控摄像头就是好,尤其是设置在小区大门的探头,替我们省了很多麻烦,只要集中精力查找半个月内出入这个院子的人就行。” …… 晚上十一点,从各方面收集到的信息开始汇拢。 朱亚军不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三幢五零二室的主人。她与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好,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就在外面租房,后来离职去了爱丽丝鉴定中心,可能是租期未到,暂时无法搬离。为了方便上班,她找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商定每月支付两百元,对方每天早上七点半过来接她,把朱亚军送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 第一百零一节 男友 时间久了,可能就习惯了,也可能是觉得搬家太麻烦……总之朱亚军转到鉴定中心上班后仍然住在这里,也从未与房东说过不再续租之类的话。 古渡分局刑警队办公室依旧烟雾缭绕。虽然开着窗子,闷热的夏夜却没有风,无法驱散这些带有尼古丁的气体。 桌子上摆着两个很大的茶壶,咖啡和茶自选,这是夜间加班必不可少的亢奋刺激来源。 张国威翻开手上的记录本,目光扫过纸页上的调查记录:“朱亚军的家庭结构不复杂,双亲都在。她父亲是重机厂的工人,零三年的时候买断工龄离开厂子。她母亲是区供销社的售货员,有编制的那种。以前的确是份好工作,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供销社这块就不那么吃香。虽说工资照发,待遇却只能说是一般。” “朱亚军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高中毕业上了技校,现在一家4s店工作,做汽车修理。” “朱亚军毕业于南方医科大学。后来回到本市第十一人民医院实习,后来在三院那边入职。” 说着,张国威从记录本夹页里拿出两张照片,递给坐在右边的王雄杰:“这是朱亚军家里提供的照片。一张是她大学毕业时拍的,另一张是前年她单位上组织集体旅游,在三亚拍的个人照。” 王雄杰接过照片,刚瞟了一眼,立刻发出惊呼:“嗬,挺漂亮的啊!” 照片上的朱亚军肤白貌美,身材苗条。大学毕业的时候尚有几分稚气,另一张旅游照就成熟了许多。着装打扮很得体,有种文化女性特有的冷傲气质。 看完照片,王雄杰顺手递给坐在旁边的唐元,传阅下去。他点起一支香烟,侧身望向张国威,问:“朱亚军的追求者应该很多吧?” 张国威点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朱亚军与她父母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是婚姻问题。她独立意识很强,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有其主见。当年医大毕业,她父亲找了原单位的关系,想把她安排进重机厂卫生院,可朱亚军说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去省三院应聘。” “朱亚军母亲担心她的婚事,给她介绍了很多熟人和同事的孩子,朱亚军见过对方却再没有下文。” 张艺轩饶有兴趣地问:“相过很多次亲?” 张国威点头道:“前后总共四十八次。这是她母亲说的,数字应该很准。她专门有个笔记本,还拿出了四十八张男方的照片。” 张艺轩笑道:“这老太太够执着的。” 张国威眉头微皱起,叹道:“小张,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家里的儿女还没有结婚,你就能体会朱亚军她妈妈当时的心情了。” 张艺轩耸了耸肩膀,没有接话。 王雄杰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烟雾:“老张,继续。” “朱亚军的私生活是比较混乱的。”张国威翻到记录本后面的部分:“她做过两次人流,这方面详细的信息还在调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之所以能进入省三院工作,是与当时的院方领导有过那方面的接触……或者应该说,是一场交易。” 只要是男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们陷入沉默,张国威说的这些显然令各人心有触动,若有所思。 虎平涛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问:“既然是这样,朱亚军为什么要离职,转调到爱丽丝鉴定中心?那可是民营企业,与省三院这样的公立医院是两个档次。” 张国威端起装有浓茶的保温杯,抿了一口,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认真地说:“据朱亚军以前在省三院的同事反映,她是一个很懂得利用身体优势的女人。她主要关注外科,尤其是脑神经与心血管方面的外科手术专家,以及院里掌权的那些人。那段时间她经常参加饭局,认识的人身份都不简单。” 唐元插了一句:“吊金龟婿?” 张国威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朱亚军同时交往着很多男人,她在单位上的风评不是很好。但她这个人善于交际,总的来说,在省三院,她的正面评价高于负面。” 张艺轩发出赞叹:“很牛逼的一个人啊!” 张国威继续道:“朱亚军当时绸缪着想要调到市卫生局,可她男朋友偏偏跳了出来,让她的计划落空。” 虎平涛奇怪地问:“她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她家里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张国威解释:“那是朱亚军的高中同学,名叫高坡。” “高坡?”虎平涛的思维在急速跳跃:“我和顾德伟今天下午查阅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大院近期监控视频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叫高坡,他的出入记录很频繁。” 死者居住的大院门口设有保安,沿袭了农林局以往的做法,外来人员必须在值班室表格上登记,签字后才能进入。 张国威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高坡。他多次前往省三院找朱亚军,当众吵过几次架。据知情者反应,话题都是关于结婚。” 虎平涛问:“朱亚军不愿意嫁给他?” “高坡是典型的备胎。”张国威道:“朱亚军有写日记的习惯,我们在死者卧室里找到了她这些年积累的日记本。其实朱亚军很有钱,她名下有两套房子,市值超过三百万,另外还有八十多万的银行存款。” 唐元张大了嘴:“富婆啊!” 张国威严肃地说:“这些钱的来源很杂。有朱亚军情人的给予,也有她通过内部渠道投资所得,还有平时打麻将和打牌,也就是赌博。” 王雄杰饶有兴趣地问:“打牌都能赢这么多钱?她是赌神转世?” “人家长得漂亮,自然有男人喜欢。接近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钱。要么带她逛街购物,要么组织牌局,让她每次都能赢点儿钱。这一来一往,次数多了,彼此关系就会变得比朋友更亲密。” 虎平涛不禁摇着头笑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这就有了无限可能的操作空间。” “我们组今天下午查了十五个与朱亚军有过类似关系的人。”张国威手里握着保温杯,神情复杂:“这些人来头都不小,非福则贵。他们对朱亚军的评价……怎么说呢,连朋友都算不上。” 王雄杰试探着问:“意思是,情人?” “只能说是睡过。”张国威把杯子推到笔记本前面,眉头深皱:“花钱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女人,而且长得不错。玩玩可以,但谁也不会当真,更不要说是谈婚论嫁。偏偏朱亚军对他们都提出过结婚的要求,无一例外遭到拒绝。之后的关系,也就变得疏远。” 虎平涛问:“高坡不是朱亚军的男朋友嘛,他对此是怎么说的?” “今天时间有限,调查对象还没轮到高坡。我把他排在明天上午。” “高坡的嫌疑很大。”虎平涛认真地说:“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而且与死者的关系亲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高坡应该有一把朱亚军住处的钥匙。” “那明天我直接对他进行布控。”张国威深以为然:“调查程序就不用走了,直接审讯。” 王雄杰对此持赞同意见。他转身看了一眼顾德伟:“小顾,你和小虎今天下午查阅监控视频,有什么发现?” 顾德伟打开摆在面前的文件夹:“我们调阅了半个月内的监控录像,经小区物管辨认,除了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住户和租户,其中有四百三十一名外来者。大部分确认为探亲访友,以及外卖送餐和水站员工。另有四个名来访者与死者朱亚军有关: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是刚才张队提到的死者男友高坡;还有一个是她在鉴定中心的同事,名叫何祖光。” 王雄杰加重语气问:“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登记表只留有来访者名字?还是包括其它信息?” “表格模式跟我们局值班室的一样。”顾德伟回答:“电话号码、身份证、当天进入时段都有。” 王雄杰紧接着问:“具体时间?尤其是一周或八天前,都有谁的的出入记录?” 顾德伟道:“有两个,高坡,还有何祖光。” 听到这里,王雄杰不禁笑了。 “小虎说的没错,高坡有重大嫌疑。我看也用不着等到明天了,虎平涛、张艺轩、顾德伟,你们现在就出发,把高坡带回来,连夜审讯。” “老张,你带着唐元,现在跑一趟爱丽丝鉴定中心,直接找负责人,还有何祖光,顺便了解一下死者在那边的工作情况。” …… 敲开高坡家房门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他父亲。 张艺轩出示了证件,要求高坡随同回到局里接受调查。 他低着头,一直沉默着,被虎平涛和顾德伟夹在中间,上了警车。 审讯室里亮着灯,高坡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一直保持固定姿势。 虎平涛负责主审。 他什么也没问,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高坡。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着卷曲的短发,相貌英俊。尤其是高挺的鼻梁,与深陷的眼窝,很有些米开朗琪罗雕塑作品《大卫》的感觉,属于典型的明星脸。 良久,虎平涛平静地问:“你打算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吗?” 高坡缓缓松开手,直起身子,他脸上满是颓丧,皮肤表面泛起不正常的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突然,从虎平涛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如炸雷般使张艺轩和顾德伟感到震惊,也让坐在对面的高坡猛然抬起头,眼里透出无限惊喜。 “我没杀她,我不是凶手。”高坡仿佛开启了泄洪闸,急急忙忙地说:“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真不是我杀的。” 虎平涛注视着高坡,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语气也刻板的如寒冰:“人不是你杀的,但你已经起了杀心。” 高坡张开嘴,满面愕然。 这句话摧毁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沉重的头颅再次垂下,他将十指深深插进头发深处,嚎啕大哭。 …… 我叫高坡。 那时候是高一,我们都很年轻。 那是没有网络的时代,也没有手机。按照现在的观点,以前电视里播放的节目单调又乏味,可我们很喜欢,也是对于爱情理解与认知的最重要途径之一。 我们还喜欢看书,爱情,主要是琼瑶和岑凯伦。 我们还喜欢方国真的诗,喜欢港台歌曲。买不起随身听和磁带,就用笔记本抄歌词,一首又一首,一本又一本。 朱亚军是个很男性化的名字。她是我的同桌,学习成绩优异。 高一的时候,我成绩还算不错,在班上排名中游。好带差,老师让我坐在她旁边。 我是班上颜值最高的男生,体育也不错。每次打篮球,她都会给我加油。 后来,她就成了我女朋友。 仅限于亲个嘴,拉拉手。 高考结束,我落榜了。家里人托了关系,让我转入技校。 虽然人在两地,我们仍然保持书信来往。第一个学期结束,朱亚军回家,我约她出来看电影,那天晚上……她成了我的女人。 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真正的爱情。 她很多次直言不讳:一定要成为真正的上等人。 我对“上等人”这个词的理解,是有钱,很多钱。 朱亚军的理解范围比我要宽泛得多,“有钱”的同时,还要“有权”。 大学五年,她回来了。 我是汽修厂的工人,她是医院实习生。 那时候她手里就有了多达四万块的存款。更重要的是,她家里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笔钱。 那笔钱不是来自她的家庭。 朱亚军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祖上也没有留下遗产。 那天晚上她喝醉了,躺在我怀里,告诉我这个秘密。 至于钱的来源……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天知道她在大学里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第一百零二节 我没杀她 我是真的很爱她。 我一直没找过别的女人。 我一直在努力攒钱,想要与她有个幸福浪漫的婚礼。 我一直努力看书,想要让自己配得上她。 朱亚军在医院里那些事情,我多少有所耳闻。说好听了是“交友广阔”,说不好听了就是“目的不纯”。她人缘很好,也很会说话,无论走到哪儿身边都会自然聚拢起一帮朋友。男的女的都这样。而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有钱有权的那种类型。 有人告诉我,她跟院长睡过。 有人告诉我,她有很大可能会成为了正式在编的医生。因为打通了上面某个大人物的关节。 还有人告诉我,她的工作岗位非常好,待遇一流,这是副院长努力为她说话的结果。 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听。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成为一个活王八,更不愿意脑袋上出现一片碧绿草原。 我一直安慰自己:我们还没有结婚,等到以后成家,就都会好了。 我们经常出来约会,可次数越来越少。以前每周三次,后来每周一次,再后来一个月都不见得能有一次。 她的饭局和活动越来越多,参与者不是“某长”,就是“某总”。 家里人一直劝我,另外找个女的,该结婚了。 我真的很爱她……我宁愿付出一切,让时光倒流,回到纯真的高中时代。 我去医院找她,不是想闹事,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们之间还有结果吗?还能结婚吗? 她每次都告诉我:能! 看得出来,她喜欢我,毕竟我是她的初恋。 可是相比爱情,她更喜欢钱和权。 我知道她做了两次人流,都是我陪着她去了妇幼保健院。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我独自坐在外面,哭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像自己老婆被别人搞大了肚子,我只能默默帮着清理后事。 武大郎与潘金莲也不过如此。说起来,武大郎是个有血性的,至少他敢直面西门庆,我却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 她一直说:给我点儿时间,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结婚需要物质基础,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说我这是不是傻? 居然会相信她,直到现在。 类似的事情多了,也就麻木了。 当然我也有私心:如果实在等不下去,大不了就另找别人。反正……反正我是男的,在这种事情上有选择权。 她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往上钻,却碰到了钢板。 那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她老婆找到医院,事情闹得很大,后来双方约着私下解决,朱亚军被迫离开,通过别的关系,转入爱丽丝鉴定中心。 这些年,她得到了很多实惠,有房有钱。 这一切都瞒着她家里。 她告诉我:攒够五百万就结婚。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形容我当时的心情。阴沉、憔悴、失落、迷茫…… 那天,我陪着客户试驾,刚好路过一家KTV。当时下午三点多,她陪着一个男人在人行道上走着,进了KTV。两个人像恋人一样相拥着,她脸上全是甜蜜和满足,小鸟依人般偎在那个男人怀里。 男人很胖,身上的衣服却很贵。“范思哲”的夹克,裤子是什么牌子我没看清,系着一条“古驰”的皮带,走起路来器宇轩昂。 她穿着一条短裙,上衣款式很大胆,领口很低,从那男人的角度只要低头,就能一览无遗。 我从不知道她还有如此性感迷人的一面,至少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这样打扮过。 男人搂着她的腰,非常用力。 我当时整个人都在颤抖,客户还很奇怪的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打她的手机,她没接。 我能想象出她和那个男人在包房里的情形,以及所有淫1靡的画面。 我已经无心工作,随便敷衍着,把客户送回了修理厂。 我一直拨打她的电话,直到晚上十点多才打通。 我哭着求她:亚军,别这样。我们结婚吧! 她在电话里冲我发火,说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莫名其妙说起这个? 我告诉她,今天下午我都看见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想有个妻子,有个家。 她说我一定是发烧弄坏了脑子全是臆想。口口声声她今天下午一直在单位上班,哪儿也没去,还说有好几个同事能为她作证。 她满口谎言,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萌发了想要杀人的念头。 别笑话我,也不要跟我说这是犯罪之类的话。我真的很绝望,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这样心甘情愿躺在别人怀里……我还能怎么样?我没有当场冲进去宰了这对狗男女,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搞了一瓶敌敌畏,买了一箱可乐,打开其中一罐,把药掺进去,然后把拉罐环复原。 我以前没杀过人,但我知道敌敌畏能把人弄死。 那瓶可乐拉环复原不是很好,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我也没办法,尽力了。 我想过用刀,却不忍心下手。她是那么的漂亮,我得给她留个全尸。 她今年三十七,我三十九……等得太久了,她一直说我是她的男人,却一直不肯与我结婚。 那天,我带着饮料去她在鼎元路的住处。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聊了一会儿就拿出那罐可乐,趁她不注意拉开环,递了过去。 她当时忙着看手机,没喝,顺手摆在茶几上。 我不敢多劝,怕她怀疑。 我也不敢用强,如果那饮料一下子没灌进她嘴里,朱亚军肯定要大声呼救,到时候就全完了。 我坐立不安,越来越怕。 后来,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走了。 我觉得她肯定会喝掉那罐可乐。只要有点儿耐心,她肯定死。 我在外面绕了好几个钟头,神不守舍。先去了网吧,后来去了书店,再后来又去了附近的公园……我的手一直在发抖,好几次想要给朱亚军打电话,看看她会不会接,不接就意味着她死了,可又怕这会成为你们警察查案的线索,一直没敢打。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回去看看。 这比打电话要好得多。 我有她住处的钥匙。上了楼,直接开门。 还没走进客厅,就看见她倒在沙发上,地上和墙上全是血。 我被惊呆了。站在原地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连脚都迈不开。 她脖子歪朝一边,整个脑袋几乎从肩膀上掉下来。嗯……怎么说呢,就是头朝后仰,后脑勺挨着背,像倒立着那样看着你。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血。 慌慌张张走过去,我想看个究竟。 走到近处,才确定她真的死了。 当时我有些轻松,也有些恐惧。 有人杀了她……早知道这样,今天我根本不会过来。 我得把证据带走,就是那罐掺了敌敌畏的可乐。 饮料就摆在茶几上,我拿起来看了看,她一点儿也没喝,还是之前打开时候的容量。 我没留意走进客厅的时候鞋底沾了血,就走进卫生间,放水冲洗了一下。 我真的很爱她。 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 高坡被带走,押往监禁室,审讯室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顾德伟看着虎平涛,脸上满是佩服:“小虎,你怎么知道高坡不是凶手?” 虎平涛道:“从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他是朱亚军死后第一个进入房间的人。既然没有报警,就说明他与死者存在某种关联,或者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艺轩神情严肃:“就算他不是凶手,至少也是谋杀未遂。” 虎平涛略一点头:“高坡应该没有撒谎,他与这起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对死者,我不做道德评价。我们的目标是找出并抓住凶手,这才是重点。” 顾德伟问:“小虎,你不是说进入案发现场的还有一个人吗?” 虎平涛道:“我觉得有很大概率是何祖光。监控视频不可能作假。更重要的是,刚才高坡提到了他想要用可乐毒杀朱亚军的时间。顾哥你也看过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值班室的出入登记表:何祖光的进入登记时间与高坡是同一天,而且是晚上七点四十六分,比高坡晚。关键在于……何祖光也不会是凶手。” 张艺轩眯起眼睛:“七点多……那时候天快黑了。” 虎平涛笑道:“第二个进入者肯定是何祖光。现在是夏季,天黑的晚,八点以后天色才会暗下去。死者房间没有开灯,何祖光进入后,刚好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光线看见死者,他被吓坏了,脚下踩着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摔了一跤。” 顾德伟疑惑地问:“五零二室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何祖光是怎么进去的?” 张艺轩冷哼道:“朱亚军私生活很乱,高坡自己也说了亲眼看到她与一个男的当街搂抱。虽然张队那边还在调查,但我觉得这个何祖光肯定是朱亚军的情人之一。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能进入房间。” 顾德伟恍然大悟:“何祖光也有五零二室的钥匙?” 张艺轩忽然变得神情落寞,叹了口气:“高坡以为自己是朱亚军的唯一,却没想到别的男人也有相同待遇。高中毕业,他十八岁,一直等到年近四十,就这样被朱亚军吊着……我估计这女的从未想要嫁给他,就像王队说的:等到哪天朱亚军玩累了,玩厌了,才会考虑高坡这个备胎。”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给张队打个电话,今天晚上把何祖光带回来吧!就算这家伙不是凶手,但他肯定知道一些死者的秘密。” …… 连夜审讯。 何祖光的外型远不如高坡。矮小、干瘦、佝偻,左眼甚至还有明显的斜视,必须戴上度数很高的眼镜……总之,如果高坡的颜值算九十分,何祖光最多能打四十分。 他同样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强的人。虎平涛刚一发问,何祖光就竹筒倒豆子,交代得清清楚楚。 …… 我叫何祖光。 我知道我其貌不扬,可这不是我的错,而是源于我父母的基因。 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被人嘲笑的记忆。很多,从小学到大学,再到后来的社会,数都数不过来。 矮子、竹竿、瞎子、歪眼、小火柴、四眼田鸡……这都是别人给我取的外号。 我一个都不喜欢。 可是再不喜欢也没用,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没法控制,也打不过那些家伙。唯一能做的,就是闷着头读书,考上大学,至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超过部分嘲笑者。 我一直想找个女朋友,却没人看得上我。 我只能一次次降低则偶标准,从最初的女大学生,到后来放宽条件的各色人等……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对结婚这种事已经看得很淡了。上个月,有人介绍我相亲,对方是一个两百多斤重的离婚妇女,现在家政公司做保洁工。 我好歹也是九八五毕业,在鉴定中心拿着一份过万元的月薪。 朱亚军是我们单位最漂亮的女人。虽然她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多快四十,可她保养的很好,看上去跟二十岁小姑娘没什么区别。 我很喜欢她,她却看不上我。 不,我对她应该可以算是迷恋。 朱亚军这人有个好处,来者不拒。我指的不是身体接触那种,而是她对男人的态度很宽容。只要不是太过分,私底下摸摸她的手,或者在屁股上捏几把,她都不会在意,只会瞪你一眼。 我第一次摸她的时候,是单位外出搞团建。我和她分在一个队,晚上在野外露营,大家点起篝火吃烧烤,喝啤酒。我大着胆子捏了一下她的腰,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反应。我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说:“别太过分啊!” 看得出来她没怪我,甚至很有些享受。 这让我觉得很刺激。 那天晚上,她被一群男人围着,玩瞎子摸鱼。 用毛巾蒙住眼睛,到处乱找,抓住人就不停地摸。无论是不是她当瞎子,总是免不了与其他人搂搂抱抱。 她是我们鉴定中心最放得开,也是最受欢迎的女人。 第一百零三节 觊觎者 很多人都想与朱亚军进一步发展关系,却发现她只能接受到这种程度,不会更进一步。 其实,人与人是有区别的。 鉴定中心是私企。我好几次看见她上了董事长的车。 有一次,大家在外面玩,KTV,喝多了,我趁着酒意,搂着她说:“嫁给我吧!” 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笑着摇摇头。 我觉得朱亚军这人应该是很容易相处,对男人没什么防备的类型。 她在单位上午休的时候,我偷了她的钥匙,配了一套。 下班以后,我尾随她,知道了她的具体住处。 几天后,趁着她上班,我偷跑出来,用钥匙开了她家的门。 没人,我在里面呆了十多分钟。 我没想过要偷东西或是搞破坏,只是想要进去看看。房间里的摆设表明她是一个单身女人,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 就算她拒绝我的求婚,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可以搞定朱亚军,反正我有钥匙,只要看准机会,哪天半夜偷偷溜进去,跟她来一次……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那种经历,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没有登记领证,彼此之间的关系都会延续下去。 当然,这种事见不得光。 那天,一个在外地的朋友来看我。我请了半天假,中午出去吃饭,喝了几杯,话题很自然的转到家庭方面。朋友早已结婚,有两个孩子。这些年房子越来越贵,教育成本逐年上升,学区房和学校是永远无法绕过去的问题。朋友长吁短叹,说着说着就问起我有没有找到对象。如果有的话,就别再拖了,该结婚就结婚。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吃完饭把朋友送回宾馆。回到家里,酒精有些上头,我躺在床上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看着墙上镜子里那张连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丑陋面孔,感觉很无奈,也有些悲哀。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当然如果有足够的钱,就能弥补颜值方面的缺憾。 我也算是小有积蓄吧!名下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子,银行有二十来万存款,还有一份月薪过万的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如果朱亚军愿意和我结婚,我不介意把这些都给她。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个女人。我感觉一阵冲动,残余的酒精刺激着大脑,潜意识告诉我必须做点儿什么。 我打了辆出租车,来到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 我看过排班表,知道她今天休息,肯定在家。 当时太阳已经快下去了,天色昏暗,外面街道两边的路灯也亮了。她房间里很黑,没开灯。其实现在想想,我那时候真的很疯狂,就想着冲进去,不管朱亚军愿不愿意,必须跟她干一次。 换了现在,我绝对没这个胆子。 尽管房间里光线暗淡,却可以勉强看见她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起初,我以为她睡着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蹑手蹑脚往前走,心里烧着一团火,那种强烈欲望已经变成想要把她活生生吞下去的冲动。 男人嘛,都会这样。 我用力沿咽着口水,迟疑着向前迈开步子。 我有些害怕,同时夹杂着狂喜和憧憬。 我不是坏人。 朱亚军应该挺喜欢我,至少对我印象不错,否则平时我偷偷摸她捏她的时候,她早就叫起来了。 躺在沙发上的她,姿势有些奇怪。 整个人的身体角度无论怎么看都很别扭。就像一个超大号的芭比娃娃,手脚被扭到非正常位置,无法回归原位的那种。 戴着眼镜的情况下,我视力可以达到一点五。走近了一些,我突然发现:朱亚军的脑袋竟然翻转了至少一百度,正从极其诡异的角度面对面看着我。 我是医生,我很清楚人类脖颈扭曲转动的最大幅度。 这已经超过了极限。 她死了。 虽然光线很暗,我没有走到近处看个究竟,但我可以判断出她的脖子已经断了。 不是被强大的外力扭断,就是被刀子之类东西硬生生砍断。 我被吓坏了。 忙不迭想要转身离开,脚下却踩到了某种液体,猛然一滑,我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之下,天空中再也看不到自然光线。 黑暗中,我摸到一片湿润,黏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液体。 根本不顾上看,我慌慌张张爬起来,把手凑到鼻孔前,闻了才知道那是血。 是朱亚军的血。 我连忙从衣袋里掏出纸巾,擦抹着裤子和双手,又把纸巾揉做一团,捏在手里,转身走到门口,随便擦了一下门把手,这才急急忙忙离开。 我怕留下指纹。 我喜欢看警匪片,这是跟电影里学的。 人虽然不是我杀的,可我毕竟去过现场,到时候就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何况我还有朱亚军家里的钥匙,这东西同样来路不正。 所以我不敢报警。 第二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常上班。 单位上打电话找她,自然是找不到的。 我心知肚明,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 天气越来越热了,审讯室里根本待不住,众人纷纷出来,站在走廊上透气。 这时候,王雄杰和张国威也从办公室方向朝着这边走来。 张艺轩把笔录递过去,王雄杰匆匆看了一遍,随手递给旁边的张国威。 “小虎,都被你说中了。”王雄杰用力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照这么看,无论高坡还是何祖光,都与这起案子关系不大。” 张艺轩在旁边补充道:“是的,凶手另有其人。” 虎平涛微微颔首:“结合高坡的供词,凶手进入朱亚军房间并将其杀害的时间,应该在高坡打开掺有敌敌畏的那罐可乐,因为心虚离开以后。” 顾德伟道:“小虎,你的意思是,凶手杀死朱亚军的时间点,刚好位于高坡离开,以及何祖光心怀不轨潜入五零二室的这段空白期?” “是的。”虎平涛点点头:“这也许是个巧合,也可能是早已安排好的计划。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就这些,想要做出准确判断,还需要收集更多的信息。” 张艺轩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凶手肯定是朱亚军认识的人。” 之前在案发现场,张艺轩就说过同样的话。 王雄杰问:“为什么?” “因为五零二室门锁没被撬过,屋子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张艺轩的理由很充分:“朱亚军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凶手突然发难,当场杀死。” 王雄杰笑了一下:“熟人作案……这朱亚军的熟人也未免太多了点。” 正在看着笔录的张国威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文件夹:“我觉得小张的思路很正,应该没有问题。朱亚军的私生活混乱,无论高坡还是何祖光的供述,都表明她身边有很多男人。而且朱亚军这个女人很聪明,可能是之前她在医院里闹了一出,被人家老婆找上门,或羞辱或者殴打,那极有可能给她留下了深刻烙印,永远不会忘记。” “所以她后来对男人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该捞钱捞钱,该要好处要好处,否则她不可能在毕业后到现在的十几年时间里,攒下两套房和几十万存款。工薪阶层的收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她主动送上去,还有觊觎她的男人。” “何祖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就只是平时打打闹闹随便摸几把,他就想着要跟朱亚军结婚,心甘情愿把一切都给他。” “表面上看,案发当天去过鼎元路五零二室的人只有高坡与何祖光。那平时呢?谁能保证没有别的男人过来找她?” “这个女人不得了,真正是时间管理大师。我觉得吧,随着我们的调查深入,肯定还会发现更多与她有着亲密关系的“男朋友”。其实在家里约会,这才是真正的高招。现在吃私家侦探这碗饭的人很多,非正常关系的男女私下约会,只要有条件,都不会选择去宾馆酒店。那里人太多,很容易给窥伺的人留下把柄。去女方家里就不同了,只要给男方一把钥匙,再约个时间就行。” “还有,凶手拿走了朱亚军的手机。” 王雄杰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这倒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是农林局的职工宿舍,那个院子门口直到现在都还挂着农林局的牌子。虽说办公地点早就搬到新城区,可普通人不知道啊!从附近走过路过,会下意识认为那里是农林局的办公楼,毕竟平时没有业务往来,一般人也不会吃饱了没事想要溜进去看看。” 张国威神情严肃:“我觉得朱亚军极有可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选择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作为租住房。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只要自己有房,而且不是出于上班、上学、照顾家里等特殊情况,都不会另外掏钱在外面租住。” 王雄杰烟瘾很大,他一边伸手在衣袋里摸着香烟与打火机,一边看着站在对面的虎平涛,笑道:“小虎,再给你一天时间,能不能把这案子破了?” 虎平涛知道王雄杰在考校自己,微笑着点了下头:“应该够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多给我一天。” 张艺轩在旁边撇了撇嘴:“要我说,半天就够了。” 看着他们互有默契的样子,顾德伟满面疑惑,不解地问:“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虽然抓住了高坡与何祖光两个嫌疑人,可这案子到现在都没理清头绪,怎么就开始说起破案之类的话?” 张国威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丁健那边还在尸检,至少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出结果。明天就能破案……小虎,这种话可说不得啊!” 王雄杰低头扳开打火机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直起身子,喷吐着烟雾,抬手对虎平涛指了一下:“小虎,把你的想法说给张队和小顾听听。” 虎平涛点头,转向张国威:“其实这案子到现在,基本脉络已经理清。详细的尸检报告对案情帮助不大,有丁哥在案发现场的初检就足够了。高坡与何祖光两个人的供词都提到同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都喜欢死者朱亚军,进而产生想要结婚的想法。” “朱亚军的具体死亡时间已经不需要法医鉴定。凶手作案的时间,就在高坡离开与何祖光进入五零二室的这段间隙。只要查阅鼎元路一百零七号的值班室登记表,再加上大院入口的监控录像,就能找到这个人。” “一切顺利的话,一天时间足够了。” 张国威怔住了,他随即抬手拍了一下额头,懊悔地说:“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顾德伟也面露茫然:“就这么简单?” 张艺轩砸了咂嘴:“是啊,就这么简单。审完何祖光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了。” 王雄杰吸了口烟,笑着说:“还是虎平涛和张艺轩聪明,我估计你们俩早就想好了突破口和查案方向,就是故意不说,想要明天露一手,给大伙儿一个惊喜。” 虎平涛很会做人,笑着恭维:“其实最厉害的还是王哥,我们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您?” “哟呵?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王雄杰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虎平涛的肩膀:“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看完两份笔录,基本上就能对案情做出判断,尤其是朱亚军的死亡时间,已经被压缩到非常准确的阶段。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听了这话,张国威脸色顿时黑下来:“王雄杰,你这是挖苦我呢?” 王雄杰嬉皮笑脸地说:“你老了,看完笔录也没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老实忠厚。就像那首歌《笨小孩》唱的:三十岁到头来不算好也不坏,经过了九零年代。最无奈他自己总是会慢人家一拍,没有钱在那口袋。” 第一百零四节 分头进行 “嘿嘿嘿嘿,说的就是你,慢人家一拍。” 他没恶意,却把张国威搞得哭笑不得。 可张国威对此无可奈何,王雄杰说的是实话,只要稍加留意,就能通过两份笔录发现问题。 他很光棍的低头认输,把笔录本朝王雄杰手里一塞:“好吧!你聪明,所以你是队长。” 认输不丢脸,就当是在瞎子面前放烟花,这是张国威的自我心理治疗。 虎平涛插进来笑道:“王哥,这案子说是简单,可明天调查起来难度还是挺大的。” 说着,他往站在旁边的张艺轩看去。 张艺轩很精明,有些争强好胜。虎平涛从辅警干到现在的见习警察,对“集体荣誉”这四个字的理解尤其深刻。张艺轩的冷傲并非毫无缘由,这案子说难不难,也有其复杂性,虎平涛能看破的细节,张艺轩同样有所了解。 出风头不是一件坏事,谁都想得到荣誉,还有来自同事和上级的认可。“木秀于林”是好事,可接下来第二句话就是“风必摧之”。现在缉毒队和刑警队都争着要虎平涛,局里也确定了他的三等功,短时间内,有些事情没必要争,该放手就放手。 就像那句话说的:自己吃肉,总得给别人留口汤喝。 “你来说吧!”虎平涛笑着,把机会留给张艺轩。 后者有些意外,诧异地看着虎平涛,直到确认这不是开玩笑,才颇不好意思地张开口。 “王队,朱亚军的死亡时间已经锁定,可是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当天的出入登记表上,除了高坡与何祖光,找不到第三个嫌疑人。” 王雄杰手里夹着烟,笑道:“说仔细点。” “登记表上的信息包括来访者姓名、单位、进入时间、身份证号、被探访者居住房号,以及手机号码这几部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身份证号、被探访者居住房号和手机号码。” 王雄杰思维敏捷:“你的意思是,凶手在登记表上的填报信息做了假?” 张艺轩点点头:“高坡与何祖光在表上的填报信息都是真的。这是因为他们对朱亚军都抱有期望。高坡的想法很简单,用毒杀人。可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杀手,他的行为与其说是计划,不如说是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想法。” “敌敌畏是剧毒农药,气味浓烈。别说是喝了,就连凑近闻一下都觉得难受。高坡自作聪明,以为把毒药掺在可口可乐里,就能诱骗朱亚军喝下去,再加上被破坏掉的拉罐环无法复原,他自己对杀人这种事也没有把握。所以带着做过手脚饮料来到朱亚军住处的时候,他正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带着一丝期盼,还有犹豫和各种不确定,他在登记表上填写了真实信息。” 王雄杰将烟头在指尖微微转动:“也就是说,高坡不是太愿意杀死朱亚军?” 张艺轩注视着被王雄杰摆在旁边水泥平台上的笔录本:“朱亚军毕竟是他的初恋,两个人也有过那种关系。在高坡看来,只要朱亚军愿意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她有过再多的男人,统统可以无视。” 王雄杰点点头:“有道理,继续。” “何祖光填报真实信息的理由就更充分。他没想过杀人,只是想要与朱亚军有露水情缘。虽说偷配钥匙这种行为本身就涉嫌犯罪,却只是小过,而且一旦得手,朱亚军很大程度上会帮助他隐瞒事实。” “高坡与何祖光怕引火上身,所以在发现朱亚军死后,都没有报警,而是选择仓皇逃离案发现场。” “真正的凶手从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所以他不会在登记表上填报真实信息,这就增加了我们的寻找难度。” 虎平涛在旁边补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肯定填过登记表,而且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也有记录。” 张艺轩加快语速:“调查范围已经大幅度缩小,就是高坡离开与何祖光进入的这段时间。可关键在于,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朱亚军的手机。由此推断,凶手有着必须将其带走的理由。” 看着这两个面带自信的年轻人,王雄杰笑了。 “你们干的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出这么多的疑点,理顺案情,说明你们对工作认真负责,值得夸奖!” “我也不说什么一天结案啊!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做吧!” “不过嘛……你们可以跟丁胖子搞个赛跑,看看是你们破案的速度快,还是他的尸检速度快。” …… 天刚亮,虎平涛和张艺轩就各自开着一辆公务用车,带着助手,离开古渡分局,各奔目标。 昨晚谁都没有休息,一直工作到黎明。 在锁定时间段内,也就是登记表上“高坡”、“何祖光”两个人之间,共有十六个进入鼎元路一百零七号。 其中,有八个人是外卖送餐员,一个是附近水站的送水工。 剩下的七个,有六个人留下了真实信息。从半夜到凌晨,调查组逐一打通他们的手机,在电话里了解了他们当时进入大院的各自意图。 唯独有一个叫“李丽”的,手机显示是外省号码。拨打过去,是高屿省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值班电话。 登记表上留下的身份证号码也是假的。张艺轩用局里的电脑查过,这是在平原省登记的身份证,今年四十二岁,女性。 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这个“李丽”。 虽然信息全是假的,却可以由此推断出一些端倪。 首先,犯罪嫌疑人为女性。 因为值班室保安必须看过登记信息才会放人。现在距离发案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保安无法回忆当时的场景,也记不住对方的相貌,却可以确定:当时进入小区的是个中年女子。 登记表上填写男性身份证号码,实际上却是个女人,无论是谁看了都知道有问题,根本不会放你进去。 她在登记表上填写的单位是“省烟草公司”。 这根本无从查起。 “李丽”是一个大众化的名字。省城近千万居民,叫这名字的女人至少有一、两万。 “省烟草公司”是个概念化的单位名称,没有具体到下属部门,涵盖职工多达上千,其中肯定有几个叫做“李丽”的。 案发当天的监控视频很完整,按照限定时间段,虎平涛和顾德伟依次给进入大院的人单独制作照片。经过对区间内进入大院的十六个人进行判断对比,最终锁定了一个中年女子。 她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与登记表上“四十二岁”的年龄相对应。 虎平涛推测:这应该与此人真实年龄出入不大。毕竟值班室保安不是瞎子,就算凶手想要刻意隐瞒,也不能与真实情况出入太大。 通过技术手段将照片放大,清晰化,得到了更多信息。 她穿着淡紫色衬衫,白色铅笔裤,中跟凉鞋。都是牌子货,价位在一千左右的那种。虽不算奢侈,但明显区别于普通工薪阶层。 大波浪长发,妆容精致,戴着假睫毛,给人的第一印象不错,颜值中等偏上。 现场没有提取到有用的指纹。 公安系统人脸信息库里也没有找到对应的资料。 简而言之,这个女人没有前科。 转入省内车管系统,通过面部特征对比,搜寻到二十六个疑似者。经过电脑分析,最最终剩下四名高度吻合对象。 信息对比排查,一个两年前移居国外,另外三个分别居住在地州,案发当天均无作案时间。 这在某种程度上缩小了侦查范围,也变相提高了侦破难度。 没有在车管系统备案,就意味着凶手没有驾驶证,很大几率她不会开车。 查找方向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凌晨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虎平涛才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审讯高坡的时候,他提到过一个细节:当时他带着一箱可乐上楼,进入房间,拿出那罐做了手脚的饮料,想要诱骗朱亚军喝下去。朱亚军没理他,一直在看手机。” “这有些不合常理。朱亚军对高坡的态度已经明朗化,名义上是男朋友,实际上就是备胎。朱亚军与高坡的生活理念不同,高坡无法给朱亚军想要的一切。尽管两个人是初恋,热情却早已随着时间被消磨。由此判断,朱亚军对高坡的追求已经产生了厌恶心理。再加上高坡之前陪同客户试驾过程中,无意看到朱亚军与陌生男子搂抱,之后打电话追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朱亚军对高坡越发增加了厌烦感。” “一个自己不喜欢,却死死纠缠的人主动登门,朱亚军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然而问题就在这儿————高坡知道朱亚军的很多秘密,甚至帮着她瞒住其家人。朱亚军就算再不喜欢高坡,也必须保持表面上对他的敷衍态度。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不理不问,懒得搭理,只顾着看手机……朱亚军当时的表现不太正常。” “我推测,朱亚军当时正忙于别的事情。比如一个很重要的联系人,男的,或女的。为了避开高坡,双方通过微信联系,也可能从一开始就使用微信。所以在那个时候朱亚军无暇顾及高坡。” “案发现场所有痕迹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无论高坡走后进入朱亚军房间的这个女人是否持有五零二室钥匙,她与朱亚军的关系都很熟。”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朱亚军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我看过从她家里搜出来的那些日记本,最后的记录时间只到她离开省三院。至于在爱丽丝鉴定中心上班至今的时间,她没有留下任何记录。” “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在鉴定中心,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朱亚军不得不放弃日记?” “或者应该这样说:有些事情她无法记在日记上,不敢,也不能在纸面上留下信息?” “我们的调查必须转向,从朱亚军的家人查起,重点是电话和微信号码,以及这段时间以来的联络记录。” 兵分两路,张艺轩负责调查朱亚军的家人,虎平涛去电信局。 中午,双方在电话里简单谈论了一下各自的调查结果。 张艺轩这边收获不大。与朱亚军有过关系的男人很多,她家里对此不是很清楚。虽然知道几个,却对案情几乎没有帮助。 虎平涛这边也一样。 案发当天朱亚军手机打进打出的号码都查了一遍,除了工作上的事,均与案情无关。 最重要的因素,也是案发锁定时间段内的通讯手机号,登记地远在江东省一个偏远的县城。 虽然每个身份证只能登记购买一个手机号,可是在相关规定实施前,国内手机市场已经混乱。利用他人身份证套购、换购、多购的现象频发,导致后来很多人通过各种渠道持有多张手机卡。 凶手明显钻了这个空子。 张艺轩感觉有些垂头丧气,他在僻静的角落拿着手机,直接开了免提,疲惫地说:“忙了一上午,什么结果都没有。昨天在王队面前夸下海口……这下难了。” 话筒那边传来虎平涛的笑声:“这么快就认输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张艺轩苦笑道:“别逗我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后手。”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想到的你都能想到。其实在电信局这边也不是毫无收获,没白来。” 张艺轩眼前一亮:“你指的是朱亚军与凶手的微信对话记录?” 虎平涛的声音充满了快慰:“我等会儿把对话记录转发给你,你看了就明白了。” …… 几分钟后,张艺轩已经看完转发部分,迅速作出判断。 他再次拨打虎平涛的电话,兴奋地说:“看来这案子的关键,还得落在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 虎平涛在电话里笑得很开心:“我正在去局里的路上,王哥已经让人准备好犯罪嫌疑人的监控视频照片。你先回来吧,我们汇拢一下信息,下午去鉴定中心。” 第一百零五节 凶手 爱丽丝鉴定中心位于新城区,是一家合资企业。 其实“合资”只是一种幌子。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合资”有很大一部分是真正的外来资本。可随着国内有钱人越来越多,“合资”这词也就变了味。为了得到税收和政策方面的优惠,很多人在国外注册,然后在国内开办企业,玩着左边口袋钞票调换到右边口袋的把戏。 朱亚军被偷走手机当时记载的鉴定委托人。 电信局打单号显示这位手机尾号7782的机主名叫杨芳,二十二岁,东山省安河人。 虎平涛与张艺轩在约定地点会合,商议过后,带上鼎元路一百零七号大院入口的监控视频,还有案发时段内的所有出入者照片,直奔古渡分局。 王雄杰对他们如此迅速的返回感到惊讶。低头看了看手表,疑惑地问:“这么快就搞清了?我还以为你们得忙到晚上才能回来。” “这个案子的基本脉络和凶手已经清楚。”虎平涛拿起杯子,快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大杯凉水,大口“咕嘟咕嘟”灌下去。他用手背抹着嘴角,兴奋地说:“王哥,可以肯定凶手就是这个dna鉴定委托人,但我们不确定是不是机主杨芳。” 王雄杰听懂了他的意思:“这个鉴定委托人,用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机卡?” 张艺轩在旁边点头道:“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帮手。” 王雄杰越发感到好奇,下意识地问:“谁?” “何祖光。”虎平涛放下空杯子,认真地说:“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死者朱亚军心怀觊觎。其实何祖光这人挺有意思,不管他出于何种心理,在单位上也好,平时也罢,他都是最关注朱亚军,尤其是生活细节部分的人。” 王雄杰听明白了:“小虎,你的意思是,让何祖光协助我们调查案情?” 虎平涛点点头:“就算何祖光不认识凶手,但他肯定看过朱亚军负责的客户资料,甚至极有可能见过这个鉴定委托人。” 王雄杰思索着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何祖光一直在追求朱亚军,而且他们还是同事。” 虎平涛跃跃欲试:“王哥,那我们现在就提审何祖光?” 王雄杰大手一挥:“去吧!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需要什么就说一声,我这边全力配合。” …… 技术部门工作很仔细,案发时间段内所有进入者的照片被放大、清晰化。按照监控视频拍到的不同位置和角度,给出了每人多达六张的照片。 何祖光很快从数十张照片里找到了目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这个人。”他指着一张照片,肯定地说。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穿一条米色长裙,上身里面是一件月白色吊带,外面披着一件针织开衫。身材很不错,相貌中等。从着装与佩戴的首饰来看,生活环境颇为优越。 “她是朱亚军的客户。两个多月前,我在鉴定中心见过她。你们去查一下朱亚军的客户档案,应该有详细记录。” 虎平涛和张艺轩即刻前往爱丽丝鉴定中心,按图索骥,从客户资料中找到了对应文本。 案发第三天,凶手落网。 …… 我叫冯丽薇。 从小,我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老老实实听从父母安排上学,老老实实上课听讲,老老实实放学回家……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从小学到高中,历次考试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列,父母从未对我的学习操心。后来高考,我顺利进入了希望中的大学。 我原本以为生活就是顺风顺水,上天会在你安静接受的同时,给予自己想要的一切。 大学是一个半开放的社会,我很快发现这里的一切与我想象中格格不入。 军训的时候,我因为不会叠被子,被同宿舍的女生嘲笑。尽管后来她们花了一个多星期手把手的教我,我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我不会洗衣服。 这不是我的错。在家的时候,父母为了让我好好学习,从不让我做家务。 很快,我在大学班上成了“名人”。同学们管我叫“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那种。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外号,毕竟在我看来,家里的经济情况不错:有两套房子,父母都是公务员。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进了大学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能人。 就说班上的女生吧!超过百分之八十都是各省高考精英,学习成绩优异,精通英语,甚至还有法语、德语和日语。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从小就接受强化训练,钢琴和绘画功底极强,完全可与艺术专业生媲美。 这一切都是为了出国留学做准备。 (注:在上个世纪,出国留学的热门程度远远超过现在。) 比起她们,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是英文,我也远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口语化程度。 当然,考个六级是没问题的。 她们家里非常有钱。父母不是企业的,就是有着极其深厚的家世。“一幢楼”和“半条街”是她们平时调侃,用于衡量彼此家产的代名词。 都说人是以阶级进行划分。与她们这些真正的富人比较起来,我这个“公主”只能算是赤贫。 如果只是这些也就罢了。我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就算在她们当中属于垫底,我也不会有太多想法。 军训,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教官很帅,棱角有形,不苟言笑,非常刻板,充满了男人味的那种。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喜欢的人。初中和高中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男生给我写过小纸条。原因很简单————我长相一般,与“漂亮”这个词基本无缘。 校服是一种很土的东西。以前上学的时候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后来经历多了,我才发现国内很多学校的校服简直就是垃圾,最大限度释放出丑陋,从款式和颜色等方面,从根本上掩盖了“美”这个字。 我是上了大学才开始穿热裤和裙子。 高中的时候根本不敢穿,谁要是敢在学校里这样打扮,班主任立刻把你叫到办公室严厉训斥,打电话叫家长领人。 刚进大学的时候,刻板的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挑选衣服,不知道如何释放自己最美丽的一面。 看着别的女生在教官面前嘻嘻哈哈,谈笑自如,我感觉心里被针扎了似的疼。 这不能算是爱,只是一种对爱情的懵懂。 父母每次都会在电话里叮嘱:好好学习,考试拿高分,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 他们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只是太老,太顽固,已经不适合这个全新的时代。 宿舍里的女生晚上会出去喝酒,尤其是周末,一去就是一个通宵。 她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有钱的男人。 是的,你没有听错,不是男朋友,也不是未来的丈夫。 每次她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我都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我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毕竟我和她们之间存在着很大区别,那是我从未体验,更不要说是进入的陌生世界。 大三的时候,我恋爱了。 那是一个来自北部山区的男生。个头很高,黝黑的皮肤,带着一副眼镜,是校篮球队的主力。 他和军训时的教官有几分像,这成为了我接受他的理由。 同宿舍的女生纷纷劝我:这个男生不行,不能要。 理由异乎寻常的一致————他家里太穷,没有城市生活的必备基础。像我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如果嫁给他,简直就是心甘情愿主动扶贫。 那时候,我觉得她们的说法毫无依据,甚至是对我赤1裸1裸的嫉妒。 大学三年,同宿舍的女生都有男朋友,唯独相貌普通的我是个例外。 好不容易有人喜欢我,她们却一个劲儿说着对方的坏话。 这算不算是别有用心? 但不可否认,她们的劝说对我产生了一定作用,也让我对男友产生了防备心理。 暑假的时候,我跟着男友回老家。 虽然在山区,可他家里不算穷。有一幢三层小楼,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真正把我吓到并产生退却心理,是那天的晚餐。 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三十多个人,还有十几个娃娃,把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餐桌上摆了十几个菜,鸡鸭鱼肉都不缺,甚至还有从水产公司买来的冻虾。 装菜的餐具是一个个不锈钢盆,这在我看来实在无法接受。 菜很油腻,他们尤其喜欢成块的肥肉。 男友母亲用汤匙舀了满满一勺红烧肉给我。那不是我熟悉的做法,肉很硬,肥肉没有煮透,还带着嚼起来很硬的脂肪……更糟糕的是为了让所有菜一起上桌,红烧肉炖好后放在锅里,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放凉,表面浮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冷凝油花。 男友亲戚的孩子在四张桌子之间乱跑,笑着、哭着,发出各种原因不明的喊叫。他们不时钻进来,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把炸豆腐,或者炸肉丸,脏乎乎的手也洗,就这样边跑、边吃、边玩……我亲眼看着一个孩子吸溜着鼻涕,把肉丸子塞进嘴里,鼻涕又流了出来,他随便用手一撇,肉丸子与那些粘稠的液体混合,在牙齿与舌头之间咀嚼搅拌。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吃。 我主动提出分手。 男友怒不可遏,也觉得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只要你说,我可以改。” 我只能摇头苦笑。 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 我终于明白了同宿舍女生为什么劝我放弃这个男人。 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环境。我们生活在两个环境,彼此之间格格不入。这不是区区“爱情”两个字就能相互理解并融入,他喜欢的那些东西令我感到畏惧,我喜欢的这些他未必能接受。 毕业了,回到家,父母已经帮我张罗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感觉自己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对生活的态度。 我学会了挑选适合自己的衣服。人靠衣装,虽然我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我知道如何释放自己身上最具吸引力的部分。 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他是个富有的企业主,很喜欢我,我对他也很满意。 后来,我们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生孩子”这件事一直心怀恐惧。主要是身边有有太多的例子:生育之后整个人会变老,身材走样。还有就是坐月子的时候如果保养不好,老了就浑身是病。 丈夫对我很好,他愿意给我足够的适应期,让我在愿意的时候生育。 那段时间,我过的很幸福。 有些事情,永远也避不过去。 婆婆对我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主因就是孩子。 她一直催我赶紧生,还说什么:结早婚不如生早子。 儿子女儿什么的倒是不挑,只要生下来就行,没有重男轻女。 但我很怕,一直很抗拒。 就这样,拖了十多年,婆婆终于发怒了。 “结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如果当初你表明态度,希望以后永远过丁克生活,我绝不逼你,也不会让我儿子娶你。可结婚以后你才说你不想生孩子,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坑人吗?” 结婚十多年,最初的激情逐渐冷却,丈夫对我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当然,他对我依然忠诚,只是生活热情降低了很多。从青年到中年,他开始思考更多的问题,尤其是在孩子的问题上,他不再顺着我,而是站在他母亲那边。 “我们要个孩子吧!” “生孩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 “我认识很多医生,我保证你生产的时候绝对没有问题。” 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发抗拒。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按照我的意愿旋转? 后来,父母也加入到劝说者行列。 “女儿,你这样一直拖着不是个事儿啊!你婆婆说的没错,做人不能太自私。” 第一百零六节 鉴定证明 “你要再这样顽固下去,迟早得闹离婚。” 我知道这不是恐吓,丈夫身边已经出现了很多心怀觊觎的女人。 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这话一点儿不假。 他越来越有成熟的魅力,再加上颇有资财,在那些女人看来,就是最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就算我是他妻子又怎么样?现在离婚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不就是一张纸,撕成两半就行。 我怕了。 尽管不愿意,我只能服从来自身边人的各种催促。 从那天开始,我不再使用避孕手段。 非常巧合,第三天,我非常意外的见到了前男友。 我在政府部门上班,他在地州任职,来省城公干,刚好与我这个部门有交集。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述说的场面。我想到了很多,激动得难以自持。 他毕竟是我的初恋。 晚上,我和他去了酒店。 就一个晚上,我们约好了彼此不再打扰对方,仅只为了满足情感需求,给大学时代的恋情划上圆满句号。 我当时迷醉了,忘记计算时间。 那天,正好是我的排卵期。 头一天我跟丈夫同1床,第二天我就与初恋情人发生这种关系。 我觉得我一定是昏头了,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我也不是那种滥情的女人。 更糟糕的是,我怀孕了。 当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孩子生下来的第二天,护士把襁褓里的孩子抱给我看,我才猛然警醒。 我生了个男孩,婴儿脚环上标注着血型。 a型血。 丈夫是a型,前男友也是a型。 非常侥幸,也可以说是老天爷对我网开一面。如果血型不对,其中有一个o,或者一个b,以我婆婆的精明,估计当时就露馅了。 这些年,我一直战战兢兢的过着。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我心中的担忧和顾虑就越来越重。 他的皮肤不像丈夫那么白,眼睛也没有丈夫那么大,几乎继承了前男友外表的所有缺点。 孩子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随着他上了幼儿园,然后小学,老师和亲戚都看出了变化。 “怎么这孩子跟他爸不太像啊?” “这脸也太黑了,该不会是太阳晒的吧?” “他爸是个圆脸,这孩子却是个方脸……” 面对这些疑问,我坚称这是来自丈夫的遗传,死死咬住,绝不改口。 只要稍退一步,我就死定了。 然而外貌区别是如此之大,提出质疑的人也越来越多。 丈夫照镜子的时候更多了,他虽然在我面前从不提这方面的事,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此颇有想法。 我必须用某种东西,堵住所有人的嘴! 再没有比dna鉴定更强有力的武器! 带着丈夫的头发,还有儿子,来到爱丽丝鉴定中心的时候,我心中有些忐忑,更多的还是决绝。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我已经没有退路。 朱亚军是我的鉴定负责人。 做完血液取样的第二天,我单独约了她。会面后,我直言不讳:给她十万块,出具一份我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花钱购买。 朱亚军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说话。 “我明白你的想法,服务并满足客户要求是我应尽的职责。你就放心吧,鉴定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等到结果出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她当时留给我的电话,末尾数字是7782。 一个多星期后,朱亚军主动约了我。 摆在我面前的鉴定书其实看都不用看,我已经知道是两者不相符的结果。 我当时说:朱医生,这不是我想要的鉴定书。你应该开具一份新的鉴定证明,两者匹配的那种。 朱亚军笑起来很美,可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非常恐怖。 “两百万,我帮你搞定一切。” 我一下子就懵了:“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十万块吗?” 她笑着回答:“冯女士,您仔细回想一下,我从未答应过这个价码。” 事已至此,我没了退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两百万实在太多了,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朱亚军对此毫不在意:“没关系,那我就帮不了你。我会把这份鉴定书交给你的丈夫,相信他对此很感兴趣。” 我当时就呆住了。 我苦苦哀求:“朱医生你不能这样。你要是这样做,就等于毁了我这个家。” 她丝毫不为所动:“做人要诚实,只是我身为鉴定师的职业操守。” 我感觉浑身力气瞬间流失,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张小小的鉴定证书,承载着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甚至能把曾经看似美好的东西撕裂、粉碎。 诚实? 哈哈哈哈,这女人也有资格对我说“诚实”两个字? 上次约她的时候,朱亚军口口声声一手包办。那时候她压根儿没提别的,也没说钱的数量。现在想想,是我太单纯了。朱亚军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鉴定结果双方吻合,她就从我这里讨要十万块钱。如果dna不吻合,她就有了足够的依仗,对我狮子大开口。 两百万……仔细算算,我能拿出这笔钱,却会惊动丈夫,结果与鉴定书直接交到他手里没有任何区别。 “我真的拿不出两百万,少点儿好吗?”我一直求她,就差没跪下来了。 朱亚军问:“你能拿出多少钱?” “五十万。”这是我在不惊动丈夫前提下,能动用的最大金额。 “太少了。”她轻蔑地发出冷笑:“这样吧,我可以等你一段时间,但你必须给我一百九十万。” 讨价还价的结果,我给她一百二十万,她给我开具一份新的dna鉴定证明书。 为了筹钱,我卖掉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我取空了股市里所有的钱,以及能够动用的银行存款。 我卖掉了名下的一套房子,那还是结婚时父母给我的嫁妆。 第三次约见,我把一百二十万的银行卡摆在桌上,期待地看着朱亚军,希望得到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冷水瞬间将我浇透。 “对不起冯女士,我仔细想过这件事情,这样做不符合我的职业操守。” 我被惊呆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必须把这份鉴定书寄给你的丈夫。”她淡淡地说:“他有知情权。” 她一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不是职业操守,就是职业道德。 如果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肯定被她这番表演骗过去。可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这点小伎俩还是能看穿的。 “朱医生,你也太贪心了,一百二十万还觉得不够?”我直言不讳。 她厚颜无耻地笑了:“当初我就说要两百万,结果你只能给到一百二十万。我这个人其实不难打交道,你诚实我就诚实,可如果你要欺骗我,那对不起,我们还是一切照旧,按规矩来。” 我气急反笑:“我怎么欺骗你了?” “你说你没钱,只能拿出这么多。”她拿起摆在桌上的银行卡,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这几天打听了一下,你丈夫可不是一般人,身家好几千万啊!你却告诉我连区区两百万都没有……呵呵,冯女士,这不是骗,又是什么?” “那是我丈夫的钱,不是我的。”我实话实说。 “你骗谁呢!”她对此嗤之以鼻:“婚内财产夫妻双方共有,这点知识我还是有的。” 我一直苦苦哀求,告诉她丈夫的钱我无法动用。朱亚军是一块冷酷是石头,她一分钱也肯让,口口声声:“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认真金白银。两百万,你出钱,我帮你消灾,就这么简单。” 她离开后,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亚军给了我两个星期时间。 可即便时间再多也没有用。能动的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八十万缺口根本补不上。 老话说得好:恶向胆边生。 我平生第一次起了杀人的念头。 你不是要钱吗? 我给你,冥币,十个亿一张面额的那种,你到了下面,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两周后,我在微信上约了朱亚军,她让我到她家里谈。 我准备了两张银行卡:一张卡是之前存一百二十万的,另一张卡是丈夫的,金额刚好八十万。我特意约了当天下午六点以后,就是为了不让朱亚军有机会转账。她最多只能通过电话客服确认卡里有这么多钱,想要转账就必须等到第二天上班时间。 只要她确信卡里有足够的钱,就会给我想要的dna鉴定证明书。 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她就可以去死了。 我在约定时间赶到鼎元路一百零七号,上了楼,进了门。 一切都如我所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毕竟这种事情见不得光。 朱亚军很聪明,她拨打银行客服电话,确认卡里的金额。 做完这一切,她从卧室里拿出一份新的鉴定证明书。有了这个,我就能在所有人面前抬起头,证明我没有出轨。 我收好文件,佯装要喝水,趁着朱亚军转身之际,我从拎包里拿出刀,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持刀,从后面反手割断了她的喉咙。 我在健身房学过女子防身术,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 几个月来,我吃不下睡不好,为了筹款耗尽心力。如果她拿着一百二十万,给我这份鉴定书,也就罢了,偏偏要摆我一道……看着她倒在沙发上,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感。轮起刀,朝着她喉咙上猛砍,差点儿把头砍下来。 冲动与亢奋过后,我恢复了正常,也有些恐惧。 收起刀,我进了厨房,洗掉粘在鞋子和衣服上的血,拿走朱亚军的手机,匆匆离开。 我不想让丈夫知道任何秘密。 我知道你们警察破案的时候肯定会调查手机,那是最重要的线索。 所以从第一次与朱亚军约谈的时候,我就换了一张从外面买的卡。 如果可能,我甚至想改换在爱丽丝鉴定中心那边登记的个人信息。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没有身份证,他们不会给任何人做dna鉴定。 现在,你们一切都知道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别把这事告诉我妈,她心脏不好。 …… 剩下的收尾工作,由刑警队这边负责跟进。 虎平涛走进王雄杰的办公室,打算道别,回派出所。 “小虎你先别急着走。” 王雄杰快步走到门前,关上办公室的门,转身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笑呵呵地问:“你自己说,王哥对你怎么样?” 很有些坏蜀黍勾引懵懂少女的意味。 看着他满面堆笑的脸,虎平涛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连忙点头:“王哥对我很好,我都记着呢!” 王雄杰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刑警队的兄弟们对你也不错吧!我看你和大伙儿都挺熟的。” 虎平涛继续点头,他已经明白王雄杰要说什么了。 “朱亚军这个案子其实不难。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早晚都能破。”王雄杰板着指头道:“可仔细算下来,该有的侦破程序咱们一样也不能少。从调查死者身份开始,进而扩展到她的家人、朋友、同事……所有这些事情一环扣一环,必须循序渐进才行。” “刑警队人不够啊!现在还有一大堆挤压的案件要处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新发的案子。小虎,你这次过来,帮我解决了很大的难题。按照正常情况,朱亚军这个案子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搞清基础脉络。你和张艺轩配合得不错,三天就解决了。说句心里话,这破案速度和准确性真是没说的。要是有你在刑警队,能帮我这个老哥哥解决一大堆问题。” 虎平涛连忙笑道:“王哥,瞧你这话说的,要不是有顾哥和张哥他们帮忙,这案子至少还得忙上好几天。” “这话没错,可你得看人。”王雄杰搂住他的肩膀,凑近耳朵,压低声音:“我实话实说吧!张国威老了,身体情况不是很好。他上个月打报告申请调去看守所,那边要工作没这么忙,大部分时候也能按时上下班。” 第一百零七节 授奖 虎平涛奇道:“张哥怎么了?什么病?” “腰椎间盘突出,还有就是他心脏上的老毛病。你没见他口袋里随时揣着速效救心丸吗?他现在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唉……”王雄杰摇摇头,没继续往下说。 虎平涛道:“张哥退下去,队里肯定要进新人,王哥你可以跟上面多要几个名额。” 王雄杰苦笑道:“我是想多要,可也得看编制啊!这一个萝卜一个坑,每年分来的新人就那么多,到处都嚷嚷着警力不足,顾得了基层就顾不了我这儿。再说了,新人得有适应期和磨合期。远的咱就不提了,就说张艺轩吧!要不是之前我安排他和你编在一个组,他能力提升和熟练程度肯定没这么快。” 虎平涛感觉自己被抬得很高,连忙摆手:“王哥,这话就过了。张艺轩能力不错,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要是没有你刺激他,这小子尾巴早就翘到天上了。”王雄杰哼了一声,改变语气劝道:“三天破了这个案子,小虎你这效率,啧啧啧啧……我也不捧你,我是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听王哥的话,来刑警队,我算你下基层,一年时间提干,直接升副科,挂副队长。”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王哥你别这样。” “我可没有违规,这是许可范围内的必走程序。”王雄杰的笑容充满了诱惑成分:“大力提拔年轻人才,这是上面的要求,我是照章办事。” 虎平涛知道他与雷跃、廖秋之间打过赌,连声哀求:“王哥您就饶了我吧!这事我说了真不算,我要是答应了你,廖所和雷队长那边肯定要活劈了我。您就大人大量,当我是个屁,放了吧!” 王雄杰像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哀怨地看着他:“小虎,你就真不打算帮帮我?” 虎平涛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认真劝道:“王哥您想开点儿。要不这样,您给廖所和雷队打个电话,你们商量好,我服从安排。只要他俩同意,我绝无二话。” …… 好不容易离开王雄杰的办公室,虎平涛回到耳原路派出所,向所长廖秋简单报告了案情及侦破经过。 教导员陈信宏听得两眼放光,连声夸赞:“小虎,挺厉害的啊!这么短的时间连破大案,你这简直就是咱们所里的活招牌。” 廖秋也频频点头,笑道:“小虎这么一搞,咱们所今年的评分也上去了。今年就算排不上第一,至少也能拿个第二名。等年终的时候局里奖励下来,大伙都高兴,对明年的工作也能起到很高的激励效果。” 虎平涛有些不好意思:“所长您这话就过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陈信宏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光我和廖所说了可不算,王雄杰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能让他佩服认可的人不多。” 廖秋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虎平涛:“小虎,继续保持,好好表现。再有几个月就年底了,到时候争取评优评先。” 这话提醒了陈信宏:“对了,上次破获的那个案子,局里给小虎你评了三等功,报到省里已经批下来了。下星期三你去局里领奖,喏,这是通知。” 说着,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 看着文件末页的获奖者名单,以及鲜红的印章,虎平涛笑了。 ……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天气逐渐凉了。 省城的气候就这样,遇雨便成冬。 虎平涛起了个大早,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给两边腮帮上擦抹肥皂液,用刮胡刀小心翼翼把脖子和脸上刮得干干净净。 电动剃须刀要方便得多,可今天是重要场合,他觉得从洗漱必须有仪式感,不能像平常那样简单。 换上崭新的制服,正了正帽子,他对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右手上扬,模仿电影《终结者》主角施瓦辛格在海报上骑摩托戴墨镜持枪冷酷的模样,做个了自娱自乐的标准动作,随即一笑,转身走出房间。 苏小琳早早驾着她那辆“标致”等在半岛金苑的地面停车场。她嘴里嚼着口香糖,正坐在驾驶室里闲极无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远远看见虎平涛小跑着过来,不由得打趣道:“哟,你今天蛮帅的嘛!” 虎平涛坐进副驾驶位置,一边低头系着安全带,一边笑着说:“今天是我的高光时刻。老婆,你是不是该亲我一下,鼓励鼓励?” “切!谁是你老婆!”苏小琳霸气十足地说:“坐稳了,我要开车了。” 话虽如此,启动引擎之前,她还是趁着虎平涛不注意,侧过身子,在他面颊上飞快亲了一口,留下两瓣漂亮的红色唇印。 虎平涛连忙捂住脸,带着被恶人欺负过的无辜表情,连声大喊:“你偷袭我!你要对我负责!” 苏小琳嚼着口香糖,冲着他撇了撇嘴,脚下松开离合器,踩下油门,带着银铃般的欢笑绝尘而去。 …… 古渡分局,会议室。 虎平涛在引导员的带领下走进房间,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是颁布年度奖项的重要日子。 主席台前排中间的椅子属于市局和省厅领导。按照惯例,他们会踩着时间,最后出现。 两边是分局领导,熊杰的姓名卡牌放在左侧。 台下,是包括虎平涛在内,多达上百名警察。 这是互相交流,认识的机会。 性子活跃的就拿出手机,顺着座位挨个加微信。 保守一些的就坐在椅子上,不苟言笑。 虎平涛来得不算早,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进入了会场,按照顺序落座。几分钟后,丁健带着两名法医出现在门口,他眯起眼睛在会场里扫了一圈,笑呵呵地对着虎平涛走来。 “小虎,来得挺早啊!”他用胖乎乎的手在虎平涛肩膀上用力捏了几下,习惯性开着恶意玩笑:“年轻又柔嫩,最好是用来做蜜汁叉烧。” 虎平涛与丁健很熟,对这种玩笑早已产生了免疫。他笑着回应:“丁哥你上次不是说要吃大肠刺身吗?” 丁健使劲儿抽了一下鼻子:“那家店的老板不会做生意,肠子是隔夜的,不好吃,没嚼头。” 虎平涛伸手挠了一下他的胳肢窝:“改天我去医院给丁哥您弄副新鲜的,保证生脆。” “别,别玩了啊!”丁健大笑着跳着脚躲开,他最怕这个,一痒就笑:“你小子一点也不好玩……哈哈哈哈,大肠刺身,亏你想得出来。” 两个人笑闹的动静很大,不过还没到开会时间,领导也没进来,也就无伤大雅。只是在其他人看了觉得很是惊奇,尤其是那些认识丁健的,更有些不可思议。 “那人是谁啊?以前没见过。” “挺年轻的,可能是刚毕业的警校生吧!可他为什么能与丁胖子这种魔头玩得在一起?” “大肠刺身……哈哈哈哈,丁胖子的口味越来越重了。” “今天是颁奖大会。那个年轻人只是见习警员,连正式警衔都没挂,怎么也能进来?” 古渡分局辖区面积大,警员之间彼此不认识也很正常,尤其虎平涛还是个新人。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 张艺轩走到虎平涛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说:“我在外面看见你女朋友的车了。你这排场搞得挺大啊,居然有家属专车接送……你这是存心刺激我们这些单身汉啊!” 虎平涛笑着,也不解释。 认识张艺轩的人看到这一幕,越发感到惊奇。 他们都知道张艺轩性子高傲,平时走路只看天,鼻孔对着人。没想到这冷傲的家伙竟然主动对一个还挂着见习警员肩章的陌生年轻人说话,实在是不可思议。 王雄杰在会场门口一晃,目光牢牢锁定虎平涛,迈着大步走过来,直接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亲昵地给了虎平涛肩膀上轻轻一拳:“小虎,等会开完会,该你请客了啊!” 虎平涛从未想过要逃掉这一顿,连忙笑着回答:“应该的,中午这顿我买单,王哥您说地方。” “中午可轮不到你。”王雄杰笑道:“领导安排了中午在分局食堂聚餐,等晚上吧,我约了熊局,还有廖秋,你先做好大出血的心理准备。” 不等虎平涛回答,王雄杰继续道:“考虑得怎么样了,来我们刑警队吧!我这儿缺人。”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隔空坐着的张艺轩:“老张要退了,小张得顶上来。可光是他一个人还远远不够,刑警队缺了小虎你可不行。我已经给上面打了报告,等过了年,把你们提成队长助理,这样一来也方便开展工作。” 虎平涛苦笑道:“王哥,您就别为难我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这是老话题了。 可是在旁边的人听来,越发感到震惊。 刑警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必须经过挑选,尤其是刑侦方面能力强悍的那种才行。 王雄杰连续五年被评为区级和市级优秀工作者。吃苦耐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工作能力出色,接手刑警队长一职后,案件侦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远远超过上面规定的平均值。 瞎子摸象,象很粗壮,不明觉厉。 同样的道理,被优秀者夸赞的人,自然更加优秀。 王雄杰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他的眼。 张艺轩虽然性情高傲,能力却有目共睹。 可这个姓“虎”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张艺轩主动与他搭话也就罢了,王雄杰竟然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口口声声要让他当队长助理? 而且听两人说话的口气,王雄杰丝毫没用命令语调,反倒是求着对方? “趁着我不在,你小子就开始挖墙脚,要不等开完会,咱们到训练场比划比划?” 身后突然传来冰冷且充满敌意的声音,使王雄杰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连忙转过头,看到了满面威严的雷跃,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王雄杰脸色顿时变得非常精彩,讪笑中夹杂着强硬与坚持:“老雷,瞧你说的,这哪儿是挖墙脚啊!小虎……小虎说他晚上请客,我们正商量着去哪儿吃饭。” 雷跃如铁塔般走进两排座椅间隙,他用命令式口吻对张艺轩道:“挪一下。” 张艺轩傲慢归傲慢,也是看对象的。分局里最令他发怽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雷跃。 没多想,他连忙站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雷跃毫不客气地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伸出多毛粗壮的大手,重重搂住虎平涛的肩膀。 “咱们不跟没酒量的人一般见识。”雷跃张口就冲着王雄杰的弱点上来了一下暴击,随即转移话题:“小虎,你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过完年,来缉毒队报到。” 不等虎平涛回答,王雄杰连忙凑过来,急急忙忙地说:“老雷,喝酒的时候不谈公事,上次的事不算数。” 雷跃冷冷地盯着他:“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还要脸吗?” 王雄杰对这种话有着强悍无比的免疫力。他面露微笑:“我是从实际工作的角度出发。你问问小虎,如果不是帮着我们刑警队破了金昌小区那个案子,他这次也评不上三等功。” 雷跃冷哼道:“你这人,总是喜欢把话倒过来说。要不是有小虎帮忙,你们刑警队这次也评不上集体荣誉。” 王雄杰张口正打算争辩,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转过头一看,却是满面严肃的熊杰。 “局座……呵呵……”王雄杰脸皮再厚也不敢在熊杰眼皮底下编瞎话。他讪讪地站起来,把空位让给熊杰。 熊杰没理他,坐下来,对虎平涛认真地说:“小虎,等会儿开完会别忙着走。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人找你。”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熊局,有什么事儿吗?” 熊杰没透露答案:“你来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站起来,径直走到主席台上摆着他名字卡牌的位置上坐下。 第一百零八节 未来的工作安排 虎平涛成为了整个会场瞩目的焦点。 “咝,怎么王雄杰和雷跃都在笼络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认识王雄杰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他喝过酒。怎么听他们说话,王雄杰似乎是为了这个年轻人跟雷跃拼酒?” “有意思!我认识刑警队的人,回头好好打听一下。” “嘘,都别说了,领导来了。” 市局和省厅的人走进会场,依次落座。 伴随着有节奏的进行曲,会场里响起了掌声。 主持表彰大会的是省厅领导冉红军。他身穿笔挺黑色制服,佩戴着高阶肩章,有着坚硬的面部线条,整个人释放出冷厉的气势,威压全场。 “今天是令我倍感荣幸的日子。我,冉红军,有幸站在这里,给诸位颁奖。” 话筒有些杂音,摆弄了几下仍然无法消除故障。这个身体健硕的老人干脆站起来,把话筒摆在一边,发出洪亮的声音,问:“后面的同志能听见吗?” “能!”这不是虚应,而是真实回答。 “那我就不用话筒了。” 冉红军中气十足地说:“今天是古渡分局的颁奖大会,也是对在座各位同志一年来工作成绩的认可。你们肩负着对国家与社会安全、管理、维持稳定等一系列责任;你们放弃了休息时间,为之付出辛劳;你们顶着酷暑严寒,工作在一线岗位,虽不是战斗,却等同,甚至重于战斗。” “今天的授奖名单上总共有一百一十三个人。从二等功到优秀工作者都有,甚至还涌现出很多优秀集体。同志们,这是非常难得的荣誉,是人民对你们的认可。” “不同于其它职业,干警察这行,随时充满了危险。和平年代,我们不需要上阵杀敌,然而社会总是存在着阴暗的角落,存在着肮脏罪恶的行为。毒品、盗窃、抢劫、凶杀、诈骗……各种犯罪活动频发,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如果没有你们,这个社会就乱了,甚至像发霉的苹果那样烂掉。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托你们的福,才有机会站在这里这里跟你们说话。” 这话说得颇为诙谐,台下纷纷传来笑声。 “别笑,我说的是实话!”冉红军耐心地等着笑声平息,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然职位比你们高,可就实际工作来说,在座的任何一位都比我强。世界的未来属于年轻人,属于你们!” 沉默片刻,台下响起了猛烈的掌声。 足足过了半分钟,掌声才逐渐平息。冉红军充满感情,认真地说:“按照惯例,我们从不邀请媒体记者参加颁奖大会,也不会对外公布获奖者名单。同志们,你们是警察这个行业的精英。你们在辛勤工作的同时,也要面对各种明面上,以及潜在的危险。犯罪分子凶狠狡猾,他们不甘心失败,尤其是那些漏网之鱼,无时无刻都在绞尽脑汁寻找报复的机会。出于安全考虑,除了极少的,同时也是的宣传需要,绝大部分获奖者只在内部系统进行通报。” “这是专属于你们的荣誉,也是必须被隐藏,无法公开的秘密。希望你们理解,也认真执行保密条例。” “最后,我祝各位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在未来的工作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谢!” 他面对全场,庄重地鞠了个躬。 通篇没有一个字的废话。 虎平涛听见坐在旁边的雷跃低声喃喃:“冉副这些话,真是说到我心里了。” 王雄杰用肩膀碰了一下虎平涛,低声道:“冉副说的没错,小虎你平时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尤其是那些对社会不满,一心想要报复的家伙。” 虎平涛点点头,神情肃然。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 先是优秀集体,然后才是个人。 喊道虎平涛名字的时候,他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装,精神抖擞走上台前,从冉红军手里接过烫金的三等功证书。 老人炯炯有神地看着他,满意地低声笑道:“好好干,别给你父亲丢脸。”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您认识我爸爸?” “老熟人了。”冉红军笑着微微摇头:“下来以后再说吧!” 虎平涛手捧证书转过身,面向会场公示。 台下的人群越发感到惊讶。 一是因为他的年龄,二是因为这份殊荣。 三等功,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必须做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评功授奖,绝不是走后门搞关系就能得到的荣誉。 看着虎平涛那张年轻自信的面孔,人们在惊叹之余,更对他多了几分敬重。 …… 颁奖仪式结束,虎平涛跟着熊杰来到办公室。 刚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省厅人事处长骆红方。 虎平涛有些发懵,迟疑着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进退。 熊杰看穿了他的心事,认真地说:“别想多了,骆处长找你有正事。”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虎平涛把椅子拉过来,面对着骆红方,正襟危坐。 看着他严肃认真的样子,骆红方很满意:“虎平涛同志,我是代表人事处与你谈话。入职以来,你的工作态度很积极,来自上下级的评价都很不错。鉴于你的表现,市局决定缩短你的实习期,从下个月开始,晋升为三级警员。” 虎平涛微张开嘴,满面愕然。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喜讯竟来得如此突然。 熊杰坐在办公桌后面,这种场合很正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努力控制情绪。 良久,虎平涛才恍如梦醒:“谢谢骆处长。”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骆红方淡笑着解释:“还有,就是对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你在警校的综合训练成绩很不错,明年年后,你将被派往西洛边境检查站,担任副队长。” 副队长,而不是副站长。 虎平涛站起来,认真地说:“我服从组织安排。” 骆红方眼里晃动着意外的目光,试探着问:“小虎,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虎平涛没想到忽然间问起这个,颇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是的。” 骆红方道:“去西洛工作可不是一天两天,至少得两、三年才能回来。到时候你新婚燕尔,真愿意接受组织安排?”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愿意。” 骆红方心中有些失落,她无声地叹息着,不再言语。 见状,熊杰对虎平涛道:“小虎,就这样吧!工作安排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先出去吧!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看着虎平涛走出办公室,带上房门,熊杰这才转向骆红方,笑道:“老大姐,怎么我看着你是后悔了?” 骆红方正在生闷气,被熊杰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羞怒,却不好发作,只能摇头叹道:“我这是没福气!眼睁睁看着这么优秀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错过了。” 熊杰知道她是恼怒于女儿张紫馨,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急是急不来的。作为当妈1的,你尽力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不甘心啊!”骆红方满面愁容:“老熊你是不知道,紫馨那孩子越来越过分了。我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整天就想着出国。” 熊杰皱起眉头:“她都毕业了,还出去干什么?再说了,你们两口子都在国内,又是体制内人员,她这么一搞,对你们影响很大啊!” “她做梦想着移民。口口声声说什么国外比国内好,一切自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骆红方没好气地说。 熊杰笑了:“自由?恐怕还有冥煮吧?挺稀罕的啊,没想到老大姐你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女儿却有这种想法。” 骆红方瞪了他一眼:“你在挖苦我?” 熊杰连忙摆手:“没,没,没,我只是有感而发。以前在警校的时候,老大姐你就给我们上过政治课,没想到……” 后面的话被熊杰缩了回去,不住地摇头。 “我是真后悔给紫馨上了这个大学。”骆红方恨恨地说:“以前总觉得给她上外地的大学好。一是教育资源比省内好,二是开阔视野,顺带着也能锻炼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没想到这孩子性子就跟着变了,受她大学里导师的影响,成天想着往外跑。” “你女儿的大学导师是谁?”熊杰问。 “一个所谓的公知。”骆红方满面阴沉:“前几年就移民去了加纳大,现在成天在推特上鼓吹着外面的月亮比国内圆。” 熊杰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要是没有这个人在背后推动,你女儿也不会闹着要移民。” 骆红方唉声叹气:“我原本想着,找个优秀的年轻人给她搭对。小虎就很不错,要是两个人真成了,多多少少对紫馨也能有个约束。可没想到紫馨那天竟然说出那种话,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熊杰劝道:“老大姐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你女儿跟小虎还真成不了。小虎那女朋友我见过,挺漂亮的一个女孩,性子温柔,对他的工作也很支持。老大姐你别生气,站在公平的立场,我支持小虎现在的女朋友。” 骆红方觉得喉咙里仿佛被某种东西堵住,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她憋着气坐了半天,闷闷不乐又带着几分羡慕地说:“边检站虽然艰苦,却是真正锻炼人的地方。虎平涛下去工作,其实等同于挂职,回来以后直接提干。照这样下去,只要工作不出错,以后无论市局还是省厅,稳稳的都有他一席之地。” 熊杰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知道骆红方心里生气,羡慕嫉妒恨都有。眼睁睁看着这么一条大鱼从面前溜过,却丝毫没有抓住的机会,无论换了是谁都会心不甘情不愿。 …… 颁奖时间只是上午,中午聚餐过后,下午还得回去继续上班。 苏小琳专门请了一天假,就为了开车送虎平涛在局里和警务亭之间来回。两人已经谈好婚期,约定国庆节假期带着苏小琳父母前往昭城,两家老人见个面,好好聚聚。 车子在警务亭外缓缓停住,虎平涛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顺口问了一句:“你下午要去哪儿?” 苏小琳道:“我和媛姐约了去家具城。” 虎平涛奇道:“家具不都是现成的吗?怎么还要买?” 他指的是半岛金苑那套房子。虎碧媛之前就配齐了家具,在虎平涛看来什么都不缺。 苏小琳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那都是媛姐之前给你配的。单身汉是够用了,可结婚不行。别的不说,梳妆台得有吧?还有卫生间的洁具要换,书房的柜子也得重新安装。” 虎平涛听得一阵头大,耸了耸肩膀:“还是按照你的意思办吧!” 苏小琳笑着,故意调侃:“你得养我。以后你的工资卡归我,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零花钱。”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说:“一百块太多了,给我九十九块九毛九就够了。” 苏小琳笑道:“别贫了,好好上班,我走了啊!” …… 警务亭里只有马文山值班,他正在给一个神情惶恐的女孩做笔录。 虎平涛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马文山把笔录递给虎平涛,叹道:“这孩子是武山县的,今年十七岁,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被骗来省城。” 虎平涛抬起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楚楚可怜的少女,疑惑地问:“骗钱还是骗人?” 话一出口,少女顿时掩面哭了起来,抽泣着说:“我是在企鹅上认识他的。他说他是省城人,我在网上陪他玩游戏,他让我做他女朋友,我答应了。” 虎平涛听懂了少女话里的意思:“网络女朋友?” 女孩擦着眼泪,点点头:“我叫他老公,他叫我老婆。我们一起玩游戏,没钱的时候他就帮我充值。” “充了几次?总共多少钱?”虎平涛问。 女孩怯生生地说:“两次,每次三十块。” 虎平涛又问:“那你有没有在网上给过他钱?” 第一百零九节 忙 女孩吸溜着鼻子:“我帮他充过两次电话费,每次一百。” 虎平涛问:“就这些?” 女孩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明白了:“他约你来省城见面?” 女孩情绪很是低落,说着说着又哭了:“他说让我来省城找他,登记领证结婚。” 虎平涛越发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有些好笑:“结婚?他就这么随便说说,你也相信?” 女孩哭道:“我不想待在家里。我想早点嫁人。” 哭声扰得虎平涛一阵头大。他连忙劝道:“别哭别哭,那你找到他了吗?” 女孩用手背抹着眼泪,摇摇头。 虎平涛试探着问:“你不是有他的企鹅号和电话吗?” “他没回我。”女孩声音悲切:“打电话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 马文山在旁边插话进来:“这就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问题是她当真了,那男的却没当回事。我估计就是聊天的时候说顺嘴了,乍呼呼的就嚷嚷着结婚。等到人家真从武山县来到省城,那小子怕了,就关机关企鹅号玩失踪。” 虎平涛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看着女孩,同情地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女孩低着头,声音如蚊讷:“……我……我……想回家……” 看她的模样,虎平涛多少猜到一些女孩的囧境:“车票钱有吗?” 她垂着脑袋,缓缓摇头。 虎平涛直起身子,问马文山:“给她家里打过电话吗?” 马文山点点头:“她没手机,可她父亲有。我打过了,可她父母说是没钱来省城接人,还说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虎平涛不由得抚额。 难怪女孩说是不愿意待在家里。这种父母……换了是自己也不愿意啊! 他很快做出决定:“这样吧!马哥你先做笔录,回头给社区打个电话,说明情况,请社区派个人过来,把她送到客运站。” 马文山明白他的意思,问:“车票钱怎么办?所里可没有这笔开支。” “票钱我来出。”虎平涛道:“把她送回去再说吧!这事儿咱们没法管,只能做到这一步。” 严格来说,男方的行为没有构成诈骗,充其量只是恶作剧。 当然,如果能找到人,肯定得好好教育一顿。 …… 半小时后,社区的人来了。虎平涛从皮夹里数出两百块钱交给对方,叮嘱一定要把女孩送上长途班车。 女孩知道轻重,临走的时候对虎平涛千恩万谢。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马文山叹道:“小虎,我得劝劝你,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可不能这样做了。我知道你有钱,可就算再有钱,你也帮不了所有人啊!” 虎平涛笑道:“马哥你说的对,可这次情况不同。她身上没钱,她家里摆明了不管,我们总不能把人往外一推什么都不管。” 马文山道:“街道办和社区管啊!还有救助站。” “他们那边是要走程序的。”虎平涛认真地说:“一来二去,等到调查清楚,至少也得好几天,这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要是被坏人骗了跟着走,性质就不一样了。” 马文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注视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神情阴郁地说:“摊上这种什么都不管的父母,也是倒霉。” 虎平涛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警务亭,问:“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 “老黄带着李平波出去了。”马文山道:“裕东小区那边有个女的被她丈夫打,跑到街道办事处妇联告状。街道办让我们出警配合,他们去了快两个钟头。你回来半小时以前,老黄打来电话,说是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他们正在做收尾笔录。” 虎平涛奇道:“家暴?” “应该是。”马文山点了下头:“我听老黄在电话里说,那男的在家里横惯了,对媳妇稍不如意就打。炒菜咸了打,衣服没洗干净要打,就连洗脚水太凉太烫也要打。家里经常备着好几根擀面杖粗细的棍子,还有单车链条,总之什么顺手就用什么。” 虎平涛神情凝重:“照这么说,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家庭纠纷?” “是啊!你看看,这是老黄之前在微信上发给我的照片。”说着,马文山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十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主要是腰部和腹部,还有大腿和胳膊。到处都是青紫色的淤伤,很多位置皮肤裂开,肿胀发泡。 “这是那女的?”虎平涛皱起眉头,边看边问:“谁拍的照片?” “老黄说是街道办事处妇联那边拍的。”马文山叹了口气:“这女人命苦,嫁了个这样的丈夫。妇联已经安排人送她去医院检查,顺便做伤情鉴定。这事儿闹大了,就像你说的,已经不是调解就能解决的问题。等伤情报告出来,恐怕得抓人送看守所了。” 虎平涛摇摇头,把手机递给马文山:“高翔呢?他去哪儿了?” “福源街二十二号有人报警,他赶过去处理。楼上楼下的邻居,听说是为了晾晒衣服起了纠纷。” “楼上楼下?”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晾衣服都在自己家里,怎么会扯到楼层之间的矛盾?” 马文山解释:“高翔在电话里说,那是小高层围成的院子,十一楼和十二楼两家住户。这事儿主要起因是十二楼那户人,经常晒被子,还有床单什么的。这些东西体积大,家里就那么点儿地方,挂起来就把窗户全都给挡了,屋子里阴沉沉的,所以十二楼住户把被子挂在窗户外面,一整条的铺开了晒。” 这么一说,虎平涛顿时明白了:“楼上楼下就那么点间隔,意思是十二楼的被子就这么挂着,挡住了十一楼的窗户?” “我听老高在电话里说,十一楼的窗户被挡住了一大半。”马文山抬起手比划着:“小虎你想想,这换了谁都不能忍啊!” 虎平涛点点头:“于是楼上楼下两家人吵架了?还是打起来了?” “那倒没有。”说到这里,马文山笑了:“老高说,十一楼的户主挺有意思,不吵不闹,只是每次楼上晒被子的时候,就打开自家窗户,把上面垂下来的被子床单拉进来一个角,再把窗户关上,锁死。这样操作完以后,她就什么都不管,出去玩了。” “出去玩?”虎平涛怔住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十一楼户主够损的啊!” 马文山也笑了:“肯定啊!你想想,十二楼户主到了晚上肯定要收被子,怎么拽都拽不回来。于是下楼敲门,却发现对方家里没人,再怎么急也没有用。” 虎平涛止住笑,问:“十一楼户主是什么人?每次都这样操作?” “一个病退的中年妇女。”马文山道:“手里有点儿钱,儿女成家不用照看,时间很多的那种。” 虎平涛从桌上拿起自己的茶杯,转身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弯着腰问:“这事儿其实是楼上住户的问题。只要双方沟通一下,应该很容易解决。” 马文山摊开双手:“话是这么说,可十二楼的住户不愿意啊!老高在电话里说了,十二楼住户的被子第一次被楼下夹住,晚上十点多楼下那女人才回来,松开窗户。第二次,被子又被夹住了。十二楼住户还是找不到人,就用力扯,想着窗户就算再怎么紧也能拉开一条缝,结果用力太大,把被子扯破了。” 虎平涛仰脖喝了口水,摇头道:“要我说,这人就是活该。要不是她自己破坏规则在先,楼下住户也不会这样对付她。” 马文山也不住地摇头:“这人不长记性,也不吃教训。十二楼住户只顾着自己方便,为了防止再遇到类似的事,她干脆找十一楼住户要了电话号码。” 听到这里,虎平涛再也忍不住了,刚喝进嘴里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他狼狈地从衣袋里掏出纸巾擦着身上,惊奇地问:“还有这种操作?听这意思,她是打算把被子一直晒下去?” 马文山大声笑道:“要不我怎么说楼下住户是个妙人呢?老高说这女人脾气挺好,无论见了谁都是脸上带笑。楼上要电话号码,她当场就给了。转过身,依然我行我素,你晒被子我就开窗户夹住,完事儿了就关门走人。无论你打多少个电话,我就是不接。” 虎平涛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微皱着眉:“这种做法不行,谁都能看出来是故意的。” 马文山道:“昨天下午,十二楼住户又把被子晒在外面,照样被十一楼住户用窗户夹住。这是下午三点多的事情,楼下住户照例关门走人,直接去了亲戚家,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虎平涛眯起双眼:“昨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这晒在外面的被子不得淋湿了?” “全湿透了。”马文山道:“老高说,那是个旧小区,外层瓷砖剥落,昨天晚上被雨水一浇,顶层的污垢顺着墙面流下来,染在被子上,算是彻底废了。”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那还是一床价值两千多块钱的蚕丝被。”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以十二楼住户报警,要求十一楼住户赔偿损失?” 马文山道:“十一楼住户今天早上回来了,人家根本不认。只说是关窗户的时候不小心把楼上的被子夹住,没在意,然后手机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 虎平涛笑着摇头:“这话没毛病,于情于理,楼下的人就算故意这样做,也没人能找出证据。说来说去,还是楼上这家人太作了。既然都有了扯破被子的教训,为什么不能长点儿记性呢?” 马文山认真地说:“我觉得这是出于报复心理。你不是故意用窗户夹住我的被子吗?我就偏要跟你对着干,就是要挡住太阳,让你家里一直阴沉沉的。” 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说来说去,这都是自找的。” 马文山收起手机:“老高在电话里叫苦,说这事很难解决,楼上楼下两边都不听劝,谁都不肯退让。楼上要楼下的赔被子钱,楼下的说楼上无理取闹……就这么耗着,老高也是头大。” 虎平涛想了想:“打电话向社区救助吧!让老高先做笔录,按规定进行调解。如果双方不服,就让她们申请行政复议。” 警察的时间有限,每天都有各种案子需要处理。如果遇到无理要求就长期耗着,真正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话题告一段落,马文山这才注意到,虎平涛制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三级警员肩章。 他抬起手,惊奇地问:“小虎,怎么你去局里开个会,就把警衔给换了?” 虎平涛偏过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颇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次立了三等功,局里提前让我结束见习期,现在我是正式警员。” “那你真得请客了!”马文山满脸都是羡慕:“我这个老辅警,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啊!” “马哥你这话就过了。警务亭里就咱们几个人,传帮带,老带新,要是没有你们这些老人,我再怎么努力也出不了成绩啊!” 虎平涛笑道:“说起来也的确该我请客。这样吧,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 马文山疑惑地问:“小虎,这上班时间不能出去吃饭啊!” “点餐。”虎平涛爽快地说:“等黄哥他们回来,今天晚上就不去档案局食堂了。手机上你们看着点,喜欢吃什么都行,让快递送过来,费用算我的。” …… 聚餐是拉近彼此关系的重要方法之一。 五个人,六个菜,外加烧麦、锅贴之类的主食,价钱不便宜,也算不上奢侈。 不能喝酒,但可以来点儿饮料。 虎平涛给每个人都敬了一杯,在众人的笑声中,他认真地说:“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咱们好好干,争取年终评比的时候,拿下全区比分冠军。” 第一百一十节 团伙 夜深了。 今天轮到虎平涛和马文山值夜班。 一只野猫出现在警务亭门口,它似乎是被闪烁的红蓝色警灯吸引,停了下来。马文山故意逗弄,捏着嗓子学了几声猫叫,冷漠的喵星人理都不理,转身离去。 “是只母猫。”马文山悻悻地说。 虎平涛打趣道:“马哥,人家明显看不上你啊!” 马文山内行地说:“这猫怀孕了。” 虎平涛坏笑道:“你播的种?” “去你的!”马文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没看那猫肚子又胀又大,都快拖到地上了?快生了,它这是找窝呢!”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这猫一次能生几只?” “至少三只。”马文山坐在椅子上,神情悠然:“城里的野猫没人管,天生天养。要我说这其实是好事。” “为什么?”虎平涛很不理解。 “猫抓老鼠。你看看这下水道里有多少老鼠,数都数不过来。每年社区都要定点投放鼠药,可是灭杀远远跟不上老鼠生儿的速度。如果不是有这些野猫,城里老鼠肯定泛滥成灾,到时候就麻烦了。”马文山的解释有一定道理。 正说着,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鼠可是好东西。在我们老家,鼠肉香着呢,比猪肉还好吃。” 是熟人,附近工地上的民工,胡永贵。 深夜的时候,他经常来警务亭要杯热水。一来二去,互相都认识。 马文山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老胡,我说的是老鼠,你老家那边的是山鼠,不一样的。再说了,这下水道里又脏又臭,那里的老鼠根本不能吃。” 胡永贵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生气,他操着一口川话:“你跟我回老家塞,我请你吃山鼠肉。” 马文山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婆娘,跟你回家……你想多了。” 虎平涛听着两人对话有趣,对胡永贵笑道:“怎么今天晚上又是你守工地?” 胡永贵点了下头,他手里照例端着空饭盒,还捏着两个冷馒头:“打扰你们喽,要点水喝。” 马文山瞅着他手里干巴巴的馒头,皱起眉头道:“老胡,不是我说你,钱不是你这么个省法。该吃要吃啊,否则你这身体怎么受得了?” 胡永贵笑呵呵地说:“要养娃,花费大。”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走到壁橱前,拉开柜门,拿出一包方便面,递了过去。 胡永贵没有伸手去接,不住地摇头:“这不行,我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马文山在旁边劝道:“你就吃吧!小虎今天请客,我们大家都有份儿。” 胡永贵有些犹豫,虎平涛直接抢过他手里的空饭盒,不由分说,撕开方便面包装袋,然后是调料包,然后走到饮水机前按下热水开关。 马文山也站起来,把手足无措的胡永贵按在椅子上,笑道:“你就安安心心吃吧!” 看着摆在眼前的面条,胡永贵很是感动,讷讷地说:“你们……你们是好人哟……” 夜里,有些寒意。 他的心里却涌动着热意。 看着低头大口吃面的胡永贵,虎平涛微笑着问:“够不够,要不再来一包?” “够喽!够喽!”胡永贵连连点头:“再多就吃不下喽。肚子不能吃太饱,胀起来很难受。” 停顿了一下,他缩着脑袋,朝着警务亭门外看了一眼,转过头,视线落在虎平涛身上。 “我给你们说个事啊!不知道对你们有不有用。” 胡永贵缩着脑袋,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老板是搞拆迁滴,周围这一片都被列入征地范围。你们这边政府工作做的可以哟,关口村所有人都签了协议,按照片区规划陆续搬迁。从东面到南面,一块一块的来。” “我最近跟着公司里的人搞核查,关口村南面去的比较多。就是跟你们警务亭隔着两条街,十字路口有个小超市那里,西面有幢楼,我不晓得你们有没有去过?” 虎平涛与马文山相互对视,都听出胡永贵话里有话。 “老胡,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马文山问。 胡永贵有些犹豫,欲言又止,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说:“我也不晓得……我拿不准,只是看着那幢楼里有些进进出出滴人,感觉不像好人。”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满面凝重:“能说仔细点儿吗?” 胡永贵点点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那些人都是些年轻娃儿,我去过那边好几次,经常看见他们下楼拿东西,都是吃滴,外卖送餐。每次都是一大箱,至少十几份的那种。过日子嘛,你说偶尔点几次外卖也就算喽,像每天每顿都这样,哪个受得了哦?” 虎平涛思考着问:“那里是不是有个什么公司,职员中午吃饭的时候集体点餐?” 胡永贵摇摇头:“那边是已经标记的待拆地段,有不有公司我最清楚。报表和计划上明明白白写着拆迁时间,最多就到明年上半年。而且房东已经签了协议,外租时间不能超过三个月。要真有公司想要租楼办公,根本不可能选择那种地方。三个月后就得搬家,拉来回回折腾费事不说,浪费时间浪费钱。” 马文山奇道:“老胡,你怎么会留意这种事?” 胡永贵解释:“我老婆从家里打电话过来,说是乡上派了扶贫队下去,搞扶贫的同时,也在宣传普法。现在搞传销这些人太老火喽,只要是个人就骗,还不管亲戚朋友,骗一个算一个,简直六亲不认。老婆担心我上当受骗,就把宣传资料拍成照片发给我。我对照着一看,感觉关口村南面那幢楼里的人,应该是搞传销滴。” 虎平涛没有犹豫:“这样吧,你在地图上给我画下具体的位置,我明天过去看看。” …… 天刚亮,虎平涛已经换上便装,出了门。 胡永贵给出的位置很准,那幢楼在关口村以南,沿着侧街进去两百多米。楼下临街有三个铺面,经常有小商贩挑着担子卖菜卖水果。右拐是一条两边筑墙的甬道,宽窄刚好够一辆家用轿车通行,两端是村里自行安装的砖砌闸口,以及醒目的限高杆。 周围有些居民已经搬离,附近建筑仍有部分租户,只是数量比起以前明显少了很多,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在附近平均楼层为四层以上的建筑群里,这幢三层小楼并不起眼。 昨天晚上,虎平涛给廖秋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胡永贵提供的线索。廖秋给了他足够的权限,暂时自行调查。 半新不旧的浅灰色夹克很普通,虎平涛故意装作怕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兜里。巷口有个早点摊,他走过去,要了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一屉小笼包,慢慢地吃着。 快八点的时候,斜对面小楼的大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里面穿着单衣,外面披着羽绒服,显然还没睡醒,呵欠连天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来到早点摊上,搓了搓手,拿起一个麻团,一边吃一边对老板说:“还是跟以前一样,你做好了就打电话,我们下来拿。” 早点摊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腰上系着围裙,满脸堆笑对着来人打招呼,那年轻人嚼着麻团,转身离开。 看着那人走进小楼,关上大门,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佯装好奇,问站在油锅前炸油条的老板:“我看你这摊子就一个人,怎么还兼送外卖?” 老板不以为意地随口回答:“他们就住在对面,每次都是五十根油条,十个麻团,十笼包子,外加豆浆。反正很近,打个电话就下来取。” 虎平涛笑道:“五十根油条,这么多?” “人多,吃的就多。”老板手里握着竹制长筷,在油锅里灵活地拨弄着。 虎平涛夹起一个小笼包送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问:“这附近都快拆了,怎么还有人住着?” 老板笑呵呵地解释:“说是快拆了,可这不是还没拆嘛!上面通知的最后搬迁时间是明年四月份,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有人愿意租,房东就能多收一个星期的钱(城中村有些地方以星期收取租金),实惠又便宜,肯定有人愿意住啊!”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话,低头吃着自己的那份早点。 …… 他回所里换了套衣服,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从东面绕过来,装作闲逛,从另一个方向对这幢楼进行监视。 先是走到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玉溪”,还有打火机,然后撕开包装,取出一支点燃,慢慢地吸着。 虎平涛不会抽烟,但这种时候吸烟是最好的隐蔽方法。烟雾不用吸进肺里,只要用舌头抵住喉管,就能将其压入鼻孔,如老手那样缓缓喷出。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有个舍友是老资格烟民。那人有一手烟圈的绝活,虎平涛很感兴趣,就跟着学。虽然没有烟瘾,他却吐得有模有样,外人看了也无法分辨。 十二点过八分,一名身穿黄色制服的骑手出现在楼下,还是早上那个年轻人出来接餐。两人抱着沉甸甸的送货箱上了楼,几分钟后骑手走出大门。从他的动作来看,送货箱已经空了。 这与胡永贵的判断相符:楼里至少住着二十个人。 扔掉手里烟头,虎平涛转身朝着位于关口村东面的耳原路派出所走去。 …… 所长办公室。 廖秋和陈信宏都在。 “我认为有必要对关口村南面,尤其是那幢三层小楼,进行一次详细的排查。”虎平涛认真地说。 廖秋微微点头:“先说说你的判断吧!到底是不是传销?” “应该不是。”虎平涛摇摇头:“我看过很多传销案例,其主要特征,是以封闭的方式禁锢被骗者人身自由,进而达到控制骗钱的目的。受害者一旦受控,身上所有财物将被搜空,逃跑的几率很低,日常伙食也很糟糕,水煮白菜,盐巴辣子下饭,基本上就是这些。” “可是关口村南边的那幢楼不一样。早点是豆浆油条加小笼包,中午从外面点餐,光是这两点,就能看出这些人不缺钱。” 陈信宏问:“小虎,你怎么没拦下送餐的骑手,问问他们都点了些什么菜?” “这样做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而且也没那个必要。”虎平涛说着就笑起来:“骑手下楼的时候拎着空箱,盖子拉链没锁,我能闻出点儿味。有炒猪肝和鱼香肉丝,还有炒三剁和牛干巴,差不多就是这些。” 陈信宏不禁笑道:“你这鼻子挺灵的啊!呵呵,你说的没错,如果是传销集团,不可能吃这么好。” 廖秋问:“会不会是地下赌档?” 虎平涛摇摇头:“我觉得也不太可能。卖早点的说了,这些人每天要的油条豆浆小笼包都有定额,数量不变。虽然我晚上没在那里监视,但就这一点来看,住在楼里的人应该还是那些,这不符合赌客来回流量有变化的规律。” 廖秋眼中泛着思索的目光:“有点意思,这么一分析,住在那幢楼里的人的确有问题。也许是卖1淫1团伙,也可能是没有食品安全许可证的地下黑作坊。” 陈信宏提醒他:“老廖,也有可能涉及到毒品规模化分包与售卖。” 廖秋看了他一眼:“应该不会涉毒。三个月租期太短了,如果是毒品交易,只会选择长期和不起眼的偏僻位置。这缺少了一个重要条件,不像是贩毒集团的做法。” 陈信宏认真地说:“总之小虎说的没错,就以那幢楼为核心,组织排查。” 廖秋点点头:“行,那我们分头进行。老陈,你跑一下街道办事处,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请他们的综合执法大队一起行动。小虎,你先回去,明晚警务亭那边留下一个人值班,剩下的人编成一个组,共同排查。” 虎平涛笑着点头称是:“所长,这次说不定能捞到一条大鱼。” 第一百一一节 网络诈骗 廖秋也笑了:“你小子,真是一员福将。自从来到咱们所上,接二连三给我们带来惊喜。呵呵,希望如你所言,明晚咱们好好捞上一条大鱼。” …… 通过关口村委会找到房东,得知这帮人是上个月新来的租客,签了四个月,说是不会耽误拆迁,只要工程队进村,他们就马上搬走。 房租随行就市,不算低,房东很满意,给派出所备案的时候,就按照普通房客申报。 行动时间定在晚上九点。 综合执法大队三十多人封锁了关口村南区的三条出入通道。拉起封锁线,设置临时路障,村委会也派人跟着一起走,挨家挨户敲门。 轮到那幢楼的时候,情况与之前的出租房明显有差异。 房东在楼下敲门,喊了半天也没人开。之前在街口远远看着,楼上明明亮着灯,等到楼下喊话开门,灯立刻灭了。 廖秋立刻命令房东:“拿钥匙开门。” 警察和执法队员从敞开的大门蜂拥而入。 按照之前的计划,各小组分别把控对应的房间。虎平涛带着高翔和李平波冲上二楼,只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从走廊上闪身钻进二零二室,正忙着要关门,虎平涛猛扑过去,侧身用肩膀将门撞开。 那人猝不及防,被坚硬的门板撞在鼻子上,当即惨叫一声,脸上鲜血四溅。 这种小楼是城中村居民的自建房。典型的“口”字形建筑,因为南北距离长,从中段横过来的一零二、二零二和三零二房间面积最大。 虎平涛一把将其抓住,以擒拿动作将其反扣的同时,也被屋子里的一切惊呆了。 房间里没有床铺之类的家具,两排高低不等的条形长桌摆在中间,桌上摆满了多达几十个塑料隔架,每个架子里都有一部手机。 以桌子为核心,四个男女围坐在旁边,根据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信息,一台台分开操作。 高翔被这场面震慑,下意识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被虎平涛反扣胳膊按在墙上的男人忍住痛,挣扎着大声叫嚷:“我们……我们在拍视频……我们是文化公司……” 虎平涛听了一阵冷笑:“你当我们是傻瓜吗?拍视频……哪家文化公司会像你们这样拍视频?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有任何一种拍摄设备吗?架杆在哪儿?为什么没有聚光灯和反光伞?你再给我说说谁是主播?还有,你们拍摄视频的收益主要依靠哪部分?是流量广告?还是带货?” 高翔命令着房间里其他人离开座位,双手抱头,走到墙壁前面排队蹲下。 他按住距离最近的一名男子,对虎平涛惊讶地说:“小虎,你懂的不少啊!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虎平涛从腰上取下手铐,将鼻子受伤的男人铐住,认真地回答:“这些手机的摆放和排列形式一看就不是拍视频。他们应该是通过网络进行诈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廖所他们会在别房间找到电脑,以及其它相关设备。” 半小时后,整幢楼里已经完成了初步清查工作。 总共有二十三名犯罪嫌疑人,其中有六名女性。 在其它房间里,搜出了七台电脑,二十七部手机。加上虎平涛在二零二房间查到的这些,手机总量多达六十四部。 另外,在房间里搜出最多的东西,就是银行卡。足足有五十九张。 尽管已经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廖秋还是对眼前的这一切感到震撼。 他叫过陈信宏:“马上联系分局经侦大队,这案子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必须由他们派专人负责。” 陈信宏连连点头:“肯定是网络诈骗,否则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设备。” 廖秋神情严肃:“告诉外面的人,守死大门。涉案人员太多了,我们的车子和人员都不够,向局里请求支援。” 陈信宏拿出手机,一边点开页面一边说:“这次小虎又立功了。要不是他机灵,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眼皮底下居然藏着这么一条大鱼。” 廖秋紧绷的脸上露出一抹舒缓笑意:“呵呵,我就说这小子是一员福将。我估计这案子涉及金额不会低于两千万,今年年终评比,咱们耳原路派出所肯定排名第一。” …… 廖秋是一个颇有想象力的人。 可他仍然无法突破现实极限,对涉案金额的限定值想得太少。 经侦大队队长石宏伟得到消息立刻带人赶到现场,对所有查获的电脑和手机进行数据检验。 高荣负责技控,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数据,他感觉心脏差点儿停止呼吸。 “石队,你来一下。”深深吸了口气,高荣舒缓了一下之前难受的窒息感,连忙转身叫来了正在与廖秋谈论案子的石宏伟。 来到工作台前,看着电脑上列出的数据,石宏伟也怔住了,夹在手指缝里的香烟差点儿掉在地上。 “乖乖,竟然这么多……” 查获的七台电脑,其中有六台用于系统联网,通过多部手机对其他用户进行呼叫,重复发送诈骗信息。内容很简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依照法律纳税的义务。你公司去年的税款未缴,请于本月底前往地税局补缴十二万元。若违时,我们将依法对你公司收取滞纳金,以及罚款,并按照相关法律法规追究刑事责任。” 一般人接到这种信息,不外乎两种反应。 第一种,视而不见,理都不会理。只要稍有点儿法律常识,都知道信息内容有着很大的漏洞。何况主叫方不是国内任何一家持牌运营商,而是一个谁也不知道的陌生号码。 第二种,也就是回应者。无论怀着任何心理,担忧、恐惧、疑惑、茫然……都是想要强烈撇清,把自己从问题当中摘除,自证清白, 这种诈骗手段很拙劣,一千个人里也不见得有一个人回应,按照骗子引导迷迷糊糊掉入瓮中的受害者就数量更少。可即便如此,这比例极低的盲信者,也给骗子提供了数额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资财。 电脑里保留的数据,是往来于各个银行之间的存入款项及转款数字。诈骗团伙持有多个账号,一旦受害人被骗打款,立刻分散进入多家银行,以手机转账的形式继续分流。以一万元为例,先转为两个五千,然后以“百元”为单位转入手机账户,再通过其它方式转为合法收入。 高荣指着屏幕,认真地说:“石队,您看这儿,他们注册了六家网店。两家经营小食品,一家经营服装,一家经营二手重型机械,一家金银珠宝,还有一家是风味饮料。小笔款项,十万元以内的,进入小食品、服装和饮料店,通过购买并不存在的货物进行转款;大笔的就流入重型机械和珠宝店……这是典型的洗钱。” 石宏伟右手杵在桌上,左手扶住高荣坐着的椅背,逐行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神情凝重:“的确是洗钱。这还只是今年上半年的数据,就已经达到六千多万。还有就是这些网店的注册时间,都是今年一月份……呵呵,这是老手的做法。” 廖秋也走了过来,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内容,他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怎么这帮家伙还把骗来的钱投入股市?” 石宏伟解释道:“这也是洗钱的一种方式。他们会选定一支波动不大,价格常年保持稳定的股票,在短时间内买进卖出。如果有人在股票发卖的过程中买进,当然是最好的。如果没有人接盘,他们就用事先准备好的另外一个账户完成交易。总之一句话,就是自己买自己,把钱从左边口袋转到右边。这样一来,手续合法,谁也挑不出毛病,骗来的黑钱就能洗白。” 廖秋问:“这种交易应该可以监控吧?证监机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石宏伟摇着头笑笑:“大笔资金容易监管,可小笔的就难以察觉。就以六千万来说吧!分拆成两百个五十万账户,只要交易股票不少于三支,就很难发现其中的问题。每天在股票市场上流出流进的钱以“亿”为单位,区区几千万砸下去,连个泡泡都没有。” “你再看看这些人租房的布局:四个身体最壮实的男人住在一楼,天井和走廊里备着两辆加满油的摩托,还有两辆电动车。二楼和三楼全是工作间,光是各种设备就价值好两百多万。他们把整幢楼租下来,靠着外面大街的三楼窗户被改造过,三零一房间里有一条绳梯,只要发现情况不对,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坐在椅子上的高荣听了也频频点头:“之前检查电脑的时候,我找到了两个伪装成游戏图标的控制程序。只要点开,输入密码,三分钟就能销毁所有数据。” 石宏伟笑道:“说起来这帮人也挺有意思。初步审讯,被抓的都指认姓况的那女人是头儿。只有她才知道密码。另外还有几个所谓的“主管”,都听从这女人的安排。” 廖秋道:“我们当时在二楼抓住这女的,电脑操作室在三楼,她没来得及销毁数据。” 石宏伟抬手拍了一下高荣的肩膀,叮嘱:“小高,仔细点儿,别放过任何疑点。这案子的涉及金额肯定不止六千万。我有种预感,至少上亿。” 后面这句话把廖秋吓了一跳:“不会吧,竟然这么多?” 石宏伟拉着他走到旁边,压低声音:“你瞧瞧这房间里的布局,还有楼上楼下的安排,如果不是你们派出所暗中布控,没有打草惊蛇,动作迅速,这帮人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几分钟之内就销毁证据,逃得干干净净。”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经侦队接到了多起网络诈骗报案,可调查下来都没有结果。手机号是空的,按照在电信局登记的资料,机主不是住在偏远山区,就是身份证早已遗失。说起来,普法教育还得继续啊!很多人都拿身份证不当回事,随便借用,丢了也懒得重新办理,反正这玩意儿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张卡片,不值钱。” “老廖你坐过飞机吧?每次起飞前,空乘都会在机舱里演示指导该如何使用安全带,以及救生设备。一次两次也就罢了,看多了就觉得烦,可这样的演示指导还偏偏少不了。咱们国家现在虽然富裕了,可还有很多人别说是飞机了,他们就连高铁都没坐过,也不知道身份证的重要性。尤其是常年待在偏远山区的那些,随便花个百来块钱,就能从他们手里买到身份证。” “扯远了……这帮人很精,你看这楼下又是摩托又是电动车,说不定附近还有其它备用车辆。电脑和手机不值钱,关键时候丢卒保车,只要人没事儿就行。光是现在查到的六千万,就分散在各个银行和网络账户。他们不缺钱,要的就是这种流动性强,隐蔽性高的待拆房。按照正常思维,都觉得这种地方很少有人住,毕竟不长久,房东也不会收太多租金,所以选择这里租住的人口袋里都没有银子,而且流动性大。” “骗子从不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狡猾得让你无法拿捏。还有就是老廖你千万不要小看网络诈骗。你是个明白人,手机上发过来的诈骗信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糊涂蛋啊!早些年的健力宝拉罐环中奖,那么粗劣的骗术,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上当。骗子手段层出不穷,很多被我们抓住的罪犯,都算得上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 “这人啊,都想着发财,尤其是天上掉馅饼,只要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得到的意外之财。骗子就是看准这种心理,设下一个个圈套。通过手机传播中奖信息,是最普遍,也是最原始,使用最频繁的诈骗手段。按理说,经过那么多年的普法宣传,这种事情应该没人相信,却偏偏有人硬往套里钻。” 第一百一二节 必须重奖 廖秋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去年,辖区就有好几个老人报案,说是在手机上被人骗了。对方发消息告诉他们,这是电信局搞的随即抽奖,他们的手机号是幸运号码,中了一百万的全国大奖。” 石宏伟笑着问:“想要得到奖金,就必须按照国家法律,先缴纳一笔个人所得税?” 廖秋苦笑着发出叹息:“是啊!他们按照骗子的指示,急匆匆的跑去银行。有四个人被骗,还有几个运气好,被儿女及时阻止。” “所以网络诈骗也在不断变更新的套路。”石宏伟活动了一下肩膀:“骗子们学精了,奖金缴税都都过时了,套用国家法律大帽子,让你缴纳罚金协助调查,这套路其实也不新鲜,关键是有人相信。” 连夜办案,廖秋感觉有点饿。他冲着石宏伟笑道:“说吧,你该怎么感谢我?” 石宏伟反应很快:“你是指这个案子?” 廖秋满脸都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派出所出人出力帮着你控制现场,端了整个窝点,收缴了所有现场证物……说白了,你们经侦队就是过来摘桃子的。这案子属于你们的工作范围,该是你们的好处,我不眼红。老石你自己都说了,光是现在查到的涉案金额就高达六千万,按照正常情况计算,总金额至少过亿。” 石宏伟被他说得有些抬不起头,只能笑着应和:“好吧!好吧!都是你廖大所长居功至伟……说吧,你想要什么?” 廖秋对他的回复很满意:“写案情报告的时候就不用我说了吧!我们所里年终评比就靠这个。” “那是肯定的。”石宏伟看着他,兴致勃勃地问说:“我听说你们所最近表现不错啊!帮着刑警队连破了好几个案子,王雄杰那小子整天都在笑,都快肌肉僵硬得面瘫了。” 廖秋没被对方诱导着转移话题,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石宏伟,抬起左手,露出手表,认真地说:“你看看,都三点多了,你是不是该请顿宵夜?” 石宏伟装聋作哑:“没问题。老廖你想吃什么?我来买单。” “不是我说你,做人要厚道。”廖秋叹息着摇摇头:“给了你这么大的一个馅饼,才请我一个人宵夜……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我们所里这么多人,还有街道办事处综合执法大队,按一百个人算吧!我也不多要你的,每人一份炒饭。” 石宏伟皱起眉头:“这一份饭十五块,一百份……就得一千多啊!” 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廖秋感觉很不爽,正打算开口,却看见虎平涛从外面走进来。 “所长,石队长。”他分别给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向廖秋:“所长,初步检查已经完成,这是收缴的物件清单。” 说着,他把拿在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廖秋伸手接住,打开看了一眼,抬起头,对石宏伟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所里的小虎,虎平涛。” 石宏伟点点头,用夹着香烟的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我认识你。前几天冉副在局里主持颁奖仪式,你是三等功。” 廖秋在旁边说:“这次的案子,就是小虎发现的线索。” 石宏伟睁大双眼,笑了:“那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 虎平涛连忙解释:“是别人提供的线索,我只是顺着查一下。” 石宏伟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如果没有你在中间协查,我们也不会发现并打掉这个网络诈骗集团。” 廖秋也笑了:“你可别小看小虎,他现在可是局里的红人。雷跃和王雄杰都争着要他,还为这个专门拼了一次酒。” “拼酒?”石宏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王雄杰那酒量,也敢跟雷疯子拼酒?” 说到这里,石宏伟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上次吃饭的时候,我就听王雄杰说过这事。虎平涛……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就是你,王雄杰一直嚷嚷着你是个人才,绝对不能放过的那种。” 虎平涛正要张口解释,冷不防坐在侧面工作台前的高荣发出惊呼。 “头儿,你快过来看看!” 石宏伟在前,廖秋与虎平涛紧跟其后,三个人迅速凑到电脑前。 高荣指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激动不已:“这是我刚查出来的涉案金额……两个亿,整整两个亿啊!” …… 翌日。 熊杰早早就来到办公室。 上午九点,局领导准时召开会议,由熊杰带队,成立专案组。 目前查出的涉案金额已经高达两亿六千万,随着案子进一步深挖,这个数字还会越来越大。 局长邱伟扶了一下眼镜,笑道:“我明年就退休了,没想到临了还摊上这么一个大案。今天早上七点多,经侦队小石就打电话告诉我,案情基本脉络已经清楚:首要犯罪嫌疑人况金珠供认不讳,目前已经收押。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与银行方面联系,对相关的款项进行确认。” 熊杰认真地说:“在基层工作的同志很辛苦,如果不是耳原路派出所得到群众举报,顺藤摸瓜,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问题。” 副局长孔维云对此很是赞同:“廖秋做事果决,发现异常就马上行动。我听说昨天晚上动静很大,他还向街道办事处请调了综合执法大队,成绩斐然啊!” 邱伟低头注视着摆在面前的案情报告:“经侦队还在调查具体涉案金额,我估计这案子最后的调查总数不会少于三个亿。这在全国都极其罕见,搞不好还是独一份。” 熊杰点点头:“典型的重特大案,从藏匿位置到涉案人员一锅端,犯罪嫌疑人来不及销毁证据……呵呵,明年去省厅述职的时候,咱们脸上都有光啊!” 邱伟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其它几个区,这下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咱们。别说是省厅了,公安部肯定会给予重视。荣誉奖励就不提了,说不定还会派专人下来,就这个案件进行访录。” 孔维云将身子往后一靠,发出爽朗的大笑:“石宏伟这次捡了个大便宜。要不是廖秋,他还真遇不上这种好事。” 邱伟满面舒畅:“廖秋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以他的能力,熬上几年,一个正处是跑不了的。” 熊杰用手指点了点摆在自己面前的案情报告复印件:“有一个人,在这案子里发挥了重要作用。” 孔维云想了想,问:“老熊,你说的是虎平涛?” 熊杰点点头:“就是他。” 邱伟虽然上了年纪,记忆力却不错:“虎平涛……他前段时间刚立了三等功,怎么现在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熊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案子是群众举报的线索,小虎顺着查了一边。网络诈骗也是他提出来的,所以廖秋从一开始做出了针对性摸排措施。” “……虎平涛……”孔维云负责人事工作,他在脑海深处把很多熟悉的信息过了一遍,转身问坐在旁边的熊杰:“老熊,我记得虎平涛是去年刚进来的新人,还参加了警校的特殊集训?” 熊杰脸上流露出几分得意:“是这样,但你绝对想不到小虎的家庭背景。” 孔维云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哦,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熊杰故意卖关子:“你认识他父亲。” 说着,熊杰转向局长邱伟:“老邱,你也认识。” 邱伟与孔维云面面相觑,然后两人一起把视线转移到熊杰身上。 “虎平涛他父亲是谁?” “别吊我胃口,赶紧说啊!” 熊杰压低声音:“云北军区的副1司1令员,虎崇先。” 邱伟和孔维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竟然是他?” “照这么说,申副那天主持颁奖仪式的时候,就跟虎平涛打过照面。申副也是云北军区出来的,他肯定认识这个年轻人。” 邱伟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皱起眉头问:“老熊,你该不会给这个虎平涛特殊照顾吧?按理说,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没有多少侦破经验。” “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熊杰顿时不乐意了:“你去问问雷跃和王雄杰。去年追回来的那笔贩毒款,就是雷跃把小虎借调去缉毒队才出的成绩。还有上次金昌小区那个杀人案,上面要求限期破案,也是小虎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邱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既然熊杰点出了雷跃和王雄杰,那就证明他没有撒谎。 雷跃是个直性子,在原则问题上,谁的面子也不给。 王雄杰平时嘻嘻哈哈,同样固守这条底线。 “这案子肯定会受到省厅和公安部的重视。”邱伟看看坐在对面的熊杰与孔维云:“照目前的进度,最迟下周就能发布案情通告。我下个星期要去帝都参加年度会议,要不咱们先把对有功人员的奖励定下来?” 孔维云觉得这样做很合理,他思索了一下:“就以涉案金额定标吧!如果最后查出来的总金额超过五个亿,那就耳原路派出所集体一等功,廖秋、虎平涛等主要人员一等功,经侦大队集体二等功。” 熊杰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如果没有达到五亿,就降一个奖励档次?” 孔维云点点头:“集体一等功可以给。另外,就是那个举报的群众。如果他有单位,那就在通报的基础上,年度评优评先。如果没有单位,就给他现金奖励。” 熊杰问:“给多少?” 孔维云道:“十万块,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按照相关标准最高额度给的。对于热心向我们提供线索的群众,应该给予重奖。这对提升社会风气也有帮助。这个社会需要积极向上的人,有功就有奖,这样才能使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邱伟雷厉风行:“行吧,就这样,让经侦队那边抓紧时间查,争取尽快结案。” …… 这起网络诈骗案的最终数额,定格在四亿九千八百二十二万元。 廖秋是后来才从熊杰那里知道有这么一个双向奖励标准。他觉得很遗憾,别看一等功与二等功就相差一个字,实际意义却天差地别。 胡永贵这人挺有意思,知道得了两万块奖金,当场就愣住了,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笑起来。 他不要奖状,也不要任何宣传,甚至连古渡分局都不愿意去,抬手挡住脸,口口声声“没想到还有奖金……谢谢,太谢谢你们喽”。 这完全可以理解。举报归举报,可如果诈骗团伙有人漏网,怀恨报复…… 在派出所办公室,虎平涛把一整捆现金递给胡永贵,他倒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指蘸着唾沫,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 虎平涛笑着问:“怎么样,没错吧?” 胡永贵把钱装进信封里,小心翼翼塞进贴身衣袋,带着说不出的幸福感笑着连连点头:“没得错,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 廖秋认真地说:“是我们得好好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也破不了这个案子。” 说着,在旁边的虎平涛与陈信宏也随着廖秋一起,举起右手,向胡永贵行了个礼。 这让他越发觉得局促不安,脸色涨红:“我……我那天就是随口一说,我也没想到那些人是搞网络诈骗的。” 胡永贵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面露感激:“虎警官对我很照顾,晚上在警务亭喝水,从来不收我的钱,那天还给了我一包面。这做人就得讲究有来有往,你对我好,我肯定也会把心窝子挖出来塞。” 这话说得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 元旦前一天,刚好是周末。 苏小琳起了个大早,陪着母亲陈珺去菜市场,鸡鸭鱼肉买了一大堆。 约了虎平涛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今天提前准备。 宰杀好的鸡掏空内脏,抹上盐,用姜末撒遍全身,放在盆里腌上一晚,明天煮汤味道浓郁,非常鲜美。 第一百一三节 介绍人 鱼不大,都是巴掌长的小鲫鱼。用油炸至金黄酥脆,明天加上酸菜和辣椒炖了,连鱼刺都软软的好下酒。 陈珺善于持家,明天过节,今天的菜会稍微便宜些。 母女俩正在厨房里忙着,忽然门铃响了。 苏小琳开门一看,是王可意。 她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可毕竟是亲戚,只能客套地打了个招呼:“表姨,你怎么来了?” 王可意满面欢笑,刚进门就连声催促:“我就是赶着时间过来的。琳琳你今天不上班吧?” 苏小琳不解地点点头:“是啊,今天休息。” “这就对了。”王可意伸手拽了她胳膊一下:“赶紧去换件衣服,再好好化个妆,我带你出去见个人。” 苏小琳站在那里没有动,疑惑地问:“你要带我见谁?” 王可意压低声音,得意地笑道:“琳琳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吗?表姨我给你介绍一个。放心吧,我看准的人,包你满意。” 苏小琳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我都快结婚了。” 这对王可意来说,绝对是个如闪电般炸裂的可怕消息。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整个人几乎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缓过劲儿来,眼睛里闪烁着震惊又愤怒的目光。 “结婚?琳琳,你……你在开玩笑吧?”尽管已经有了很不妙的预感,她还是故作镇定地问。 “我骗你干什么。”苏小琳懒得解释,抬手往厨房一指:“不信你问我1妈。” 王可意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带着风一般的速度冲进厨房,从陈珺那里,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琳琳没骗你,她是快结婚了。”说起这个,陈珺脸上满是喜色:“就是上次来家里吃饭的那个小伙子,姓虎,虎平涛,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他对琳琳很好,我和老苏也挺满意的,已经跟他家里老人约见过。这不快过年了嘛,琳琳打算年前先去民政局领证,明年找时间把酒席给办了。” 王可意瞪大双眼,脸上的肌肉因为过于激动而抽搐,不可置信的问:“这么快?” 陈珺“嗯”了一声,解释道:“他们都忙,两个人都要上班。再说了,这谈恋爱谈到最后一样也要结婚,早晚的事。” 苏小琳从后面搂着陈珺的肩膀,笑嘻嘻地插话进来:“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统统都是耍流1氓。” “你们,你们这也太随意了吧!”王可意大惊失色,眼珠一转连声劝阻:“琳琳,你对那个人了解有多少啊?他家世怎么样?他在哪儿上班?他一个月挣多少?这些事情你都得花时间好好打听才行!” “还有房子,你们结婚总得有自己的房子吧?他年纪轻轻一个小警察,刚参加工作能有多少积蓄?不是我说他坏话,琳琳你在商务厅,每个月工资就比他拿的多。可就算是这样,琳琳你也没攒下买房的钱。等结了婚,除了在你爸妈这儿住,还能搬到哪儿去?这……这叫啃老你懂不懂?” “还有车子,琳琳你是有车了,可他呢?我看上次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是琳琳你送他走的。这没房没车的男人不能要啊,以后的负担得多大啊!照这么看他家里肯定没钱,琳琳你这是倒贴着下嫁,以后为他那个穷家还不知道得补贴进去多少。这是典型的凤凰男!” 苏小琳没吭声,她偏过头看着母亲陈珺,从对方眼睛里同样看到隐藏不露的笑意,还有一丝淡淡的讥讽。 “表姨,这是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苏小琳实在听不下去王可意在那里喋喋不休,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给了个善意且隐晦的提醒。 王可意挥舞着双手,眉头皱得极紧,脸上赤果果写着“愤怒”二字:“不行不行,我必须管!你是我侄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苏小琳被这话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调皮地说:“真没看出来啊,原来表姨你还是复联英雄,肩负着拯救地球的重任。” “妇联?”王可意平时不看电影,自然不知道这个梗。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说:“区妇联那边我倒是认识几个人,如果琳琳你有什么困难,她们可以帮忙。” “不用了,不用了。”苏小琳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变相下来逐客令:“表姨你去客厅里待着吧!我和我1妈今天事儿多,就不招待你了。” 王可意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她顽固的就像一块石头:“我都跟人家约好了,琳琳你快换衣服吧!跟我出去一下,见见人。” “我——不——见!”苏小琳拖长了声调:“都说我快结婚了,我谁也不见。” 王可意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劝说:“人家是做房地产的大老板,年轻有为,不像你那个小警察,整天忙的不着家,还挣不到几个钱。琳琳你……” 苏小琳很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我说了不见!我明天就跟虎平涛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陈珺性子绵软,她没发火,只是对气鼓鼓的女儿说:“琳琳,把灶上的火关了,再把剪子递给我,放鸡血,烫鸡毛。” 她喜欢在家里杀鸡。鸡血加点盐做成血豆腐,再把鸡头鸡脚剁下来,鸡肠内脏什么的煮一锅,浓浓的鸡汤很鲜美。 王可意就算是白痴也能看出母女俩对自己的态度。一股无名鬼火在身体里乱蹿,她却不好发作,脸上全是阵红阵白的颜色转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能自己听见;双手捏握得无比严实,连骨关节表皮都变得发白。 站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王可意转身离开厨房,径自穿过客厅,拉开门,带着说不出的羞愤与狂怒,怒冲冲的离开苏家。 苏小琳一边帮着母亲收拾盆里已经割喉放血的鸡,一边偏头朝着客厅方向看了一眼,笑着说:“妈,王可意走了。” 陈珺端着一碗鸡血,用剪子在碗里搅了几下,将碗放在灶台上静置,摇摇头:“你表姨……你爸以前就说过,她功利心太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苏小琳拎着茶壶,把沸水浇在鸡身上,神情有些疑惑:“她为什么非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我都说了快结婚了。” “估计她收了人家的好处吧!”陈珺弯下腰,用指尖轻触着湿漉漉的鸡毛,尝试着温度:“如果没有好处,她不会这么热心。” 苏小琳的情绪有些不快,更有几分冰冷:“难怪她一直看平涛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陈珺笑了,劝道:“就像你爸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无利不起早……算了,想开点儿,毕竟王可意来家里走动的次数不多,逢年过节,也就两、三回。” 盆里的水温渐渐降了下来,陈珺动作麻利地开始拔毛,苏小琳在旁边打下手……一只毛色鲜亮的阉1鸡很快露出白色表皮,上面布满了暗灰色毛孔。 十多分钟后,鸡和鱼都处理好了。苏小琳把堆在案板上的鸡头、脚和杂碎放进砂锅,放入花椒、八角、姜块和盐,加水,上灶,小火慢炖。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敲门声。 “可能是我爸回来了。”苏小琳一边对陈珺说着,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快步走出厨房。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她愣住了。 是王可意。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浅灰色西装的男人,年龄看似三十上下,长相倒也不差。只是视线与苏小琳接触的时候,瞳孔明显缩小,眼里释放出灼热的目光。 不高兴的时候,苏小琳说话就很直接,口气也很冲。她强忍着想要反手用力关门的冲动:“你怎么又来了?” 这次连“表姨”两个字都省了。 王可意眼中掠过一丝恼怒,她极好的控制住情绪,努力使笑容看起来舒缓又自然:“我出去带个朋友过来。走,我们进去说。” 苏小琳站在那里没有动,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有心不让王可意进来,却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她是亲戚,自己还得喊她一声“表姨”。 去而又返……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跟在王可意后面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真把自己当月老了。 陈珺在厨房里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儿回来,于是来到客厅,刚好看到这一幕,短暂的诧异过后,同样有些气结。 王可意丝毫不管这些,她满面堆笑,站在门口对着陈珺招了下手:“表姐,我带了个朋友过来。” 陈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苏小琳道:“琳琳,让你表姨进来吧!” 苏小琳一听,顿时急了:“妈……” 陈珺闷闷不乐地挥了下手:“先让她进来再说。别站在门口,左邻右舍都看着呢!” 言下之意:她王可意不要脸,我们可不能这样。 进了屋,苏小琳关上房门,走到母亲旁边,微嘟着嘴,满面气鼓鼓的样子。 陈珺把左手按在女儿胳膊上,注视着站在对面的王可意和年轻男子,蹙着眉头问:“这是你朋友?” 她平时很少用这种森冷的口气说话。 王可意知道陈珺的性子,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可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侧过身子,把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让出来,连声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兴南集团的总裁谢俊波,这是我侄女苏小琳。” 平心而论,谢俊波长得很不错,虽不是肌肉型男,却是个活脱脱的衣服架子,只是偏于文弱的那种。衣服都是名牌,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古龙水香气。 “陈阿姨您好,我是谢俊波,叫我小谢就行。” 他随即把手伸向苏小琳,面露微笑:“你好。” 苏小琳对这伸至面前的手视而不见,反而后退了半步。以行动表决心,随便打个招呼就想骗我的手摸……本姑娘绝不上当。 见状,王可意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忙上前道:“琳琳,人家小谢跟你头一次见面,你至少跟人家握个手,打个招呼啊!” “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这个人。”苏小琳是个执拗的性子。 王可意心里腾起一股想要扑过去狠狠扇苏小琳耳光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住了:“你……” 陈珺打断了她的话,淡淡地问:“可意,琳琳都说了她有男朋友,你把小谢带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对方没有表明态度,可想法和意图都明明白白表露在脸上。如果换在平时,陈珺会顾及对方颜面,客套几句。然而今天王可意的做法实在令她生气,既然你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又何必给你面子? 王可意怔住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陈珺会说出这番话。 印象中的表姐,是一个温柔绵软的人。无论对谁说话都是细声细气,从未有过发火骂粗的时候。正因为这一点,当年才会被苏穆看中,成为他的妻子。 王可意对此是很羡慕的。苏穆是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选:文化人,能力强,官场、文化界、商场、军警部门……到处都有苏穆认识的人。比起自己现在的丈夫,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对于陈珺这位表姐的婚姻,王可意是羡慕嫉妒恨。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再复杂的想法也逐渐淡漠,唯一不变的,就是对姐夫苏穆的敬畏。 今天是周末,又将近元旦,文联在市里有活动,苏穆必须出席。他平时喜欢发微信朋友圈,王可意看到了活动预告,这才做好计划,带谢俊波上门。 “表姐,我这是为了琳琳好。让她多认识个朋友,也多点儿选择。”王可意死死咬住这一点。 她没有撒谎,谢俊波的确是一位房地产开发商,身家好几千万的那种。 其实王可意也是在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谢俊波。金钱和地位,是人际圈子里最具吸引力的磁石。从那之后,王可意就绞尽脑汁想要与谢俊波拉近关系。 得知谢俊波单身,她立刻想到了侄女苏小琳。 第一百一四节 恶婆婆 “我有个侄女,在商务厅工作,跟谢总你年龄差不多。改天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看了王可意手机里的苏小琳照片,谢俊波当时就很感兴趣。 容貌方面没的说,九十五分的超高等级。 学历也令人无法挑剔。 谢俊波是个商人,他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虽然身边美女如云,很多女人倒过来追求他,谢俊波却看不上。他对婚姻有着清楚的定位和认识————持家、明理、贤内助,还得有必不可少的交际能力。 漂亮女人很多,只要愿意花钱,随便动动指头她们就会主动贴上来。 那种女人玩玩还可以,谈婚论嫁不行。 谢俊波为人精明,他没有对王可意的一面之词偏听偏信,从别的渠道对苏小琳进行全面了解。 她身上有很多吸引谢俊波的特殊光环————在商务厅工作这一点非常重要,对自己的商业王国能产生巨大帮助。还有她的父亲苏穆,在文化圈拥有很高的人气,也是省内的知名人士。 最后,她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这一切都是极其难得的优点。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王可意一直没有带着苏小琳出来见面,这让谢俊波越发感到急躁。 他不知道这是王可意的“技术操作”。 男人都这样,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如果第二天,或者第二个星期就把人带出来,肯定达不到最佳效果。 按照王可意的想法,只给谢俊波看照片,至少吊足他三个月,或者半年,才能带着苏小琳出来见面。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产生了两极分化。 首先:谢俊波迫切期待这次相亲,他对苏小琳很满意,甚至可以说是痴迷。他直截了当地告诉王可意:只要事情成了,我给你二十万介绍费。 其次:王可意没想到苏小琳身边竟然冒出个虎平涛。尤其是上次家宴闹得很不愉快,让她产生了潜在危机感,决定提前结束“技术调整”,不再吊着谢俊波,主动约了他今天出来见面。 可没想到,刚走进苏家大门,就听见苏小琳说“我快结婚了”。 这在王可意听来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耗! 足足二十万介绍费啊! 还有,搭上谢俊波这条线,也是为了长远考虑。王可意的儿子没考上大学,这些年又不愿意出去上班,不是呆在家里玩游戏,就是跟着朋友在外面瞎混。王可意打算等到谢俊波和苏小琳这桩事成了,把儿子塞进谢俊波的公司,好歹有份能被人罩着的工作。 这一切,统统化成了泡影。 王可意不愿意就此认输,她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离开苏家,在楼下给谢俊波打了个电话,让他火速赶过来。 “琳琳现在只是谈恋爱,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多认识一个人,就多条关系,多个选择。表姐,我这是为了琳琳好。” 王可意耐着性子,强迫自己面带微笑:“谢总……小谢年轻有为,家世又好。今天刚好周末,就让琳琳和小谢去外面走走,相互认识一下。” 陈珺眉头皱得很紧,淡淡地说:“琳琳快结婚了。她和小虎应该就这几天去民政局登记。” 王可意一听,急了:“那个小警察有什么好?没钱、没地位、没身份。表姐不是我说你,琳琳年轻不懂事,你这个当妈的可不能糊涂。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否则以后哭都哭不出来。” 苏小琳在旁边听得一阵火大,忍不住喊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气氛顿时陷入僵局,场面变得尴尬。 谢俊波不是不明白事理,他虽然喜欢苏小琳,却也看出事情远不是王可意之前说的那么简单。此刻,他心中有几分气恼,有几分退缩,也有几分同时生出的不舍,以及强硬。 苏小琳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无论她的家世,还是本人,都是上上之选,令谢俊波难以舍弃。 至于强硬……这来自于男性本能。谢俊波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说句不好听的,就自己这条件,就算不是男人中的翘楚,也是绝对站在上游的那部分。虽然没有见过苏小琳的现任男朋友,却可以从对话中知道那是一个警察。 想到这里,谢俊波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讥讽。 他从外套衣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递到陈珺面前,笑道:“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陈珺和苏小琳都没有伸手去接。 看着谢俊波满面尴尬,王可意连忙从旁边接过盒子,当面打开,发出带有笑声的夸张惊呼:“表姐,你看看人家小谢多有诚意,第一次上门就送你两根金条。” 那是银行发售的年度礼盒,里面并排放着两根五十克重的金条。上面刻字,左:年年有余;右:阖家幸福。 陈珺看了一眼王可意手里的金条,视线转移到谢俊波身上,认真地问:“小谢,你今年多大了?” 谢俊波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掩饰地笑笑,轻声道:“……我三十五……虚岁……” 这是他最大的短板,也是无法避开的问题。 他保养的很不错,看起来很显年轻,可说话做事都显出与外表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被陈珺一眼看穿。 “我女儿今年二十三岁。”陈珺没有就“实岁”、“虚岁”的问题与谢俊波争辩,只是简单的摆事实讲道理:“你跟她真的不合适,而且琳琳的婚事已经定了。” 最后几个字,陈珺语速缓慢,发音特别重。 谢俊波张了张嘴,脸上笑意随即变得僵硬。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缓缓伸手,从王可意手里拿回礼盒,递到陈珺面前,诚恳地说:“不过……礼轻人意在,还请陈阿姨您收下。” 陈珺抬手挡了一下:“这礼物太贵重了,我真不能收。” 王可意在旁边又气又急,偏偏还插不上话。她实在忍不住了,眼馋金条有心想要接下,却又碍着面子不好伸手,只好用力跺了跺脚:“表姐,人家小谢是好心,你就收下吧!” 陈珺沉下脸,却没有发火,冷冷地说:“家里事情多,我就不招待两位了。琳琳,送客。” 说完,她转身离开,往厨房走去。 赤果果的逐客令,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王可意呆若木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是从性子绵软表姐嘴里说出的话。 走到门外的时候,谢俊波转过身,对苏小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上门叨扰了。” 他说话做事颇有方寸,至少不令人讨厌。何况今天这事是王可意一人挑起,苏小琳于情于理都不好迁怒于谢俊波。 她客套地笑笑:“算了,都过去了。” 这微笑在谢俊波看来很迷人,他忍不住微颤了一下,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后悔,还有无比炽热的占有欲。 她应该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 “请转告伯母,改天我请你们吃饭,顺便赔罪。”这是场面话,也是客套话,更是预埋的线。 苏小琳点点头,她在商务厅,类似的话听过很多,却从不具有实际意义:“再见。” “再见。” 谢俊波转过身,听着身后传来关门声,脸上强忍多时的表情终于得到释放,变得有几分张狂,更多的还是深深的遗憾与不甘。 …… 虎平涛对此一无所知,临近中午的时候,他接到110指挥中心的信息,带着马文山赶到舒平路二百三十九号处理纠纷。 这是一起家庭暴力纠纷,主要涉事者是这家的主妇,名叫董莉。 赶到现场,也就是二幢三零一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凌乱,董莉坐在客厅对面的墙角,双手抱在膝盖上哭。对面,站在她的丈夫和公公,两个男人搀扶着她的婆婆。 老太婆一直喊着后背上疼,那里的衣服破了几个洞,很小,不留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地上有很多玻璃碎片,靠近董莉的位置,还有一个被砸碎后,只剩下上半截的玻璃瓶口。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当初我和丈夫处对象的时候,婆婆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各种看不惯。 我在企业上班,总经理办公室文秘,兼市场部副主管。职业形象很重要,每天都是西装套裙和高跟鞋。我就不明白我穿着这些碍着婆婆什么了?她每天在我丈夫面前说我坏话:什么露着大腿伤风败俗,什么整天在外面不归家,还让我丈夫留个心眼,好好查查我跟其他男人的关系。 当初我和丈夫也是真爱,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所以尽管这样,我还是决定和他结婚。 婆婆想要管着我,让我把工作辞了,丈夫养我。 她也不想想,就丈夫七千多块钱的工资,要养公公婆婆老两口,剩下的就没多少。再说了,我在公司里每月能拿一万多,凭什么要辞职?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在老家给丈夫相中了一个女孩,说是那姑娘屁股大,好生养。不像我这个细瘦苗条的,看着漂亮,却不管用。 我只能“呵呵”了。 结婚以后,婆婆就去了女儿家里,说是帮着照顾孩子。 第二年我怀孕,公公婆婆压根儿没来过一次,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头胎,我生了个女儿。 婆婆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话说的很难听,简直就是诅咒,口口声声是我坏了祖宗规矩,断了她家的根。 丈夫一直劝我:算了,她老了,别当真。 我忍了。 我坐月子,老两口还是没回来看过一次。丈夫打电话让他们回来看看孙女,当时就被拒绝,借口是“你妹妹工作忙,我们在这边帮着她带孩子。” 呵呵,不就是孙子比孙女重要吗? 孙子是人,孙女就不是人。 女儿两岁的时候,我怀了二胎。 从丈夫那里知道我怀孕后,老太婆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医院查胎儿性别。她的意思我懂:男孩就留下,女孩就打掉。 我逐渐对婆婆失去了耐性,偏偏她隔几天就要打电话过来,就这事唠唠叨叨。我那天实在忍不住了,在暴怒状态下,狠狠骂了她几句,问:“你是不是女人?你这么喜欢男人,为什么不去做变1性手术?” 后来她女儿,也就是丈夫的妹妹,发了无数信息过来,谴责我为什么对婆婆爆粗口。 我直接把她拉黑。 生产的那天是半夜,家里只有丈夫一个人。 护士抱着婴儿给我看,说是个男孩。 我当时心情很复杂。我不愿意搭理公公婆婆,但至少有一点:他们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会很亲热,不像对我女儿那么冰冷。 果不其然,从丈夫那里得知我生了个男孩,老两口当天晚上就从外地赶到医院。老太婆不顾护士劝阻,执意抱着孙子,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亲,与当初我生女儿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时我两岁的女儿就在病床前,婆婆连看都不看一眼。 出院回家坐月子,我请了个月嫂。老太婆却对月嫂横挑鼻子竖挑眼,嚷嚷着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 就说做饭吧,老太婆口口声声“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吃盐”。就这一条,她每天盯着月嫂炖给我的蹄花芸豆汤,硬是不准放盐,弄得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其实她这话说得也没错:猪蹄下1奶,最好的营养品就是无盐肉汤。 可话又说回来,一、两次也就罢了,顿顿如此,鬼才吃得下去。 我是看出来了,老太婆一颗心就拴在她孙子身上,其它的都不重要,包括我这个孩子妈。 今天一大早,丈夫去单位上班,公公出门买菜。趁着家里没人,月嫂抹着眼泪说,我家的活不好干,她想走人。 我说你留下,我让老太婆走。 理由很简单:我身边有人照顾,还有我爸妈每个星期都要过来几天,婆婆根本没必要待在这里。 上次生女儿时候老太婆没在,一样过得好好的。 老太婆一听这话,当场炸毛。 “这房子是我儿子买的,你一个臭婆娘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要滚也是你滚!” 第一百一五节 别逼我 “你现在坐月子不上班,吃的用的都是我儿子掏腰包。实话告诉你,这家里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再挑挑拣拣就给我滚!”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我儿子认定了就是你,就你这样的根本进不了我家大门。怎么,现在生了个儿子,觉得有底气跟我对着干了是吧?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女儿虽然小,却很懂事,她挡在我面前,对婆婆说:“你是个坏蛋,别在我们家。” 老太婆当时就给了我女儿一耳光,抓住她的头发乱扯,嘴里直嚷嚷:“小1贱1货,以后也是跟尼玛一样,千人1操万人1日的货。” 这是一个家里老人该说的话吗? 我当时就气疯了,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冲进厨房去拿菜刀,想砍死这个老不死的。 月嫂死死拉住我的手,声嘶力竭劝我。老太婆起初是怕了,后来看见有人当着,就装模作样硬撑,口口声声让我往她脖子上砍。 如果不是月嫂拦着,我肯定一刀砍下去。 闹的动静很大,躺在床上的儿子哭了,我一下子冷静下来。 我把菜刀放回厨房的时候,公公拎着菜回来了。 我给儿子喂奶,月嫂带着女儿去卫生间洗脸。老太婆一直跟老头抱怨,看着时间还早,公公和月嫂带着两个孩子去楼下散步,家里只剩下我和老太婆。 她不理我,躺在沙发上休息。 我去厨房里端出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浇下去。 老太婆大叫着跳起来,湿漉漉的跳着骂我,我那时候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转身拿起之前预备着摆在走廊墙边的啤酒瓶,往门边一敲,只剩下碎裂的瓶口。 以前我也玩魔兽,这玩意儿叫做“酒吧凶器”。 我握着就往老太婆身上扎。她衣服薄,被我狠狠扎了几个血口。 对面墙上挂着镜子,我看见当时我的模样:披头散发,双眼通红,眼泪纷飞,咬牙切齿……我脑子里没别的念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太婆是怕死的,她被吓到了,家里也没人再向月嫂那样拉着我。于是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求我放过她。 我打了个电话给丈夫,他和公公、月嫂一起回来。 死老太婆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 她打电话报的警。 …… 看着满屋子凌乱,虎平涛感觉一阵头疼。他走到董莉丈夫面前,认真地问:“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种家庭纠纷,通常以调解为主。 男主人右手紧紧握住老太婆的胳膊,他叹了口气,带着歉意说:“警察同志,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我妈上了年纪,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就不劳烦你们了。” 话说得很隐晦,意思却很清楚。 虎平涛略一点头:“那行,我们就不插手了。不过你得帮我做份笔录,说明一下情况,签个字。” 不等男主人说话,头发散乱的老太婆立刻尖声叫道:“不行,不准放过她!你们警察来都来了,必须把她抓起来!” 男主人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妈,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闹什么了?”老太婆拼命扭着身子,想要从儿子手里挣脱:“你看看都是这个臭婆娘干的好事。她要用菜刀砍我,还拿碎玻璃扎我,你们要是晚来几分钟我就没命了。” 虎平涛神情冷肃,没有发表意见。 这事虽然董莉占理,可她毕竟动手伤人。 男主人眉头皱得很紧:“妈,你那伤口不碍事,就破了点儿皮。你要实在不放心,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求求你不要闹了,我这上着班的都赶了回来,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跟她离婚!”老太婆眼睛里闪烁着暴怒凶光:“现在就去民政局,把她从家里撵出去!” 董莉坐在墙角,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男主人脸上浮起一片恼怒,他用力甩下老太婆的胳膊,怒道:“妈你收拾东西,跟我爸回去住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们操心。” 虎平涛在旁边看着,微微颔首:这男人是个明事理的,脑子不糊涂。 “你说什么?”老太婆猛然蹿到男主人面前,仰起头,难以置信地连声咆哮:“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竟然撵我走?” “我这家里都乱套了好不好!”男主人叫苦不迭:“你说是要过来照顾莉莉,可你们天天吵架。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找过我,说是这样下去他们也没法休息。我还得上班,每天接到的电话就是让我马上回来……好吧,我辞职呆在家里行了吧!这样你满意了,可我怎么办?这个家又该怎么办?” 老太婆满脸怒意:“当初我就让你不要娶这个女人,你偏不听。” 男主人一本正经地说:“莉莉是我媳妇,现在是我跟她过日子。妈你就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我添乱?”老太婆暴跳起来:“我是为你好。你大姨家的老四,那个闺女多好,当时我就让你娶她,你偏不听。” 男主人摇头苦笑:“妈你不就是想要孙子吗?我大姨家的老四……是,我承认,那是个能生养的女人。前年结婚到现在,已经生了两个,都是男孩。可我喜欢的是莉莉。为什么要把妈你的想法强加给我?凭什么啊?” 老太婆扑过去,抡起拳头朝着男主人身上狠狠打了几下,连声哭喊:“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我都快被你媳妇用剪子戳死了,你还护着她……实话告诉你,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看着办。” “妈你还是走吧!”男主人没躲,他长长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被你搞得焦头烂额,连上班都没心思。可不上班行吗?这家里每天都要钱,别的就不提了,就你和我爸每天的开销,再这样下去,真正是什么都没了。” “还有,说你重男轻女吧!可你对我妹妹又是另外一个样。你成天说她这样好那样好,可你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态度对莉莉?我就不明白她怎么招惹你了?你就这样看不上她?既然妈你今天把这话说出来,那我也就直说了————你跟我爸还是回老家去吧!我这里房子小,住不下这么多的人。要不你们回我妹妹那里也行,我每月会把生活费打给你们,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老太婆双眼发红,仿佛想要吃人的野兽:“你……你要撵我走?” 男主人走到董莉身边,把她从地上富起来,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老太婆:“妈,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和莉莉好好过日子。” 这话说的……就连旁观的虎平涛和马文山都觉得于心不忍。 “你……” 老太婆指着男主人,一个“你”字之后,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她脸色煞白,然后迅速翻红,在极度不甘心与狂怒中急速思考,终于找到了让她不那么丢脸,也觉得能够接受的退路。 “要我走……可以!”她怒视着对面:“我得把我孙子带走。” 男主人张开嘴,满面愕然:“妈你说什么?这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老太婆蛮横又无礼:“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种,是我的亲孙子,我不能把他留给这个黑心烂肠的坏女人。” 说着,老太婆不管不顾的就往卧室里走,想要从月嫂那里抢走男婴。 不等虎平涛阻拦,沉默多时的董莉一个箭步挡在走廊中间,挥手给了老太婆狠狠一记号耳光。 “你打我?” 这一下力量极大,老太婆捂着当场红肿的脸,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她打我,你们都看见了她打我。有警察在你还敢这样?抓她,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啊!” 虎平涛只能上前劝阻,对董莉严肃地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董莉仿佛没有听见,用森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老太婆,阴测测地说:“我打你又怎么了?这是我家,那是我儿子,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带走他……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敢!”老太婆是个泼辣的性子,而且警察在场,某种程度上也给了她嚣张的底气。 “哈哈哈哈,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就知道我敢不敢。”董莉发出很是渗人的冷笑:“杀了你,我马上去住院,谁都拿我没办法。” 老太婆听得莫名其妙,旁边的人也觉得董莉这话有问题。 虎平涛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他在心里发出叹息,耐心地劝说董莉:“别这样,精神病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董莉对他的劝说置若罔闻,她此刻的眼睛只能看到老太婆:“明白我刚才那话的意思了吗?疯子杀人是不用负责的,大不了我去精神科做个鉴定,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后面这些话她说得平平淡淡,丝毫没有威胁的语气。可是在老太婆听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她怕了。 接连后退,面如土色,转身跑到老头身边,侧身低头不敢看对面,仿佛那里站着一个可怕的,随时可能杀掉自己的疯子。 接下来,是长达两分钟的冷场。 男主人开腔打破了沉默,他带着歉意对虎平涛说:“真对不起,让你们白跑一趟。今天这事,您看……” 虎平涛客套地笑笑:“你们能私下解决最好,前提是不能伤人。” 男主人连连点头,他的情绪很低落:“让你们看笑话了。” 虎平涛对此很是理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吧,我做个笔录,你签个字。如果需要社区派人调解,就说一声。” 涉事双方都没有异议,事情也就到此结束。 …… 回去的路上,马文山很笃定地说:“这老太太脑子有毛病吧!我看她是想孙子想出魔障了。” 虎平涛开着电动车,注视前方:“重男轻女这观念要不得。可话又说回来,虽然普法教育每年都在搞,要改变这种状况,至少还得几十年。” 马文山点点头:“我觉得那媳妇,就是叫董莉的那个女人,她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老太婆那么喜欢孙子,还不如让她自己做个变1性1手术。” 虎平涛脸上流露出感慨的神情:“这当妈1的女人就是不一样,为了护住孩子,连杀人以后去精神病院的话都说得出来……不过她丈夫还不错,看样子,他会尽快把老太婆送走,这样才能家宅安宁。” 马文山忽然笑了:“你别说,今天这事挺有意思,我算是学到一招。以后要是有谁把我惹毛了,我就依样画葫芦,狠狠揍他一顿,然后立马去医院看精神科。” 虎平涛偏过头,看了他一样,淡淡地说:“马哥,做人要厚道。你是辅警,要注意形象。再说了,就算你去精神科做鉴定,人家也不会认为你是疯子。” 马文山道:“我就随口一说,开个玩笑。” “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虎平涛摇头:“今天那女的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才说出这种话。可我们不同,我们是执法人员。” 马文山神情一凛,点点头,没再开腔。 …… 第二天,元旦。 下午,虎平涛准时下班,驱车前往苏小琳的家。 按照排班表,他明天休息。 虽然只有四个人,餐桌上的气氛却很热烈。 苏穆对这个未来女婿很满意,笑道:“小虎,改天把你父母约来省城,咱们两家人好好聚聚,还能凑一桌麻将。”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好的,回头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我爸过年的时候应该能来,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好几次,说是一定要找时间来看看叔叔阿姨。” 苏穆端起装满白酒的瓷杯,佯装不高兴:“你怎么还管我叫叔叔?” 虎平涛下意识地端起摆在面前的杯子,不太明白地问:“……怎么了?” 苏小琳坐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红着脸,低声道:“好好想想,咱们结了婚,你该叫我爸什么?” 虎平涛恍然大悟,可一时间改口更换称呼实在有些不适应,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很是窘迫。 第一百一六节 领证 每个结婚的年轻人都这样,都得过这一关。 酝酿了几秒钟情绪,虎平涛把酒杯举高,对苏穆认真地喊了一声:“爸”。 他随即把杯子转向坐在侧面的陈珺,认真喊了一声:“妈”。 苏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这就对了,这才是一家人。” 说完,他与虎平涛碰了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陈珺眼里含着笑,给虎平涛添了一大碗鸡汤:“小虎,多吃点。” 苏小琳在旁边帮腔:“这汤炖了整整一个下午。配方是我妈秘制的,有当归,还有三七,你尝尝,味道可好了。” 汤里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很鲜美。 陈珺看着虎平涛埋头喝汤,笑道:“你和琳琳都不小了,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干脆趁早,明天就去民政局把证领了。” 这话很突然,正在喝汤的虎平涛丝毫没有心理准备,被呛了一口。 苏小琳连忙给他拍着后背,眼睛却望向母亲,很是惊讶。 苏穆也颇感意外,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妻子。 陈珺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依然笑道:“小虎工作忙,明年工作调动,要去西洛挂职,算算时间也没几个月了。婚事与其拖着,不如趁现在抓紧时间办了,对大家都好。” 苏穆知道妻子说得没错,可在心理上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太快了。 陈珺在桌子底下踩了苏穆一脚,目光却转向女儿:“琳琳,听妈的,正好小虎明天休息,你们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虎平涛对此没有异议,虽然他同样觉得奇怪,对丈母娘的催促很是意外。 苏小琳有些害羞,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 吃完饭,苏小琳送着虎平涛离开。 苏穆没有忙于收拾桌子,他把椅子往妻子那边挪了一下,凑近,疑惑地问:“你今天唱的是哪出啊?为什么现在就让小虎和琳琳领证?” 陈珺叹了口气,把昨天发生的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苏穆怔住了,随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王可意给琳琳介绍对象,还把人带到家里来了?” 陈珺抬手撩了一下从额前垂落的长发,理顺在耳朵后面,拿起筷子,想要夹点菜,却忽然没了食欲:“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要没有好处,她根本不会这样做。不过这事有一说一,王可意给琳琳介绍的那个人条件不错,看起来也还行,就是年纪大了。我估摸着,可能还离过婚。” 苏穆眯缝着眼睛,身子后靠,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神情冷肃,默默等待着陈珺后面的话。 “说是什么地产公司的老总,挺有钱的那种。模样也还行,三十多岁,比琳琳大多了。虽然看着年轻,可你想想,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到了这个岁数都不结婚?” “你还记得小虎第一次来家里吃饭的时候吗?王可意就口口声声说是要给琳琳介绍对象。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她应该是早就计划着要这样做。” “昨天琳琳拒绝的很直接,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快要结婚了,王可意还是不管不顾,非要把人带来,而且硬要让琳琳和那个叫做谢俊波的男人相处着看看。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啊!她这搞得都是什么名堂?” 苏穆冷哼了一声:“王可意眼里只有钱。以后她要是再来,不准进门。” 陈珺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那毕竟是自己的表妹,但王可意这事做得很过分,陈珺的确很恼火。 苏穆继续道:“就因为这件事,所以你让琳琳和小虎明天去领证?” 陈珺认真地说:“早办事,早好。小虎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人也正直,工作积极,更重要的是对琳琳好。这个女婿没挑的,趁早把亲事定下来,咱们心里也踏实。” 苏穆沉吟片刻:“这倒是!咱们女儿长得漂亮,从高中的时候就有很多男孩子追求,上次她单位那个姓董的家伙不就是这样,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对琳琳下手……你说的没错,早办事早好,何况小虎明年就离开省城去西洛,如果把婚事办了,琳琳怀了孩子,呵呵……以后咱们就有得忙了。” 陈珺听了顿时大乐:“怎么,现在就想着抱孙子了?” 苏穆把双手一摊,神情很是无辜:“我也没想到会这么早啊!以前一直觉得女儿还小,没长大,谁知突然就有了男朋友,还那么快就谈婚论嫁。女大不中留,结早婚不如生早子,这些事情都顺理成章。” 陈珺掩住口笑道:“是不是感觉我们都老了?” “有点儿。” 女儿不在,苏穆动作就大了些。他伸手搂住陈珺的肩膀,在妻子红润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轻声笑道:“你还是那么漂亮。明天咱们看电影去,就像当年那样,我在电影院里抱着你……” 不等苏穆说完,脸色羞红的陈珺又气又急,低声打断他的话:“你这个老不羞的,女儿都那么大了,还……” “女儿大了又怎么样?我是她爹,你是她妈,我带你看电影天经地义。” 苏穆一本正经地说:“谁规定老了就不能打情骂俏?你回头问问小虎,有没有这条法律?” …… 翌日。 虎平涛一大早就开车来接苏小琳。 敲开苏家房门的时候,他呆住了。 苏小琳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改良版旗袍。图案是白描牡丹,丝绸面料无比顺滑,将她完美的身体曲线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改良版旗袍下摆很短,修长的双腿释放出青春热情,以及令人炫目的性1感。十公分的同色高跟鞋与旗袍相得益彰,配上透明丝袜,令人惊艳。 娇美的面容薄施粉黛,双眸秋水盈盈,小巧笔直的鼻梁下微微翘起唇角,无论何时都像是噙着一丝笑。 省城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冷,一件大衣就能过冬。苏小琳家里装有空调,出门的时候只要披上羽绒服就行。 “你在看什么?”她站在门口,故意笑着问。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把脑海里各种惊艳的念头逐一理顺,侧过身子,做个了“请”的姿势。 等到两个人上了车,关上车门,虎平涛从驾驶座上探过身子,抱住苏小琳的肩膀,对准那张红润的嘴唇,用力吻了下去。 苏小琳猝不及防,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良久,分开的时候,她嗔怒着连声埋怨:“你干什么啊!把我妆都弄花了。” 虎平涛“嘿嘿嘿嘿”笑着:“你今天真漂亮。” “色1鬼!”苏小琳从拎包里拿出唇膏,对着车上的镜子补妆,临了冲着虎平涛示威般挥了挥拳头:“我警告你,不准再碰我。等会儿要照相的。要是再敢碰我,小心我揍你!” …… 两人走进民政局一楼大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人类对美好事物的第一印象,来源于外表。 每天都有人来办理结婚证,俊男美女看多了,也就产生了免疫力。 可是这对年轻人不同:男的穿黑色制服,女的穿旗袍,现代与古典的搭配,却毫不违和,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二十三岁,我娶了你。 二十三岁,我嫁给了你。 拿着加盖了钢印的红色小本本,虎平涛心中充满了喜悦。 他用力握住苏小琳的手,不顾旁边人来人往,笑道:“老婆……” 心里有很多想好的话,可是忽然间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小琳笑着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调皮地说:“从今天起,ic卡、ip卡、iq卡,统统告诉我密码。工资全部上缴,不准存私房钱。” 虎平涛苦着脸问:“那我岂不是要饿肚子?” 苏小琳满脸正义:“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就绝对饿不着。” 虎平涛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我好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才知道?”苏小琳炫耀地举起自己那本结婚证:“你身上已经盖了我的章,逃不掉的。哼哼哼,认命吧!” 虎平涛正打算接话,忽然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分局经侦大队队长石宏伟的电话。 “小虎,我听老廖说,你今天休息?” “石队,有事儿吗?” “没别的事,就是想约你出来吃个饭。”石宏伟在电话里笑声爽朗:“中午十二点,我等会儿在微信上发定位给你,老廖也在。” 虎平涛有些犹豫:“石队,我在民政局。” 石宏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故意开玩笑说:“你去民政局干什么?办离婚?” 虎平涛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去你的,我和媳妇来领结婚证。” “那等会儿带着你媳妇儿一起来。”石宏伟认真地说:“我找你真有事,顺便大家见个面,好好聊聊。” …… 酸菜牛肉火锅是寻甸县的特色菜。 烤涮锅是一体的,上面是酸菜汤锅。老板自家做的腌酸菜,新鲜脆嫩,煮在锅里搪塞纯正,酸味十足。牛肉很新鲜,切成薄薄的片,端上桌来用碧绿的生菜打底,在酸汤锅里涮熟了,加上蘸料,吃起来火热鲜辣,非常过瘾。 桌上摆满了包浆豆腐、牛肉、小瓜、洋芋和蘑菇,还有几个生鸡蛋。这是放在旁边锅里烤着吃的。还能加上牛油,把荞麦面加牛奶磨成浆,倒进锅里,凝固后翻面,就是混合了浓浓牛油香气,酥脆爽口的荞麦饼。 廖秋见过苏小琳,即便如此,仍然对她今天的打扮感到惊艳。 看着虎平涛带着苏小琳走进包间,石宏伟不由得扬起眉毛,笑道:“难怪小虎你赶着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你媳妇挺漂亮的啊!赶紧的,给我们介绍一下。” 在座的还有经侦队两位副队长,张云超和高荣。 苏小琳表现的很大方,她怕弄脏旗袍,找服务员要了一件围裙穿上,寒暄过后,在虎平涛身边坐下。 廖秋拿出烟盒,在桌上散了一圈,轮到虎平涛的时候,笑着问:“你小子到底会不会抽烟?” “会,但是没有烟瘾。”虎平涛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不给你了,纯粹浪费烟草。”廖秋略过他,把香烟递给高荣。 石宏伟从椅子上探出身子问:“小苏,你喝啤酒还是喝饮料?” 苏小琳笑着回答:“我喝饮料吧!让平涛陪你们喝酒。等会儿吃完了,总得有人把车开回去。” 张云超笑道:“没事儿,可以叫代驾。” 苏小琳笑着摇摇头,抬手叫来服务员,要了一瓶“宏达”胡萝卜汁。 石宏伟拧开汾酒盖子,给在座的男人都满上:“来,咱们先干一杯。”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咽下去,虎平涛感觉整个身体都变热起来。 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在锅里涮着,笑问:“石队,今天你请客啊?” 石宏伟点点头,举起筷子点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廖秋:“我出饭钱,酒是老廖的。我是真不知道你今天领结婚证,否则就换个地方,不在这儿了。” “这儿挺好。”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天气冷,吃火锅不错。” “原本我想晚上约你出来,可今天不凑巧,我儿子生日,晚上得陪着他吃蛋糕。” 石宏伟给虎平涛的空杯倒上酒,笑着问:“小虎,你对团队合作这事儿,是怎么看的?” 话题转换太快了,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面露疑惑,试探着问:“……团队合作?” 石宏伟也不解释,又劝了一轮酒,放下杯子,认真地说:“我觉得谈到这个,首先要讲的就是纪律。咱们警察和军队是一体的,军警军警,谁也离不开谁。管理很重要,在一线干过管理的都知道,什么支部建在基层、军事民1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只是规章制度。真正想要落实,还得靠人。” “讲究纪律的军队都很能打。你看这历史上,岳家军,还有戚继光的部队,战斗力就很强。对比他们同时代的军队,根本是两种概念。还有太平天国,早期的时候还凑合,后来进了金陵定都,军纪松弛,也就废了。” 第一百一七节 说教 “对待纪律的把握性,与一支军队的领导有直接关系。就说李自成吧,他的军队一会儿秋毫无犯,一会儿烧杀掠夺,这与他本人对时局的态度有关。在我看来,军纪的核心就是利益分配。” “给你说个真事。我有个老领导,以前带队去拉撒执行任务。出发前,他照例进行了任务动员,鼓舞士气。但那次任务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而且经验不足,结果到了地方,就出了问题。” “因为是紧急任务,很多东西被跟不上来。吃饭、睡觉都没有妥善的安排。没有足够的床铺,很多战士晚上只能裹着大衣睡在街上。那时候还是三月份,拉撒天气很冷,滴水成冰,大街上冷得睡不着。第二天战士们无精打采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就变得精神恍惚。我那个老领导发现有人偷偷的自行调整岗哨,本来安排六个人一班岗,有的战士悄悄留下三个人执勤,另外三个人跑去睡觉了。等到了下半夜,大家都这么干。” “当时他面临两种选择:第一种是严格执行纪律,把自己放在战士的对立面。第二种是缓和矛盾,以更加温和的方式来维持军纪。” “维持,而不是执行。” 石宏伟说话很有节奏,虎平涛听得很认真。 “按照正常情况下的简单思维,这种时候毫不犹豫严格执行纪律就行。毕竟这是在咱们的领土上,有国法,有条令,违纪违规的人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可实际上,这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那时候的重点不是整肃纪律,而是完成任务。机械的维持纪律没有任何用处,完不成任务一切都是白搭。所以纪律管理者始终要意识到:你是极少数,你不可能用强制手段让人永远听话。” “小虎,你看到的鲜花和荣誉,都是一手一脚干出来的,不是口号喊出来的。就拿发工资这事儿来说吧,每个月十二号,如果没有及时发放工资,单位上的职工就没心思干活。同样的道理,你让士兵吃饱饭,他们就不会去吃老百姓的东西。你让士兵睡好觉,他就不会去拆老百姓的门板。说到底:做事情在前,喊口号在后。” 虎平涛笑道:“石队,你这是意有所指啊!可我有些糊涂,能说得再明白点儿吗?” 石宏伟举起酒杯:“来,碰一下。” 他没有解释。 两人面对面喝完,石宏伟一边给虎平涛倒酒,一边冲着坐在斜对面的张云超努了努嘴:“轮到你了。” 张云超笑着说:“小虎,咱们慢慢喝,有些话你现在听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记住就行。” 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我就说点以前的旧事吧!你有没听说过以前东北哈而冰猫脸老太太那件事?” 虎平涛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灵异事件? 不等他开口,苏小琳睁大眼睛点了下头,抢着说:“这事儿我在网上看过。是不是有个老太太长着一副猫脸,晚上出来专找小孩吃的那个?” 张云超笑道:“没错,就这个,典型的恐怖故事,有好几个版本。一说她本来是哈而冰郊区的普通人,在买菜回家的路上猝死,正好被一只路过的黑猫借了气,诈尸成妖。另一种说法,是某户人家婆媳矛盾,老太太一气之下就上了吊,在停尸房里被黑猫借气诈尸,心中有了怨念,所以大开杀戒。” “当时这个故事传播很广,东三省,甚至内蒙那边,真正是成千上万人都在传啊!报纸媒体都有转载,搞得很多当地小学生不敢走夜路,下午六点多大街上就看不见人。” “第二件事,就是帝都盛传的“375路公交车灵异事件”。据说,这事儿是从某个大学里传出来的。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深夜,末班375公交车在运行至圆明园总站与香山之间某处的时候,上来三个没有在车站招收,且行迹诡异的乘客。传言中,这三个人身穿清朝官服,面色惨白。行驶过程中,车上一位老奶奶看出异样,谎称一位邻座的小伙子偷了她的东西,要下车评理。等到下车后,才告诉小伙子这是在救他。因为那三个人衣服下面没有腿,应该是鬼。” 苏小琳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这事我也知道。我看过网上的传说完整版,到了第二天,人们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密云水库找到了失踪的公交车。车上的人全都死了,而且尸体严重溃烂。更夸张的是那辆车油箱里没装着汽油,全是人血。” 张云超没有评价,笑道:“最后一件,是城都的僵尸事件。据说当时在武侯祠附近的古墓里挖出三具古尸,可它们却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随后古尸变僵尸,出没于城都各地咬人。这事儿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描述得绘声绘色,什么全城封路管制,什么被咬过的人半小时后感染,最后不得不出动军队,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好不容易才把僵尸烧死。” “对了,之前说的猫脸老太太,在传言中,也是出动了军队,被乱枪打死。” 说到这里,张云超注视着虎平涛,问:“小虎,你觉得这些事情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张云超没给他思考时间。 “这三件事我都在网络上看过。”虎平涛认真地说:“它们有几个共同点:首先,是传言的存在时间,都是一九九五年。其二,没有真实目击者,却描述得绘声绘色。其三,流传版本很多,却没有一例有官方记录。最后,情节离奇,彼此之间出入很大,却有着高度重复的元素和逻辑。” 张云超赞叹着点点头:“归纳的非常好。现在我换个问题————为什么如此简单的谣言,竟然在当时引起了如此大规模的连锁恐慌?” 苏小琳在旁边拽了一下虎平涛的胳膊,好奇地问:“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九九五年?” 虎平涛笑道:“这很正常,因为没有任何一种谣言,是空想的产物。以恐怖传说为例,它必须遵循物质守恒定律,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无故消失,只会从一种状态转换成另一种状态。” “一九九五年都市恐怖传说的诞生,应该源于当时问话交流与渗透进入活跃期。东北自古以来就有各种动物灵异传说,什么黄皮子大仙、狼妖、熊精都是,猫脸老太太的谣传也就有了基础。” “帝都375公交车和城都僵尸这两件事,是受到港片的影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是港片僵尸和冤魂类题材的黄金时期。尤其是林正英主演的一系列片子,对内地影响非常大。还有就是当时的社会环境,当时我国正处于转型期,城市化、下1岗、市场改制、经济腾飞……在剧烈的时代变化面前,整个社会都在探索和适应新的秩序。” “网络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属于绝对的新生事物。对于未知事物,人类有着本能的畏惧和好奇心理。宗教、神灵、鬼怪……这些东西在各国,各民族的历史上都出现过。存在即合理,尤其是社会动荡的特殊时期,各种混乱的思维与歪理邪说就纷纷出现。作为正统的,把控最主要宣传阵地的主流媒体和刊物,不会,也不可能刊载这些虚无缥缈的灵异传说。但你得明白,传说之所以会成为“传说”,就是因为它在占据绝对数量的老百姓中间口口相传,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从一开始的听者众,逐渐变成后来的信者多。” “在那个时候,网络就是最好的谣言发酵平台。曾参杀人的故事听过吧?刚开始的时候,他母亲压根儿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杀人。后来邻居跑来报信,说你儿子杀人了;紧接着朋友也来了,说你儿子杀人了,苦主正往家里来,找你的麻烦;然后又有人来了,说你儿子杀人了,官府已经派人来捉你,赶紧逃吧!”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一个老太太,换了是我也得相信啊!谎言说多了就变成真话,虽然它没有任何真实的存在依据。可无论猫脸老太太也好,诡异的公交车也罢,只要认真调查,就知道这些谣传全是子虚乌有,更不要说什么僵尸咬人。” “网络管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这需要正面引导,需要各部门对舆情做出公开公正的分析,从细节方面理清脉络。就说城都僵尸咬人那事,当时官方媒体多次发文,让广大群众“不听谣,不传谣”。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也做了大量工作,入户调查,加大加深科普宣传教育。只要从根子上掐断谣传渠道,让人们相信这事儿是假的,那么就算查不到谣言源头,它就无法造成更大的传播与危害。” 听完,虎平涛若有所思。 他端着杯子站起来,对张云超真心实意地说:“谢谢张哥,我敬你一杯。” 张云超连忙站起,与虎平涛碰了下杯子,笑道:“我以前是网安大队的,后来转到经侦这边。这些年遇到的事情多了,也是有感而发,希望对你有帮助。” 虎平涛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别这样,都是一个系统的。用古时候的话来说,都是自家兄弟。”说着,张云超一饮而尽。 看着他们俩分别落座,石宏伟用筷子夹着牛肉在汤锅里涮了涮,对高荣说:“轮到你了。” 高荣从烤盘里夹了两块豆腐装进自己的佐料碗里,用筷子慢慢地戳着,酝酿着该怎么开口。 “小虎,我比你年长几岁,入行比你早,就说说我这些年办案子的经验吧!那个……线索细节什么的就不提了,那个没有可比性。毕竟每个案子情况不同,你与其听我说,不如多看看上面发的内部案例,那要管用得多。” “其实张云超刚才说的那三件灵异事件,是社会转型期的典型例子。九五年的事咱就不说了,把时间往前推个十几年,全国严打。那时候中央是真正下了决心,在国内展开针对各种严重刑事犯罪的严厉打击。”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大规模的全国性行动?因为那时候刚开始改革开放,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承前启后的特殊年份。就拿经济指数来说吧,八二年,中国经济告别了宏观调控和八一年的指数下滑,进入了一个新的持续增长期。” “那时候人心不稳,大家都想着发财。看见身边的人下海做生意,有人不屑一顾,有人羡慕,也有人看着别人口袋里的钞票心怀不轨。还记得“万元户”这词儿吗?那时候就意味着大款。小虎你年轻,没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如果上面不做出全国严打的决定,没有大规模整体化对社会进行整肃,就根本没有后来的经济发展,更谈不上全面法制化。” “叙利亚就是最好的例子,战乱国家。没有和平稳定,还谈什么经济发展?八三的时候咱们虽然没有打仗,可犯罪猖獗同样是不稳定因素。晚上不敢走夜路,在外面吃个饭都会遇到手持三棱刮刀的地痞混混。不严打行吗?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还谈什么小康社会?谈什么四个现代化?” 高荣点起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眯着眼睛,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苏小琳:“小虎你媳妇长得很漂亮。设身处地的想象,如果你媳妇一个人出门,遇到几个小混混调戏,你会怎么样?” 虎平涛认真地说:“当然是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高荣笑道:“没错,这是男人的正常想法。可问题是,如果对方人多势众,你打不过,该怎么办?” “这就是警察存在的意义。”虎平涛回答。 高荣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两道烟雾:“曾经有这么一个案例:一个男的,晚上在公园里遇到一个陌生女人。他想着周围没人,就大着胆子上去抱了一下那女的。” 第一百一八节 我们看好你 “那女的呼救,被巡逻的纠察队抓住,送到派出所。就因为这件事,那男的以“流氓罪”判处,关了好几年。” 高荣注视着虎平涛:“你觉得他冤吗?” 虎平涛思索片刻,缓慢而认真地摇摇头:“特殊时期用重典,这很正常。”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高荣笑道:“八六年,邓公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强调:搞四个现代坏一定要有两手。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没有对破坏分子的专政,社会就不可能保持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就不可能把现代化建设搞成。所以在当时,有“偷一块钱判死刑”,还有“耍流氓”也被判死刑的。别说是刚才我说的那个随便搂抱一下陌生女人,就连更轻的触犯法律行为,也有被判决几十年监禁的。” “有时间你可以查查以往案例,有个女的与十多个男人发生1性1关系,被判流氓罪处以死刑。还有一个男的,抢了别人帽子、砸玻璃、打架,被法院判了死缓,两年后执行。你说他们冤不冤?要我说一点儿也不冤。很简单,时代不同,对犯罪的论处与量刑标准也不同。另外就是全民教育建设与法制之间的密切关联。八三年的时候,全国有多少文盲?现在又是多少?这两者之间不能同一而论。” “正因为有了之前严打做基础,后面才提出了法制社会,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你看看现在还有谁在街上搂抱一下女人就以流氓罪论处的?最多就是行拘,管制教育。这女的跟多个男人发生关系被判死刑就更不可能。那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自愿,顶多因为财物关系,以卖1淫1论处。” “没有重刑重典,就不可能对犯罪分子予以震慑。同样的道理,当社会发展进入全民经济时代,稳定就成为第一原则。法制系统化,法律细节化,执法人性化,这些都是根据不同时代变化逐渐延伸发展而来。小虎你在派出所工作,遇到案子的时候,调解多于用法律条文进行解释,也是因为这个。” 说着,高荣端起酒杯:“来,干了。” 喝完杯中酒,虎平涛心里充满了感激。看着坐在斜对面的石宏伟,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才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 “……谢谢!” 这不是普通的饭局,而是一堂生动的说教课。 石宏伟笑道:“小虎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说起来,这次还是你帮了我们经侦队的大忙。要不是你重视群众举报的线索,监视排查,我们也不可能白白捡了个大便宜。足足四个多亿的诈骗款,放在全国也是独一份。公安部把这个案子列为典型,不光是咱们古渡分局,就连滇省公安系统也上了内刊头条,大功一件啊!” 他再次拿起汾酒瓶子,给虎平涛的空杯加满,摇头晃脑地说:“我跟缉毒队的雷疯子很熟,那家伙是个不讲理的。刑警队的王皮蛋我也认识,那家伙除了嘴皮子利索,别的什么都不会。先说明啊,我可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当着雷跃和王雄杰的面我也这样说。还有你,老廖……” 石宏伟抬手冲着廖秋点了一下,神情有些悻悻然:“你手下有这么一颗好苗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像小虎这样的人才我也想要啊!不就是喝酒打赌吗?王雄杰那个软蛋不算,就说你,还有雷跃,咱们酒桌上比比,五十三度的二锅头,两斤打底,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廖秋神情悠然地坐在那儿,微笑着说:“喝酒这事儿,我甘拜下风。呵呵,打赌就算了,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趁着他们说话,苏小琳拿起拎包,以上卫生间为借口起身离座,打算悄悄出去把账给结了。 廖秋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拉住她的拎包,笑道:“小苏,今天是老石请客,你可不能帮他付账。” 苏小琳的脸顿时红了,很不好意思地说:“石队长他们给平涛传授了那么多经验,这顿饭该我们请才对。” 廖秋连连摇头:“上次那个网络诈骗案,要不是小虎机灵,他们经侦队也没这么大功劳。小苏,听我的,坐下,这是老石他们欠小虎的人情。” 张云超对苏小琳笑道:“坐下吧,廖所说的没错,小虎的确帮了我们经侦队大忙。今天这饭局其实是廖所约的,吃饭喝酒是其次,主要是让我们轮流讲讲自己的经验心得。” 闻言,虎平涛转向廖秋,有些感动,更多的还是疑惑:“所长,这……” 廖秋摇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温和地笑道:“过了年,你就要去西洛了。我很看好你的办事能力,你的综合技能也很强。就像熊局说的,你是个精英型人才,欠缺的是磨练和经验。无论你跟着雷跃搞缉毒,还是跟着王雄杰搞刑侦,都是积累经验的过程。经侦这块平时没有接触的机会,但老石、张云超,还有高荣,都是从各个岗位转过来的老手。虽然不能手把手的教你,却可以通过讲授的方式让你有所领会。” 高荣正色道:“小虎,缉毒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滇省公安系统,缉毒这块历来是重中之重。西南边陲大门,这可不是白叫的。一旦查察不严,外来的毒品就是洪水猛兽。蓝州军区一个师有六个团,滇省武警有独立编制,为什么?每年边境线上的伤亡就这两个地方最多,人员更换率居高不下,如果没有边检站那些人死守国门……想想墨西哥那种毒品泛滥的国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纪律与执行任务之间,有时候会产生矛盾。从众性思维与时代的联系,有差异的时候就需要引导。法制是一个框架,执法必严,也一定要考虑实际情况,有限度的人性化。小虎,这算是你去西洛前,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石宏伟端起酒杯站起来,大声笑道:“今天很高兴,喝得也很痛快,但实在是不能多喝了。最后,我祝小虎你新婚幸福,事业长久,在西洛好好干,多立新功,给咱们古渡分局争脸!” …… 五个男人喝了三瓶汾酒,廖秋只是浅尝辄止,虎平涛与石宏伟喝的最多。这点酒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甚至连少许醉意都没有,但酒后不能开车,只能是苏小琳代劳。 饭后,他们回了半岛金苑。 进了屋子,换上拖鞋,虎平涛脱下外套,松开领口风纪,被酒精刺激的大脑处于兴奋状态。看着从壁橱里拿出杯子给自己泡茶的苏小琳,不由得一阵口干舌燥。 离开沙发,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猛然抱住。 这动作把苏小琳吓了一跳,手中的茶杯差点儿滑落。 “你干什么啊!”她嗔怪着扭动身子:“别闹,我给你泡茶呢!喝了醒醒酒,晚上我约了碧媛姐一起吃饭。” 虎平涛对此置若罔闻,强硬地将她整个人扳过来,对准嘴唇重重吻了上去。 苏小琳一直在挣扎,却也对虎平涛此刻的意图有所明悟。她又羞又急,却无法从那双强有力的臂膀中挣脱。 反抗持续了不到五秒钟,她彻底不动了,软塌塌的靠在他肩上。 与其说是沦陷,不如说是自愿。 虎平涛仿佛获胜的大将军,右手伸过苏小琳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笑着,一步步走上楼梯,走向卧室。 男人总有第一次。 女人也一样。 …… 翌日,商务厅。 苏小琳笑着与同事打着招呼,神采奕奕地走进办公室。 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白色带蕾丝花边的衬衣胸部高挺,向下收勒出近乎完美的细腰。淡蓝色中裙遮住长腿,却只是暂时,右侧开叉部位直到膝盖以上二十公分,配上浅粉色高跟鞋,行走之间偶尔露出惊鸿一瞥。 尽管苏小琳在单位上的人缘很不错,仍然免不了有人对她羡慕嫉妒恨。这无关于性格,纯粹因为外表。漂亮的女人身边总是存在非议,或明或暗,男女谈论者兼有。 九点钟上班,苏小琳八点四十七分走进办公室,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束玫瑰花。 二十三朵红玫瑰与满天星捆扎,外面是黑色包装纸,底座是浸透水分的花泥块。 苏小琳很诧异,拿起摆在花束表面的便签,上面有一句话:愿你有心情美好的一天。 没有留言人签名。 问周围早到的同事,说是快递员早早就送来,不知道寄送人是谁。 玫瑰品种是“红衣主教”,极其昂贵。 苏小琳很清楚,这花不是虎平涛送的。他昨天一阵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就算要送,也只可能是特殊时间,比如自己生日,或者年节。 送花人到底是谁? 她蹙着眉,陷入深思。 …… 再有个把月就过年了。 一大早,十一号警务亭就开始忙碌。 附近菜市场肉摊上晾晒的两百多公斤香肠被偷了,黄志勇和马文山过去调查。 天文路岔口,一辆电动车撞上了一辆“奥迪”,双方事主争吵,都说是对方的责任。可他们偏不让交警知道,不约而同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高翔带着李平波赶到现场,一边调解劝说,一边拨打交警电话。 临近中午的时候,黄志勇那一组转到了青林街,附近小区有人报警:事情很简单,住在三楼的女人洗衣服晾晒,不小心掉下去一件内衣,可楼下的老太太说什么也不承认在自家阳台上见过并捡到这东西。双方很快从口角发展为争吵,进而愈演愈烈。 楼上女人口口声声“老娘那件内衣是名牌,价值三万多,你不给衣服就赔钱。” 楼下老太太丝毫不肯示弱,唾沫四溅,反唇相讥:“就你那丑模样还三万?我看就算脱光了站在外面也没人要。说没有就没有,别来烦我,趁早赶紧滚。” 这种案子处理起来也是头大。黄志勇对此哭笑不得。 实际上哪有三万多的内衣? 纯粹是楼下老太太想占便宜。 高翔和李平波紧接着赶往航空小区,处理一起家暴事件。 因为私房钱的问题,女人把男人砍伤了。 还好不是传统型的菜刀,而是成套的那种西式厨刀。 那女人性子泼辣,三句话说不拢,转身冲进厨房拿出刀子就冲着男人乱砍。那男的性格懦弱,就这么一直举着左手抵挡……等到高翔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左前臂上密密麻麻被砍了十几下,纵横交错全是血痕。 家里人报的警。 李平波冲过去止住女人的时候,受伤的男人一直在喊:“放了我媳妇,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们别管。” 高翔哭笑不得:“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说别管?今天要不是我们赶过来,恐怕你会被她活活砍死。” 男人瞪了他一眼:“被砍死我也愿意。那是我老婆!” 高翔很无语,只能让李平波控制住女人,安排男人去医院包扎伤口。 其实男人心里自有一杆称,胳膊上的伤口不深,都是皮外伤,消毒擦点药膏就行了。可见女人争闹的时候没下狠手。看着吓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今天轮到虎平涛值班,可呆在警务亭也不得清闲。 第十七人民医院那边有人报警,医患纠纷。 警务亭里实在没人了,虎平涛给黄志勇打了个电话,他那边的事情差不多快处理完了,只是路远,无法在规定时间内赶到。虎平涛只好让马文山守着,自己赶过去处理。让黄志勇把李平波派过来,在十七医院那边会合。 …… 第十七人民医院,耳鼻喉科。 第二诊室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大约有上百个,病人和医院保安都有,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护士,把诊室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尽管黑色警察制服的威慑力摆在那里,虎平涛也好不容易才挤进去。 诊室里有十几个人,分为两派。患者这边有近十个人,医生那边有两个,还有一个护士。 第一百一九节 神经性耳聋 虎平涛拿出执法记录仪,打开,照例问:“谁报的警?” “我。”一个身穿大衣的中年男子从凳子上站起来。 虎平涛略一点头:“姓名?” “耿松华。” 正打算问第二个问题,李平波赶到了,虎平涛把执法记录仪递给他,打开笔录本,继续道:“说说情况吧!为什么报警?” …… 我叫耿松华。 去年十二月,就是上个月六号,我忽然感觉耳朵失聪,就赶紧来到这里就诊。当时坐诊的医生告诉我是炎症,因为我没有医保,就让我去药店自己买点儿罗红霉素。可用药后一直不见好。过了一个星期,我挂了这里的专家号,坐诊的主治医生是白玉波。她让我做个听力测试。我排了队,做完检查,拿着报告单回来,她随便看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拿起笔来就开方子。 我在旁边看着,就问:“医生,我这是什么病?” 白医生很不耐烦,直接回答:“神经性耳聋。” 等我还想继续问的时候,她把就诊卡扔给我:“都说了是神经性耳聋,你不是医生,说多了也不懂。这药先吃一个疗程,然后再来复查。” 从我拿着检查单给她,到开药方给我,前前后后还不到两分钟,诊断就结束了。 我当时就有些火大,老婆在旁边一把拉着我,才没闹起来。我没急着走,在外面走廊上隔门看着,后面连续进来四个患者,姓白的都是同样处理,都说是神经性耳聋。 后来我去了医院计价处,打出她开给我那药的费用,四千多块啊!照她的说法,这还只是一个疗程。 我没交费取药,这种冤大头谁愿当谁当,反正我就算死也不会买这种药。 回到家,我在晚上仔细查了一遍医院的医生名录,选中了一个叫做杨国菊的耳鼻喉科主治医师。在网上挂了号,两天后就诊。 杨医生的检查程序与之前一样,看了检查报告,她用镊子扩开我的耳道,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详细告诉我,我这失聪是耳酊附带感染引起的。取完耳酊,然后开药,两瓶硼酸酒精滴耳,不连挂号费和手术费,总共十三块钱。 我回到家,按照杨国菊医生交代的方法,滴了两次,痊愈。 …… 说完,耿松华指着坐在对面的那位中年女医,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白医生今天当班,我过来找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搞清楚为什么她开给我的药那么贵?这十三块与四千多的区别也太大了。同一个医院,不同的医生,这究竟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视线转向对面:“他说的是事实吗?” 白玉波早就想离开,无奈耿松华带了不少人,堵住诊室的门不让走。她实在没办法,只能坐在这里。围观者很多,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旁边诊室的医生怕出事,就带着一个护士进来,帮着维持秩序。 医院保安也来了,却无济于事。 白玉波脸色铁青,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见状,虎平涛转向站在她身旁的那位男医生:“你们院方领导知道这事儿吗?” 男医生点点头:“已经打过电话,杨国菊医生今天不上班,她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那就好办了。”虎平涛转过身,对耿松华道:“聚众闹事是不对的。就算这事你占理,也不能带着这么多人来医院,妨碍人家正常工作。” 耿松华气鼓鼓地说:“我没想闹事,我就是想要个说法。她凭什么开给我四千多块的药?凭什么要说我是神经性耳聋?她是医生啊!照这么个搞法,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站在门口的那几位医院保安:“让外面的人都散了,别聚在这儿。” 十多分钟后,一位副院长匆匆赶到现场,把涉事双方和警察带到了医院会议室。 医院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主要原因出在自己人身上。尽管白玉波抵死不认,可事情已经是白纸黑色一清二楚。上面的直管领导已经表态,她的个人想法就不重要。 耿松华现场说的那几句狠话,也起到了很大作用。他嚷嚷着:如果处理结果让我不满意,那我就把这事的前后经过贴到网上,让媒体参与进来,帮着评评理。 处理结果不外乎是道歉,外加赔偿。耿松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见好就收。 至于对白玉波具体该怎么处理,那是院方的问题。 在笔录上签过字,这事到此为止。 …… 回去的路上,李平波问:“小虎,你觉得医院那边会怎么处理那个姓白的医生?” “这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片刻,虎平涛还是忍不住发表自己的意见:“医院之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是出于名声方面的考虑。这事要传开了,谁还会去十七医院看病?” 李平波又问:“这应该算是医疗事故吧?” “算,也可以不算。”虎平涛认真地说:“具体怎么处理,得看院方领导。白玉波当然有责任,可要是站在利益层面来看,她以“神经性耳聋”为名义,开四千多一个疗程的药给患者,这种行为不能算是有错。刚才在医院,我私下问过几个医生,他们都说白玉波看病需要复诊。换句话说,只要吃了她的药,到了复诊的时候,她就会跟杨国菊一样,开给患者十三块钱的硼酸酒精。” 李平波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白玉波在搞创收?” “医生也是人,得吃饭。”虎平涛叹了口气:“其实这种事情在医院里不是什么秘密。就拿清理伤口来说吧!按照规定,最小规格的创口清理,手术费只要二十块,纱布、药棉、双氧水什么的,加起来计价三十。还有,你去医院必须挂号吧!十块零五毛一个号,管二十四小时,等到隔天换药,还得再挂一次。” “累计下来,去医院每次换药,至少得六十块钱。伤口不能当天愈合,就以两天换一次药来算,三次换下来,就得一百多将近两百块钱。” “这还是最小创面的外科手术。” “如果换了我是医院领导,肯定喜欢白玉波这样的医生。因为她的做法来钱啊!她开给耿松华四千块多一个疗程的药,属于正常诊疗,从程序上也挑不出毛病。至于杨国菊医生的做法,也合理合规。其中的差别,说穿了就是对待病人的不同理念。” “打个比方:你感冒了,一种是刚上市的新药,三千块一瓶;一种是药典里的旧药,每瓶只要三十块。疗效都差不多,你会选择哪种?” “当然是三十的。”李平波回答:“因为便宜啊!” “可这样一来,药企和药店就赚不到钱了。”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 李平波听了连连点头:“所以今天这事其实是个意外。只要做出让耿松华满意的态度,赔礼道歉,医院内部不会处理白玉波,也不会处理杨国菊?” 虎平涛点点头:“一般来说是这样。这事儿不归我们管,也没法管。” 正说着,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苏小琳的电话。 “老公,是不是你给我送的花?”刚一开口,苏小琳就直指问题核心。 虎平涛很迷惑:“什么花?我没送过啊!” 苏小琳要的就是这句话,她很快判明状况,紧接着就开始撒娇:“你昨天占了我的便宜,今天是不是该送点儿好处给我?” “这个……”虎平涛被搞得有些手忙脚乱:“我在上班……这样吧,周末休息的时候我陪你逛街。” 苏小琳知道轻重,没有打扰他的工作,轻笑道:“这还差不多,那我挂了啊!” 收起手机,虎平涛皱起眉头。 听苏小琳在电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有人给她送花。 究竟是谁在打我老婆的主意? 这边,苏小琳把手机摆在桌上,直接把那束玫瑰扔进了垃圾桶。 虽然没有证据,却隐隐能猜到这花是谁送的。 …… 下午,“水中花”酒楼。 谢俊波走进包房之前,特意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指针刚好走到六点十三分。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包间,有六个位置,寓意国人喜欢的“六六大顺”。 一个身材精干的中年男子连忙迎了上来,笑着连声称赞:“谢总很准时啊!” 谢俊波左边嘴角上扬,勉强挤出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其余的面部肌肉却很僵硬:“老曹,今天晚上喝什么?” 曹友亮是天囿公司的老总,专做绿化。他与谢俊波相识多年,双方配合很不错,就双方关系而言,谢俊波可以算是曹友亮的衣食父母。 “我弄了两瓶虎骨酒。”曹友亮笑着侧身指了一下桌子:“帝都医药公司一九五九年的老货,封口和标签都没动过,真正的原装货。”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可以在市场上买到这种作为医药品的酒。 谢俊波喜欢喝酒,曹友亮经常弄些市面上见不到的稀缺货给他。比如早已绝版的董酒、滇省这边老字号的玫瑰卤酒、老瓶装的杨林肥,以及各种上了年份的存酒……这次搞到的虎骨酒是曹友亮一个朋友的收藏。看在朋友面子上,两瓶酒只收了他一万五,真正的友情价。 谢俊波顿时来了兴趣,直接略过站在侧面,看似曹友亮秘书的那个漂亮女人,视线落在包装久远的虎骨酒上,拿起来,凑到近处仔细端详。 “老曹,这酒可是真家伙。呵呵,不错,不错!”谢俊波很识货,何况瓶身上发黄的标签做不了假。 曹友亮紧挨着他坐下来,笑道:“那是当然,我请谢总喝的酒,都不是凡品。” 谢俊波心中的不快被压下去不少,他朗声笑道:“老曹,还是你有心啊……谢谢!” 曹友亮假装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谢总你这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区区两瓶酒而已,你至于吗?” 要说心里没点儿想法,那肯定是假的。 “水中花”酒楼的菜可不便宜,加上这两瓶上了年份的虎骨酒,这顿饭的花费加起来将近两万。如果不是为了从谢俊波手上拿到他正在开发楼盘的绿化项目,面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家伙,曹友亮根本不会这样做。 顺便说一句,负责陪酒的那个女人,也是曹友亮的筹码之一。 谢俊波喜欢酒,也喜欢女人。他很少在饭局上喝醉,原因很简单:男人醉了,兄弟根本硬不起来。但只要少喝几杯,酒精刺激产生的兴奋效果就恰到好处。 服务员很快上菜。 “秘书”撕开一瓶虎骨酒的包装,分别给两人的杯子倒满。谢俊波端起酒杯凑近鼻孔,久久地嗅着,然后与曹友亮碰了下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曹友亮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笑问:“这酒怎么样?” 谢俊波微微点头,放下酒杯,翘起右手大拇指:“不错,有时间沉淀在里面的味道,很丰富,有回味,就像人生。” 曹友亮“哈哈”一笑:“没想到谢总还是个文人。” 谢俊波也笑了:“权贵二字,权在首,财居末。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咱们商人排在最后。都说做生意的满身都是铜臭,可谁不爱金银?当官的也不例外。混官场,咱们是没希望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沾染一些文人的酸腐之气,与铜臭中和一下,至少在别人眼里,没那么讨厌。” 曹友亮只当谢俊波在说笑话:“谢总你这就夸张了,这世上谁不爱钱?” 谢俊波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苏小琳清丽的面孔,摇头叹道:“还真有……” 曹友亮做出一副豪爽的模样,卷起衣服袖子:“竟然有这么不长眼的家伙?说,到底是谁?老子直接用钱把他砸得跪在地上,向谢兄弟你赔罪。” 这话说的让谢俊波心中有些高兴。他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那个漂亮“女秘书”,冲着曹友亮使了个眼色:“老曹,今天就咱俩喝吧!” 第一百二十节 租房风波 曹友亮反应很快,他抬手冲着那女人比划了一下:“小洁,这没你事儿了,你去车上等着我们。” 看着那女人走出包间,关上房门,谢俊波才轻轻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曹友亮是过来人,看着谢俊波这番做派,笑道:“老弟,我看你是为情所困啊?” 谢俊波没有否认,他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淡淡地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女人就那么回事,像条狗,只要扔给她一根用钞票做成的骨头,她就会围着你转,说什么就是什么。” 曹友亮知道谢俊波离过婚,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于是压低声音问:“兄弟,意思是你前妻找你的麻烦?” 谢俊波摇摇头,凝视着颜色暗黄的杯中酒,自嘲地说:“老曹,你也不是外人……不怕你笑话,我想结婚了。” 这话很突然,曹友亮顿时怔住了。 他与谢俊波相交多年,虽是出于利益,私底下却也有着几分朋友情谊。要说是谢俊波最了解的人,曹友亮算是一个。他很清楚谢俊波的性格————喜欢女人,却从不投入感情,玩玩而已。 至于结婚,那就更是扯淡。 “结婚?”曹友亮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你确定?” 谢俊波神情凝重:“前几天,有人帮介绍了一个。那女的很不错,我动了凡心。” 曹友亮对这话嗤之以鼻。凡心……你以为你是谁?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的神仙? 当然这话决不能当着谢俊波的面说出来。曹友亮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好奇地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兄弟你的法眼?” “她的家世非常好,人长得很漂亮,学历很高,工作也不错……总之,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谢俊波喜欢说话留一半,至少现在还不是对曹友亮交底的时候。 曹友亮是过来人,对婚姻和女人早已看淡。他干笑了几声,带着几分隐隐的嘲讽,问:“听你的意思,她是米国总统的亲生女儿?” 谢俊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摇摇头。 “那她是希腊船王的闺女?”曹友亮又问。 谢俊波有些明白了,下意识地继续摇头。 “既然都不是,那你怕什么啊!”曹友亮抿了一口带有浓烈药味的酒,边吃菜边说:“这自古以来,男追女,不外乎“潘驴邓小闲”五个字。谢兄弟你虽不是貌比潘安,可你长得不错,这条就算没有八成,至少也有七成。“驴”咱就不说了,等会儿去卫生间我帮你看看,想来应该是合格的。” “至于“邓”,那是没说的。” “你虽然离过婚,年龄却不大,真正配得上这个“小”字。” “至于“闲”嘛……哈哈,这个就见仁见智了,基本上算是过关。” 曹友亮似笑非笑地说:“这几天你都占了,我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连兄弟你都搞不定?” 有些话,谢俊波不可能对父母交底,对身边的朋友也不方便说。但曹友亮不同,彼此关系除了合作,还兼有一层“酒友”。酒桌上说话,随意友洒脱,主要是为了释放压力,让自己变得轻松起来。 何况喜欢一个女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谢俊波把那天在苏小琳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大发感慨:“那女人是个好的,可惜我遇到太晚。她有男朋友,快结婚了……老曹,我这运气是真不好,典型的天鹅肉,看得见,吃不着。” 两个人边聊边喝,一瓶酒很快见底,又开了第二瓶。 曹友亮有了几分酒意,摇头晃脑地说:“她不是还没结婚嘛,你怕什么。男婚女嫁,天经地义。女人,尤其是有男朋友的女人,直接抢过来,这才能证明兄弟你的实力。听我的,既然喜欢就下手,别管那么多。就像……就像上次兄弟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希腊的那个,那女人叫什么海伦,被好几个人男人抢来抢去。那多带劲儿,多有意思。” 谢俊波笑了。 对于苏小琳,他很是惊艳,也很喜欢,认为这是自己最好的婚姻伴侣。 当然,只见过一面,目前还谈不上什么爱意,充其量只是喜欢。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这几天,他心中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毕竟这些年来谢俊波不缺女人,随便动动指头,外加钞票开路,很多女人都会主动贴上来,包括一些十八线小明星。 曹友亮说的这些话,在谢俊波看来就是一颗定心丸。 他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 上午十点多,虎平涛带着马文山处理完一起买水果的纠纷,回到警务亭。 他渴坏了,一口气喝了两大杯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刚放下杯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警务亭大门外走过。 虎平涛连忙小跑出去,笑着打招呼:“郑阿姨,好久没见了啊!” 那是面粉厂夕阳红歌舞团的团长郑玉仙。 比起几个月前,她明显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背,无论说话还是动作,都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是小虎啊!”她努力直起腰,勉强地笑着:“你怎么不在所里,跑这儿来了?” “我的编制在所里,暂时调到这边的警务亭。”虎平涛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郑阿姨,您这是去哪儿?” 郑玉仙的住处距离耳原路派出所很近,与这边是两个方向。 这话不问还好,问了,郑玉仙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无限凄苦,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 她握住虎平涛的手,嘴唇翕张,满腹委屈地说:“小虎,我遇到大1麻烦了。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虎平涛连忙安慰:“郑阿姨您别急,进来坐,喝点儿水润润嗓子,慢慢说。” …… 郑玉仙名下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 出租的房子位于城南,是以前的房改房,五十多平米,位于一个旧小区的三楼。这房子地段不错,旁边有学校和医院,不愁租。唯一的缺点就是房屋老旧,排水和电线时不时会出问题,租价也不算高,每个月一千五。 今年元旦刚过,老租客就退了房子。平时租房的事情都交给中介公司,郑玉仙很少管,都是对方有了消息就打电话通知自己,要么郑玉仙带着客人过去看房子,要么由中介代劳。 双方合作很多年了,从未出过问题。 节后,中介打电话过来,说是有人想租房子。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瘦,骨节很大,长得很有威慑力,看似一言不合就暴力解决,很社会化的那种。 房东都会喊高价,郑玉仙也不例外。她张口就“一千八一个月”。这价钱其实虚高,只要对方还价,磨磨嘴皮子,最终都会降一些。 无论租房还是房屋买卖,中介公司都是收取中间费。也租房为例,中介公司每介绍成功一单,就能得到租户与房东约定一个月的租金。 从这方面来看,中介公司很大程度上站在房东这边。道理很简单:双方谈定的租金越高,中介公司得到的利润就越多。所以郑玉仙喊出“一千八一个月”的价钱,中介公司当然是帮着说话。 租户叫做张强,很普通的名字。他对房租价格没有提出异议,于是双方皆大欢喜,在中介公司提供的租房合同上签约,签字。 虎平涛一直留意着郑玉仙话里的时间,听到这里,他忍不住说:“郑阿姨,照您这说法,房子刚租出没多久啊!” 郑玉仙点点头:“从签了合同到现在,刚好二十二天。” 虎平涛问:“那个张强与您签了多久?” “半年。”郑玉仙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这人给钱还是挺爽快的。说好了三个月一付,外加中介的费用,还有我这边另有一个月的押金,总共五个月的钱,他当场就结清了。可他昨天打电话过来,差点儿没把我给活活吓死。” 虎平涛神情凝重:“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打电话找我借钱。”郑玉仙说起来还心有余悸:“说是生病了,手上的钱都交给房租,想找我借了先去医院看病,说是等下个月有钱了再还我。” “借钱?”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他租您的房子,还反过来找您借钱?” 凡事皆有可能,但这种情况极其罕见。租客与房东之间属于另类的卖卖关系。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房东不愿意,租户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借钱。 郑玉仙不断地唉声叹气:“我当时一听也懵了。租了这么多年的房子,还从没遇到找我借钱的租客。而且他借的还不少,张口就是五千块。小虎,你给评评理,我这房子一个月才收他一千八,这相当于把给我的房租又要回去,哪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凝神点头:“他的理由是借钱看病,郑阿姨您完全可以不用理他。” “不理不行啊!”郑玉仙满面苦笑:“小虎你是不知道,他昨天在电话里,口气很硬,说什么彼此有事好商量,他也不想为难我。如果把钱借给他,他永远都记我的好,有钱了就立刻还我。可要是我不借给他,那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别怪他不讲情分。” “嗬!这人还挺霸道。”虎平涛皱起眉头,有些冒火:“既然他这样说,郑阿姨您就别借给他。有什么事儿您找警察。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就不相信他敢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小虎你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这劝解对郑玉仙没什么效果:“他在电话里说了,他是吸毒的,刚从监狱里放出来,认识很多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郑玉仙老太太脸色煞白,胸口起伏得很离开,心有余悸。 吸毒人员? 刚出狱不久? “他说他身体不好,必须去医院接受检查。”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虎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偏偏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马文山在旁边一直听着,他给郑玉仙倒了杯水,很是同情地说:“我能猜到这人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想住老太太您的房子,却不愿意花钱。他是否吸毒,咱们暂且不论。就借钱这一点,就压根儿不能答应。” 虎平涛思索片刻:“现在的问题不是借钱,而是还能不能继续把房子租给他。” 郑玉仙如拨浪鼓般连连摇头:“不租了,我说什么都不租了。我今天过去,就是想要把房子收回来。这又是吸毒,又是刑满释放的,我真是被弄怕了。以后租房的人我必须问清楚,身家清白,老老实实的那种才行。” 说着,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虎平涛:“小虎,你能不能配着阿姨我一块儿过去?这事儿我心里没底啊!我是真怕那个人搞事。” 虎平涛爽朗一笑:“行,那我就配您走一趟。反正您那房子不远,也正好在我们警务亭的辖区。” …… 张强的相貌很符合“反派”的定义。 皮肤黑,身材看着就有力量。无论任何时候都半低着头,目光从下至上斜着看人,很冰冷,浑身上下丝毫看不到友善气息。 他嘴里叼着香烟,看着走进房间的虎平涛和郑玉仙,神情阴郁。用戒备的目光打量了虎平涛一番,视线转到郑玉仙身上,冷冷地问:“想好了吗?到底借不借?” 郑玉仙早已想好了说辞,老太太摇摇头:“我靠退休金吃饭,哪儿有多余的钱啊!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 张强冷笑着喷出一口烟雾:“没钱还有房子出租……呵呵……” 他摇着头,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讥讽。 郑玉仙对此熟视无睹:“既然你生病了,就得去医院看病。要不这样,房子我就不租了,我把租金和押金都退给你,咱们两清。” 这是她昨天晚上就想好的处理方法,在路上也与虎平涛沟通过,认为可行。 第一百二一节 违约金 张强用力吸了一大口烟,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也带有一丝威胁成分:“怎么,你要撵我走?” 郑玉仙被吓住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那个……不……不是撵。小张啊,我家里出了点儿事,我得把房子收回来。反正你也才住了不到一个月,我就算你半个月的租金,把钱退给你。” 虎平涛在旁边帮腔:“别不知足,这已经很不错了。你自己算算,从住进来到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天。郑阿姨是看在你身体不好的份上,才没收一整月的租金。” 张强对身穿警服的虎平涛很是忌惮。他把烟头扔在地上,抬起脚踩熄,用力碾了几下,很不高兴地说:“这事儿跟你们警察没关系,我是租房子,没有犯罪,不管走到哪儿说,都是我有理。” “再说了,我找她借钱,是我们俩的事儿,你一个警察凭什么掺合进来?” 面对语言上的挑衅,虎平涛没有动怒,他和颜悦色地说:“郑阿姨是我姑妈,我帮着自家亲戚,这有问题吗?” 帮人帮到底,虚构的亲戚关系在关键时候能起到一定作用。 张强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他随即抬起手,认命似地摇着头,叹道:“好吧!这事儿我认了,谁让我没钱,身体又不好,还没有一个当警察的亲戚呢……老太太,就照你说的办:你退租,我退房,这总行了吧!” 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郑玉仙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好,这样好。那个……我这就把钱转给你。” “先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张强摸了摸新剃的光头,眉眼间透出一丝狡猾:“除了我交给你的三个月房租,一个月押金,我还在中介那边额外交了一个月的租金。既然你要求我退房,这钱你得赔给我吧?” 郑玉仙一听,顿时急了:“这是你付给他们的中介费,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强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老太太,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搞清楚,当初咱们签合同租房子,是你情我愿。我可没拖欠租金,签了合同就立刻把钱转给你。现在是反过来,你不愿意让我住在这儿。我不管你家亲戚是不是警察,必须把话说明白:现在是你要我走。那行吧,我没二话。可你总得把损失赔给我吧?” 郑玉仙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道理的确是这样,可那一个月房租的中介费的确与她没有关系。 见状,虎平涛走上前,严肃地说:“郑阿姨没收你的钱,这是你与中介公司的问题。另外,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以及刑满释放证明。” 张强没有争辩,转身走到床前,从一个袋子里拿出证件,递给虎平涛。 身份证没有问题,刑满释放证明上有看守所的存根,还有当地派出所加盖的印章。虎平涛一边仔细检查,一边皱起眉头问:“你有吸毒史?” 张强目光不善地注视着他,说话口气有些挑衅:“以前好这个,后来戒了,药品代替的那种。你是警察,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虎平涛没理他,现在的要务是帮助郑玉仙把房子拿回来。他收拢证件,还给张强:“我再说一遍,中介费与房东没关系,她没收过这笔钱。现在我们只谈房子,给你两天时间收拾东西,尽快搬走。” 张强脸上露出嘲弄的神情,冷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不给面子……行,你让我搬我就搬。咱们也用不着拖到明天了,我等会儿就叫人过来把东西搬走。” 虎平涛对张强这话感到诧异,缓缓点头:“谢谢你的配合。” 张强不怀好意地笑了:“先别急着谢,我话还没有说完。我这人,自己有什么毛病自己清楚。吸毒,进过监狱,穷,还没工作……警官,我跟你说句实话,这人吧,要穷了,身上一分钱没有,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我能拿出这些钱租房子,就是想要找份工作,安家立业。既然你们不愿意把房子租给我,那也没关系,我走就是。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没人能占我的便宜,吃了我的必须吐出来。” 他话里话外透着威胁,虎平涛冷冷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跟你去中介公司,把中介费要回来?” “没错!”张强笑了,他的笑脸透出诡异且令人迷惑:“这要求不过分吧?” 虎平涛想了想,转向郑玉仙:“郑阿姨,您觉得怎么样?” 郑玉仙巴不得张强赶紧搬走,连连点头。 说实话,谁也不愿意摊上这样的租客。别说是借钱了,无论吸毒还是刑满释放,任何一条都让房东头大,谁也不愿意招惹。 …… 中介公司距离出租房不远,就在三百多米外的横街上。 客户经理名叫姜桂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据郑玉仙说,以前的经理是个男的,去年下半年才换成她。 事情不复杂,几句话就能说清。 “你要退租?”姜桂花脸上妆化的很重,两边脸颊白喇喇的,脖子上的肤色却很深。她收起笑意,皱起眉头。 郑玉仙连忙解释:“我得把房子收回来,租金退给他。这房子我不租了,所以你得把中介费退给他。” 姜桂花一听,顿时双眉倒竖,说话的声音很炸:“凭什么啊?这是你们双方的事情,怎么把我们中介也拖进去?这跟我们没关系啊!” 郑玉仙道:“你不是收了他一个月租金的中介费吗?现在我不租了,你得退钱。” 姜桂花眉头皱的很紧:“郑玉仙,你得把责任分清楚才行。我是中介,我只负责帮着推你的房子。至于您把房子租给谁,那是你的事。你我之间就是一个委托与被委托的关系。只要有人提过我来租你的房子,而且你答应了,签了合同,委托就算成立,我也能顺顺当当收取这份中介费。” “现在是你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他,换句话说,是你和张强之间的矛盾。你不能以这个为借口,让我退给他中介费啊!因为我和他之间没有委托,我和你之间的委托关系也结束了。我收钱是因为我完成了这一阶段的工作。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郑玉仙急的直跳脚,却被姜桂花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虎平涛。 虎平涛暗暗叹了口气,低声劝道:“郑阿姨,人家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 他有心帮郑玉仙的忙,可姜桂花说的头头是道,虎平涛对此毫无办法。 姜桂花对租赁条款很熟悉,她可能是被郑玉仙提出的要求惹怒了。当着张强的面,故意道:“郑玉仙,我建议你好好看看相关的规定。国家法律明确的规定:不能歧视刑满释放人员和吸毒人员。人家正常付钱租房子,这是他合法的民事权利。而且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强在租住你的房子里有违法行为。换句话说,你没有权力解除租赁合同。” “你说什么?”郑玉仙当场就傻了眼。 张强这时候也满脸明悟的表情,他从衣袋里拿出折叠的租房合同,当着郑玉仙的面展开:“老太太,我想起来了,这房子恐怕我还得继续住着,你没法撵我走。” “为什么?”郑玉仙气糊涂了,气鼓鼓地问。 “您看这儿,关于违反合同的条款。”张强得意地笑道:“我可没在你的房子里干违法的事儿,你凭什么让我走?当然,如果你坚持这样做,我也无话可说。谁让房子是你的呢?” “我可以搬走,前提是你得赔偿我一切损失,包括半年房租的违约金。” 郑玉仙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半年的违约金?你的意思是……我……我还得倒过来给你钱?” 不等张强说话,姜桂花在旁边帮腔:“是这个道理。按照每月一千八百块计算,半年就是一万零八百块钱。” 张强在旁边眉开眼笑:“老太太,你可想好了,这事我占理,就算你家的亲戚是警察,也帮不了你。” 郑玉仙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她被虎平涛搀着离开房屋中介所,回到警务亭。休息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慢慢离开。 …… 虎平涛给经侦队长石宏伟打了个电话。 “这事有古怪。”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那个叫张强的租客先是找房东借钱,然后告诉房东自己是吸毒兼刑满释放人员,这不合常理。” 石宏伟在电话那端说:“是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把自己有吸毒史这事儿拿出来宣传,而且刑满释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如果是经济上真有困难,一般都会与房东协商,而不是威胁。” 虎平涛问:“可他这样做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勒索?敲诈?” 石宏伟思考片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目的应该是违约赔偿。” 虎平涛顿时反应过来:“故意让房东知道他的底细,进而产生恐惧心理,不把房子租给他,造成明面上的租赁违约。” 石宏伟在电话里笑道:“租赁合同签了半年,半年的违约金就高达上万块,这笔钱可不少。” 虎平涛若有所思:“所以身体不好,要去医院看病,只是一个借口……照这么看,我估计中介那边与这个张强肯定是一伙儿的。否则就郑老太太那房子,无论如何也租不到一千八一个月。” 石宏伟顿时来了兴趣:“这事儿挺新鲜的。经济诈骗案我见得多了,这种类型的还是头一次。小虎你那边帮我盯着点儿,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明天派人过去跟着你一起调查,如果确定是新的欺诈手法,你小子又立功了。” …… 没来得及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就接到郑玉仙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哭诉:“小虎啊,求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你工作忙,可别的人我也不认识,只能求你了。” 警务亭里轮流值班,虎平涛在临时床位上刚躺下,连忙拿着手机坐起来:“您别急,慢慢说。” 郑玉仙在电话里抽抽搭搭,带着哭腔道:“租我房子姓张的那个,他把楼上楼下的人全都惹怒了,现在人家要撵他走。” 虎平涛奇道:“他都做什么了?” 郑玉仙叹了口气:“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现在出租房这儿。小虎,阿姨求求你,麻烦你来一下,帮帮我。” …… 郑玉仙的出租房位于洪山东路。改革开放后,面粉厂创办了一个叫做“向阳红”的企业,专做糕点。为了安置外聘工人,就在这里建盖了职工宿舍。后来面粉厂改制,“向阳红”糕点厂也被承包,宿舍楼就当做职工福利,以低于市场价格在面粉厂内部出售,由在职在编的工人自行购买。 都是些具有时代感的建筑,红砖房,外面没有镶嵌瓷砖装饰的那种。 这里的房子虽旧,位置却很不错。尤其是距此八百多米的华光小学,是省城的重点学校。这年头,为了孩子的学业,爹妈们都愿意付出,宁愿自己的房子空着,也要来学校附近租住。 虎平涛赶到现场的时候,宿舍楼中间的院子里聚着十几个人,郑玉仙和张强被围在中间,还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搞这种名堂,这都是什么人啊!” “老郑,咱们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你说你租房就租房,可为什么偏偏要把房子租给这种人?”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留在这儿否则咱们的孩子有样学样,都得废了。” 虎平涛分开人群走进去,问郑玉仙:“郑阿姨,出什么事儿了?” 看到他,郑玉仙仿佛看到了救星,死死抓住虎平涛的手,急急忙忙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面粉厂的这几幢旧宿舍楼刚好形成一个院子,四周用墙壁与街道隔开。 第一百二二节 故意捣乱 宿舍区管理很严,中间虽有一大片空地,却规定了不准用于停放车辆。很自然的,这里就成为老人和孩子茶余饭后的活动场地。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院子里散步。天气虽冷,却挡不住小孩子的热情。有骑小三轮的,有的玩滑板,还有的聚在一起玩游戏……偏偏这个时候,张强带着一个女人从外面回来。 他明显喝多了,醉醺醺的,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 虽然省城有“四季如春”的雅号,可现在毕竟才一月,前两天才下过一场小雪,只是时间不长,没在地面上堆起来。 那女人穿着一条白色超短裙,典型的夜店装,领口一直开到腹部,从肚脐到脖子,中间只有三个亮银色扣针连接正面,中间露出长长的,极具诱惑力,却不包括“关键部位”的皮肤。 她披着一件大衣,与张强搂在一块儿,从进小区大门就嘻嘻哈哈闹着。两人走路歪歪扭扭,张强肆无忌惮搂着女人亲嘴,动作很大,好几次把女人的大衣拉下来,露出大半个没有丝毫掩饰的后背。 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看呆了,纷纷跑去告诉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那个阿姨没穿衣服。” 当时就有人上去告诉张强:不要在外面搞这些动作,回你自己家里去。 张强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喷吐着酒气告诉对方:这里是公众场合,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劝说的人当时就怒了,张强却丝毫不怕,他大声叫嚣:老子刚从监狱里出来,吃了那么多年的牢饭,我倒要看看哪个混账王八蛋敢跟我轮拳头?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试试。 这一闹,就是好几个钟头,直到现在。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仔细想想,还真不好报警。 于是有人打电话叫来了郑玉仙。 身穿制服的虎平涛站在张强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看似半醉半醒的家伙,冷冷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强嬉皮笑脸的回答:“原来是郑老太太的大侄子啊!哈哈哈哈……我没想干什么,就是喝了点酒,跟朋友在一起高兴高兴。”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偎依在他身旁的女人:“她是你朋友?” 张强扯着嗓子,打着酒嗝道:“……我女朋友。” 虎平涛把视线移到那女人身上,认真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女人应该是见惯了这种场合,妆色极浓的她毫不在意地笑笑,顺了顺略微凌乱的长发:“我没带身份证,电子驾照行不?” 虎平涛微皱眉头:“可以。” 她拿出手机,点开页面,虎平涛仔细查看上面的相关信息,将电子驾照上的身份证号码输入警方管理平台。 信息显示,这女的是本地人,有过两次行拘记录,目前无业。 虎平涛把手机还给对方,目光转向张强:“你们已经干扰到了别人的正常休息,这属于……” “我怎么干扰了?”张强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这些年牢饭可不是白吃的,我在里面也学了不少东西。你要跟我讲法律吗?可以!我没有制造噪音,也没有动刀子杀人。我花钱在这里租房子住,今天我女朋友过来,一起吃饭。我承认是喝多了,可我没借酒装疯啊!我和我女朋友就在着院子里抱着亲了个嘴,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警官,你给评评理,我违反了哪条国家法律?” “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见不得我好,口口声声说我不要脸。请问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当众脱光了衣服果奔?还是蹲在大街上拉屎撒尿?”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指着张强连声怒斥:“公众场合,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就算你自己不要脸,也得顾及周围的影响。” “就是,这里都是孩子。你和你女朋友之间做什么事情,那是你们的自由,可孩子看了会怎么想?”一个看似当妈1的女人也发声指责。 一个老头气得直跺脚:“坐过牢的的还这么嚣张。监狱不是专门改造坏人的地方吗?怎么没把你改造好就放出来了?你要是再敢这样,我们就把你送进去,继续接受改造。” 张强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有本事你们就把我送进去啊!我就奇怪了,这一没抢劫盗窃,二没杀人放火,监狱凭什么收我?我可是守法好公民,你们可不能没有根据就乱说话,否则我就告你们毁谤。” 眼看着事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虎平涛连忙站出来打圆场:“都散了吧!今天太晚了,大家明天都要上班,各家的孩子也要早睡早起,别为了这点事情死揪着不放。有什么问题,等到明天再说。” 众人逐渐散去。 天晚了,大家都要休息。 更重要的原因,是虎平涛的警察身份。在这种时候,他说话很管用。 除了他,院子里只剩下郑玉仙、张强和那个女人。 虎平涛盯着张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把事情闹大,想要让这里所有的人都对你产生反感。” 张强心中猛然生出一丝惊讶,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仍然带着痞子特有的嘲讽神情:“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聪明的。” 郑玉仙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连忙问:“小虎,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虎平涛没有解释,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张强:“你和中介那边是一伙的。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从房东那里骗取违约金。” 张强感觉后背上渗出了无数冷汗,他抽搐了一下眼角,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你别乱说啊!我可是守法公民。” 虎平涛冷笑道:“把“守法”两个字成天挂在嘴上,我看你根本就是知法犯法。” 说着,他转向站在旁边的女人,问:“你真是他女朋友?” 那女的裹紧了大衣,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不以为意地回答:“你说是就是吧!” 这是风月场的标准答案。 虎平涛又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女人摇摇头:“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挺喜欢他的。” 看得出来,她与张强之间只是逢场作戏,可能有几分感情存在,分量却不如想象中那么重。 虎平涛转向张强:“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张强的气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他语气变得很冷漠:“这不关你的事。” 虎平涛笑了:“我提醒你,这事儿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赚钱是好的,但得走正路。你刚刑满释放,应该好好找个工作。” 说到这里,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女人:“不管她是你女朋友也好,普通朋友也罢,想要在人家正眼看你,你得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行。” 张强满脸都是不屑的神情:“当警察的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头头是道。呵呵……你上辈子当老师的?还是你全家都是老师?” 虎平涛脸色顿时一厉:“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卑鄙的勾当?” “哟呵!说不过就怒了?”张强眼里流露出鄙夷的目光:“那你说说我都干了些什么?我触犯了哪条法律?” 虎平涛神情冷肃:“这一带的房租,每月在一千三至一千五左右。郑阿姨的上一位房客就是一千五。轮到你,根本不还价,说一千八就是一千八。我还真没见过有谁拿着钱往别人口袋里送的,你是第一个。” “正常情况下,从监狱里出来的,都是夹着脑袋做人。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你倒好,成天把这个挂在嘴上,无论见了谁都告诉人家你吸过毒。呵呵,去医院看病是吧?你打一次杜冷丁要多少钱?把病历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姜桂花应该是你的同伙。白天在中介所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她应该是主谋,你是她找来的帮手。中介那边有房源,也了解房东的情况。年轻人,尤其是接受过高等教育,阅历丰富的房东,你们根本不会碰。可郑阿姨这样的老人不一样,人老了,与外界接触就少,尤其是对网络之类的新事物就更是陌生。你们抓住老人的习惯心理,主动上门求租,这人都贪小便宜,房租说多少就是多少。这样一来,就掉进了你们的陷阱。” “老人都怕事!你主动找郑阿姨借钱,以这个为名义,让她知道你是吸毒和刑满释放人员,把她吓坏了。无论古时还是今日,谁都不愿意与恶人为邻,很自然的,郑阿姨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你。宁愿吃点儿亏,也要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 “这样一来,就构成了违约。”虎平涛脸上的怒意越发强烈:“中介那边,姜桂花会帮着你说话。只要把房子租下来,房东在合同上签字,就得拿出一万多的违约金……果然是好想法,果然是赚钱的好计划。就算房东不愿意,闹上法庭,也是你们占理。” 郑玉仙在旁边听了,如梦初醒。 那女的睫毛微微晃动,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就这样注视着张强,淡淡地问:“你进去好几年了,我没抱怨过。我一直等你,探监的时候,你也说是出来以后会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怎么……你说的工作,就是这个?” 张强脸色涨红,他恼羞成怒,连声叫嚷:“老子没干违反的事!那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无论任何一方违约,都要拿钱出来解决。麻痹的,你们警察管的也慰勉太宽了。我租个房子住碍你什么事儿了?就因为是你家亲戚,你才整天帮着她?” 虎平涛神色平静:“今天白天闹了一场,没有达到目的,所以晚上带着你女朋友过来,表面上是谈恋爱,其实是为了让其他住户看着你当众搂搂抱抱。你知道这里有很多孩子,那些当爹当妈1对此都看不惯。这样一来,只要他们提出反对,郑阿姨就拗不过大多数人的意见,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不得不支付违约金,让你把房子退了,花钱消灾。” 女人死死盯着张强,目光越来越冷。 张强有些发慌,嘴上却不肯承认。他怒视着虎平涛:“你胡说,根本没有这种事。” 虎平涛神情淡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买些啤酒,在房间里玩一个晚上。很吵,很闹,扰的左邻右舍都睡不着觉。接下来,你会在楼道里乱扔垃圾,每天约着朋友在这里搞聚会。扰乱他人生活的办法很多,这只是最管用的一部分。反正你是租户,邻居有意见也只能找郑阿姨。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逼迫她主动找你退租。” 张强发出咆哮:“我没有!” 说这话的时候,他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你简直就是租户中的战斗机。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这事儿我已经报上去了,明天就有人来调查。顺便说一句,你在监狱里的确学了不少法律法规。可利用现行法律为非作歹,迟早会遭报应的。你想想……” 话未说完,站在旁边的女人挥手狠狠给了张强一记耳光,无比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即便是混社会的,也有自己的理想。我可以满足他的正常需求,我可以按照他说的去做,很多事情我都无所谓……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欺骗。 张强站在原地,右手捂着肿胀的脸,冲着虎平涛恶狠狠地低吼:“你……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 虎平涛对此毫无畏惧。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能洗心革面呢?” 说着,他把郑玉仙扶到前面:“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想想你的爹妈,如果换了是他们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欺骗,你会怎么想?” 虎平涛之所以这样做,不是想要大事化小,而是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一百二三节 书法……你们懂吗? 这个案子很麻烦。 虽然经侦队石宏伟那边已经答应了派人调查,却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中介姜桂花那边肯定不会承认,而且很难找到她的违法犯罪证据。毕竟所有租房流程都无可挑剔,三方都在租房合同上签字,郑玉仙就算找律师打官司,闹到法庭上也没用。 张强一门心思想要逼郑玉仙违约,办法实在太多了。 反过来,郑玉仙根本找不到说理的地方。这种事情连警察都帮不了她,毕竟张强的行为顶多算是扰民,不属于犯罪。 经侦队那边肯定会盯紧姜桂花。 如果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张强主动退缩,这在虎平涛看来就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你女朋友很不错,就算你呆在监狱,她也没变过心。” 虎平涛注视着张强的表情变化,往前走了一步,认真地说:“好好找份工作,这比什么都强。” 张强明显有些意动,嘴上却兀自强硬:“说的简单……就我这种人,只要看看简历……哪儿都不要……” 他眼里晃动着一丝伤感,更多的还是自卑。 “工作的事儿,我帮你解决。”虎平涛认真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听我一句劝:别耽误自己,也不要耽误别人。” 夜色深沉,张强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良久,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 天刚蒙蒙亮,虎平涛就拨通了姐姐虎碧媛的电话,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你尽给我找麻烦。”话虽这么说,虎碧媛还是对这事挺放在心上:“你说的这人都有些什么技能?具体点,能干什么岗位?” 虎平涛想起在张强的资料里看到过他有驾驶证:“司机可以吗?” “c照还是a照?” “好像是a照。” “好像?”虎碧媛在电话那端皱起眉头。 虎平涛连忙道:“a照,我确定是a照。” 他的记忆不会有错,张强入狱前,考过大货车司机,的确持有a级驾照。 “那就简单了。”虎碧媛道:“你让他今天下午去我们公司在南郊的货场报道吧!你把他的资料在微信上传过来,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让他到了打电话找货场主管。那边缺司机,正在招人呢!” “太好了。”虎平涛喜形于色。 手机话筒里传出虎碧媛颇具威慑力的声音:“不是我说你,怎么老给我找事啊?” 虎平涛知道姐姐没有生气,笑道:“姐,你就帮帮忙吧!” “你是我弟弟,不帮你帮谁?”虎碧媛冷哼了一声:“刑满释放人员,又有吸毒史……你把我这儿当什么了?垃圾处理场吗?” 虎平涛连忙劝解:“姐,你别这么说。那人本质不坏。只要给他一份工作,他就不会重操旧业,也能减少对社会的危害……这是好事。” “你这张嘴,不当谈判专家可惜了。”虎碧媛在电话那端摇摇头,话锋一转:“对了,你和琳琳都领证了,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 虎平涛早就想过这件事:“等过完年吧!看看黄历,选个日子。新娘都得穿婚纱,冬天冷,肯定不行。我觉得就夏天,或者秋天。” 虎碧媛听得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挺细心,怎么对我就粗枝大叶?真正是有了老婆就忘了姐姐。” 虎平涛连忙拍马屁:“我哪儿敢忘了您啊!只要姐您一句话,小的我上刀山下火海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 “知道你在奉承我,不过这话我爱听。”虎碧媛笑道:“说起来,你推荐过来的这个人,还有他的案子,给我提了个醒。租房违约的确是个问题,故意制造障碍,以合法方式强迫对方支付违约金,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知道。” “这是钻法律的空子。”虎平涛认真地说。 “是啊!可你们警察还偏偏拿这些人没办法。”虎碧媛道:“行了,接下来的事你不用管了,好好上你的班吧!” 挂断虎碧媛的电话,虎平涛随即拨通张强的号码。 一直显示对方处于待机状态,接连打了两次,张强才接起电话,张口就是带有强烈怨气的声音:“你搞什么名堂?警察了不起啊!这才几点你就打电话过来,还让不让人睡觉?” 昨晚他留了虎平涛的电话,手机上有来电显示。 虎平涛对此并不在意:“昨天答应你的工作已经找好了。回头我把位置和对方联系电话发给你,下午一点过去报道,别忘了啊!” 这边,张强盘腿坐在床上,揉着蓬乱的头发,有些发懵,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你……你真的帮我找工作了?” “骗你有意思吗?”虎平涛提高了音量:“要不是你以前考过驾照,我也没办法帮你。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就是在中间传个话而已。” 说话得讲究技巧,刑满释放人员也有自尊。 张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他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尽管没有外人,他仍然控制着情绪,强忍着内心冲动,压低声音:“……谢谢!”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变化,叮嘱道:“记着按时过去,别误事儿啊!” …… 九点半,110指挥中心发来消息:东六大街银行报案,说有人故意骚扰。 虎平涛连忙带着马文山赶到现场。 银行会客室里,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被两名保安按着肩膀。他一直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你们就是乱搞,凭什么不让我存钱?” “我要投诉你们!”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值班经理是个女的,她带着虎平涛和马文山走进房间,对那男人冷冷地说:“不用麻烦你,警察已经来了。” 照例,马文山打开执法记录仪,虎平涛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笔录本,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已经上了岁数。只是在远处看起来没那么明显,走近了才发现他眼角布满细密皱纹。 “他们不给我存钱!”老男人声音很大,震得房间里“嗡嗡”直响,全是回音。 虎平涛皱起眉头:“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你叫什么名字?” “洪翰林!古时候的翰林院,就那个翰林。”老男人一直在挣扎,两边的保安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虎平涛在笔录本上迅速写下对方姓名,抬起头,认真地说:“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 洪翰林脸色涨红,他满面怒意:“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让他们放手,这是禁锢我的人身自由。” 虎平涛顿时笑了。他抬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银行值班经理:“把他放了吧!有我们在,他不会闹出乱子。” 保安松手的时候,洪翰林猛然往上一跳,就像松绑的老虎,准备择人而噬。 见状,虎平涛连忙发出警告:“坐下,否则我只能把你铐起来!” 洪翰林怒视着他:“你搞清楚,是他们不给我存钱,是他们的问题。” 虎平涛顿时觉得奇怪,如果是因为取款发生的纠纷,那可以理解。可对于主动存钱的客户,银行持欢迎态度,为什么与客户之间发生纠纷? 他抬起头,问值班经理:“到底怎么回事?” 值班经理很不高兴地用手推了一下站在旁边,身穿银行职员制服的年轻人:“他叫李义涛,是我们的员工。小李,你给警察同志把事情好好说说,详细点儿。” 李义涛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警察同志,是这样,今天早上我们刚开门,他就进来存钱。那时候刚打开系统,电脑开机需要时间,而且按照规定,一万元以下的存款,由储户自己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说着,李义涛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递给虎平涛,又转身指了一下悬挂在房间大门正对面atm机上方的醒目公告。 “这位先生要存五千块,我这边电脑开机后联网至少要两分钟。于是我让他到机器上处理,这样要快一些。可他说不会操作,于是我们经理主动上前提供帮助。” 虎平涛微微点头:“后来呢?” 李义涛道:“这位先生拒绝了。理由是他不相信机器,只愿意接受人工操作。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客户有选择的权力。所以经理就让我在柜台里等着,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 虎平涛转向洪翰林:“你对他们说的这些,有异议吗?” 洪翰林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否认,只是闭着嘴,从鼻孔里发出“唔”的闷哼,算是认可。 李义涛继续道:“我给这位先生办理存款,钱没有问题,卡也没有问题,可到了签字的时候,他就闹了起来。” 马文山感觉有些奇怪:“签个字而已,有什么好闹的?” 值班经理插话道:“现在银行都是无纸化,电子化办公。不像以前存钱取款,要填各种单子,现在全都省略了。在柜台上办理存取款,只需要在小型电子显示屏上签字就行。” 马文山明悟地点了下头:“这倒是,我上个星期在建行那边存了三千,也是在电子面板上签字,没填单子。” 李义涛叹了口气,他苦笑着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位先生用签字笔在电子屏幕上写字,实在太潦草了,机器无法辨识。”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笑道:“于是就闹起来了?” 客户经理很不高兴,她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无论存款还是取款,所有程序都必须合法合规。我们要求储户签字,也是正常的工作流程。他连续写了好几遍,那字潦得……别说是机器了,就包括我,所有在场的人,谁也看不出来究竟写的是什么。” “你放屁!”洪翰林满面怒容,刚压下去的愤怒被瞬间点燃:“我那是草书,是书法懂不懂?” “我不跟你吵!”值班经理深深皱起眉头,看得出来她正在努力控制情绪:“我当时就跟你说,机器没办法辨识草书,你得好好写,一笔一划的写,这样才行。可你倒好,说什么也不愿意。” 虎平涛听了很奇怪,他转身看着洪翰林,问:“只是签个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啊!” 洪翰林性子很倔,他歪着脑袋,怒冲冲地回答:“我一直就这么写的,别跟我说什么一笔一划,你以为我是小学生吗?我那是书法,是练了很多年的书法,是艺术品。要我说,你们银行的机器早该扔了,连草书都看不懂……哼!” 马文山对此觉得不可思议:“你来银行存钱,不是来找茬的。签个字而已,至于吗?” 洪翰林没吭声,只是看着外面,满面愠怒。 值班经理继续道:“签字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完成不了就没法进系统,小李这边也无法提交业务。我在旁边劝着,让他好好写,他就是不肯,而且坐在柜台前一直不肯走,这事儿就僵持下来。” 李义涛道:“他后面还排着其他人,别的客户等不及了,也是在大声嚷嚷,问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一直办不好?不就一个名字而已,好好写完不就得了。他当时就跟人家吵起来,旁边的人上来劝,他也不听。保安过来制止,然后报警。” 值班经理道:“当时就有人说,既然他倔,为什么我们不能变通?不就一个名字而已,我们代签不就行了?我说这不可能,是违反规定的。要是以后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所以只能是他自己存款,自己签名。” 听到这里,虎平涛手里握着笔,笑着问洪翰林:“老先生,我看你这心里有气啊!好好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洪翰林瞟了虎平涛一眼,没理他。 “沉默是没有用的。”虎平涛扬起摆在膝盖上的笔录本,认真劝道:“你的行为可以说是无理取闹,已经扰乱了银行的正常工作秩序。就凭这一点,我可以对你处以行政拘留。” 第一百二四节 都难,互相谅解吧 洪翰林一听,顿时火了:“你要抓我?” 虎平涛微微点头:“银行有监控,你的所作所为都被拍了下来。就算你对处理结果不服,提请行政复议,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你最好听我的,别那么大的火气,说说你心里的想法。” 洪翰林脸色一僵,嘴上却仍然强硬:“警察了不起啊?” “会草书了不起啊?”虎平涛反唇相讥:“要不咱们比比,我学的是张旭,还有怀素,看看你狂还是我狂?” 这个“狂”字,指的是狂草。 面对强势的虎平涛,洪翰林顿时焉了。 他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只是心里那口气一直下不去。 “……今天这事儿不怪我!”他张口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基调:“我来银行存钱,他们直接让我去机器上办。凭什么啊?” 说着,他抬手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你,你,还有另外两个女的,都九点过了,这么多人,里里外外的站着,我就存个五千块,也不愿意帮我办一下。这机器用起来很麻烦,得把钞票一张张往里面塞,而且就算塞进去了也得退出来好几张,说什么钞票不合规、太旧、太脏……总之就是找着法子和借口不给存。” 值班经理交握着涂抹了大量化妆品,保养极好的双手,耐心解释道:“atm机就是这样,对新钞的辨识度高,通过率也高,但旧钞肯定不行。” 天气虽冷,洪翰林根根可见的短发深处,冒出一点点汗珠。房间里空调开的太大,更多的还是怒火攻心。他接着值班经理的话头张口回应:“我就是个小老百姓,一没开印钞厂,二没开银行,好不容易攒下五千块钱就很不容易了。来你们银行存钱,是出于信任。你们倒好,不光人挑三拣四,就连机器都喜新厌旧。新钞……你让我上哪儿找那么多新钞?说实话,我以前在机器上存过,要不是因为麻烦,我还真不愿意劳烦你。你们口口声声电脑开机慢,再慢能在机器上存钱慢?要不咱们现在就试试,你把我那五千块在机器上存了,能全部存进去,今天这事算我输。” 值班经理顿时不说话了,她眉头皱的很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抿着嘴,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慢吞吞地憋出一句:“银行有银行的规章制度。我们现在大部分业务都是电子化办公,小额存款均由储户在atm机上自行办理。” 虎平涛在旁边一听,就知道要坏事,可值班经理已经把话说死了,他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 果然,洪翰林目光一厉,猛然拍了一下桌子,从衣兜里拿出装有钞票的牛皮纸信封,狠狠摔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张口骂道:“老子现在存不了钱,这该怎么办?张口机器,闭口机器,我看你们银行里所有人,包括你,脑袋里面都是螺丝钉和弹簧,全都生锈了吧?” 值班经理顿时急了:“你,你怎么骂人啊?” “我怎么骂你了?”洪翰林是个粗野的性子,粗糙多茧的大手在茶几上拍得山响,感觉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你搞清楚,我来银行存钱。你们这乱七八糟的规定简直瞎搞。电子化办公……柜台里这些人宁愿干站着也不帮我存钱,光说让我自己来机器上办理,一句话就打发了。你们这都什么态度?有你们这样上班的吗?” 李义涛低下头,注视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他知道洪翰林说的没错,无论抱怨还是愤怒都有其理由。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当班职员,都习惯了在早晨上班的时候躲会儿懒。“等电脑开机”是个很不错的理由,至少可以得到十分钟的空闲。当然实际开机时间用不了那么久,可闲散的大脑需要冠冕堂皇的借口。 再说了,我又没卖给银行,每月工资就那么点儿,每天要坐在柜台前忙忙碌碌,别说是十分钟,哪怕能拖延一分钟也是好的。 值班经理对这些猫腻不是不清楚,但李义涛与自己毕竟是同事,何况大清早就来办理业务的储户极少,通常要九点半以后才会逐渐有人。洪翰林是个特例,按照正常的工作流程,储户在atm机上存不进钱的事儿时有发生,每次遇到这种状况,她都会带着储户到柜台上用旧钞换新钞。 值班经理今年四十多岁了。她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国家现在提倡素质教育,德智体全面发展。偏偏女儿很胖,上初二的人,体重已经超过七十公斤。现在学校放寒假,女儿贪玩,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每天看连续剧玩手机弄到半夜十二点多才上1床,第二天不睡到十点多太阳晒屁股绝不起来。刚放假那几天,本想着孩子辛苦学习那么久,偶尔放松几天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天天如此,当妈的不由得怒从心起。 今天早上,值班经理把蒙头大睡的女儿从被窝里拉起来,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丈夫忙着上班,早早就出了门。看着比猪还胖的女儿站在床上跳着与自己正面叫嚣,值班经理忽然觉得生活无限疲惫,她反手给了女儿一记耳光,转身拿起拎包,出门上班。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会变得很糟。 机器上存不进钱,你不会来柜台上换一下吗? 当班的职员偷懒,可对于储户换钞的要求,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予以满足。 看着低头沉默的值班经理,洪翰林越发得意,声音也更大了:“我不是不会写字,我就是要好好气气你们这些上班不干正事的人。我就是不愿意用机器,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要你们给我人工办理,不满足我的要求,我就给你们拖着,反正后面的人一个都别想靠前。上午不行就拖到下午,下午不行就拖到明天,看谁耗得过谁!”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马文山下意识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阴郁和愤懑。 这事儿闹得是一波三折。 起初,感觉洪翰林是故意惹事。 后来,觉得他占理,是银行这边不作为。 现在又反过来了,洪翰林这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维权范围,变成了泄私愤,扰乱公共秩序。 可要具体说个一二三,分清各人问题,还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虎平涛将身体往前探出,耐心劝说洪翰林:“您都这岁数了,经历多,见识广,没必要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发火。” 马文山也在旁边劝着:“在银行工作也不容易,你看看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前前后后也就是二十多分钟,外面大厅里等着办业务的人就有三、四十个。就按每人五分钟算吧,也得好几个小时,所以人家让你去机器上存钱也没错。” “还有你们。”马文山转过身,指着值班经理和李义涛:“人家来银行存钱,这是你们的正常业务范围。你们心里那点儿想法我就不说了,咱们将心比心,换位思考一下,要换了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你们会怎么想?” 李义涛把头扭到一边,黑着脸不说话。 值班经理毕竟是过来人,她叹了口气,面露苦笑,对洪翰林欠了欠身,低声道:“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请您原谅。” 她不想事态扩大化,何况警察也在场,如果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见状,洪翰林越发得意,就差没把“傲慢”两个字以实质化方式,赤果果雕刻在脸上。 “嘴上说说就行了?口头道歉有什么用?”他仍然高声咆哮:“我这一上午的什么都做不了,光呆在银行陪你耗时间。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李义涛一听,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我们经理都赔礼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洪翰林怒视着他:“我给你一巴掌,再说声对不起,你愿意吗?”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转身面对着洪翰林,神情严肃:“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既然你要讲理,那我就跟你好好算算。之前你说你不会好好写字,刚才你又说你是故意的。这前前后后在柜台上耽误了半个多钟头,你后面的人谁也办不了业务。我就问你,你的时间是钱,那别人的时间就不是钱了?” 洪翰林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他强作镇定,仍然怒声厉色,装模作样:“我就没说过这种话。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练草书,早就习惯了,改不了。” 虎平涛神色如常:“习惯不习惯的可不是你说了算。你有单位,有家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我们会一点一点的查,你总有必须签字的时候。比如每个月领工资或者退休金,医保买药,身份认证什么的……你用草书签了试试?” “只要查到一例,我就有理由认定你现在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 看着神情自若的虎平涛,洪翰林的气焰顿时萎顿了一大截,可他嘴上仍不肯认输:“你去查啊!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虎平涛微笑着指了一下马文山手中的执法记录仪:“从这个房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录了下来。我们警察处理纠纷是要讲证据的。要不要我现在回放给你看看,这样做有助于强化你的记忆。” 洪翰林心中越来越虚,他用力咬咬牙:“就算我说过又怎么样?都说了今天这事是我占理,他们都赔礼道歉了,我……我没错。” 虎平涛目光微凝:“你是没错,可你后来的行为已经妨碍了银行的正常秩序。” 马文山道:“做人不能无理取闹。” 虎平涛说:“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大家各退一步,互相谅解。你别看他们在银行上班,外表光鲜亮丽,其实也有自己的苦和累。” 看着洪翰林仍要张嘴强辩,马文山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听我一句劝,算了。人家都道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虎平涛在旁边帮衬着助攻:“就你之前拒不签字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要行拘的。就算你觉得这事儿对你个人没什么影响,你也要为你的家人,尤其是孩子考虑一下。” 洪翰林目光晃动,不解地问:“这还会影响到我的家人?你这瞎扯淡吧!” 马文山笑道:“还真不是吓你。你家里有孩子吧?儿子,或者孙子。高考的时候填报志愿,必须过政审这关。亲属如果有违法犯罪记录的,填报志愿就得受限。比如国防科技大学、航空航天、政法大学之类的,人家一看档案里有这条记录,根本不要。” 洪翰林顿时傻了,呆呆地坐着,嘴巴张得老大。 虎平涛看着差不多到了火候,弯腰凑到洪翰林耳边,认真地说:“你来银行是为了存钱,不是为了斗气。人家已经道歉了,态度也很诚恳……听我的,算了。” 值班经理见状,连忙走到洪翰林正面,认真鞠了一躬。 她很感谢虎平涛这个年轻警察,处理公正,也连续给了自己好几次台阶。如果洪翰林死揪着不放,只要一个投诉电话,自己接下来就要面对来自上层的质疑,以及各种各样的麻烦。 “真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请您谅解!” 看着毕恭毕敬的值班经理,洪翰林彻底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怒火。 …… 下午一点,张强准时来到位于南郊的货场。 面试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 打了电话,按照对方说的来到办公区二号楼,见到了人事主管。 填报个人资料的时候,张强出示了自己的刑满释放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主管人事那女的只是仔细看了看,然后拨打电话询问派出所,得到确切回复后,当场就给自己开了验工单。 “你拿着这个,去对面一楼办公室,让他们给你做技能测试。”她和颜悦色地说。 第一百二五节 老人,都怕事 既然报了“司机”这个工种,当然要做技能测试。 “东风”重型货车,从货场北面开到东面,整个过程相当于简化版的路考,主要是对驾驶过程中各种突发情况的处理,以及车辆的操控熟练程度。 在监狱里关了几年,张强没感觉手生,只是刚坐进驾驶室的时候有些紧张,却很快适应下来。 他犯事儿是帮朋友出气,将对方打成重伤。进去以前,张强是个合格的大货车司机。 拿着加盖了“通过”方形章的审验单,张强回到了人事部。 女主管看了一遍,让张强填写了另一份更加详细的个人身份报表。 做完这一切,她递给张强一份员工手册,笑道:“你现在是北通集团的实习员工。后天早上八点半,就可以过来上班了。你直接去九号楼找一位姓“任”的主管,他会安排你的工作。一个月的试用期,月薪两千二,有误餐补贴。转为正式员工,月薪三千五,各种补贴都有,福利保险什么的都是公司购买。” 张强认真地问:“都有些什么补贴?” “主要是出勤。”女主管笑道:“我们这儿是集团的物流中心,经常跑外地。一年下来有大部分时间在路上。算下来,出勤补贴比工资高两、三倍。” 张强感觉心脏正“砰砰”狂跳:“这么说,一个月能拿到上万块钱?” 女主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们这儿的司机分等级,从一星到五星。评标看各人驾驶技术,还有就是安全时长和工作业绩。如果评上“安全生产标兵”,别说是一个月上万,两万多都有可能。” 张强感觉脑子一下子懵了。 女主管的话还没说完:“你等会别忙着走,先去四号楼那边办理入职手续,领两套工作服。上班以后就不能穿便装了。” 离开货场的时候,张强觉得这一切极不真实。 他左手抱着崭新的工作服,右手狠狠扯了一下头发,感觉到真实的撕扯,以及来自头皮以下的疼痛。 拿出手机,拨通女友电话的时候,张强觉得太阳从未像今天这样明亮过。 “……我找到工作了,正式工作,有单位的那种……” …… 这一整天,虎平涛忙得够呛。 下午快七点的时候,苏小琳下班开车来到警务亭,送来两只卤鸡,还有一些从附近餐馆买的熟菜。 十一号警务亭的人们已经习惯她的探班行为,开玩笑说,这是“政策性加餐”。 虎平涛嚼着一块鸡肉,边吃边点头:“这卤鸡不错,哪儿买的?” 苏小琳递给他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我下班来这儿的路上,刚好路过福照楼,他们一楼卖着卤味,还有广东的脆皮烤猪,改天我买了给你尝尝。”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大口,笑道:“还是媳妇儿好。” 黄志勇在旁边笑着问:“你们不是领证了吗?什么时候办酒席?” 马文山连忙凑过来:“对啊!对啊!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苏小琳害羞,不说话,只是把头低下。 虎平涛笑道:“等过了年,选好日子,我会挨个通知你们。先说好,准备好红包,谁都不能少,否则就算来了也没酒喝。” 这当然是玩笑话。自从虎平涛来到十一号警务亭,众人吃喝他的次数多了,区区一个婚礼红包根本不算什么,也就嘴上说说而已。 苏小琳正打算把虎平涛拉到一边,跟他说说有人送花这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见有人从大门口进来,径直走到虎平涛面前。 是张强。 “你怎么来了?”虎平涛放下已经吃完的饭盒,对张强这个时候出现有些奇怪,疑惑地问:“下午面试怎么样?顺利吗?” “还行。” 张强敞着外套,没系上拉链。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红塔山”,散了一圈。 苏小琳在场,虎平涛没接香烟,再说他也没有烟瘾,注视着张强:“有事儿?” 张强看看满屋子的人,点点头:“能出来一下吗?”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张强来到警务亭外面。 天已经黑了,路灯照亮了街道,冷风迎面吹来,令人精神一震。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吃顿饭。” 张强吸着烟,认真地说:“要不是你,我也找不到这份工作……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很真诚。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别客气。要不是你有大货车驾驶证,我还真帮不上忙。” “我有眼睛,能不能帮,愿不愿帮,我看得出来。”张强右手插在裤兜里,仰面朝天喷出淡淡的烟雾,感慨地说:“出来快半年了,除了我女朋友,你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虎平涛笑着劝道:“你父母对你应该很不错。” 张强冷冷地说:“我十五岁那年,我妈就去世了。后来我跟着我爸,他找了个女人,我就没家了。我伤人入狱,他没来看过我。刑满释放那天,我用监狱的座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打过去就是忙音,后来我借了狱警的手机,他听到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挂了。” “监狱里有活儿干,我攒了些钱。出来以后,以前的兄弟摆了两次酒给我接风。姜桂花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听到这里,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租房那事儿,是故意的?” “是她出的主意。”张强声音压得很低:“不光是我,她还拉着好几个人一起做。都是道上的,有些我认识,有些没见过。” 虎平涛凝神道:“都是刑满释放人员?” 张强摇摇头:“不全是,大部分是混道上的。现在不是严厉打击黑社会吗,他们也不敢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可这人只要入了行,就很难再改回来。他们主要是在酒吧里看场子,还有些是在地下赌场里混……都是以前的事儿了,姜桂花把我们集中起来,让我们装作租房子,与她介绍的房东签合同。”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目的就是为了骗违约金?” 张强砸着嘴:“这女人很聪明,她看准的目标都是老人,家里孩子也不大管,平时很不回家照看的那种。年轻人跟外面接触多,很多骗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老人就不同了,他们的想法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姜桂花十多年前就开始干房屋中介,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也是千难万难。她很谨慎,选择我们几个,也是通过朋友介绍。她手里有房源,对房东的信息和家里情况全都一清二楚。” “就说郑玉仙吧!姜桂花知道她儿子在外地,老太太手里有闲钱,还有一套空房出租。这人嘛,都不愿意招惹麻烦。租房的时候我根本不会告诉郑玉仙我刚从牢里出来。这要是说了,她根本不可能把房子租给我。就像你那天说的,原本只能租到一千五,她开价一千八,我压根儿没还价。要换了是年轻人,肯定心里会犯嘀咕,多多少少能看出这事儿有猫腻。可人家老太太就不这么想。她就愿意占小便宜,何况还是每个月三百块钱,所以看都看租房合同,立马签字,当场收钱。” “她也不想想,这钱有那么好拿吗?她那房子,我只要住进去,前后两个星期,就能给她闹腾得必须赶我走。想要捣乱,办法太多了。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刑满释放是块脏招牌,有过吸毒史的人也不受人待见。我就是这样。女朋友很听话,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当然在公开场合做那种事是不可能的。但当着孩子的面搂搂抱抱,恶心一下孩子父母,这事儿能行。我在有意无意把我的刑满释放证书公开一下,让他们报警,或者到社区投诉,街道办事处的人到现场调解,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可信度很高,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进过局子。” 虎平涛早就想到过这一点,现在从张强嘴里说出,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你的意思是,姜桂花干这事不止一次?” “我听说她以前就干过。”张强点点头:“租房合同上都写着半年的违约金,郑玉仙那边每月一千八房租还算是少的,多的达到每月两千五以上。她跟我们约好了:她负责找房子,我们负责与房东签约。只要这么一闹,房东肯定得撵我们走,就算违约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样一来,每单收益少则上万,多则好几万。两边四六分,她六,我们四。”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个好人。”张强把烟头远远弹出去:“警察我见的多了,还有就是社区的,我每个月都要去街道办事处报到。他们那边也说是要给我安排工作,可我放出来这么久,他们只安排我上技能培训班,不是搞美发,就是学烹饪。”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美发和烹饪不好吗?学成了你可以出来开店,自己当老板。” “这种事情得有本钱。就我这样的,一穷二白,当个屁的老板。”张强叹了口气:“还是你介绍的工作靠谱,我很喜欢……真的,不骗你,我这人就喜欢开车,而且这工作只要好好干,收入很不错。” “那天晚上,在小区院子里闹腾。第二天我找到媳妇,让她听我解释。她骂了我一顿,哭得挺伤心。” 虎平涛没说话,安静地听着。 “她说她瞎了眼睛才跟了我那么多年。先是进局子,现在出来了又不务正业。她不知道我跟着姜桂花做这种事,只是听我说能挣钱,才配合着我一起干。她那天把我说得很难受,她说只想要个家,钱少没关系,大不了结婚以后一起挣。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我走回正路,别跟那些以前的朋友混在一块儿。” “我今天过来,真是想请你吃饭。可没想到你们已经吃上了,所以就告诉你这些。” “姜桂花那边我不干了。其实我之所以跟着她,就是为了混口饭吃。这人嘛,有生路,自然就不会走黑道。你好好对我,我就认真待你。” 虎平涛听得有些感慨,问:“你什么时候结婚?” 张强斜着眼睛看他:“怎么,你要给我发红包?” “到时候讨杯喜酒喝。”虎平涛没开玩笑。 张强有些感动:“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发喜帖。对了,警务亭里面那女的挺漂亮,是你女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我媳妇儿,已经领过证了。” 张强笑了:“那你办酒席说不定还排在我前面。到时候,你请不请我?” “我要收红包的。”虎平涛笑道。 “那我也愿意给。”张强笑得很舒心:“我在监狱里认识几个管教,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好人。” 说着,他拿出手机:“留个号码,改天约你喝酒。” 虎平涛答应的很爽快:“行!” …… 姜桂花被抓了。 进了经侦队的审讯室,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这女人脑洞很大:干了多年的房产中介,她很清楚房东除了要钱,对租户也有各种要求。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谁都喜欢把房子租给好人,尤其是那种给钱爽快,身家清白的租户。 犯法的事儿不能做,但法律的空子可以钻。 姜桂花帮着介绍房客————混混、地痞、有吸毒史、刑满释放人员…… 一旦签订房屋租赁合同,这些人就生方设法制造混乱。反正不是伤天害理的那种,就是让左邻右舍和房东知道我不是好人。我在道上有兄弟,一呼百应的古1惑1仔。 既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那就把我撵走。这样一来你的行为就属于违约,必须按照合同支付违约金。 房东都不愿意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从未想过这是个圈套,只觉得是自己当时没看清人,就算白白从口袋里掏出大笔违约金,也只能自认倒霉。 第一百二六节 紧急任务 姜桂花负责主要操作,从去年到现在,总涉案金额超过二十万元。 经侦队迅速整理案情,石宏伟在第一时间向省厅送交了报告。 严格来说,涉案金额不算大,可造成的社会影响却非常恶劣。 被迫交付违约金的房东,至今都心有余悸,不敢把房子轻易外租。他们对求租者百般挑剔,引发了很多口角。 也有些房东死扛到底,按照姜桂花示意租房的那些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们在租住的房子里制造噪音,以及各种邻里纠纷。社区和当地派出所警员屡次上门调解,来来往往疲惫不堪。 对此,省厅专门作出批复:这是典型的新型犯罪,必须从源头上深挖。 经侦队得到了上级夸奖。 石宏伟不敢居功,连忙解释:这是耳原路派出所民警虎平涛提供的线索。 …… 过年前一个星期,虎平涛接到熊杰的电话,让他到局里去一趟。 熊杰带着他去了局长办公室。 看着站在面前的虎平涛,古渡分局局长邱伟不禁笑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年轻人,很精神嘛!呵呵,别站着,坐。” 虎平涛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事想跟你谈谈。”简单的开场白过后,邱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虎平涛同志,现在有一个紧急任务要交给你。” 虎平涛一愣,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的熊杰。后者同样注视着他,语气严肃:“小虎,你得自己做出选择。事关机密,如果你愿意接受,邱局才能告诉你任务内容。如果拒绝,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 虎平涛陷入了思考。 熊杰从未以这样的口气对自己说过话。 邱伟是局长,直接对自己下达任务,可见其重要性。 他认真地问:“任务持续时间很长吗?” 熊杰看了一眼邱伟,从对方目光中得到允许,转过身,对虎平涛点点头:“短则半年,长的话……就不好说了。” 虎平涛又问:“不能与家人联系?” 熊杰继续点头道:“这是执行任务的基础。” 虎平涛的问题还没有结束:“之前不是说让我调去西洛检查站吗?怎么,这是个临时任务?” 邱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小虎,你很聪明。是的,这的确是一个临时委派的任务。你没有答应接受,我无法告诉你详情。唯一能透露的,就是这个任务极其危险,对我们滇省,以及全国来说,都很重要。” 虎平涛多少猜到了一些:“涉毒?境外贩毒?” 熊杰没有给出答案:“除了你,另外还有三名备选人员。要我说,他们才是最适合执行这次任务的人选。可现在出了点儿变化,看来看去,你最适合。” 虎平涛的大脑急速运转,他迅速进行着各种细节比对,认真地问:“因为语言?我会说法语和越语?还是因为我在美术音乐方面的特长?” “不,应该不是后者,而是因为语言。具体是哪一种?让我想想,法语不太可能,英语也不像……突然情况,涉及境外贩毒……就因为我会越语,所以选择我执行这次任务?” 熊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邱伟,叹了口气:“看看吧,我之前怎么说来着。我就告诉你,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直接把他叫过来下达命令就行。这小子精着呢,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猜个八1九不离十。咱俩口风够紧的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还是被他看了个底儿穿。” 邱伟有些尴尬,但脸上神情更多的还是欣慰和满意。他注视着虎平涛:“你愿意接受这次任务?” “愿意。”虎平涛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犹豫。 邱伟满意地点点头,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递给虎平涛:“我们之前就对你进行了综合能力审核,你的政审也没有问题。这是关于任务的初步介绍,你大体先看一下,详细部分之后会有人为你解释。” 熊杰道:“这份资料不能带出去,你只能现在看。等会儿你给家里打个电话,中午我派车直接送你去基地参加为期两周的特殊培训。” 说着,熊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有什么事儿就现在打电话说吧,包括你女朋友那边,打完以后手机上缴。” 虎平涛忽然有些紧张。 他虽然做好了执行任务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纪律竟如此严格。 拿出手机,分别拨打了父母的电话。 父亲虎崇先回答:“知道了。你这么大的人,该做什么心里有数,用不着向我汇报。时刻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责任。” 母亲李静兰对此表示理解,却有些担忧:“那你的婚事怎么办?” 虎平涛笑着宽慰她:“等我回来再办。” 然后轮到姐姐虎碧媛。她在电话里发出叹息:“从你跟爸对着干,选择警察这行,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先大家后小家之类的话,爸从小就对咱们唠叨,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我就问你一句话:琳琳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虎平涛早已想好了答案:“我们已经领证了。” “领证?你以为那个红本本能捆着人家一辈子?”虎碧媛对此嗤之以鼻:“琳琳是个好女孩,我很喜欢。你要是换个人,我还真看不上。我不是反对你出任务,但你好歹分分时间,这酒宴都还没办,你就扔下人家,连个电话都联系不上,你让琳琳怎么想?” 虎平涛坚定地说:“我会打电话跟她解释。” “那你一定要把事情安排好。”虎碧媛认真地说:“后方稳定,你在外面才不会心慌。” 虎平涛认真地说:“姐,我这次出去要花很长时间,爸妈那边就只能你多多照顾了。” 虎碧媛冷哼道:“这用不着你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连你媳妇都一块儿罩了?” 虎平涛笑了:“姐,还是你最疼我。” “去你的。”虎碧媛在电话里啐了一口,随即语气变得担忧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干警察的都不容易,遇到危险要避开,别傻乎乎的往上冲。” 虎平涛连忙宽慰:“我知道,我听你的。” “你知道个屁!”虎碧媛忽然有些生气:“说起来都怪熊杰,当初要不是他让你当警察,也就没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你来我集团当个部门经理多好,收入高,还能发挥你的技能优势。” 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熊杰,感觉发根上渗出层层冷汗,压低声音道:“姐,熊叔叔也是好心。” 虎碧媛根本不吃这一套:“那老头不是好人。我跟你说,别傻乎乎听他忽悠,咱爸说过不止一次了,喝酒能看出人品,熊杰每次喝酒都耍赖,明明有一斤的量,最多只喝三两。你得小心点,别被他给卖了还帮着数钱。” 虎平涛随口搪塞了几句,挂断电话。 这边,邱伟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老熊,没想到你在人家女娃娃眼里竟然是这种形象。我就说怎么每次喝酒都喝不过你,原来这是你的惯用手段,老伎俩了。” 熊杰面如黑锅,感觉脑袋上也罩着一口巨大的无形黑锅。 虎平涛开始拨打苏小琳的电话。 “你要外出公干?”苏小琳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夹杂着浓浓的撒娇成分:“去多久啊?” “至少半年。”犹豫片刻,虎平涛补充了一句:“……可能还会更久。” “怎么这样啊?”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发出惊讶的尖叫,她随即很好的控制住情绪,呼吸变得急促,刚从心里冒出的那点愤怒火苗,瞬间被巨大的担忧碾压熄灭。 “……你……要出任务?”她很聪明,很快猜到了答案。 “是的。”虎平涛认真的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钟,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虎平涛知道这是个残酷的答案,却是必须说出的真实。 苏小琳用力咬了下嘴唇:“连多待一天……不,半天都不行吗?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想见你。” 虎平涛叹了口气:“军令如山。” 电话那端,苏小琳眼圈顿时红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娶我?” “任务结束我就来。”虎平涛轻言软语,他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哄着心爱的女子:“我身上盖了你的印章,我们还领了证,你已经是我媳妇儿,婚宴只是走个形式。” “婚宴比结婚证更重要好不好。”苏小琳仍然嘟着嘴,她有心想把神秘人送花的事情告诉虎平涛,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非但起不到应有的效果,还会给虎平涛增添心理负担。 沉默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时欢快爽朗的正常语调:“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虎平涛感觉心头那块大石正在缓缓下坠,不再提心吊胆:“我给我姐打过电话,有什么事情你找她就行。” “知道啦————”苏小琳故意把最后一个字音节拖得很长,听起来很嗲:“你不在才好呢!我和碧媛姐每天逛街、吃饭、喝咖啡、看电影……都没你的份儿!” 虎平涛知道她在宽慰自己,心中安定的同时,也涌起几分感动:“老婆,等我回来再好好补偿你。” 苏小琳的声音依然轻快活泼:“你是我看中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说话要算数,否则我饶不了你。” 挂断电话,虎平涛颇有些失落地看着手机,眼眸深处的温和逐渐消失,被金属般的刚硬与坚强取代。 看着他从桌上递过来的手机,局长邱伟笑道:“小虎,你媳妇儿挺不错的。我见过的警嫂多了,通情达理的也不少,可是像这样给丈夫打气鼓励的,在我印象中还是第一个。” 办公室不大,距离又近,虎平涛前后打的几个电话,邱伟和熊杰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熊杰道:“他媳妇儿是商务厅的,就是上次去黎江执行任务认识的。” 邱伟顿时乐了:“是吗?我记得上次通报旅行社员工偷换翡翠手镯那个案子,就是在黎江发生的吧?” 熊杰点点头:“就是那次,让这小子捡了便宜,整了个媳妇儿回来。改天有几乎介绍你认识一下,姓苏,苏小琳,目前看来应该是咱们古渡分局所有警嫂当中最漂亮的。” 说完,熊杰从椅子上站起来,戴好帽子,没好气地对虎平涛说:“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走吧!” 虎平涛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熊叔叔,我姐就是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 “哼!”熊杰把嘴一撇,悻悻然道:“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等下次见了面,我再好好收拾她!” …… 缅国北部,腊达(lar dar)市。 在缅语当中,lar是美好、漂亮的意思。dar意思与lar差不多,两个词可以单独使用,叠加起来可以理解为汉语的“恭喜发财”。 昂山素季执政后,对中国的外交政策整体来说趋于友善,注重两国在经济方面的合作,双方签订了一系列经贸合作协定。其中一项内容,就是把腊达列为口岸级开放区域。 缅国毕竟不是中国。无论经管还是法制,远不如外人想象中的那么规范。近年来,腊达这座北部小城变化很大,出现了很多新建筑,整体规划却越来越乱,楼房之间夹杂着棚户区,更谈不上什么街头绿化。 这里一如既往的炎热,外来人口却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三十万。 这里没有数十层的高楼。在当地人看来,六、七层高的建筑已经很不错了。 “银筹”赌场位于城市西部。 这名字的来由与富裕又强大的邻国有很大关系。当然翻译完全是汉语化的。“银”这个词自不用说,“筹码”在缅语中有多重意义,可以理解为身家、财富、持有物等等。 上午七点,虎平涛起床洗漱,开始了在赌场一天的工作。 第一百二七节 目标 与几周前相比,他现在的外貌有了很大改变。 肤色明显变深,比古铜色还要更暗一筹。只有常年居住在热带或亚热带地区的人,才有这种如同脏布般无论如何都难以洗清的皮肤。 长期生活在热带,人体为了避免温度过高损害内脏及维持正常功能,皮肤系统会产生适应性改变,产生大量黑色素帮助人体散热,减弱子外形对人体的伤害。无论亚裔还是白皮,在长期晒太阳后都会产生皮肤黑化。如果在非洲的赤道地区居住,结婚生子,延续三代以上,皮肤会产生基因适应性变化,越来越黑。 就像近视眼,会遗传。 虎平涛以前的肤色不算深,却远远达不到常年居住在腊达本地人的那种程度。滇省地处高原,警务培训基地设置了专门的紫外线照射室。特训期间,虎平涛每天都得光着身子在那里面呆上半个多钟头,这样持续了一周,整个人变得黑不溜秋。用教官开玩笑的话说:“再晒下去,你可以申请赤道几内亚的国籍了。”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高科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满足对日光浴有特殊偏爱的那类人群。有简单的家用版,还有不可描述的岛国动作片专用版。 光是皮肤颜色变深还不够,肤质必须粗糙化,才符合腊达本地居民的基础外观。 无论体能还是理论训练,虎平涛只能穿着军绿色四角短裤,脚上是一双夹趾拖鞋。特训期间所有活动都在室内进行,暖气开的很大,确保室温保持在三十度左右。 洗澡严禁使用沐浴液,甚至连香皂和肥皂也不行。淋浴只能使用正常温度的自来水,冲刷身上残留并干涸的汗液即可。 缅国、安南、暹罗、柬埔寨,还有印尼和菲律宾……东南亚所有热带国家的大部分平民,都沿用这样的洗澡清洁方式。 以腊达本地人为例,香皂和肥皂主要用来洗衣服,沐浴液是奢侈品,普通的宾馆和酒店都很少提供(除非单独提出要求)。他们习惯以这种方式冲凉,至于对身体的清洁程度是否达标,那其实无关紧要。 时间久了,未洗掉的污垢附着在体表,与不断分泌的油脂、汗水混合,形成一层很薄的覆盖物,导致皮肤变得粗糙,摸起来有种在粗糙陶器表面滑过的感觉。 “银筹”赌场是一幢六层建筑,占地面积很广,有单独的员工宿舍。这里的居住环境一般,四个人一个房间,上下铺。潮湿闷热的环境令人难受,虽有风扇,却无法降温,唯一令人舒服的就是淋浴冲凉。 即便是早上起来也得冲一把。虎平涛趿着拖鞋,光着上身,摇摇晃晃走到一楼的大排档,挑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塑料凳子坐下,要了一碗鱼汤米粉。 这是缅国的国菜,也是当地人必吃的早点,在饮食界的地位相当于滇省米线。 缅国多鱼,鱼汤米粉选用新鲜鲶鱼熬煮的汤汁,加上咖喱,淋上在热水中汆过的米粉。配菜有事先炒好的肉末、芫荽、豆芽、炸豆皮和油条,再撒上辣椒粉,以酸橙汁或柠檬汁为调料,吃起来酸甜鲜辣,极其开胃。 这边没有醋,酸味调料大多用柠檬。出米粉的时候也可以向店家要求添加熟鸡蛋,那是一种极小气的做法:将熟鸡蛋剥壳,用细线分切为四至六块,轻轻放在米粉上。 一个鸡蛋两百缅币,一元人民币折合二百二十缅币。 吃完这碗价值一千八百缅币的早餐,虎平涛操着熟练的当地话与摊主打了个招呼,转身走进宿舍区,换上工作服。 特训内容包括缅国语言速成。虎平涛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强大学习能力,在短短两周时间内掌握了基础缅语,日常交流毫无问题。 赌场二十四小时营业,当班的荷官分为两班轮流交替。视客人数量多少,主管会安排荷官们适当的休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三班轮换,某些时候甚至会变成四班。 缅国法律表面上禁止赌博,实际上地下赌场横行。自从腊达划入经济开发区后,这里的大大小小赌场数量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增加了三倍。 绝大部分是家庭化的小赌场,著名的“北部一条街”,长达两公里左右,除了贩卖工艺品和各种本地特产,街道两边遍布着麻将馆、电子游戏厅,以及各种各样的赌馆。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世界上任何一种赌博方式:百家乐、扎金花、二十一点、德州扑克、俄罗斯轮盘…… 赌客大部分是外国人,尤其是来自强大邻国的那些人。 去年,缅国出动军警,对腊达的地下赌场进行了全面整肃。家庭式赌场基本上被肃清,“北部一条街”大大小小的各类赌馆也关门自查。表面上,这是应强大邻国的要求,共同制造一个干净、清洁的商贸环境。实际上,这是缅国军方与大型赌场持牌者之间的私下交易。 肃清小型赌馆,只留下大型赌场。这样以来业务和利润集中,军方在其中占有一定比例,赌场也藉此得到了合法性外衣。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一个穿着纱笼的中年男人走进赌场,来到二十一号桌前坐下。 纱笼是缅国传统服装,类似于国内傣族所穿的筒裙。男女皆可,男式叫做“笼基”,女式叫做“特敏”。 正在二十一号桌发牌的虎平涛面带微笑,操着缅国语向对方打招呼:“阮先生早。” 他叫阮成栋,安南人,也是虎平涛此次任务的目标。 安南与柬埔寨之间一直纷争不断,上个世纪更爆发过全面战争。安南人野心很大,尤其是黎笋上台后,凭借武力四面扩张。当时主要选定的目标是柬埔寨,以及北面的强大邻国。柬埔寨国小民弱,接连战败,如果不是强大邻国突然出兵,打了一个漂亮的自卫反击战,说不定早就被安南并吞。 这些年,国际形势平稳,安南没有大规模出兵,看似主修内功,将主要精力转入经济建设。实际上,安南与柬埔寨之间的小规模武装冲突不断,却都限制在双方能够接受的范围,也就很少被外人知道。 阮成栋以前是安南西部地区野战部队的上尉指挥官。战伤后退役,因不满当时的安置政策,于是响应老上级的召唤,叛逃至缅国。 那是安南军的一个团级指挥官,名叫武清程。上个世纪,安南与北部邻国在边境上发生战斗,武清程指挥失误,当时率领的部队遭到毁灭性打击,一个步兵团几乎伤亡殆尽。为免除上军事法庭的问责,他带领残军突围,在暹罗与缅国交界位置打下一块地盘。 武清程很会经营,他通过各种手段从以前的安南军方得到了大批军火,强行聚拢附近的山民,硬生生打造出一个人口三万左右的“独立区域”,自封为将军。 上个世纪的缅国军队战斗力极弱,根本不是这帮安南职业军人的对手。再加上该地区山高林密,只要少数武装分子扼守险要地形,即便人员数量占优势,也很难攻入。缅国军方多次清缴,结果都是伤亡惨重。当时的执政者索性将其放任不管,只从外围进行封锁。这样一来,就给了武清程喘息和发展的时间。 再没有比种植罂粟来钱更快的生意。 热带地区可以做到一年三熟,粮食供应不成问题。武清程在辖区内划了大片地盘,专门用于种植罂粟。每年到了收获季节,采摘果子,晒制鸦片,制成海洛因,穿过北部和东部的山脉,贩运销售,从中获利。 其中贩运距离最短,获利最大的路线,就是经过北面邻国边境哨卡,流入市场。 公安部早就想打掉这颗毒瘤,问题是武清程集团位于境外,那里是我们的执法空白区。至于军队突袭,就更不可能。那涉及到多国外交,稍有不慎,会引发更多的负面舆论。 暹罗人对毒品也是深恶痛绝。他们非常愿意合作,共同打掉武清程集团。通过来自中方的支持,暹罗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对武清程集团进行渗透,掌握了大量情报。 缅国也对这个长期占据边界的武装集团感到不爽。因为国家整体经济水准极低,缅国一直向世界银行申请资金援助。历届执政者花了很大的力气与西方国家沟通,终于得到扶持立项,但其中有一个重要问题————缅国必须根除占据北部的武清程贩毒集团,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援助款项。 中方也提出两国合作,以代替种植的方法缩减缅国罂粟种植面积。加大宣传力度,诱使武清程辖区内的居民转投到缅国政府实际控制区,将其弱化。 虎平涛接受的任务,就是整个庞大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阮成栋是武清程的亲信。 先接近他,进而接近武清程。 根据暹罗人提供的情报,武清程集团虽然占据地形优势,易守难攻,然而该集团存在着一个致命弱点————武清程没有生育能力,也就无法指派并培养具有血缘关系的继承人。 他在早年的战斗中损伤了私1处,后来虽然得到医治,身体无大碍,却无法生儿育女。 在这个独立王国,权力的诱惑足以使人疯狂。 当年跟随武清程打天下的营长、连长,现在都成为了师长、旅长。在这里,军民一体化。靠着贩卖毒品的钱,从外界购买大量军火进行武装。当然,一百五十毫米口径重炮之类的武器是没有的,但武清程集团装备了大量轻武器,甚至配备了一个迫击炮连。 只要干掉武清程,他的权力王国就会四分五裂。手下的人各怀心思,根本做不到铁板一块。暹罗人和缅国各自开出价码,给予一定的承诺,就能永远解决这个麻烦。 暹罗与缅国之间的交界一直很模糊,这是历史原因导致。暹罗人之所以在解决武清程集团的问题上尤其热心,也是存了想要顺势占领该地区,永久纳入国界的心思。如果在刺杀武清程这件事情上占据主动权,日1后与缅国谈判就掌控了重量级筹码。 为达到目的,暹罗连续派出数支精干的特殊部队,潜入该地区,渗透作战。 很可惜,情报泄露,作战失败,前后数次战死人员高达上百人,军方情报主管也因此被撤换。 鉴于暹罗和缅国极其低下的战斗力,以及军警内部与筛子没什么区别的情报漏洞,中方决定自行展开计划,同时对暹罗和缅国保密,单独行动。 阮成栋是武清程的亲信,同时也是集团的外交官兼对外销售主管。他常年游走在缅国、暹罗、安南等地,除了销售毒品,还负责购买生活必需品和军火。 阮成栋喜欢玩二十一点,经过中方仔细筛选,将其作为第一目标,整个计划从腊达的“银筹”赌场逐渐展开。 荷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介入口。 原本的任务执行者,是一位东湖省籍警司。他在腊达整整待了半年,终于得到进入银筹赌场工作的机会。然而腊达当地治安混乱,三周前,几个客人在赌场发生口角,很快演变成当地两个黑道势力的大规模械斗。他被卷入,当场死亡。 正常情况下,这类重要任务都有第二、第三,甚至更多排序的替补人员。可极不凑巧,计划主导方的东湖省警方连夜调派了三名替补人员集中,却偏偏遇到地震,三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导致无法出勤。 收到东湖方面的消息,滇省这边立刻启动了紧急预案,选中虎平涛为替补。除了语言和技能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他足够“干净”。 老手和年轻人之间的区别很大。就像古代的战将,关张赵马黄,很能打,活脱脱是武神下凡,仅靠名头就能把敌人吓退。 普通小兵则不同,面生,没见过,你叫嚣着号称武力值九十九,鬼才信你。 第一百二八节 潜伏 阮成栋身边随时带着两名保镖,无论动作还是气势,都能看出是职业军人。 这个时间,赌场里的客人不算多,差不多要等到下午四点以后才会变得密集。一直以来,阮成栋都坐这张桌子,他认为在“二十号桌”玩“二十一点”,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他是赌场的熟客,主管都会告诫荷官决不能得罪这些人。不要说是发牌的虎平涛,就连场子里端着酒水盘子来来往往的兔1女1郎,也对阮成栋之类的客人熟记于心。 包括阮成栋在内,这张桌子上坐着五名赌客。 他今天运气不错,刚坐下来,连续四把都拿到blackjack,赢了双倍。 阮成栋很高兴,从推到自己面前的筹码当中拿出两枚大额的,扔给站在赌桌对面的虎平涛,操着一口缅语,朗声笑道:“很不错,这是给你的。” 虎平涛连忙接住,露出一副谄媚且感激的表情:“谢谢阮先生。” 赌场里都这样,客人赢了高兴就给荷官发小费,很正常。 阮成栋赌技高超,心理素质也不错,牌打得很稳,没有把握绝不跟进。一个多小时下来,面前堆起厚厚好几摞筹码,粗略算来,将近三万多人民币。 这在缅国是通用货币。 当然,如果赌客需要,赌场方面也可以付给美元。 阮成栋出手很大方,连续扔给虎平涛的筹码,已经超过人民币一千块。 缅国很穷,一般人的工作日薪,大约为四千八百缅币,折合人民币二十三块左右。发牌一小时就能得到这么多钱,实在令人眼红。 一个身穿黑色马甲的中年荷官走过来,以命令式的口吻对虎平涛说:“你去三号桌,这里我来发牌。” 虎平涛愣住了,就像刚从学校里毕业,面对着第一场来自社会毒打的可怕风暴,一副懵懂且不知所措的样子。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桌号是主管分派的。” 中年荷官摆出一副老资历模样,很不高兴且蛮横地说:“叫你去就去,怎么这么多话?” 虎平涛本能地“噢”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不对啊!就算要换桌,也应该是主管过来告诉我,怎么你……” 凡事都慢一拍,这表现很符合没有社会经验的年轻人。 旁边的人都看着,中年荷官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低声威胁:“你要是再不走,晚上我找人揍死你。” 虎平涛怒目相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谁死还不知道呢!” 正在相持不下,赌桌上的客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一个男人用拍着桌子,连喊带骂:“你们这两个混蛋要吵就出去吵,快发牌,发牌啊!” 阮成栋没有说话,他外表神情悠然,实际上内心警惕地看着这一切。 他对身边的任何冲突与纠纷都很在意,非常小心。因为说不定就是针对自己设下的局。想要自己脑袋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邻国政府。 看着身强力壮且丝毫不肯退让的虎平涛,中年荷官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他不再坚持,铁青着脸,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虎平涛恨恨地骂了一声:“滴咩。”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被坐在对面观察情况的阮成栋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阮成栋目光微微晃动,感觉有些意外。 “滴咩”是安南的骂人话,意思是“x尼玛”。 全世界都存在着方言,同种语言有着各种各样的地方支系。安南语也不例外,全国通用的“滴咩”,从南到北,有着区域性各自不同的变化。 正常的“滴咩”发音是di me,这相当于汉语里的普通话,标准的官方发音。 阮成栋听得很清楚,这句脏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虎平涛还夹带了一点短短的拖音,也就是“ni”,发音为尼。 阮成栋的老家在安南国海阳省,他是维仙县利染乡人。“滴咩”夹杂“尼”的拖音,这是海阳省特有的语法习惯。 他有些感慨。 这种感情很微妙。 就像两个互相陌生的中国人在大洋彼岸相遇,开口说话,发现原来都是云南的。继续聊下去,发现都是省城人,还都住在同一个区。 于是亲切感倍增。 阮成栋很谨慎。 他偏过头,对身边的保镖低声吩咐了几句,后者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继续玩牌,不过阮成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高的兴致,可他今天的运气实在很不错,十把至少能赢六、七把,无论坐庄还是闲家都这样。 半小时后,保镖回来了。俯低身子,凑近阮成栋耳边轻声细语。 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头,脸上神情也变得越发舒缓。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四点。 阮成栋从椅子上站起来,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带着几乎是时刻挂在脸上的善意微笑,带着保镖离开了赌场。 …… 晚上七点,到了虎平涛交班的时间。 夜晚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繁忙的时候。因为天气炎热,白天,尤其是中午和下午,人们都呆在屋子和背阴的位置乘凉。等到太阳落山,暑气散开,人们才像畏惧光明的老鼠那样离开巢穴,在凉爽黑暗的环境里开始一天的活动。 从现在到明天凌晨,是赌场里人最多,生意最好的时段。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赌场里担任荷官。 《潜伏》这部片子在国内名气很大。实际上,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潜伏活动一直在继续着。有很多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终其一生都在潜伏。按照其身份和任务性质,大体上分为国内潜伏和国外潜伏两种。 国外潜伏是重头戏。潜伏人员一旦接受委派,整个人彻底改头换面,以正规合法渠道移民,带着全新的身份,成为一名生活在海外的华裔。 生活,这就是大多数潜伏人员的日常任务。 没有电影电视里那种刺激的生死搏杀,也没有谍战大片里007阿汤哥敏捷矫健的身手,更没有拯救世界的伟大人生目标。潜伏人员存在的意义很简单————生活,生活,平静平淡的生活。 假如你要成为一个标准的米国人,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前往米国的某个城镇,买一套房子,在那里安安稳稳生活几年。时间长了,你的行为习惯会不自觉地受到周围人群影响,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语言关,只是诸多潜伏难点之一,也是最容易克服的部分。 关键在于生活习惯。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需要漫长的时间磨合。 走出去,住下来,习惯目前的生活。这就是初期委派情工人员的主要潜伏内容。 一年、两年、三年……以十年为一个“潜伏时间单位”,你会逐渐变成当地人。 接下来,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这时候你已经有了稳定工作,在当地(社区)也拥有一定的影响,周围有很多朋友,无论他们是否喜欢你,或者对你抱有某种看法,但他们都认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根本不会把性格随和,很少发脾气,脸上永远带着微笑的你与“间谍”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你没有接到任何指令,你的任务仍然是继续潜伏。 因为你娶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妞,所以你的孩子有白色皮肤,开口说话不会字正腔圆的“热爱人民,热爱国家”,而是张嘴咿呀咿呀的英文字母abc。 你会教你的孩子和妻子说中文,你会小心翼翼灌输给他一部分自己的思想理念。请注意,内容只能停留在表面层次,决不能深入到政治领域,否则极有可能引起注意。尤其是来自妻儿家人的举报,紧接着就是联邦密探约你喝茶,从根子上把你的过去挖出来。 你的日常生活还包括对单位同事,以及新朋友的细微改变和影响。 比如年节的时候,尤其是圣诞,你会约着朋友来家里吃饭。餐桌上的菜除了烤鹅和填满李子的烤鸭,还有来自遥远中国的红烧肉和鱼香肉丝。西红柿炒蛋必不可少,甚至还会准备一个热辣的火锅。 在白皮蓝眼的异族人看来,这一切都很新奇。 这时候,你就可以端着主人的架子,给他们介绍这些菜肴的来历,并在谈话中夹带上几个久违的中文字词。 这同样与国家级别的机密情报无关,这只是一个移民对母国的怀念,以及小范围的华1夏文明传播行为。就像那些性子执拗的老人,尽管多年前就离开中国,却极少使用英文,尤其是在家庭内部,他们一直说着中文。 联邦调查局不会对此产生兴趣。毕竟居留在米国的华裔实在太多了。如果把每一个在米国土地上说着中文的人都当做嫌疑对象进行监控,那么就算国会拨款再多,再增加十倍的人员编制,也不可能达到目的。 像普通人那样生活,通过各种方式扩大中文的使用和影响范围,哪怕只是几个人也好。 你的孩子和妻子有可能因你的影响,成为新的潜伏者。可这样的成功几率实在太低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做到这一点。毕竟那里不是中国,虽然你是丈夫(妻子)和父亲(母亲),可他们受环境的影响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日常说教。 大多数潜伏者终其一生也不会收到来自上级的任何指令。 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在沉默中仔细观察整个社会,并在“适当”的时候,公平公正地说上几句话。 比如电费太高,且市政方面不作为的时候,就跟随反抗者抱怨一下。 比如冬天气温骤降,大雪封路,家里没有暖气供应,电网崩溃的时候,就在推特和脸书上骂几句。 千万不要小看这普通平常的行为,它极有可能成为引燃无数愤怒民众的导火索。就像一个无形的怨怒容器,平时能装下千万人的愤怒,可一旦积累到顶点,只需要轻轻揭开盖子,让常年压制的怒火得到释放,就会迅速演变成席卷一切的飓风海啸。 潜伏人员还负责“支援”任务。 比如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本国特工遇到某种意外,急需物质方面的帮助,这时候哪怕能有十美元也能起到无可比拟的作用。 “你可以到xx大街xx号,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上级指令可能就是这么一句话。只要你赶到指定地点,就能得到一个充满惊喜的补给袋。里面有食物、饮料、药品、现钞……甚至武器弹药。 米国不禁枪。 所谓潜伏,就是这么简单。 虎平涛在缅国遇到的情况也是如此。 他的第一站是仰光。在那里,虎平涛遇到了自己多年未见的“叔公”。 那是一个在南北安南内战时期逃离家园,来到缅国定居的老人。他在仰光经营着一个小冷饮店,娶妻生子。对于虎平涛这个不请自来的远房亲戚,叔公的老婆很是不屑,满脸鄙夷,因为虎平涛看起来就是个穷鬼,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甚至连缅国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老两口私下里一合计,觉得虎平涛留在仰光是个麻烦。别说什么亲不亲的,光是他每顿惊人的饭量,就足以令人打消关于亲情血缘的一切关联。想通了这一点,老两口第二天就忙着跑当地相关部门,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时间里给虎平涛办妥了身份证明。 按照计划,虎平涛在某个夜晚外出,与当地的几个混混发生口角,双方打了起来,虎平涛展示出街头斗殴战斗力,把对方打得屁滚尿流,也由此惹上了麻烦。 迫不得已,“叔公”只能给了他一些钱,托关系让朋友带他前往远在北方的腊达,避风避祸。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符合逻辑,也具备了各种证明的世俗故事,让人找不出破绽。 “叔公”就是一个典型的潜伏人员。 如果没有“叔公”的帮助,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前往腊达,在有人举荐背书的情况下,顺利进入银筹赌场,成为一名发牌荷官。 第一百二九节 争斗 在更衣室摘掉领结,换掉黑色马甲和白衬衫,穿上自己的汗衫短裤,趿着拖鞋,虎平涛哼着小曲,带着几分得意和满足,摇摇晃晃下了楼,朝着远处的街巷走去。 这些年国际形势动荡,国内产业变更升级,再加上诸多原因,导致原本集中在长三角和广深地区的服装加工业变得萎缩。相应的,安南与缅国承接了这部分业务。尤其是安南,正叫嚣着要代替强大邻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场”。 腊达有二十多家服装厂,员工数量总计超过七千人。 服装制造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行业,它囊括并连带着纺织、运输、仓储等一系列分支,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然而缅国并不具备源头行业的纺织,腊达的服装制造也就只能以“单项”形式存在。加上运输、食品生产、种植等其它行业,腊达给缅国提供了日益增加的税收比重,却无法在法制层面上对这座城市进行约束。 虎平涛的目的地是两条横街外的一个夜市。那里吃的东西多,价格便宜,是当地人晚餐和宵夜的首选。 为了避免白天的日晒,腊达市的很多建筑都会在彼此邻接的位置搭上隔板。材料大多是波形瓦或石棉瓦,只要两幢建筑之间高低落差不是太大,都会形成相互连接的部分。 如果乘飞机从腊达上空飞过,你会看到黑压压一大片密集成块的建筑。就像一个巨大的平房,蓝色、灰色、白色和黑色错综复杂,起伏不大,只是看起来很诡异。 这些建筑相互连接的部分,被称为“暗街”,是买不起房,也没钱租房穷人的最佳居所。 这些地方收不到钱,警察和军队也懒得管。久而久之,暗街变成了藏污纳垢的最佳场所。 从赌场到夜市,必须穿过一个暗街区。从一间棚屋旁走过的时候,虎平涛看见里面有几个女人正在换衣服。 铁皮房门半敞着,天气炎热,暗街区虽有通电,却没人用得起空调。女人们索性开着门通风,就这样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皮底下脱掉外衣,换上极短的黑皮皮裙和网眼丝袜。 白晃晃的大腿往上,什么也没穿。一方面是懒得穿,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故意勾引的意思。 这些女人一点儿也不害羞,反而故意发出浪荡的笑声。还有的故意调整角度,让外面的人看个清楚,这样才能招揽到更多的生意。 虎平涛对此毫无兴趣。虽说这些女人经常在银筹赌场出没,干着皮肉生意的同时,还兼顾着小偷小摸,可她们在挣钱的同时没有捞过节,赌场老板也懒得管,再加上赌客喜欢,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很多荷官与这些女人都有来往,也记住了很多女人的电话号码。在发牌做正职的同时,偶尔也帮着她们拉点儿生意,收取中介费用。 面对女人们撩拨的笑声,虎平涛暗自叹了口气。他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除了食物,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荷官这份工作表面上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很累很苦。必须站着发牌,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途休息的时间每次不超过五分钟。除了正常供应的午餐,只有下午四点能得到一份简餐。 只有不当班的人才能在五至六点的时候吃到晚餐。恰逢这个时段上班的赌场员工,只能得到简餐作为补偿。简餐通常是一碗凉拌米粉,或者一个面包,再不就是饼干之类的东西,再配上一瓶当地生产的汽水。 这个时段客人多,吃饭时间也就必须缩短。三口两口扒完仍然接着发牌,直到晚上七点以后才能休息。 荷官们午餐都吃的很少,因为吃太多会感觉疲惫,尤其是在闷热的环境里,胃里填充太多食物会使人困乏,进而影响工作。对于一个想要在赌场里挣钱的人来说,只有晚上下班后,才是真正的自由时间。 穿过七拐八扭的巷道,远远看见数百米外闪亮的灯光,甚至可以闻到飘散在空气中夹杂着辛辣调味品的食物香气……虎平涛不由得用力咽着口水,加快了脚步。 突然,前面的横街口闪出两条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虎平涛脸色骤变,他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如疯了般撒腿就跑。 在腊达呆了一段时间,他很清楚这座号称“缅北经济新城”究竟有多么黑暗。 这里没有警察,由军队执法。 很多国内所谓的大v公知交口称赞“缅国法制公正,因为那里是军队执法,治盛世用重典……” 其实统统都是放屁。 这里的确是军队执法没错,然而缅国军队根本谈不上公平公正,外界盛传“只要抓住小偷,左手偷砍左手,右手偷砍右手”的严酷执刑,永远都存在黑暗弊端。 只要被抓住的人愿意给钱,军队就能网开一面。 如果涉案金额巨大,引来高级军官的觊觎,那就连同受害者一起,两头通吃,中饱私囊。 区区一座三十万人口的城市,每天的打架斗殴事件至少有上百件。这里有高达数千人的网络诈骗团伙,有庞大的毒品交易黑市,还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色1情市场。 只要你按时交税,缅国军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即便是最具恶名的毒品交易,背后也存在诸多牵扯。以武清程集团为例,如果不是这个安南人占据了北部边境的一部分,当着土皇帝,拒绝向缅国中央政府纳贡称臣,也不会惹得缅国执政者大发雷霆,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虎平涛拔足狂奔。 巷子里没有光,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但他可以猜到对方的身份。 白天的时候,与中年荷官起了纠纷。那人当时就威胁:晚上要找人狠狠收拾自己。 对方究竟有几个人? 两个? 三个? 还是更多?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们紧追不舍。 虎平涛边跑边竖起耳朵辨听来自周围的一切声音。前面是个“t”字形路口,那边很安静,可能有人暗中埋伏,也可能没有人。 几分钟前,自己刚从那个方向过来。如果有人埋伏,那就说明从自己离开赌场的时候就开始尾随,就等着现在瓮中捉鳖。 虎平涛迅速作出判断:袭击者只有来自身后的那两个家伙。 他灵活地转身冲进横街左侧,那里有一个杂物堆,常年摆放着废弃的木料,以及各种建筑垃圾,都是附近建筑留下的弃物。把这些废料运到城外需要额外的人工,反正军方不管,也就干脆扔在这儿,省钱省事。 巷子里的小路坑坑洼洼不平,虎平涛虽然穿着拖鞋,却在特训的时候多次模拟过在这样的情况下快速奔跑。他快步冲向垃圾堆,抓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侧身背靠墙壁,在紧张与愤怒中抡起棍棒,等待着至关重要的那一刻降临。 两道人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冲出巷口,虎平涛满面狰狞,如野兽般发出低吼,带着说不出的狂暴,将木棍轮圆,伏低身子,狠狠砸向对方的小腿。 如果袭击者只有一个人,周围的环境更开阔些,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攻击对方头部,那会导致对方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 攻击小腿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时效却比攻击头部要长一些。更重要的是,这根棍子长达两米,全力横扫之下,可以对两个人都产生作用。而且巷子狭窄,扫腿会导致他们上身失控前倾,撞向对面间距只有数米的墙壁。 木棍是虎平涛提前藏在这个位置。粗大又结实,外面沾染了一些斑斑点点的干燥石灰浆,以及油漆。 他对这座黑暗的城市充满了戒备,以赌场为核心,附近的巷道拐角垃圾堆里都藏了几件武器。大多是棍子,还有磨尖的铁片、啤酒瓶,以及装了一半砂石,关键时候可以当做链枷挥舞的长袜。 只要不是太过显眼的金属制品,都不会引起注意。 一棍子砸下去,两名袭击者同时发出惨叫,然后栽倒。虎平涛把棍子转到左手,右手从近处抓起一块砖头,找准距离最近的那人头上狠砸,那人哼了一声,身体彻底软了下去。 就着远处射来微弱灯光,可以看到他整个鼻子已经塌陷,少许砖头碎片深深扎进眼窝,鼻梁彻底变形,就像一块橡胶泥玩具,被蹂躏得失去了正常高度,向内重重按压,伤口边缘翻卷出鲜红的肌肉,以及撕裂的皮肤,涌出了无数鲜血。 抬脚跨过这个浑身抽搐,连话都不能说的袭击者,虎平涛双手抡起棍子,朝着另一个人双腿之间狠狠捅去。 命中点很准,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戳破感沿着棍棒传递过来。那人当即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双手死死捂住被戳中的位置,躺在地上不断翻滚。 尽管杀戮与斗殴每天晚上都会以各种理由在这座城市上演,可这种程度的尖叫终究会引来麻烦。虎平涛快步冲过去,重重一脚踢在对方脸上,顿时满嘴的碎牙和血沫喷出。 他再也不动了。 虎平涛走到另外一端,接着灯光,看到了中年荷官熟悉且完整的侧脸。 扔掉手里的棍子,蹲下去,将两个人身上的口袋摸了也遍,搜光所有钞票。 至于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拿出打火机点燃,当场烧掉。 做完这一切,虎平涛抬脚从他们身上跨过,径直朝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夜市走去。 没必要杀人。 中年荷官只带着一个帮手,说明他在腊达没什么朋友。如果他认识的人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且杀人是大忌。就算在腊达这座黑暗城市,军方可以漠视街头斗殴,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忽视一起突发的杀人案。哪怕双方重伤,致残,仍然停留在“打架”的范畴。一旦出了人命,就会产生太多的变数。 就在虎平涛走出巷道后两分钟,一个黑影从侧面墙上跳下来。他缓缓走到重伤昏迷的两名袭击者身前,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就着光线查看两人伤势。 虎平涛已经来到夜市,点了一碗炒粉,大口吃着。 他知道有人跟踪自己。 来到腊达,进入赌场工作,他每天都留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从赌场前往夜市的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 每一个拐角,甚至地上的每一块石头,他都清清楚楚刻画在脑海深处。 今天晚上与平时有很大区别,尤其是离开暗街区的那些女人之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进一步屏息凝神,甚至还能听到来自对方的呼吸。 与袭击者的打斗过程中,跟踪者没有现身帮助自己。 这使虎平涛愈发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 晚上回到赌场员工宿舍,中年荷官的失踪没有引起注意,毕竟赌场这种地方,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 第二天,虎平涛照常上班。 阮成栋照例坐在二十一号桌前,带着令人舒服的微笑,继续玩着他喜欢的游戏。 时近中午,主管让人把虎平涛叫到办公室。 “梭温昨天晚上被人打伤了,附近的人刚他送回来。他伤的很重,就连说话都困难。”主管坐在高背椅上,双手交握着,神情复杂地看着虎平涛:“你不打算对此说点儿什么吗?” 虎平涛脸上有些慌乱,他极力做出符合自己这个年龄愣头青的所有表现:“这事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打的。” 梭温是中年荷官的名字,他是缅国南方人。 主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神态平静:“我听玛蕾说,梭温昨天找过你的麻烦?” 玛蕾是赌场的一名兔1女1郎。 虎平涛脸上浮起不可控制的怒意:“他威胁我,要我把二十一号桌的发牌权让给他。还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就找人打我。” 主管目光微微一动:“你昨天收了多少小费?” 虎平涛犹豫片刻,不太情愿地回答:“……两千六左右。” 在腊达,尤其是银筹赌场,均以人民币作为收入标准。这里除了缅国人,还有安南人、暹罗人、印尼人……很多临时居民不收缅币,只要人民币和美元。 第一百三十节 请客 看着面露迟疑的虎平涛,主管暗自冷笑,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具体怎么回事,我就不追究了。你拿两千块钱出来,这事儿就算了。” 这是明摆着敲竹杠。 梭温是个无赖。 通常无赖、流氓、混混之类的人,都喜欢好勇斗狠,都属于令人畏惧的那种类型。 如果梭温加入了某个帮派组织,今天这事就是另外一种解决方式————主管根本不会帮着虎平涛,而是直接把他扔给梭温所在的帮派,一了百了。 关键在于,梭温只是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腊达本地人,而是缅国南方人,来腊达打工捞金的那种。 虎平涛在仰光的那位“叔公”与主管是旧识,否则也无法搭上这条线,顺利把虎平涛送进赌场做荷官。 只要梭温没死,事情就容易解决。 何况昨天这事儿主因在梭温本人。如果不是他羡慕嫉妒恨,晚上带着帮手半路去堵虎平涛,也不会被反杀,打得面目全非。 赌场可不是善堂,不会帮你买医疗事故险。何况梭温伤成这样,又在外面耽误了整整一个晚上,就算送进医院,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 与其留在赌场成为麻烦,不如趁现在找辆车把重伤昏迷的梭温运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扔掉,由他自生自灭。 类似的事情太多了,军方根本管不过来。 顺便,狠狠从虎平涛身上敲一笔。 …… 面对吃果果的压迫,虎平涛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他带着无限愤怒回到二十一号赌桌,继续着今天的工作。 阮成栋又赢了不少钱,看见虎平涛回来,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微笑着扔过去两枚筹码。 “年轻人,你总是给我带来好运。”不等虎平涛说出“谢谢”两个字,阮成栋笑道:“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虎平涛手里拿着筹码,犹豫着点了点头。 阮成栋眼里流露出过来人的精明。他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笑道:“有没有兴趣跟我打个赌?” 虎平涛好奇地问:“赌什么?” “从现在开始,到今天下午四点,如果我能在这张桌子上赢两万块,我就给你五千的抽红。”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虎平涛被刺激得忍不住浑身抽搐了一下,紧张地问:“如果……如果阮先生您没有赢到两万呢?” “那就算你输。”阮成栋微笑着:“作为赌注,你得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虎平涛皱起眉头,感觉这赌注对自己而言不太公平:“阮先生你大概搞错了,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有钱。” 他已经不再使用敬语,语气也变得颇为生硬。 阮成栋笑道:“东大街那边有家安南菜馆。放心吧,就一顿饭,那里的饭菜价格也不算贵,不会让你负担不起。” 虎平涛脸上全是为难的神色,他犹豫了很久,脑子里在激烈挣扎,显然无法抵挡高达五千块的抽红,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 晚上换班的时候,虎平涛神情阴郁,一言不发离开赌桌,回到后面的员工更衣室换了衣服,在银筹赌场大门口,见到了正等候在那里的阮成栋及其保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阮成栋手里夹着香烟,调侃中带着一丝戏谑。 运气不可能永远跟在某人身后,他今天输了一万多。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在阮成栋看来都是赢。 虎平涛脸色有些涨红,年轻人都经不起言语上的激将。他深深吸了口气:“愿赌服输,今晚这顿……我请。” 一行人很快来到阮成栋指定的那家餐厅。 虎平涛打定主意,每人点一盘炒粉,仅此而已。 谁知阮成栋刚直接选了个包房,坐下就伸手拿过菜单,一口气点了十几样菜,看得虎平涛眼角一阵抽搐。 他索性站起来,看似控制着怒意,认真地说:“阮先生,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说过我是个穷人。你点了这么多的菜,我根本请不起这一顿。” 阮成栋欣赏地看着他:“年轻人,诚实是一种美德。呵呵,别介意,我其实是随便说说,今天是我请你吃饭,而不是你请我。” 虎平涛张大嘴,满脸惊讶,期期艾艾地问:“……可是……您……之前不是说……赌注……” “那是我跟你开的玩笑。”阮成栋把菜单递给侍者,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朗声笑道:“你是我的同乡,光是这个理由,就足够让我请你这顿饭了。” 虎平涛面露感激,心里却充满了警惕。 一直想要找机会接近阮成栋,却没想到他自己主动送上门? 难道是自己露出了某种破绽? 还是计划有变,从暹罗人和缅国人那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支持? 虽说是三国协同的计划,可是缅国人……无论办事效率还是对于毒品的态度,他们永远都是那么的模棱两可,令人无法猜测。 简单来说,一句话————缅国高层对毒品这玩意儿深恶痛绝,可对于缅国军队的地方掌权者,毒品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摇钱树。 阮成栋主动邀请自己吃饭,难道是来自暹罗人的助攻?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侍者已经开始上菜。 安南菜看起来很清爽,做法也较为精致。口味偏酸辣,烹调的时候注重菜品原味。 这家店的招牌菜是春卷,侍者端上来的有蒸、炸两种。蒸是传统做法:将大米捣成米浆,用勺子浇在下面注水沸腾的屉锅上,用特制的小木推将米浆转开,辅以高温蒸汽,米浆在短短几秒钟内蒸熟,变成半透明的薄饼状固体。 滇南米线的做法跟这个很相似,卷粉其实就是比这个更厚,韧性更好的春卷皮。 虎平涛往自己的碟子里倒了一点鱼露,又加了点盐,他用筷子搅了搅,将筷子头塞进嘴里,飞快一吮,感觉味道还可以,用筷子夹起一条裹好的春卷,蘸着鱼露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春卷里裹着剁碎的香菇,还有切成细丝的鸡肉,黄瓜丝、木耳、生菜夹杂在一起,加上鱼露特有的咸腥,混合在一起,在舌尖上弥漫开特殊的鲜甜。 虎平涛的动作很粗鲁,当然也可能是饿了,不等第一条春卷下肚,他就迫不及待夹起第二条,同时伸出左手,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油炸春卷,装进自己的盘子。 油炸的春卷皮要干一些,也更薄。这家店的炸春卷经过改良,以牛肉做馅,混合切细的红、白萝卜丝,再加上少许切碎的猪油渣和扎猪皮,鲜嫩中夹杂着酥脆,却不同于裹在外面的春卷皮,内外相辅,口感十足。 看着正在大口吞咽食物的虎平涛,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某种意义上,春卷算是安南的国菜。这些年,接受并喜欢的人也越来越多。然而区区一道菜,无论做法还是吃法,不同的地方都有讲究。 阮成栋一直在观察虎平涛。 除了那天在赌场与中年荷官起纠纷,无意中说了那句“滴咩”,他还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安南菜必配的调味品是鱼露。很多人对鱼露无法接受,也有很多人对鱼露爱到极致。有句话说的好:没有鱼露的安南菜,就没有灵魂。 这同样适用于印度菜与咖喱。 鱼露本身就有咸味,制作过程中必须加入一定比例的盐。安南春卷的正常吃法,通常是先蘸鱼露,味蕾判断咸淡,然后选择是否添加别的佐料。 虎平涛却偏偏反过来,把加盐的步骤放在前面。 阮成栋是海阳省维仙县利染乡人。 只有真正的利染人才会这样做。 之前的骂人话“滴咩”,再加上现在的春卷吃法,足以让阮成栋确定虎平涛是自己的同乡,而且还是关系很近的那种。 侍者端上来一盘甘蔗虾。 虎平涛仿佛没看见,只顾着大口咀嚼春卷。 阮成栋面带笑意,抬手指了一下盘子里的虾:“来点儿这个,家乡菜。” 虎平涛想都不想就摇头,他嘴里塞满了食物,含含糊糊地说:“这个不好吃……是臭的。” 阮成栋微微一怔,随即身子后仰,“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典型的利染人回答。 安南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产品丰富,鱼虾捕捞量极大。但利染是山区,距离海边很远。加之安南国地形特殊,很多地方不通公路,尤其是利染那个地方,进出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也就谈不上什么商品贸易。 很多年前,阮成栋还在安南国防军中任职的时候,利染就是个穷地方。利染人对鱼虾并不陌生,大多吃到咸鱼和干虾,极少尝到鲜货。 近年来,安南与强大的北方邻国休战,双方因社会体制达成协议,和平共处。在这样的基础上,安南全力推出国内旅游市场,甘蔗虾在游客当中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其实在安南本地人看来,甘蔗虾是典型的穷人菜。以前出海打渔的人回来,整条的大鱼,鲜活乱蹦的大虾,都能卖个好价钱。然而船舱底部总会剩下一些死掉的小鱼小虾,只能以最低价处理,于是小商贩们就动起了脑筋,把这些没人要的剩货买回来,剔掉坚硬的鱼骨、虾壳,把虾肉鱼肉捣烂了做成糊状,裹在竹枝上,做成一条虾的形状,大火油炸。 这种吃法在当时颇为新鲜,表面撒上各种佐料,掩盖了腐烂鱼虾的臭味,闻起来倒也香气扑鼻。 安南各地到处都有操持甘蔗虾生意的小贩,阮成栋对此很熟悉。为了吸引游客,也为了货品的卖相更好,插在虾肉糊里的竹条换成了甘蔗枝,再加上安南政府的大力宣传,这道穷人菜摇身变成了国菜,还生拉硬套与法国人统治时期扯上了关系,表面撒点儿面包糠,配上沙拉酱,就成了妥妥的西餐。 如果不是安南人,也不是利染本地人,根本不可能说出“臭的”这种评语。 侍者送上一盘香茅草烤鸡,虎平涛不由得双眼放光,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抓住鸡腿,却忽然发现阮成栋和两名保镖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注视自己,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把手缩回来,带着脸上的讪笑,慢慢用餐巾擦着,又忍不住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舔了一下沾在那里的酱汁。 阮成栋笑道:“吃吧!都是自己人,别那么拘束。” 说着,他把那盘烤鸡往虎平涛的方向推过去,顺便做了个鼓励的眼神。 虎平涛咽了一下口水,有些跃跃欲试,脸上也同时显出迟疑的神情。 “阮先生,您找我有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只要不是傻瓜,都能看出对方的招揽意味。 联系前后,这顿饭不会白请。 阮成栋的笑容很温和,也有着丰富的感慨和怀旧成分:“我是安南人,很多年没回去了。能在这里遇到你,也是一种缘分。” 虎平涛的表情看起来很憨厚,老实巴交:“我是前年来到缅国,之前在仰光,通过亲戚介绍才来到这里。我就想赚点儿钱,回家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这是很多安南农民的代表性思维。 阮成栋一直在注视他:“有喜欢的人吗?” 虎平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 阮成栋暗自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一丝嘲讽,叹了口气,问:“她知道你来这边打工?” “知道。”虎平涛黝黑的皮肤表面泛着油光,他说起这个就很兴奋:“我在努力攒钱,好好干几年,回去就能结婚了。” 阮成栋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口口声声要等着自己回去的女人。如果不是休假回家的时候,发现她与别的男人睡在一起,自己也不会选择叛逃,跟随武清程前往边境自立山头这条路。 在家里等你的女人,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阮成栋目光变得更加温和。 “只有我父亲和妹妹。”虎平涛根据之前的计划安排作出回答,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每个月都要给家里寄钱。如果放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我花掉了。” 第一百三一节 来帮我 男人都攒不下钱。 阮成栋笑着问:“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虎平涛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小心翼翼地问:“阮先生,您做的是什么生意?” “用中国人的话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阮成栋没有解释,他神情平静:“但有个好处,收入很高,至少是你字赌场里的十倍。” 虎平涛不由得瞪大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 “……十……十倍?”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 “也许二十倍,甚至更多。”阮成栋觉得已经牢牢抓住了虎平涛的心,也就是这个叫做“陈军明”年轻同乡的想法:“阿明,我们都是安南人。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地方?我虽然与你认识时间不长,但我看你为人很实在,能帮就帮,互相合作嘛!” 说着,阮成栋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在赌场里发牌的动作,还有平时走路,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应该当过兵吧?” 虎平涛佯装懵懂,点点头:“我当过民兵。” 阮成栋拿出烟盒,扔了一支给虎平涛:“只是民兵,没有参军?” “参军一去就是好几年,能不能回来也不好说。”虎平涛的回答顺理成章:“我不知道阿霞能不能等那么久……再说了,参军挣不到多少钱,没意思。” 这不是阮成栋的关注点。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示意坐在侧面的保镖给虎平涛点烟,饶有兴趣地问:“你当民兵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枪?” “老ak。”虎平涛想也不想张口回答,同时还用手比划着:“就是带刺刀的那种。” 安南军队主要装备俄制ak—47,同时大量仿制北方邻国的56式冲锋枪(中国版ak—47),在此基础上,开发了一系列枪族。尽管ak系列枪械火力猛,但精度和射击模式选择都很难满足战斗需要,再加上这些老款枪械保养越来越难,也被迫开始了新枪设计与生产。 淘汰下来的老旧武器,成为了庞大后备役,也就是国内民兵系统的日常训练用枪。 阮成栋仍然面带微笑,一边抽烟一边问:“你喜欢用哪种手枪?” “我只用过k54。”虎平涛的表情有些腼腆,也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炫耀:“我当过民兵队长,只有队长才能使用手枪。” k54是安南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北方邻国曾大量装备过的“54式”。虽然安南后来在54式基础上仿制出k14手枪,但数量太少,与旧款武器无法形成比例。 在国内接受特训的时候,无论枪械还是模仿安南人的生活习惯,都必须把纸面资料的每一个字牢牢背下来,并且尽快形成现实中的本能反应。 警校有专用的安南型ak和k54,虎平涛用这两款枪打过上千发子弹。目的,就是为了熟悉和体验。 阮成栋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烟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后缩。他似乎是过足了尼古丁瘾,把剩下的烟架在烟灰缸卡口上,对坐在左侧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斜挎在身上的皮包,拿出厚厚一摞钞票,摆在桌上。 是北方邻国的最大票面红钞,目测厚度,约为五万。 “愿意跟着我一起干,就把钱收下。”阮成栋的笑容温和又自然:“阿明,你在赌场的工作很辛苦,恐怕半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虎平涛明显心动了。 他脸上的肌肉在扭曲,眼角猛然抽搐了好几下,本能地朝着那摞钞票伸手,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阮成栋,这……这是一个月的薪水吗?”这是虎平涛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阮成栋笑着摇摇头:“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但只要好好干,我保证你每个月都能拿到这么多。呵呵……我从不硬性规定每个月的薪水,我只看你的成绩。每次生意都有分红,那可要比薪水多得多。” 虎平涛是个执着的人,他迫切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次分红有多少钱?” 坐在侧面的保镖咳嗽了一下:“我上次拿到的分红,有五万多。” 虎平涛的眼睛亮了一下:“人1民1币?” 保镖讥讽地笑笑:“美元。” 虎平涛猛然颤抖了一下,眼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同时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畏惧。 他思考片刻,将右手举至唇边,做了个吸烟的动作,问:“阮先生,您做的是这种生意吗?” 阮成栋笑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如果你愿意,这些钱就是你的。” 虎平涛艰难地咽了一下发干的喉咙,仿佛做出了人生中判定生死的决定。 他伸手拿起那摞钞票,带着说不出的快感和强烈占有欲望,紧紧握在手中,装进衣服口袋……也许是觉得不放心,他系上纽扣,还用手在表面按了几下。 见状,两名保镖目光开始变得柔和,不似之前那么生硬,其中的敌意也消失大半,变成似有似无的戒备。 阮成栋笑着拿起已经打开的红酒,给虎平涛倒了满满一杯:“来来来,为我们的认识与合作,干一杯。” …… 吃完饭,虎平涛向阮成栋一再表示感谢,然后道别。 他必须回到赌场收拾整理一下自己的个人物品,明天按照约定前往阮成栋的“公司”上班。 看着虎平涛在黑暗中逐渐消失的背影,阮成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嘲讽。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虽然是同乡,阮成栋对虎平涛却没有丝毫亲情。 一名保镖凑过来,疑惑地问:“连长,他会不会带着钱跑了?” “连长”是阮成栋在外面办事常用的代称。他不喜欢“老板”这个称谓。 在安南人看来,五万块人1民1币不是一个小数目。 阮成栋摇摇头:“你没去过利染,那是个穷地方。刚才给他的那笔钱虽然数目很大,却不经用,更不要说是娶媳妇和盖房子。” 另一个保镖笑道:“连长看人一向很准,不会错的。” 阮成栋淡淡地笑笑,没有接话。 之所以招揽虎平涛,其中有突然起意的成分,同时也是形势所迫……但不管怎么样,绝对没有对方是同乡就心存照顾的想法。 有句话说得好:老乡老乡,背后一枪。 如果把武清程集团看做一个国家,那么阮成栋集体里的地位,相当于外交官和商务部长。 他负责毒品对外销售。 当然整个集团的销售人员很多,像阮成栋这样的外派团体就有十几个,但就历年来的成绩看,阮成栋这个团队表现最好。无论毒品年销售数量,还是购买的军火,在集团内部都排在第一,也尤其得到武清程看重。 腊达的毒品交易,分为“明面”上的部分,以及黑市。 明面上的部分很复杂,其中牵涉到缅北军方的山头势力。藏污纳垢就不提了,当地驻军对大宗毒品交易睁只眼闭只眼,从中抽水,只要给够了钱,甚至可以在交易过程中提供武装保护。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贪婪者的胃口,是被一次次喂大的。 阮成栋与缅北军头们打过交道,撒出去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同样是北方邻国的红色法定钞票,以前只要几十万就能搞定,现在没有几百万人家根本不会理你。更糟糕的是,老军头下面还有一大票军官,都眼巴巴盯着这些钱。 黑市的存在,必须瞒着当地驻军。与明面上的交易比较起来,黑市利润要多得多,危险性却更大。黑吃黑的事情时有发生,甚至会因为消息泄露,引来第三方的觊觎者,两头通吃。 上个月,阮成栋发了一批货,就是因为走漏消息,被一个缅国黑帮当场劫走。他们人多势众,打死这边的四名亲信,阮成栋损失惨重。 为确保交易安全,阮成栋以前从不用外人,都是从集团占据的山区招人,经过训练后再带出来。 人,总是会变的。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尤其是智能手机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令人目不暇给。感慨于自己“老了”的同时,阮成栋也在悄悄寻找后路。他不再如从前那么固执,转而从外界寻找新人充入公司。 是的,公司。 他在缅北注册了一家公司,以这个为幌子,暗地里进行毒品交易。 接下来有好几单生意,可因为上个月的损失导致人手不足。阮成栋与远在山里的集团虽有联系,可是从那边临时派人过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还会引起当地驻军的警惕。 虎平涛之前的猜想都没有找到正确答案。阮成栋之所以约自己吃饭顺便招揽,只是想要弥补人手方面的不足。 与那些肮脏下贱的缅国人比较起来,“陈军明”这个在赌场里打工的安南人,显然更值得信任。 按照训练要求,虎平涛在赌场里的日常动作,都保持着一些军人的成分。 阮成栋看出了这一点,派人跟着他,暗中监视。 昨天晚上,暗中跟随的保镖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他对虎平涛很辣的打法很是赞赏,对方离开暗街区后,保镖现场看过两名倒地不起的伤者,把消息带给阮成栋,这才有了今天的请客吃饭。 “连长,要不要与山里联系一下,让他们派人回国,好好查查阿明的底细?”保镖认真地问。 阮成栋缓缓摇头:“来不及了。后天就要交易,我们现在缺人,只能先用着。至于查……肯定是要查的,呵呵,就看以后有没有这个机会。” 这话有两层意思。 对于虎平涛,也就是陈军明的忠诚问题,目前不在阮成栋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昨天晚上敢把人打成重伤,就说明他是个亡命徒。 阿明谨守着一些底线,他没杀人,也是怕惹官司上身。毕竟伤人与杀人是两种概念。 今天吃饭的时候,阮成栋同样也在试探。可无论是虎平涛吃饭的动作和习惯,都没有露出破绽。 他吃的很粗鲁,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礼节。这与他“安南国利染乡农民”的身份相符合。 鱼露加盐,打消了阮成栋的大部分顾虑。 当过民兵,会用枪,这符合逻辑。 当然,要说对“陈军明”一点儿防备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望着夜空,阮成栋松开衣服领口,长长叹了口气。 “这人呐,除了有钱,还得有花钱的命才行。” 保镖走上前,会意地压低声音:“连长,你的意思是,阿明这个人,只能用一次?” 阮成栋抬手摸着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头发,淡淡地说:“他明天来公司,就让他跟着你。后天的交易,让阿明站外围。具体看表现吧!如果还不错,就用两次,周末那笔交易也带上他。” 保镖点点头,将手掌横过脖颈,比划着割喉的动作:“然后就干掉他?” 阮成栋点点头:“只有山里的人才信得过。对了,顺便把那五万块钱拿回来。这几天看紧阿明,别让他有去外面的机会……汇款……呵呵,他那个女朋友说不定早就跟人跑了,也可能已经和别的男人生了一大堆野种。都是穷人,很正常。” …… 第二天吃过早餐,虎平涛把各种杂物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口袋,正用绳索捆起来打包,忽然看见一个壮硕的男人从门口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虎平涛做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他记得这个人,对方是阮成栋身边的保镖。 “阮先生让叫了辆车帮你拉行李,顺便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来人笑呵呵地说:“我叫范勇。” 虎平涛自来熟地笑问:“京族人?” 范勇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 “以前民兵集训的时候,我认识几个京族人,他们的口音跟你差不多。”虎平涛知道在这种时候如何拉拢彼此关系,脸上随之浮起尊敬的神情:“你比我年长,我以后就叫你勇哥吧!” 范勇怔了半秒钟。 这样的开场白,与他想象中的情景区别很大。 第一百三二节 自己人 他前天晚上监视虎平涛,亲眼目睹了“陈军明”狠辣的打法。本以为对方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没想到就算没有阮成栋在现场压制着,“陈军明”仍对自己表示出足够的尊重。 这使范勇打消了心中的部分戒备,笑意也比之前更显得自然:“大家都是安南人,别那么客气。” 虎平涛笑道:“如果不是勇哥你帮衬着,估计阮先生也不会用我。这样吧,晚上我请勇哥吃饭,麻烦你帮我约下昨天的那位大哥。” 范勇笑着随口道:“晚上再说吧!阿福不一定有空……嗯,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咱们现在就走吧!” “好的。”虎平涛一边点头,一边从床上拿起捆好的行李。 两人刚走出房间,看到迎面走来几个人。正中是一个被挟持住的男人,他双手被砍断,伤口很新鲜。虽然经过简单的包扎,却仍在滴血,满地都是。 虎平涛连忙拉着范勇靠墙站立,让出足够的空间给这些人通过。 范勇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虎平涛在赌场里呆了一段时间,对此很熟悉:“应该是在赌钱的时候出千,被当场抓住,按规矩砍手。” 范勇点点头。赌场的确有这个规矩,却也看人。如果能拿出足够的钱“赎罪”,赌场也会给你几分面子,狠狠揍一顿,撵走就是。 如果没钱,那就连砍手都是轻的,重则直接送往矿山或者私人庄园,当做奴隶卖掉。 别以为和平与文明之光能均匀照耀到每一个人身上。罪恶与黑暗不完全来源于别人,有很多是咎由自取。 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带后兜的三轮摩托。这是东南亚诸国特色,缅北也不例外。 上了车,虎平涛一直寻找话题,与范勇交谈。 昨晚回到赌场,虎平涛通过电话,将这边的情况传了出去。 半小时后,国内发回消息。 “阮成栋招揽你,应该有两层原因。第一,他缺少人手;第二,他和你是同乡。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阮成栋极有可能安排你参与该集团近期的毒品交易活动。这些交易很危险,你必须尽快得到阮成栋及其身边人的信任。” 电讯监控是真正的国家力量。区区一个贩毒集团,根本不可能配备昂贵的信号监控设施。 武清程集团贩毒活动猖獗,已经对国内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次计划至关重要,上面铁了心一定要干掉这个叛逃作乱的安南人。 虎平涛只是整个计划的具体执行者之一,国内还有一个庞大的综合后勤体系为他提供各种支援。 情报,就是其中之一。 随着虎平涛在电话里的报告,从各方面汇拢的信息立刻在支援体系中进行分析。其中有对阮成栋团伙的近期活动监控,有来自缅北我方潜伏人员的综合报告,涵盖了腊达当地的各种消息,进而得出上述结论。 国家力量之强大,根本不是区区一个毒贩能想象的。 虎平涛临出发前,熊杰曾告诉他:“你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我们这边给你提供的帮助。你不是一个人面对那些该死的混蛋。你有很多同志,我们是一个集体,共损共荣。” …… 阮成栋的公司位于腊达北郊,租用了一幢偏僻的三层小楼。 范勇带着虎平涛熟悉了一遍公司内部,带着他前往宿舍区,放下行李,最后来到位于顶层的仓库,给了他一把k54手枪。 “熟悉一下,找找感觉。”范勇的笑意很淡,与其说是客套,不如说是敷衍:“这是咱们在自己的国产货,质量还可以。” 虎平涛拿起枪,熟练地摆弄着,不解地问:“怎么没子弹?” “平时不准带枪上街,所以也就不发子弹给你们。”范勇暗自冷笑,脸上却和颜悦色:“等到需要的时候,会给的。” 虎平涛懵懂地点点头,就像所有不明白却在这种场合装着明白的人,认真地问:“勇哥,这枪是我自己带着,还是……” “你多久没用枪了?”范勇打断他的话,反问。 “快三年了。”虎平涛的样子老实巴交,甚至看起来有些软弱可欺。 范勇道:“先空枪试射着看看。没办法,这里没有射击场,只能暂时这样了。” 虎平涛双手持枪,瞄准远处贴在墙上的纸质胸靶,叹道:“还是实弹射击过瘾。可就算我当民兵的时候,上面给的子弹也很少。” 范勇笑道:“你练着,我先下去,有事情你就到到二楼找我,阮先生也在。” 虎平涛“哦”了一声,随即道:“勇哥你等等,我还真有件事请你帮忙。” 范勇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说吧,什么事?” 虎平涛放下枪,掀起衣服,露出一捆捆绑在腰上的红色钞票。 “这是昨天阮先生给我的钱,勇哥你能不能帮我收着?”他满脸真诚。 范勇顿时愣住了。 良久,他疑惑地问:“阿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把钱摆在桌上,认真地说:“勇哥,你和阮先生都是好人。说实话,来缅国这么久,阮先生是第一个请我吃饭的人。我是真想家啊!我想吃卷粉和春卷,我想家里的父亲和妹妹,还有阿霞……我辛辛苦苦赚钱就是为了他们。我知道勇哥你们干着卖命的生意,一次就能分到五万美金……啧啧啧啧,我真的很羡慕。” “如果掉脑袋能赚钱,我也认了。勇哥你帮帮我,如果我死了,麻烦你把这些钱帮我寄回家。” 说着,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笔,趴在桌上,写下通讯地址,起身递给范勇。 拿着这张薄薄的纸,范勇的心情很复杂。 他略点了下头,随口答应着,拿起那摞钞票,转身离开房间,下到二楼,进了阮成栋的办公室。 …… 听完范勇的叙述,阮成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阿明让你帮他把钱寄回家,还说为了钱愿意去死?” 范勇点点头:“连长,看来我们没必要对他进行监视。阿明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 阮成栋没有回答。他点起一支烟,走到窗前,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慢慢地吸着。 这事的确出乎意料,与阮成栋想象中截然不同。 贩毒是极其危险的生意。强大的北方邻国就不用说了,只要随身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暹罗、缅国、安南、柬埔寨,这南亚四国对毒品的态度虽说各有区别,但总体上差异不大,至少在官方层面上,都是坚决禁毒。 “陈军明”是个聪明人,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猜到了所谓的“赚钱生意”究竟是什么。 既然知道,还敢踏进来。 现在又把五万块钱交给范勇,还写下了他家里的通讯地址,摆明了是安排后事。 阮成栋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他自己也曾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他还在安南军中效力,与柬埔寨人作战勇猛,这才得以从普通一兵晋升为上尉连长。 有了职位,下面管着人,心态也就发生变化,打仗的时候总躲在后面,叫嚣着“给我上”,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怒吼着:“兄弟们跟我一起冲。” 如今的阮成栋,已经变得心狠手辣。 他抖掉烟头前段长长的灰烬,转身注视着范勇,问:“对阿明……你是怎么看的?” 范勇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阮成栋历来很重视他的意见。 “我觉得先用着吧!没必要现在就让他去死。” 房间里没外人,范勇说话很直接:“虽说与阿明接触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没坏心,就是个普通的穷人。之所以从安南跑到缅北,就是为了赚钱。前天和昨天,我在赌场里打听过,阿明在这边没有相好,也从未花钱找过女人。平时偶尔出去一下就是买点生活用品,吃个饭什么的,总之很普通。” 跟在阮成栋身边时间久了,范勇对他的想法拿捏很到位。目前这个团队缺少人手,否则阮成栋也不会仅在赌场里见过“陈军明”几次,就动了招揽之心。然而阮成栋吝啬又冷漠的家伙,说白了,他只想“陈军明”跟着自己白干活不拿钱,用完以后就杀人灭口。 “连长,现在是用人之际。”范勇低声道:“再说阿明与那些缅鬼不一样,他是安南人……是我们的人。” 最后这句话,是非常不错的理由。 其实范勇对虎平涛没有更多的想法。从前几天在赌场里认识,到今天早上过去接他,范勇对虎平涛的感觉都很一般。谈不上所谓的亲近,更算不上是朋友。 他对虎平涛的好感大幅度增加,完全是源于几分钟前,虎平涛主动交出那五万块钱,并在纸上写下通讯地址,央求范勇照顾身后事的那番举动。 范勇是个老兵,在柬埔寨战场上枪林弹雨闯出来的那种。 当兵的人,都愿意身后有着坚强有力,值得信赖的依靠。 大家都是安南人,虎平涛是个战士,很能打,还张口就说出范勇是京族,再加上推心置腹的委托……这一切叠加起来,瞬间在范勇心中产生了特殊效果。他对虎平涛的态度从最初鄙夷,转换为冷淡,进而变成了怜悯。 现在,他心中很是犹豫,潜意识当中已经把虎平涛看做“自己人”。 阮成栋的想法与他有些区别。 他不认为虎平涛是自己人。“陈军明”连一桩生意都没有跟着做过,也只是初识,“信任”两个字从何谈起? 然而从范勇口中说出“他是我们的人”这句话,使阮成栋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想法。 他跟着武清程很多年了,虽是心腹,一直委派在外面负责毒品交易,可实际上,阮成栋并不认为武清程把自己看得很重。 武装割据可不是过家家,只有被武清程认为值得信赖的人,才会一直呆在山里,负责控制区内的生产、训练、防卫等各项工作。 当然,被派出来的人也很重要,可在阮成栋看来,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是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中文、英文、泰文……没点儿语言天赋还真不行。就说自己吧,如果不是早年在军队的时候自学中文,也不会被派到腊达自主一方。 贩毒利润丰厚,可这些钱不是自己的。昨晚吃饭时对虎平涛说的那些话倒也不假,范勇上次分红的确拿到了五万多美元,可身为团队头领的阮成栋自己也是拿这么多。道理很简单————每次用于交易的货都来自山里,卖毒品换钱,绝大部分利润都要用于购买军火,买药买盐,以及各种生活物资。 剩余的部分,也要全部上缴。 这种杀头的生意做不了几年,阮成栋早就产生了别样心思。 他没想过要杀人越货,只是在每次交易之后,偷偷截留下一部分钱,充入自己的小金库。 再干几年,阮成栋打算退休。回山里是不可能的,那地方没意思。他准备了几套护照,米国、加纳大、熬大里亚、八喜……他计算过,在退休前应该能攒下两千万美元,下半辈子能过得很舒服。 上次交易,被对方黑吃黑,自己这边死了好几个心腹。 这在阮成栋看来是巨大的损失。毕竟都是多年来用钱喂肥的自己人,他们都知道自己私底下藏钱,但只要做到分配公平,谁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也不会向山里通风报信。 没有足够的人手,就无法完成后续交易。迫不得已,只能向山里传递消息,让他们派出增援。 那些即将到来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外人。武清程极有可能在其中安排亲信,暗地里监视自己。 每次想到这里,阮成栋就觉得头大。 范勇刚才那些话,给他提了个醒。 “陈军明”是安南人,又是与自己一样的利染同乡。对于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也就很少能有对其产生威胁的存在。 在阮成栋看来,阿明的弱点是钱。 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是一条狗,任由驱使。 只要对进行培养,他就会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第一百三三节 交易,山里来人 阮成栋思考了很久,足足抽了五支烟,才慢吞吞地对范勇道:“就让阿明跟着你吧!给我盯紧点儿,这人能用就用,不能用的话……” 说到这里,阮成栋抬起右手,在喉前做了个横切的动作。 范勇会意地点点头,问:“要不要给他来一针?” 这是用于甄别和控制团队成员的方法之一。让他们染上毒瘾,才会产生极大的依赖感。 阮成栋想了想,微微摇头:“今天晚上就有交易,后天还有一次。暂时先放一放,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嗯……针还是要打的,这是规矩。” 初次吸毒者会产生不适应感。阮成栋不愿意在关键时候节外生枝。 …… 腊达的夜,潮湿又闷热。 交易地点选在城市北面的一个货场。这里是整个城市的仓储区,大大小小的仓库多达上百个,绝大部分被服装企业租用。 虎平涛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他握着那支k54,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远处的黑暗。 范勇给了他两个满装的弹夹,安排他值守在仓库外面的哨位。 这是明哨,最容易被发现。如有意外,虎平涛将成为第一个被对方攻击的目标。 远处出现了明亮的车灯,随即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几分钟后,三辆经过改装的大功率黑色越野车驶入货场,出现在众人眼前。 对方有十一个人,留了五个在外面,其余的拎着手提箱走进货场内部,进行交易。 范勇站在距离虎平涛五米左右的位置。他胸前斜挎着一支突击步枪,双手保持着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身旁有三个临时码起的砖垛,无论从任何角度都可以构成防护工事。 虎平涛知道范勇在监视自己。 他故意背对着范勇,做出身体微微颤抖的样子。 侧过身子的时候,虎平涛听见范勇略带调侃的声音:“阿明,你怎么一直在发抖?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虎平涛走到近前,讨好地笑笑:“勇哥,我有些紧张。” “紧张?”范勇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为什么?” 虎平涛在黑暗中的神情有些难以自持,与其说是兴奋,不如说是亢奋:“勇哥,等这次交易结束,阮先生会分给我多少钱?” 范勇嘴角向上弯曲,他毫不掩饰这夹杂着讥讽的冷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一门心思是为了钱。呵呵,放心吧,阮先生从不亏待自己人。” 虎平涛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热,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勇哥,这次咱们能卖出去多少货?” 他脸上全是贪婪。 这个话题不涉及机密,何况范勇潜意识已经把“陈军明”当做同伴。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淡淡地说:“这次的买家是暹罗人。出货量不大,也就几十公斤。” “暹罗人?”虎平涛做出一副意外的表情:“我听说暹罗那边也种罂粟,怎么会跑到这边买货?” 范勇虽然颇有防范意识,却对“陈军明”有先入为主的意识。他炫耀地笑了笑:“你以为暹罗人就是铁板一块?其实他们与缅鬼一样,都存在着武装割据的问题。你刚才说的没错,暹罗人也种罂粟,可那都是有人控制的。今天来的买家在暹罗只是小角色,他们在暹罗国内搞不到货,只能从咱们这儿买。” 虎平涛眼里的惊奇成分更多了,连声奉承:“勇哥你真厉害,知道的事情真多。” 人人都喜欢被拍马屁,何况“陈军明”的这番奉承很自然,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范勇听了很受用,心情愉悦,话自然就多了。 “从交易数量就能知道买家的实力。海洛因这玩意儿在暹罗卖不上价,利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能参与到买货这个环节的人,都是集团核心。这帮人我们以前接触过,上次他们买了三十公斤,这次我估计差不多还是这个数。纯货与出货的搀兑比至少是一比六,换算下来还不到两百公斤。如果是大型势力,这些货最多够卖半个月。” 虎平涛笑道:“都是些出不起价钱的暹罗穷鬼。” 范勇也被他这说法逗乐了:“别小看他们,能做这种生意的人都不简单。三十公斤的货虽少,可相对也安全些。大客户每次要货就是好几吨,参与的人多,出问题的可能性就大。” 虎平涛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几吨……勇哥,你开玩笑的吧?” “陈军明”这番表现给了范勇极大的满足感,他显摆地笑笑,抬手指了指北面:“我们的主要交易方向,是那边。” 虎平涛转过头,朝着黑暗中的北方望去,不解地问:“都说那边是世界上禁毒最严厉的国家,怎么还有这么大的买家?” 范勇淡淡地说:“他们管的严,抓的多,可对于那些想要赚钱的人来说,就算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北边那个国家的人是真有钱啊!以前我们跟米国人打仗,要没有他们的支援,还真打不下去。现在他们富裕了,两边接壤,买货也方便。我听说以前都是从费率滨那边买,后来缅国把腊达划为经贸区,通了公路,就从这边走。” 正说着,紧闭的仓库大门从里面拉开,之前进去的那些暹罗人纷纷走出。他们拎着好几个用黑色塑料布捆绑的包,装上车。走在后面的显然是为首者,阮成栋陪在旁边,两人谈笑风生,互相握手,最后道别。 交易很顺利,没有出现想象中的“突发情况”,阮成栋很满意。 离开货场,回到公司总部,虎平涛和其他人被安排在大楼外围值守,范勇等心腹连同阮成栋在二楼点算钞票。 凌晨四点,有人来替换虎平涛,他回到宿舍休息。 下午两点,范勇找到虎平涛,给了他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一看,是两万元人1民1币的现金。 “这是昨天晚上的酬劳。”范勇笑着说:“你小子运气不错,刚来就赶上交易。” 虎平涛用力握着信封,紧张又惊喜:“勇哥,每次都有这么多的钱吗?” 范勇摇摇头:“不一定,这种事得看具体的出货量。阮先生说了,你是咱们的人,这次就多给了你五千块。” 虎平涛不由得张大了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范勇意味深长地说:“阮先生历来赏罚分明。” 虎平涛又点了一次信封里的钞票,收好,前往二楼,找到了阮成栋。 “阮先生,谢谢……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这话说的很真诚。 阮成栋笑着,目光却越过朝着自己弯腰鞠躬的虎平涛,与跟在他身后的范勇对视了一下,从对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在虎平涛直起身子前迅速收回,朗声笑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当然要互相帮助。” 虎平涛恭恭敬敬地说:“从今往后,阮先生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阮成栋坐在高背椅上,双手摆在两侧,以略微上扬的视角看着虎平涛,发出“哈哈哈哈”的大笑。 突然,他以极快的语速冷不防问了一句:“如果我让你去死呢?” 这问题很刁钻,完全出乎意料。虎平涛张着嘴,顿时呆住了。 良久,他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神情坦然地回答:“之前的五万,加上今天这两万,足够买我这条命了。我只求阮先生把这些钱寄给我家里,无论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阮成栋眯起眼睛注视着他:“真的?” 虎平涛苦笑道:“利染是个穷地方,只要能让我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他知道这是阮成栋对自己的试探。 如果回答的太爽快,肯定会引起怀疑。 之前就刻意营造出“顾家”的人设,现在同样可以用这一手来化解危局。 “把钱寄回家”是很重要的应对手段,七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带在身边会引来旁人觊觎,寄出去就会让阮成栋对自己这番说辞增加了更多可信度。毕竟钱不在身上,也就有了继续拼命的理由。 按照惯例,每次交易完成后,公司都要安排一次聚餐。 饭后,范勇给了虎平涛一个满装弹夹。 …… 两个多星期后,从山里来的人到了。 总共六个,为首的叫黎文告。 这是个身材矮小,肌肉却很壮实的中年男人。眼睛不大,看起来却很有精神。他时常紧抿着嘴,两边的咬肌向外鼓出,随时都释放出具有压迫性且凌厉的气势。 相比之下,常年养尊处优的阮成栋就显得软弱。倒不是说性格,单纯只是从外表上产生的视觉感。 黎文告与阮成栋之间的密会,虎平涛这种层次的小虾米自然是不可能参与,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其他团队成员那里打听到一些相关信息。 跟随阮成栋时间久了,在外面负责交易的这些人,与山里人早已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山里是一个封闭的世界。虎平涛虽然没有去过,却通过来自国内的信息,以及其他团队成员的交谈,知道那里就是一条穷山沟,被裹挟的当地居民与外界封闭,除了按照武清程的要求种植粮食和罂粟,平时严禁外出。 只要有钱,什么都买的到。 外人很难想象那种地方居然有电。小型发电机以柴油为燃料,维持着武清程集团核心与周边几个险要山头的信号联系。 无论缅国还是暹罗当地驻军,都与武清程暗通款曲。只要对方给钱,各种物资就源源不断流入。 尽管如此,山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只要出来的人,就很少有愿意回去的。 道理很简单:外面什么都有。只要挥舞着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能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在山里能买什么? 按照惯例,在外面负责贸易的领队,必须每两年回去一次,接受审查,并且述职。 阮成栋已经五年没有回去过,他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事情太多,交易繁忙,暂时顾不上。 如果换了其他人,武清程早就下了格杀令。 但阮成栋不同,他是从一开始就跟随武清程的老人。另外就是阮成栋团队这些年来成绩出色,包销了整个集团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毒品。 而且他不光会赚钱,花钱的本事也是一流。 既然是武装割据,没有武器可不行。阮成栋常年奔走于东南亚各国,与各地驻军长官都很熟悉。在外五年,他运回山里的军火足够装备两个轻步兵师(不含火炮和车辆),还有数量惊人的各类生活物资。 换人容易,一句话,一道命令就行。 可想要达到这种程度的商贸供应,就绝不是随便委派继任者就能维持的局面。 能力强悍的人,都有些桀骜不驯。 何况阮成栋早有异心,就等着攒够钱悄悄退休。 跟随阮成栋的团队成员,包括范勇,都不喜欢山里派来的人。 虽然出了意外,损失了一些人手,可在范勇看来那都不算什么。分钱才是硬道理,人少了落到自己头上的那份就多。更重要是范勇觉得从当地招揽人手比山里派人过来要好得多。 阮成栋对虎平涛最初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确保能用的情况下暂时用着,用完以后直接杀了,埋地里肥田。 如果山里派来两、三个人,范勇觉得还能控制。 可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与阮成栋身边的亲信实力几乎是一对一,照这样搞下去,以后的事情就真是不好说了。 阮成栋与黎文告两个人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好几个钟头。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四点多,二楼办公室依然房门紧闭,会谈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虎平涛找到范勇,低声问:“勇哥,阮先生大概要谈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范勇声音里透出压制的怒意。他很清楚,这些人来了,自己在团队里的二号位置肯定保不住。最直接的负面效应,就是下次生意的分红数量骤减。 虎平涛佯装不懂,颇有些怨气地说:“山里来的那些人很傲慢,跟他们说话也不理。” 第一百三四节 来人 范勇先是一怔,继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虎平涛表现的很自然,脸上带着几分怒意:“我就问他们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烟。这都很正常啊!结果他们告诉我什么都不要,让我离远点。” 范勇在心中暗自点头,神情稍有放缓,冷哼了一声:“你这是自找没趣。” 虎平涛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们和勇哥你一样,都是爽快人,没想到他们竟然把我们当外人看待。” 很简单的一句话,把范勇心里刚压下去的火头再次撩起:“外人?哼……你想多了,他们根本没把你当人。” 虎平涛张大嘴,“啊”了一声,满面震惊。 “……我们……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起的吗?”他神情茫然,因为过度惊讶,语音都有些变调。 “是一起的,可区别很大。”范勇斜眼看着聚在远处的那几个“山里人”,低声冷笑:“他们是武将军身边的人,咱们就隔的远了。就说这次领队的黎文告吧,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可这次见了面,他连招呼都不打。” “为什么?”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难道勇哥你和他有过节?” “过节?”范勇冷笑着摇摇头:“黎文告是武将军警卫连的人,真正的亲卫。虽然我离开山上的时候职级比他高,那时候我是排长,他只是一个班长。可这些年下来,他在山上连升了好几级,听说这次是带着营长级别出来的。” 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脸色变得很难看,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勇哥,阮先生只是连长,那黎文告……”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用说。 范勇不是傻瓜,他很快想到阮成栋与黎文告谈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脸色顿时骤变。 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门开了。 身穿便服,个头矮小的黎文告走在前面。他抬头仰面,神清气爽,志得意满。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一起,都吃饭去吧!”他大声笑着:“这顿就随便吃点儿,晚上大家一起开个会,有些事情要宣布。” 说着,他四下扫了一遍,看见众人都各自站在原位,颇感满意,带着身边的人,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以范勇为首,包括虎平涛和团队的老人纷纷走进办公室。 阮成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无生命的雕塑。 范勇走上前,低声道:“连长……” 阮成栋抬起胳膊,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缓缓转过头,目光顺序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阮成栋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范勇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转过身,低声对其他人道:“都出去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众人离开房间,范勇却留了下来。他关上房门,显然是有事情与阮成栋商量。 …… 虎平涛快步下了楼,来到外面,找了个僻静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与国内联络。 虽然是缅国的号码,却得到特许,开通了专线。 “现在有个很好的机会。”他声音压得很低,简单述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行动计划。 熊杰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焦急:“可是这样很危险,那些人都是亡命徒。” “总得试试。”虎平涛的态度很坚决:“只有这样才能取得信任。” 熊杰沉默片刻,问:“说吧,你需要什么帮助?” “这计划只能我独自完成。”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们只要及时跟进就行。” 熊杰知道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叹了口气:“那你自己小心,保持联络。” …… 办公室。 范勇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距离阮成栋很近的位置,低声且急促地问:“连长,黎文告都说了些什么?” 阮成栋神情淡漠,他孤寂地笑笑,拿起摆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想要用打火机点燃,动作却刚到一半又停下,只是将打火机在手里不断地转着,做着无聊的游戏。 “他带来了将军的命令。我们……要回去了。”阮成栋注视着对面的墙,仿佛那里有着某种充满吸引力的特殊存在。 范勇皱起眉头:“回山里?” 阮成栋微微点了下头:“黎文告带来了两吨新货,他和买家约好了下个星期交易。我们提供辅助,做完这笔生意,你和我……公司里所有的人,都要回山里述职。” 说是“所有的人”,其实连同阮成栋和范勇在内,总共只有五个。另有六个人是临时雇工,他们负责公司的日常采买、搬运、安保、清洁……活动范围只在宿舍区和行政区,核心办公室和三楼的特殊区域根本进不去。 虎平涛是个特殊的存在,他阮成栋关注的招揽对象,身份要比普通雇工高一些。再加上“陈军明”是自己的利染同乡,也得到了范勇的肯定,阮成栋对他想要进一步考察。可能的话,可以吸收成为自己的亲信。 很多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偏偏山里的人不这么想,直接派人从阮成栋手里夺走了权力。 “上次就不该把消息传给山里。”阮成栋摇着头,发出懊悔不已的叹息:“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阿广他们死了就死了,只要阿勇你们还在,就算花点儿钱临时招人,后面的几次交易完全没有问题。” 范勇紧锁双眉:“连长,上次我就说过暂时不要与山里联系,可你偏不听……算了,反正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思。黎文告带了这么多的人和货,将军又命令连长你回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暂时述职?还是咱们回去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阮成栋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意:“黎文告要我交出所有的账目。他带来的那些人里面,有一个是山里掌管后勤的会计。” 范勇目光一厉:“他要查账?” “是将军的意思。”阮成栋神情落寞:“他拿出了将军的手令,签字和加盖印章都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范勇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冒出,在极短的时间占据了整个大脑:“……连长……我们该怎么办?” 查账,意味着对阮成栋这个销售团队已经不再信任。 阮成栋是个聪明人,执掌团队以来,他送回山里的现金不多,总共也就三十万美元。相比之下,送回山里的军火和生活物资数量极其庞大。无论在电话还是书信当中,阮成栋总是咬死一点————钞票这玩意儿在山里就是一张废纸,只有军火和物资最重要。 至于购买军火和物资的实际开销,双方之间约定的价位,只有阮成栋和范勇这些亲信才心知肚明。 那次吃饭的时候,范勇告诉虎平涛“五万美元分红”,这个数字没有掺杂水分,的确是真的。 只要是有心人就不难以此推算出整个公司的实际分红额度。 整整超过五十万美元,甚至更多。 山里大面积种植罂粟,全年的采收和鸦片制造量极其惊人,海洛因产量高达以“吨”为单位。 关键问题在于运输。山里不通公路,无论物资运入,还是毒品运出,只能靠大象和马帮,尤其是地势复杂的区域,只能人扛肩挑。 毒品这玩意儿,零售的时候以“克”为单位,按照搀兑比例,也就是纯度上的区别,单克卖价一百,甚至三百(人1民1币)。 从腊达这边批发,价格要低得多。但不管怎么样,每年从阮成栋手上卖出去的海洛因,至少在三吨以上。 他是个有心热,公司里早已准备好两套账本。一套是给自己看的“内帐”,一套是用来应付上面的“外账”。 武清程不是白痴,他也有很多精明的手下。两套账本其实是掩耳盗铃的做法,换在以前,就算武清程对此心知肚明,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那时候山里的情况很糟糕,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还面临着多国政府军的围剿。可随着武装割据实力逐步增强,与国际军火商建立了稳定的联系,控制区内人口数量不断增加,武清程对“外贸”这方面也有了新的想法。 在外面做生意是个肥缺。很自然的,阮成栋成为了很多山里人的关注焦点。 无它,只是想要取代而已。 五年时间,只挣了三十万美元,这是其他人在武清程面前攻击阮成栋的最佳武器。他们可不管什么物资和军火,眼睛只能看到钱。 范勇颤声问着“该怎么办?” 这何尝不是阮成栋此刻正在思考的问题。 良久,他长叹一声:“阿勇,我们这次回去,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范勇的双眼圆睁,除了恐惧和狂怒之外空无一物。他发出咆哮,只是声音压得很低:“……不……我决不回去。” 阮成栋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凄苦,更多的还是讽刺:“别傻了,你要是真敢这么做,黎文告第一个就毙了你。” “他敢!”范勇虽然表情凶横,却能看出色厉内荏,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仁,我不义。连长你带着我们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从刚开始一无所有,到现在开创了大好局面。别的不说,光是每年往山里运进去那么多的东西,就是最大的功劳。” “都说贩毒是最挣钱的生意,可有谁知道咱们为了做这种买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咱们要跟警察斗,要给缅军那些人送礼,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连价都不能还。暹罗人一直盯着我们,还有北面的邻国,每次交易都搞得跟打仗似的,担惊受怕不说,还死了好几个兄弟。” “咱们受苦受累为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永远呆在山里,做一条连死了都不能回家的野狗?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跟着他武清程?他倒是高高在上自封将军,可我们呢?我们能得到什么?” “黎文告表面上说是要查账,其实就是把咱们往死里整。这账是能随便查的吗?连长,其实无论外帐还是内帐,只要一看就知道对不上号。每年卖出去的货,山里都有记录。他们那些人可不管什么正常损耗,也不管时价,总之出了三吨货,就必须收到三吨的钱。连长你想想,他们可是武将军身边的红人。我们呢?说好听了是负责对外贸易,说不好听了,就是放在外面干活的牛和马。” “黎文告以前只是个班长,连我都不如。可现在呢?他是营长,你只是个连长。在他面前,你也得老老实实低头。” 说到这里,范勇眼露凶光:“反正两边都讨好。要我说,干脆带着这次的交易款,咱们今晚就走。” 阮成栋抬起头,疑惑地问:“去哪儿?” “费率滨,或者马赖细亚。然后从那边转飞机和轮船去八喜,要不加纳大也行。”范勇早就想好了退路:“总之我绝不回山里,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外面。” 阮成栋缓缓摇头:“来不及了。黎文告已经派人盯死了我们,稍有风吹草动,他会以将军的名义下令,将有异动的人当场格杀。” “既然这样,就先下手为强。”范勇双眼发红,面露狰狞:“黎文告新来乍到,不熟悉情况。他身边就那么几个人,我们与他们基本上势均力敌。他晚上不是要召集开会吗?我们就趁机干掉他!” “黎文告这次带来的人很多。”阮成栋神情疲惫,他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揉捏着双眼正中的鼻梁顶端:“他从山里带了两吨货出来,放在城外的临时据点。那边有重兵把守,无论人数还是武器装备,都比我们强太多了。” 听到这里,范勇怔住了。 过了几秒钟,他才艰难且难以置信地问:“……黎文告究竟带来了多少人?” “一个排。” 阮成栋平淡的话语彻底击碎了范勇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将军的意思,是以他为主导,扩大公司规模。” 第一百三五节 计划 “扩大规模?”范勇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近购买原料,制作化学毒品。”阮成栋是知情者,他淡淡地说:“山里的情况不比从前,逃走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南面和西面的封锁严密,连续断了好几条路,运输越来越难。将军的意思是重新规划现有种植产业,以粮食为主,罂粟为辅。从明年开始,逐渐压缩海洛因产量,在腊达和其它几个公司所在地设立实验室,以麻1黄1碱为原料,生产冰块。” “这样一来,山里的运输和生产压力就没那么大,我们的货源供应也更加稳定。黎文告这次来,就是主持这个事情。城外的那两吨海洛因是山里最后的存货,等到今年的新货下来,实验室也必须完成初期筹建工作。” 不等范勇说话,阮成栋就摇头苦笑:“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如果拒绝服从命令返回山里……黎文告……他有处置权,我们只能等死。” 范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两个人面对面,相视无语。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绝望和恐惧。 忽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范勇下意识伸手捂住藏在衣服里的枪。 阮成栋用目光制止了他,随即冲着房门方向偏了下头,范勇会意地站起来,保持着提手握枪的姿势,走到门前,缓缓拧开把手,将门打开。 他看到了虎平涛那张年轻的面孔。 “勇哥,阮先生在吗?”他问的很直接。 范勇站在门口,丝毫没有放他进来的意思,冷冷地问:“有事吗?” “我找阮先生。”虎平涛补充了一句:“也找你。” “找我?”范勇有些奇怪:“出什么事了?” 虎平涛迅速观望左右,压低声音道:“进去说吧!” 范勇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就在这儿说吧!” 虎平涛顿时变得有些惊讶,随即脸上浮起恼怒的神情:“都什么时候了……你先让我进去,我有事找阮先生。” 说着,他用力推开范勇往里闯,后者猝不及防,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虎平涛趁机从范勇身侧闪过,钻了进去。 “阮先生。”看着坐在高背椅上的阮成栋,虎平涛神情有些激动。 范勇抓住门把,好不容易恢复平衡。他有心想要好好收拾一顿虎平涛,却碍于黎文告的人在附近,不好张扬,只能反手将门关上,带着说不出的愤怒,铁青着脸,快步转回屋内。 阮成栋抬手制止了想要抓住虎平涛的范勇,露出招牌式的客套微笑:“阿勇你别生气,都是自己人。阿明既然有事情找我,就让他说吧!” 范勇硬生生咽下这口怒气,他站在虎平涛身后,冷冷注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立刻拔枪射杀。 虎平涛说话很直接:“阮先生,我想跟您谈笔生意。” 阮成栋愣住了,他随即抬高视线,看着站在虎平涛身后的范勇,发现对方同样面带惊讶,于是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虎平涛脸上,疑惑地问:“什么生意?” 虎平涛装作故意酝酿情绪的样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我帮阮先生您杀了黎文告,您能给我多少钱?” 阮成栋心中充满了震撼,脸上却丝毫没有显现。他不动声色地问:“阿明,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又不是傻瓜,我能看出那些新来的人对阮先生您不怀好意。”虎平涛满脸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他们想取代阮先生,我决不让这种事情发生。阮先生您帮了我,我这个人有恩必报,只要是阮先生您的敌人,那就是我的敌人。” 阮成栋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颇为慌乱地摆了摆手:“阿明,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虎平涛此时此刻就是一个盲目冲动的愣头青:“我之所以来到腊达,就是为了挣钱。这才几天时间,阮先生您就给了我那么多钱。我算是够本了,只要您开个价,把钱给我家里寄过去,无论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阮成栋目光变得有些闪烁:“真的?” 虎平涛认真地点了点头。 思考片刻,阮成栋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虎平涛,温和地说:“阿明……你是个很不错的人。这样吧,你先出去,我现在有事情和阿勇商量。晚点儿我再找你。” 说完,阮成栋拉开抽屉,拿出一摞钞票递给虎平涛:“这两万块钱你先收着。别走远了,我随时会找你。” 与之前一样,钞票对虎平涛产生了巨大诱惑。他手里拿着钱,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又转身对着范勇讨好地笑笑,这才朝着房门走去。 等到虎平涛离开房间,关上门,范勇才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神情问阮成栋:“连长,你真想接着阿明的手,干掉黎文告?” 阮成栋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手肘杵在桌上,双手交叉撑住下颌,目光平视,神情凝重。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他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与范勇商量:“第一条路,是老老实实接受审查,回山里,过着从前的日子。” 范勇感兴趣的是阮成栋后面的话:“第二条呢?” 阮成栋抬起头,打量着范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去加纳大,或者八喜。” 尽管多少猜到了阮成栋的想法,可是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范勇仍然有些意外:“连长你真这么想?” 阮成栋坚定地点了点头:“抓紧时间找船,晚了就来不及了。” 范勇愣住了:“这么急?你老婆儿子还在山里,她们怎么办?” 阮成栋颇有些儒雅的脸上透出一丝阴狠:“只要有钱,还怕没有女人?至于儿子……现在科技那么发达,等到了外面,随便找个医生,想要多少就生多少。暹罗人不是号称有钱就有双胞胎嘛,做个手术就行。” 范勇沉默了几秒钟:“你真考虑好了?” 阮成栋缓缓点头:“我本来没打算这样做。我原本还是想回山里,可阿明刚才那些话给我提了个醒————将军对我已经不再信任,否则黎文告说什么也不敢让我交出账本。换句话说,我就算老老实实回到山里,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充其量就是个连长,甚至还会被降下去……我当初辛辛苦苦背叛1国1家跟随武清程来到缅北,就是为了搏个前途。照现在这搞法,我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范勇听了,忍不住点头。 “我在瑞士银行的账户上存了六百万美元,这是五年来攒的私款,其中有四百万是已经谈妥,下个月必须支付给军火商的款子。既然他武清程无情,也就不能怪我无义。就目前的局势,公司这边暂时还是我说了算。既然阿明愿意出头,那就给他机会。只要干掉黎文告,他带来的那些人就群龙无首,只能按照山里的规矩,服从上级军官的命令。” 范勇听懂了阮成栋的话:“你的意思是,只要黎文告一死,短时间内这些人就没办法对我们构成威胁。无论转移财产还是找船出海,我们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天了,阮成栋脸上终于露出满意且愉悦的微笑:“从山里派人过来,至少要一个星期。就算黎文告的人把他的死讯传回去,山里做出反应,一来一去,我们早就离开腊达这个鬼地方。” 范勇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快意:“那我这就给黑市发出消息,咱们手上的货比市场价降低三成,现款出货?” 阮成栋考虑的更多:“时间上要抓紧。四天……不,最多三天,能卖多少是多少。” 范勇问:“阿明那边怎么办?我现在出去叫他进来?” “先等等。”阮成栋神情凝重:“让我仔细想想。他愿意卖命,我可以给他钱。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动手?该怎么做才不会引起怀疑?这都要好好考虑才行。”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范勇也变得轻松起来:“你打算给阿明多少钱?” 阮成栋抬头看了他一眼:“五十万吧!在多点儿也行。” 范勇摇摇头:“连长,这些钱一旦给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阿明是个直性子,他愿意替我们杀人,可他必须确认这些钱的去向,才肯卖命。” 阮成栋注视着范勇:“你是说,把钱寄给阿明家里?” 范勇低声道:“我觉得十万块就差不多了。而且这事儿得抓紧,不能让他产生怀疑。” 阮成栋感觉有些可惜,摇头叹道:“一个死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家里的人说不定早就死了,还有他那个女朋友,上次我就说很可能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算了,不说这些,你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情办了,黎文告那边我去应付。告诉阿明,我会给他制造机会,最迟明晚动手。” …… 与所有公司高管刚任职的时候一样,黎文告在晚上开会的时候,宣布发给所有内部人员十万缅币,临时雇工人均两万的红包。 对他笼络人心的行为,阮成栋双手赞成。 他表示出合作的态度,交出了账本,任由检查。 黎文告虽有些意外,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可若是因此就降低警惕性,那是不可能的。当天晚上会后,他约了阮成栋,打算第二天带人前往城外的临时据点,把藏在那里的货运回来。 范勇一分钟也没有闲着,忙个不停。 降价的消息刚发出去,就引起了腊达黑市的骚动。买家纷纷询价,要求订购的数量比之前增加了六成。范勇这边只有一个条件:现款交易。 他给虎平涛弄了一支ak,这枪保养的很好,配了两个弹匣,还有四颗安南产的防步兵手雷。 除了ak,还有一支单发的狙击步枪。这是老款的俄国货,唯一的缺点是笨重,填充子弹速度过于缓慢。 “这枪是改装的,精度非常好,适用于中远距离射杀。”范勇指着加长身管的步枪,叮嘱虎平涛:“明天晚上黎文告会带着阮先生去仓库提货,你提前进入我安排的狙击位置,车队公司这边出发的时候,我会通过电话告诉你具体时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份单据,摆在虎平涛面前。 “阮先生很讲信用,钱都寄给你家里了。这是银行方面的单据,你看一下。” 虎平涛放下手中正在摆弄的夜视仪,拿起单据,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抬起头,笑道:“谢谢勇哥,谢谢阮先生。” 范勇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释放出一丝温和。他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深有感触地说:“这也是没办法……山上那些家伙嫉贤妒能,他们觉得阮先生从中贪墨……废话我就不说了,阿明你跟着我们出过货,从联络买家到最后交易,哪儿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虎平涛单纯的就像个愤青:“勇哥你是好人,阮先生也是好人。放心吧,就算是死,我也要干掉黎文告。” …… 晚上九点,三辆越野车离开公司,朝着腊达城外驶去。 白天很热,谁也不愿意离开房间。只有等到晚上凉快下来,这座城市才开始了繁忙。 阮成栋带着两名亲信坐在最后一辆车上。前面两辆都是黎文告的人,他本人的车位于中间。这家伙喜欢坐副驾驶位置,以前在山上的时候,阮成栋就熟知他的习惯。 城外很黑,如果不开车灯根本看不见路,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 阮成栋让司机开慢点儿,与前面黎文告的那辆车拉开一些距离。 红外夜视镜不是什么新奇的高端科技产品,只是价钱有些贵。公司里存着两套,都是驻阿福含米军的制式装备。说起来,那些家伙胆子很大,随便出个外勤就声称“装备损坏”或者“遗失”,实际上是给了地下交易商换钱……这些东西不会出现在阿福含本地黑市,而是转交给二手军火商,贩卖到世界各地。 第一百三六节 射杀 上级军需官不是傻瓜,无论战损还是遗失,都是小概率事件,偶尔这样做一次没问题,次数多了肯定说不过去。 黑暗中,突然传来沉闷的枪声。 阮成栋看见前面的越野车仿佛失去控制,急速转弯,幸亏司机牢牢把握住方向,这才没有当场侧翻,好不容易在空旷的位置停稳,车上的人纷纷打开车门跳下,以娴熟的战术动作散开,朝着疑似方向围了过去。 阮成栋心跳速度骤然加快,他命令司机停车,带着亲信迅速下车,往前面跑去。 迎面冲过来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他是黎文告最信任的手下。 “怎么回事?谁开的枪?”阮成栋连声追问。 “有狙击手,营长死了。”那人满面狰狞,他用力拉开手枪枪栓,眼睛里释放出野兽般想要吃人的森冷目光:“枪是从那个方向打过来的,你们马上往那边追,他逃不远。” 阮成栋满面震惊,看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阿告死了?” 那人脸上全是悲愤的表情,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马上从侧面围过去,一定要抓住凶手。” 阮成栋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似乎是被这个可怕的消息震慑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我要去看看阿告。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怎么可能死呢?” 必须确定黎文告是否还活着。 那人挥舞着手中的枪,怒声咆哮:“营长那边有人看着,现在的关键是抓住凶手。阮成栋,你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愿意动,到底在想什么?” 对方只是一个副连长,可在这种场合的确有指名道姓质疑的资格。阮成栋心中有鬼,也不敢过于坚持,只好强压下内心的强烈欲1望和火气,带着自己的亲信,转身朝着远处的黑暗跑去。 足足搜索了半个多钟头,除了循着枪击方向找到射击位置,找到半瓶尚未喝完的矿泉水,还有一枚弹壳,再没有更多的收获。 黑夜本来就是最好的隐身衣。 绕了一圈的阮成栋回到临时营地,在散射的车灯映照下,看到了黎文告的尸体。 喜欢坐副驾驶位置,并且开着车窗的习惯害了他。 那一枪极准,射中胸口要害。尽管同车的人给黎文告做了紧急包扎,可层层叠叠的纱布还是被鲜血浸透。他脸色苍白,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呼喊,丝毫没有回应。 纱布裹住了伤口,看不到子弹射入人体造成的破坏,可那些血无法作伪,浓烈的血腥味甚至引来了很多蚊虫,在僵硬不动的黎文告上空“嗡嗡”盘旋。 为了避嫌,阮成栋没有凑到近处观察。不过以他多年的从军和战斗经历判断,黎文告应该是当场死亡。这种伤势根本救不回来,包扎也无济于事。 现场一片混乱。幸亏这里是城外,四下无人,否则早就引起注意。 黎文告的副手蹲在尸体旁边,瞪着发红的眼睛,握在手里的枪一直开着保险,仿佛野兽尖利的牙齿。 阮成栋走过去,认真地说:“先把阿告的尸体处理了吧!还有,那些货得尽快运回去,放在城外的仓库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发现。” 副手缓缓抬起头,眼里释放出凶狠的目光:“营长刚死,你就想着要动他的货?” “我是从大局着想。”阮成栋没有动怒,他语调温和,认真地说:“阿告已经死了,继续留在这里于事无补。现在我们要做两件事:首先是确保这批货的安全;其次就是尽快与山里联系,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由将军做出决定。” 副手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这些话,握枪的手略微往上提了一下,阴森森地问:“阮成栋,我怀疑是你策划了这件事,是你指使凶手杀害了营长。” 阮成栋心中一凛,随即怒道:“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副手丝毫不肯退让:“但我就怀疑是你干的!” “那你想怎么样?”阮成栋“嗖”地一下站起来,放声怒吼:“来啊!我就站在这儿,开枪打我啊!” 副手属于那种忍耐力极强的人。他缓缓站起,足足盯了阮成栋三秒钟,才缓缓地说:“我会尽快跟山里联系。如果真的是你……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 整个晚上,忙碌又混乱。 在阮成栋和副手的安排下,多达两吨的毒品运回了公司,黎文告的尸体被运到仓库,副手安排了两个人将其就地埋葬。 阮成栋心中充满了快乐,同时也有着强烈无比的刺激,以及迫切想要解决手上各种事务,远走高飞的欲1望。 副手与山里很快取得联系,得到的答复是:明天就派人前往腊达,目前公司所有事务仍由阮成栋负责。 道理很简单:其一,阮成栋是目前所有人当中的最高军衔持有者;其二:局势不稳,不能让他心有异动。 至于黎文告……死就死了,一具尸体毫无价值。 范勇走进阮成栋的办公室,关上门。 “连长,黎文告真的死了?”问话的时候,范勇两眼放光。 阮成栋缓缓点了下头,反问:“阿明呢?他在哪儿?” 范勇低声回答:“他一直没回来。” 阮成栋眯起双眼:“我们在现场也没有找到他,这家伙很精明,枪法也不错,一枪命中目标,感觉他好像以前就用过这种枪。” 范勇冷笑道:“就算他逃了对我们也没有影响。阿明是个诚实守信的家伙,计划的关键是杀死黎文告。阿明跑了更好,省的我们动手。他还算聪明,如果逃回来……呵呵……”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也没有那个必要。 必须杀人灭口,否则对不起那十万块买命钱。 范勇头脑清晰,他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阿明当过民兵,他的枪感不错,我给他安排的射击位置不算远,再加上夜视仪,命中率在八成以上。” 阮成栋仔细思考,觉得前后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他抬起头,问:“船安排好了吗?” 范勇点点头,随即问:“连长,降价的消息已经发出去,我这边总共收到十七个交易申请。长期交易的不算在内,我告诉他们最迟交易时间不能拖过明天下午。因为咱们上船的时间是后天晚上八点,在二号码头。” 阮成栋不动声色地问:“对方怎么回复?” “主要是对购货要求方面的波动有些大。”范勇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有些把握不住:“所有老客户都表示要货,尤其是暹罗人。可他们要的都不多,最少的两公斤,最多的一百斤。” 阮成栋对此嗤之以鼻:“两公斤?哼……亏他们说得出口。他们把我们当什么了?街头和酒吧里以“克”数零卖的小混混吗?” 范勇苦笑着继续道:“这不算什么,还有更离谱的。有几个缅国人的小帮派直接问我:能不能赊货?” 闻言,正准备点烟的阮成栋浑身打了个哆嗦,手上的打火机差点儿滑落。他抬起头,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更多的还是愤怒:“你说什么?赊货?” 范勇神情阴郁地点点头:“他们倒是没有直接说是要赊货,只是想要做我们的下级分销商。每次给五公斤的货,他们负责包销,一个月结一次款。” 阮成栋紧紧攥着打火机,低声怒道:“这些家伙难道都疯了吗?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范勇砸了咂嘴:“主要是降价的消息很突然,做这种生意的人都很精明。而且在腊达这个地方,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背景。” 阮成栋听懂了范勇的意思:“他们认为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可能吧!我也不确定。不过那些缅国人都是穷鬼,他们口袋里没钱,坑蒙拐骗什么都干,如果不是咱们手里有枪,他们早就打过来了。” 范勇认真地说:“好消息还是有的————有个暹罗人提出要大量进货,张口就要五吨。” 阮成栋顿时来了精神:“现金支付?” 范勇点了下头:“对方说是美元和欧元各占一半。他名下有个公司,专做南美那边的生意。这些年国际贸易利润越来越低,他想转行做这个,就托关系找上了我们这边。” 阮成栋目光微凝:“可靠吗?” 范勇迟疑片刻:“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人是葛文泰那边介绍过来的,我觉得……还行吧!” 葛文泰是缅国人,也是阮成栋熟悉的老客户。那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名下有多家咖啡馆,他大多数时候待在仰光,每年会来腊达两、三次,表面上看似正规的合法商人,私底下却做着毒品生意。 几年前,阮成栋刚来腊达的时候,就是靠着葛文泰帮忙,介绍客户,打开了毒品销路。 一次就要五吨货的客户非常少见。按照一比六的搀兑比,那意味着至少要有三十吨的庞大消费市场才行。 暹罗国也有毒贩从事非法交易,可那些人都有着稳定的供货来源。比如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就是最好的例子。说是官商勾结也好,说是暹罗政府军战斗力弱鸡也罢,总之那个地方存在了很多年,历届暹罗政府一直没办法彻底将其解决。 阮成栋陷入了沉思。 如果换个时间,黎文告那些人尚未来到腊达之前,他肯定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客户多方了解,进行全面调查。五吨货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同于小客户几公斤几十公斤的正常交易量。而且钞票这种东西同样存在量化标准。以美元为例,一个手提箱能装下一百万,十个手提箱一千万。如果数量再多,就需要更多的容器。 心生叛意的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会发生改变。 公司里还有一吨多不到两吨的存货,黎文告这次又带来两吨,加起来将近四吨。 如果可以的话,阮成栋真的很想一次性把所有存货处理掉,带着所有货款远走高飞。 可问题是目前只有自己和范勇两个人。范勇能力很强,交易过程中出纰漏的可能性极小。然而多达好几千万的大额交易实在令人头疼,眼睁睁看着那么多钞票摆在面前,却无法将其带走……那简直是残酷到极点的心理折磨。 良久,阮成栋抬起头,试探着问:“阿勇,你是怎么想的?” 范勇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觉得小额交易就算了吧!既然连长你已经决定离开,那索性干一票大的,把公司仓库里所有的存货全部清空。黎文告带来的那些人对我们不是有意见吗?那就带着他们过去交易,多给他们些好处,反正那么多钱我们不可能全都带走,还不如拿出来做个人情。” 阮成栋注视着他,闪烁的目光背后有些另类成分:“你觉得给他们多少比较合适?” “两百万怎么样?”范勇随即补充道:“美元。” 阮成栋微微点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吧!用中国人的话说,钱终究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两人继续就别的问题商量了一会儿,范勇转身离开房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阮成栋注视着摆在桌上的那张船票。 这玩意儿印制很粗劣,就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薄纸片。关键在于纸面上有一个红色印章,还有一个用黑色碳素墨水写下的签名。 那是船主代理人的名字。只有这种带有签名的船票才会被认可,持有者才有登船的资格。 阮成栋拿起船票,放进钱夹,与一摞厚厚的钞票摆在一起。 钱夹很大,里面放着人1民1币、缅币、美元三种货币。 在腊达这个地方,人1民1币的信用度很高,某种在程度上甚至超过美元。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两支勃朗宁手枪。阮成栋逐一拿出来,熟练地拆下零件,擦洗后重装。 他还额外准备了四个满装弹匣。 范勇搞到了船票,可他永远不会知道,其实船主与阮成栋是旧识。 第一百三七节 你还活着? 就算没有这张船票,只要一个电话,加上足够的钱,阮成栋随时都可以登上那艘船。 亡命天涯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范勇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可谁能保证他会永远忠于自己? 面对花花绿绿的钞票,谁能不变心? …… 那个暹罗人大客户约了晚上见面,范勇负责谈判,他一再声称:存货不多,而且已经有很多人尽快拿货。于是两边很快谈好了价格与出货时间,约在第二天中午交易。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毕竟毒品交易不是在商场里买衣服,看中了就直接花钱买走。如果没有对客户进行足够详细的了解,谁也不敢确保对方是不是警察派来的鱼饵。 如果不是时间仓促,必须尽快拿钱逃跑,阮成栋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种客户。 危险性和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大了。 翌日,中午。 缅国这种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很热,羽绒服和皮草在这里没有市场,只有降雨的时候才会变得凉爽。 无论腊达居民还是军警,这个时间段都很少出门。酷热把人类活动的欲1望压缩到极致。 交易地点安排在城外的旧货仓,那里是阮成栋公司的一个据点,常年有两个人在那边值守。说是货仓,其实根本没有存货,只在需要的时候当做交易场所。 对方口头上说是要五吨货,可是从接触,谈判到交易,其中的时间太短了,买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只能先要半吨。 一切都是范勇在谈,阮成栋这次彻底放权。 交易瞒不过黎文告手下的那些人,阮成栋索性把事情公开,让那名山里来的中尉(副连)带着其他人一起前往城外货仓,共同参与。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车上,阮成栋总感觉心绪不宁。 他昨天把一部分重要物品偷偷运到了码头,藏在一个临时租用的柜子里。主要是早年在国外购买的两处房产凭证,以及少量的黄金。 阮成栋做事历来很稳妥。重要财产分为两部分,哪怕其中之一出了问题,至少还能保住剩下的一半。 半吨海洛因分散装运在几辆越野车上。连上他和范勇,参与交易的人多达十二个,大部分是黎文告的旧部。 货仓里很空,出入口和二楼都设置了具有伪装效果的临时工事。阮成栋看着人们把货从车上搬下来,一包包扛进屋子里,他控制住焦躁不安的情绪,跟着后面,信步走入房间。 约定交易的时间是中午一点。 买家很准时,十二点五十分,楼顶负责瞭望的哨兵发出信号:远远看到了从远处驶来的车队。 交易方是个胖子,剃着莫西干头,胳膊上有大面积刺青,性子还算沉稳,说话也很注重礼节……总的来说,初次见面给阮成栋留下的印象不错。 到了双方互相验货验钞的环节,阮成栋为了避嫌,故意让范勇告诉黎文告的那些旧部,由他们负责这个最重要的部分。 暹罗胖子一再对阮成栋表示歉意,说着“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他还能筹集更多的钱,购买更多的货。当然,初次合作很关键,这意味着双方相互信任的第一步。胖子一直喋喋不休,要求下个月再交易一次,出货量高达三吨。 阮成栋没有遮遮掩掩,所有谈话都是当着黎文告那些旧部的面进行。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怕透露消息,毕竟按照山里的命令,公司目前由自己暂管,至于以后的事情……呵呵,只要过了今天晚上,就与自己无关。 第一次做这种事,中尉有些紧张。他带着人,打开一个个手提箱,拿出一摞摞捆扎好的钞票,仔细验看。 钞票没有问题,整个交易过程很顺利。 看着黎文告旧部把一个个装满美元的手提箱搬上越野车,阮成栋微微地笑了。 “信任”两个字,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必须做出实际行动。 让黎文告的旧部验货,表明自己对他们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这些钱分装在两辆车上,一辆由自己的人驾驶,另一辆由他们负责,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中尉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脸色不像之前那么阴沉,望向阮成栋的目光也不那么冰冷。 总共八个手提箱,阮成栋搭乘的这辆车上装了四个箱子。 回到城里的公司所在地,阮成栋吩咐手下把车停在楼下的僻静位置,他和范勇一人拎着两个手提箱上了楼,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屏息凝神站在门背后侧耳听了足足两分钟,确定外面没人跟踪,阮成栋这才缓步走到屋内,放下手里的皮箱,低声对范勇说:“钱虽然少了点儿,可他们没起疑心。” 能够得到四个钱箱,阮成栋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范勇轻轻点了下头:“还是连长你有远见,昨天就让我通知对方使用指定款式的手提箱,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 装钱的箱子很有讲究,在腊达市场上很常见,价格也不算贵。阮成栋乘坐的那辆越野车上都是亲信,他事先在改装过的后厢里放置了四个空箱,等今天交易完成,钱箱装车,返回公司,他和范勇堂而皇之从车上拿下四个一模一样的空手提箱,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进办公室。 真正的钱箱都放在那辆越野车上。这样一来,省去了搬运的麻烦,也不会引起怀疑。 阮成栋脸上浮起志得意满的笑。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计谋,便可将黎文告那些呆头呆脑的旧部耍得团团转。反正车钥匙在自己手里,什么时候开车,只有自己说了算。 他凑近范勇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咱俩分开走。你现在就去码头,把柜子里的货取出来。我晚上再开车过去,这样一来,目标会小得多。” 范勇心领神会:“行,我这就去码头安排,顺便让他们把船准备好,等晚上连长你到了,立刻开船。” 阮成栋浅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到了八喜,我们再好好喝几杯。” 范勇笑而不语,点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吃过晚餐,夜幕很快降临。 阮成栋随便找个了借口,换上一套毫不显眼,却很干净的旧衣服,慢条斯理下了楼,装作散步,走到那辆越野车前,拿出钥匙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一切都很顺利,没人注意,也没有人朝着这边刻意观望。 车辆起步的那一瞬间,阮成栋觉得心跳的厉害,有种当年在战场上输死搏杀的意味。 他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冷静,用微颤的双手握住方向盘,操控越野车驶出停车场,上了公路。 腊达的夜晚很热闹,沿途驶过的街区与平时一样,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这一切在阮成栋看来意味着正常,也是自己逃离的关键。 他直接把车开到了码头。 船停在岸边,远远可以看到船上有来回走动的人影。 阮成栋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松开方向盘,熄灭引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码头泊位与停车场之间有一段台阶,阮成栋快步走上去,就在距离那艘船只有二十米左右的时候,他猛然站住,瞳孔瞬间骤缩,细密得堪比针尖。 从船上走下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 左右两边也有人围过来。 阮成栋下意识地转过身,发现四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堵住了去路。为首的人他认识,就是那名从山里来的中尉。 “你们……” 阮成栋勉强挤出一丝笑,本能的张口打招呼。他一直认为语言交流是最重要的沟通方式,也是消除人与人之间敌意的最佳手段。 可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名中尉动作很快,几个箭步就冲到近前,用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住阮成栋侧腰。另外几名跟随者一拥而上,扣住阮成栋的两条胳膊,直接反拧至身后,将双手拇指并排,用铁丝紧紧箍住。 他们的动作太粗暴了,阮成栋疼得发出嘶声。他拼命挣扎,发出恼怒又心虚的低吼。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放了我,快把我放开!” 掉进绝望深渊,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人,脑子里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闭嘴!” 中尉抡起手枪,用枪托狠狠给了阮成栋脸上一下。这是标准的格斗动作,阮成栋眼角被当场砸裂,他感觉整个头部变得麻木,无数诡异的颜色与闪烁点在眼前冲撞。两秒钟后,被击打的位置传来剧痛,视线也变得模糊,眼角部位感觉湿漉漉的,那是鲜血正往下缓慢流淌。 阮成栋停止了挣扎。他与这些人是同胞兼同事,很清楚对方的手段。挣扎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痛苦,而且看样子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想要逃亡的秘密……既然如此,索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他心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却仍然有着几分底气。不管怎么说,阮成栋毕竟是武清程委派的团队执掌者。尤其是黎文告死后,中尉就此给山里传递消息,得到的回复并未追责,而是确认自己目前的首领地位。 尽管思维有些混乱,脸上被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阮成栋还是强迫着自己尽快理清思路。 这应该是个偶然,是一个巧合。 中午在城外结束交易,中尉和他的人就看见四箱钱装上了这辆车。他们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盯着自己,等到晚上看着自己离开公司,悄悄跟在后面暗中尾随,直到现在才跳出来,突然发难。 阮成栋觉得脑子很乱,无法正常思考。这想法是他此刻唯一觉得合理的解释。如果换在平时,阮成栋肯定能察觉其中的问题,直到这想法经不起推敲。然而现在他被人揪住头发,硬生生地拖着走过码头,上了跳板,进入船舱。 阮成栋以前来过这艘船。船舱里的摆设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然而被中尉拖拉着强行拽进来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仿佛遭到电击,瞬间僵直。 船舱正中摆着一把椅子,那里坐着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黎文告。 阮成栋浑身颤抖,难以置信地张口叫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答案。 可惜,太晚了。 黎文告坐姿端正,时刻保持着整肃的军人风格。他盯着阮成栋,冷冷地说:“你想干掉我,可惜我命大。怎么样,现在看见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 中尉重重一脚踢在阮成栋左腿后面的弯曲部位,逼迫他瞬间失去平衡,当场跪倒在黎文告面前。 阮成栋抬起头,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涌入了右眼,又刺又痛,难受到极点。他努力将头部侧转,想要在肩膀上蹭掉那些液体,一边扭动着身子,一边恨恨地说:“原来这都是你计划好的。你故意设局,让我往里面钻?” 黎文告阴森森地发出冷笑:“如果不是你想杀了我,我又怎么可能这样对付你?” 阮成栋几乎是立刻否认道:“我没想要杀你。你……你诬陷我。” 黎文告没想到阮成栋会这般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了。 “阮连长,你这撒谎抵赖的本事可不小啊!怪不得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外面不肯回去,就连将军的命令也敢违抗。你已经不是当初跟随将军的战士,你现在只是一个不要脸的商人。” “在我面前演戏有意思吗?你以为你的这些伎俩能骗过谁?实话告诉你,如果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把你拿下,所以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说着,黎文告皮肉不笑地问:“阮连长,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阮成栋老谋深算,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他扯着嗓子发出尖叫:“这是我朋友的船,我找他有事。” “什么事?”黎文告步步紧逼。 第一百三八节 山里 “我来找他谈运输的问题。”阮成栋有着很强的编造能力:“我正在开拓市场,客户要求在海上交货,那样的安全度很高。” 黎文告对此嗤之以鼻:“开拓市场?呵呵……你车里的那些钱怎么解释?” “钱?什么钱?”阮成栋装傻充愣。 黎文告不擅长语言交锋。看着阮成栋抵死不认,他也懒得继续这种无聊的游戏。抬起胳膊,对站在身边的护卫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出船舱。 过了几分钟,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外面被抬进来,扔在阮成栋面前。 是范勇。 他已经死了,额头上有个醒目的弹孔,后脑下侧有巨大的炸裂伤口,边缘全是血肉,还能看到隐隐透出的脑浆。 “他还是很不错的。”黎文告淡淡地说:“范勇是条汉子,他不肯透露关于你的任何事情。看在他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没用竹签戳他的手指头,直接给了他一枪。” 这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做法。 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阮成栋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底牌可打。 良久,心理彻底崩溃的阮成栋抬起头,他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意识,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你……你不能杀我……让我回山里,我……我要见将军。” 黎文告轻蔑地笑笑,站起来,走到阮成栋面前,拔出手枪,对准他的额头,用力扣动扳机。 …… 虎平涛从一开始就选定黎文告为投靠对象,而不是阮成栋。 任务核心是远在山里的武清程。只有接近,才谈得上暗杀。虽然很意外的得到了阮成栋“赏识”,进入公司,成为团队的一员,但虎平涛很清楚:想要通过阮成栋前往山里,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虎平涛却发现阮成栋与情报中的描述区别很大。简而言之,这是一个蜕变为商人的安南军官,他对武清程的忠诚早已随着时间和金钱变得淡化。 主动提出刺杀黎文告,是一种试探。 从范勇和阮成栋那里得到准确答复之后,虎平涛转身就找到了黎文告,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能讲一口流露的安南语,而且是带有地方特色的口音。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真正的安南人。 “我听过武将军的名字,他是个英雄。” “军队里那些人赏罚不公,我以前在利染当民兵队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我想跟着武将军一起干!” 这些理由都很充分,至少从逻辑上挑不出毛病。 黎文告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阮成栋肯定对上面的安排感到愤怒,也不愿意交出公司的控制权。可黎文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阮成栋会如此狠辣,安排杀手对付自己。 黎文告是个念旧的人。他虽然相信虎平涛没有欺骗自己,却仍然心存善意,认为阮成栋是因为迫不得已才这样做。他至少不会反叛……看在大家共事多年的份上,黎文告觉得最好的处置就是把阮成栋抓起来,带回山里,由将军决定他的生死。 虎平涛直言不讳:这样做根本是妇人之仁。阮成栋早有叛意,你最好先下手为强杀了他。一旦让他抓住机会逃走,到时候你就变成了第一责任人。 接下来的事情,使黎文告下定了必杀阮成栋的决心。 那天晚上的狙杀是一出戏。虎平涛潜藏在范勇安排好的射击阵位,在车队接近的时候开枪射击。目标当然不是瞄准黎文告,开枪后他马上离开。黎文告乘坐的那辆车上,全是他的亲信。他们之前在腊达市内的时候,就偷偷绑架了一个当地人,杀死,取血。虎平涛枪响后,他们立刻在车上对黎文告进行伪装,将人血泼在身上,做成用纱布包扎止血的假象,成功骗过了阮成栋的眼睛。 因为中尉和亲信们的变相阻止,阮成栋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近处查看黎文告的“尸体”。 接下来的大宗交易,同样是黎文告根据虎平涛的建议作出安排。 那个剃着莫西干头的胖子买家,是黎文告的人。 范勇要求买家使用指定的手提箱装钱,虎平涛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为了骗过阮成栋和范勇,胖子买家在交易的时候使用了大量伪钞。 胖子是黎文告安排的人,黎文告刚从山里出来,现金很少,只能使用伪钞。 中尉及其手下当时负责验钞,是真是假完全由他们说了算。阮成栋在这个过程中故意旁观,做出相信的姿态,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欺骗的对象。 在腊达这个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搞到大量伪钞。区别在于印刷的精美程度。如果是相似度极高的那种,价格自然就昂贵。可如果是印制粗劣,敷衍了事的那种,价格便宜又简单。 八个手提箱,只有最上面那层是伪钞。下面全是裁好的纸。交易结束后,钱箱分为两部分装车,中尉一直盯着阮成栋和范勇,看着他们从车上拿走了四个空箱。 真正装有伪钞的手提箱都做了标记,靠近把手的位置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红点,而且在城外货仓装箱上车的时候,中尉暗暗记住了阮成栋与范勇摆放箱子的位置。回城后,两辆车之间停放的距离很近,中尉看着他们从车厢的另一个位置拿出手提箱,从那时就确定,真正的钱箱还在车上。 至此,阮成栋的意图一览无遗,黎文告也再没有将其抓住,带回山里发落的想法。 下午,他带着人跟随范勇,在码头将其抓获,讯问后射杀。 依照从范勇身上搜出的船票,按图索骥,找到了这艘船,控制了船主和船员。 最后,轮到了阮成栋。 虎平涛的要求很简单。 武将军是英雄,我要去山里,永远追随。 …… 一年过去了。 虎平涛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一名中尉。 迷彩服是从山外运进来的旧货,据说原产地是强大的北方邻国,黑市商人通过各种途径大批购买布料和成衣,以正规的外贸模式将货物运出境外,通过缅国、暹罗、费率滨,甚至是马来亚等多层关系,最终落到了“北方保安军”的手里。 虎平涛身材高大,无论穿什么都好看。他的相貌依然英俊,整体看来却比以前魁梧了许多。尤其是肩膀和后背,无论宽度还是厚度都超过普通人,有着令人畏惧且羡慕的强壮。 “北方保安军”的所有制式服装都是热带款式。胳膊和大腿上全是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在热带刺眼的阳光照耀下,越来越粗糙的皮肤表面随时都泛着一层油光。 黎文告一直认为,如果不是虎平涛及时投靠,自己早就已经死了。他是一个感恩的人,于是满足虎平涛的要求,将其送到山里。 其实无论虎平涛是否提出这样的要求,黎文告都会这样做。能在“北方保安军”当到营长的人,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陈军明”之所以投靠自己,当然是为了谋求利益。 如果虎平涛当时提出要钱,黎文告会根据实际情况,赏给他一、二十万。 如果虎平涛提出要权,黎文告会在团队里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位置,相当于单位上的中层,或者小队长。 无论要钱还是要权,在黎文告看来都不是问题。可是这样一来,虎平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大幅度下降,还会打上“卖主求荣”的黑色烙印。黎文告本质上是个军人,他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虽然虎平涛帮了自己,可一旦抓住阮成栋,将其处死,对于虎平涛的态度也就由热转冷,甚至有可能变成冷漠,直至厌恶。 现在他能出卖阮成栋,以后就有可能出卖我。 这样的人,留不得。 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是虎平涛帮了自己,因此黎文告当时在处理虎平涛的问题上颇为头疼。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不能重用,但也不能将其打入冷宫。毕竟大家都看着,如果对虎平涛这种有功的人都如此冷遇,以后谁还会跟着自己一起干? 当时黎文告就觉得,把虎平涛送回山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令他意外的是,不等自己这样做,虎平涛就主动提出进山的要求。理由也很充分:武将军是我的偶像,我要永远追随他。 这样做,正中黎文告的下怀。他对忠诚与否的辨识度不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外面,无论是谁,口头上的保证都要打个折扣。可是在山里,无论你高喊口号,还是装模作样,都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个地方,没有得到将军的许可,即便是死,也无法离开。 在安南,尤其是在国防军老兵群体里,流传着很多关于武清程的故事。很多想要闯世界的年轻人将他视作标杆,认为只有在“北方保安军”里,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这与is组织的对外宣传有相似之处。很多局外人就是因此受到影响,产生了加入其中的想法。 虎平涛顺利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一名士兵。 彻底解决了诸多隐患的黎文告很高兴,他自然就不会吝啬于在人员交接的时候,给虎平涛增加更多的称赞。有了这层关系,虎平涛在“北方保安军”里的地位也随着时间水涨船高。一个月后担任班长,半年后升任排长。 去年八月份,暹罗政府军开始进剿,“北方保安军”扼守各山头阵地,双方你来我往,互为攻守,暹罗军伤亡大约百人左右,因为占不到便宜,军事行动草草结束了事。 虎平涛因为作战勇猛,又是安南人,因此破格晋升为中尉,掌管一个连。 虽说是一个连,其实只有七十多个人。 最早跟着武清程来到此地的安南人,成为了“北方保安军”的核心力量。但他们终究人少,只能从当地人中选拔士兵,充入军队。 虎平涛麾下的这个连,绝大部分是当地人。虽说是军事化管理,实际上却半军半民。这些人在当地都有土地,平时耕种之余,还要接受军事训练。各种生活物资由上面统一分发,大到一块布,小到一袋盐,很有点儿原始社会平均主义的意味。 “北方保安军”占据地利,无论暹罗人还是缅国人都拿他们没办法。当地驻军只要能拿到钱,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封锁”。有好几次,虎平涛亲眼看见“北方保安军”的军官与暹罗当地驻军首脑打得火热,在一张桌子上喝酒,称兄道弟。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武清程一定要在山里大面积种植罂粟,还派出多个团队在外面销售毒品。这种供养和维持模式虽然畸形,却很管用。 “北方保安军”总兵力约七千人,其中的职业老兵占比为百分之十五。至上个月,统治区域内的民众数量将近五万。 缅国是个穷地方,尤其是与暹罗邻接的边境,老百姓就更穷。倒不是说地里种不出庄稼,而是因为交通等各种因素,导致农产品运不出去,也无法改变居住地的现状。 武清程在巩固统治区域的同时,也派出军队攻击附近的村镇。大批民众被裹挟着来到山里,成为这里新的人口补充。 维持军队的首要基础是钱,其次是粮食。前者依靠种植罂粟,后者只要有足够的耕地就能做到自给自足。 武清程心狠手辣,他在辖区内实施强行婚配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把从外面掳掠而来的女人,像商品那样配给领地内的男人。 优先配给对象是“北方保安军”的官兵,其次才是普通民众。 虎平涛作战有功,而且还有着黎文告这个后台,很自然的成为了优先配给者。 他拒绝了两次,理由很充分,也符合军官特权者强横野蛮的逻辑————分给我的女人实在太丑了。一次是这样,两次也是这样,难道你们觉得这样耍弄老子很有意思?一个个的都活腻了吗? 第一百三九节 酒宴 “北方治安军”编为四个团。除了最高领导者,自封为将军的武清程,顺序排下来,就是各团团长,以及参谋。 以前曾有过“师”的编制,但武清程认为这样做毫无意义。更重要是团长与师长是两种概念,除了让下面的人野心和权力欲1望膨胀加速,对实际上的改观效果起不到任何作用。 下午,虎平涛带着两名卫兵离开连部,穿过位于驻扎区东面的六号村,前往团指挥部。 “北方治安军”的四个团番号分为为一、三、七、九。辖区内的村寨也按照数字划分,没有地名。 虽是连长,却与北方邻国的军人区别很大。尤其是军官待遇方面,就更是天差地别。 在这里,只有团长才有资格配车。可即便是这样,使用车辆的时候也要严格执行纪律。毕竟山里不产汽油,用一点儿就少一点儿。 走进六号村,村民们看见身穿制服的虎平涛等人,无论男女,纷纷站在路边避让,点头哈腰,脸上全是讨好谄媚的神情。 在这里,军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虎平涛对此很是冷漠,他带着傲慢的神情从这些人面前走过,显得不屑一顾。 这在当地村民看来,已经是非常友善的态度了。 女性在这里的地位很低,只要被军队的人看中,可以通过向上级部门申请的方式,得到“合法婚配”。 从外面掳掠而来的女人,如果没人要,就配给没有结婚的当地人。这种婚姻被“北方治安军”承认,却谈不上任何保护,随时可能被强拆,解散婚配,将女人配给军内的官兵。 总而言之,一切以军人为主。 六号村很大,这里是整个辖区内的重要位置,相当于一个小规模的城镇,总人口约为四千。 虎平涛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村里的小广场。 这里竖着一具木制刑架,上面捆着被剥掉衣服的中年男子。他的左手从腕部被砍断,做个了简单的包扎。一条铁链锁住手肘,将断臂朝着斜上延伸拉起来。右手同样被铁链捆绑,整个人以字母“y”的形状固定在木架上。顶端有一个简陋的遮阳棚,还有人定时给他喂水,使其不至于被太阳活活晒死,或者渴死。 尽管如此,他仍然无有气无力,整个人奄奄一息。 旁边有两个民兵看守,看见虎平涛走过来,他们连忙从树荫底下站起,举手行礼。 虎平涛随便抬了下手算是回礼,朝着这边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卫兵转身离开。 在辖区,经常可以看到缺手缺脚的民众。 按照武清程的命令,辖区内所有的田地必须按照规划种植。除了必不可少的粮食,以及蔬菜,大部分土地用于种植罂粟。每年由当地驻军负责,对成熟的罂粟进行采收,制成鸦片,运往指定区域,提炼成海洛因。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种植罂粟,尤其是那些从外面掳掠而来的人,他们向往自由,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他们种植玉米和其它农作物,养鸡养猪。其实这样做对“北方治安军”来说也是好事,某种程度上可以减轻从外界购买肉类以及运输方面的压力。但武清程不这样看,他认为固定罂粟产量是维持统治的核心,因此这些暗地里改换种植项目的人,也就成为罪犯,公开予以惩处。 如果是首犯,根据实际情况,砍掉一只手,或者一只脚。 如果第二年仍然拒绝种植罂粟,那就双手尽断,公示三天,然后带到辖区南部的“尸人之谷”,就地格杀。 在武清程残酷的高压政策下,辖区内的残疾人越来越多,罂粟种植面积也越来越大。外界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北方治安军”对外销售的海洛因之所以品质优异,就是因为“尸人之谷”源源不断产出大量肥料。 …… 吴艳辉正在团指挥部里等着虎平涛。看见他和卫兵走进来,迎上去,笑道:“阿明,来的挺早啊!” 虎平涛连忙抬手行了个军礼。 吴艳辉是七团参谋长(北方军的特殊编制),也是“北方治安军”的实权人物之一。他与黎文告私教不错,爱屋及乌,再加上“陈军明”作战勇猛,对这个外来的年轻人也多加留意。一年多的时间,虎平涛从普通的外来者,成为了吴艳明的亲信。 上个星期,吴艳辉就约好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虎平涛在竹制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参谋长,等会儿团长也来吗?” 吴艳辉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说多少次了,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就叫我辉哥。” 虎平涛连忙笑着改口,点头道:“好的,辉哥。” 吴艳辉这才恢复了原来的脸色:“我弄了些酒,约了老陈,还有几个营长。等会儿你多喝几杯,我给你顺着介绍一下,对你有好处。” 吴艳明在拉拢人方面很有一套。 …… 黄昏的时候,人到齐了,开宴。 桌上的菜肴颇具特色。主菜是黄焖竹鼠,这东西吃竹笋长大,在山里到处都是;大田鸡炖出来的汤色乳白,鲜美可口;另外就是各种野菜,非常鲜嫩。 烤鸡烤鱼很常见,都是山货。 豆腐算是高级菜,还有牛肉,在山里都很罕见。 团长陈英是安南人,四十多快五十岁。他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遥敬礼了一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受邀请的人不多,加上三个营长,三个副营长,总共九个人。 来人虎平涛都认识,有两个虽不是太熟,平时也曾打过照面。 每人手边都摆着一瓶米酒,没有专设招待,各喝各的。房间也是单独隔开,楼下有卫兵值守,很安全,谈话内容也不会外泄。 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虎平涛,团长陈英觉得有些奇怪。 上周吴艳辉就约了自己,本以为这是一次与部下联络感情的普通酒宴,没想到“陈军明”这个小小的中尉也在场。陈英刚进来的时候就想私下问问吴艳辉,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想到这里,他“哈哈”一笑,转向坐在旁边的的吴艳辉,语意双关地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不错,尤其是像阿明这样的,以后就是咱们的接班人啊!” 吴艳辉笑道:“年轻年老都一样。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年,以后就算是死也只能埋在这里。接不接班什么的,其实没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 厌烦与浮躁,是“北方治安军”目前的主要情绪。 这里太热,没有电,缺乏足够的生活物资保障。虽然军事力量强大,却无法离开辖区,与暹罗人和缅国人争夺地盘。 待久了,自然就烦了。 陈英对此心知肚明。他自己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今天在座的六位营级军官都是心腹,也是从很早就跟过来的安南人,同样思乡甚重。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用中国人的话说:既来之,则安之。” 吴艳辉叹了口气:“将军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当年他带着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陈英心中微微一动,他吐掉嘴里吃净的骨头,笑着问:“阿辉,你这是另有所指啊!都不是外人,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艳辉没有直接掀开底牌。他神情有些凄苦:“上个星期,安南那边有人带来消息:我娘去世了。临死的时候……一直说想看看我。” 陈英黯然道:“这事我知道,上次开会的时候你跟我说过……算了,想开点儿。” 吴艳辉自嘲地笑笑:“我知道这是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将军早就下了封山令,没有得到允许的人根本不可能出去。我想说的是,当时咱们跟着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可现在……” 摇摇头,吴艳辉不再说话。 坐在他侧面的一位营长也在叹气:“我也想走,可是走不掉。” 另一个营长也附和道:“咱们在山里,与外面消息不通。没有电,基本上算是与世隔绝。将军以前说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可是现在看来,咱们一辈子都这样了。” 吴艳辉抬起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低声道:“其实暹罗人和缅国人一直都派人跟咱们接触。” 陈英注视着他:“你指的是收编?” 吴艳辉迟疑片刻,认真地说:“团长,这事你比我清楚,你也不是外人。我觉得,收编……这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陈英靠在藤编的软椅上,冷冷地说:“暹罗人开出的条件很苛刻,要求我们交出武器,前往南部城市接受改编。缅国人更过分,口口声声“惩首恶”,哼……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接受。” 吴艳辉道:“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就不一样了。” 陈英怔了一下,连忙直起身子问:“阿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艳辉给他喝空的酒杯倒满,低声道:“我们刚来的时候,立足未稳,暹罗人和缅国人不可能给出优厚的条件。再说了,安南那边已经宣布我们是“叛军”,于公于私,我们的处境都不会好。可现在不同了,山里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暹罗人和缅国人的战斗力都不怎么样,几乎是被我们压着打。他们迫切想要改变局面,给我们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吴艳辉身上。 陈英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暹罗人和缅国人已经改换了条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吴艳辉抿了一口酒,带着被酒精刺激的微醺,恨恨地说:“消息是从三团那边传过来的。两个月前,他们负责轮值南面的山口,商队进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份文件。上面开出了暹罗人给咱们的新价码:就地整编,编入暹罗国防军。所有军官衔级不动,按照暹罗的规矩正常晋升。” “他们答应花钱对交通、水利和电力等基础设施进行改造。把这里变成暹罗治下的一座新城。” “除此而外,所有在职军官和士兵,每人都能得到一笔钱。可以选择继续呆在军队,或者退伍。总之暹罗方面不追究我们的责任,确保所有离开的人都得到妥善安置。” 之前说话的那位营长满脸都是惊讶:“这条件很不错啊!”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参谋长,这是真的?” “暹罗人真是这样的态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说实话,呆在山里实在没什么意思,这里什么都没有。” 陈英是过来人,不会轻轻容易被句话诱惑。他思考片刻,不动声色地提出问题:“阿辉,你的意思是,武清程封锁了暹罗人的消息?” 吴艳辉点点头:“将军想要的跟我们不一样。”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破。陈英虽然与自己关系不错,可目前态度不明,暂时只能观望。 陈英对此心知肚明。他随即陷入了思考。 良久,他张开口,缓缓地说:“这事应该是真的。暹罗人一直想解决我们,可他们的军队战斗力太弱。收编是条不错的路子,这些条件也符合我们利益。可问题是,无论通水、通电,还是通路,都是需要花钱的大工程,暹罗人真的愿意投入?” 严格来说,包括陈英在内的很多“北方治安军”高阶军官,都不是武清程的铁杆追随者。 安南政府在上个世纪很狂妄,同时与周边三个国家开战。这种轻率、狂妄的态度,使其国际形象大跌,在国际上陷入孤立。除了与周边国家关系急速恶化,东南亚诸国也纷纷对其排斥、孤立和抵制,对其进行经济封锁。 没有了朋友和伙伴,安南国内的经济状况一泻千里,非常糟糕。尤其是强大的北方邻国在自卫反击战后的撤军过程中,回收了大量之前的援助物资,各部队也组建了专职爆破队,划定片区对占领区域进行毁灭式报复。 第一百四十节 山里的现状 军营、弹药库、油库、变电站、工厂、矿井、公路、铁路、桥梁、涵洞……所有设施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全部炸掉,水泥电杆均在距离地面一米的位置炸断。 陈英记得很清楚,北方邻国撤军后,身为警卫的他跟着视察团前往量山,看到那里全是废墟。 据安南内部统计:在那场战争中,总共有四座大城市、三百多个县镇、五万余座建筑被毁。六十万平方米的建筑被夷为平地,四十二个林场、四十一个农场被破坏。此外,还损失了多达数十万头的生猪和耕牛。 整个安南的第一产业彻底垮掉,经济发展至少倒退了二十年。 如果不是在国内穷得呆不下去,谁也不会跟着武清程来到这里。 “穷”和“钱”密切联系。倒不是说陈英看不起暹罗人,而是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一直认为暹罗人的社会制度有问题:执政党的提案,在野党肯定要拆台。如果是对民生有帮助的也就罢了,偏偏是远在暹罗北部边境的这处山区,就算修通公路,对暹罗整体收益也起不到太大帮助,更不要说是兴修水利,联网通电。 这都是花钱不讨好的事情。 听到陈英提出疑问,吴艳辉笑着侧过身子,指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关于这件事,还是让阿明来说吧!”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是暹罗人与北方邻国共同协作的一部分。他们提出了“替代种植”的计划,只要我们不再种植罂粟就行。” 陈英注视着他,疑惑地问:“替代种植?” 虎平涛解释道:“就是用别的农作物代替罂粟。目前对方提出的经济作物有玉米、水稻、茶叶、咖啡和一些热带水果。他们承诺包产包销,无论是团体合同还是个人合同都认。” “种玉米?这怎么可能?”一位营长皱起眉头:“一亩地的罂粟产出,比一亩地的玉米收入高太多了。包产包销,这根本就是拿着钱往水里扔,根本不可能啊!” 做在他旁边的同僚也连连点头:“是啊,就说茶叶和咖啡吧!以前根本没人种过,就算从外面运来种苗,山里的农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我以前在安南老家种过地,这不熟悉的东西根本不敢种。一方面是难以保证产量,另一方面就算种出来品质也不好,没人要。”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他们承诺提供技术保障。到时候会有专人过来,手把手教这里的山民栽培技术。” 闻言,之前提出疑问的营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帮着我们通水通电,还派人指导……这跟《水浒传》里皇帝招安有什么区别?条件也太优厚了。” 安南人也喜欢看《水浒》。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是啊,照这个搞法,他们根本赚不到钱,还得倒贴。” “我觉得这事不可能。没好处的事情谁愿意做啊?铲掉罂粟种玉米,以后我们吃什么?” “这一定是暹罗人和北方那个国家搞出来的阴谋。” 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吴艳辉连忙站起来,认真地说:“诸位,我知道这事在你们听起来可信度不大,但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虎平涛毫无惧色,继续道:“既然你们说到罂粟和玉米之间的价值区别,那我就问一句:诸位,你们知道米国和摩西各之间的毒品关联吗?” “北方治安军”的军官虽然大多是农民出身,有些却颇有见识。一个营长当即回答:“很简单嘛,产销关系。”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禁毒是米国的大问题,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量资金用于针对来自摩西各的毒品封禁。这种工作耗时耗力,投入多,见效慢,却必须做下去。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花费一亿美元,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可能从源头上制止摩西各毒品流入米国市场。可如果情况允许,把这一亿美元砸给种植罂粟的摩西各农民,让他们种玉米、种茶叶、种咖啡……总之不管种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种罂粟。” 说话的那位营长问:“每年都这样?” 虎平涛点点头:“这是一个长期行为。” “那肯定行!”对方脸上露出明悟的表情:“照这种算法,投入禁毒的各种资源总价值早就超过一个亿,还不能确定是否收到效果。这种替代种植就不一样了,农民需要钱,给他们足够的好处,种罂粟和种玉米在他们看来都一样。” 虎平涛趁热打铁:“这法子在摩西各行不通,因为当地的贩毒集团早已形成规模,甚至操纵了国政。可是在这里,只要我们愿意,在谈判的时候,就能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他是站在安南人的立场上说这些话。毕竟虎平涛现在的身份是“陈军明”。 陈英一直没有说话。 老谋深算的他已经明白,今天表面上说是喝酒,其实就是吴艳辉与陈军明一唱一和,搭台演戏。 如果时间往前倒退几年,陈英根本不会让他们说这么多,直接叫卫兵进来抓人,绑起来送到武清程的司令部。 然而人老了,想法就多了。 更重要的在这里待了太久,生活不便也不易,思乡心切。 看着“陈军明”那张年轻的面孔,陈英似有似无地问:“阿明,你说如果这事真的成了,我们能得到什么?” 他很狡猾,没有直接问“我能得到什么”,而是拉上了在场的所有人。 面对一道道望向自己的目光,虎平涛毫不在意,他平静地笑笑:“山里的这些人,其实都可以用。既然他们反对种植罂粟,那就让他们种别的东西。暹罗人和北方邻国的人负责收货,钱到手了至少上缴一半……呵呵,当然要更多也不是不信,具体额度就由团长您说了算。” 什么世界大同,什么人人公平,在虎平涛看来都是假的。 像陈英这些人本来就掌控权力,是不折不扣的军阀。能够以替代种植的办法让他们改换农作物,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要强加“劳动人民的权益”,那就根本是作死,非但无法完成任务,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反正这里不是我的国家,他们也不是我的同胞。 陈英眼睛一亮:“山里的这些人,都可以不动?”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反正他们的意思就是这样。只要“替代种植”这个项目能得到认可和执行,所有问题都可以谈。” 他没具体说“他们”指的是谁,但在座的都不是傻瓜,这种事情一点就透。 在山里这一年多,虎平涛大部分时间在暗中观察,最终选定了吴艳辉作为突破口。 他的身份地位够高,在武清程之下,可以排进前十。 离开腊达前往山里的时候,国内派人与虎平涛暗中联系,交给他一份文件。除了新的暗号代码与紧急联络方式,还包括武清程手下总共二十四位重要人物的详细资料。 按照情报组的分析,吴艳辉是最容易接触,也是最容易被策反的人。 禁毒有很多种方式。某种程度上,这就跟警察抓贼是一个道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贼,自然就不会有警察这个职业。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罂粟,也就没有海洛因。 武清程集团每年产出的海洛因高达十吨以上,年成好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十五吨。他所占据的这片区域恰好位于多国边境,毒品贸易不外乎四个方向。 南面的客户,主要是暹罗和简朴寨。这两个国家同样存在着武装割据的问题,即便偶有交易,需要的毒品数量也不多,加起来每年还不到两吨。 东面的客户大部分来自海外,比如太阳国。然而通过这个方向卖出去的货同样不多。运输是最大的难题,何况武清程集团从一开始就遭到安南政府通缉,双方势同水火。1 西面的客户很杂,也很乱。比如已经被灭掉的哈利法国家,他们全面执行恐怖主义,号称全民皆兵。为了让军队保持战斗力,该国多次派人从武清程手中购买毒品,一度成为最大的年度买家。 随着哈利法国灰飞烟灭,来自西面的交易也中断了。 北面的强大国家一直在大力禁毒,可历年来最大的毒品买家同样来自那个方向。“人为财死”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为了钱,毒贩们如飞蛾扑火,在侥幸与死亡过程中疯狂来回。 如果这片山区的人们不再种植罂粟,来自这个方向的禁毒压力就大为缩减。无论武清程集团是否合法,只要他愿意接受替代种植方案,哪怕是以高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当地农产品,在北方大国看来,也是非常划得来,给各方面都能带来好处的事情。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虎平涛很难想象一个现代人竟然可以在这种不通水电的环境里长期生活。 山里没有发电厂,这里的人不使用手机,各部队之间联络靠的是无线电,另外还有几十套从山外购买的短途电话系统,通过旧式的听筒进行信息传递。 水源来自山下的那条河,除了肩扛手提,没有更好的取水方法。 除了柴油发电,山里还购买过几套太阳能发电系统。功率不大,使用频率却很高。产出的电力仅能维持司令部,也就是武清程居住核心区的日常消耗。 上个月,他刚过完六十三岁生日。 人老了,想法就多。 首次与吴艳辉接触的时候,虎平涛非常小心,生怕引起怀疑,只敢说说军队里的那些事。 也许是对年轻人没有戒心,也可能是虎平涛军衔太低,再加上黎文告的举荐……总之吴艳辉对他没有产生怀疑。那天他多喝了几杯,于是对虎平涛大倒苦水。 当初跟随武清程叛逃,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朝一日衣锦还乡。 现在看来,衣锦还乡是不可能了。 唯一指望的,就是前一个愿望。 可现在的生活能算好吗? 山里地处热带,即便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季节,气温仍然高达二十八摄氏度。这样的温度只能维持四个月,之后就一天比一天热,全年最高气温可以达到五十摄氏度以上。 武清程买了一台冷饮机,制作冰激凌。那玩意儿耗电量很大,根本不可能在山里推广。虽然武清程经常邀请中、高级军官到他那里聚会,拿出冰激凌给大家分享,可包括吴艳辉在内的很多人都不买账。 所谓邀请,不过是每个月两次。 凭什么你一个人就能独享这台机器带来的便利? 是的,山里没有发电厂,柴油必须从山外购买。我们跟着你背弃国家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一个人养尊处优? 对附近城镇发起进攻,掳掠女人这件事,吴艳辉也很不满。他是一个很正统的军人,如果武清程做事情公平公正也就罢了,可每次从外面抓来的女人,他都要优先挑选,然后才把挑剩的女人分配下去。 武清程有二十二个老婆。 如果加上以前被杀掉的那些,总数超过五十人。 在炎热的环境里,人都老得很快。年老色衰的女人永远比不过年轻女子,武清程也不愿意把自己抛弃的女人分配出去。用他的话说:那样做,与戴了绿帽子没什么两样。 既然不喜欢,又不愿意让她们离开,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将其杀死。 吴艳辉对此不寒而栗。 对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都能这样,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如果老了,不能打仗了,武清程会不会像对待老去的女人那样,把我扔进“尸人之谷”? 山里每年贩卖毒品之后的资金使用,以及相关账目,同样是无法解决的矛盾纠纷之一。 武清程在山外委派了多个销售团队。他在山里建了个印刷厂,主要用于印钱。 “北方治安军”军票,这是山里专用的货币。 第一百四一节 该回来了 军官和士兵们按月领取军饷,这种无法在外界使用的军票,可以在各部队辖区的商店里买到各种生活物资。糖、盐、粮食、布料、针头线脑……总之除了大宗家电和手机之类的高端产品,商店供应的物资种类基本上可以满足日常需求。 有些东西可以配发,但不是所有人都满足于配发额度。对于那些超过正常限额的部分,就需要用军票购买。 没人知道武清程的个人保险箱里到底藏着多少钱。 可以肯定的是,数字很大,他好几辈子都吃不完。 针对武清程的黑化宣传很早就开始了,暹罗和缅国方面都在或明或暗的进行。主题无非是“人家是将军拿得多,你们是小兵拿的少”。但不可否认,这种宣传很管用,时间长了,无论是“北方治安军”的普通士兵,还是吴艳辉这样的高级军官,多多少少都产生了想法。 武清程自己也发现不能再这样下去。可他是个贪婪的人,根本不愿意拿出装进口袋的好处。他的应对方法在虎平涛看来很可笑:从去年开始,武清程加大了发放军饷额度,也就是所谓的“加薪”。 军票本身不值钱,因为它的使用范围仅限于山里。虽然武清程承认这种代币的价值,可山里的人口数量有限,商品种类单一,就算每个月增发人均上万元的军票也毫无意义。 半年前,一名团参谋长找到武清程,劝说他放弃部分利益,在现有军饷制度的基础上,拿出一部分外来货币混合使用。比如某人当月军饷为一千元的军票,可以将其中一百元替换为暹罗币、缅国币、人1民1币……这样一来,有助于稳定人心,维持局面。 平心而论,这不算是什么好办法,但短期看来管用,至少可以帮助武清程争取到一至两年的时间。 他拒绝了。 这名团参谋长当时就被抓了起来,以“反叛”的名义执行枪决。 武清程身边的卫队,多多少少有几个被团长们暗地里派进去的亲信。消息很快传开,包括吴艳辉在内,很多军官在恐惧之余,都觉得寒心。 虎平涛察言观色,抓住机会,与吴艳辉密谈时透露出少许“替代种植”计划的内容,对方果然很感兴趣。 酒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陈英和营长们离开的时候,心满意足,满怀踌躇。 未来可期,他们都产生了想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念头。 …… 省城,古渡分局。 局长邱伟走到熊杰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看到他的举动,熊杰不由得眉头舒展,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杵着办公桌,看着邱伟走到近前,这才用极低的声音问:“南边有消息了?” 邱伟笑着点了下头:“省厅那边给我打了个电话,小虎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再有几个月,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如果邱伟和熊杰不是知情者,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绝密消息。 熊杰满面惊讶:“这么快?我还以为他至少还要在那边待上一年。” 邱伟在沙发上坐下,感慨地说:“我跟你一样,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主要是计划有了变动,目标换成了武清程手下的人。” 熊杰紧挨着他坐下,目光闪烁:“照这么说,他们愿意接受替代种植?” “这是赚钱的正当路子,他们能不愿意接受吗?”邱伟低声笑道:“现在可不比从前。全世界都在禁毒,虽说暹罗人在这方面执行力度不怎么严,态度上却还马马虎虎,也封锁了周边区域的主要进出道路。相比之下,缅国就比较松散,可那是个穷地方,就算消费群体庞大,也没什么利润,何况缅国人自己就有大量种植。” “北面的口子,我们扎得很紧。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都在禁毒,只要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来自上面的资金充裕,边防检查站的设备和装备也逐年更新。就说咱们的特警吧,以前用的都是部队淘汰下来的八一杠,后来换成九五式,今年年初的时候到了一批新枪,下半年还要更换一批。” “替代种植这个项目很早以前就有了,联合国也有专项资金支持。可因为各种原因,能落实到咱们国家的资金很少,大部分都用在了南美和其它地区。要不是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起来,手里有了钱,还真搞不了这个项目。” 熊杰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是啊!堵不如疏,想要从源头上遏制毒品蔓延,关键还是不能种。” “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前是海洛因,现在是冰毒,在我看来其实就是按下葫芦起来瓢,但不管怎么样,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这样一来,就能集中精力内外防治。”邱伟认真地说:“狠抓国内制毒,这是今年下半年禁毒的主要工作。” 熊杰眉头舒展:“小虎这次立大功了。等他回来,让他请咱们喝酒。” 邱伟笑道:“当初安排任务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他能完成的这么出色。如果不是因为他会安南语,这任务说什么都轮不到他。毕竟他太年轻,缺乏经验。” 熊杰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这老观念要不得。” “我就开个玩笑。”邱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都说这一个英雄能抵得上十万精兵。这话真不假!只要小虎这次圆满完成任务,境外每年至少缩减了十吨左右的毒品输入量。各地边防检查站减少了工作强度不说,还能腾出人手加强巡逻,我们在国际上也能拿得出一份优秀的禁毒成绩。这于内于外,都是好事。” 熊杰算了算时间:“小虎这次回来,立功受奖是肯定的。他可以直接晋三级警司了,不过行政职级还得从副科干起。西洛检查站那边已经定了,任何人都得下基层,这是必走的程序。” 邱伟点点头,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我记得小虎好像结婚了?” 熊杰点头道:“上次任务来得很突然,他们小两口刚领了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办酒席。你看这事闹得,他一去就是快两年时间,不过小虎那媳妇很不错,一直没有怨言……要我说,等小虎回来办婚事的时候,老邱你可得给人家封个大红包。” “没问题,这是应该的。”邱伟笑道:“马上就过五一节了,你让雷跃找时间跑一趟,把局里发的福利给小虎媳妇送去。” 熊杰道:“行,等会儿我就打电话给雷跃。” …… 年节福利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多,只是一箱时令水果,外加一盒点心。 雷跃下午正好要去北郊派出所办事,顺路经过商务厅,就带着慰问品上了车,还特意叫上女警何萍。 这种场合,少不得要对苏小琳说几句鼓励的话,女人之间更容易交流。 开车进了商务厅大门,考虑到自己身穿制服可能会带来的影响,雷跃给苏小琳打了个电话,让她来停车场拿东西。 足足过了六分钟,苏小琳的身影才出现在远处办公楼出入口位置。 从那里到停车场,隔着一个广场,直线距离超过一百米。 天太热,雷跃懒得下车,他坐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 副驾驶位置上的何萍忽然抬手指着对面叫道:“雷队,你看那人是怎么了,干嘛一直跟着小苏?” 雷跃一听,连忙睁开眼睛。 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衬衫的男人紧跟着苏小琳,看样子好像是边走边说话,只是距离太远听不到内容。苏小琳自顾往前走,没理他,男子却亦步亦趋,紧追不舍。 何萍蹙起眉头:“那男的是谁啊?怎么还对小苏动手动脚的?” 雷跃也看到男子伸手去拉苏小琳的胳膊,却被她用力甩开。 “草拟吗得!”雷跃狠狠骂了句脏话,用力推开车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满面狂怒,大步上前。 如果是男女之间的正常交往,他绝无二话。 可是照现在这情形,显然是那个陌生男子纠缠苏小琳。这让雷跃看了就心头火起,怒不可遏。 虎平涛是我们的人。 无论今天这事起因如何,与苏小琳自己有无问题,总之这个穿衬衫的男人在雷跃看来,已经归入到“敌人”的行列。 “小苏!”不等走到近前,还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雷跃就发出怒声暴喝:“这人是怎么回事?干嘛拉拉扯扯的?” 虽然脚下穿着高跟鞋,苏小琳见了雷跃就仿佛见了亲人,她迅速加快脚步,小跑过来,带着强烈解脱的语气喊了一声:“雷大哥。” 随即转身,指着紧跟不舍的男人,无比厌恶地说:“他一直在纠缠我。” 闻言,谢俊波又气又急:“小琳,这怎么是纠缠呢?这是正常的追求好不好?” 追求? 雷跃不禁转过头,看着站在身侧的苏小琳,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小琳又羞又怒,简单说了一遍王可意与自己的关系:“他是我姨妈介绍认识的,当时我和平涛已经商量着准备结婚。他经常送花过来,我没理,直接把花扔垃圾桶。可他不死心,来我单位好几次了,说是要我跟他出去吃饭。我电话和当面拒绝加起来有十几次,可他像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何萍也从车上下来,与苏小琳站在一起,拉着她的手,望向谢俊波的目光有些不善:“怎么还有这种人?” 苏小琳气鼓鼓地说:“他今天更过分,直接来我办公室,当众向我求婚。周围的同事都看着,影响很糟。还好雷哥打电话给我,这才冲出来请你们帮忙。” 谢俊波抢着说:“小琳,我对你是认真的。你没有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再说了,我哪点儿比不上你那个当警察的男朋友?他对你不闻不问,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苏小琳怒了,张口叫道:“他工作忙,不像你这么闲。” 谢俊波轻蔑地说:“工作忙就是理由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每天下班,他从未来接过你。” 苏小琳睁大双眼,满脸都是怒意:“你监视我?” 谢俊波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暗道不妙,想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喜欢你,我是真心想要娶你。” 苏小琳用力跺着脚:“我都说我结婚了,我永远不可能答应,更不要说是跟你在一起,我还给你看了结婚证,可你还是死缠烂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谢俊波对此不屑一顾:“我打听过了,你们只是领了结婚证,连酒席都没办。这算什么结婚?如果不是你家里不同意,就是那个小警察家里对这桩婚事有意见。僵持下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着我,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何萍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把苏小琳挡在身后,抬手指着谢俊波,怒声斥责:“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搞清楚,军警婚姻受国家保护。人家已经领了结婚证,你这是破坏军婚,要坐牢的。” 谢俊波嘲笑道:“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破坏军婚?别用大帽子压人。不是我吹牛,我一天的收入都比你们一个月的工资高。再说了,我这是正常的追求。” 谢俊波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 他很喜欢苏小琳。 他知道苏小琳领了结婚证,一度打消了追求的念头。 然而两年过去了,他从未见过苏小琳的丈夫,王可意那边也不断传来消息,两人从未举办过婚宴。 无论怎么看,这都好像是一桩“存在形式”的婚姻。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谢俊波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改变策略,通过其他人的关系,认识了两个苏小琳的同事,给予对方好处,让他们随时监控,把苏小琳的一举一动告诉自己。 确认了苏小琳的丈夫从未来过商务厅,接下来,谢俊波恢复了以往的送花,也开始约着苏小琳吃饭。 她全都拒绝了。 第一百四二节 整你 身为男人,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于是他带着戒指,今天跑到苏小琳的办公室,当众求婚。 苏小琳差点儿被活活气得昏过去。 雷跃神情严肃,他没理谢俊波,转身问站在旁边的苏小琳:“他纠缠你多久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小琳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两年了……雷哥你们工作忙,我想着这事我能自己解决,就没打扰你们。” 谢俊波在旁边听了很不高兴,盯着雷跃,警惕地问:“你是谁?” 雷跃没理他,对苏小琳严肃地说:“对事对人,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人也不是用嘴上道理就能说得通。如果你早点儿告诉我,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苏小琳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雷哥你说得对,是我想简单了。” 谢俊波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连忙伸手想要去拉苏小琳的胳膊,却被何萍眼疾手快挡住了。 “你想干什么?”何萍说话速度快,唾沫星子直接喷在他脸上。 “这是我和小琳之间的事,你管不着。”谢俊波振振有词。 苏小琳彻底愤怒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准你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你还没有结婚,再说你也不喜欢那个小警察!”谢俊波咬死这一点,在他看来这就是真理。 雷跃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电话。他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让那边出警后,雷跃再次问苏小琳:“小虎他姐姐的电话你知道吗?” “知道。”苏小琳点点头,她已经猜到了雷跃的想法。 “把电话号码给我。” 雷跃按照苏小琳给的号码拨通手机,当着谢俊波的面,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果然,虎碧媛在电话里勃然大怒:“还有这种事?雷队长,麻烦你们多等一下,我现在就赶过去。” 谢俊波心中的不妙感越发强烈。与苏小琳这种碍于面子不同,雷跃做事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尤其是前后两个电话当面打出,谢俊波听了很是心虚,他脸色阴晴不定,转身就想离开。 雷跃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抓住,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箍住对方肩膀,厉声喝道:“别忙着走,今天这事没完。” “你……你这是干什么?放开,快把我放开!”谢俊波恼羞成怒,拼命挣扎,力气却远不如雷跃那么大。 远处的大门口驶来一辆警车,很快来到近处,下来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按照治安管理法,你的行为已经对别人构成了骚扰。”雷跃冷冷地说:“军警婚姻受国家保护,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谢俊波挣扎着发出尖叫:“他们没有办酒席,小琳根本不喜欢那个警察。” 苏小琳快步冲过去,狠狠给了谢俊波一记耳光,怒道:“那是我丈夫!不准你侮辱他!” 何萍在旁边也是气得发抖,指着谢俊波骂道:“要是没有警察,你以为你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雷跃把谢俊波交给派出所的警察,吩咐道:“这事就按骚扰处理。告诉你们所长,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打电话给我,总之公事公办,按规矩来。” 虎碧媛住的远,等她赶到现场,谢俊波已经被带走。 “琳琳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一个劲儿地埋怨:“小虎是我弟弟,你遇到麻烦得告诉我啊!” 虎碧媛俏丽的脸上随即浮起怒意:“谢俊波……我这就让人好好查查这家伙的底。我弟弟出任务,竟然有人趁机对你做这种事。要是不整废他,老娘就不姓虎!” 骚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在于当事人的态度。 雷跃虽然恼怒,却没把事情做绝。派出所方面只对谢俊波处以一定额度的罚款(赔偿),并处以行政拘留。 来自虎碧媛的反击就很疯狂,非常可怕。 …… 几天后,刚从拘留所出来,从来接自己的司机那里得到手机,谢俊波滑开屏幕,看到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 打入次数最多的,是集团董事长。 他连忙拨打过去,对方的回应很冷:“你出来了?” 谢俊波小心翼翼地回答:“刚出来,您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你现在来公司一趟。” 谢俊波皱起眉头:“我先回家换件衣服吧!” “随便你。”对方语气不善:“反正董事会已经做出决定,我只是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提前告诉你一声。” “决定?”谢俊波很意外:“什么决定?” “你来了就知道了。” ……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谢俊波也顾不上换衣服,连忙吩咐司机加快车速赶到公司,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两三句话,他很快弄清了公司现状。 兴南实业有限公司主营房地产,包括谢俊波在内,三名股东各出资三千五百万,占股份的百分之八十,另外还有五名小股东占百分之二十,共同组成董事会。 地产行业虽然起起落落,但就整体市场看来,仍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与其它行业不同,房地产最烧钱的部分是买地,也就是通过政府举行的拍卖会,公开拿地的这个过程。 兴南公司成立十多年,赚了不少钱。 去年,兴南公司花了两个亿,在城南拿了一块地。按照以往的做法,地皮到手之后,立刻转给银行抵押贷款,用借来的钱买材料,雇佣建筑队盖楼。 所有房地产公司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保持正常运转,确保资金链不断裂,就能盖起高楼,拿到发售许可证,赚钱还贷,获取利润。 贷款是很正常的商业行为,很少有不贷款的公司。兴南公司是银行的大客户,以地皮抵押也很正常,一切都挑不出毛病。 就在上个星期,银行忽然通知兴南公司检审,说是按照上级要求,对不良抵押资产进行清查。 这样做,合法依规。银行有银行方面的风险,每年都会按照对比市场变动,对抵押品进行估值,同时对借贷公司的偿付能力进行综合评估。 房地产曾经火热,但近年来生意难做,买房的人越来越少。就像坊间那句话说的:有钱买房的人已经买了,没钱的人哪怕房价再降也买不起。所以房价永远也不会降,最多只能维持现状。 从前年开始,经济大环境整体陷入低谷,广大民众对房屋的刚需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简单来说就一句话————房子越来越难卖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想想曾经的楼市黄金年代,只要拿到地皮,建筑队什么的还没入场,就能贴出广告开始卖房。那时候的房地产生意真好做,真正是钞票像水一样“哗啦啦”流进来。 现在难了,售楼部经常是门可罗雀,销售人员每天打爆电话拼命联系那些具有购买力的客户,人家却理都不理。刚听完你啰里八嗦说完就挂电话的,已经算是很有风度和耐性。有人刚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把电话挂断,因为类似的电话多了,都清楚其中的套路。还有人被骚扰得不厌其烦,你这边刚说了几句,人家直接在电话里问候你全家,还白送你一张从口头上前往地府的车票。 房子卖不掉,钱就进不来。 为了把公司维持下去,董事会也是焦头烂额,用“拆东墙补西墙”来形容也不为过,总之从未耽误过每一期还贷,小心翼翼伺候着银行,生怕出了问题资金链断裂,到时候血本无归。 “银行检审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司最近这几年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房子卖不掉,大家都很艰难。可我们不敢降价啊!最多就是在客户买房的时候,口头上答应每平米降个一、两百。不是我们不愿意降价销售,而是根本降不了。” 董事长说的这些话谢俊波都很清楚,可他不明白,这与自己被拘留这件事,究竟有什么联系? “你刚进去的第三天,银行就发来通知,要求我们提前还款。”董事长盯着谢俊波,眼里涌动着说不出的怨恨:“现在的房地产行业整体行情低迷,按照银行检审的结果,说抵押地皮是不良资产也很正常。人家咬死这一点,要我们提前还款,否则就进入强制和法律程序……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谢俊波顿时听得呆住了。 他与银行打过交道,也认识好几个支行与分行长。大家一起喝过酒,吃过饭,甚至还有更加亲密的接触…………饭桌上称兄道弟,拍着胸脯口口声声“有事找我,我帮你搞定”。 “一定要提前还款?”谢俊波皱起眉头问:“不能拖一拖吗?我们与银行方面还是很熟的,比如马行长那边,应该……” “你觉得你脸很大,人家就必须给你面子?”董事长对此嗤之以鼻,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叹道:“我之前的想法跟你一样,可到了后来才知道,这事是针对我们……准确地说,是针对你。” “针对我?”谢俊波下意识联想起苏小琳,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他查过苏小琳的家世背景,父母都是文化人,与商圈毫无关联。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 “我问你,前段时间,你是不是在追一个在商务厅工作的女人?”董事长冷冷地问。 谢俊波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木然地点了下头。 “那是个结过婚的人,是有夫之妇。”得到了确切答复,董事长顿时勃然大怒,抬手狠狠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响:“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谢,你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你也是结过婚又离了的过来人。再说了,以你几千万的身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俊波被说得又羞又怒,扯着脖子连忙争辩:“不,你不明白,我……” “你别跟我顶嘴,老老实实听我把话说完!”董事长再次打断了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人的丈夫是个警察,常年在外面跑任务的那种。我说你有没有点法律意识?军人和警察的婚姻,那是受国家保护的。” “我以前当过兵,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营长两年多没回家,后来才知道他老婆在家里跟别的男人好上。隔壁老王那种,你懂的。我们营长是个火爆脾气,当时就想找到那对狗1男女一枪崩了,仔细想想硬生生咽下这口气,直接把问题反映给部队,团里与地方政府联系,移交给当地派出所。后来那对男女都被抓了,判了好几年。听说那男的在监狱里被收拾得很惨,那女的出来以后想着要跟我们营长复婚,可人家早就在医院里找了个护士结婚,根本不理她。” “老谢,你胆子不小啊!连警察的老婆都敢惹,你他吗的是看多了岛国动作片,想尝试新口味?要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老子直接揍死你,踢出公司,省的留下来也是个祸害。” 谢俊波被骂的挂不住脸,他又急又气,脸红脖子粗的连声叫嚷:“喂,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着。” “既然你这么说……行!”董事长盯着他:“你在拘留所的时候,公司召开了董事会,我们已经形成决议,在下个月银行通知的执行期以前还款。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股权都得抵给银行,你也不例外。” 这对谢俊波来说,是个极其可怕的消息,震撼力度远远超过刚才的羞辱。他再一次怔住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急切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事长冷冰冰地回答:“公司已经走到头了,如果拿不出足够的钱偿还贷款,银行下个星期就要收走那块地。资不抵债,接下来就是公司破产。” 破产? 谢俊波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难以置信地问:“这怎么可能?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第一百四三节 多方协定 董事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很厚的文件夹,“啪”地甩在谢俊波面前:“你自己看好了,这是银行方面下达的检审通知。别说是你了,包括我在内,公司所有股东都面临同样的问题。” 谢俊波慌慌张张打开文件夹,他头上冒着冷汗,以近乎疯狂的态度看着纸面上每一个字。 一旦公司破产,他的财产要缩水大半。虽然还不到上街要饭的那种程度,可是从曾经的千万富翁骤然缩水到只有区区几百万,这对他来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现实。 谢俊波很清楚银行的套路,他花了十多分钟,很快在脑海中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银行这是在故意整我们。”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夹,连声怒道:“检审这种事情虽然是走正常程序,合法合规,可为什么针对我们公司?全市、全省,还有全国,那么多房地产商,凭什么说咱们公司是负效业绩?现在房子难卖,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全市来说,咱们公司的经营状况为维持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银行方面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明摆着想要整我们。” 董事长一直看着谢俊波在怒吼中发泄。 直到他骂够了,也骂累了,才淡淡地说:“你说的没错,银行这次就是故意要整我们,可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么样?” “我……”谢俊波一阵语塞。 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银行的做法虽说有点儿过分,却合法依规,一切按程序来。 “……那还款这事儿,就不能通融通融?”冷静下来,谢俊波仍然得面对现实,他讷讷地问:“要不咱们找找关系,帮着说合一下。最近这段时间房子实在是难卖,市场就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啊!” 董事长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语气很是冷漠:“如果有办法,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谢俊波有些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司必须在银行规定的时间偿还贷款,否则只有宣布破产。”董事长的声音不大,其中的意味却令谢俊波恐惧到极点:“你的股份必须全部用于偿贷,我们的也是。” 谢俊波猛然从椅子上站起,双眼发红:“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董事长注视着他:“北通集团前几天跟我们联系过,说是可以提供资金,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不等谢俊波说话,董事长伸手做了个禁止的动作:“你先别急着高兴,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关键。人家说了,这笔钱并不白给,条件很简单:只要你离开公司就行。” 谢俊波觉得脑子很乱,一时间很多事情根本想不明白。 公司陷入资金链断裂的困境? 银行依照正常审核程序,要求公司提前偿还贷款,如果在规定时间拿不出这笔钱,公司只能宣布破产? 可是现在,有人愿意借钱给公司,却偏偏要自己离开? 谢俊波不是傻瓜,他张口问道:“你是说,苏小琳和北通集团那边有牵连?” 董事长冷笑着点点头:“你终于明白了?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你而起。前天我接到北通集团虎总的电话,连忙赶过去,就这事儿谈了很久。我才知道苏小琳是虎总亲弟弟的妻子。” “什么?”谢俊波傻眼了:“她男人不是警察吗?” “是的,他是个警察。”董事长没有否认。 谢俊波一下子急红了眼:“既然他家里那么有钱,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当警察?再说了,要早知道苏小琳她男人有这种背景,说什么我也不会招惹啊!” 董事长语气不善道:“照你这么说,那些不如你的人就能随便欺负?老谢,你这想法要不得。” 谢俊波脑子很乱,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最关心的就是自己在公司里的股份:“既然北通集团愿意帮忙,那我们……” “这事跟你没关系!”董事长再次重申:“虎总发话了,你必须离开公司,否则一分钱也不会给。” “为什么?”又气又怒的谢俊波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叫嚷这句话。 董事长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董事会已经形成决议,无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必须离开公司。” 谢俊波咬牙切齿盯着他,足足看了两分钟:“要我走……可以,把三千五百万的股份还给我。” “你在做梦呢!”董事长毫不客气地说:“公司面临偿贷,到时候拿不出钱来就得破产。” “可北通集团那个姓虎的不是愿意出资吗?”谢俊波反问。 董事长注视着谢俊波,仿佛看着一个愚蠢透顶的傻瓜:“人家都说了,你不走,就拒绝提供资金。你到底懂不懂?现在的问题是你惹了麻烦,公司面临现在的困境也是因为你。人家摆明了要整你,你还痴心妄想着公司股份……老谢,我看你是在拘留所里面关傻了吧?” 谢俊波怒道:“总之必须把我的钱还给我。你们没有权力把我撵出董事会。就算公司破产,我也要拉着你们。” 这话说的很过分,董事长神情瞬间变得森冷:“你再敢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他是个很强势的人,谢俊波平时就有些怕他。闻言,气冲冲的谢俊波顿老老实实闭上嘴。 “走不走,是你的选择。”董事长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下个星期,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还贷,银行方面就要收地,到时候你一样是血本无归。如果你离开公司,北通集团提供帮助,公司的招牌就不会倒。上次开会的时候,老周和老姚他们就说了,看在这些年朋友的份上,我们每人拿出五十万,算是给你的补偿。” “五十万?你们打发叫花子吗?”谢俊波再次感到极其强烈的侮辱。 “要不要随便你。”董事长发出讥讽的冷笑:“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做好了备案。无论哪种情况,你那三千多万的股份都得交出去。“色”字头上一把刀,这都是你自找的。” “你们联合起来诓我是吧?”谢俊波恶狠狠地嚷道:“我就是不走,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董事长脸色再次变得阴沉:“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们?我是看在大家朋友一场,才告诉你这些。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好吧!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让人跟着你,让你吃不好,睡不稳,如果离开家出门,说不定就遇到什么事了。” 房地产公司从来就不缺捣乱的人。 二十四小时派人守在你家门口,随时拉下电闸。你在家里永无宁日,负责拉闸的人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出来把闸扣上,恢复供电,他还会对你笑嘻嘻的……总之就是这样来来回回搞拉锯战,把你惹怒,看着你打电话报警,对方转身走人。 警察来了也没办法。 回头,换个人继续。 断水也很简单,你家楼上的输水闸门随时会被人关闭,也是同样的做法。 花个十几二十万,公司里做这种事的人一抓一大把。 谢俊波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他是公司副总,很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我去死啊……”他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我们可没逼你!”董事长叹了口气,走到近前,认真地说:“你干嘛要去招惹苏小琳?她丈夫是警察,是警察啊!你以为这世道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我就是当兵人出身。你想想,要是没有军队和警察,能有这么安全的社会环境吗?否则你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 “你现在有钱了,了不得了,连人家老婆都不放过,你说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啊!” “反正事情都这样了,骂你也没用。我言尽于此,你自己选择。最后劝你一句话:别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人物,比你强的大有人在。遵纪守法,别在惹事。这次人家只让你在拘留所呆了几天,已经是手下留情。要是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住你!” …… 陈英联合另外几名团长发动兵变,杀死了武清程。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叛乱。多达数千名士兵对司令部进行合围,面对多达数倍的兵力优势,武清程的警卫营防线崩溃,超过两百人投降。 武清程的尸体被装在临时赶制的棺材里,等到两天后,暹罗、缅国、北方邻国等相关的人员赶到,尸体已经腐烂,臭不可闻。 陈英同样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继承了武清程“将军”的封号,下令各部队扼守山头关卡,在司令部外面新开辟一片空地作为直升机降落场,然后坐等着各方贵客上门。 山里这种野人一般的日子,陈英是实在过不下去了。 可他不愿意离开,毕竟这里是根据地,对他来说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各方会谈,核心围绕着替代种植与经济合作。总之一句话:我可以不种罂粟,但你们必须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 武装割据主要条款主要是针对暹罗人:确保“北方治安军”的合法地位,由暹罗政府给予番号,按年度拨付军饷和各种物资。作为回报,晋升为将军的陈英承认暹罗政府合法性,确保军队收编工作正常完成。 缅国方面的条款与暹罗差不多,区别在于具体数量的多少。 北方邻国是替代种植计划的主要营运方。通水、通电、通路……所有工程均由暹罗和缅国各自承担一部分,北方邻国出资比例最大,获得二十年经营权,以及到期后继续商谈经营的优先保障权。 玉米、咖啡、热带水果,以及各种经济作物……我们包购包销。从签订协议的那天开始,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互相合作,互助互信的朋友。 陈英是个合格的军官,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在这方面,吴艳辉就做的很好。他负责对外谈判,也是合作计划的重要促成人。 双方达成协议之后,当然少不了一场丰盛的晚宴。 陈英很高兴,他的要求几乎全部得到满足:“北方治安军”编制不变,山里的村落与民众现状不变。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与专横独断的武清程不同,各方都很看好陈英,因为他更容易打交道,态度也更温和。 就在达成协议的当天,陈英下令各部队铲除罂粟种植区。作为回报,他得到了来自三国提供的一大批生活物资。 吴艳辉兴致很高,他喝了很多酒,搂着虎平涛坐在角落里,低声笑问:“阿明,你是他们的人吧?” 他指的是北方邻国。 虎平涛没有承认,笑着回答:“辉哥,您想多了。我和你一样,是安南人。” 没有得到上级允许,他永远不可能自曝身份。 吴艳辉对此不屑一顾:“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安南人。好了好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其实你第一次跟我喝酒,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你是他们的人。” “阿明你年轻,我不知道你对以前的那些事情是什么看法。说真的,我不喜欢打仗。咱们安南与中国,以前是好朋友,总书记和太祖,那都是很亲近的关系。可后来……唉,要怪就怪上面那些家伙,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中国很强啊!这些年我是亲眼看着的,从山外进来的很多消息都表明中国人越来越有钱。如果不是确信了这一点,这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签订协议。” 虎平涛脸上洋溢着微笑,心里却保持警惕:“辉哥您得算笔账。种罂粟的确收益大,可是山里所有的东西必须从外面运进来。军火就不说了,光是布料和盐,每年的开销就很大,更不要说是暹罗人守着路口,每次运货进来都要额外花钱。这一来一往,真正是入不敷出啊!” 第一百四四节 出山 吴艳辉点点头:“我明白,他们卡着我们的脖子,偏偏我们还对此毫无办法。” 虎平涛笑道:“所以辉哥您做出了正确选择,还有陈将军,很多人会感谢你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吴艳辉抿了一口酒,望向虎平涛的目光有些羡慕:“我也很想跟你一样,做个中国人。有面子,有钱。你们的太祖,是个很厉害的人,我很佩服他。” 他随即道:“武清程也一样。他当时之所以选择这里扎下脚跟,就是看了你们太祖写的书。” 虎平涛笑着问“《论持久战》?” 吴艳辉摇摇头:“是一本关于游击战的书,具体什么名字我忘了,的确写的很好。” 说着,他翘起大拇指。 虎平涛拿起酒瓶,给吴艳辉的空杯子加满,随口道:“我明天就走了。” 吴艳辉惺忪醉眼睁开一条缝:“你要回家?” 虎平涛点点头:“我和代表团的人说好了,明天搭他们的飞机出山,然后到外面换车。离开利染很多年了,总得回去看看。” 吴艳辉耸了耸肩膀,无可奈何道:“好吧,你是安南人……话说回来,阿明你这次进言有功,将军晋升你为上校,直接给了一个新编团的番号。你得明白:这可不是以前的杂编部队,而是在暹罗政府那边有编列的正规军。在山里,连士兵带着下面村子里老百姓,你至少能管三千人,甚至更多。呵呵……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替代种植计划虽然成功,山里的民众生活状况变动却不大。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们仍然受制于“北方治安军”,被各部队军头所管辖。土地上每年的产出,有很大一部分要上缴,剩下的部分虽可以勉强糊口,想要富裕奔小康,却远远不够。 这意味着至少有两千民众帮你干活,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最大的改变,就是这块土地上再也看不到罂粟。 这是别人家的事情。就像人家夫妻闹矛盾,你最多只能站在旁边劝几句,不能当着双方直接告诉他们:不合适就赶紧离婚,趁着各自年轻另外找个好的。 虎平涛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想家了。” “那好吧!随你。”吴艳辉没有多劝,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他的眼睛里透出深深的诱惑:“阿明,这个上校团长的位置,我就给你留着。只要我在山里一天,这个位置就永远都是你的。” “来,干杯!欢迎你以后随时回来。这里永远有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女人招待你。” 这是典型的“北方治安军”官话。 …… 翌日,清晨。 虎平涛与中方谈判团的成员一起登上直升机,在陈英与吴艳辉等人的招手致意下,徐徐升上天空。 带着头盔,虎平涛在通话器里开着玩笑:“这附近有好几个防空阵地,有俄制的防空炮,还有很多肩扛式防空导弹。” 直升机引擎噪音很大,乘员必须戴头盔,对话只能通过电讯器材进行。 坐在他旁边的是谈判团副团长,他看着虎平涛,面带微,右手扶着通话器凑近嘴唇:“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来到这个地方。谢谢!”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谈判团属于另外一个系统。虎平涛的身份是机密,副团长只知道他是“自己人”。 直升机很快越过国境线,在指定的机场降落。 刚下飞机,虎平涛就看见站在对面,身穿制服的熊杰。 那是在过去两年时间里,无数次思念的人之一。 他感觉腿脚说不出的轻快,小跑过去,在熊杰面前站定,抬起手,认真地行了个礼。 不等礼毕,熊杰迎上来,拉着虎平涛的手,里里外外看个没完。 “没受伤吧?” “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 “你这次立了大功。昨天我就打电话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你爸爸,他很高兴。别担心,他的级别高,按照保密条例,属于可知情人员。” 正说着,旁边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老熊,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哪有个迎接的样子?” 虎平涛连忙站直身子,再次朝着侧面行了个礼:“冉厅好。” 来者是冉红军,上次在颁奖仪式上,他见过这位省厅领导。 熊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强忍着情绪笑道:“我是高兴啊!你不知道,小虎这孩子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次出任务完全是个意外。两年多了,我一直很担心。这次终于回来了,任务也完成得很不错,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冉红军拍了下熊杰的肩膀,从他身前走过,直视着虎平涛,笑道:“年轻人,我记得你。上次是二等功,这次是全国系统内记录在案的一等功。因为任务特殊,就算是系统内也无法通报,你得理解……两年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虎平涛有些腼腆,很不好意思地说:“还行吧!任务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主要是国内的同志们给了很多支持和帮助。要光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这是集体和大家的荣誉。” “能有这种想法就很不错。”冉红军赞许地看着他:“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这次瓦解了“北方治安军”,消除了来自那个方面的毒品来源,还有暹罗和缅国,也就此与我们达成了一系列经贸合作协议……呵呵,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很大的收获。” 熊杰已经控制住情绪,他走上前,认真地说:“情况特殊,公开嘉奖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档案里记录。等会儿我们坐军机回省城,先去厅里完成任务综述,还要走相关的程序。大概一个星期左右,你暂时不能回家。” 虎平涛点点头:“明白。” 冉红军笑道:“小伙子,别有多的想法。我知道你两年前刚结婚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等走完程序,你就轻松了。厅里特事特办,给你两个月的长假,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 熊杰打趣道:“先把婚事办了,这个最重要。” 虎平涛笑道脸上反光:“到时候我发请帖,熊叔叔和冉厅您们一定要来。” 冉红军笑着点头:“肯定的。我和你父亲也很久没见了,到时候一醉方休。” …… 省城,商务厅。 五点,下班时间。 苏小琳出了办公楼,朝着停车场走去。、 斜刺里突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斜射下来的阳光。 来人戴着墨镜,穿着一套休闲服。苏小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加上谢俊波长时间骚扰,她下意识将来人与其联系起来,没看清楚,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怎么又来了?滚……” 来人很霸道,不由分说,双手直接穿过她的挟下,以极其强硬的方式将苏小琳搂在怀里,重重吻了上去。 “唔……唔……” 她拼命挥手,死命挣扎。 正是下班时间,很多人从大楼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 苏小琳连死的心都有。 她忽然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随即墨镜从他鼻梁上滑落,露出一张期待已久的脸。 苏小琳睁大双眼,鼻子很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不再扭动身子,任由虎平涛就这样抱着,闭上双眼,享受久违的亲热。 …… 婚礼很隆重。 虎碧媛在这件事情上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她人脉极关,通过公司协作伙伴的关系,选定一个私人庄园作为婚庆地点。那里风景优美,庭院设计风格独特,有宽敞的硬地和绿地。婚庆公司花了两天时间对场地进行改造,搭建了平台和门廊,看上去令人耳目一新。 从外面请来的厨师很专业,酒宴有中、西两种模式。都是自助餐,任何人都无法挑剔。 大清早,虎平涛就从床上起来,照例晨跑半小时,回来洗了个澡,开始人生中最重要的装扮。 镜子里的他身材高大,虽不是十分健壮,却有着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在山里呆了两年多,粗糙的皮肤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变得光滑,却凝固起代表健康的古铜肤色。整个人看上去很强大,有种令人畏惧的力量感。因任务所需,他无论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必须保持微笑,这样做已经形成习惯,嘴角随时上扬,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忽略过去,以为那是客套表情,实际上是下意识的伪装。 年轻人的笑,大多数时候很真诚,更是用于保护自己的一种盾牌。 在社会上摔打久了,有了丰富的阅历,盾牌下面也就长出尖刺,成为攻守兼备的特殊武器。 礼服是姐姐虎碧媛为他准备的。做工细致的白色男装,有两套,分别是西服和中式唐装。 苏小琳那边也一样,除了婚纱,还有一套大红色旗袍。 罗宇来的很早。看着走下楼梯的虎平涛,他笑着迎上去:“恭喜恭喜。” 虎平涛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当初与家里闹翻,如果不是得到罗宇的帮助,虎平涛早已流落街头。 罗宇大笑:“说起来,我们这帮同学当中,你是最早结婚的。既然都说谢谢了,是不是该给我个大红包?” 虎平涛笑着轻轻给了他一拳:“没问题!” 开车接人,直奔婚庆山庄。 无论虎家还是苏家,在儿女婚事这个问题上不约而同选择了低调。没有华丽且庞大的车队,只是从虎碧媛公司里调了两部“奔驰”,再加上婚庆公司提供的花车,仅此而已。 因为是周末,婚庆典礼时间较早,定在下午五点。 新郎新娘的朋友大多是年轻人,他们来的很早。主要是虎平涛的同学,还有苏小琳的同事,他们分别簇拥在新郎新娘身边,形成两个看似泾渭分明,却又不断交融的群体。 他看到她,明媚皓齿,口若朱丹,素手执白,顾盼生辉。 她看到他:清新俊朗,品貌非凡,器宇轩昂,逸人之才。 苏家邀请的客人大多来自文艺界。 很多客人与虎碧媛相熟。 下午四点多,廖秋、雷跃、王雄杰、石宏伟带着各自的人,成群结队出现在婚礼现场。 说起来很神奇,最近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无论派出所还是缉毒、刑侦、经侦各队,手上的都没有限期完成的任务,再加上是周末,只要留下几个人值班,大家都能赶过来喝酒。 以冉红军为首,省、市、区里的系统内人员来了好几十个。 虎平涛父母从昭市赶过来,到的比较晚,很快成为了婚庆现场的焦点。 苏小琳穿着婚纱,与虎平涛站在台上,在主持人安排下举行婚礼。看着台下无数张面孔,她面颊微红,忽然凑近虎平涛,低声道:“真没想到结婚会这么麻烦。这种事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虎平涛感觉有些好笑,一本正经低声回复:“我也是。干嘛要再来第二次呢?你有没觉得咱们现在就是两只猴子,马戏团里的那种。” 苏小琳被他逗笑了:“你才是猴子。” 潜台词彼此都懂。 奏乐,双方家长致辞,互相鞠躬……做完这一切,新婚夫妻离开现场前往更衣间,换上唐装和旗袍,开始进入下一个环节。 虎碧媛特意把两个人的更衣室安排在一个房间。 尽管早已有过亲密接触,虎平涛还是在关上门的那一刻,从背后抱住苏小琳,以极其霸道的动作将她翻转过来,凶狠亲吻。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苏小琳才挣扎着从他强有力的胳膊挟持下离开。她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换上旗袍,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埋怨道:“你干什么啊!我都快喘不过气了……喂,你是不是想要故意闷死我?” 虎平涛换衣服速度很快,这是在山里学会的必备技能之一。他从后面搂住苏小琳细软的腰,用鼻尖在她洁白细腻的脖颈长擦着,发出无限满足的呢喃:“老婆,我好幸福……” 苏小琳转过身,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坏坏地笑道:“跟你商量个事。” 第一百四五节 边检站 虎平涛眉眼里都是笑:“什么?” “我在套宝上看中了两样东西,回头把你手机给我,我要下单。”苏小琳说得一本正经。 “你要买什么?”虎平涛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 “搓衣板,还有电脑键盘。” 苏小琳笑得花枝乱颤:“家里得有规矩,以后它们就是家法。要是你让我不高兴,嘿嘿嘿嘿……” 看着明艳动人的妻子,虎平涛有些不寒而栗。 …… 一个月后,滇省边境,西洛检查站。 虎平涛带着一个十人小队,在炎热潮湿的雨林里按照规定路线巡逻。 假期尚未结束,就接到省厅的命令,紧急抽调至西洛边检站,担任队长。 针对“北方治安军”大面积种植罂粟的问题,虎平涛上次任务完成的很不错,几近圆满。遗憾的是因为任务特殊,无法通报嘉奖,经过冉红军和熊杰等人一再争取,上级决定对虎平涛给予破格晋升的特殊奖励。 他现在的警衔是三级警司,副科级。 新婚第三天,他就填写了入党申请书。 其中有来自父母的催促,有来自岳丈的叮嘱,更多的还是虎平涛自己对未来的责任感和领悟。 西洛地处西南边境,这里同样没有冬天,年度最低气温在二十五摄氏度左右,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深黑色特警作训服虽是夏款,穿在身上仍然觉得热。外面罩着防弹衣,武装带里填塞着一个个满装弹匣,加上头盔、制式步枪、各种必备品,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在这闷热的环境里,经常有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边境”两个字,在地图上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 在现实中,是需要戍边者来来回回走上无数次的山路、溪涧、戈壁、雨林…… 作战靴厚重又沉实,与平时的步胶鞋是两种概念。尽管穿在脚上又闷又热,却是山林巡逻的必备品。可以防穿刺,对足踝也有很强的保护功能。 李白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越往西南,路越难走。 滇省地形比蜀更复杂,山林密集,河流众多,很多地方无法通路,只能从地势稍缓的位置一点点绕上去。以前有部老电影《山间铃响马帮来》,说的就是西南边陲,很多村寨没到道路与外面连接,只能用马帮运输货物。 全国都在大搞建设,边境线上却享受不到这种好处。复杂的地形与密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防护屏障,大概率减少了外来潜入者的数量。 老林子里到处都是陷阱,还有各种吸血虫、毒蛇、野兽……这种地方别说是探险猎奇,就算是做足了准备的户外运动爱好者,也有很大概率迷失方向,活生生的死在里面。 巡逻路线有三条,时间和次数却不固定。之所以这样做,主要针对目标是违法越境的走私和贩毒人员。 边境林区拉起了铁丝网,在一些重要位置甚至挖了陷阱,埋设竹签。虽然边检站日常任务繁忙,却仍要抽调人员组成巡逻队,反复巡视。这工作很重要,也得到边防部队大力支持,他们从物资供应、人员休息场所等方面给予帮助,很大程度上减轻了边检站的负担。 傍晚,巡逻队回到了边检站。 虎平涛在武器管理室卸下装备,脱掉防弹衣,走到外面,解开作训服的扣子,把衣服敞开,感觉就像逃离了可怕的蒸笼,重新回到凉爽的人世界。 巡逻队携带最多的物资就是水。山里的水不能喝,溪涧到处密布着蚂蝗和蚊蝇,随便叮上一口,极有可能从小伤演变成重症。 “三个蚊子一盘菜,”这话既有体量夸张的成分,也是可怕的现实写照。 洗过澡,喝了两大瓶水,虎平涛这才感觉不那么热。虽在流汗,却是正常的体液分泌;不像在山里,从体表渗出的根本不是汗,而是前一分钟从嘴里喝进去的水。 这种艰苦辛劳的工作必须进行下去。 贩毒分子都是亡命徒。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这里,武装越境贩毒很常见,尤其是实力强大的贩毒集团,装备甚至比边防公安还好。尤其是前些年,国家经济低迷,公安边检人员使用最多的枪械就是“八一杠”和“老五四”,可对面的毒贩已经装备了包括新式ak、手雷,甚至rpg在内的各型武器。 那些年,边防武警伤亡率很大,边防驻军也抽调部队参与战斗。多次打击和轮战下来,境外武装贩毒集团损失惨重,只能撤退,以小规模潜入和渗透的方式运毒。 武清程时代的“北方治安军”,也曾是规模化武装贩毒集团之一。他们被列入重点监控与打击目录,后来随着虎平涛完成任务,“北方治安军”不再种植罂粟,那个方向上过来的毒品和潜入人员数量骤降,成倍减轻了西洛边检站的压力。 晚餐的菜色颇具当地特色。 酸辣青芒果,这在外地是吃不到的。初熟的青芒果从树上摘下来,洗净削皮切块或切丝,撒上盐和辣椒面,挤上青柠汁,浇上少许酱油,口味重的还能来点儿鱼露……总之就是一道又酸又辣的凉拌菜,看你能不能接受。 水腌菜拌肉丝,听名字就知道具体的做法。同样走的是酸辣路线,只是酸味多于辣味。肉是新鲜的水煮牛肉或猪肉,切丝切片,这种吃法生猛又自然。 炸鱼只有成年人手掌的一扎长,炸熟了,连骨头都是酥的。 还有其它菜式,分量足,味道也不错。 这些年,国家对军警越来越重视,加大了拨款与支持。以西洛检查站为例,从装备到伙食都有了全方位的改变,人们的工作状态也越来越好。 吃完饭,虎平涛换上工作服,仔细检查过身上的装备,走出房间,朝着检查站工作区走去。 这里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与车辆出入。 国家强大可以从很多方面得到体现,边检站就是其中之一。按照老“关员”们的说法:西洛这个地方,以前是出去的人多,现在却反过来。而且车队数量日益增多,无论出去还进来的,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我们有钱了,别人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 站长刘光北和副站长王栋站在一块儿,看到虎平涛走过来,张光北笑着对他打招呼:“小虎,来得挺早啊!” 今天虎平涛值夜班。正常换班时间是晚上八点,距离现在还有半个多钟头。 他笑着回应:“天气热,在宿舍里呆不住,就早点儿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是场面话。 实际情况是虎平涛刚过来担任队长,他要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 边检站长这个位置很重要,顺序拍下来是副站长,然后才是队长和副队长。就职位来说,虎平涛这个“副科”完全可以实授副站长,可他过于年轻,也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需要历练。 相比之下,副站长王栋的态度有些冷淡,他对虎平涛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时候,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驶入了检查区。 能开进来的货车,都在前面的关口通过了初检。司机穿着汗衫短裤从驾驶室里跳下来,满面堆笑,给检查人员递上货单。 后面,各种货车排成长龙。 一切都表明,这是个忙碌的夜晚。 远处飘来各种水果的香气:荔枝、香蕉、芒果、菠萝……都是国外进来的热带水果。它们虽然在入关货物当中占比较少,却有着最为显著的特点。 一名身穿制服的边检人员拿着货单走过来,他看了一眼虎平涛,随即转身走向站在对面的王栋:“王站长,这车申报的货品是夏威夷果。” 口头上说话,“副”字被省略了。 刘光北之前就走向那辆货车进行随机抽检。他从一个个麻布口袋里分别拿了些夏威夷果,还有一个专用的金属开口器,走到虎平涛和王栋面前,笑道:“来,都尝尝,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不是吃拿卡要,而是正常的检查程序。 王栋打开坚硬的果壳,把白色的果实塞进嘴里咀嚼,感受着弥漫口腔那股浓烈香味的同时,带着几分轻蔑,用手指点了下货单,笑道:“安南人也开始种这玩意儿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当然是针对安南人。 王栋早年当兵,后来转到地方上进了公安系统。当兵的人,尤其是老兵,对安南都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优越感。 虎平涛以前在家,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当年两山轮战的故事。尤其是说起安南人的后勤供应,父亲总是满脸鄙夷:“我们这边顿顿都有午餐肉和红烧牛肉罐头。他们呢,哼……茄子罐头,难吃的要命。” 至于为什么父亲能吃到安南人的茄子罐头,回答的:“我们攻占他们的阵地,缴获的。” 安南人穷啊!就算是军供罐头,也是素的,连点儿油荤都没有。 虎平涛扔掉手里的夏威夷果壳,对王栋笑着说:“这些年,松鼠系列的干果在网络上卖得很好,国内一些地方虽然也有种夏威夷果,但就总的数据来看,大部分都是从国外进口。安南人也想做这笔生意,而且他们那边气候适宜,这不奇怪。” 王栋“唔”了一声,淡淡地说:“我还是喜欢吃炒瓜子和油炸花生米。就这种不是夏威夷产的夏威夷果……哼!” 摇摇头,后面的话虽未说完,鄙视和讥讽却浮现在脸上,毫不掩饰。 无论形式还是内容,这都是个笑话。 这时,检查人员从不远处的货车方向跑过来,在刘光北面前站定:“站长,这辆车复检没问题,接下来就过磅入关了。” 他这是过来要货车入关申报单,这是货主必不可少的持有资料之一。 刘光北看了一眼排在检查站外面的车队,点了下头,特意把申报单递给虎平涛,和蔼地说:“小虎,你看看有没问题。” 整个检查站,只有刘光北清楚虎平涛的身份和来历。 上级专门要他去了一次省厅,见到冉红军的时候,他再三叮嘱刘光北:“小虎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你这个当站长的要好好培养他,尽可能多的给他任务和压力。当然,这个度由你来控制,不能太重,直接把人压垮。得像弹簧,压下去,又能弹回来的那种。” 刘光北深谙其中意义。他不认为虎平涛是上级的亲属,冉红军名声在外,是个清廉且很讲原则的人。何况虎平涛的职级摆在这儿:区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已经扛上了三级警司肩章,又是实职副科……要知道军警系统升迁极难,能力与资历缺一不可。正常情况下,虎平涛这个年龄最多就是一级警员,根本不可能达到现在这个级别。 西洛检查站是什么地方? 不夸张地说,全国公安系统,这里是最危险的单位之一。 如果是走裙带关系上位,就算是需要下基层锻炼,根本不会选择这里。 何况上级给虎平涛安排的位置很特殊,没有上来就让他直接担任副站长,而是更低一级的巡逻队长。 这就意味着必须出野外巡逻任务,受伤甚至死亡几率都很大。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公开。 虎平涛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两遍,从程序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把单子递给刘光北,笑道:“站长,我看没问题。” 刘光北顺手把单子递给检查人员:“那就过磅放行,动作快点儿,后面的车都等着呢!” 站外,训犬员带着两条缉毒犬,依序对等候车辆进行检查。这是初检的一部分,狗鼻子很灵,如果发现异常,立刻集中人手展开更加细致的检查。 入关车辆都需要过磅。 站在水泥平台上,看着那辆货车缓缓驶入通道,远处电子称上显出红色数字,面带微小的虎平涛忽然皱起眉头。 刘光北很快捕捉到他表情上的细微变化。 “小虎,怎么了?” 第一百四六节 重量不对 虎平涛抬手指着停留在远处电子通道上的货车,眉头依然紧缩:“那辆车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 刘光北扭头往那边看去,嘴上一边说着:“你刚才不是看过货单,说是没问题吗?” “不是……”虎平涛连忙道:“申报单没问题,我是觉得车重有些异常。” “车重?”闻言,站在侧面的王栋也转向看着那边,尤其关注了一下电子显示器上的红色数字,疑惑地问:“我看没什么问题啊!这重量很正常。” 边检站有一份厚厚的货品名录,夏威夷果的条目也在其中。为了加快入关检查与审核速度,边检人员要背下各型车辆在油箱不同深度(含油临检条目),以及各种货品的重量。 经验丰富的老边检只要看看货车过磅的数字,就能判断其中有没有夹带私货。 这是三检,甚至四检的重要依据。 站长刘光北也摇头道:“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按照货单上填报的数据,这重量在正常范围。没有超重,也没有过轻。” 王栋转过身,神情不善地看了一眼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那辆车没有问题。年轻人,不要危言耸听。” 他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虎平涛没有回答,他凝神思考片刻,迈开大步朝着过磅通道走去。走至刘光北身边的时候,特意拉了一下对方的胳膊,急促地说:“站长,赶快召集人,武装临检。” 刘光北愣住了:“小虎,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有问题咱们肯定不能放过,可后面排着这么多的车,武装临检可是很费事儿的。要没有证据,就白白耽误功夫了。” 这意味着对车载货物进行全面、细致的检查。与粗放的初检不同,武装临检首先扣押货主和司机,对货物的检查也更加精细。 虎平涛边拉着他走,边低声解释:“他们申报的这批货是夏威夷果。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夏威夷果产地在澳洲,这东西以前安南是没有的,后来开始移植,但就品质而言,与澳洲产的区别很大。” 刘光北惊奇地问:“你对这方面有研究?” “看过一些相关的书和资料。”虎平涛语气谦逊,脚下却速度不减:“澳洲是夏威夷果的原产地,果树在那边生长了几百年,虽说大面积种植时间不算长,品质却很不错。果树讲究长期良种化培植,尤其是原种生长地的优质产果,与异地培育区别很大。就说这夏威夷果吧!澳洲品种果壳更薄,外形更加规则光滑,所以出仁率达到36%以上,比其它地方的品种高出四个百分点。” “简单来说,澳洲产的夏威夷果,比其它地方产的夏威夷果更加饱满,分量也更重一些。我看过上面下发的常用货品分检目录表,上面固定了对夏威夷果的称重数。可那份目录是前年做的,当时取用的货品称重范例不是安南产地,而是澳洲原产的夏威夷果。” 王栋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脸色有惊奇,有震撼,更多的还是警觉与防备。 刘光北又惊又喜:“小虎你不错啊!连这个都知道。” 三人已经来到车前,刘光北再无犹豫,当即下达了武装临检的命令。守在警戒线内的多名武装检查人员立刻将货车包围,将货主和司机从驾驶室里揪出,换人进驾驶室,把这辆车驶离通道,开到外面的广场上。 两盏大功率探照灯从不同方向射过来,将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货主和司机被押在旁边的房间里,他们一直声嘶力竭喊叫着“我们的货没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查了再说。 虎平涛带着几名检查人员打开车厢后挡板,将一个个装满夏威夷果的麻袋卸下。他一边检查,一边对刘光北解释。 “这一车货,总数是两百件(袋)。严格来说,安南产的夏威夷果,与澳洲产的单枚区别不大。可这么多的果实累加在一起,就有很大的重量比。简单来说,安南产的果子要轻一些。” “入关申报单上填写了所有车载货品,车辆维修工具和备件也在其中。油箱面过了四分之三,表明他们在入关前就加了油。通过了初检和复检,表明车辆本身没有问题。” “如果是正常的外贸货品,在称重与备注上就会出现正常的数字。但我们使用的常用货品分检目录表使用频繁,接触的人多,只要有心,不难弄到一本复制品。那些本该减轻的夏威夷果重量,就会被别的东西代替,甚至故意加重。” 刘光北听了连连点头:“这样一来,在称重过关的时候就看不出任何问题。” 虎平涛拉开一包夏威夷果,边检查边说:“是的,只要在重量上与目录吻合,他们就达到了目的。但他们疏忽了最重要的细节————这批夏威夷果产地是安南,不是澳洲。” 正说着,旁边的缉毒犬猛然蹿上车,钻进堆积如山的货包,用爪子扒拉着一个压在下面的麻袋,连声狂吠。 “小虎你说的没错,这车货果然有问题!” 刘光北面露喜色,连忙催促车上的检查人员:“快,把车场的货统统卸下来。” 按照过年的经验,压在最下面的货袋,通常最容易发现私藏品。 总共六个麻袋卸下。虎平涛手持剪刀,剪开系绳前,他特意蹲下去闻了闻。 “袋子外面抹了椰油,怪不得初检的时候没有发现。” 夏威夷果有一股椰香味,用相同气味的椰油涂抹外包装,对缉毒犬产生了误导。如果不搬开一部分压在上面的货,即便是嗅觉灵敏的犬类,也很难察觉其中的异常。 刘光北拿起夏威夷果专用的金属“钥匙”,拧开一个果子的坚硬外壳,露出塞在里面,装满了白色粉末的一个小塑料袋。 “果然是海洛因。”他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转过头吩咐站在旁边的副站长王栋:“老王,让三队和四队的人都过来,把这辆车拆了,一个地方也不准放过。” 拆车,这是边检站的必备技能之一————最多一个小时,整辆车就会变成零件状态。 海洛因比夏威夷果要轻一些。在车厢底层,检查人员找到了几个装有矿泉水的纸箱。 这就是用来压仓加重的物件。 虎平涛拿起一颗夏威夷果,对着侧面照过来的灯光,仔细端详。 果实的“制造”工艺非常精致,侧面有一条若不仔细观察就很难看出的线,两半果壳被紧密压在一起,估计中间使用了某种胶状物进行粘合。 看着虎平涛递过来的这颗夏威夷果,刘光北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做的太精致了。小虎你看这儿,切线平滑工整,显然是机器削的。粘合边缘吻合得恰到好处,估计是把海洛因袋子装进去以后等待粘胶晾干,在对果壳外面的粘合缝隙进行打磨。” 副站长王栋虽然对虎平涛有成见,可他在大事上从不糊涂。王栋从旁边凑过来,注视着刘光北手里的那颗夏威夷果,皱起眉头道:“一个果壳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绝对的精细化。还有,里面装毒品的塑料袋也有讲究。首先不能太厚,否则就影响了毒品装运数量;其次不能太薄,而且封口一定要严实,一旦在运输过程中渗漏,尤其是在我们边检站这一关,无异于自投罗网。” 刘光北神情严肃:“这些贩毒运毒的家伙都是亡命徒。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这次的确是给咱们提了个醒,以前的经验很管用,却不能适用于任何方面。今天多亏了小虎,否则这辆车一旦放进去,想要查处侦缉就难了。” ……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西洛边检站沸腾了。 毒贩利用夏威夷果进行伪装贩运着这种方式是全新的,而且每一颗果子内藏的毒品都经过称量。这在后期分装与交易过程中,给毒品贩卖下线提供了便利,省掉了以前的二次分装过程,具有更强的伪装和欺骗性。 所有装货的麻袋外面都涂抹了椰油,浓烈的气味屏蔽了缉毒犬嗅觉搜寻。虽然进行了两次随机抽检,却没有发现压在车厢最下层的那些货有问题。 整车查获的海洛因数量超过三百公斤。 西洛边检站是西南边境线上的重要关口。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单位,辖下人员却多达数百,还能得到当地驻军的配合。其作用,除了扼守国门,同时还兼具打击区域区域违法犯罪,维持治安等多个方面。 每天都有无数人从这里入关。 每个人都心怀发财的念头。 “出去背一次海洛因,回来就富贵一辈子”的想法,在很多人脑海里根深蒂固。 以去年为例,西洛边检站全年查获的毒品总量,超过六百公斤。 历史上查获毒品数量最多的年份,总量高达三吨。 现在内地的海洛因市场售价为每克一百五十元左右,有些地方甚至高达三百元。照此计算,这批毒品总价超过四千万。 一次性查获三百公斤海洛因,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振奋的胜利。 站长刘光北顾不上休息,连夜与省厅取得联系,让他们派人下来对案情进行梳理,顺藤摸瓜,扩大战果。 边检与缉毒虽然同属于公安系统,双方职能却不一样。术业有专攻,大家各司其职。 热带地区天亮的很早。还没到七点,很多不当班的边检站警员纷纷来到临检广场上,围着那辆已经被拆成零件的货车,议论不休。 “这些人真想的出来,竟然把毒品塞在果壳里……啧啧啧啧,有这脑子干什么不行,非得贩毒。” “这果壳里里外外做得真细啊!我儿子玩高达拼装模型,粘胶什么的弄上去以后干了都得打磨,这些贩毒的也这么干,如果不拿出来一颗颗仔细检查,还真看不出来。” “听说昨晚是刘站和王站值班,他们俩是老边检了,都没看出有问题。是那个新来的队长,就是叫虎平涛的那个,在货车过磅的时候发现重量不对,当时叫了武装临检,这才把车扣下来。” “你说的是七队的虎队长?我觉得他挺不错啊!上次混编巡逻,我们六队跟着七队一起,过南边山梁的时候,他还帮着别人扛装备。两个背包,每个六公斤,他一个人就扛了两包,一口气走了五公里。” 广场上铺开了一个个麻袋,身穿警服的人们拿着各种仪器对查获物品进行检测,顺序拍照存档。做完这一切,装有海洛因的夏威夷果被收拢,由专人负责,送进站内仓库,等待下一步的检验。 虎平涛端着打开的文件夹,逐一对查获物品进行记录。 刘光北和王栋站在不远处的道口横杆前,看着他来回忙碌。 王栋神情有些不快:“老刘,虎平涛刚来不久,你现在就让他负责记录,这不太妥当吧?” 刘光北笑道:“如果不是小虎看出这辆货车有问题,咱们也捞不到这份功劳。” 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不过这答案分量已经足够。 王栋皱起眉头,脸上神情不改:“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给他安排个站里的老人带着。年轻人嘛,总得有个学习的过程。再说了,那怕他做得再好,也得按照顺序来。一步登天不是好事情,何况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这话让刘光北听着很不舒服。他是一个性子随和的人,略微皱了下眉,随即松开,乐呵呵地笑道:“老王,你想多了。虎平涛虽然年轻,工作方面却很细致。年轻是好事,没有经验也不怕,只要给他们机会,一切皆有可能。” 他很开朗,也很开明。 王栋很顽固,丝毫没有改变想法:“说说容易,可真要出了问题怎么办?” 这话与其说是固执,不如说是强词夺理。刘光北虽然是个老好人,仍然被王栋强硬的说辞搞得有些下不了台,顿时沉下脸,皱眉注视着对方。 第一百四七节 缘由 “老王,你怎么对虎平涛有这么大的意见?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他,跟他有过节?” 王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音量比刚才大了些,张口否认:“你想哪儿去了,根本没有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要一直盯着他?”刘光北摊开双手,耐心地说:“昨天晚上咱俩都没看出那辆车有问题。要不是虎平涛把车拦下来武装临检,这批毒品就进去了。你想想,三百多公斤,价值好几千万啊!咱们的任务是禁毒,是守护国门。就像那足球队的守门员,看见球飞过来,不顾一切也要拼死挡住。” 王栋被说得面色尴尬,隐隐有几分恼怒:“老刘你知道我没那方面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不管怎么样,年轻人没经验,这你得承认吧?” 刘光北笑着揭穿他:“我知道你那点儿心思。储国方是咱们边检站的老人了,在这儿呆了几十年,现在还是个队长。老王你也差不多快退休了,你想趁着现在把老储弄上来,接替你的位置,对不对?”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王栋索性摆明自己的态度:“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让老储接班。老储今年五十二了,再干几年也得退休,为什么不能给他往上升一升?刚才你那句话没错,储国方是站里的老人。我还没从派出所调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边检站干了好几年。经验上那是没说的,老储排第二,站里估计没人敢排第一。要说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老储连续好几年都被评为优秀。” “十多年前那次抓捕武装贩毒份子,张天顺带队,老储当时跟着他在东边设卡。那天晚上对方驾车强行冲卡,被预设的路障拦了下来。那些贩毒的家伙开枪射击,老张当场身亡,老储被手榴弹炸断了两根手指。这功劳放在咱们站里也是头一份吧!” 刘光北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在脑子里记着呢!可老王啊,这规矩就是规矩,老储当时进边检站工作,不是以干警身份,而是通过普招考进来的临聘人员。要不是那次抓捕武装贩毒分子他立下大功,又受了伤,上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他这个正式编制。” 王栋很倔:“是啊!既然他有编制,是正式警员,为什么不能让他当副站长?” 刘光北认真地说:“任职与否,这得看上级的安排。老储最大的短板就是文凭。他只有高中学历,虽然在警官学院培训了几个月,仍然不够格。你以为我对他的事情不上心啊?我一直劝他有时间就报个成高,哪怕是在线教育的那种也行。可老储总说是上了年纪,没心思念书……你说说,他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办?” “以前老站长在的时候,已经给老储争取了够多的好处。你以为老储为什么能当上队长?他现在享受副科级的待遇又是怎么来的?我们都不是瞎子,老储的功劳也不会被忘记。可如果事情反过来,谁要是死揪住这点不放,倚老卖老,那就真正是本末倒置。” “这世界上有能力的人不光是你看见的那几个,还有很多,很强。就说昨晚这事儿吧!就算咱俩不在现场,换了老储当班,你觉得他能看出那辆车有问题吗?” 王栋被说得低下头,有心想要认输,却又有几分不甘。 “我……我对虎平涛没意见。”良久,他抬起头,脸色有些愠怒:“我就是觉得上面待人不公。老储在边检站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什么就不能给他提一提?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 “够了!你这想法就有问题。”刘光北语气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谁上谁下,升职降职,都是有规定的,必须按程序来。我知道你跟老储关系不错,可这不能成为你偏向他的理由。虎平涛虽然年轻,却踏实肯干,也很优秀,你得看到他身上的优点,而不是担心他表现太好,抢了别人的位置。” 他的话字字戳心,王栋有心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只能低着头,闷闷不乐,心有不甘地说:“……我……我没这么想……” “没有就好!我知道你没那么小心眼。”刘光北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从不在口头上占对方便宜,也不会让对方在言语上下不了台。说话留三分情面,对彼此都好。 …… 中午,虎平涛交了班,朝着食堂走去。 昨晚查获了三百多公斤毒品,按照正常情况,这应该是边检站今年的最大战果。 凌晨的时候,站长刘光北就特意叮嘱食堂:多买点儿菜,今天中午和晚上给大伙儿加餐。 中午加了三个菜:排骨炖冬瓜、菠萝炒肉、黄焖鸡。 食堂还买了一批芒果。在热带地区,这种水果常年都有,味道很甜。 虎平涛刚走进餐厅,就看见张青保和张青家笑着迎面走来。 他们是两兄弟,也是五队的正副队长。 张青保是老大,张青家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分别叫张青卫和张青国,四个人都是警察。区别在于,张青卫在派出所工作,张青国在地州上任职。 四兄弟,但不是四胞胎。 “小虎,来来来,这边坐。”张青保很热情,拉着虎平涛在一张空桌子旁边坐下。张青家与他打了个招呼,转身去窗口那边端饭端菜。 “你干得真漂亮。”张青保冲着虎平涛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我昨晚睡得沉,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这事。我刚才去仓库看了,这帮人心细着呢!连夏威夷果都弄成这样,包装上肯定花了一大笔钱。现在好了,血本无归……哈哈哈哈!” 警察与毒贩,天生就是敌人。 张青家端来了三份饭菜,他特意把肉最多的那份摆在虎平涛面前。 菠萝炒肉是当地特色,酸甜适口,肉嫩汁多。 虎平涛颇感意外,手持筷子举在半空,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张家两兄弟,迟疑道:“张哥……这……不太合适吧!” 张青家显然是多打了一份菜,全都装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虽然站长刘光北说是加餐,可加餐也有规矩。每人可以得到正常分量的加菜,如想多要,就得另外花钱。 虎平涛新来乍到,与张家两兄弟认识,彼此关系却没有好到熟络的程度,最多就是走过路过遇到的时候互相点下头,打个招呼。 西洛边检站几百号人,想要逐个认识,叫得出名字,还需要一段时间。 张青保身材高大,皮肤很黑,胳膊粗壮程度远超虎平涛,真正是虎背熊腰。他“嘿嘿”笑着,用筷子冲着虎平涛的盘子点了两下:“别客气,这顿算我的。” 张青家在旁边也说:“我看过值班表,后天是周末,我们都不当班,晚上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寨子里喝酒。那里有家馆子,鬼鸡和牛撒撇做的很地道。” 虎平涛连忙推辞:“这怎么行。我刚来,是新人,要请也得是我请才对,怎么能反过来?” 张青保笑道:“大家都是拿工资吃饭,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请。你不一样,就昨天晚上查获的这批海洛因,无论如何我也得请你喝顿酒。” 虎平涛奇怪地问:“为什么?” 张青保大口拨拉着米饭,含含糊糊地说:“我喜欢跟你这种做事情细心的人打交道。兄弟,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就托大叫你一声“小虎”,不过分吧?” 虎平涛笑道:“当然不过分,我得叫您一声张哥。” 张青保大喜:“这就对了。记住了啊,就这个周末,咱们喝酒,不醉不归。” 从头到尾,张家兄弟硬是没提为什么要请虎平涛吃饭喝酒。三个人就这样边吃边聊别的话题,直到午餐结束,他们下午还要值班,就打了个招呼,离开食堂。 半小时后,刘光北把虎平涛叫道站长办公室。 他满面微笑:“小虎,这个案子已经报给了省厅。你尽快把资料整理一下,最迟后天,省厅就会派人下来开始调查。” “好的。”虎平涛点头答应,随即问:“站长,有个事我想问您。” 刘光北道:“说吧!” “张青保和张青家您认识吧!” “当然认识。” “他们兄弟俩今天中午请我吃饭,还约了周末一起喝酒。我初来乍到,对这边的人和事都不熟悉。熊局说,遇到问题就多向站长您讨教。如果是正常的吃饭喝酒,那倒没什么,可我跟他们不熟,不知道……” 不等虎平涛把话说完,刘光北就挥了挥手,笑道:“原来是这样。呵呵,这事你不用担心,张青保和张青家没有恶意,他们说请你喝酒,就真的只是喝酒。” 停顿了一下,刘光北继续道:“小虎,别有思想包袱,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复杂。老张家这四个孩子我是知道的,他们的父亲张天顺,当年也在边检站工作。那年抓捕贩毒人员,因公殉职,张家的个孩子对着他们的父亲遗像发誓,一定要当警察,一辈子缉毒。” “当时我也在场……” “张青保和张青家之所以约你喝酒,是因为你昨天晚上查获了那批毒品。这兄弟俩很单纯,他们认为只有真正踏实做事的人才值得结交。” 虎平涛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站长,您给我说说他们父亲的事吧!” 刘光北沉思片刻,缓缓地说:“九六年的时候,边检站这边还没有跟派出所划开,遇到案子两边一起上,互相支援。张天顺那时候是副站长兼派出所副所长,平时两头忙,顾不上家里。” “那天我们接到线报,说是有境外的毒贩进来,身上带着武器。那时候可不比现在,人人都有手机,这种绝密消息根本不敢通过bb机发送,只能以人工方式送达。要验证,要审核,还要确认真伪……等到消息确定下来,送到我们手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线人报告的越境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和老张连忙带人火速赶往指定地点潜伏。” “小虎你带过巡逻队,这山里头,尤其是晚上,真不是人待的。各种虫子像疯了一样咬你,偏偏还不能出声,也不敢太过用力的挠。皮肤破了感染不说,要是引起毒贩注意,那就真正是功亏一篑。” “现在网上有人说,当年志愿军那会儿,邱邵云趴在雪堆里被大火活活烧死是假的。哼……就说老王,副站长王栋,他当时就在我旁边,后来才发现那里有条水沟,他两条腿泡在水里,被叮了十几条蚂蝗。那鬼东西你是知道的,叮上以后不能拽,也不能拉,只能撒上盐,让它自己出来。可当时忙着出任务,谁也不可能带着盐巴出来。等到完成任务,回到站里,老王身上的那些蚂蝗有好几都钻进去了,只剩下外面的一个尾巴。” “聊偏了,还是继续说老张吧!那次的线报很准,毒贩进了伏击圈。一般来说,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我们是力主活捉。那天老张冲在最前面,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把毒贩按倒,刚拿出手铐准备抓人,我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火药味,连忙叫起来。” 虎平涛听得很仔细,专注地问:“没开枪?” 刘光北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叹道:“是手榴弹……贩毒分子都是些亡命徒,他们知道一旦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当时是深夜,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手电筒也照得很模糊,谁都没注意毒贩被按下去的同时,拔掉了手榴弹的拉环。” “我叫的那声“有火药味”给大家提了个醒,周围的人纷纷卧倒,可距离实在太近了。那种手榴弹杀伤半径超过十五米,我们所有人差不多在十米范围内。毒贩被当场炸死,我们这边不同程度的受伤。其中伤势最重的,就是张天顺。” 第一百四八节 通道 “后来增援部队赶到,把我们抬上车,送往医院。” “老张是副站长兼副所长,他小腿被炸伤了,一直在流血。当时现场很乱,有好几个人重伤,就没顾得上看他。老张用胳膊撑着,把身体挪到路边,指挥大家抢救重伤员。他当时一直在说:不要管我,先救其他重伤的同志。” 虎平涛神情沉重:“其实他的伤势很重?” 望着阳光明媚的窗外,刘光北眼角有些湿润:“张天顺是第二批送往医院的。他当时脸色苍白,呼吸也很微弱。赶往县医院的路上,因为失血过多……牺牲了。” “那次行动,我们死了两名战友,还有三名干警不同程度的负伤。缴获毒品二十公斤,一支手枪,两个满装弹匣,还有一枚手榴弹。” 说到这里,向来温和的刘光北忽然变得暴怒起来,破口大骂:“三百六十行,这些狗杂1种做什么不好,非要贩毒。真正是害人害己啊!” “张天顺是个老党员,也是少数民族,四个孩子都是按政策生的。按照家谱,属“青”字辈,就以“保家卫国”的顺序取名。” 刘光北把目光转向虎平涛,大有深意地问:“小虎,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张青保和张青家兄弟俩为什么要约你喝酒了吧?”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出于感谢心理?” “有点儿这个意思,更多的还是对你的一种认可。”刘光北道:“他们四兄弟都挺不错。老大老二在边检站,连续好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又是优秀党员。老三在边境派出所,每天都跟附近的寨子打交道。这是个苦差事。虽说全国五十六个民族,可仔细分下来,单个民族里面还有很多分支。就说景颇族吧,几十个分支,语言和生活习惯不同。张老三每次在寨子里处理问题,光是语言就让人抓瞎……可他还是坚持下来,几十年如一日。” “县里曾经给过他调到局机关工作的机会,被拒绝了。” “张家老四在的派出所远,工作同样干得很不错。他年轻,长相也好,周围的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一直没时间相看。” “他们都是些值得尊敬的人。” 话说的多了,刘光北就来了兴致:“小虎你是从省城调过来的,对边境这边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你别看咱们边检站有这么大规模,各种设施齐全,就连你们平时住的宿舍都装了空调,伙食标准也很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八五年,省厅在这边设了个边境派出所,武器装备是正规军换下来的枪械,路是土路,只有一道卡子。每天检查任务重,警员少,基本上一个人干三、五个人的活。” “那时候的防治重点还不是毒品,主要是抓走私。可边境线太长,就边检站这些人撒出去,跟篦子一样,稀稀拉拉的,搞走私的总有空子可钻。” “这里的老百姓穷啊!这人穷就生变,找各种法子挣钱。走私是当时来钱最快的。以前咱们这边生产的白龙潭啤酒,用竹篓一箱一箱的翻山越岭背过去,就能赚到两倍的利润。再把那边的重型摩托车零件背过来组装,加上好几倍的价格卖出去……就这样,寨子里的一些人富起来了,觉得走私这活儿太苦太累,于是就盯上了海洛因。” “从几个人发展到全家,进而发展到整个村寨,边境贩毒日益变得规模化,运量也越来越大。单靠有限的警力已经无法遏制,所以那些年武警和当地驻军也参与进来,狠狠打击贩毒集团,彻底遏制了大规模贩毒。” “毒贩是不要命的,从我们上次遇到的那个武装毒贩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武器装备方面投入很大,宁死不降。要不是后来国家花了大力气整顿经济,加大对走私贩毒的打击力度,就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西洛边检站。” 说到这里,刘光北看着虎平涛,笑了:“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朝气,有活力,眼光和见识也超过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昨晚这事,你从一本物品对照目录就能想到车辆过磅这个破绽,要换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好干,我相信张青保他们兄弟俩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 喝酒,是维持并加强男人之间友谊的一种方式。 只要不是在上班时间喝酒,也不为此耽误工作,虎平涛很愿意参加这种私人聚会。 省厅的调查组到了,雷跃带队。 看着他制服上崭新的肩章,虎平涛笑道:“雷哥,升官了啊?” 李凌连忙插话进来:“还是队长,但不是分局的缉毒大队长,而是市局的代理支队长。” 虎平涛问:“怎么是代理,还没有正式任命?” 雷跃满不在乎地说:“虚衔,你就理解成刚进单位的时候,试用期半年的那种就行。好了,时间紧,任务重,我就不跟你废话了,赶紧介绍情况,把案子的材料移交过来。” 整个下午,虎平涛都在忙碌。主要是带着雷跃他们进仓库点算物品,以及对收缴毒品的鉴定……忙忙碌碌,很快就到了晚上。 晚餐的时候,雷跃对虎平涛说:“小虎,你这小子运气不错,走到哪儿都有好处。三百多公斤海洛因,要是今年没有数额更大的查获案件,你这妥妥的又是个一等功。” 虎平涛笑道:“别这么说。好了不聊了,我还得上班呢!” “你今天值夜班?” “是啊!” “那行,慢走不送。西洛实在太热了,我晚上要回招待所睡觉,你就呆在值班室慢慢熬吧!” “雷哥,你这是存心欺负人啊!” “嘿嘿嘿嘿,难得看见你小子吃苦受罪,我高兴,我乐意!” …… 副站长王栋与虎平涛一起值班。 他仍然板着脸,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放下黄黑色横杆的道口前,注视着每一辆从警戒线外驶入检查区的汽车。 入境的不光是车辆,还有很多步行人员。有侨民,也有外出返回的边民。 检查分为人员和车辆两个关口。 老话说得好,“有钱难买老来瘦”,王栋也不例外。腆着肚子,制服也比其他人宽松得多,虽然戴着眼镜,却给人以老辣的感觉。他在车辆检查区待了十多分钟,转过身,对虎平涛淡淡地说:“走吧,去那边走走。” 他指的是人员检查区。 虎平涛有些意外,毕竟王栋对他的态度一向很冷漠。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下意识答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去。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这个时段入关的人少,大多是去境外探亲访友的边民。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大多是历史原因。早年有些人嫁出去,也有人嫁进来。以暹罗为例,傣族人分散生活在中、暹两国交界地区。暹罗一直认为傣族是本国国民,暹罗语和傣语之间也有很多相同的部分。 其实“傣族”这个称谓是建国后才出现。在建国初期,一直叫做“泰族人”。后来为了与暹罗“泰人”有所区分,才单独在“泰”的发音基础上进行改换,变成了今天的“傣族”。 一条国境线,外面是“泰人”,里面是“傣人”。其实双方通婚已久,尤其是自改革开放以来,双边交融更多。 五条通道,外面是用金属围栏隔开的等候区,七拐八绕的,与国内机场和火车站没什么区别。入关规则同样是初审护照,然后通过物品和人员安检。 与国内的检查程序比较起来,多了一道复检。 夜间通关人少,一号至四号通道已经关闭,只留下五号通道。检审室里亮着灯,旁边的休息室里有一个小队的武装警员随时待命,二楼和三楼的警戒哨位全天候有人值班,一旦有突发情况,整个边检站将在五秒钟内完成隔断。如果情况严重,附近驻军的首批增援部队将在十分钟内赶到。 直升机、武装越野车、警用轮式装甲车、多功能无人机……现在的边检站堪比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小型战斗堡垒。 十几个人在五号通道前排队等候。大部分是女性,年龄不一。有的穿着筒裙,有的穿热裤,脚上全都穿着拖鞋,这是典型的区域特色。 虎平涛跟在王栋后面,在机检输送平台侧面站定,注视着这些等待检查的人。 初检只是针对金属物品,包括钥匙扣和硬币之类的都要从衣袋里取出,装在置物篮里。与国内机场的检查流程一样,手机、电脑、充电宝等电子产品也要通过人工检审环节。 看着一个身材苗条的中年妇女通过电子门框,走上检查平台,伸展双臂,任由一名边身穿制服的女警搜检,王栋侧过身子,对虎平涛淡淡地说:“人员检查的门道很多,你得特别留意一下,不要被他们钻了空子。” 这个“他们”,指的是企图蒙混过关的贩毒和藏毒者。 虎平涛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连忙往前跨了一步,凑近王栋,俯低身子,用尊敬和探询的语气问:“王站长,您指的是人体藏毒?” 他知道王栋对自己有看法,没想到竟然从王栋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看样子,应该是对自己进行现场教学。虽不明白其中意义,虎平涛却不会白白放过机会。 王栋轻轻点头,“唔”了一声:“人体藏毒是常见的运毒手法。境外毒贩大多会使用“香蕉袋”,也就是清洗过的避1孕1套,里面装海洛因,封口,外面涂上一层炼乳或者黄油,让运毒的人吞下去,一旦过关,就立刻赶到接应地点,喝泻药,把吞进去的毒品袋子拉出来。” 说着,王栋举起右手,在虎平涛面前晃了晃,很是感慨地说:“我是从州缉毒队调过来的。刚进单位的时候,队长和师兄们每次抓住人体藏毒的毒贩,就安排我守在卫生间里看着那些家伙拉屎。完了以后还要把粪便冲洗干净,拣出一个个装毒品的袋子。那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故意整我,后来才知道这是缉毒队的传统,每个刚入队的新人都要干几次这种脏活儿,如果接受不了,队里就把人退回原单位,永不录用。” 虎平涛脸上露出会意地笑:“王哥,我听说现在的毒贩已经不用避1孕1套了。那玩意儿很薄,经不住胃酸腐蚀,很危险。” 从“王站长”到“王哥”,很微妙的称呼变化,意味着两人之间关系拉近。 王栋当然明白虎平涛的心思,他没有点破,只是神情和说话语气比之前都缓和了很多,眼里也多了一丝兼具教导成分的笑:“我在州缉毒队和边检站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用普通塑料袋运毒的人。你可以自己试试,找个塑料袋,装点儿水进去,用线吊着往嗓子眼里塞进。那种刺扎感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表面裹着黄油也很难吞咽。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强烈反呕,在这个过程中会造成塑料袋破损,那比胃酸腐蚀导致毒品泄露的几率大多了。” “你还年轻,也刚调来边检站没多久。下次再遇到人体藏毒的,你去卫生间守着,自己洗一次粪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避1孕1套经过特殊处理,表面光滑,吞咽起来要比普通塑料袋容易,也更舒服。虽说品质不一,但只要选用口碑不错的品牌货就行。” 虎平涛压低音量笑道:“杜1蕾1斯还是杰1士1邦?” 王栋侧转身子,斜瞟了他一样,用过来人的口气低声教训:“冈1本,加厚型号,两个避1孕1套中间夹一层油脂,外面抹上黄油……厚是厚了点儿,至少可以坚持十六个钟头。” 虎平涛颇感意外,问:“王哥,这是测试数据?” “五年前的老数据。”王栋回答:“现在的避1孕1套质量比以前好多了,以这个为基础,人体藏毒的耐腐蚀时间只会更长。” 第一百四九节 手机藏毒 “说起来,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王栋叹了口气,目光随即变得锐利起来:“零六年的时候,站上抓住了一个人体运毒者。喝了泻药,当场拉出来二十多个袋子,最后称重,袋子里所有海洛因的总量超过一公斤半。” “这算是幸运的,没把命给弄丢。紧接着过了半个月,又抓到一个,也是人体藏毒。这次就没那么顺当。那天过关的人特别多,所有通道都排长队,一个一个按顺序来,不准加塞。这是我们多年工作累积的经验,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当然可以优先办理,否则提出类似要求的就必须予以重视。检查站内外到处都设置了监控,那个人从早上九点半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多,突然倒下去,口吐白沫。站里的医生连忙赶过来抢救,当时人已经不行了,后来检查发现死因是海洛因中毒。” “法医在他胃里找到十几个毒品袋子,其中有两个破损。高纯度海洛因可不是闹着玩的,直接在胃部扩散,神仙也救不了他。” 虎平涛缓缓点了点头:“王哥,像他们这种人体运毒,一次能得多少钱?” “看数量。”王栋的解释言简意赅:“这种事没有具体标准,因为境外毒品来源很杂。有些是集团贩毒,有些是私人种植罂粟自行提炼海洛因。暹罗、缅国、简朴寨这些国家对毒品的管制远不如我们这么严。特别是偏远山区,几乎是整个村子都在种罂粟。没办法,种别的东西养不活全家,只能拣着最值钱的种。最大的毒品销往方向就是我们这边,人体藏毒隐蔽性极高,反正不外是威胁加利诱,让那些不要命的家伙带着运进来。要说具体的报酬,多则几万,少则几千。” “还有直接把一家人抓起来,直接告诉你:帮我运几次,就放你全家自由,否则先杀你父母,再杀老婆孩子……小虎,南边那些国家乱得很,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太平。” 远处,那个穿筒裙的女人通过检查,她收拾好装在置物篮里的个人物品,走出了通道。 看着她的背影,王栋认真地说:“以前我们搞检查这块儿,挺不容易的。虽然配备了专业的女警,可过境的那些女人都不让检查,尤其是穿筒裙的,说什么也不让女警搜摸。” 虎平涛对此不作评价,若有所思。 “你别看很多国家口口声声嚷嚷着禁毒,其实他们坏得很。双标!就说咱们边检站吧,前前后后来过很多所谓的“国际传媒机构”,就穿筒裙和检查这事,他们大做文章,说是咱们破坏了民族习惯,还乱七八槽扯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一个“坏”字。” 虎平涛摇头笑道:“意思就是要让我们不检查就放人入关?” 王栋冷笑着点了下头:“前段时间不是有人拿疆北的棉花说事嘛,其实咱们这边也一样。全世界禁毒搞了那么多年,米国打阿福含,结果把阿福含搞成全世界海洛因产量最大的国家。咱们以前穷,在国际上说话没有地位。后来改革开放,有钱了,就在边境上搞替代种植。这道理其实很简单————罂粟种植量少,海洛因就少。可那些国家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总搞歪门邪道。尼玛的换了去他们自己国家试试,难道不检查就能入境?我才不信呢!” 王栋话丑理正,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暗自偷笑。 “小虎,你得特别留意人体藏毒。”王栋神情严肃,继续道:“除了吞咽袋装毒品,现在境外的毒贩又玩出了新花样。” 说着,王栋伸出右手,在虎平涛的右臂上比划了一下:“比如说这个部位,给你来上一刀,切除部分肌肉,造成肌体空腔,然后大量注射抗生素,确保短期内不发炎,不化脓,然后填充毒品袋子,缝合后携带入境。” 虎平涛正色道:“我听说过这种藏毒方式,主要是切除脂肪,境外贩毒集团有很技术很不错的外科医生。” 脂肪切除与肌肉切除是两种不同的概念。虎平涛没有纠正王栋话里的错误,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王栋看了虎平涛一眼,微微地笑了。 他是故意说“切除肌肉”,想要看看虎平涛的反应。 这个年轻人没有据理力争,只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脂肪”这个词,看似不经意的予以更正。 他挺给我面子的,至少对我很尊重,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骄横跋扈。 “所以你在日常检查的时候,一定要特别留意入境者身上的伤口。”王栋继续着未完的教导:“千万不要小看这种自残式的人体藏毒,少则几十克,多则几百克,这些人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以前野猪皮库兵藏银的故事你听过吧?那些人从小就练习扩1肛,从搓细的生铁珠子到后来拳头大小的铁蛋,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等到成年以后入职库兵,搬运银子,在库房里就相互给对方塞银子,反正屁股夹紧了就看不出来,光着身子搬运各地送来的税银,每次入库能弄出来几十上百两白银,常年累积下来就是个很大的数字……人体藏毒也一样,有些人就是专门靠屁股1吃饭的。” “听起来很脏不是吗?可那些吸毒的人根本不管这些。他们是一群行尸走肉,只管一时的快乐。” 一个身穿衬衫与热裤,长相姣好的年轻女孩通过检查。她走下平台,来到机检输送带末端,拿起放在置物篮里的手机,正准备装进衣袋。 “你先等等。”王栋突然抬手指着女孩,他抬脚迈步迅速上前。见状站在通道侧面的一名女警也走到近前,挡住女孩的去路。 “杂个啦?”女孩操着一口本地腔,懵懂的神情看上去很无辜,虎平涛却发现她的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 王栋握住她的手机:“这是你的?” 女孩的表情有些变化,她点点头:“是呢。” 王栋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凸起,黑屏,显示处于关机状态。 他继续用力按住开机键,手机仍然毫无反应。 拿着手机走近摆在通道墙壁侧面的柜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套专用工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机后盖,露出一个装满白色粉末的正方形塑料袋。 袋子很薄,不大不小,体量刚好与手机电池空出来的槽位对等。 一直在旁边守候的女警立刻扑过去,以标准的擒拿动作按住女孩胳膊,迅速反拧,右脚同时抬起,重重踢在女孩的足踝上方。特制的靴子很重,这一脚力量十足,女孩疼得发出惨叫,失去平衡,被女警当场按倒,将胳膊反向扣在身后,用手铐锁住。 王栋深深地看了一眼面皮涨红的检查员,把装有毒品的手机递过去,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低声训道:“说了多少次,手机和电脑一定要开机检验,怎么连这个都记不住?” 检查员浑身直冒冷汗,连忙认错:“王站,以后我再不会这样了。” 王栋严肃地说:“跟我认错也没有用,你这个月考评不合格,你规矩来。” 看着女孩从地上被女警拉起,押往监禁室,虎平涛这才走上前,好奇地问:“王哥,你怎么知道这手机有问题?” “这是运毒的老法子。”王栋认真地说:“以前用的大多是5110,还有内藏天线的机子,只要取出电池,就能装进去同等容量的毒品。后来被我们发现,就很少使用这种办法。2014年以后,智能手机逐渐普及,电池与机身合为一体,机身后盖也需要特殊工具才能打开,贩毒运毒的那些人绞尽脑汁,他们利用这一点,将毒品内置化。还有些玩得更高端,他们对手机进行改造,只保留最低电量和开机画面,入关前关机,通过检查再开机,故意让我们看到残留画面,让我们误认为手机正常运行。” “我们在这方面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从一六年到一七年,连续查获很多手机运毒案例,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使用这种方法。” “要说是怎么发现这手机有问题……呵呵,现在的女孩与过去不一样,满脑子都是钱。就这点来说,境内境外区别不大,基本上都玩段视频,搞直播。一般来说,穿筒裙的女人相对要传统些,思想也较为保守。穿热裤和短裙的女人更开放,想法多,思维活跃。”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王哥您的意思是,那女孩过关检审,没开手机,这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王栋看着他,笑了:“就说你自己吧!坐飞机旅游,在机场检查的时候,你会不会特意把手机关掉?” 虎平涛思考片刻,摇摇头:“一般不会。” “这就对了。”王栋道:“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可她不但关了手机,检查通关后也没有把手机打开。无论她有没有问题,我都得仔细检查。” 虎平涛恍然大悟,赞不绝口:“王哥您这才是真正的经验啊!” 无论是谁都喜欢被夸奖,王栋明知虎平涛说的这是奉承话,听起来却很舒服。他拉着虎平涛走到一边,满意地笑道:“说实话,我对你没意见。我在边检站干了几十年,该有的都有了,国家也没亏待我。而且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涨工资,涨退休金,我这辈子够了。” “那天我和老刘说的那些话,想必你都听见了。我不是针对小虎你,我只是想给老储争取一个机会。唉……小虎你是真的很年轻啊!才二十几岁就当上队长,而且还是实职副科。说真的,你刚来的那几天,我对你挺有意见。倒不是说你这个人有问题,而是用我自己作为对比,当了十多年警察,好不容易才晋升到队长。”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三十六岁,比你现在整整大了一轮。” “不瞒你说,我们都在私底下猜测,你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老刘是站长,有些消息他很清楚,但不会跟我们透露。所以其他人,也包括我,有想法也很正常。干咱们这行,资历很重要,没有经验就上不去。三年一晋升,这是谁都必须遵守的规矩。可是看看你,这么年轻就扛着三级警司的肩章,又是副科级别……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都在猜测你是不是上面有人,空降下来镀金的。” 闻言,虎平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王哥,这是没影子的事儿啊!我怎么可能……” 王栋抬手挡住了他后面的话:“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就那天晚上查大货车,刘站长是老边检了,还有我在现场,都没看出那辆运夏威夷果的车有问题。可你偏偏把车拦下来,截停理由也有依据,一检查还真是这样……呵呵,要换了是没本事下来镀金的废物,还没有这样的火眼金睛。” “张青保和张青家兄弟俩不会随便请人喝酒。像你这种刚来检查站还不到一个月的新人,那怕位置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现在我也想通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上面的领导也不是瞎子,他们不会随便安排人下来当队长。小虎你是个有本事的,年纪轻轻就当上队长,前途无量啊!” “我以前的确是想个老储争个位置,可老刘说的没错:老储没有编制,他能享受现在的待遇,已经是上面给予了特殊照顾。” “只要守住国门,不放毒品进去,咱们这辈子就值了。” …… 雷跃在边检站待了两天。 他很忙,与虎平涛见面的时候大多是午餐和晚餐,前前后后加起来说了不超过二十句话。 离开的那天,雷跃本想找到虎平涛好好谈谈,可到了餐厅吃早饭,一打听,才知道虎平涛带着巡逻队凌晨时分就出发了。 …… 东涧。 这不是一个在边防地图上能找到的地名,而是边检站成员口头上的区域简称。 第一百五十节 脚印 这是一条很小的山涧。之所以能被巡逻队员熟记于心,并且形成众所周知的区域名称,是因为这条山涧刚好位于巡逻路线的四分之一段休息点。 山涧高度落差超过六十米,底部形成一个水潭。溪水清澈,潭底有小鱼小虾。巡逻队每次都会在这里稍事休息,主要是洗把脸,解除疲劳。 野外喝生水这种事绝对禁止,但只要提到“东涧”这个名字,在巡逻的时候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笑起来。 尤其是在回程的时候,那意味着再走上一段就可以回家。而且那个地方很凉快,用湿毛巾擦上几把,非常舒服。 张青保蹲在溪边,把毛巾浸湿,拧至半干,转身扔给坐在石头上的虎平涛。 虽然两人都是队长,但排班巡逻的时候经常有重叠,不会刻意安排正、副职。 张青保故意使坏,扔毛巾的时候留了点力气,正端着矿泉水瓶的虎平涛不得不挪起屁股离开石头,往前迈了几步,这才接住毛巾,没掉在地上。 “你这是故意报复啊!”虎平涛把湿毛巾横搭在脖子上,盖上矿泉水瓶盖子,很不高兴地埋怨道:“我没惹你啊!” 张青保把自己的毛巾浸没溪水,不转身地笑道:“年轻人多动动没坏处。”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你怎么又占我便宜。” 张青保转声笑道:“谁让你那么能喝,连我弟弟都干不过你。” 张青家的酒量在边检站排第一,可那天吃饭,硬生生被虎平涛喝趴下了。张青保在旁边全程看着,虎平涛没喝假酒,而且还在桌上提前敬了两轮,比弟弟多喝了好几杯。 “哼!那么大的人,心眼那么小!” 虎平涛用拇指在小指顶端比划了一下,满脸鄙夷,转过身,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一棵树,忽然觉得好像捕捉到了某种特殊物质,连忙回过头,将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位置。 他不再与张青保打嘴仗,站起来,快步走到近前,注视着那棵树。 这是叫做“鸡素子”的一种树,学名叫野荔枝。这种树在西南的确很常见,九月份果实成熟,酸酸甜甜很好吃。 眼前这棵鸡素子已经挂果了,小而青涩,未熟。 这不是虎平涛关注的重点。 这棵树生长在溪边,因为不是人为种植,从幼苗期开始,就有部分根茎暴露在外,无法没入土壤。随着生长,裸露在空气中的根系日渐膨大,加上生长位置近水,周围环境闷热潮湿,根茎外面也附上了一层青苔。 树根上的青苔有明显擦痕,就像刚涂绿漆的墙壁,被人用硬物重重擦过,留下一片难看的刷痕。 一个巡逻队员从侧面走来,被虎平涛抬手喊住:“别往这儿走,从后面绕过去。” 眼前,从鸡素子树到脚下这段三米多的空间,在虎平涛此刻看来是绝对的禁地。 地上有两个脚印,一前一后。从鞋底花纹判断,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分属左右脚。 张青保从溪边走过来,疑惑地问:“小虎,怎么了?” 虎平涛头也不会地说:“咱们巡逻是每三天一次,来回交叉刚好间隔一天。上次是章鱼精带队,可是你看这个痕迹,还有脚印,都很新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今天早上留下的。” 张玉金是边检站的队长,这名字困扰了他很久,所有人都管他叫“章鱼精”。 附近的巡逻队员纷纷围过来。 张青保走到近前,蹲下,仔细看着那两个脚印,疑惑地问:“会不会是早起采菌子的山民?” 滇省的野生菌美味无比,然而采摘必须赶早,否则太阳一出来温度急剧升高,菌子伞盖张开,品相也就差了,卖不上价钱。 “这附近哪儿的山民?”虎平涛认真地说:“咱们的巡逻路线不经过村寨,全是没人的荒山老林。” 这段边境线长达一百多公里,分散着多个口岸检查站点。从西洛到上一段的边检站,其实没有天然的屏障,全是山川、河流、密林,很多看似不起眼的一道土坎,一条小河,很可能就是两国的边境线。 附近的边民早已内迁,更不要说是来到这种荒僻的地方采摘野生菌。 张青保神情严肃:“有人越境……偷渡?” 虎平涛点点头,下意识握紧了斜挎在胸前的突击步枪:“他们可能是在溪边取水,可只有这边是土,留下了两个脚印。那边全是石头,看不出痕迹。从脚印的方向判断,对方应该是想从西北方向绕行出境。” 张青保常年在边境上巡逻,对方向和位置很敏感,他略一思索,问:“你的意思是,从十一号驻军哨卡和咱们边检站之间出去?” 虎平涛“嗯”了一声:“我们的巡逻次数很频繁,这条路也是常走的。再往南,那边新设了铁丝网和墙,一般来说过不去,只能往这边走。” 从今年开始,南面的边境线设置了翻越障碍。那是一种内凹式的墙,辅以铁丝网,很难翻越。 张青保摘下背在身后的突击步枪,沉声道:“就按照你说的,赶紧追吧!” …… 中午,太阳高照。 山林内的气温高达三十度,这里水汽充足,就像一个巨大的天然蒸笼。 每前行一步都要流汗,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走在路上,巡逻队员们议论纷纷。 “虎队长挺厉害的,光凭那两个脚印,就能看出有人偷渡。” “我觉得这不太可能。这条路我来来回回至少走了二十遍,从未遇到过有人越境。” “十一号驻军哨卡那边也有巡逻队,他们可不是吃素的。要是有人偷渡早被发现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你别说,虎队长虽然年轻,可人家那是真有本事。那天晚上查夏威夷果,要不是虎队长一眼看出那辆车有问题,三百多公斤毒品就放过去了。” “这不一样,两码事。要我说,东涧那两个脚印就是山民留下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张青保和虎平涛并排走在前面。 他神情紧张,声音也比平时说话低了许多:“小虎,这一路上咱们没发现新的脚印啊!” 虎平涛神色不变:“还是有的,只是张哥你没注意。” 张青保连忙问:“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从东涧出来大概一里地,有些草被踩歪了,脚印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虎平涛停顿了一下:“咱们得加快速度了,对方至少有三个人。” 张青保看着虎平涛,眼神都变了:“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这一路上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虎平涛微笑不语。 这种事情的确不好解释。 热带雨林的植物生命力很强,即便是踩断的草茎,几个小时候以后又能再次恢复。但不管怎么样,踩踏痕迹多多少少仍有残留。 在“北方治安军”的那段日子永生难忘。那是真正的身在险境,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时刻打起精神。从士兵到军官,他们对身处环境下任何细微的变化尤其敏感。毕竟暹罗和缅国政府军都是敌人,稍有疏忽就会落入死亡陷阱。 虎平涛花了大量时间才学会辨认山猫与人类的脚印区别。同样是单足踩踏,同样是折断后的植物茎叶在几小时后恢复的破损位置判断,这需要无数次观察,无数次亲身试验。 警校开设有“痕迹学”这门课程,但书本上的东西终究不如现实那般清楚。而且张青保常年在边检站工作,术业有专攻,他在搜查毒品和检验方面经验丰富,可说到辨别残留痕迹和脚印追踪,虎平涛在他面前就是真正的行家。 “他们在这里休息过……” 时间紧迫,虎平涛没有解释太多,他随口说了两句,脚下速度不减。 张青保紧贴在他身旁:“我已经让小李把有人偷渡的消息发了回去。刘站说让我们自行处置,还问你需不需要支援?” “就目前的情况看,暂时还用不着。”虎平涛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起来,却不失节奏:“三个……放宽到五个人,我们可以对付。” 看着他略带轻松的神情,张青保不由得笑了:“这么肯定?别说我没提醒你,偷渡的人大多都是亡命徒,身上都带着武器。” 虎平涛认真地说:“他们没带太多的东西,充其量就是一点儿干粮。如果不是水喝光了,他们也不会跑到东涧取水。这林子里又闷又热,没水喝真的很受罪。” 张青保有些惊讶,很快恢复情绪,问:“这是你从脚印上看出来的?” 虎平涛点了下头:“他们的人均负重不会超过五公斤。” 张青保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你小子挺厉害的,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虎平涛挤眉弄眼低声笑道:“我长得帅嘛!”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不光是张青保,跟在他俩身后听到这番对话的巡逻队员也笑了。 …… 半小时后,虎平涛发现了新的脚印。 这是一条在密林里走出来的土路。 据说西洛边检站刚成立的时候,为了打通与十一号驻军哨卡之间的联系,专门派人在山里走了个来回,根据山势、河流、高度落差等诸多因素,用柴刀硬生生砍出这条便捷通道,使用至今。 在森林里往往会迷失方向,但只要稍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都可以通过各种方法辨别方向,进而判断出自身所在位置。比如夜间观测北斗七星,白天看太阳,看树荫等等……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小雨,与之前暴露在太阳底下的部分不同,这附近被密林遮挡,路上的泥土潮湿,留下的脚印也很明显,清晰可辨。 脚印很杂乱,通过鞋底花纹可以判定对方有四个人。他们没有继续沿着土路前行,而是从这里偏移,转到了位于土路右侧的密林深处。 虎平涛命令巡逻队就地警戒。 他蹲下身,凑近那些脚印,仔细端详。 张青保把突击步枪枪口指向天空,一边调整呼吸节奏,一边问:“小虎,发现什么了吗?” 虎平涛指着地上残留的痕迹,眉头紧锁:“他们为什么往这边走?” 从西洛边检站到十一号驻军哨卡,几乎是一条笔直的巡逻路线。如果是从边检站出发,往左,是边境;向右,是国内。 追索目标留下的脚印显示,他们的行进方向到这里产生了变化,向右。 张青保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潜台词,他疑惑地问:“既然是偷渡,为什么要往反方向走?难道他们不知道往这边越走越远?” 不等虎平涛回答,张青保继续问:“他们会不会迷失了方向?” 虎平涛摇摇头:“有这种可能,但几率不大。偷渡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偷渡者自己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身上肯定带着指南针,这一带也没有磁场,而且从时间上判断,就算他们在东涧取水的时候刚好是凌晨,天不太亮,可走到这里就已经光线充足,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黑暗中走错。” 一名巡逻队员主动凑过来问:“虎队,他们会不会是从境外过来的?这些年缅国很乱,那边的人都说咱们这边生活好,过来打工的人很多。” 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是从境外过来,就不会绕到东涧。”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地图,在大腿上展开:“你们看,从边境到东涧,是一条往东南方向的斜线,与正南方向的夹角不超过二十度。如果是偷渡入境,谁都不可能选择这条路。毕竟再往前两公里就是边检站,他们不可能冒险。” “偷渡入境只可能往东走,只要越过蚂蚁箐,再走十多公里就是勐耿。这是公认的,最便捷的路线。” 张青保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们为什么要绕道呢?无论出境还是入境,他们偏偏在这里拐了个弯,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虎平涛想了想,问:“张哥,早上在东涧发现脚印这事,有没有通报给十一号驻军哨卡那边?” 第一百五一节 各方反应 张青保点了下头:“通报了。他们当时就派出了一支巡逻队,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最迟今天下午四点能与我们汇合。” 虎平涛双眼紧盯着地上的脚印,陷入了急速的思考。 张青保问:“小虎,你发现什么了吗?” “有一点头绪,只是还不确定。”说着,虎平涛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拿出插在皮套里的笔,在纸面上划出几条线段。 “我觉得这不是一起单纯的出境或入境偷渡。”抬手扶了一下被汗水浸透略有下滑的头盔,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东涧取水留下脚印,被我们一路追到这里的这几个人,应该是接应者。” 接应? 巡逻队员们面面相觑,张青保也微张开嘴,满面愕然。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两伙人?”片刻,他急急忙忙地问。 虎平涛眼睛里闪烁着智慧光芒,他指着笔记本上刚画出的线段和黑点:“我们从边检站出发,上面这个点是十一号驻军哨卡,这条巡逻路线我们走过很多次,从时间上来说必然存在着间隙,这就给了偷渡者可乘之机。” “再看这,西洛往东就是居民区,有两个寨子,沿东北方向五公里就是集镇。从那边到边检站有公路,如果半夜出发,开车只需要半小时就能抵达边检站外围,从那里进入林区,最多两小时就能抵达东涧。” 说着,虎平涛随手在纸面上画出附近的山形图:“北面和东北方向是军事管制区,任何人不得进入。东面这条山沟与蚂蚁箐连在一起,悬崖陡峭,往北无路可走,只能往南绕行。可这样一来,就得走出三十多公里,有很大几率被我们的巡逻队发现。” 虎平涛绘画水平极高,弯弯曲曲的国境线在他笔下显示极准,从不同方向进入的路线,最终在纸面中央汇聚到一处,他在那个位置画了个圈,打上一个黑叉。 “根据三角定位法,以及早上和现在发现的脚印,目标应该在这里集中。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但从路线和方向上可以判定,这个位置不会有错。” 他随即补充道:“还有另一条路,就是先出西洛检查站,从境外迂回反绕入境。可是这样做太麻烦,而且缅国这些年不太平,西部山区以前是反政府武装势力范围,他们在当地埋设了大量地雷,直到现在也没有清除。” 现场一片安静,没人对虎平涛的这番话产生质疑。分析丝丝入扣,有理有据,令人无法不信。 一名队员佩服地说:“队长,你可真厉害。” 旁边的人也连连点头:“感觉是给我上了一课,虎队长这追踪能力真是没得说。” 张青保问:“小虎,既然你说这几个人是前往这个位置接应,那他们到底在接应什么?” 虎平涛撕下那张纸,收起笔记本:“三种可能:首先,接应从境外过来的贩毒人员;其次,组织偷渡,入境或出境;最后一种,走私。” 他一边整理背包一边说:“上述三种可能,从境外进入的可能性最大。从国内运毒出去这种情况可以被排除,无论人员偷渡还是走私,只可能是从境外流入,而不会从国内出去。毕竟路线摆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 张青保抬手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虎平涛把撕下的纸递给张青保:“马上与十一号驻军哨卡联系,让他们的巡逻人员尽快赶往这个位置。再就是与站上联系,通报情况,派出无人机对这一带展开定点搜索;勐耿方向也要派人支援,沿四十七号公路形成警戒线,对来往人员进行盘查。” …… 西洛边检站。 所有队长级以上人员集中,召开紧急会议。 刘光北站在大屏幕前,指着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辖区地图,神情严肃:“根据第七巡逻队发现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偷渡。从东涧到三号地区,再到五号地区,刚好形成一个“之”字形的夹角。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对方应该是昨天夜里从西部边境,也就是巡逻路线第五至第七边界段入境。” “一小时前,站里已经按照虎平涛他们的要求放飞了无人机。机载监控显示,在蚂蚁箐西南方向,有大量人员集中后对地貌的破坏痕迹,这与第七小队的判断完全一致。” 副站长赵成泰疑惑地问:“五号地区都是深山老林,密密麻麻的全是树。无人机监控摄像有那么高的清晰度吗?” 刘光北解释:“五号地区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早年的时候,有人跑到那里开荒。一家六口人,两个大的四个孩子,超生交不出罚款,只好全国流窜,想着边境这边没人管,就跑到老林子里,砍树烧荒,种起了麦子。当时边检站还没有成立,东边的寨子也很少有人往这边走,那户人家在山里呆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被发现。后来那男的下山,跑到寨子里偷衣服和盐,被当场抓住,这才知道他们在山里的住处。” “后来民政局把这家人带走了,那时候也没有恢复植被的概念,只是放了一把火,烧掉尚未成熟的麦子,就地撒上树种,直到现在……我去年搭乘森警大队的直升机往那边飞了一趟,五号地区的植被明显比附近的稀疏,树木高度也不够。当年那户人家搭建的小木屋还在,别说是电子摄像头了,就连我当时坐在飞机上,也能看得很清楚。” 说着,刘光北从桌上拿起几张放大后的照片,用圆形磁铁扣压着,顺序固定在墙上。 照片很清晰,是从上空九十度垂直拍摄。 稀稀拉拉的绿色树冠被厚且严实的密林包围,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猕猴桃,从中间被挖掉一块,露出淡绿色的果肉。在这极不和谐,对一张张张照片造成破坏性效果的不规则空地上,有数十个人影,正朝着东部林带深处移动。 “当时无人机刚好从五号地区上空飞过,连续拍摄到这些照片。”刘光北继续道:“对方可能发现了无人机,也可能没有,但有一点很重要。” 说着,他曲起指关节,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敲了两下。 照片上的人影衣着颜色很杂,很鲜艳。 王栋凝眉深思:“这些偷渡者都是女的?” 刘光北点点头:“大部分是女性。” 赵成泰反应很快:“照这么说,这个偷渡团伙极有可能是人口贩卖组织。参照以往的经验,人口贩卖只是一种获利形式,尤其是大规模越境,极有可能连带着毒品贩运。”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起来,与会者议论纷纷。 “照片上的人数可不少,我估计至少有六十个人。” “这不奇怪。咱们边检站对面就是缅国,那是个穷地方,就说干体力活吧,拼死拼活干一天,折合咱们的钱,工资也就二十多块。再看看国内,重体力活一天的收入至少过百。我有个亲戚在湛江搞了个种植园,请工人帮忙把化肥搬到百多米外的仓库里,就两吨货,人家开价六百,少了就不干。” “就是,缅国那边生活困难,收入低,男的女的都往咱们这边跑。远的就不说了,就咱们边检站,每天都要查出几十个没有护照的非法入境者。我上次遇到个老头,没有护照,也没有身份证,哭着喊着哀求让我放他通关,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地上,说是在缅国活不下去,连饭都吃不起。” “别听那些人瞎扯,缅国乱归乱,还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咱们只要守好关卡就行。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咱们这边的老百姓不像从前那样往外面跑,走私的事情也少了。要我说,罂粟这玩意儿,越穷的地方种的越多。没办法啊,他们只能种这个来钱。” 刘光北用力敲了敲桌子,压下嘈杂的议论,他威严且认真地说:“情况紧急,我已经派出了两个增援小队赶往五号地区,十一号驻军哨卡也从北面给予支援。山里地形复杂,没有合适的降落点,站里的直升机只能待命,根据需要定点空投物资。” 电影里直升机空降武装人员的方法不适用于这种场合。西南边境遍布森林,很难在山上找到空降点。边检站属于公安系统,巡逻人员没有接受过特殊训练。以第七小队为例,虎平涛是个特例,他会机降,还会很多军事技能,可其他队员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 刘光北以严肃的语气道:“详细情况我已经上报给省厅,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确保边检站的日常工作,并严格检查入境者和车辆。下一阶段,肯定要进行对周边地区的拉网式排查。我们必须以现有人手为基础,确保完成任务,不放一个身份可疑者入关,不放一克毒品入境!” 说到这里,他以冷厉严肃的目光扫视全场:“大家有没有信心?” 众人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坚决完成任务。” …… 省厅,会议室。 已经升任市局副局长的熊杰走进房间,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省市两级机关的实权人物。 几分钟后,身穿制服的冉红军快步走进会议室,在主位上坐下。 “紧急情况,临时召集大家开个会。”他言简意赅,简单说了一遍从西洛边检站发过来的消息。 “已经联系过边防部队,他们从十一号哨卡派出增援部队。边境军分区也派出陆航部队,沿地面巡逻路线进行搜索。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参与战斗。” 与隶属于公安系统的直升机不同,陆军装备的武装直升机火力强悍,若非特殊情况不会轻易使用。 冉红军收拢摆在面前的材料,抬起头,眼眸深处释放出鹰一般的目光:“这是突发事件,西洛边检站方面已经启动预案,派出两支巡逻队前往五号地区。省、市两级机关必须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一些同志已经出发,分别前往允锦宏和西洛,就目前发现的问题展开详查。” “下面,我要说一下关于与这起突发性越境有关联的案件。” “两年前,东部沿海地区联系发生多起命案,死者均为年轻女性。后来查出这些死者没有中国国籍,均为外来偷渡者。因为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处于高腐状态,无法辨认其本来面目,且抛尸位置荒僻,无法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当地公安机关加大了排查力度,后来发现有一家高档会所涉及地下色1情经营。很可惜,就在展开抓捕行动的前一天,消息泄露,该会所经营者带着所有女性入境者仓皇逃离,导致该案失去了后续线索,只能暂时搁置。” “两起案件联系起来,再加上从各方面收集到的信息,我们有理由相信,西洛边检站发现的大规模偷渡集团与沿海地区发生的命案之间存在紧密联系。” 熊杰饶一边思索一边问:“冉厅,您的意思是,所有偷渡人员均为女性,她们背后存在着一个卖1淫团伙?” “不是团伙那么简单,而是地下势力极其庞大的集团。”面部线条刚硬的冉红军加重了语气:“当时连续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这种案子不可能对外界公布,再加上抛尸现场遗留物和尸检结果均表明死者没有中国国籍,也就被当做积案压了下来……你想想,二十多条人命啊,这背后肯定存在着管理严格的大型团队。” “黄赌毒从来都是一体的。从境外输入的女性很容易被地下黑恶集团控制。她们语言不通,没有身份证和护照,很容易被威逼胁迫着接受事实。而且她们从境外过来,要说不涉及毒品,这话谁都不相信。” 熊杰深深吸了口气:“从偷渡到涉黄涉毒,地下一条龙?” 第一百五二节 越境者 “应该是这样。”冉红军挺拔的眉毛动了动,威严的气势不减:“我们的边境线太长了,尤其是西南地区,山高林密,十几个边检站撒在几千公里上根本不够看,何况这还只是图上距离,实际上的巡逻路况非常复杂,这就给了境外和国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机会。他们内外勾结,从我们防备最弱的位置偷渡,进而把这些女人集体转运到沿海,经营色1情行业的同时,也扩大了毒品来源和贩卖的数量……这是情报资料中心根据目前掌握信息分析得出的结论。” 一位坐在熊杰对面的高阶警督表情凝重:“我记得这个案子,当时我刚好在那边蹲点调研,尸检报告显示死者均为缅国人和安南人。最初的时候只是“疑似”,后来才确认身份。虽然死者不是我们的人,可造成的影响很恶劣。” 另一位警督也点头道:“这是一条非常隐蔽的暗线。从时间上看,长期化,活动频繁,而且具有很强的组织性。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地下贩运集团打掉。建议从允锦宏开始,对西洛和附近边检站展开军民两级协查,绝不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冉红军在文件上做了标注和记录。他随即抬起头,望向坐在斜对面的熊杰,抬手冲着他点了一下,感慨地说:“老熊,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好苗子啊!” 熊杰先是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冉厅,这次的行动与虎平涛有关?” 冉红军历来严肃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他是西洛边检站第七巡逻队的队长。是他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偷渡者留下的痕迹,根据脚印展开追查,找到了线索,然后上报边检站,通过无人机搜寻,确定了偷渡者的所在位置。” 熊杰有些惊讶:“这小子挺厉害啊!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坐在对面的高阶警督好奇地问:“冉厅,老熊,你们说的这个虎平涛,到底是谁啊?” 上一次出境执行任务是机密,更多的信息不方便透露。冉红军随口回答:“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高阶警督好奇心很重,却也知道保密条例,只能退而求其次:“有多年轻?” 熊杰笑着说:“不到二十五岁。” 高阶警督叹了口气:“这年龄……我儿子今年三十一了,还没结婚,整天在单位上混日子,每次说他就要吵。看看人家……唉……” 会开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冉红军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变得坚定且充满期待:“就这样吧!大家下去按照各自分派进行。散会!” …… 密林深处。 岩文康从背篓里拿出水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实在太热了。 虽然树多林密,却可以看到太阳已经偏西,时近傍晚。 岩文康无限期盼即将降临的夜晚,那意味着周围不那么热,很快就能变得凉爽。 他是西洛边检站东面洪陇寨的人。 下个月,岩文康就满二十二岁了。 寨子里有学校,更远些的镇上还有一所中学。国家规定的九年制义务教育在这个偏远村寨同样得到贯彻实施,但岩文康实在没兴趣念书,初中毕业就呆在家里,直到现在。 手机是个好东西,它在岩文康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他看到了游戏、段视频、色1情网页…… 他很羡慕那些粉丝量巨大的博主,据说那些人直播带货一次就能赚几十上百万,甚至更多。 后来,这些人赚得更多了,一个晚上直播,入账就有几个亿。 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们的宣传,打开痘印,全是各种流量主现身说法,有傻不拉几用冰棍蘸大便吃的白痴,有满口假牙卖假货的睁眼瞎,还有明明是男人却偏要穿裙子画美妆的死变态……总之,满脑子都是为了钱。 谁都想发财。虽然岩文康是傣族人,却并不妨碍他买了一尊关公像,放在家里供着。 他想过当博主,也用手机拍过几段小视屏,却不受欢迎,粉丝数少得可怜。 寨子里的老人都在说:想要发财,就去外面背海洛因。 据说早年的时候,洪陇寨子西面还没有这个检查站,只有一道临时哨卡,山上也没有安装凹形墙也铁丝网。只要背着一箱箱的国产啤酒,到山那边就能卖两倍以上的高价。 发财是如此简单,只是后来建起了边检站,寨子里的人也断了财路。 这个世界一直存在两种人:好人,坏人。 洪陇寨里很多人种植橡胶树和热带水果发了财。以香蕉和菠萝为例,最早的那批种植户,家里都盖起了洋楼。虽说现在的水果价格降了很多,可人家早就赚回了本,就算市场行情不好,也可以铲了香蕉种别的,或者以这个为基础,搞具有热带风情的农家乐,顺带着边境一日游。 糯罕大叔只有一只眼睛,但他很有钱,经常去允锦洪,还买了辆车。 有钱的人,对岩文康充满了吸引力。糯罕大叔对岩文康也很好,看着他毕业后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就带着他一起去外面玩。允锦洪很繁华,那里到处都是漂亮女人,只要砸钱,她们就愿意听你的话。 喝了几次酒,吃了几次饭,糯罕大叔很直接地对岩文康说:“我这边需要人,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岩文康父亲死得早,阿妈在家里基本上不管事,除了种地,什么都不懂。岩文康从小就野惯了,只要能挣钱,无论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无所谓。 一年前,他第一次跟着糯罕大叔进老林子接人。 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统统都是女人。 有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们不会讲汉话,只是一心想着要过好日子。 按照“泰人”以前的习俗,家务都是女人操持,男人在外面工作。可无论工作能赚到多少钱,男人回家以后拥有绝对权力使唤妻子。 缅国女人很苦,安南也一样,简朴寨更是个穷窝窝。 他们以前根本看不上中国男人。 这些年变化太大了,岩文康亲眼看着通往西洛边检站的土路变成了公路,寨子里很多人家买了车。从这边到国外,就隔着一条线,早年很多女人嫁出去,都后悔了,绞尽脑汁想回来。 岩文康不懂什么叫做“贩卖人口”,他只知道这些不会讲汉话的女人之所以选择偷渡入境,是为了找个好男人,过上好日子。 这些女人整体粗看长得马马虎虎,然而细看下来都不怎么样。皮肤粗糙,脸黑,卫生习惯普遍很糟糕,再加上语言不通……岩文康觉得就算带着她们成功进入内地,估计以后的处境也不会好。 这不关他的事,总之糯罕大叔怎么说,岩文康就怎么做。 既然是偷渡,当然只能走山路,越偏僻越好。 从第一次接应这种从境外过来的女人,直到现在,前前后后死了二十多个。 有人在路上被毒蛇咬了,直接一刀砍死算求。 有人嚷嚷着走不动,糯罕大叔抡起长刀劈头盖脸乱砍。 还有人显然是不愿意出钱,毕竟从境外到国内这段路,糯康大叔不可能白白花费力气带人带路。每次接应,总有几个自认为精明的家伙走到一半就想要逃跑,她们无一例外都被砍掉脑袋,成为众多猴子面前被杀的那只母鸡。 深山老林,处理尸体很方便,随便找个深坑扔下去,在这种高温潮湿的环境里,几天时间就能腐烂,成为各种小虫子的美味大餐。 只要避开边检站和驻军的巡逻路线,永远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毕竟……边境线实在太长了。 帮糯罕大叔打工日子久了,岩文康也逐渐看出一些门道。 表面上说是帮着这些女人偷渡进入国内,找个好男人成家立业,其实只有前半段是真话。 糯罕大叔有一次喝多了酒,半醒半醉,对岩文康吐露了一些秘密。 “结婚?哈哈哈哈,结个屁的婚。就说安南人吧,以前他们分为南北两派,南边的安南人把米国人当爹,现在安南还有成千上万米国人留下的混血杂1种。那时候别提起咱们中国人,她们连正眼都不会看,更不要说是嫁过来。” “是人就得吃饭,也都想着越活越好。你还年轻,有机会去安南走走,我说的不是城市,就往乡下走,那里的女人普遍很穷。前些年的“安南新娘”你听说过吧!那都是当地人和国内一些骗子联合搞出来的局,专骗那些老实巴交的男人。他们想找漂亮老婆,安南女人有些的确长得很不错,可是你得明白,现在“漂亮”这个词和“钞票”是划等号的。你拿两块钱买彩票中过五百万吗?当然没有,但你至少听过有人中了大奖,也就想着自己应该有同样的运气,结果呢……肯定是上当受骗。” “咱们每次进山接人,少的时候几十个,多的也有上百个。这些女的在外面已经交过一次钱,也就是所谓的路费。这钱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必须把她们卖掉才有利润。” “别那么惊讶,你以为她们进来了就能像外面蛇头当初答应的那样,给她们一个身份,在这儿安居乐业?别傻了,你想想,她们连汉话都不会说,在这边能干什么?就算被男人看中,结婚以后总得过日子吧!换了你,会娶个听不懂你说什么,也不会日常交流的哑巴吗?” “不适应环境就会乱跑,这就跟虾米蹿进鱼群里是一个道理,最后的结果就是死。可咱们这边有警察,管得严,一旦抓住了查实她们没有身份证,到时候就会把咱们牵连进去。所以这些女的只能装车送到外地,去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 “你别看她们又黑又粗,但总的来说身材还可以。只要养起来调1教一段时间,就能接1客赚钱。” “沿海那边对这些女人的需求一直很大,咱们做的其实就是这种生意。所以路上有不听话的,想要逃跑的,直接砍掉脑袋就行。她们到了东南,一样是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些话听起来很吓人,岩文康心里清楚,糯康大叔其实没有喝醉,他只是告诉自己“生意”的表皮,没有吐露真正的核心。 每次接应,从境外过来的人都会递给糯康大叔一个很大的袋子。双肩背包,质量很好的那种。鼓鼓囊囊的,不解开拉链根本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洪陇寨距离边境很近,这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海洛因。岩文康觉得拼着被警察抓住的危险做这种生意,利润大头绝不可能是区区几个女人。如果糯康大叔没有贩毒……这种事情打死他也不会相信。 一边想着,一边走。 岩文康左手握着长刀,右手拿着棍子,走在队伍侧面。 这次来山里接应,看到那些缅国和安南女人的时候,岩文康产生了某种念头。 总共五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个很年轻,也很漂亮。 岩文康走到糯罕大叔面前,讨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把那个女人给我? 糯罕大叔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你想玩,还是想结婚?” “想结婚。”岩文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不行。”糯康大叔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你这样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害了。这些女人玩玩还可以,结婚……哼,我看你是发昏了才这么想。她不会说汉话,没有身份证,进了寨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来路不正,到时候你怎么办?” 岩文康脸上露出年轻人特有的固执:“我不回寨子,我带着她去外地。放心吧,不会被警察抓住。” 糯康大叔温和地笑笑,他眼底闪烁着岩文康永远无法看穿的阴狠。抬手拍了拍岩文康的肩膀,他感慨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我儿子,你也跟了我很长时间……就照你说的做吧!先把她们带出山,等到了公路上,你带着她往小路走。” 第一百五三节 抓捕 岩文康喜不自胜:“谢谢大叔。” “有什么好谢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就不分你钱了。”糯康大叔低声道:“抓紧时间赶路,出了山再说。” 岩文康信心十足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朝着队伍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望去。 他丝毫没留意糯康大叔从侧面走过来,避开自己的视线,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刀。 锋利的刀刃割断喉咙,令岩文康猝不及防。 他双手紧紧捂住喷血的伤口,嘴张到极致,大口呼吸。 队伍瞬间失去了秩序,变得嘈杂,很多女人纷纷发出惊呼,聚在一团。 窒息的感觉很可怕,无论怎么用力也吸不到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喉间喷出,就像破闸而出的洪水,无可阻挡。 “你……” 岩文康跌跌撞撞向前挪了几步,双眼圆睁,怒视着糯康大叔,张着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令人头皮发麻且恐惧无比的“嗬嗬”声。 糯康从衣袋里拿出一块破布,缓缓擦拭着染血的刀:“我说过把你当儿子看,只要你老老实实听话,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可你偏偏起了异心,想要结婚,还看中了我要的女人……佛爷说过:贪心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这边的人信奉小乘佛教,糯康大叔也不例外。 岩文康倒在地上,两只脚拼命乱蹬,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浸透,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上翻,很快露出了厚厚的白色眼睑。 天空中最后的光亮透过树叶间隙洒落下来,照在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糯康大叔冷笑着走上前,往尸体上重重踢了一脚,转身招呼着队伍里的一个男人,分别抓起岩文康的手脚,往侧面的深谷走去。 那里密密麻麻全是草和灌木,是最好的天然埋尸地。 在这条路上杀的人多了,不差岩文康一个。 返回,糯康走到那些女人面前,用凶狠的目光来回扫视。 其实他不想杀岩文康,可这小子偏偏坏了规矩。 现在这样也好,用他的人头当做警示,这些女人才会老老实实听话。 想到这里,糯康不由得有些心动。他走到那个漂亮女人面前,用手指撑住她的下巴,将头部微微往上抬起。 果然长得很不错,能卖大价钱。 笑意刚在糯康脸上展露不到五秒钟,瞬间凝固。 他看到林子里钻出好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他们手里握着枪,弯腰保持射击姿势,呈战术队形往这边围拢过来。 “警察,是警察!”一个团伙成员满面惊恐,连声尖叫。 因为距离最近,虎平涛早已将他纳入瞄准镜中央,毫不犹豫扣动扳机,三发点射,两发子弹分别命中目标胸口,一发不偏不倚射中头部,巨大的动能撕裂并粉碎了狭窄空间的所有内容物,头盖骨向上飞起,红白色的浆液泼洒一地。 张青保开枪射中了另一个团伙成员右腿,他冲上去,对着目标持刀的右手补了一枪,转身扑向另一个人。 “缴枪不杀!” “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不准乱跑,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有中文,还有英文和缅文。 边检站的警察都会几句日常用语,这是上级的要求,也是日常工作所需。就像当年自卫还击战,我们的战士都会威风凛凛地吼一句:“诺松空叶,种待宽奴毒兵”。 枪声、鲜血、惨叫……虽然偷渡女人们对这些都很熟悉,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她们如受惊的鹌鹑般尖叫着一哄而散,飞快朝着各自认为安全的方向逃窜。 “不准跑,站住!” “再跑就开枪了!” 几名巡逻队员分别从不同方向怒吼着围过来,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下,女人们面露惊恐,想要闪身逃开。 虎平涛猛扑过去,抡起枪托朝着距离最近的女人身上狠砸,正中对方肩膀,她惨叫着仰面摔倒,半天也无法爬起。 对于偷渡者,从来没有“客气”可言。 何况她不是我们的人。 一个男人左手握着刀,右手刚插进衣袋想要拿枪,被张青保发现,一个点射打翻在地,浑身是血,他抽搐着身子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种时候来不得半点犹豫,无论对方手中的武器是何种类型,总之都会构成威胁。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凶狠。 糯康刚处理完岩文康的尸体,正好位于女人和深谷之间。往下是绝路,往前被混乱的人群挡住,进退两难。 侧面根本绕不过去。 下午的时候,三架无人机从边检站起飞,对这片密林进行搜索。在东南方向发现了几处疑似踩踏过的痕迹,经过图文分析,很快确认了偷渡者的行进路线。 驻军部队从十一号哨卡过来较远,他们距离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小时的脚程。 糯康杀死岩文康的时候,好几个女人发出尖叫,虎平涛带队循声音找过来。巡逻队总共十个人,按照“三三制”分为小组,他自带一组从中间突入,张青保和另一个组负责侧翼,形成包围。 这绝非莽撞。 虎平涛通过望远镜,早已观察过这些人。 绝大部分是女人! 之前通过脚印得出的结论没有错,从东涧绕行过来的境内接应者有四个人,均为成年男子。 队伍里还有两个男人,从穿着的服装判断,应该是缅国人。 女人有五十五个,都穿着长裤和单衣,有些人的衣服看起来很是肥大,与身材明显不符。这样做是为了便于活动,尤其是在热带雨林,筒裙之类的特色服装并不适用。 所有女人都带着行李,拎包或背包,或者用大块布料制成的包袱。 六个男人都有武器,其中有四人持枪,同时拥有长刀和匕首。 边防部队抵达时间太晚了,再这样下去,这个偷渡集团就要翻越蚂蚁箐,越过边防公路,进入六号地区。 那里的地形更复杂,多个方向有村寨,一旦发生状况,整个团队一哄而散,难以围堵不说,逃跑的武装贩运分子还会对当地居民造成伤害。 太阳即将落下,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不可预计的危险因素太多。 趁着现在天色尚亮,十个打六个,更重要的是自己这边蓄势待发,虎平涛估算了一下,成功率极高。 何况边防部队已经派出了武装直升机,很快就能抵达,给予必要的火力支援。 糯康杀死岩文康的时候,虎平涛深感意外,却没有动作。 隔得太远,听不清双方对话,却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场内讧。 对面少一个人,自己这边就多一分胜算。 一切都证明虎平涛是对的。 计划进展非常顺利,随着一个个武装贩运分子被射杀,或受伤抓捕,局面已逐渐明朗化。 现场一片混乱,无法分辨谁是偷渡集团成员,谁是好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是否持有武器,成为了虎平涛和巡逻队员是否射击的唯一判定标准。 糯康心中涌起一片绝望。 其实这次来的路上,他隐隐有些预感————这种生意做不长久,迟早会被发现。虽然这条山路隐密,可随着边检站周边建设逐渐增多,整体局势与早年已有很大改变。 本想着再干几次就收手,可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做梦。 他一把抓住近旁的女人头发,从腰带里拔出短刀,斜架在女人脖子上,怒目圆睁,冲着站在对面持枪瞄准自己的虎平涛连声咆哮。 “往后退,否则我就宰了她!” 糯康身上带着枪,他很狡猾,知道这种时候只能用刀,否则会引起警察注意。毕竟刀和手枪是两种概念,尤其在这种场合,刀比枪要方便得多。 必须留一手,不到万不得已,糯康不会轻易拔枪。 那女的被吓坏了,来自头部的剧痛让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双手死死捂住发根,不至于在糯康用力拖拽下扯掉头皮,用缅语连哭带喊:“救命,救救我……” 糯康力气很大,丝毫不顾对方死活,女人的裤子很宽松,裤带脱落,裤腿被灌木挂住,几乎整条扯脱,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 虎平涛握紧了手中的枪,保持着弯腰瞄准姿势。天色已昏暗下来,却并不妨碍他锁定目标。 “缅国人?”这话是对那女人说的。在山里呆久了,他的缅语很流利。 “救我,救我啊!”女人只顾着尖叫,她拼命扭动身子,想要从糯康手中挣脱,活像一条脱水的泥鳅。 糯康急了,持刀的手用上了一些力气,锋利刀刃割破了女人脖子上的表皮,渗出一丝血:“让开,把路让开,别逼我杀人!” 虎平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射击姿势,冷冷地说:“想杀就杀吧!她不是我们的人。” 假如被挟持者是自己这边的国民,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说,也不敢这样做。 “滚开!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糯康气急败坏,刀刃向下调转方向,用力戳进女人的右臂,划开一条十多公分长的伤口。 虎平涛一步步慢动作向前,同时迅速松开左手,给两侧跟上来支援的同伴做个“包围”手势。他重新握住枪,操着汉语故意刺激糯康:“这一刀还不够深,继续。” “你觉得这女人有多少血可以流?” “你已经被包围了,这附近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再有十分钟,边防部队就能抵达,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糯康满面狰狞,怒视着虎平涛。 就在他打算张口骂回去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 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之间树叶和树枝稀疏的间隙上空,出现了两架军用直升机,机身侧面是醒目的红黄1色“八一”标志。 糯康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逃不掉了。 就在他整个人陷入思维空白的同时,虎平涛也扣动了扳机。 “砰!” 脱膛而出的子弹旋转飞射,准确命中了糯康的肩膀。关节骨骼当场粉碎,着弹点爆开一阵血雨,巨大的冲击力拖拽着他身体侧仰,手中的短刀也失去控制,掉在地上。 虎平涛一直在接近目标,他与糯康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五米。以他的射术,不要说是肩膀,就算是手腕也有把握命中。 战斗很快结束。 包括糯康,两人死亡,重伤三人。 被杀掉的岩文康不算在内。 给伤者简单包扎,用手铐将糯康等人铐住,把所有女人驱赶至林间空地,聚在一起,虎平涛这才松了口气。 盘旋在林地上空的武装直升机扔下了几个箱子,里面装着战场急救包和食物。 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绳索降落至地面。虎平涛点了下人数,刚好一个小队。 夜间不适合押运。按照上级命令,原地警戒,等到天亮再离开。 第二批运输机抵达的时候,从十一号边防哨所和边检站过来的增援部队也到了。人们在林地周边的树上挂起一盏盏应急灯,用铁丝捆绑,形成一个简单的临时看护所。 张青保带着队员,从糯康等团伙成员身上搜出五支手枪,一百多发子弹。 五十多个女人身上都带着毒品,少则一斤,多则两斤。 飞机运来了大量手铐,女人们背对背铐在一起,糯康等人还要加上脚镣,确保不会逃跑。 张青保拿着两个军用午餐肉罐头走到虎平涛面前,递了一个过来,笑着说:“这次多亏了你,否则这眼皮底下的功劳就飞了。” 虎平涛用力撕开拉环(军用罐头有拉环和封闭式两种),拔出格斗刀,从罐头里挑起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其实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越境。在东涧的时候,我以为只有四个。” 张青保打开罐头,边吃边说:“这案子肯定比我们当初想的严重。从这些女人身上搜出来的海洛因就有一百多公斤,由此可以想象,他们以前偷运进来的绝对不是一个小数。” 虎平涛抬头朝着躺在几十米外的糯康看了一眼,冷冷地说:“那家伙被捆得很严实,等会儿吃完了给他翻个身,活动活动。” 第一百五四节 等待 “就让他躺着吧!”张青保侧身往那边瞟了一眼,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随即回头道:“小虎不是我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毒贩,而且还大规模组织偷渡人员入境,这种案子是无解的,他早晚都得死。” “这家伙心狠手辣,之前扔进坑里的那人跟他是一个村的。我问过俘虏,说当时好像是因为女人的问题吵起来,糯康应该是看中了那女的,于是杀了那男的。” 正说着,一个巡逻队员跑过来,抱着一个半空的补给箱,送到虎平涛面前,笑着说:“队长,加热器和固体酒精都在罐头下面,刚才没找到,重新热热再吃吧。” 说是加热器,其实就是一个简易折叠行军灶。 巡逻队外出只带干粮,边防部队提供的口粮则不同。虎平涛从箱子里拿出折叠式加热器打开,点燃固体酒精,拿过张青保手里刚吃了几口的午餐肉罐头,放在上面,很快就飘散开一股浓香。 他把加热后的罐头递给张青保,又把自己的罐头放在加热器上,问:“审过糯康了吗?那家伙怎么说?” “他一直在装死。”张青保鄙夷地撇了下嘴:“反正就是躺在那儿装傻装睡,一个字也不说。” 虎平涛面色阴沉:“等会儿还是给他翻个身,他肩膀上的枪伤虽然止住了血,可还是得回到站里才能治疗,明天还要走山路……这家伙是接应团队的头儿,掌握着很多重要情况,别让他死了。” 张青保嚼着嘴里的肉,瞟了虎平涛一眼:“既然这样,你还把他打那么惨?” “那时候我不知道啊!”虎平涛摊开双手,满面无辜:“如果知道他是这种身份,我当时就不用枪,直接跟他玩格斗了。” 张青保冷嘲热讽:“就你这小身板,还能干得过他?跟踪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扔进草坑里的那个年轻人比你壮实多了,还不是被一刀就割断了喉咙。”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肉,阴测测地发出冷笑:“要不咱俩练练?我让你一只手,要不就让你戴着护具?反正你肯定输,安全防护什么的我根本不需要。” 张青保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没接话。 上次喝酒的时候,他与虎平涛掰过腕子,无论力量还是技巧均落于下风。当时在场的还有弟弟张青家,两兄弟实在不明白————虎平涛无论身高还是体魄强壮程度看起来都不如张青保,为毛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做梦吧!我不会给你这种机会。”张青保心有余悸,嘴上却说得理直气壮。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笑,侧过身子,目光转向被围在林间空地上的那些女人。 见状,张青保建议:“直升机送来的罐头挺多的,根本吃不完,咱们的干粮都没动过,明天带在身上也是负担,要不给她们分点儿?”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语气明显有些变化:“凭什么?” 这问话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张青保感觉所有言语被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重新组织语言,又气又怒,皱着眉头道:“我这是好心,没别的意思。她们都是女人,从边境过来一整天了,就今天早上吃了点儿东西。”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迅速回了一句:“她们不是中国人。” 张青保说:“那又怎么样?咱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她们是偷渡者,而且还携带了上百公斤海洛因。优待俘虏,吃饭……哼,吃1屎还差不多。” 张青保有些不高兴,劝道:“别这样,她们是女人,跟我们不一样……” 虎平涛立刻打断他的话:“我是队长。” 这话的威压成分实在太过于强烈,张青保虽然是边检站的老人,也被虎平涛这股气势压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可以给她们喝点儿水,但不准吃东西。”虎平涛站起来,认真地说:“严密戒备,决不能出岔子。今天上半夜你值班,下半夜轮到我。至于那些女人,吃饭睡觉什么的,等明天押到站里再说。” “让她们饿着。这人吃饱了就闲得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多。这些女人都不是善类,饿上几顿对她们有好处。” “明天带她们回站里,肯定要做初审。饿久了她们就想吃东西。条例上的确说过要优待俘虏,但现在情况特殊,荒山野外的我上哪儿给她们找吃的?等明天她们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以后再说吧!人饿了就很清醒,审讯的时候她们就不会说“想不起来”、“忘记了”之类的话。” 虎平涛并非刻意为难张青保,只是各人有不同的做事方法。 何况之所以这样做,他有自己的理由。 还是那句话:她们不是中国人。 …… 下午,省城,公安厅。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冉红军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泡了一杯浓茶,端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着。 天黑了,办公大楼很多房间都亮起了灯。 虽然是高级机关单位,可这里与别处不同,事务繁杂,很多积案和要案必须尽快解决,还有很多新的案子不断进来,身穿制服的人们每天都忙忙碌碌,正常时间上下班早已成为一种奢望。 冉红军是一个瘦且清隽的老人,早年的军中历程使他保持着旧习。他很固执,认定的方向不会轻易改变摇摆,但这种坚持并非毫无道理的顽固,而是在众多线索与信息中做出的选择。 茶已经泡过两次了。他站起来,倒掉残茶,换了一杯新的。 一边翻着文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办公桌前端的座机上。 公安系统与军队有很大区别,但冉红军一直认为,除了严格执行纪律,依照法律办事,就其它方面来看,两者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存在着光明与黑暗两部分,也就有了好人和坏人。 欲望是犯罪的直接诱因,这意味着犯罪分子和警察之间的斗智斗勇。谁也不愿意被抓起来,杀了人就想方设法逃脱罪责。盗窃、抢劫、强1奸、诈骗……都是同样的道理。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警匪双方的争斗历来不死不休。 不是所有案件都能大白于天下,全世界的案件侦破率都差不多,不会因为公知瞎壁壁国外的月亮比国内圆就有所提高。尤其是随着时代进步,罪犯智商在线,各种设备与高新作案手段层出不穷,如果把破案看做一个解谜过程,解谜者付出的辛劳永远超过设谜者,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功干掉斯芬克斯那头恶兽。 东部沿海地区接连发现女尸,已经引起上面高度重视。无论死者的身份与国籍,单就案件本身来说,性质极其恶劣。 南浙省厅为此派出专案组和大批警力展开调查,虽未抓住犯罪嫌疑人,却找到了一些线索。 所有矛头均指向滇省,尤其是西南边境。 主政一方,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的辖区内诸行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冉红军很愤怒,可是再怎么发火也没用————滇省所在区域特殊,与多个邻国接壤,漫长的边境线很难做到绝对控制,复杂的地形也无法形成有效巡逻机制。各边检站已经尽力了,仍然无法做到绝对禁止,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滇省历来是此类案件的重灾区,只是随着国家近年来经济水平大幅度提升,对警方装备和经费方面也给予大力支持,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 很多时候,冉红军都憋着一口气,发誓要把这些该死的犯罪分子一网打尽,好好破获几起大案要案,给其它省份的同行看看,也给滇省警察争块脸。 线索很重要。 从中午接获消息直到现在,冉红军的心就高高吊起,无法落下。 他很清楚,到底能不能抓住这个偷渡集团,就看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 早在虎平涛接受上次任务前,省城公安局就决定将他下派到西洛检查站。这是走正常程序,所有预备干部都要下基层,警察也不例外。 冉红军知道虎平涛的能力很不错,可无论是打入“北方治安军”内部完成潜伏任务,还是之前省城公安局对他工作能力的赞誉,都远不如现在感受来得直接。 那毕竟是听别人说,通过逐级上报材料文字看到。 就在今天上午,虎平涛率领巡逻队正常巡查,发现了越境者的脚印,并以此作为对比,一路追索。 这些线索都表明与东部沿海城市的命案有关联。 冉红军对此的期望值极高。 他接连下发了一道道命令。 无论是从地州系统上火速调派警力,还是要求边防部队给予支援,冉红军要求每一个环节都对虎平涛的巡逻队起到保障作用。 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 很煎熬。 很心焦。 忽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冉红军“嗖”地一下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用期待无比的激动语气大声道:“进来。”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音微微有些发颤。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是他熟悉的助理。对方走进屋子,把一份文件送到桌上。 “冉厅,这是厅里下个季度的工作安排,请您看了以后签字。”对方恭敬地说。 冉红军感觉如同劈头盖脸被泼了一盆冷水,熊熊燃烧的心头火焰被猛然浇熄。他有些尴尬,缓缓坐下,想要翻看文件,却没有那个心思,只好讷讷地说:“……先放着吧,等我看完签字,再打电话给你。” 来人敬了个礼,转身朝着敞开的房门走去。 冉红军忍不住叫道:“小李,等一下。” 助理转过身,疑惑地问:“冉厅,怎么了?” “西洛边检站那边有消息吗?”冉红军问的很直接。下面有时候会直接把通报电话打到厅里的相关部门,自己这边的消息往往会滞后一些。 “没有。”助理顿时明白了冉红军话中所指。他摇摇头,认真地说:“冉厅您就放心吧,一有消息我马上给您电话。” 冉红军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挥了挥手:“好吧,就这样,你去忙吧!”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他自嘲地笑笑,摇头叹了口气,把手伸向摆在桌上的茶杯。 工作计划这种东西,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这不是重点。 “我是不是有点儿草木皆兵了?”冉红军抿了一口茶水,自言自语。 就在他刚把茶杯放回桌上的一刹那,办公桌前端的座机突然爆发出铃声。 冉红军猝不及防,手一歪,杯子倾倒,泡开的茶叶和茶水泼了满桌,淌得到处都是。 他来不及收拾,慌慌张张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抓起话筒,用同样充满期待和激动的语气道:“我是冉红军。” 话筒那端传来西洛边检站站长刘光北急促且欢畅的语音:“报告冉厅,我是刘光北。抓住了,全都抓住了。” “详细点儿,我要准确数据。”冉红军紧紧握着话筒,他感觉心脏跳动速度急剧加快。 “正在清点战果,详细数字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报上来。边防驻军提供了很大帮助,陆航部队一直在包围圈附近搜索,没有发现逃散人员。”刘光北喘了口气,继续道:“现场同时发现了大批毒品和武器。” 冉红军深深吸了口气,紧锁多时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说吧,你们现在需要什么?人员调配,还是物资?” 刘光北回答:“今天太晚了,从抓捕现场到边检站要走上两个多钟头。夜间行军危险性很大,直升机也无法在现场降落,只能在那里待上一晚,明天一早把抓到的偷渡及涉案人员押回来。” 冉红军神情严肃:“能确保安全吗?” “绝对安全。”刘光北的语气非常肯定:“两个巡逻小队已经抵达抓捕现场,从十一号边防哨卡过来的增援部队也到了。目前在那里的军、警总数超过上百人,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他们拉起了三道警戒线,主要案犯隔离监禁,没有任何问题。” 第一百五五节 人才 “很好,你们想的很周到。”冉红军手持话筒,赞许地点点头:“如果这些家伙串供,会给我们后期侦破带来很大的困难。” “虎平涛已经考虑到这一点,特意安排了人手,对主犯重点看押。”刘光北认真地说:“小虎做事非常仔细,如果这次不是他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脚印,带队追踪,也不会有现在的战果。” “还有,他对抓获的部分越境人员进行了初审,大概率可以确定该偷渡集团与东部沿海地区的杀人案有直接联系。” 冉红军心中的那块大石落地,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听你的意思,对虎平涛的整体感官很不错?” “这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真正的人才。我建议组织上对他启动考察程序,破格提拔。”刘光北加重了语气。 冉红军笑道:“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其实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不过这种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先办案子,再谈其它。你要相信组织,我们从不忽视任何人的工作成绩,该有的都会有。” 刘光北在电话那端也笑了:“谢谢冉厅。” 冉红军意味深长地说:“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 第二天下午,巡逻队和边防部队一起,完成了押运任务。 州上派来的协查人员昨天夜里已经赶到,医疗组对所有涉案人员进行了初步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主要是疫病和健康状况),交由协查组负责管理。 糯康等主犯直接押往地州看守所,展开进一步审理。 岩文康的尸体已经从草坑里挖出,交由边境派出所和地方村寨处理。 所有越境的女人转交给边境派出所,等待身份核实后再做安排。 整个边检站都在忙碌,除了日常检审工作,还要负责毒品入库与对偷渡者的初审。 虎平涛从回来后就没休息过。 张青保则不然,他卸了装备,就大咧咧地吹着口哨直接去洗澡。 倒不是说张青保故意偷懒,而是初审这种事情他实在没法插手,也做不了这份工作。 三十多个缅国人,二十多个安南人,两种语言他都不会。 其实张青保会说泰语,尤其是“撒瓦地卡”,说得很顺嘴,经常开玩笑“刷我的卡”。 他还会说日语:哟西、纳尼、太巴壳、一库、雅蠛蝶…… 英语就不介绍了,他会的更多。毕竟随便看场国外影片都能现场教学,尤其是片子里的黑鬼,张口就是“泄特”。 边检站有专门的缅语翻译,却远不如虎平涛这么熟练。 下午,站长刘光北和副站长王栋走进审讯室,给虎平涛等人送来盒饭。 看着他低头大口扒着饭餐,刘光北颇有些心疼地说:“慢点吃,不够还有。” 虎平涛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旁边的记录员和审讯员也端着饭盒笑了。 “站长,您是不知道,虎队长的缅国话说得棒极了。口音地道,甚至还能说缅国地方上的土话。” “中午的时候,翻译来过一次,后来就干脆不来了。我四点钟的时候去了别的审讯室转了一圈,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慢多了。都是问一句翻一句,哪像我们这边,虎队长问了就直接用汉语说着让我记录,这效率比他们快了好几倍。” 站上有四个缅语翻译,都是在编警察。 缅语是小语种,平时只是在检查的时候,说上几句日常用语。没有使用环境,自然谈不上熟练运用。如果不是虎平涛之前的任务安排,在山里跟着“北方治安军”待了一年多,他也缅语也跟初学者差不多。 王栋看着差不多已经吃完的虎平涛,笑道:“爱拼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要不这样吧,把后面的待审偷渡者分一下,总共五个审讯组,平均一下,速度也能快点儿,大家都能早点儿休息。” 记录员张口叫了起来:“王站,不是我们不愿意分,而是实在分不了啊!” 刘光北在旁边听了觉得挺有意思,好奇地问:“为什么?” 记录员放下筷子,从旁边桌上拿起厚厚一摞文件:“四点半的时候我们就分过一次了,现在剩下的全是安南人。咱们站上只有两个人会安南语,再怎么分也快不了。” 闻言,王栋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刘光北睁大了眼睛,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发问:“小虎,你还会安南语?”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会一点儿。” 这时,张青保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搪瓷缸,里面装满了削过皮且切成大块的芒果。 “什么叫会一点儿?就你这水平,可以到学校里当安南语专业老师了。” 他把水果缸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对刘光北说:“刘站,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这小子跟我在一起,就已经对那些安南女人问了个七七八八。” 刘光北压制住内心的惊讶,笑道:“一个个带出来问?” “肯定的啊,这是规矩。”张青保回答的很认真:“小虎这家伙,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反正我在旁边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王栋在旁边思索着微微点头:“我想起来了,虎平涛刚来的时候,我看过他的档案。在个人特长栏目里,说是他会多种语言。除了安南语,还有英语和法语。” 刘光北心中的惊讶更甚,他注视着虎平涛:“照这么说,小虎你是后来才学会的缅语……等等,你该不是来我们边检站以后才学的吧?” 之前的任务是绝密。虎平涛随和地笑道:“以前就会一点儿,来到站上又学了一部分。” “站长您看见了没有,这家伙一点儿也不谦虚。”张青保故意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承认了是来到咱们西洛以后才学的缅国话,而且现学现用……虎哥,虎大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厉害,好歹给兄弟们留条活路啊!” 张青保平时就喜欢开玩笑,他变相夸奖虎平涛,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得笑起来。 刘光北看着虎平涛,目光很强烈又透着关心。看着他和另外两名警员吃完了盒饭,又把张青保送来的芒果瓜分一空,刘光北笑道:“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把剩下的人尽快过一遍,明天就要给地州和省厅方面做材料转移。不打扰你们了,早点儿弄完早点儿休息。” 王栋跟着刘光北走出审讯室,认真地说:“老刘,我有个想法。” 刘光北笑了一下:“巧了,我也有个想法。” 彼此都是熟人,又是多年的同事,王栋对刘光北的心思拿捏透彻,不由得大笑起来:“估计我和你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光北饶有兴趣地问:“关于虎平涛?” 王栋坦言:“咱们边检站对语言人才的需求很强烈,尤其是缅语、安南语、暹罗语和简朴寨语。上面分下来的年轻人大多只会英语,小语种方面就抓瞎。虽然省厅和州委也安排过几次小语种培训班,却没什么效果。既然虎平涛在这方面有优势,不如咱们自己搞个短期速成培训,让他牵头,就教缅语和安南语。”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刘光北的声音夹杂着赞同成分:“回头我跟小虎谈谈,时间就安排在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要是觉得时间太长,那就一个半钟头也行。以后给他安排上午和上半夜的班,腾出时间搞教学。” 王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刘,我发现你这心挺大的。怎么,都快退休了,还想在最后这两年辉煌一下?” 这话说的刘光北心里一阵舒畅,他仰头笑了起来:“做人就得有追求。西南边境线那么长,光咱们这个方向,大大小小的边检站就有好几十个。公安系统每年评先评优,咱们得争上游,拔头筹。往大了说,是守护国门不放流毒进来;往小了说,只要工作干得好,争先创优,就少不了绩效和年度奖金。有奖励大伙儿才有干劲儿,做起事来也信心十足。” “没有条件咱们就创造条件。与其每年都张着嘴跟上面要小语种人才,不如咱们自己培养。虎平涛是现成的缅语教师,其它站点打着灯笼都难找。咱们得把他好好利用起来啊!” 王栋摸着下巴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就跟黄世仁压榨长工似的?” “随你怎么想,压榨就压榨吧!”刘光北豪气十足地挥了下手:“定个小目标:虎平涛必须在半年内给我培养出十个精通缅语和安南语的人。明年省内边检站综合考评,我们必须在这个项目上拿第一!” …… 雷跃又来了。 刚见到虎平涛,他就张口埋怨:“你小子尽给我找麻烦。上次那个案子还没完,现在又给我弄了一大堆事情。你看看,又是大规模越境,又是偷渡者运毒。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你的,所以现在专门给你擦屁股。” 虎平涛一听顿时乐了:“雷哥你这就过分了啊!这怎么说是擦屁股呢?明明是我给你白送功劳好不好。” 雷跃慢条斯理地说:“你挺能耐的啊!你说你巡逻就巡逻吧,非要别出心裁抓什么越境集团,还搞出那么大的阵仗。现在不光是省厅,就连公安部都惊动了。” 虎平涛知道雷跃在开玩笑。 从前天到昨天,与糯康和其他越境人员的接触和审讯过程中,他已经梳理出很多线索和重要信息。尤其是糯康手下的一个团伙成员供认:他们在东部沿海地区杀过人,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而是很多。 “雷哥,这案子得尽快查。”他的声音有些严肃:“我整理了一些材料,回头给你。” 雷跃目光微动,他对此非常敏感:“你发现什么了?” “糯康这个人很不简单。”虎平涛认真地说:“昨天晚上在抓捕现场的时候,我下半夜跟他谈了一次。起初他很抗拒,后来态度有所变化,提供给了一些情况。” “东部沿海的犯罪集团无论规模还是实力,都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根据糯康等人的供述,他们只是整个犯罪链的其中一个环节,也就是负责接应从境外偷渡过来的女人,在五号地区集结,进入内地,集体运往东部沿海。” “这些入境者成分很杂。缅国人、安南人、简朴寨人,甚至还有阿福含和中亚地区小国家的人。都是女性,没有男的。当地黑帮故意散布消息,说是来咱们这边打工,收入超过当地工资好几倍。还有就是地下黑婚介,承诺包介绍咱们这边的男人,只要缴纳相当于两万块人民1币的介绍费,就能以合法身份嫁过来。” 雷跃听得眼睛都直了:“不会吧!以前我接触过跨国婚介诈骗的案子,没这么夸张啊!再说了,正常情况都是把我们这边的女人往外面骗,很少从外面骗进来的。” “你那是老黄历了。”虎平涛笑道:“咱们国家这些年发展很快,当然你要说是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那肯定还有差距。可是与我们接壤的这些邻国感受就很深。就说安南吧,自卫还击战以后,陆陆续续一直都有那边的女人嫁过来,无论非法还是合法,“安南新娘”已经成为区域化人口流动的概念。还有缅国和简朴寨,已经其它的中亚小国,它们经济上不去,国力贫弱,政党林立,经常搞政变,也就谈不上什么国民福利。尤其是教育这块儿,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持续几十年了。当地很多人都是赤贫,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少见识?穷人也得想法子活啊!在当地找不到活路,只能往外面走。” “男的也就罢了,卖力气也能混口饭吃。” “女的不一样,找个好男人嫁了在她们看来是最佳选择。在这种时候,骗子故意欺哄她们,说是来咱们这边能找到未来和希望,有几个人能拒绝诱惑?” 第一百五六节 边境现状 雷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继续道:“这些女人没文化没见识,她们的父母也一样。饿得半死的时候,别人在你面前摆上一个白面馒头,别说是让你跪下去磕头,就算开出让你吃饱了做牛做马的苛刻要求,你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那些偷渡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倾家荡产缴够了钱,由境外黑帮组织起来集体越境,同时还要夹带大量毒品……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雷跃的思维状态非常活跃,他压低声音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咱们在边防巡逻这块有漏洞?” 虎平涛苦笑道:“这还用说吗?可现状如此,我们不可能做到整条边境线绝对封禁,世界上任何国家都做不到这一点。” 雷跃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往嘴里塞了一支,叹了口气:“西南边境很多地方没办法修路,尤其是山里,几乎所有巡逻路段都得步行。” 虎平涛往前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人在监视我们。” 很简单的一句话,雷跃瞬间动容:“间谍?” 虎平涛摇摇头:“不是来自国外的间谍,而是东部沿海犯罪集团的人。糯康交代:他们盯着西洛边检站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到现在,已经沉形成长期稳定的流动监控。有来自国内的人,还有经常通过边检站关口进出的人,他们重点关注边检站每天的值班人员,然后根据各种细节,判断巡逻队的外出时间。” 雷跃顿时毛骨悚然,叼在嘴里的烟差点儿滑落:“不是吧,他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毒品和越境生意利润很大,里里外外安排几个人手对他们来说很简单。”虎平涛详细解释:“他们收买附近的边民,上山采药和拣菌子的时候,顺便观察巡逻队的行进路线和来回时间。” “等等!”雷跃打断了他的话,疑惑地问:“巡逻时间和路线不是机密吗?边民怎么可能知道?” 虎平涛咂了咂嘴:“以前我跟你的想法一样,来了边检站才知道,边民上山这事还真是没法禁止。人家也得生活,采药拣菌之类的活动也合法合规。他们在山里待久了,对这里的一切甚至比我们还要熟悉。就说查看脚印痕迹这事儿吧,很多边民以前是打猎出身,看兽路和爪印,真正是经验丰富,甚至比警官学院的专业老师强多了。” “他们当中,有些人是为了钱,有些人是不懂法。” 雷跃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边境上的村寨迁往内地?” 虎平涛神色冷峻:“你都说了这里是边境。最近的县城距离西洛边检站有上百公里。这儿到处都是山,人迹罕至。如果没有附近的那几个村寨,就只有边检站这孤零零的一个关口。” “虽然有界碑,但国境线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人”来维持。就说西洛吧,关口两端都是边境线,如果对面的缅国人在附近建村设寨,不用多,一百人,甚至几十个人的小型居住点,时间长了边境线就会模糊化。因为他们的人住在这儿,形成了固定的区域。界碑是个死东西,就算每百米设置一个,勘界的时候人家也有充分的理由反对,以“我们的人住在这儿,这里就是国境”提出反对。” “一百米能设置一座界碑吗?当然不行。那样做花费太大,也不现实。所以边境上最好有人常年居住,这样才能稳定并确保国境线的恒定。雷哥你别看边检站旁边的这两个寨子不起眼,它们的存在很重要。为了让当地老百姓安安心心住下去,国家每个月还给他们发边民补贴,在生活和工作上也给予照顾。” 雷跃对此深有体会:“这倒是。就说前段时间的中印边界纠纷吧!该死的阿三死咬着一定要以麦克马1洪线为界。我们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阿三就把边界偷偷摸摸往咱们这边挪。每次多则几十米,少则几米,我们的边防部队每次把阿三打回去,都要重勘边界。阿三知道我们不会开火,回去舔完伤口又来……尼玛的,就这样不断反复,真正是把人给恶心死。” 虎平涛对此很是赞同:“是啊!要是西北边境上有足够数量的自然村,情况就好得多。那边都是无人区,如果没有原始勘察记录,就算阿三偷偷挪进来一些,谁也不会知道实际情况,所以现在只能驻军的方式强化国界概念。” 雷跃叹了口气:“西洛边检站旁边的这几个寨子,看来很有必要长期存在。” 站久了,腿脚酸麻。虎平涛活动了一下双脚,走到窗前,看着远处被茂密植物覆盖的大山,认真地说:“前段时间地州上派人下来搞扶贫,我跟着去了几天。沿着公路往东南方向走,那边还有几个位置比这儿偏僻的寨子。很小,一个寨子就二、三十户人。” “那地方是真穷!人均耕地面积少,旁边就是原始森林,经常有山猫蹿出来,叼走农户家里的鸡鸭。蛇也多,每年都有大人和孩子被咬,真正是穷山恶水……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刘光北站长在西洛待了很多年。当时我就问他: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居住,既然是扶贫,上面也有拨款,为什么不能像其它地方那样,把这些村寨整体搬迁到平原和内地?别说是每户了,就算每人给一套房子,扶贫费用也没那么高,效果也好。” “雷哥你想想,为了连接那几个偏远村寨,上面是直接修公路,从西洛边检站开始,一直打通周边区域的所有自然村啊!” “现在是规模化建筑,在城郊的宜居地区盖一幢两层小楼,也就是十万块左右。如果是全村搬迁过来,房屋建盖费用还能更低一些。可修公路与盖房子是两回事。那路是按照一级标准修的,每米造价相当于一幢房子。我当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后来刘站告诉我:无论扶贫还是边境问题,都必须涵盖为一个整体来看。对待边境上的自然村,不能用内地扶贫的那一套。非但不能整体搬迁,甚至还要给这些边境村寨的居民按月发放补助。只要他们在边境地区活动,种地、采收,甚至平时什么都不做,只要每天在固定区域内走上一个来回,就足够了。” 雷跃深深吸了口烟:“有人在地方,才有意义,加上界碑,才能宣布主权。呵呵,名义上是边民补贴,实际上是变相的工资。但这笔钱还不能省,必须得花。” 虎平涛继续道:“以前咱们国家穷,周边邻国对我们也是各种鄙视和瞧不起。现在不一样了,就说上个月吧!我在边检站值班,东部关口来了几个缅国人,都上了年纪,六十多岁。他们拿的是旅游护照,通关检查的时候,围着机器设备看了半天,过了检查又一直呆在休息区不肯走。我觉得奇怪,就过去问。雷哥你猜怎么着,他们觉得休息区开着空调很舒服,还有免费供应的矿泉水,干脆打起地铺,说是要在那儿睡上一晚,第二天才离开。” “早年的时候,缅国人比咱们富裕。那时候从缅国进来的咖啡能卖高价,还有那边的水果。以前边境上走私的摩托和汽车都是往那边过来的,还有缅国的大象皮带、塑料拖鞋、头疼粉、化妆品、小首饰和各种工艺品……那时候做两国边贸的人都发了财。” 雷跃喷出一口烟,笑道:“缅国那边的玉料世界闻名,我听说做玉石生意的才是大财主。” 虎平涛摇摇头:“那是老黄历了。缅国是军政府执政,玉石公盘被军方控制,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他们那边跟咱们不同,军政府为了确保权力,通过玉石公盘得到的资金大部分用于购买军火。这样一来老百姓就得不到实惠,再加上时局动荡,生活也越来越苦。” “咱们国家刚开始改革开放那会儿,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是国外,就什么都比国内好。就连缅国这种穷地方,在他们看来也是天堂。很多边民往外跑,当然留在缅国的不多,绝大部分都是把那边当做中转站,继续偷渡前往其它国家。” “现在反过来了,缅国人想方设法往咱们这边跑。其实他们那边不缺吃的,地里庄稼至少一年两熟,可经不住折腾。一大堆政治团体闹来闹去,都想上位做执政党,但实权在军方手里,说话才真正管用。” 雷跃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些年在外面,对这些事情很是花了些心思,整个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虎平涛摆了摆手:“我是就事论事。这个案子真得尽快查。这种集团连锁作案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雷哥你别看糯康是偷渡集团的头儿,可他在整个案子里最多是个小头目。运输是最重要的环节,毒品加上外来的女人,而且数量那么多,前后好几个批次,涉及金额就不说了,光是这体量……” 他一直在摇头,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 雷跃神情冷峻。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不跟你说了,抓紧时间录口供,回头有什么需要的我再找你。” …… 材料及涉案者的移交很快完成,接下来的侦破和查找工作由雷跃团队完成。 虎平涛又恢复了与平时一样的正常工作,毕竟这才是重点。 站长刘光北动作很快,当天就召集站里主要领导开会,形成决议:以虎平涛为主,开办缅语和安南语短期培训班。 教材很简单,省城外国语学校那边有现成的。 星期三上午,轮到虎平涛值班。 大清早,通关口岸外面的公路上就排起了长龙。除了正常待检的货运车辆,更多的还是持有护照的缅国人。 所有通道都放下了电子锁,检察人员一边维护秩序,一边引导入境者按顺序通过。所有检查窗口敞开,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忙碌着,认真比对护照上的照片与持有者面部特征,确保没有丝毫遗漏。 虎平涛佩着臂章,在各个窗口与通道之间来回巡视。 刘忠是四队副队长,胖胖的,皮肤很黑。他年龄比虎平涛大一些,看着虎平涛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刘忠笑道:“小虎,你这腿上是不是装了马达啊!大清早就转得跟陀螺似的。” 玩笑话,没有恶意。 虎平涛从临检工作台后面拿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刘忠,拧盖盖子,一口气仰脖灌下去半瓶,瞬间感觉好多了,这才放下瓶子,长长呼了口气。 “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望着通道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他感觉很疲惫,也有些疑惑:“今天这事怎么了,平时没这么多人啊!” 刘忠笑道:“过节嘛,很正常。” “过节?”虎平涛一愣:“什么节?” “浴榕节,缅国人的节日。”刘忠抬手指了一下远处的人龙:“两千年以后,嫁过来的缅国女人越来越多。主要是她们那边不安稳,经常闹政变。咱们这边就不一样了,很安全,生活水平也比以前好得多。很多聪明的缅国人都往这边跑,主要是做生意,有钱了干脆在州城买房子安顿下来。” 虎平涛恍然大悟。以前在山里担任“北方治安军”军官的时候,他的确听过“浴榕节”这个名字。但“北方治安军”主要由安南人构成,山里的缅人百姓处于被统治地位,节日什么的也就被忽视。 他认真地问:“照这么说,住在州城的缅国人很多?” 刘忠解释:“具体数字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还是很多的。他们以前主要做玉石生意,找了我们这边的女人结婚,也就有了永久定居权。以前咱们这边没人过浴榕节,也是近几年才兴起来。” 第一百五七节 酒坛 “小虎你刚来没多久,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我们这边是民族自治州,可以执行一些地方性政策。浴榕节虽然是缅国人的特色节日,但为了进一步开放,扩大影响力,州上从前年开始就有组织性的搞活动。主要是在边境地区组织贸易,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赶街(gai)子。” “还有就是作家节。以前是缅国人的拜神活动,后来演化成敬拜和奖励“像神一样崇高的”大作家们,于是到了一九四四年的时候,被正式确立为作家节。现在也是缅国的民间重要节日之一,只是影响力没有浴榕节这么大。” 虎平涛连连点头:“刘哥,这些人都是来咱们地界上赶街的?” 刘忠道:“大部分是来卖货的。你看那个正在检查的,大口袋里装的全是拖鞋,很漂亮不是吗?呵呵,其实根本不是缅国货,而是从安南那边批发过来,中间倒了一次手,然后带过来,转卖到咱们这边。” “他这样做,交税吗?”虎平涛问。 “当然要交。”刘忠指着一个挤在远处队伍里的老妇:“那个婆娘经常过来,卖香皂花。以前缅国没这东西,都是从暹罗弄来的。这些年一些缅国人也开起了肥皂花厂子,只是工艺水平没有暹罗人那么好。” “喏,那个男人专门做根雕生意。我九六年的时候就见过他,那时候还没有边检站,只有一道边检哨卡。根雕是大生意,那时候他用车拉着根雕过来卖,听说赚了很多钱。后来好像是得罪了缅国军队里的什么人,整个家业都毁了,老婆被抓走,两个孩子也当场被杀,真正是家破人亡啊……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根雕是没法做了,只能每次带点檀香木珠和杂料玉石手链之类的货,勉强糊口。” “还有那女的,打着招牌说是专卖印度纱丽,其实她的货绝大部分是筒裙。当然也不能算是挂羊头卖狗肉,顶多是打擦边球。毕竟有些人就是拿着纱丽单筒裙穿。前年我带队在小勐遮集市上还见过她跟客人起纠纷。明明是筒裙,她非说是改良版的纱丽……你说这事闹的,连市场管理处的人都觉得没法调解,只能教育一下,不了了之。”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刘哥,照你这么说,这些入境的商贩,卖的大多是假货?” “这个得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刘忠道:“要说假,其实也不假。毕竟大部分货物都是在国外生产。拖鞋、手链、串珠、清凉油、香皂花、椰子香膏、皮带、咖啡糖、炸猪皮、漆器、象牙雕刻、木雕、勃生伞、竖琴、各种编织物……都是打着缅国货的招牌,可如果换了是对国际贸易很熟悉的人,就知道很多东西根本不是缅国生产,而是来源于周边国家。” “就说食品类,炸猪皮和咖啡糖是暹罗产的,缅国人不是做不出来,而是他们做的很难吃,与暹罗那边过来的货根本是两种概念。” “有意思。”虎平涛笑道:“有来才有往,他们过来不光是卖货吧!走的时候肯定要买点儿什么回去?” “主要是小商品。”刘忠压低音量:“国内景区你去过吧?” 虎平涛点点头:“去过。” 刘忠又问:“景区里常见的那些小商品你还有印象吗?” 虎平涛有些不解:“有一点,就是普通的工艺品、帽子、玩具之类。” 刘忠笑了:“缅国人过来买的就是这些。以前是零买,现在搞批发。跟你说个真事:去年有好几个北方过来的出境旅游团,到了仰光就开始购物,买回来一大堆“具有当地特色的旅游纪念品”。等回到国内一看,发现无论帽子还是小玩具里面都贴着“中国制造”标签,在机场一问才知道,缅国旅游区的绝大部分商品都是咱们这边过去的,从义乌批发,一条手链才几毛钱。”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既然是这样,所谓的边贸集市其实没什么意思?”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忠低声指点他:“小虎你来边检站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缅国的食品主要通过暹罗进口,因为都是东盟国家,所以没有关税。我们这边的食品在那边竞争力不大,卖过去的主要是日用品和电子产品。尤其是手机,我们占据了缅国很大的市场份额,比如oppe和vivo,在缅国很畅销。” “边贸集市存在的意义主要是为了融合。当然这种事情官方不可能承认。你想想,缅国那边三天两头闹战乱,咱们这边生活有保障。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都会绞尽脑汁往咱们这边跑。其实缅国人也有好东西,来往多了,也就熟了。现在不像从前,能搞国境扩容,我们的影响力主要在经济方面。比如发电厂和水电站、矿山,还有各类企业,缅国人是搞不出来的,我们就能趁机占领他们的市场。时间长了,他们对我们的依赖性就越来越大,咱们也就有了话语权。” 看着侃侃而谈的刘忠,虎平涛脸上全是惊讶,不由得翘起了大拇指:“刘哥,看不出来啊!您这话挺有水平,妥妥的一个经济分析家啊!” 刘忠连忙摆了摆手,有些谦虚,也有些自傲:“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在边检站这地方呆久了,谁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正说着,一名警员小跑着过来,在刘忠面前站定:“刘队,书记有事找你,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闻言,刘忠对虎平涛说:“我估计这事儿跟你有关。” 虎平涛有些莫名其妙“书记找你,又不是找我,怎么还扯上我了?” 刘忠拍了他的肩膀:“昨天站长就说了,要搞个小语种短期培训班。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先从队长和组长开始。今天是浴榕节,一般来说就算有事也只会延后,不会在当班的时候叫我过去。呵呵……要不咱们打个赌,如果书记叫我过去不是为了培训办的事,那就算我输,请你吃饭?” 虎平涛撇了撇嘴,很坚决地摇头拒绝:“不赌。” 刘忠叹了口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想占你便宜都难……得,这边你盯着,我去去就来。” 刘忠走后过了近十分钟,一个身穿灰色衬衫的中年男子走进四号通道。 他的穿着打扮与普通边民没什么区别,照例是短袖衬衫配短裤,脚上一双夹趾拖鞋。他背着背包,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外面套着加固用的绳网,里面挤挤挨挨放着四个粗陶土坛。 按照检验顺序,护照核对通过后,他把背包和纸箱放上传送带,开始机检,然后通过金属检测门,站到了人检平台上。 负责物检的是一名年轻警员。他从输送带尽头拿起纸箱,指着装在里面的粗陶坛子,用普通话对中年男子道:“把这个打开。” 中年男子连忙抬起双手摆了一下:“这里面是酒,我自己酿的米酒。” 护照显示他是缅国人,汉话说的不错,只是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 年轻警员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同时加重语气:“打开,我要检查,否则不准入关。” 中年男人显得极不情愿,他一再辨称:“这是封坛酒,不能开。我藏在土里好几年,打开就跑味了。” 年轻警员公事公办:“随便你,不打开也行,你就待在外面别进去了。” 没有通过安检,肯定不准入关。 中年男人顿时怒了,他用力跺了下脚,尖声叫道:“你们讲不讲道理?这是封坛酒,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封坛酒?这个一旦打开就必须喝完,或者卖掉。” 见状,虎平涛快步走过去,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他转身注视着中年男人,伸出右手:“请出示你的护照。” 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虎平涛肩膀上的三级警司徽章,目光有些躲闪,犹豫片刻,他将手插进衣袋,拿出护照递过去。 护照没有问题,通关手续文本齐全。 虎平涛把护照还给男子,指着那些装在纸箱里的酒,认真地说:“把坛子打开。” “这……这是封坛酒!”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据理力争:“一打开就废了,我酿酒很辛苦的,你们根本不懂。” “打开吧!如果酒没问题,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封坛酒,那我向你道歉,而且我还会把这些酒买下来,一分钱都不会少。” 虎平涛面带微笑,同时加重语气,和颜悦色中平添了几分不容触犯的威严:“打开!” 男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身体瑟缩着,手在发抖。 见状,虎平涛往侧面走了两步,站在男子身边最容易将其控制的位置,目光将其锁定的同时,张口命令站在工作台另一端的年轻警员:“小王,把坛子打开。” 用力一拍陶罐最上端,封口的泥土顿时“悉悉索索”抖落一地。揭开罩在上面的塑料薄膜,露出装在罐内液体的同时,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 年轻警员忍不住抬手掩住鼻孔,皱起眉头连声嘟囔:“这是什么酒啊?这么难闻?” 中年男子眼珠“骨碌”一转,连忙道:“这是用我老家土方子酿的米酒,用小娃娃的尿做的。反正……反正都打开了,我也认了,这坛酒就送给你们尝尝。” 以尿为引子酿酒,很多地方以前都有这种做法,缅国也不例外。这可不是什么笑话,其中也有一定的道理————儿童体内的细菌和寄生虫远不如成年人那么多,他们的尿味儿不重,用来发酵正好。 有段时间网络上盛传的太极国造“粪酒”,也是同样的道理。 “等一下。”虎平涛抬手挡住了正打算把封口薄膜盖上去的年轻警员,随即转身指着中年男子下达命令:“小王,看着他。” 等到年轻警员跑到近前,确认已对中年男人形成控制,虎平涛大步走到工作台前,俯下身,避开敞开的罐口,手掌横过罐口中央,朝自己这边轻轻扇了一下。 这是在初中化学课与警校学到的检验技能。散发出刺鼻气味的东西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闻多了会中毒。这样做可以通过嗅觉对可疑物品进行检验,还能降低可能造成的危险。 看着直起身子,眉头紧锁的虎平涛,年轻警员很是期待地问:“队长,这酒有问题吗?” 虎平涛盖上塑料薄膜,转过身,望向中年男子的目光异常冷峻。 “把他铐起来。还有这些酒,马上送检验科。” 闻言,中年男子立刻转身想逃,却被年轻警员从后面一把抓住,以敏捷的动作扣住肩膀,手铐当即锁住左手腕。虎平涛一个箭步冲过去,扫腿将其制服,按在地上,反向强掰他右手大拇指,中年男子疼得连声惨叫,胳膊也失去了力量,被虎平涛反拧至身后,交叉起来,牢牢铐住。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押着兀自挣扎的中年男子离开通道,往站内的办公楼走去。 纸箱里的酒全部封存,送往检验科。 这一幕发生的很突然,却是边检站的日常。 检验通道内的警员们纷纷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有羡慕,更多的还是佩服。 率领巡逻队抓住偷渡集团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边检站。 无论任何时代,人们都崇拜英雄。 虎平涛刚来边检站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他与所佩的警衔很不搭调。毕竟升迁规则很清楚,大家都知道三年晋级的标准。虎平涛的确英俊帅气,可他实在太年轻了,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怎么看都无法与“三级警司”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有人怀疑他走了上层路线。 有人觉得他可能是系统内某位大佬的亲戚。 还有人认为,他就是上面派下来镀金的。 但不管怎么样,虎平涛的战绩实打实,谁也挑不出毛病。 第一百五八节 乞丐 连站长刘光北这种老边检都没能看出蛛丝马迹的夏威夷果藏毒,被虎平涛发现了。 带着巡逻队外出,在野外发现脚印,顺藤摸瓜,抓住多达几十人的偷渡集团。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稍微闻了一下味道,立刻察觉罐子里所谓的“封坛酒”有异,毫不犹豫下令抓人。 寇娜是从州城招聘过来的辅警,在边检站这种充满男性气息的地方,年轻漂亮的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个自带吸引力的磁场。事发的时候她手持金属检测器站在传送带旁边,无论年轻警员铐住中年男子,还是虎平涛冲过去将目标打倒,也就是几秒钟的功夫,等到寇娜回过神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望着正在整理衣装的虎平涛,崇拜的眼睛里闪烁着小星星:“虎队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那些酒有问题?” 虎平涛开玩笑说:“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可是结了婚的男人。” 这话把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全逗笑了。 虎平涛继续笑着说:“他支支吾吾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口口声声说什么“封坛酒”,这本身就有问题。再说了,不管你什么酒,哪怕再贵重的货,只要入关就必须检查。只要随便想想,就知道坛子里要么夹带私货,要么就是酒有问题。” “那酒里具体含有什么成分,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得等到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但我猜测不外乎几种可能,麻醉剂、麻1黄1碱、兴奋剂,再不就是国家明令管制的特殊化学成分。总之就是伪装偷运入境,然后提炼出来。” 寇娜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是用于制作冰1毒的原料?” 虎平涛点点头:“有可能,总之等化验结果吧!” 检验通道很快恢复了正常。这种事情在边检站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屡见不鲜。 时间很快就过了中午十一点。 通道外面依旧是长长的人龙,只是等待检验通过人数比起之前少了很多。入关后,必须赶上十一点半的班车前往集镇,当然晚些时候也有车,可这样一来就赶不上卖货,赚不到钱。 虎平涛的手机响了,点开一看,是站长刘光北的号码。 “小虎,来我办公室一趟。”他的说话口吻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虎平涛有些纳闷:“现在?我还在值班啊!刘忠被王站长叫走了,一直没回来,边检通道这边只有我一个人。” 按照惯例,无论任何时段,白班还是夜班,边检通道至少要有一个副队长以上的人在场。 “刘忠已经过去了,马上就到。你现在就过来,有急事。”刘光北的语气不容商量,说话语速也比平时快了很多。 虎平涛点点头:“好的。” …… 站长办公室。 推开门的瞬间,虎平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你也在?” 房间里,雷跃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他冲着虎平涛挥了下手:“别站在那儿,赶紧进来。” 虎平涛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不解地问:“怎么了?” 站长刘光北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中央,示意虎平涛保持安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屏息凝神,确定隔壁房间没有传来声音,刘光北这才以沉稳缓慢的语气道:“小虎,有临时任务。等会儿你把手上的工作交接一下,文件数据什么的就交给张青保。雷队长这边有车,中午吃完饭你就跟他一块儿走。” “去哪?”尽管有些意外,虎平涛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现在对临调任务有了充分认识。 “回省城。”坐在旁边的雷跃发话了:“这是冉厅直接交代的任务,我就是个传声筒,通知你一声。” 说着,他撸起衣服袖子看了下手表:“就这样吧!我们先去食堂吃饭,吃完就走。” 虎平涛感觉有些奇怪:“这么急?要不雷哥你和刘站先去打饭,我回宿舍收拾一下就来。很快,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雷跃淡淡地笑了:“不用收拾,这次是特殊任务,不能携带个人物品。” …… 午餐结束,雷跃带着虎平涛驱车前往州城。 入夜,顺利抵达,车没停,直奔机场。 从州城到省城,飞行时间一小时左右。 半夜两点多,一行人抵达省城公安厅。 办公大楼很多房间都亮着灯。 看着走进办公室的雷跃和虎平涛,冉红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上来。 “从西洛连夜赶过来,累了吧?”他关切地问。 “没事儿,在站上的时候我经常值夜班,习惯了。”虎平涛咧嘴笑道。 冉红军示意雷跃关上房门,转过身,对虎平涛认真地说:“现在有个紧急任务,必须由你来完成。” 尽管这一路上雷跃没有透露半个字,虎平涛仍然猜到了与任务相关的部分内容:“冉厅,您指的是偷渡那个案子的后续?” 话一出口,冉红军怔住了,他神情顿时变得严厉,下意识把锐利目光转向坐在斜对面椅子上的雷跃。 后者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摆了摆手,用无辜的语气辩解:“冉厅,我可是严守保密条例,一个字都没跟他说过。跟我一起来回的还有洪志涛和李凌,他俩都可以作证。” 冉红军把视线回转到虎平涛身上,疑惑地看了他几秒钟,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虎平涛笑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在想这案子。糯康是主犯,这次所有偷渡人员的初审都是我负责。几个集团主犯的口供都指向东部沿海,内容很复杂,有大规模运毒藏毒,还涉及到境外人口转运和贩卖,而且这还不是第一起,累计起来,糯康他们前前后后已经往东部沿海输送了几百号人。这种跨省跨界的案子很麻烦,必须两省警方共同侦破,互相提供支援和便利。” 冉红军微微点头,他眼里的困惑成分消失了一些,好奇却丝毫未减:“继续。” “我是今天中午才知道被临时抽调过来。虽然雷哥和刘站长谁也没有透露,可联系前后,我多多少少能猜到是关于这个案子。”虎平涛语调平稳,说话有理有据:“边检站很忙,安排好的工作计划不会轻易更改。当然,大案要案是例外,何况雷哥和刘站长中午已经说得很清楚:这是特殊任务,按照保密条例,不要问,不准问,就算是他们知道也不会说。”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我,我觉得一方面是我对案件本身很熟悉,另一方面可能是我在语言方面有优势。涉案的入境偷渡者有缅国人、安南人和简朴寨人,我精通缅语和安南语,简朴寨语也能说上几句,虽然达不到精通的程度,日常对话却没问题。” 一席话,把冉红军和雷跃说得面面相觑。 良久,冉红军叹道:“年轻人果然是思维灵活,比起来,我真正是老了。” 雷跃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沉默不语,他盯着虎平涛,眼里有满满的掠夺欲望,也有被碾压的强烈不甘。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冉红军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面部肌肉,认真地说:“东海省厅就上次的连锁杀人案成立了专案组,在当地重点核查外来人员。经过大规模排查,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可是越往下查,就觉得这案子复杂,远远不是我们现在知道的这么简单。” 虎平涛试探着问:“大规模集团作案?” 冉红军点点头:“涉及人员很多,而且不仅仅是杀人、贩毒和卖1淫。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沿海诸省厅去年就抽调精兵强将联合办案,可线索太少,没有明确的查找方向。很幸运,你前几天抓获了糯康的偷渡集团,非常意外的打开了突破口,一些看似没用的线索一下子活了。” 虎平涛没有在案情方面刨根问底,他认真地问:“冉厅,需要我做什么?” 冉红军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你先去招待所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明天一早会有人跟你对接,然后出发。这次案情重大,而且涉及到周边邻国,军区方面给予全力支持,专门给了一架运输机。你明天在飞机上看资料,等到了东海那边,再做进一步的熟悉。” …… 两天后,东海省,金州。 虎平涛坐在路边的屋檐下面,避开火辣辣的太阳,靠着墙假寐。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衣料很薄,又脏又旧,袖子和下摆很多地方都已经瓤化,棉线一缕缕的垂下来,感觉只要随手用力一扯,衣服就会在刺耳的裂帛声中散开。 裤子也一样,黑色,表面全是污垢,裤脚沾满了干燥的泥浆。 如果苏小琳此刻站在面前,恐怕很难认出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竟然是自己深爱的丈夫。 用一种特殊涂料抹在身上,就能制造出脏兮兮的深褐色皮肤。 从眼睛到下巴都经过化妆,人为制造出眼袋,面颊往里面深缩进去,使虎平涛看起来比平时更瘦。 长款的破烂衣裤,挡住了魁梧结实的肌肉。特意选择了大号衣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再加上一双走了太多路豁口炸线露出脚趾的烂布鞋,还有粘在头顶的假发……总之虎平涛现在就是一个端着破碗走街串巷的乞丐。 金州这边的地方话是粤语,虎平涛说得很流利,而且带有当地浓浓的土腔。 虽是乞丐,新身份的设置却很真实————十多年前,金州三环外大规模拆迁,一个村民突然暴富,拿到上百万的补偿款,被人引诱着进来地下赌场,几天光景就输得精光。他没脸见家人,于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上吊自杀。 当时网络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东海省厅对这户人家进行了安排,让虎平涛套用死者身份,对外谎称“他没有死,只是没脸回去”。 没人问则罢,如果有人问起,这就是最完美的身份掩护。 这是一幢临街的居民楼。 时间已过正午,太阳朝着西面移去,在这个方向的建筑物背面形成一片阴影。 就在虎平涛左侧十多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乞丐也在乘凉。他的衣着打扮与虎平涛差不多,身边同样摆着一个装满各种杂物的编织口袋。区别在于他脚下放着一些西红柿和黄瓜,还有一个装满自来水的矿泉水瓶子,很是惬意地坐在那里张口大嚼。 附近有一个菜市场,那里的垃圾堆里经常可以找到烂了一半,被丢弃的瓜果蔬菜。 乞丐不嫌弃这些,他们随身都带着刀子之类的工具,只要把腐烂的部分削掉,剩下的就可以吃。 这个季节的黄瓜很新鲜,之所以烂掉是因为运输过程中挤压所导致。那乞丐年龄比虎平涛大一些,他毫不顾忌旁边的同行,嚼着脆生生的黄瓜,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虎平涛摸着空瘪的肚子,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天还是那么热,饥饿感比平时更强烈了。 他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走到中年乞丐面前,用力咽着口水,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 “跟我根黄瓜。”字正腔圆的粤语。 中年乞丐看都不看他一样,轻飘飘地说:“滚!” 虎平涛被瞬间激怒。 他嘴里爆发出难听且肮脏的骂人话,抡起拳头朝着中年乞丐头顶上狠狠砸下。对方早有准备,将未吃完的黄瓜塞进嘴里,就地一个翻身避开,抄起摆在旁边的一根棍子,朝着虎平涛的足踝横扫过去。 武侠里关于丐帮的描述基本上正确。行走江湖,讨饭立身,总要有根棍子。上打人,下撵狗,老了走不动了还能杵着。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 起因很简单,就一根不完整的半截黄瓜。 附近的人不会放过这种免费的热闹,很快就多了一群人围观。 “要饭的叫花子打人了。” “是那个年轻的先动手。” 第一百五九节 身份 “这些要饭的还真敢下手,你看那个年轻的,头上被打破了,都流血了。” “他们为什么打起来?” “哼!我在对面看着呢,是这个年轻的找这个要黄瓜,人家不给就动拳头。现在好了,黄瓜没吃到,还白白挨了一顿打。” “这打得挺厉害的,别闹出人命。要不打个电话,报警吧!” “报个屁的警啊!警察来了又能怎么办?就两个讨饭的,还能抓起来不成?” 虎平涛被打得很惨。 他猝不及防脚上挨了一棍,倒下去就再没站起来。中年乞丐打架斗殴的经验显然要丰富得多,扑过去将其按住,照准肚子上狠狠来了几下,虎平涛就惨叫着无法还手,一直被压着打。 等到中年乞丐打够了,鄙夷地吐了口浓痰,回到原位上坐下,继续吃着黄瓜,围观人群才逐渐散去。 虎平涛躺在地上,捂着伤处,大口喘着粗气。 他额头上的皮破了,流了点血,伤势不算重,只是被打过的地方很疼,一时间站不起来,只能翻滚着避开刺眼酷热的阳光,爬到建筑阴影下面。 这一躺,就到了晚上。 公路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 中年乞丐吃完黄瓜和西红柿,背着脏里八几的编织袋离开,踏上寻找晚餐的路途。 临走的时候,他转身往这边瞥了一眼。 从只有彼此知道的约定角度,看似重伤躺在地上的虎平涛冲着自己做了旁人无法看到的“ok”手势。 于是,他放心的转身离去。 马路对面,是一幢四层小楼。 这里位于金州市三环外。 这些年房地产开发是赚钱的热门行业,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人们在购买新房的时候,老屋旧楼就空了出来。要么租出去赚点生活费,要么等着拆迁,发笔横财。 这附近人少楼多,几乎所有旧楼都是出租房。 小楼入口的单元门外,挂着一块牌子:雅丽舞蹈学校。 太阳下山,夜逐渐深了。 街边出现了几家大排档,占据了一部分路面。城管早已下班,只要不是节日或者上面有要求的日子,通常都不会管。 虎平涛身上的伤似乎已经缓过来了。在马路上遛弯的人和大排档经营者都看见他半跪着站起来,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 时间很快到过了半夜十二点,几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司机推开驾驶室车门走下来,各自点了宵夜,坐在大排档凳子上慢慢地吃着。 虎平涛流着口水,伸出肮脏的手端着破碗,上前讨食。 人们厌恶地看着他,反应不一。 大排档经营者像撵苍蝇般挥手将其赶走。 有人扔出几个硬币,带着嘲笑的神情,看着他如宝贝般跪爬着将硬币捡起。 今天运气不错,遇到一个好心的司机,他吃完一份煲仔饭,用牙签剔着牙,抬手叫来大排档老板,指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的虎平涛,淡淡地说:“这家伙挺可怜的,给他来份饭吧!” 只要有生意,老板是不会排斥客人的。他瞅了一眼桌子上司机刚吃完的空饭煲,笑着问:“就照您这样的来一份?” 司机点点头,拿出手机对着摆在桌上的绿色二维码扫了一下,打着饱嗝从折叠凳上站起,叹了口气:“都不容易,我要挣钱养家,他只是为了一口饭……就十几块钱而已,做做善事,老天爷都看着,会有好报的。” 说完,他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拉开车门,发动引擎,驾车离开。 这话说的很实在,也符合逻辑。 老板用厚手套垫着,从灶上端下一份煲仔饭,颇有些厌弃地本想直接摆在虎平涛脚下,想了想,还是转身放在桌上。他冲着虎平涛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说:“人家帮你买单了,趁热吃吧。” 虎平涛木然地点了下头,拉过凳子坐下。 看着他那双全是黑泥的手,老板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下的肩膀:“过来,洗洗手再吃。” 洗碗水里放了洗洁精,洗掉了污泥,白净的手掌上面是黑漆漆的手腕,对比鲜明。 虎平涛正闷头吃着,绿化带内侧“雅丽舞蹈学校”的门开了,带着一阵“格格”的笑声,走出来两男一女。 女的年轻漂亮,有着一头柔顺光滑的长发,染成了非常显眼的淡金色,细腰丰臀,身材惹火。上身穿着一件透明女式衬衫,隔着十多米远就能看到穿在里面的黑色内衣,下面是一条极短的皮裙,虽是晚上,却可以在她大跨步行走之间看到里面的景色,显然什么都没有穿。 两个男的一左一右陪在旁边,三个人一路打情骂俏,来到大排档上,点了各自喜欢的食物。 他们对坐在桌上吃饭的虎平涛有些惊讶。其中一个男的指着这边,转身问正在炒菜的老板:“怎么有个要饭的在这儿?你也不管管?” 老板连忙解释:“刚才有个客人看他可怜,就给他买了份饭。”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角落的空桌:“你们坐那边吧!那边有风,凉快,也清净。” 事不关己,通常没人会与乞丐计较。 三人转身走到空桌前坐下。 这女的显然是浪惯了,坐在在折叠凳上,故意翘起二郎腿,乳白色的细高跟鞋挑在脚尖上,露出脚跟,一颤一颤的,大半的臀部在灯光照射下白晃晃的,她却毫不在意。 她很活跃,一会儿搂住左边的男人,在其耳边轻声低语;一会儿又浪笑着举起拳头,冲着右边那个亲昵地打几下。后来干脆脱了高跟鞋,在桌子下面晃荡着脚,有意无意在两个男人腿上触碰,浪劲儿十足。 正在吃宵夜的人们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看得兴趣十足,目不转睛,甚至举起筷子冲着那女人做各种挑逗动作;有的神情严肃,一副世风日下的模样。 虎平涛背对着他们,用勺子认真挖着瓦煲底部的锅巴。 这东西很硬,吃起来却很香。 吃完饭,他走到正在忙碌的老板面前,略点了下头,算是道谢。 转过身,拎起装满各种杂物的编织袋,走到街对面,在墙角根躺下,靠着编织袋,在黑暗中静默,远远看着这边。 那女的不是本地人————她说话的口音有些怪,吐字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变了个版本的普通话,不是粤语。 两男一女很快吃完走了,照旧沿着来路,打开“雅丽舞蹈学校”的门,走进去的时候,左边的男人在女人脖子上亲了一口,被那女的笑着,抬手轻轻给了脑门上一下。 街上人越来越少。 三点多的时候,大排档撤了。 路上彻底没了人,就连车都很少经过。除了萦绕在身边的蚊虫飞舞发出令人讨厌的“嗡嗡”声,只有阴暗角落里不知疲倦的蟋蟀在拼命叫唤。 忽然,远处的道路尽头出现了刺眼车灯。很快近了,能看清那是两辆“金杯”小型客车。车子在路边停稳,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下,打开车门,下来几十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 虎平涛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他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辆车上下来十五个女的,另一辆车上下来十二个,总共是二十七个。 车牌号也记得很清楚,不过估计这应该没什么用,大概率是套牌车。 包括司机,押车的都是男人,两辆车上加起来有六个。他们手里拿着短棍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电击器,或者匕首……距离太远了,模糊难辨。 楼里有人开了门,把女人们接进去。 司机和押车男人回到车上,发动引擎离开。 天亮了。 …… 乞丐是一个伪装性极强的身份。 无论打架斗殴,还是在附近垃圾堆里翻找值钱的东西,对乞丐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行为。 虎平涛很早就起来。他拖着编织袋,走过马路,来到对面“雅丽舞蹈学校”后面,掀开天蓝色的垃圾箱,开始了今天的寻宝之旅。 这里原本没有垃圾箱。 两个月前,街道办事处决定在这里设置一个临时性的垃圾收集站。于是靠着墙边摆放了十几个垃圾桶,踩踏式开放的那种。 有垃圾,自然就少不了乞丐。 虎平涛每天都能从垃圾桶里找到一些废弃纸箱,还有很多空饮料瓶子。他把这些弃物集中到一起,拖着走街串巷,能卖好十几块钱。 就在上个星期,一个外来的乞丐同样看中这个地方。为了争夺占有权,他和虎平涛打了一架。 争执就发生在“雅丽舞蹈学校”后面的墙根下面。就隔着一堵墙,里面的人清清楚楚听见两个要饭的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口角纷争很快变成了挥拳相向,再后来就演变成抄起身边的任何一种物件往对方身上乱砸。 虎平涛身上挨了好几下,可外来的乞丐伤得也很重。他流了很多血,浸透了衣服,惨叫着一路逃亡,被战斗力超强的虎平涛追出上百米远。 如果不是上次的争夺战受伤太重,虎平涛也不会在昨天的斗殴里输给中年乞丐。他这段时间行动不便,走路都一瘸一拐。 总之,在旁人眼里,他的所有行为都符合逻辑。 捡垃圾是个技术活儿。 纸箱纸盒必须一个个拆开,按照大小顺序堆放。泥土污垢之类的必须清除,否则就算运到收购站人家也不要……当然,谁都有点占小便宜的心思,十斤重的纸板卖出十二斤,这在捡破烂的叫花子看来就跟天上掉钞票一样没什么区别。既然废品收购站规定不得在纸板当中掺杂使假,那就改变做法,往纸板中间洒水,只要浸透了就能增重。 虎平涛很需要钱。 他在垃圾桶里拨拉纸板和空饮料瓶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得仿佛虔诚信徒。 花上一、两个小时清理纸箱纸板,往上面喷水,这活儿他干得越来越顺溜。 从凌晨开始,他每天都会在居民楼后面的垃圾收集区转悠。 这里的房子隔音效果一般。 在墙外捡垃圾的时候,虎平涛经常听见墙内传来的声音。 大部分时候是那些女人在聊天。内容杂七杂八————钱、男人、性、食物、天气等等。 每当这种时候,虎平涛捡拾垃圾,或者给纸箱纸板浇水增重的速度就会明显慢下来。他显得很仔细,像个一门心思只为了从废品收购站换取美好明天的忙碌者。 这幢楼里有人监管,他们的警惕性很高,对周围的一切都小心翼翼。 单元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趿着拖鞋走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左手拎着一个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右手拿着一个很大的空纸盒。 那是个装水果的纸盒。封口被撕裂,里面塞满了泡沫和包装纸。 男子绕到屋后,见状,正在垃圾桶里翻找的虎平涛连忙后退,如惊弓之鸟般逃出十多米远,蜷缩着身子,望向这边的眼睛里充满了戒备与毫不掩饰的渴求。 中年男人仰着头,叼烟的嘴角高翘着,显得很傲慢。他故意将手里的空纸盒举高,然后放在地上,抬脚踩在上面,用手指夹住烟头,带着高高在上的鄙视心理,饶有兴趣地问:“要不要?” 虎平涛的理解能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站在原地,足足过了五秒钟,才木然地点了下头,嘴里发出“哦”的回应。 “过来。”中年男人咧开嘴笑了,他喷出一口烟,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面,用诱导且带着强烈命令的口吻说:“跪下来,给我磕个头,这些都给你。” 说着,他放下左手的垃圾袋,与空纸盒放在一起。 里面有几个腐烂的水果,还有好几个叠落在一起的餐盒。最上面的那个只空了一小半,里面有很多剩饭,还有一些看似啃光的骨头。 虎平涛眼里顿时释放出亮光。他张着嘴,口水沿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亮晶晶的,在肮脏发臭的衣服前襟之间连成一条细线。 他走过去,如饿疯的野狗。 第一百六十节 带走 直接用手抓起剩饭塞进嘴里,虎平涛吃得津津有味。 他没忘记给中年男子磕头。 跪下去,抬起头的时候,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男人对虎平涛的表现很满意。他扔掉烟头,蹲下来,看着虎平涛三口两口扒完那些剩饭,以极快的动作拆开纸盒……笑着问:“你是哪儿人?” 他用的是普通话,字正腔圆。 虎平涛神情茫然,似乎听不太懂。 男子很有耐心,又问了两遍。 虎平涛似乎明白了一些,含含糊糊说了“王家村”三个字。 “哪儿的王家村?具体点儿。”男子虽在微笑,心里却充满了警惕。 两人之间的对话很艰难,主要是虎平涛的思维速度明显跟不上。他似乎是头部受过伤,智力受损。 男子问了五遍,虎平涛迟疑着说了个地名————周庄。 男子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熟练地滑开页面。通过地图和搜索引擎,他很快找到了“周庄”和“王家村”联系在一起的诸多搜索条目,还找到了对应的省市。 “你是从山南过来的?”联想起虎平涛之前说话时明显夹杂着山南口音,中年男子的戒心消除了大半。 虎平涛“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只顾着低头整理那些纸盒。 毕竟这个是可以卖钱的。 男子有些索然无味,他站起来,看着虎平涛把拆开的纸箱归拢,照例泼上水,然后用绳索与之前的收获捆在一起,扛在肩上,走向远处的垃圾桶,继续翻找。 男子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摇着头,嘀咕了一句:“臭要饭的……” 他转身离开。 几分钟后,中年男子回到楼里的房间,他侧身站在窗前,透过帘布与窗框之间的缝隙,注视着仍在楼下翻找垃圾的虎平涛。 他的动作和脚步都慢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虎平涛猛然脱下裤子,蹲在路边大便。 几十米外的横街上,就有一个公共卫生间。 他对此视而不见。 墙后的这个位置虽然偏僻,却仍有行人来往。 一个女的从街道拐角绕进来,看见蹲在那里大解的虎平涛,被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尖发出“啊”的尖叫声,转身逃走。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从对面岔街走近,见状,目瞪口呆。毕竟是上了年纪,阅历丰富,虽有些惊讶,却没有尖叫,只是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很不高兴地转身离去,嘴里还嘟嘟囔囔骂着脏话。 一个老头出现了,他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变成了愤怒,大声嚷嚷着让虎平涛“赶紧滚”。 虎平涛谁也没有理会,他蹲在那里,完成着人类最基础的日常排泄工作。 中年男子站在楼上窗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臭要饭的,真他嘛的不要脸。”他撇了撇嘴,放下帘布,彻底失去了兴趣。 剩饭里洒了些从附近药店买的泻药。 中年男子对虎平涛这个经常出现在小楼附近的乞丐产生了疑问。 如果是真正的乞丐,那没什么,谁也不会较真。 可如果是故意伪装成叫花子,那就不一样了。 装疯卖傻很简单,对于疯子,人们历来都很宽容,远远避开。 可如果是佯装成精神病患者的警察…… 中年男子必须试探。 如果是真的乞丐,他们不会计较剩饭的味道。 如果伪装者,面对“你是哪儿人”之类的问题,他们会说得更详细,而不是只有一个模糊地名。 如果是有理智的“精神病患者”,他们不会当街脱1裤子拉1屎。 总之,虎平涛的一切表现都符合逻辑。 这幢楼的隔音效果真的很糟糕。 不过这也是好事。当初选择租住的时候,中年男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加上周围没有高层建筑,视野开阔,任何窥探者都无法隐蔽。 楼下,传来了那个老头骂骂咧咧打电话的声音。 “城1管局吗?这里有个要饭的在街上拉1屎,你们到底管不管……” 十多分钟后,一辆带有“城市管理”字样的蓝白色皮卡在路口停住,从车上下来几个身穿淡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合力把虎平涛拉上车,驶离。 …… 皮卡直接开进了区救助站。 人们把虎平涛从后座上带下来,像押解犯人那样推搡着送进一间事先准备好的空屋。 简单的洗漱后,虎平涛来到位于二楼的医务室检查身体。 扮演乞丐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伪装只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康。为了使所有动作符合“乞丐”这个人设,在必要的时候,往往得吞下很多不符合“食物”定义的东西。 比如之前的那些剩饭。 虎平涛感觉腹部隐隐还在疼痛,泻药的威力仍在。 他又去了一趟卫生间。 等到出来的时候,在门口守候的工作人员直接将他带进另一间空房。 房间里有三名警察,衔级都很高。 王永江是滨海市局长,他大步迎上前来,用力握住虎平涛的手,认真地说:“虎平涛同志,你辛苦了。” 从滇省出发的时候,虎平涛见过滨海这边几位主要联系人的照片。因为案情特殊,情况紧急,他从滨海市外围的接应小组那里得到资料,并接受化妆……直到今天,终于见到了几位专案组的领导。 他笑着问:“您是王局长?” 王永江点点头,侧身指着另外两名警察:“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刑侦支队的曹勇队长,这位是区大队的李胜斌。这个案子接下来的工作主要由他们负责。” 曹勇和李胜斌分别与虎平涛握手,四个人分别在椅子和沙发上坐下。 李胜斌问的很直接:“虎平涛同志,你替换监视的这段时间,有什么发现?” 之所以把虎平涛从滇省方面要过来,主要是因为他在语言方面的特殊能力。 算下来,对“雅丽舞蹈学校”的监视,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三个星期。 “那幢楼里有三十二到三十六个女人。”虎平涛认真地回答:“正常情况有三十二个,每天凌晨的时候回来,下午三点左右离开。每次都有车辆接送,车型与车号不固定,据我观察总共有五辆车,型号分别是金杯、依维柯和别克商务三种。其中金杯和别克商务各有两辆,金杯车很旧,有一辆新换了右侧轮胎。” “另外四个女人很少离开,我指的是相对时间和频率。她们大约两天左右才离开一次,每次来接的车也不一样,有一辆黑色的奥迪,还有一辆旧款的奔驰。这些资料估计之前负责监视的同志都有汇报,具体型号我就不说了。” “这四个女人比另外三十二个更漂亮,身材也更好。其中的差距,可以评估为九十分和八十分。我估计针对客户不同,她们的待遇区别也很大。” “这些女人都不是我们的人,其中有缅国人、安南人和简朴寨人。虽然她们都会说几句汉话,但当地口音很重,听起来也很别扭。这幢楼应该是一个临时安置点,每天晚出晚归。下午接人的人时候,车子直接开上人行道,那三十二个女人从单元门里出来上车,速度很快,每次不超过三分钟。她们衣着普通,从不化妆,也不喷洒香水,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 “另外那四个就不一样了。她们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浓妆艳抹,因为来接车很高档,看起来也很配。从她们的说话判断,有三个是安南人,一个是缅国人。” 曹勇眉头皱的很紧:“这些情况我们基本上都已经掌握。在此之外,你还有没有新的发现?”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汉话,其中有两个安南人很精通。楼里有六个男人,应该是负责监管。他们在场的时候,那些女人都很拘谨,说话很小心,声音也不大。男人不在的时候,她们才会变得随意。” “这些女人有一个共同点————她们没有手机。” 话一出口,王永江等三人顿时愣住了。 曹勇脸上流露出不太相信的神情:“我们调查这案子已经快半年了,目前已经锁定了一部分主要涉案人员。就已经掌握的情报分析,这是一个集毒品贩运、偷渡、人口买卖、地下性1交易、赌博等方面于一体的综合犯罪集团。虎平涛同志,我相信你在语言方面的能力,我也相信你在办案方面有特殊经验,我知道你在过去的这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为此付出了艰辛和努力,可是说到手机……就刚才这结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李胜斌说话没有曹勇那么直接,他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虎平涛同志,我比你年长,就叫你一声“小虎”吧!曹勇他是个实在人,说话有时候太直接,你别往心里去。这案子我们跟的时间不算短,市局和省厅也抽调了精兵强将。小虎你之前说的没错,这些女人都是从外面偷渡进来的,进出小楼的时间也没有问题。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对她们观察很细致,但你不可能随时跟着她们,怎么知道每个人的不同情况?” 王永江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虎平涛。 “我是通过她们平时的谈话确定这一点。” 虎平涛认真地说:“她们的话题从不涉及时事,也不涉及这座城市。” 曹勇迅速反驳:“这不奇怪。外来偷渡者不精通汉语,她们看不懂手机上的页面新闻。” 虎平涛微笑着摇摇头:“手机语言是可以切换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们的话题大多是服装、饮食、收入、天气,尤其是用滨海市与她们家乡之间做对比。她们谈话的时间不长,大多集中在晚上回来后的三十分钟至两个小时内,白天集中在下午一至两点左右。其余的时候应该都在睡觉。” “还有一个重要话题是关于男人,也是就每天光顾她们的客人。出手阔绰的在她们看来都是好男人,尤其是那些私下里给她们小费的,往往会成为谈话的核心。” “她们的收入很高,每个月平均下来至少超过两万。尤其是那四个最漂亮的,据说月收入高达五万以上。不过这些钱都在她们老板手里,说是必须在这里工作满五年,确定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才能结算。” 曹勇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很丰富,惊讶与期待兼有。他一改之前的反对,眉头舒展:“这的确是个很有力的依据。” 李胜斌也连连点头:“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一直从多个方面进行监控。地下卖1淫这条线基本上已经摸清,该集团在城外有一个农庄,专门用于集中。结合小虎这段时间获得情报,我认为他们在城外的农庄主要用于对偷渡者的训练。” 虎平涛很聪明:“只有确定了老实听话,服从安排的女人,才会运到城里的这幢楼?” 李胜斌道:“应该是这样。否则就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要分设两个点。而且据我们观察,这些女人出入于城内的几个高档会所。除了提供地下色1情1服务,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王永江对此表示赞同:“这样一来,毒品贩卖也就有了符合逻辑的去向。” 曹勇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缓缓地说:“实施抓捕很简单,只要一道命令就行。问题是我们目前只知道案子的前半段,也就是该集团从境外贩运年轻女性,组织卖1淫这部分。至于毒品流向、集团首脑、具体经营方式和受众,这些都还一头雾水。” 李胜斌补充道:“还有一个问题:滇省方面提供了一份偷渡者名单,这与我们目前掌握的数据差别很大。” 虎平涛梳理了一下思路,问:“你指的是人数?” 李胜斌“唔”了一声:“除掉我们已经发现的死者,以及目前处于掌控监视范围内的这些女人,中间的缺额人数超过两百人。” 虎平涛愣住了:“这么多?” 第一百六一节 酒吧 李胜斌神情冷峻:“这个犯罪集团规模很大,远远超出你的想象。西洛只是一个人员进入方向,他们在北部和东部还各有一条线,分别是吴克蓝人和费率冰人。尤其是后者,我们上次发现的死者,其中有四个就来自费率冰。” “这种有组织的大规模偷渡入境,是从两年前开始。去年年底,吴克蓝方面抓获其国内的蛇头,对我们进行了案情通报,北面这条线已经中断。费率冰方向的入境者是通过光州进来的。她们持有短期旅游护照,后来这些人就不知所踪。后来据我们调查,将两起案件归并合一。” “今年三月份,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找到了该集团在城外的农庄,通过对进出车辆的跟踪,发现了更多的问题。小虎你上周监视的那幢小楼只是其中之一,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员集中点,却没有费率冰人,只有从西洛方向进来的偷渡者。” 虎平涛听懂了李胜斌的话:“现在费率冰这条线也断了?” 曹勇点点头:“我们加大了对费率冰入境旅行人员的监管,这条线从五月份就不再使用。你们滇省警方这次做得非常好,抓获了当地接头人,从源头上掐断了偷渡线。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查明真相,把整个犯罪集团连根拔起。” 虎平涛站起来:“需要我做什么?” 曹勇对他的主动请缨很满意:“长时间监控容易引起怀疑,乞丐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你这段时间工作成绩出色,仅“没有手机”这条线索,就为我们下一步的调查提供了很多帮助。接下来,你会有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岗位。” …… 夜,黑沉沉的。 “地心引力”酒吧里人声鼎沸,激光照射的光晕在升腾烟雾中不断变幻,将大片光斑投在拥挤混杂的男女身上。 这是尽情释放酒精与荷尔蒙的地方。面积很大,楼上楼上多达三层。中空的塔型设计,一楼与二楼之间有六条钢构楼梯,以电控间歇式不断升降进行连接。一楼的舞池很宽敞,可容纳数百人热舞,二楼是一圈环形包间,地板是全透明的钢化玻璃。 空气中混合着浓烈的烟草味,男人来到这种地方主要是寻找刺激,女人的目标大多是为了钱。只要有酒,有烟,再加上强劲的音乐,一切皆有可能。 虎平涛穿着一套合身的酒保服,站在吧台里,面带微笑,将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摆在柜台上,推给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 她身上找不到几片布,整个后背赤1裸,肚兜式的衬衫就靠一条细绳连着前后,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男人陪在旁边,看似随着音乐节奏摇摆起舞,实际上是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来回蹭着。 女人喝多了,但她对酒精的需求越发炽热。端起高脚杯,将色彩缤纷的鸡尾酒一饮而尽,空酒杯倒置,直接从柜台上推给虎平涛,大口喷吐着酒气:“再来一杯!” 虎平涛接过空杯,以熟练的动作抛起,高脚杯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准确落入他平摆的掌心。 这一手很漂亮,顿时在周围引起了阵阵喝彩。 “抱歉,你得先付钱。”虎平涛把酒杯塞进柜台下面的杂物框,带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甜腻微笑,认真地说。 这话瞬间激起了女人的怒火,她抡起拳头,用力砸在桌上,夹杂着烟臭与酒臭的口气差点喷在虎平涛脸上:“你以为我没钱吗?”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洪哥交代过,你今天晚上只能喝三杯。刚才的是最后一杯。” 听到“洪哥”两个字,气势汹汹的女人顿时焉了。她恨恨地盯着虎平涛,冲他竖起右手中指。 她是洪哥的女人。 洪哥有很多女人。 洪哥有老婆。 尽管如此,洪哥对自己的女人很负责,决不允许别的男人染指。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鸡尾酒。基酒是朗姆和伏特加,调配过程中要加入少许特殊成分。这玩意儿很贵,单杯售价高达五百元。 贵,肯定有贵的道理。这种酒永远不会出现在菜单和酒水牌子上,只有“地心引力”的熟客,以及那些与洪哥关系亲密的人才知道。 这女的很年轻,也很漂亮,否则洪哥不会单独开出“每晚三杯”的规矩。 她涂着极红艳的唇膏,眼里释放出无比期待,却又懊恼无比的目光。她知道规矩,只是玩起来就容易忘。当然如果洪哥在场,她绝对不会这样做。今天之所以叫嚣着要第四杯,主要是因为洪哥不在,虎平涛是个新人。 欺负新来的酒保,从他们手里讨要更多的酒,这已经成为洪哥身边诸多女人之间公开的秘密。 “我……要酒。”她忽然变了张脸,低声下气,眉眼深处透出无比强烈的诱惑,甚至把已经敞开的衣襟往下拉,露出一片令人迷醉的风景。 “再给我一杯,我就是你的。”她把身子往柜台上挤,胸部被压得变形。 虎平涛笑吟吟地看着她表演:“你给洪哥打个电话,只要洪哥同意就行。” 笑容凝固在女人脸上,她目光呆滞。片刻,猛然一拍桌子,破口大骂:“槽泥吗的,给我酒,否则我叫洪哥砍死你!” 虎平涛没有与其争辩。他偏过头,避开从女人嘴里喷溅的唾沫星子,顺手抄起抹布,在柜台上使劲儿擦了几下。 两个陪在女人身边的男子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戏谑和讥讽。 他们是洪哥的人,一方面是帮着看场子,一方面是看住这个女人。 表面上摸蹭几下,这无关紧要,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就行。 虎平涛虽是新人,却很懂规矩。 他从女人面前走开,去另一边招呼客人。 一个身穿休闲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用手在吧台上敲了敲,大声喝道:“来杯酒。” 虎平涛连忙过来,恭敬地问:“请问你要什么酒?” 男子神情倨傲,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女人,朗声笑道:“就她刚才喝的那种,两杯!” 女人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转过身的时候,一名保镖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却被她用力甩开。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在半醉半醒中走近男子,上身倚靠在吧台上,伸出两根手指,“格格格格”地笑道:“一杯怎么够?起码要两杯!” 她的确很漂亮,酒后更是媚态十足。 男人贴得更近了,他感觉今天晚上有很大把握拿下这只猎物。于是笑着转过身,冲着虎平涛加大音量:“听见了吗,要三杯,现在就调给我。” 保镖脸上浮起一层怒气,却被虎平涛用眼色制止。 “你确定?”虎平涛转向中年男子,谨慎地问:“请说下你的邀请码。” 只有洪哥认可的客人才能得到邀请码,那是一串数字与字母的组合,专门用于区别熟客与生客。 在“地心引力”酒吧,生客只能喝到正常的酒。 “你说什么?”音乐很大,中年男人没听清虎平涛的话。他侧过身子,一把搂住女人纤细的腰,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赶快调酒,三杯!”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笑。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中年男子横摆在吧台上的手,以令人惊讶的巨力往里拉。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拖拽着,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脚尖被拖离地面。他死命挣扎,连声尖叫,左手死死按在吧台侧面的木板上,用力挣扎,却被一名保镖扑过来朝着侧腹狠揍了一拳,当场疼得惨叫起来。 虎平涛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空酒瓶,高高抡起,对准男子横穿吧台的胳膊上猛砸下去。玻璃四溅,他的惨叫声变得越发高亢。 有眼色的人不会主动勾引这种女人,更不会在这种场合摆阔气。 当然,误判的几率很大。 只要能让洪哥满意,虎平涛觉得无论做什么都很值得。 包括废了中年男子的这条胳膊。 动静太大了,附近的人纷纷围过来。 虎平涛出手极狠,中年男子的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膨胀。看着他惨叫着整个人从吧台上滑落,如一条烂死蛇般蜷缩在地上,虎平涛踩着高教凳攀上吧台,纵身跃到外面,一把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领,将其拎着,用力按在侧面的墙上。 “洪哥的女人你也敢动。”他笑吟吟地说着,将破碎的玻璃瓶口按在男子喉间。 见状,保镖连忙按了一下虎平涛的肩膀,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阿衡,随便教训一下就行了,别闹出人命。” “阿衡”是虎平涛现在使用的名字。他脸上笑意不改,略点了下头,轻声微语:“我有分寸。” 中年男人被吓坏了,他后背紧贴着墙,生怕过于往前,被锋利的碎片刺穿喉咙,往下斜视的眼睛瞳孔紧缩到极点,颤抖着连声哀求:“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虎平涛笑着,将手伸进中年男子的衣袋,拿出一个厚厚的钱包。 虽然现在是微信支付时代,很多人还是习惯使用现金。尤其在酒吧这种地方,多得是一掷千金的豪客。手机支付只是一个数字,远不如一大摞扇形摆开的钞票有震慑力。 虎平涛将钱包掏空,拿走全部钞票,最后才把钱包塞进男子的衣袋。 做完这一切,他用手中钞票拍了拍男子因为恐惧变得惨白的脸,笑着说:“滚吧!” 转过身,他将钞票一分为三,递给两名保镖,自己留了一份。 …… 清晨。 洪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一向起的很早。 人过五十,想不胖都难。堆积在肚皮上的肥厚脂肪是一种累赘,也是年龄、阅历、财富和其它岁月成分的积累。 洪哥很有钱,光是看看现在居住的这幢别墅,就知道他拥有令人羡慕的身家。 简单的洗漱后,洪哥慢慢啜饮着一杯热牛奶,聚精会神注视着对面墙上的液晶显示屏。 “地心引力”酒吧通常是凌晨四点停止营业,保镖凌晨六点就把昨天晚上的酒吧监控视频送过来。 画面上的虎平涛很凶猛,尤其是抡起酒瓶朝着中年男人胳膊上砸的那一下,极其暴力,就连洪哥这种自诩“老江湖”的人看了,也觉得眼皮抽搐,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阿衡是个聪明人。”洪哥放下手中半空的牛奶杯,指着液晶显示屏上定格的画面,对站在身侧的保镖道:“你看看,他原本是想用酒瓶砸那个家伙的脑袋,后来想想就改了方向,往他胳膊上砸……呵呵……” 保镖知道洪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于是点点头,弯下腰,凑近对方耳畔,带着恭维的谄媚表情,低声道:“阿衡太年轻了,没见过世面。他昨天就不应该留手,直接砸烂那个混蛋的脑壳才对。” 洪哥缓缓转过身,看了一眼自以为聪明的保镖,冷冷地说:“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阿衡手里那个酒瓶是装人头马的,很牢,很重。这要是照着人家脑袋上来一下,就算不死,至少也得当场昏迷,严重的还会半身不遂。你以为我开酒吧只是为了搞女人?虽说我的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却毕竟是为了赚钱。普通客人进不了三层,一楼大厅却可以开放。既然是看场子,必要的时候该强硬就强硬,但也不能张口闭口就打打杀杀。” 保镖连忙如捣蒜般点头:“好的老板,回头我去酒吧,立刻把阿衡给辞了。” 洪哥干脆把身子直接转过来,眉头皱的很紧:“究竟是你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我的表达方式有问题?” 保镖完全无法理解,只能张口结舌。 洪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抬手指着画面角落里的女人,低声喝道:“我的女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碰的。阿衡做的没错,他也很有分寸,解决问题的同时,也没有给我带来麻烦。” 第一百六二节 年轻人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阿衡在场,就你们这几个没脑子的家伙,这事肯定不可能处理的这么圆满。” 洪哥转过身,威严且感慨地说:“别以为你们跟着我时间久了,就能在年轻人面前摆老资格。干咱们这行,也得讲究与时俱进。平时没事多看看书,看看新闻,好好理解上面的政策。” 保镖“嘿嘿嘿嘿”低声浅笑,连声附和:“是是,我这就改,这就改。” 洪哥斜睨着他,很不高兴地说:“嘴上说说谁不会啊!你说你成天拿个手机,除了刷短视频,就只会看色1情网站。你得动动脑子,多看看有用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我们从前,都很厉害。他们除了比我们强壮,还很聪明。” 保镖终于有所明悟。他低声问:“洪哥,您的意思是……” 洪哥转过身,背对着他,注视着液晶屏幕上定格的虎平涛,淡淡地问:“我记得阿衡是老周那边介绍过来的吧?” 老周是集团外围人员。与洪哥这种在内部的头目不同,老周对外的身份是某公司人事经理,专门负责人员调派与推荐。 “是的。”保镖连忙回答:“上个星期进了十五个新人,都是老周安排的。” “地心引力”酒吧表面上做正经生意,对外招收的工作人员包括酒吧、调酒师、女招待…… “让老周查一下阿衡的底子。”洪哥认真地说:“尽快把资料报给我。如果阿衡是我们想要的那种人,就安排考察。如果不是,就按照正常程序,给他提一级,升为主管。” 他所说的“主管”,是酒吧里普通意义上的主管,身份比其他人略高,每月薪水加一千,有安排店面常规事务权力的那种。 虎平涛处理问题中规中矩,在洪哥看来这就是最佳能力体现。何况虎平涛没有吃独食————在监控画面的最后,从中年男子钱包里掏出的钞票分为三份,表明这小子很会做人。 在酒吧里打人,从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不搞成重伤,不闹出人命,狠狠揍他一顿也很正常。谁让你不长眼睛碰老子的女人?就算抢了你的钱又怎么样? 你可以报警,但警察来了没用。女人、保镖、酒保……自己这边有十几个证人,众口一致:你调戏我,摸我,占我的便宜。阿衡之所以打人,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而且当时你也认了,主动拿出那些钱,求放过,求速走。 保镖有些嫉妒,他知道阿衡从此入了洪哥的眼,说话也就带上了几分酸意:“洪哥,如果老周那边调查的结果,阿衡这小子不属于您说的任何一种,那我们……” 说着,他往下做了个手掌下沉的动作。 这个世界分为白道和黑1道。 这里的“白道”,指的是没有公检法背景的普通人。 这样的人,可以用。 可如果走的是“纯白路线”,那就不一样了。 洪哥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微微点头:“先查,没有问题就按照我说的办。如果真有问题……到时候该杀就杀,不要手软。” …… 老周第二天就送来了关于“阿衡”的详细资料。 “阿衡是江北人,他爹死的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那是个苦命人,没上过学,不识字,一直干着扫大街的活儿,好不容易把阿衡拉扯大。” “阿衡很顾家,也很孝顺。零五年的时候,他老娘扫大街,扫帚杆子碰到一辆停在路边的“福特”,车主骂了他老娘几句,阿衡正好看见,冲上去用棍子打折了那人的腿。本该进去关几年的,后来社区介入,考虑到他家里实际情况,那人也的确是乱停车,再加上阿衡本人认错态度好,就改判了六个月。” 洪哥听得津津有味:“意思是这小子在牢里待过?” 老周点点头,从资料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过去:“这是疤脸给的。他当时与阿衡是狱友,阿衡先出来,两个人在狱里关系不错,还合了个影。” 洪哥认识疤脸,那家伙坑蒙拐骗什么都干,被抓以前,是集团外围的“散品”分销商,专门在酒吧和舞厅里卖小包散剂和摇头1丸。 “疤脸这辈子恐怕都出不来喽!”洪哥有些感慨,疤脸被抓的时候,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百多克海洛因和三十多颗“小马”,没判死刑,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老周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就疤脸那德行,迟早要出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道这就这样,老老实实干活上班的人,一辈子就这样了,发不了财。反倒是那些瞎胡搞的人,最后都变得很牛逼。” 他随手把摆在茶几上的资料递给洪哥:“看你的意思,似乎是打算重用阿衡?” 洪哥伸直两条胳膊,打了个呵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人我看着挺顺眼,先用着看吧!” 老周顿时来了兴趣,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却没有忙于点燃,用探询的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做?” “让我想想……” 洪哥低下头,双手合抱,陷入了长达好几分钟的思考。 良久,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说:“直接让阿衡卖货,感觉有点太快了。不过我相信疤脸的眼光,那家伙很少跟别人一起照相。” 老周提醒道:“你看清楚,这可是在局子里照的。虽说他们都关在一起,但有可能是警察安排的合照。” 洪哥指着照片:“疤脸笑着呢!如果是警察安排,他不可能笑成这样。” 老周促狭地笑道:“疤脸没上过学,你还记得他以前的笑话吗?疤脸听别人说是在屁股上抹清凉油会很舒服,就照着试试,感觉不错。后来人家告诉他,抹点氨水会比抹清凉油更舒服,于是他搞了点氨水回来继续抹,结果……哈哈哈哈!” 洪哥也笑了:“他自己没脑子,怨不得别人……这样吧,淞城那边有一笔货款,一直收不回来。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如果一直入不了账,金爷那边我就不好交代。因为是货款,事情不可能公开,所以淞城那边也有恃无恐。” 老周笑着问:“让阿衡去收账?淞城那边的都是硬茬,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洪哥身子后靠,仰躺在沙发上:“先试试吧!能收回来当然是好事,如果收不回来,就算他倒霉,到时候在金爷那边我也说得过去。” 老周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得提醒你,淞城那边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你这种搞法,会出人命的。” 洪哥朗声笑道:“我只是让他去收账,至于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 几天后,淞城。 洪哥派了四个人:保镖郑强带队,外加虎平涛和另外两名手下。 车子很普通,一辆老款的桑塔纳。 从滨海前往淞城的路上,虎平涛一直看着目标的资料,还有照片。 是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相貌英俊,只是有些奶油。 “郑哥,这人是干什么的?”虎平涛指着照片问。 按照滨海这边的习惯,郑强应该叫“强哥”。可说《熊出没》那部动画片播映后,他就被迫改叫“郑哥”。 “他叫马光伟,是个混混,只要是来钱的生意,什么都做。说起来,他算是你半个同行。以前在酒吧干过,你说上班就上班吧,他偏偏把人家老板娘给泡了,搞大肚子不说,还撺掇着老板娘离婚,分了财产跟他一起过。那老板娘又不是瞎子,马光伟是个穷逼,人家图的是他那张脸和一时快活,谁会扔下有钱的丈夫跟他过穷日子?于是就偷偷去做人流,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郑强坐在车后座上,懒洋洋地说:“马光伟被酒吧给开了。你别看他照片上的模样年轻,实际上已经三十多快四十了,只是不显老,而且很有女人缘。他换了个夜店做招待,顺便搭上了我一个兄弟,找他出货。最初的时候每次给他二十颗“小马”,所有新人都这规矩。马光伟这家伙很会哄人,尤其是阔太太和中年怨妇……他卖货时间短,生意也做得很活络,一来二去,只用了半年就从初级分销做到三级业务。按照公司里的规矩,每次可以多拿两千克的货,还有一千颗摇头1丸。” 虎平涛若有所思:“手上的钱多了,想法也多了?” 郑强点点头:“四个月前他就应该给我们结款,可到现在也没有动静。洪哥打了好几次电话,马光伟一直说是货没卖完。公司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多,外面风声紧,就顾不上来淞城找他,一直拖到现在。” 虎平涛对“事情多”三个字很敏感。他佯装无意笑道:“郑哥,公司忙是好事情,生意做大了才有钱。” 郑强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啊!现在生意不好做,黑皮狗查得严,北边、东边和西边的好几条线都断了,金爷他们急得要命,还好洪哥分管的业务跟这块没关系。” 虎平涛心中一动,笑着问:“洪哥只管出货?” 郑强轻轻点了下头,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坐直身子,冷冷地说:“阿衡,管住你的嘴,不该问的就别问,否则麻烦上身,谁都救不了你。” 虎平涛早已想好了说辞:“我明白。我只是想多了解下马光伟,省的等会儿找错目标。” …… 淞城的夜店与滨海区别不大,到处都是人,魔幻灯光映照出无数激情男女。 桑塔纳停在路边,这种旧款车到处都是,不会引起注意。 四个人坐在车里,郑强注视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眉头紧皱。 “那小子在里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虎平涛没问郑强为什么知道这些,毕竟各有各的消息来源。 司机侧过身子,问:“郑哥,现在怎么办?” 郑强一阵心烦,张口就骂:“我怎么知道?淞城这边我来的次数不多。再说了,那么多货款,马光伟不可能带在身上到处跑。能知道他现在夜店里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了好了,我就是发下牢骚,大伙儿都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正常情况下,应该直接去马光伟的住处,将其抓住,威逼他拿出货款。 可是安排在他身边的线人说,马光伟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家,在外面连续换了好几个住处,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妞。 他在夜店和酒吧里出没不定,而且这些地方至少有两道门。马光伟很精明,他知道滨海方面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总是能逃就逃,能避就避。 事情变得棘手。 虎平涛想了想,对郑强道:“郑哥,要不你问问线人,让他随便编个什么借口,让马光伟出来?” 郑强转过身,神情疑惑:“你的意思是,在这儿动手?” 原计划是绑架。 可这里是闹市,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只怕拿起电话拨打一一零的报警者不会低于五十个。 虎平涛低声道:“做这种事一定要快。斜对面墙角那个位置人少,很隐蔽。我负责把他引过来。” 郑强神情变得凝重:“阿衡,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确定?” 虎平涛点点头:“我确定。” …… 十多分钟后,马光伟出现在夜店门口。 他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身强力壮,一看就是保镖。 虎平涛快步赶过去,凑到近处,声音压得很低,对马光伟急急忙忙地说:“我要货。” 马光伟愣了一下。 他做散货分销,买主见得多了,可是对虎平涛没有任何印象,很陌生。 “你认错人了。”他想也不想就张口拒绝,转身要往店里走。 货在身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买。谁敢保证面前这个年轻人不是警察故意放出来的钓饵? 虎平涛急了,一把抓住马光伟的胳膊,咬牙切齿发出低吼:“我知道你有,他们都是找你买的。我要两包,就两包。” 他力气很大,马光伟被硬生生揪得被迫转过身来。旁边的保镖抓住虎平涛的手腕,强行反扣,却被他用力将手一仰,当场抛开。 第一百六三节 办事 “你要是不卖,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把话说得很重,目露凶光。 这威胁很管用,马光伟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抬手挡住稳住身形正准备扑过来的保镖,借着从夜店门头上斜射过来的灯光,仔细打量着虎平涛。 这个年轻人浑身紧绷,额头两边的血管一根根暴起,眼睛里全是强烈无比的渴求。 这是典型的上瘾症状之一。 尽管胳膊被拽得生疼,马光伟却没有生气。虽然眼前这人他不认识,却并不妨碍自己做生意。有新主顾是好事,更重要的是虎平涛刚才那些话,让他消除了很大一部分的戒备。 他知道我手里有货,他没有报警。 想到这里,马光伟皱起眉头,压低音量:“这里人多,换个地方。” 说着,他转身走向夜店左侧。 那里是虎平涛选择的方向,桑塔纳就停在五十多米远的僻静位置。马光伟之所以选择这边,也是同样的道理————人少,安静。 走到几十米外的墙根,马光伟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两包是吧?先交钱,再给货。” 虎平涛尽可能使自己表现得像个上瘾者。他抖抖索索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看似浑身发抖,说话的时候牙齿也在“格格”打战:“……六……六百是吧,我……我转给你。货一定要好,要纯……否则我就……” “行了行了!”马光伟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同时拿出手机,点开收款页面:“放心吧!货绝对没有问题,够你爽的。” 类似的话,他听得多了。这些上瘾者每次都会喋喋不休,却起不到任何效果。马光伟是个心黑的,从上家拿来的货,他至少还要搀兑百分之二十,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纯”。 就在这时,远处的桑塔纳车门开了,下来三个人。 车门开关动静很大,站在这边的马光伟警惕性很高,下意识转过头,往那边看去。 见状,虎平涛不由得暗自咒骂————郑强太心急了,只要耐心多等一会儿,自己就有绝对把握将马光伟引向那边。 保镖的警惕性更高,他立刻看出刚从车上下来的郑强等人有问题,张口叫道:“快走!” 马光伟猛然惊醒,脸色大变,顾不得多想,立刻疯了般拔腿就跑。 虎平涛闪身挡住他的去路,马光伟躲避不及迎头撞上,被迎面扑来的虎平涛按住肩膀倒推着倒在地上。他知道情况不妙,不敢喊叫,只是拼命扭动翻滚,想要挣脱。 郑强等人也跑过来,三打一,当场控制住保镖,直接掏出电击器朝着那人腋窝里狠戳,当场失去反抗能力。 马光伟发疯般挣扎,拼尽全力将手往下移,他裤包里显然有某种武器,虎平涛来不及多想,抡起手机就往他脑袋上猛砸,正好砸在脸上,满嘴的碎牙血沫喷出,马光伟已经下移的右手骤然缩回,死死捂住受伤的脸,发出痛苦无比的哀嚎。 这边的动静很大,远处已经有人往这边频频探视,只是不愿意惹麻烦,站在那里观望。 郑强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急促地低声命令:“把他们带上车,快!” …… 到了在淞城郊外的临时据点,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这里很僻静,附近没人。 马光伟被押进房间,捆绑在椅子上。 电击器效果很不错,他的保镖一直昏迷不醒。 解开黑色眼罩,看着正在低头眯缝着眼睛适应光想线的马光伟,郑强不由得有些兴奋,声音也大了起来。 “马老板,久违了啊!” 视线虽然模糊,却并不妨碍马光伟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脸色骤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强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熟人,这搞的是哪一出?” 郑强想了不想,轮圆胳膊,狠狠给了马光伟一记耳光,发出令人惊悚的狞笑:“已经很久没人敢叫我强哥了。看来我得给你好好长点儿记性!” 马光伟嘴里全是血腥味,他忍痛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强……郑哥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郑强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下,阴测测地笑道:“你这人挺识时务。好吧,这事儿就算了。老马,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我说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的原因了吧?” 马光伟满脸哭丧:“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没钱啊!” 郑强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跟我说这话没用。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必须把钱带回去,否则洪哥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我真没钱。”马光伟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你没钱?骗鬼吧!”郑强冷笑道:“你每天都在换女人,上个星期还新买了一辆车。别以为滨海隔得远,我们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再说了,就刚才,我这兄弟找你买货,张口要两包,你张口就答应下来……呵呵,你没钱,这话谁信啊?” 虎平涛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弯腰凑近郑强耳畔:“郑哥,别跟他废话。从现在开始计数,每过五分钟,剁他一根手指,手指剁完剁脚趾,看他能熬到什么时候。” 郑强点头笑道:“用不着等那么久,现在就开始剁吧!洪哥还等着我们赶紧回去呢!” 马光伟听得脸色发白,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他仍然浑身上下抖索如筛糠:“不,你们不能这样。” “那就老老实实把货款交出来。”郑强的要求没有变化。 马光伟面如土色:“你们……我知道你们的手段,就算交了钱,一样会杀人……你们跑不了,我家里人见我长时间不回去,一定会报警。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听到这话,虎平涛感觉很好笑:“马老板,你贩卖毒品,被警察抓住,一样死罪。” “警察不会杀人,至少不会像你们这么狠。”马光伟对此有着清晰的认知:“而且货款已经被我花了一些,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郑强皱起眉头:“还剩多少?” “十二万多一点儿。”马光伟满脸是血,他用力抽着鼻子,看上去有些虚弱:“真的,我没骗你们。” 这连货款总额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郑强面色阴沉:“我看你是一门心思想死,连洪哥的钱都敢吞。” 马光伟的恐惧心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他很快变得冷静下来:“杀了我,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郑强怒道:“你敢威胁我?” 马光伟仰面朝天:“你现在放了我,我回去筹钱。给我一个星期,我还洪哥三十万。” “三十万?”郑强死死盯着他:“你打发叫花子呢?” 马光伟斜靠在椅子上:“洪哥要的是钱,你把我杀了,事情会变得很复杂,还会被警察盯上。反正我左右是个死,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看着办。” 郑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马光伟就是一条癞皮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类型。 洪哥要的是货款,不是马光伟的脑袋。 而且他说的很对————没出人命,怎么都好办。如果杀了人,事情就不一样了。 郑强不是没杀过人,但杀人得看时候。 更重要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杀。 房间里陷入了冷场。 郑强在苦苦思索解决问题的方法,脑子里却一片乱麻。 忽然,站在身边的虎平涛轻声笑道:“你以为自己烂命一条,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不等马光伟回答,虎平涛弯下腰,抬手指着他,对郑强认真地说:“郑哥,这家伙刚才都说了,长时间不回家,他家里人会打电话报警。照这么看,他家里人关系应该很不错。” 郑强顿时眼睛一亮,猛然往椅子扶手上一拍:“对啊!找他老婆要钱,还有他儿子。” 虎平涛脸上仍然挂着笑:“把他全家都绑过来,我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马光伟双眼瞪大,连声嘶吼:“……你,你敢!” 虎平涛缓步走过去,低头注视着拼命挣扎的马光伟,语气有些怜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百多万货款可不是小数,你既然敢吞了洪哥的货,就应该明白我们会找上门。” 马光伟额头上冷汗淋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准你找我家里人的麻烦,这事跟他们没关系。” 郑强思维开始变得活泛起来。他笑嘻嘻地说:“回头我带你儿子去暹罗那边做个手术。放心吧,被你花掉的那些钱,让他在酒吧里做生意,慢慢还。” “还有你老婆。” “听说过人体器官移植吗?你爹妈虽然老了点,但还管用。” 虎平涛没有参与议论。他站在旁边,看着马光伟如野兽般挣扎,嘶吼,哀求。 看得出来,马光伟不缺钱。 他极有可能根本没动那笔货款,只是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他小算盘打得很精————就这么一直拖下去,如果滨海方面不派人过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人来了,就躲着不见。反正钱在自己手里,想怎么玩都行。 马光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毒贩,他只是一个下级分销商。与洪哥、郑强这些人比起来,他只是个道行很浅的小蚂蚱,一捏就死。 第二天上午,郑强派人从外面弄来一条狗,用绳子捆绑四足,栓紧。 一名手下端着硫酸枪,对准那条狗扣动扳机,那狗触电般死命挣扎,惨嚎着在地上翻滚,被烧得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很快就露出了骨头。 郑强走到满脸惊恐的马光伟面前,用力揪起他的耳朵:“我很想给你儿子来上这么一枪,或者换个目标……”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马光伟的下身,眼里全是戏谑的目光。 …… 黄昏降临前,马光伟老婆开着一辆“比亚迪”出现在远处的道路尽头。 车后厢放着两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一摞摞钞票。 郑强剁了马光伟的一根手指,把他放了。 保镖也没杀,就这样看着他们上了“比亚迪”,仓皇远去。 他们永远不会报警。 郑强走到虎平涛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感慨:“阿衡你说的没错,杀人不是目的,洪哥要的是钱。” 虎平涛笑了:“说起来都是郑哥您的功劳,否则这事也不会这么快了结。这次回去,洪哥肯定会给您奖励。” 郑强被说得心花怒放,搂着虎平涛的肩膀,大笑起来。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 李胜斌看着在桌上摆开的文件,惊喜地叫道:“乖乖,竟然有这么多的线索,真正是成绩斐然啊!” 从上周开始,虎平涛就通过秘密接头人,陆续传来与案情有关的大量线索。除了早已纳入专案组视线的“地心引力”酒吧,滨江市内还有两家高档会所,两家夜店,都与之前发现的死亡偷渡者有关。 曹勇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激动地说:“根据之前的调查,市内隐藏着一个庞大的贩毒集团。我们一直认为“地心引力”酒吧的老板洪宗元是幕后黑手,可是按照虎平涛传回来的这些情报,洪宗元在集团内部的身份最多只是五号,实际排位甚至还会更低。” 李胜斌翻开文件,指着其中用红线标注的部分:“洪宗元,外号洪哥。目前已经查明他与淞城、罗关、茶县等地的毒品交易有关。他在该集团内部主管毒品销售,下面的二、三级分销商多达二十四个人,每年通过这个经营渠道卖掉的各类毒品,总量不少于两吨。” 说着,他转向坐在办公桌首位的局长王永江:“王局,这个从滇省调过来协助咱们的虎平涛很不错,是个人才。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咱们恐怕得花很多时间才能掌握这些情况。” 曹勇也连连点头:“我们很早就注意到洪宗元的那个酒吧有问题,也先后派了两拨人伪装身份进去卧底。可无论是服务生还是酒保,只能接触到酒吧外围的人,不要说是接近洪宗元并取得信任,就连他们交易毒品的联络方式都搞不到。” 第一百六四节 惊叹 “上次我们派了小江过去,他干了一个多月就辞职了。” 王永江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暴露了。”曹勇叹了口气:“其实暴露并不可怕,只要及时撤离就行。可直到临走的那天,小江也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从派出所调派的两个女警,以酒吧女郎的身份卧底执行任务的时候,差点儿被灌醉了强1奸。还好我们安排的线人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打电话通知,辖区派出所安排临检,这才把人救出来。” 王永江眉头越皱越深:“上次的报告里,你们就说过这事。那段时间很忙,案子主要是省厅负责,后来成立专案组,我们这边才得到相应的资料查阅权限。小曹,你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酒吧这种地方,常年都在招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还有就是卖啤酒和雪茄的。虽说收入不稳定,没有保底,只有提成,但只要不偷懒,肯花时间和精力好好做业务,一个月下来几千块钱还是有的,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拿到一、两万。” “上次的案子我们主查外来失踪人口。当时的线索指向就是“地心引力”酒吧。卧底这种事情对咱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刑侦大队有好几个人都干过,经验也很丰富。可他们不适合这个案子,因为脸太熟了。破案多,立功受奖,有两个甚至还以特邀嘉宾身份参加过省电视台的法制节目。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能让他们上啊!否则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是警察。” “专案组开过第二次会议,储副局长建议用刚入行的新人做卧底。说实话他的想法没错,也很实际,可培训时间太短,两个星期以后就赶鸭子上架。当时从下面派出所总共调了十一个人,都是女警,层层选拔,最后只剩下四个。我们选了两个培训成绩最好,看起来也最合适的,送进地心引力酒吧。” “黄春燕和宋娇都很漂亮,她们为了完成任务,培训的时候都下了苦功。光是各种资料就背了一大堆,还请来专业的品酒师给她们上课……照理说,就算她们进去以后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找到线索,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可问题就出在她们的个人意识方面。” “酒吧那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黄春燕立功心切,也操之过急,刚进去的当天晚上就乱了。按照原定计划,黄春燕和宋娇应该卖上半个月的酒。女招待本身就兼卖“百威”,这个是有抽成的,表面上说是酒吧薪酬,其实是分成。当然啤酒只是所有酒品的其中之一,价钱最高的还是洋酒。” “地心引力酒吧分为四层。除了上三层,最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包房里的客人也分三六九等,有钱的大多是喝xo,还有人喜欢喝威士忌兑雪碧。比起十几块一瓶的啤酒,几千块一支的xo在销售业绩上要好看得多。很多刚入行的女孩都喜欢卖洋酒,毕竟抽成高,也不用每天晚上辛辛苦苦在外面大厅里陪着客人喝到吐。” 听到这里,王永江疑惑地问:“喝到吐?有这么夸张吗?” 李胜斌在旁边接话:“王局,瞧您这话说的,一听就知道是没怎么去过酒吧。这么说吧,去“地心引力”那种地方的人,表面上看都是为了寻欢作乐。喝酒不是目的,关键在于女人。只要你点上一打精酿啤酒,往桌上一放,自然就有女的过来找你搭讪。” 王永江笑了:“我还真没去过,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玩法。我听我儿子说,现在的女孩眼光都很高,都喜欢高富帅。怎么到了酒吧就把条件降低,一打啤酒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酒吧里的啤酒可不便宜。”李胜斌认真地说:“百威、嘉士伯、青岛、哈尔滨,还有各种各样的牌子……这些啤酒在外面零卖,几块钱一瓶,可到了酒吧里,价钱至少翻一番,而且这还是最低档次的啤酒。” “常年混迹在酒吧里的女人,通过摆在桌上的酒,一眼就能看出你是高帅富还是穷屌1丝。同样都是吊妹纸,青岛百威区别不大,可如果换了是精酿啤酒,人家就会高看你一眼,愿意坐下来陪着喝几杯,进一步深化了解,探探你的底,尤其是钱包厚不厚,父母亲戚有没有做官,或者经营企业。” “如果是职业卖酒的女孩,那就简单多了。只要把酒卖出去她们就可以抽成,酒业公司为了盈利,在推销人员着装方面也有规定,都是热辣暴露的超短清亮款。这人靠衣服马靠鞍,上班时间必须化妆,再加上夜店和酒吧里光线昏暗,只要身材不是太差的女孩,看上去都有有很大几率是四大美人的同胞姐妹……我这么说没有贬低这行业的意思,纯粹就事论事。为了卖酒,她们会使出浑身解数,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陪客人喝酒。” “买酒的通常都是男人,只要有妹纸陪着喝几杯,兴趣也就来了。喝酒聊天的话题很多,但永远绕不过一个“钱”字。王局,有空的时候您可以体验一下,那些啤酒女郎才是真正的人生导师。只要您愿意花钱,她们会陪着你一口气聊好几个钟头。纯聊,一边喝一边聊,一打不够就再来一打,直到把你喝到吐,喝到趴下。” 王永江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了:“就十几岁的小姑娘,有这么大的酒量?” 曹勇解释:“啤酒从来都是论“打”数喝的。二十四瓶一箱,要是一晚上没个四、五箱子的业绩,一个月下来就拿不到几个钱。我有个朋友是青岛啤酒的代销商,他手下有个二十二岁的女推销员,那是真能喝,每天晚上至少半打,而且是真喝,一点儿不吐的那种。” “打个比方,如果我是推销啤酒的妹纸,就以“地心引力”酒吧为例,我会想方设法让每一个进来的客人掏钱买酒。身体上的亲密接触肯定有。王局您别想歪了,不是搂搂抱抱那种,而是我主动贴上去,用肩膀、屁股、胳膊“不经意”地隔着衣服蹭您。因为酒吧空间小,很挤,我又特别热心,何况您是客人我得认真服务啊!就冲这一点你好意思擦擦碰碰的还不买我的酒吗?你好意思只买一瓶站在舞池里干摇吗?你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票付款吗?” “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是英雄汉,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得咬着牙买个一打半打。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陪着你喝,你喝一瓶我就喝两瓶,喝光了才能让你再买。” 王永江听懂了:“陪酒喝酒,都是为了促销?” 李胜斌笑道:“王局,您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您平时吃饭喝白酒,茅台五粮液什么的,只能论杯,不能每人发个瓶子直接端起来吹。在酒吧、KTV、夜店这种地方,三、五个人喝两箱啤酒是常事,还有更多的,每人一箱。” 王永江鄙夷地摇摇头:“那哪是喝酒啊!喝多了直接去卫生间撒尿,纯粹糟蹋粮食。” 曹勇也笑了:“可王局您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这种在您看来的糟蹋行为,啤酒根本卖不动,人家小姑娘就得失业,国家gdp还会因此下滑一大截。” 王永江皱起眉头注视着曹勇:“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案子!” 曹勇点了下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黄春燕和宋娇对她们的身份,以及对案子的认知都很到位。她们很清楚,想要尽快找到线索,就必须升到主管以上的位置。企业跟咱们公安不同,可以熬资历,但没有三年一晋升的说法。想要入老板的眼,就必须能赚钱。” “黄春燕是个胆大的,她刚入职第一天,就跑到酒吧第三层的贵宾房里推销冰酒。结果刚进去没几分钟,被主管发现,把她撵了出来。” 王永江问:“她这是捞过界了?” 曹勇回答:“她进去的身份是女招待兼啤酒妹,虽说可以附带着卖红酒和冰酒,但活动范围只能限制的一楼大厅。黄春燕人长得不错,心高气傲,她想尽快做出成绩,那天晚上就直接带着冰酒去了贵宾房……毕竟冰酒很贵,单支价格就抵得上好几打啤酒。” “平心而论,黄春燕的想法没错。国产冰酒一瓶从几百块到几千块不等,如果是加纳大产的冰酒,在“地心引力”贵宾房里单支售价至少超过五千。这业绩一下子就冲上去了,也省得在大厅里苦熬。更重要的是,贵宾房里的客人都是熟客,经常过来玩,要是买了第一次喝高兴了,以后还会找她继续买。一来二去,人熟地头熟,接触和了解到的内幕就越多。” 王永江笑了:“小曹,听你的意思,好像对黄春燕很不满意?” 曹勇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干我们这行,有冲劲和干劲是好的,可问题是不能蛮干。如果是正规警校毕业出来的人,都知道侦破必须循序渐进,必须花大量时间查找证据,这是个水磨功夫活儿,来不得半点急躁。但黄春燕和宋娇不一样,她们是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公安系统,而且这次的案子很特殊,熟脸的根本进不去,系统内最初选中的那些人,也积习难改。” “积习难改?”王永江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曹勇感情强烈地低声说道:“王局您是后来才加入专案组的,之前的情况您不知道。在黄春燕和宋娇之前,我们还选了三个人,都是警校生,常年训练的很多习惯一下子改不过来……怎么说呢,都是在警校里成绩优秀的那种,认死理,规规矩矩,不会变通的那种。” 王永江这下听明白了:“你说的是机关类型?” “是的,他们只适合坐办公室。分析数据、做报表,还有写报告什么的都行,可如果让他们外派出任务,还需要一个长期训练的过程。”曹勇对此深有感触:“年轻人没有经验,这方面就算是一个普通辅警都比他们强。这也是为什么专案组要从派出所抽调人员卧底的原因。派出所是个好地方啊,能锻炼人,只要待上一、两年,能力有了,经验有了,规章制度也能灵活运用。” 王永江低声平静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这次的案子很特殊,因为事发突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对相关人员进行培训。我已经给省厅打了报告,以后会加强这方面的工作。就算是临阵磨枪吧!不快也光。” 曹勇的语气略显低沉:“黄春燕是个认死理的。当天晚上被主管从贵宾房里撵出来,她不服气,在走廊上就跟人家吵了一架。” 王永江听得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好笑地问:“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卧底?” 曹勇对此也很无语:“她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肯服输,第二天晚上,趁着主管不在,又带着冰酒上了三楼。” “她就不怕这样胡闹,搞出事情来?”王永江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是正规警校生就是这样,警惕意识太糟,而且对警察工作的理解和认识,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电影电视。”曹勇解释:“后来我问过黄春燕,她说看过一部港城的老片子《陀枪师姐》,里面的女警都这么干。还有现在的一些都市类型网络剧,里面的女主角个个都漂亮,在公司里上班随便做点事情就能得到总裁青睐。只要猛冲猛打,就一往无前,总会得到来自上面的夸奖。” “就说《杜拉拉升职记》那部老片子吧!只是做了一个企业形象文本,就从普通职员一下子拔高到无数人仰望的程度……这简直吹牛不打草稿好不好。” “可偏偏就是这种胡编乱造的片子,还能放出来,还有人看,更糟糕的是黄春燕不仅看了,还依样画葫芦跟着做了。” 第一百六五节 这个人,我们想要 “她直接找到酒吧老板,就是绰号“洪哥”的洪宗元,说是要给酒吧打造企业形象,做logo,扩大销售规模和影响力,让更多的人知道“地心引力”这个地方,帮助企业赚更多的钱。” “如果是正常的企业,她这样做当然没问题。可洪宗元是什么人?按照虎平涛发回来的信息,这人是滨海市真正的地下二把手,杀人放火黄赌毒什么都做。跟这种人谈企业文化,还做logo扩大影响力……这简直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王永江用手指轻轻弹着桌面,问:“洪宗元起疑心了?” 曹勇摇摇头:“从我们后来掌握的情况看,这倒是没有,只是洪宗元对黄春燕产生了兴趣。年轻、漂亮、性子泼辣,这种类型的女人很合他的胃口。于是当天晚上洪宗元安排了一个酒局,让黄春燕带着酒上了三楼,半威胁半劝,一口气灌了她两瓶酒,当时就醉得一塌糊涂。” “还好黄春燕事先留了一手,与宋娇约定,每十分钟发一次信息给她。如果超时,就证明自己在楼上出事了。于是宋娇进了三楼贵宾房,刚进去就看见洪宗元把黄春燕搂在怀里乱摸。那时候黄春燕虽然喝多了,但酒劲儿没上来,意识还算清醒。她嚷嚷着说难受,要上卫生间。洪宗元有心让她吐干净再回来,就让宋娇送她出去。宋娇被吓坏了,一分钟都不敢多待,连忙带着黄春燕下了三楼,从后门逃出酒吧。” 李胜斌在旁边插话道:“这哪儿是卧底啊,简直就是送进狼嘴里的肥肉。非但没有查到线索,还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王永江神情凝重:“她们毕竟是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警。” 曹勇继续道:“幸运的是,洪宗元没起疑心。据我们后来得知,洪宗元认为黄春燕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雏。毕竟她和宋娇的背景很干净,查不出问题。” 李胜斌说:“后来我们提出不能胡乱派人继续卧底任务,从省厅要来了两位专业侦查员,从外围开始,逐渐接近目标。” 曹勇道:“从虎平涛这人就能看出,滇省那边给予的支持力度很大。他很专业,综合能力极强。其实跟滇省公安厅那边要人的时候,我没想太多,只觉得语言方面是重点,没想到他来了就能承担起所有任务。从伪装监视到卧底,这才多长时间啊,就掌握了大量线索,把“地心引力”酒吧的很多隐藏信息梳理得七七八八,甚至以最合理的方式接近了洪宗元。” 说着,曹勇放开文件,指着其中一页,毫不吝啬地夸奖:“专业讨债人员,在淞城讨要一百多万贩毒款。更难得的是,虎平涛没有动私刑伤人,只是在旁边帮着出主意,还顺带着帮助我们掌握了马光伟的贩毒圈,为下一步全面掌控和抓捕提供了便利条件。” 李胜斌脸上也显露出佩服的表情:“就马光伟这个人,单独都可以成个案子。淞城警方根据线索顺藤摸瓜,找出了他的二十一个下线。现在淞城那边已经加派人手盯着马光伟,他可是一个金灿灿的猪头,可以挖出很多东西。” 王永江一脸高度集中的表情:“马光伟这次被洪宗元剁了手指,这条上线就不能用了。贩卖毒品利润空间很大,他舍不得这个行当,所以只能另找上家?” 李胜斌点头道:“咱们这边靠海,虽说海警一直在加大查察走私和贩毒的力度,可海岸线这么长,总有疏漏的时候。米国人在阿福含打了那多年的仗,阿福含学生武装为了赚钱,就大面积种植罂粟。现在阿福含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毒品出产国,西部边境我们严防死守,他们进不来,可是东部海岸线这边就是印泥和费率冰出货最多。能给洪宗元供货,就能给马光伟供货。只要盯死马光伟,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曹勇继续翻着文件,一直翻到最后,指着页面对王永江说:“王局,您看这儿,根据虎平涛的调查,洪宗元在城郊和周边县区,还经营着三个地下赌场。不过他做得很隐蔽,从不出面,都是下面的人在操持。就算被我们查抄,他也能及时截断信息,迅速收尾。” 王永江抬起右手摆了两下:“抓赌不是这次案件的核心。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有两点:首先,如何找到这个犯罪集团在贩毒方面的供货渠道,以及上家?其次,他们如何掌控偷渡路线,那些已经入境的偷渡者在哪儿?” 李胜斌笑着说:“这些事情在我们以前看来都很困难,因为查找起来毫无头绪。现在不一样了,有虎平涛在,我认为解决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王永江也笑了:“小李,你这个想法要不得,坐享其成。人家小虎是滇省的人,不是你手下的兵。” 曹勇认真地说:“王局,我有个建议:要不您跟滇省那边打个招呼,把虎平涛调过来吧!他会好几门外语,综合能力强,这种人才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啊!” 王永江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吗?小虎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同凡响。他化装成乞丐潜伏的第二天,我就去省厅找到书记,请他帮忙从滇省那边调人。书记还是很给面子的,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当着我的面,他拨通滇省公安厅的电话,可那边当场拒绝,一口咬定不放人。” “为什么?”李胜斌疑惑地问:“咱们滨海这边比滇省各方面条件好多了,而且这次还是大案。我觉得就算滇省不肯放人,只要我们回头找到虎平涛,跟他好好说说,给出足够优厚的条件,他肯定愿意过来。” 曹勇也附和道:“就是,上面放不放人这不重要,只要他自己愿意过来,我们愿意接受,一拍即合啊!” “这事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王永江用权威的语气冷冷地说:“虎平涛不是普通的警察,他立过功,而且还有两次一等功。” 曹勇和李胜斌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震惊。 李胜斌首先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张嘴叫道:“王局您在开玩笑吧!虎平涛才多大啊!我看他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这么年轻……好吧,立功受奖什么的都不稀奇,能者多劳,有能者居之。就说昌源区下面的派出所,有个去年刚考进来的年轻警员,二十四岁,入职半年,表现突出,破获了重大案件,评了三等功。” 王永江笑了:“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曹勇连忙解释:“王局,小李的意思是,虎平涛太年轻了。要说是三等功什么的,我们都信。可您张口就是一等功,而且还是两次……王局,我就不明白,您是局长,应该很清楚这立功受奖的难度有多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恐怕这辈子都评不上一次。尤其是一等功,就咱们滨海市公安局,每年就那么几个名额,什么时候成大白菜了,年纪轻轻就评了两次?” 李胜斌另有一套想法:“会不会是滇省那边评功标准跟咱们不同?或者……我说的是可能啊,不是绝对……虎平涛该不会是走了上层关系吧?要不就是他家里有人,上面给了特殊照顾?” 王永江又气又好笑,抬手顺着曹勇和李胜斌各自指了一下:“你们这两个家伙,想什么呢!一天到晚没事做,尽把别人往坏处琢磨。实话告诉你们,人家小虎这功劳是实打实的,人家做的那些事情说出来估计你们拍马都追不上。他的评功没有半点水分,有监察系统盖的章,这足以说明问题。” 曹勇和李胜斌再次对视,这次除了震惊,两人眼睛里还多了更具分量的佩服。 李胜斌好奇心越发强烈。他走到王永江旁边,贴近了坐下,带着谄媚讨好的语气,问:“王局,您就发发善心,给我们说说呗!” 王永江板着脸:“说什么,你们都在系统内,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密级限制。想从我这儿打探……哼,没门儿!” 曹勇也涎着脸走过来,与李胜斌一左一右,把王永江夹在中间,声音压得很低,可怜巴巴地说:“王局,我知道有密级限制,可是您看看我这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得继续努力很多年才能往上升,而且还不一定能升到您这个位置……您不厚道啊!只说个开头,后面就没了,这不存心让给我心里种刺儿嘛!” 王永江侧身看着他:“曹勇,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只有开头,后面就没了?要当太1监你自己去,出门左转,左转,再左转,法医科所有人都能帮你,别拉着我啊!” 李胜斌在旁边陪着笑:“王局,别管曹勇,他那种榆木脑袋根本无法理解咱们之间话题的重要性。您就发发慈悲,告诉我这虎平涛究竟是什么来头。先说明啊!我真不是故意要破坏规矩,只是这心里像猫抓似得,痒得慌。二十多岁就荣立两次一等功,这话要是说出去,谁信啊!” 曹勇也满面讪笑:“王局,您就随便说说吧!算我求您。一点儿,就一点儿。在密级限制的前提下,随便说个大概就行。” 这要求算是勉强合理。 王永江仔细想了想,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好吧!看在你们好奇心这么重的份上,我就只说个大概。不过这事儿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不能出去乱传。” “好的!” “我是那种在背后嚼舌头的人吗?” 看着曹勇和李胜斌如擂鼓般拼命往胸前拍着巴掌,王永江沉思片刻,道:“安南人在缅国边境上搞了个“北方治安军”,这事儿你们知道吧?” “知道。”曹勇和李胜斌异口同声,一起点头。 “北方治安军现在被瓦解了。在这个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这个虎平涛。”王永江没有违反原则,随便说个大概,就是随便说个大概。 说完这句话,他就闭上嘴,一个字也不漏。 曹勇和李胜斌等了半天,依然没有下文。 “王局,然后呢?” “王局,接着说啊!” 王永江神色沉稳:“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就这些。” “啊,这就完了?”曹勇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王局,您不能当太1监啊!”李胜斌的话更离谱,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当然这是笑话,王永江也没有因此动怒,他的声音很冷静:“如果连这都不能评上一等功,那我也无话可说。所以你们别多想,人家小虎可是个能耐人,别看年轻,却是真厉害。” 曹勇若有所思:“怪不得滇省那边不肯放人。要换了是我,说什么也要把他留下。” 李胜斌沉默良久,说了三个字:“厉害啊……” …… 滨海市城郊,一个高档小区。 洪宗元的私宅就设在这里。 他很喜欢这种仿别墅的独幢设计。房价虽高,却很清净。最重要的时候只要给足了钱,物管公司就会很尽力,尤其是保安,某种程度上可以变相充当警卫。 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虎平涛,洪宗元随手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雪茄盒,打开,拿出三支雪茄,扔了一根给郑彪,又扔了一支给虎平涛,最后把手里那支塞进圆形雪茄剪,用力剪下,拿出长枝火柴,用力擦出火焰,将整个雪茄头烧开,这才深深吸了一口,喷出香味浓郁的烟雾。 洪宗元一边吸着,一边抬手指着虎平涛,笑着说:“阿衡你别愣着啊!自己动手,这一百多块一支,尝尝。” 虎平涛依言拿起雪茄,学着洪宗元的样子,剪掉雪茄头,用火柴点燃。 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洪宗元忽然问:“阿衡,你以前抽过?” 虎平涛笑着回答:“我以前在别的酒吧上班,见客人抽过。” 第一百六六节 新安排 “那还是好几年前,我调酒的技术就是那时候学的。”虎平涛边说边抽:“洪哥,这雪茄劲儿大,比香烟味道重多了。” “肯定的啊!这是从巴西过来的正宗雪茄,据说还是卡斯特罗最喜欢的牌子。” 洪宗元大声笑着,抬手对坐在侧面的郑强比划了一下,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密码箱,拿出一摞厚厚的钞票。 洪宗元把钞票推到虎平涛面前,特意用力按住:“阿衡,这次差使办的不错。拿着,这是你的。” 他声音很大,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上却精准控制着力道。无论把拿捏着钱还是推过去,都释放出令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虎平涛很清楚,这种时候必须笑。 决不能是微笑,必须让面肌肉扭曲,形成自己极其厌恶,却必须为之的谄媚笑容。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心观察着洪宗元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同时扫视着对方的面部表情,不放过每一丝变化。 手指与钞票接触的时候,虎平涛确定:洪宗元不是在演戏,也没有开玩笑,这钱可以拿。 三摞百元大钞,总共三万元。 “谢谢洪哥。”虎平涛的声音充满磁性,悠扬悦耳,配合恭敬且感激的声调,听起来令人舒服。 哪怕是最刁钻的戏剧大师,面对他此刻的表演,同样觉得无可挑剔,近乎完美。 洪宗元兴致很高:“这次去淞城的事,阿强都跟我说了。做得好!” 说着,他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随即语调一转:“对于那些吃里扒外不讲信用的家伙,别说剁几根手指,就算砍手砍脚都是轻的。” 虎平涛把钱小心翼翼装进衣袋,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愈发浓厚:“替洪哥办事是应该的,毕竟您是我的老板。只要洪哥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在所不辞。” 洪宗元连说了几个“好”字,大笑道:“以后你就跟着阿强,只要事情办得好,别说是三万块,就算三十万、三百万,都不是问题。” 看着再旁边陪笑的郑强,又看看头发梳得油光华亮的洪宗元,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来,上身略微前倾,恭敬地说:“洪哥,我去外面,有事您叫我。” 洪宗元大手一挥:“去吧!” 看着虎平涛走出房间,关上门,郑强着才转过头,对洪宗元道:“洪哥,阿衡这小子不错,挺机灵的。这次去淞城,要不是阿衡出主意让我把马光伟引出来,这事恐怕到今天都完不了。” 洪宗元收起脸上的笑,他凝视着摆在茶几侧面装钱的手提箱,随口“唔”了一声,淡淡地说:“你们还没回来,在路上的时候,马光伟就给我打来电话。” 郑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想怎么样?” 洪宗元把视线移到郑强脸上:“他在电话里向我认错,说是想从我这儿继续进货。” 郑强愣住了,随即破口大骂:“这家伙属狗的,不打不知道疼。他嘛的,坑了咱们这么大一笔钱,好不容易讨回来,现在又跪着爬着从洪哥您这里求货……马光伟他还要脸吗?” 洪宗元把夹在指间的雪茄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喷吐着烟雾说:“其实我觉得马光伟比你聪明。脸皮不值钱,只有这个才管用。” 说着,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捻了几下。 郑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洪哥,您的意思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不敢说。 “生意不好做啊!” 洪宗元慢吞吞地抽着雪茄,粗糙泛黄的面部皮肤透出中年人特有的苦涩:“贩毒是违法的,谁也不愿意整天被警察盯着。阿强,你跟着我时间很多年了,你应该清楚,其实我不是坏人,也不算心狠手辣,充其量就是想要过好日子,手里有钱,有一套房子,病了有老婆嘘寒问暖,老了有儿子依靠……你说说,这些要求不过分吧?” 郑强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觉脸上肌肉变得僵硬,就像已经浇入地基,正从液态变成固态的混凝土。 洪哥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郑强觉得只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自己的确跟了他很多年…… “好人”这个词与洪宗元根本不搭调。他年轻的时候,国家法律远不如现在这样严格细致。洪宗元是靠着拳头硬,敢打敢冲起家,后来搞走私,赚到第一桶金,这才发家致富。他那时候开电子游戏厅,搞地下赌场,剁人手指砍人手脚的事情没少干。 如果连这都不能算是心狠手辣,郑强实在不知道这个词该如何解释。 洪宗元当然有老婆,那是他离婚,离婚,再离婚,再再离婚以后的产物。简单来说,就是第四任妻子。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洪宗元却从不在乎。他的婚姻在郑强看来就是龟兔赛跑的另一个版本:乌龟的对手是一群兔子,老乌龟跑啊跑,身边总有不同年轻兔子跑过去。他眼光很高,总能逮住年轻漂亮的……洪宗元第一次离婚,与新老婆结婚的时候,口口声声“这是为了爱情”。两年以后他自己打脸,强行离婚,另找新人。 现在有很多拳师,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女性权益代言人,手把手教育女同胞从男人那里争取利益。 这种事放在洪宗元身上根本没用。郑强知道他连续几任老婆都拒绝离婚,不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也不愿意去民政局办手续。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对别的男人管用,可洪宗元不是普通人,他手下养着一大帮像郑强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听话,敢拒绝,老子就打到你服服帖帖,自觉自愿主动跪下来唱《征服》。 找妇联,找派出所,找社区,找法官,维持自己的正常权益……呵呵,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不存在的。洪宗元的老婆都知道他心狠手辣,在外面闹一闹,的确一时爽,后果就很严重。他要么派人晚上跟着你在没人的地方打闷棍,要么很“偶然”的制造意外。 走在大街上,迎面过来一个提着茶壶的人。肯定有人觉得大白天拎着装满沸水的茶壶在外面逛街这种行为不符合常理。但只要这水往你脸上身上泼洒过来,事后人家口口声声: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非得往我身上撞,这事不能全怪我,你自己至少有一半的责任……你真正是百口莫辩,何况对方还有几十个证人,让你永远打不赢这场官司。 哪怕你再小心,也有着在晚上外出的时候。在僻静的位置,后面猛然套过来一只麻袋,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强行给你嘴里塞进扩张器,大口灌入烈酒,再把人事不省的你拖到公路上,趁着四周没人扔下去。光线昏暗,过往车辆莫名其妙就充当了凶手一职。 洪宗元养着一个艾1滋病患者。倒不是说他幡然悔悟想要做公益,而是需要这人的血。他常备这种生化武器,觉得有需哟,就用针头往对手身上轻轻扎一下。反正扎完人就跑,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我干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最狠的莫过于直接把人杀了,尸体藏在车里运出城外,荒山野岭的挖个坑埋了,搞人间蒸发。 就洪宗元这种人,居然说出“贩毒违法”四个字……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郑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一瞬间,郑强感觉后背上冰凉透彻,有种被饥饿老虎盯上的强烈恐惧。他下意识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擦去并不存在的冷汗,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洪哥,瞧您这话说的……您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正是享福的好时候,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他实在搞不懂洪宗元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能搜肠刮肚找好听的场面话宽慰对方。 洪宗元摸了摸发量稀少的脑袋,将身子往后一靠,认真严肃地说:“阿强,你说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郑强本就张着的嘴,比刚才更圆更大了。 这话如此富有哲理,而且是从洪宗元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感觉别扭。 看着满面呆滞的郑强,洪宗元很是满意,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你得有追求……王大师说过:定个小目标,先赚一个亿。大师就是大师,说话一点儿也不假。昨天我看新闻,帝都西城区的房价每平米都超过十六万了。就算有一个亿,买套大点儿的房子,加上装修,杂七杂八的整下来,剩下的钱连养老都不够。” “我今年五十多了,再有几年就六十。老话说的好,人生七十古来稀。再有十几年我就到岁数了。古来稀……牙掉光了,每天除了喝稀饭,别的什么都吃不下。更糟糕的是身体不好,吃什么拉什么,而且还都是稀的。照这么折腾几次,不死也只剩下一层皮。” 郑强的眼角一阵抽搐。 他有儿子,正上初中。“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句话的意思,郑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是像洪宗元这种另类的解释,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想法怪异,也很骇人,不过郑强总算是听懂了洪宗元的话:“洪哥,您的意思是,得多赚钱?” 洪宗元朗声笑道:“我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年轻的时候没少挨饿。那些红歌老歌,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听,觉得土,但我是真喜欢。如果没有太祖打跑了反动派,国家兴盛不起来,我们就算脑子再聪明也不可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太祖有句话说的很好: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既然是打开门做生意,就得遵循这个道理。人多好办事,才能关广进财源,四方来钱。” 郑强眨着眼睛,试探着问:“所以洪哥您打算继续给马光伟供货?” 洪宗元活动着腮帮,侧着身子,低头往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口浓痰,然后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马光伟。干咱们这行,讲究一个“信”字。包括金爷在内,很多人为什么尊奉关二爷?不就是因为他千里走单骑,对大哥刘备有始有终嘛!你想想,人家曹操花了那么多心思招揽,又给钱又封官。寿亭侯是怎么来的?就是那时候曹操跟皇帝要的。关二爷带着刘备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许昌的大宅子里,前院外院的住下来,每天恭恭敬敬,上下尊卑,从不越界。” “哼,要换了你这小子,“大嫂”这名分根本没用,早被你推倒给办了。” 郑强浑身颤抖了一下,慌慌张张摆手解释:“洪哥,您这话是怎么说的,根本没有的事儿啊!” 洪宗元斜着眼睛看他:“小玉是我的女人。那天晚上在酒吧,她闹着要喝酒,你在旁边非但没劝,还由着她乱来。后来那男的泡阿玉,你还站着看热闹……要不是阿衡处置有方,那天肯定要闹出乱子。” 话一出口,郑强真正感觉到整个人笼罩在恐惧深处,就连呼吸都近乎凝滞:“洪哥……我……我……” 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有心想要解释,语句却苍白无力。 洪宗元把脸转过来,也不看他,淡淡地说:“如果我真想收拾你,早就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埋到山里做肥料了。” 郑强双眼发直,连忙从沙发上站起,双膝一弯,“扑通”跪倒在地。 洪宗元继续闷着头抽着雪茄,没理他。 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最近在看书,管理方面的。以前我认为做事得靠力气,靠拳头和朋友。就像《古1惑1仔》那部电影,要是没有山鸡帮衬着,陈浩南早完蛋了。” “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混那条道的人没前途,咱们也不例外。阿强你跟我很久了,你自己的毛病,你自己最清楚。好吃懒做,贪心好色,几乎所有的毛病你都占全了。” “但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跟着我混到现在,而起日子过得很舒服。” 第一百六七节 人啊,要展望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洪宗元不需要郑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就知道答案:“关二爷讲义气,我也得讲义气。” 听到这句话,郑强心中高吊的那块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可下一秒钟,这块石头再次提升到新的高度。 “管理是门学问,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外面请来的教授说的。人家说了,家族式企业很难做大,我也这样认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看中阿衡?难道我还不知道从外面进来的新人很危险?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至只要稍不留意,我、你、金爷,还有很多人都会被抓起来,一个也逃不过。” “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以前咱们要进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渠道。可现在呢?两个多月了,一个人也进不来。西南那条线非常隐秘,而且进来的女人质量最好。吴克蓝的大洋马漂亮归漂亮,可人高马大的,客人看了就觉得不喜欢。以前我跟吴克蓝那条线的蛇头谈过好几次了,说是别给我弄高个子妞,得整点娇小玲珑的才好。可人家双手一摊说没办法,吴克蓝血统就这样,实在找不到啊!” “费率冰人又黑又粗,那身上摸起来跟蛇皮没什么区别。金爷会所里有几个调教高手,把带过去的女人扔进水池子里泡,土耳其浴蒸,再用粗毛刷子狠狠地刷……两个星期算一阶段,虽说没办法从本质上对这些女人进行改变,至少看起来比原先好得多。” “可就算是这样,费率冰那条线还是断了。” 郑强跪在地上不敢乱动,他小心翼翼地说:“洪哥,其实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咱们可以从国内进人。” “从国内进人是找死。”洪宗元面色变得阴沉下来:“现在拐卖女人的难度比以前大多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警察盯上。” 郑强脸上陪着笑,宽慰道:“洪哥,您这话就过了。很多道上的兄弟就靠这个混饭吃,山里的汉子缺老婆,以前新闻上不是常说,高校女研究生被骗到大山里,只能老老实实认命嘛!”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洪宗元猛然提高音量,随即又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跟你说了好几次,平时没事多看看书,看看报纸,就算没有报纸就多看看手机上的新闻。女研究生……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哪个人贩子敢拐卖女人?拐卖孩子倒是真的,因为难度没那么大,操作起来也简单,只要把孩子往车里一塞就行。” “拐卖女人得靠嘴皮子利索,能说会道。以前没有智能手机,想知道更多的事,只能看报纸和电视。现在打开手机就是短视频,什么内容都有,而且很多都是关于反诈骗知识的普及。唉……以前的人多单纯啊!就说健力宝拉罐环中大奖这事儿吧,很多人靠这个赚了大钱。丢钱包、医托、舍财免灾找大师化解,这些套路用了几十年还是那样。可这些年就行不通了,手机上看得多了,老百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在前面扔钱包,人家要么直接捡起来问都不问当场带走,要么装作没看见,再不就是拿起来转身交给警察……阿强啊,你说说,这还有道理吗?这让我们怎么活?” “现在的金融诈骗越来越高端。尼玛的,有些人甚至骗到了我头上。手机上发信息过来,说是我去年没缴税,要去银行主动申报补缴罚款。还要我提供身份证明和银行卡号,再按照他们的提示输入密码……草拟吗的,当老子三岁小孩吗?国家前些年就实施个人税号,就算要补税,跟银行有狗屁关系?” 说着,洪宗元注视着郑强,声音听起来很是幽怨:“你自己说说,如果我把这些事情交给你,你自己能应付吗?” “洪哥……我……”郑强张着嘴,实在找不到可说的话。 “你们这次去淞城,来回经过我都知道了。”洪宗元眼底掠过一丝狡黠:“我不会夸大其词,我就以事论事。其实根本不需要你们几个,就阿衡一个人,就能把事情搞定。” 郑强心中的恐惧感越发强烈。 “现在搞企业管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那就是“人力成本”。以前我也不懂,后来跟着金爷上了几次课,我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今天我给了阿衡三万块钱,这是他应得的奖励。可你呢?就带着人去淞城走了一趟,我给了你五万,还有你的两个手下,每人两万。” “你们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九万,可你们三个人加起来,还不如一个阿衡。” 洪宗元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问:“阿强,换了是你,会怎么选?” 郑强已经明白了洪宗元的想法。他跪着往前挪了一米多,连声哀求:“洪哥,求您给条活路吧!”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洪宗元还是懂的。他叹了口气,伸手把郑强从地上拉起来:“我也不想这么做,可这次是金爷下的命令。从国外进人的线都断了,以前的做法必须改。,不能挑三拣四,也不能随便处理。你是公司里的老人,我也不瞒你,从前年开始,公司运营就已经转向,也就是所谓的“洗白”。可咱们入行太晚了,房地产没有以前那么赚钱,实体经济也景气,真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投资电商吧,大的网站看不上咱们,小的网站风险太大。做新兴行业吧,咱们没那个能力,与其说是投资,不如说是试水。” “金爷也愁啊,头发几乎全白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重走回头路,干老本行。” “外面的线断了,不但是人进不来,货也比以前难带。没办法,咱们只能自力更生,再难也得自己干?” 郑强以前就听过这事。他连忙问:“洪哥,您的意思是,咱们自制冰毒?” 洪宗元淡淡地说:“这是金爷几年前就留下的后手。配方是从费率冰人手里弄来的,有厂子,有人。呵呵,你以为这些年从咱们手上出去的货全都是海洛因?实话告诉你,其中有三成是冰块,只是制作工艺有待提高,纯度不那么好。” 郑强用力咽了一下口水。他很清楚,洪宗元既然告诉自己这些秘密,就意味着之前的一切都不重要。 自己还是他的亲信。 至于淞城方面,还有马光伟……统统可以忽视。 “金爷发话了,公司要进一批新人。”洪宗元神情严肃:“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得有保人,进来以后还有观察期。就拿阿衡来说吧,老周是通过他朋友牵线把人招进来,阿衡与疤脸是狱友,我派人去阿衡老家那边查过,他的背景很干净,周围邻居都说他踏实肯干,愿意吃苦。年轻人脑子活泛,我得给他一个机会。” 郑强感觉嘴里有些发苦,犹豫片刻,期期艾艾地问:“洪哥……我……您打算让我去哪儿?” 洪宗元竖起两根手指:“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费率冰,要么去摩西各。” “运货?”郑强对集团内部的工作流程很熟悉,眯起眼睛问。 “去那边当联络人。”洪宗元在烟灰缸里抖了抖雪茄灰:“别小看这个位置,其实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费率冰人很狡猾,他们拒绝提供冰块调配流程里一个很重要的技术环节,导致咱们的货在市场上卖不上价,只能低价销售。杜特尔特上台以后,对费率冰全面禁毒。不过这种事情得看人,看国家。在咱们这边是无条件禁止,费率冰那边虽然杀了很多人,实际效果却不得而知……这么说吧,无论你去费率冰还是摩西各,联络卖货运货的同时,还要想办法得到冰块配方。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金爷绝不会亏待你。”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就算马光伟吞了咱们的货款,我还是接了他的电话,答应给他继续供货了吧!咱们自制的冰块品质一般,卖价底,却毕竟还有人要。现在的客人很挑剔,吸粉末的看不起吸冰的,说什么“粉末是天然绿色无添加无污染产品”,搞得粉价最近涨了一成,冰价也比以前更低。” “在国内种罂粟是自寻死路,费率冰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坐地起价。从长远来看,咱们自己做冰,自产自销才是来钱的正路。所以就算品质不好,价钱再低,也得找销路,找更多的下级分销商。” “马光伟有路子,在淞城也有稳定的客户群。像他这样的人可不容易找,而且新的分销商很容易出问题,谁能保证他们不是警察的卧底?所以嘛……上次的事情就算了,反正剁了他的手指,算是给他个教训。我在电话里告诉他:要货可以,但规矩得改,必须先交保证金,否则一切免谈。” 郑强皱起眉头问:“洪哥,马光伟会不会记恨在心,充当警察的线人,故意来套咱们的底?” 洪宗元平静地说:“就算他想当线人,也得有那个能力。你想想,马光伟卖了那么多年的货,从他手上流出的海洛因和冰块加起来至少有两、三百公斤。国家法律规定,携带一克毒品就能入刑,而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别说是高官贵爵,就算是外国人也一样适用。” “还记得一六年的时候吗,警察处死了一个岛国毒贩。据说那家伙来自爱知县,七十多岁的人了,因为贩运肚皮被逮捕。检察院在法院召开的审判中表示:根据刑法规定,处以十五年以上无期徒刑或死刑。结果公审结束后三个月就执行死刑……尼玛的,那人还是岛国稻泽市的议员啊!” “让马光伟主动向警察交代问题,除非他脑子抽风了。你想想,他老婆也帮着卖货,进去就是全家死。两口子都没了,孩子怎么办?” “所以马光伟这种人虽然讨厌,可用着放心。” 郑强彻底绝望了。 他仍想做最后的挣扎:“洪哥,要不我留下来帮您卖货吧!只要您说一声,只要是国内,随便什么地方都行……求求你,别让我出去。” 洪宗元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要不这样,我跟金爷约一下,你自己去跟金爷说。只要他老人家点头,我没意见。” “洪哥……我……我就算出去也没用啊!我听不懂洋鬼子说话,帮不上忙啊!”这是郑强能想到的最佳理由。 “听不懂就学。”洪宗元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语重心长地说:“我帮你找了个英语教师,女的,人长得很漂亮。平时上完英语课你们还能互动交流一下,只要别被你老婆知道就行。其实咱们上学那会老师就说过:这是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语言。你没见现在高考都有这科目,年轻学生都在下功夫苦读,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要是学好了,学会了,也是一种本事。” “顺便说一下,酒吧那边的事情,就暂时交给阿衡。给年轻人个机会,锻炼锻炼。” …… “地心引力”酒吧,依然人声鼎沸。 虎平涛身上的制服与过去没什么区别,同样是黑白主色的服务生款。条纹马甲很合身,立领白衬衫中间扎着领结。 唯一的区别,就是胸前的铭牌上增添了“主管”两个字。 他仍然待在吧台调酒,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走出来处理。 身穿黑西装的蒋涛来到吧台前,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把几张百元大钞递给虎平涛。 他是洪宗元的保镖之一,以前跟着郑强,现在跟着虎平涛。 接过钞票,在指间数量地捻开,点了下数,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虎平涛抬起头,疑惑地问:“快一点了,怎么才卖了这么点儿?” 午夜,是酒吧最热闹的时候。 正常情况下,单蒋涛一个人的出货量,至少有两千块钱。 可是他刚交过来的这些,只有四百。 第一百六八节 粉和冰 蒋涛随手从吧台上拿起一瓶冰镇矿泉水,拧开瓶盖,仰脖喝了一大口,随即放下矿泉水,喘了口粗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平时的老顾客都没来。” 酒吧卖货的流程非常隐秘。 到了蒋涛这个级别,根本不会亲自出面。如果把他标注为人物甲,每天的货会通过他的手,安排给公司成员乙,再往下,还有一个级别更低的转送人物丙,最后才会传递到真正的分销人员,也就是丁的手上。 甲不认识丙,丁也不认识乙。身为高位的蒋涛,在最下层的丁看来,他的公开身份是酒吧经理。丁从丙手里拿货的时候,都是在酒吧外其它地方交易,只有卖货的时候才会进来,毕竟这里才是真正的市场。 即便中间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警察也没有证据将货品各级传送环节全部抓捕。通风报信很简单,只要打个电话就行。公司有详细且严格的执行流程,上一环节送货人察觉情况不对,立刻跑路,再加上他们平时用的都是化名,就算下级分销商举报也没用。 以蒋涛为例,他在外面有两个名字,分别是王恒欧阳镇南。 还有三个外号,分别是雄哥黄大眼橘子。之所以取这样的绰号,共同点是一个“黄”字。蒋涛左耳至面颊侧下有一块很大的黄斑,那是早年打架留下的伤痕。一般来说,疤痕这玩意儿会变红变黑变白,却很少出现变黄的情况。 之所以叫他“雄哥,”是因为雄黄;黄大眼是调侃的说法;橘子也差不多。 除了洪宗元郑强虎平涛,以及公司里的核心人物,其他员工都不知道蒋涛的真名。 虎平涛现在也有两个名字,三个绰号。 这办法不适用于洪宗元。他在这行混得时间太久,很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与绰号,添加伪装反而会引起怀疑,适得其反。 人类在进化历程中变得越来越聪明。 贩毒也一样,都是在生死较量中,与警察斗智斗勇,互相提升各自的能力。 虎平涛眉头微皱:“最近风声紧,让下面的人机灵点儿,能卖就卖,只卖老客户,新人暂不考虑。” 蒋涛“嗯”了一声,点点头,拿着矿泉水转身离开。 如果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觉得虎平涛地位和职权在蒋涛之上。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在公司里,蒋涛的职位比虎平涛更高。 之所以出现这种模棱两可情况,是洪宗元一手安排。 他知道“地心引力”酒吧不可能永远隐藏在水面之下。无论是引起警察注意,或者被查封,都是早晚的事情。所以在人事安排方面,酒吧分为“对外”和“对内”两种模式。 以前,对外这块是郑彪负责。之所以选中这家伙,是因为他外形彪悍粗犷,能镇得住场子。现在郑彪被安排去了摩西各,对外工作就交给了虎平涛。他年轻,有一手漂亮的调酒技术,往吧台一站,就是整个酒吧的标杆。而且虎平涛长得不错,相貌英俊,很受女客们欢迎。 这话可不是乱说。自从吧台多了虎平涛这个新人,很多女人都对他产生了兴趣。有年轻女孩,也有买醉的深闺怨妇。酒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种普通媒介,上档次的鸡尾酒好几百块一杯,她们一个晚上就能喝三至五杯。有时候喝高兴了,直接砸钱开香槟,六千八百八,八千八百八,甚至几万块一瓶。 有了虎平涛在前面“吸引火力”,蒋涛这个真正的主管才能站在幕后进行操纵。 洪宗元不是傻瓜————蒋涛虽然能力不如虎平涛,却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至少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他虽然有心想要提拔“阿衡”,却必须走“试探”加“锻炼”的这个过程。去淞城收账只是一个小任务,类似的事情以后还会更多。 无论虎平涛还是蒋涛,都只熟悉他们权力范围的那份工作。这是洪宗元故意造成的分权局面。让下面的人为了权力不断努力,甚至拼命,才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好处。 潜伏,是极其危险的任务。 前天,虎平涛上传了一份情报。主要内容是“地心引力”酒吧的常客。 请注意,不是来这里买酒娱乐的客人,而是“粉客”。 郑强蒋涛洪宗元这些人已在掌控之中,现在抓捕战果有限。按照专案组的要求,重点是深挖毒品运送渠道与冰块生产车间位置,以及从境外偷渡的失踪人员。 综上,对毒品的防控,只能从末端,也就是需求群体抓起。 李胜斌和曹勇这几天都在忙,一口气抓了两百多人,全是吸毒上瘾者。 这只是虎平涛提供名单上的三分之一。 洪宗元名下还有别的酒吧和会所,那里也有“客人”,只是超出了虎平涛的正常权限,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 一般情况下,甲乙丙丁这条毒品贩卖流程,大多只能抓住“丙”和“丁”。虽然虎平涛提供了大量信息,可为了不打草惊蛇,曹勇只下令抓捕“丁”,佯装没能掌握线索,也就没有更进一步触动“丙”。 蒋涛的出货量骤然缩水,也在常理之中。 这种变化经常发生,表面上看来,这意味着新一轮严1打,以及对城市的综合整治。毕竟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对辖区人口管理严格,吸毒人员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隐藏身份。上下两头抓,专案组管毒品源头,派出所查察辖区内的吸毒者,找到一个就控制一个,送进戒毒所严加管理。 没有客人,货品就变成了垃圾。 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正是酒吧里热闹的时候。 虎平涛站在吧台中央,以熟练的动作调着酒,准确推递给客人。 一个同样穿着黑白色招待制服的年轻男子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他打开一个个酒瓶,往高脚杯里倾倒基酒。 “衡哥你可真厉害。这调酒的技术你是跟谁学的啊?” 他叫刘书宇,绰号“芋头”,也是公司里的人,只是资历远不如郑强和蒋涛那么老,属于外围。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回答:“兰香技术学校,听说过吗?” 芋头翻了个白眼:“别闹了好不好,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兰香是教挖掘机的,跟调酒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保持着令人舒服的谦和笑意:“调酒师一个职业,很多学校都有这门课。你只要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了。” 芋头伸展双臂,在震耳喧天的音乐声中打了个呵欠,凑近虎平涛的耳朵,很不屑地说:“我就是不愿意上学才跑出来上班。衡哥,你教教我怎么调酒吧!” 他进入公司的时间虽比虎平涛早,却没什么能力,一直呆在酒吧,兼做卖酒和卖粉。 刘书宇性子里尤其老实的一面。他知道自己很难有上升空间,而且沾了毒品这玩意儿,就永远见不得太阳。他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清晰认知,姿态放得很低,无论见了谁都恭恭敬敬叫“哥”。 “行啊!”虎平涛笑着,把装有基酒的高脚杯往刘书宇这边挪过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芋头,我平时调酒的时候没躲着你啊!一些基本流程你应该都看见了。” 刘书宇不好意思地抓了几下后脑勺:“前几天你刚来,我搞不清你的底细,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只是过来兼职,随便干一段时间就走。没没想到洪爷让你当主管,还是吧头,就连涛哥在面前都得老老实实听话。所以嘛……嘿嘿嘿嘿……” 他说话倒也直爽。之前的确有轻视虎平涛的意思,后来就不一样了。 “呵呵,芋头你想多了。”虎平涛伸手拽住刘书宇的胳膊,将他拉到近前,压低声音认真地说:“洪哥很看重你,否则也不会让你待在吧台。其实无论干哪行都一样,少说话多做事,几年以后你就是新的主管。” 身为潜伏人员,多交朋友少结恶,这是原则。 刘书宇年轻的脸上涌起一片激动:“真的吗?” 虎平涛笑着把他拉到柜台前,让出位置,顺手拿起玻璃量杯递过去:“你不是想学调酒吗?来吧,我说着,你调,按照比例倒酒。” 一杯莫吉托很快新鲜出炉。 插上配饰,递给客人,刘书宇不禁心花怒放,他兴致勃勃地对虎平涛道:“来来来,咱们继续。” 连续教他调了四杯,虎平涛趁着没有客人要酒的间隙,佯装感慨,轻声叹道:“经济不景气,干哪行都一样,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刘书宇看了他一眼,很自然的与之间蒋涛交款联系起来,低声笑着说:“衡哥,这很正常,不奇怪。” 虎平涛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郑哥在的时候,公司里每个月都要拿出一些货免费喂鱼。”刘书宇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解释:“最近风声紧,郑哥也走了,货卖的少,自然就赚不到钱。” 虎平涛疑惑地问:“喂鱼?喂什么鱼?” 刘书宇用肩膀碰了他一样,抬手指着远处大厅里随着动感音乐疯狂起舞的那些人:“他们都是鱼。只要是没沾过粉的,都算。”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免费试用?” 刘书宇点点头,脸上随即显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无论哪个公司,都要扩大客户群体。郑哥手底下有一伙人,专门负责这个。他们在各个场子里找人搭讪,熟了以后就请客喝酒,等到玩嗨了就开始递烟,只要随便抽上两支,就再也丢不掉了。” 虎平涛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不出来啊!洪哥还挺大方的。可这么一来,公司开销就太大了。” “做推销都这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芋头耸了耸肩膀:“再说了,只要客人抽上一次,以后他们自己就会主动找过来买。嘿嘿嘿嘿,这世上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免费抽一次,以后就得老老实实花钱抽一辈子。” 他很得意,音乐盖住了交谈声,附近的客人根本听不见。刘书宇边调酒边说,手舞足蹈。 虎平涛知道洪宗元手里掌握着海洛因和冰块两条贸易线。但具体购产销之间的比例,这是只有公司核心才能知晓的秘密。不要说是刘书宇,恐怕就算是蒋涛,对此都不是很清楚。 想了想,虎平涛装作什么都不懂,似有似无地笑道:“前段时间,新闻上说,有好几个明星因为吸毒被抓。这瘾头一旦上来,就算神仙也扛不住。我估计他们在监狱里难熬了,等到过几年放出来,恐怕连个人样都没有。” 刘书宇伸手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故意卖弄:“衡哥,这你就不知道了。粉和冰,区别很大。要我说,那些被抓进去的明星人家绝大部分都没碰过粉。” “哦?”虎平涛当然知道海洛因与冰块的区别,不过为了套话,他装作不明就里地问:“没碰过粉,这还算吸毒吗?” “粉和冰是不一样的。”刘书宇道:“吸粉容易上瘾,最多两次,根本戒不掉。” “照这么说,吸冰就能戒?”虎平涛问。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刘书宇摇摇头:“不过吸冰上瘾的次数肯定要比吸粉多才行。这是郑哥告诉我的。” 虎平涛对毒品的了解远远超过刘书宇。 最早的毒品是鸦片。一八三九年林则徐在虎门销烟,销毁的就是鸦片。当时清政府颁布条例禁止贩食鸦片,但屡禁不止,很多民众吸食鸦片后成瘾,人也变得瘦骨嶙峋。 其实鸦片最早是作为药品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以镇痛,是一种效果极好的药品。后来化学家在鸦片基础上分离提取出一种生物活性成分,发现它有更强的镇痛作用,这就是吗啡。 当时很多外科手术都会使用吗啡镇痛,可接下来,很快发现吗啡有着巨大且恐怖的成瘾性。 有人认为吗啡对人体的危害性比海洛因小,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第一百六九节 软饭 一八七四年,又有人在吗啡的基础上合成出镇痛止咳效果更好的二乙酸吗啡。不久之后,德国拜耳药厂开始大规模生产这种药,命名为海洛因(heroin)。 海洛因成瘾性非常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那些认为自己意志力坚强,决不会上瘾的人,无一例外都躺平了。而且吸毒越久越难戒,越早越容易戒。海洛因成瘾后,对身体和精神的影响非常大,久而久之产生厌食,人就变得极度虚弱消瘦。 “地心引力”酒吧里有几个女的,每天都来,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坐在吧台附近,看似等着有感兴趣的男人请她们喝酒寻欢,实际上是用身体揽客,换钱买粉。 长期滥用海洛因的人,基本上都会发展成静脉注射。就像那些干瘦如柴的女人,虎平涛从她们身旁走过的时候,都能看见对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这些女的喜欢穿透视装,透明质料的衣服看起来很性感,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挡针孔。 如果毒瘾来了,手里偏偏没货,就会出现生不如死的戒断症状:浑身肌肉骨骼疼痛,忽冷忽热,鼻涕眼泪一起流,哭着求着都要一口海洛因。 虎平涛在警校接特训的时候,看过很多成瘾者的视频。那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刘书宇说的没错:那些因为吸毒被抓进去的明星,吸的不是海洛因,而是冰。 他们染指的大多是新型毒品。这玩意儿是相对于传统的海洛因和吗啡而言,所以带上一个“新”字。冰块的基础成分是甲基苯丙胺,它最早是当做药物使用的。 麻黄是传统中药,一八八五年有人从麻黄中分离出麻黄碱,它能刺激交感神经,有着很好的药理作用。 再后来,有人提取出苯丙胺,这东西能抑制肥胖患者的食欲,直到现在,一些治疗肥胖症的药物当中,也有苯丙胺成分。 化学家最麻黄碱进行修改的时候,合成了甲基苯丙胺,发现它有极强的提神效果。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很多国家为了提高士气和士兵的战斗持久力,纷纷在军队里推广使用。 战后,岛国滥用甲基苯丙胺的情况相当严重,成为了战败国民最好的心理药物。很快,欧美国家也开始滥用。至一九七零年,米国的苯丙胺类兴奋剂产量超过一百亿片,被列为二级管制品。 传统毒品如海洛因,对人体的摧残性极强,戒断症状非常可怕。相比之下,病毒的戒断症状相对要轻一些。当然,并不是说病冰块更容易戒,那是因为两种毒品着重点不同。冰块的效果主要集中在大脑,也就是神经系统上。很多戒毒所工作人员都说冰毒成瘾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和欺诈性,原因就在于此。所以作为警察,虎平涛在视频上看过海洛因成瘾的人吸饱之后,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呆坐着,在脑海深处疯狂变幻中爽一把;而吸了冰毒人则不同,他们会感到强烈的神经兴奋,体内产生了大量多巴胺,让人体感到无比愉悦。 这种时候根本坐不住,必须疯狂嗨到极点。 明星吸毒,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吸冰后产生很强的性能力。吸冰娱乐场所很多与“性”挂钩。权威数据显示:在海洛因与吗啡时代,大多数吸毒者为男性。可到了冰块时代,吸毒群体中的男女比例不相上下,就是与这个有关。 有个专用名词,“散冰”,就是这么来的。 明星之所以不吸海洛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高纯度海洛因不能直接吸食,其中必须掺杂一定比例的添加物。毒贩也分很多种,良心商家用面粉、糖粉,或者米粉;无良商家用滑石粉、从墙上刮下来的石灰、尘土…… 还有更黑的,出于恶趣味,在搀兑过程中混杂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包括干燥后磨碎的粪便。 上瘾者购买毒品就是为了吸食,根本不可能对所货品进行检验。长期以往,感染和身体损伤极大,往往等不到毒品要你的命,自己就已经不行了。尤其是注射,剂量越来越大,为了追求快感,注射距离也越来越近。先是胳膊,之后是大腿,再往后是脖子……总之距离大脑越近就越爽,死亡也是迟早的事。 一句话,抛开用量谈问题,统统都是耍流氓。何况明星吸食毒品主要是冰块,次数少,数量不多,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强的上瘾症状。 然而“喂鱼”是不同的。一次、两次……只要给足了量,鱼迟早会上钩,成为新的客户。 虎平涛笑着说:“喂鱼这个词,挺新鲜的。” 刘书宇毫不避讳,笑着解释:“我听郑哥说,以前干这个,不叫喂鱼,叫做喂羊,或者喂猪。“喂鱼”这个词儿是前几年才兴起来。说是有人研究过,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反正给他们烟就抽,给酒就喝,过了以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给咱们手里交钱卖货就对了。” 说着,刘书宇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虎平涛,朝着斜对面努了下嘴,低声道:“衡哥,看见对面那个女的了吗?” 顺着他的指引,虎平涛看到酒桌旁边围坐着三女一男。 男的他认识,是经常出没于酒吧的一个小混混,绰号叫“泥鳅”。虎平涛不清楚他是不是公司里的人,只知道泥鳅从蒋涛手里拿货,属于散卖的外围人员。 三个女的,一个很胖,一个略丰满,一个很骨感,但身材极好,尤其是腰,细瘦的令人感觉只手可握。 刘书宇低着头,“吃吃”地笑道:“瘦的那个是外地人,听说在附近打工。她来过咱们酒吧几次,都是跟着朋友玩……喏,就是她旁边,高个子,有点儿胖的那个,泥鳅已经上手了,昨天晚上我们三个人睡一块儿,她很放得开。” 虎平涛听得眼角抽搐了一下:“你小子别乱搞,要是弄出什么病来,麻烦就大了。” 芋头对此嗤之以鼻:“衡哥你想多了。泥鳅上她的时候还是个雏,很干净的好不好。泥鳅给了她两支烟,现在她成天跟在泥鳅屁股后面,说什么都做,喊往东绝不往西,就算泥鳅拉过屎,让她把屁1眼舔干净,她也会老老实实跪下去。” 虎平涛在芋头视线接触不到的位置,狠狠握紧了拳头,脸上表情却丝毫不显:“上瘾了?” 刘书宇点了点头:“现在泥鳅还在兴头上,每天给她两支烟,算是养着玩。涛哥也上了一次,说是感觉还行。泥鳅说了,反正就是玩个新鲜,养不长久,过几个星期就送给涛哥,让他安排,给这女的找个去处,按1摩兼职的那种,到时候就反过来,让这女的养着泥鳅。” 虎平涛皮肉不笑地说低声轻语:“还是你们年轻人的玩法多。” 说起这个,刘书宇来了兴趣:“公司有规定,只要是介绍进来的女人,都可以分成。就说泥鳅拉进来的这女的,毒瘾肯定断不掉了,每个月至少得拿出三千块钱买货。另外就是她陪客人的收入,公司扣除百分之五给泥鳅,算是奖励性的抽成。” 虎平涛控制着心中的厌恶,迫使自己保持微笑:“你们这是生财有道啊!” 刘书宇摸了一把披在脑后的长发,很有些自得:“男人嘛,总得有自己的财路。都说小白脸吃软饭不受人待见,哼,都他吗放屁。说这话的人也不想想,软饭有那么好吃吗?没那个本事,吃得上吗?” 虎平涛很想拔出斜插在吧台内侧的餐刀,把这个家伙活活捅死。他抬起头,看着酒桌旁边的那些女人,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虑,脸上却笑意不改:“芋头,照这么说,只要是愿意“干活儿”的女人,只要介绍过来,蒋涛那边每个月都能给分成?” 刘书宇点了下头:“我们都管这叫做吃软饭。只要把人叫到涛哥手里就行,后面的事就不用管了。” 虎平涛面露惊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书宇抬起左手,炫耀地竖起四根手指:“说出来恐怕衡哥你不相信,有四个女人养着我,每月光从她们身上的入账,不少于五千。” 虎平涛一阵恶寒,脸上强制的笑意差点儿崩溃,嘴角抽了好几下,以听不出的嘲讽语气说:“你挺帅的,只要是女人都喜欢你。” “我可比不上衡哥你。”刘书宇在奉承话方面颇有天赋:“衡哥你是入行晚了,否则我们连抢饭吃的机会都没有。不是我瞎说,你看这些天来吧台晃悠的女人比以前多多了。她们都是看中了衡哥你的美色,只要你随便表示一下,都会主动贴上来。” “你小子这嘴跟抹了蜂蜜似的,甜不拉几。”虎平涛笑骂着,轻轻给了刘书宇肩膀上一下,随即往远处瞟了一眼:“你刚才说看中那女的,就是瘦的那个,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通过刚才的对话,已经摸到了一点外来偷渡者的去处信息。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很直接的往下问,只要稍不留意,就有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 最好还是把话题绕到原处……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想把那个女孩救出来。 然而刘书宇接下来说的话,让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昨天泥鳅就给她抽过烟了,只是她抽了几口就扔掉,说是不习惯,也不喜欢,所以昨天没上手。我今天特意从外面弄了点儿酒,只要她喝下去……嘿嘿嘿嘿,衡哥,今天晚上一起嗨,有得玩了。” 说着,刘书宇贼兮兮地弯腰蹲下去,从柜台底部拉出一个黑色旅行包,拉开拉链,露出几听花花绿绿的罐装饮料。 这东西虎平涛并不陌生,在警官学院特训的时候,见过样品。 四洛克(four loko),也叫斯洛克。 这是一种曾在国外夜场非常出名的米国“网红”饮料。二零零五年的时候就在北米市场上销售。“四”代表着这款饮料的四种主要成分,分别是:酒精、咖啡因、牛磺酸进而瓜拉那提取物,都是让人神经高度亢奋的化学物质。 这东西的酒精含量最高达到14%,两罐下去必醉。很多女生就因为喝了这种酒,当场醉倒,被人“捡尸”。所以四洛克在国内还有两个外号“失身酒”、“断片儿酒”。 因为恶评如潮,后来米国酒厂将四洛克中的咖啡因、牛磺酸和瓜拉那提取物从配方中去除,酒精含量也降至12%,但效果依然很猛。而且国夜场需求量大,很多私人酒坊都在按照原有配方偷造四洛克,市场上从不断货。 滨海这边的四洛克都是走私品,这玩意儿从正规渠道根本进不来。 芋头笑得很得意:“她不抽烟,就得喝酒。” 虎平涛用力吸了口气,皱起眉头道:“这里经常有便衣警察,这是走私酒,千万别拿出来,一旦出了问题,洪哥饶不了你。” 他无法直接出手,只能借助洪宗元的名头。 芋头笑嘻嘻地说:“没事,我很小心的。” 说着,他拿出一罐四洛克,拉开拉环,把里面的液体倒入玻璃杯,加上少量冰块……按照同样的步骤,接连做了三杯,装在一个托盘里。 做完这一切,刘书宇拿出手机,按下一个电话号码。 片刻,坐在远处酒桌上的泥鳅起身起来,来到吧台前,讨好地对虎平涛笑笑,从刘书宇手里接过托盘,转身离去。 看着远处围坐在桌边的三个女孩各自举起玻璃杯,慢慢喝着那种有问题的饮料,虎平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及失落感。 旁边,传来了刘书宇兴奋无比,仿佛为这一切作为注脚的声音。 “衡哥你就放心吧,我们有眼色,不是随便什么女的都敢用这手段。我打听过,她们是外地来滨海打工的,在厂子里就几千块一个月,平时省吃俭用,攒不下几个钱。” 第一百七十节 亲近 “厂子里面有我们的人,只要带着出来玩一次,很多人以后就会自己找过来。这人呐,都喜欢吃喝玩乐,尤其是酒吧夜店这种地方,再加上针对特殊人群免费提供的啤酒,谁都喜欢。” “其实那些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上次泥鳅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说是有收入更高,更清闲的工作,她们就马上表示愿意过去上班。当时泥鳅还没给她们抽烟,就被那些女人纠缠得没办法,只好稍微漏了点儿口风,说主要工作是喝酒陪男人……大家都不是傻瓜,这话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猜怎么着,当时就有两个女的让泥鳅带她们过去,说是在厂里环境不好,累死累活没前途。” “中间那个女的,就是已经跟着涛哥过去上班的那个,现在已经死心塌地跟着泥鳅,说是一定要做他的女朋友。泥鳅说既然如此,那你得帮我兄弟介绍个对象,所以昨天她就把那瘦的女人带出来。涛哥今天看了,觉得还可以,说是如果事情成了,给我额外加两个点,抽成可以给到七个点。” 虎平涛故作淡然地笑道:“你小子,人家还没答应,你就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 刘书宇一副文化人的长相,白净面皮在灯光照射下显出几分妖异,兴致勃勃地回答:“只要她喝了这酒,再给她来点儿冰块,这事儿就基本上定了。衡哥你不知道,女的一碰冰块,就像发1情的母猪,只要是男的谁都要,那哭着喊着,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拉不住啊!” 说着,他凑到虎平涛耳边:“衡哥,等会儿下班跟我走吧!我保证你今天晚上爽个够。” 虎平涛佯装感兴趣道:“你不是答应涛哥把人送过去吗?被你这么一搞,那边怎么办?” “没关系,咱们玩几天就把人给他送过去。再说了,刚入行的女人都他妈贱,一个个装模作样各种不愿意,但只要在那种地方呆上几天,陪几个客人,全都老老实实就,就像蹲在窝里的鹌鹑。”刘书宇对此熟门熟路,他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嬉皮笑脸炫耀地晃了晃:“好好给她拍几张照片,男女都有的那种最管用。醒了以后,最多哭一场,闹一下,平静下来就没事儿了。” “她要是敢不从,老子把照片发到网上,好好丢丢她爹妈的脸!” “泥鳅第一个女朋友就是这样。他以前很喜欢那女的,把她当女神供着。可那女的对他不冷不热,需要的时候拉过来吃顿饭,不需要就当做狗屎踢得有多远算多远。” 虎平涛控制住想要把刘书宇活活捏死的冲动,平静地问:“那女的是干什么的?” “泥鳅的初中同学。”刘书宇抬手撸了一下鼻子,满不在乎地说:“她家里没什么了不起,父母死得早,她从小被亲戚养大,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在外面晃荡。要说混社会,她出道的时间可比泥鳅早多了。那时候泥鳅还不是现在这样,上着高中,人也老实。我说句公道话————如果那女的愿意跟着泥鳅,他们肯定会结婚,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后来呢?”虎平涛问。 “那女的好吃懒做。以前公安管的没现在这么严,东大街那片有三家电影院,一楼和地下室都有电子游戏厅。那时候最火热的就是赌博机,水果拼盘、猜动物、西游记,还有七七七,也就是我们私底下说的老虎机……那女的几乎每天都泡在游戏厅里,跟着魔似的,一天不输个千把块钱根本不愿意出来。她没心思上班,每天就盯着游戏机,想着出把大的,弄个几万块,一夜暴富。” 虎平涛摇摇头:“这是想着天上掉馅饼,根本不可能的事儿。” 刘书宇用力捏了个响指,赞同地连连点头:“衡哥你说的没错,这道理连我们都懂,偏偏你女的说什么都不明白。她嘴上答应泥鳅跟他好,泥鳅那时候也傻乎乎的把她当老婆,结果高三就不上了,从学校里出来,跟着朋友在一家汽修厂里打零工。每个月工资全给了那女的,她也不当回事,把所有的钱都喂了老虎机。”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这些事情,泥鳅都知道?” “知道又能怎么样?当时很多人都劝泥鳅,说这女的要不得。泥鳅家里也不喜欢她,尤其是泥鳅他爸,见一次骂一次,可泥鳅这人认死理,他说这辈子只要她,死活都这样。” 虎平涛笑了:“看不出来啊!他还挺专一的。” 刘书宇不屑地发出冷哼:“所以我说泥鳅是个傻子。那女的表面上看着高冷,实际上跟好几个男人都不清不楚有来往。听说初中毕业就在夜店里陪酒,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也是为了钱。只不过,她做这些事情都瞒着泥鳅,不敢让他知道。我听道上的朋友说,那女的跟泥鳅好上以后,偷偷去小诊所里做过两次人流,肯定不是泥鳅的孩子。”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事儿。很巧,有一次她陪男人逛街,被泥鳅撞见,冲上去揪住那女的要问个究竟,结果被旁边的男人打了。当天晚上那女的没有回家,泥鳅打了一整晚的电话,她压根儿不接,后来直接关机。泥鳅那天晚上像疯了似的,召集了一帮兄弟,把那女的认识的圈子全部翻了一遍。说起来挺好笑,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瞒着泥鳅,却没瞒着她朋友,泥鳅直到那时候才清醒过来。” 虎平涛脑海里晃动着一个颓废到极点,哀莫大于心死的男人形象……他叹了口气,认真地问:“后来呢?” “后来,泥鳅就跟了涛哥,开始卖货。” 刘书宇伸手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伏特加,开始调酒:“进了这个圈子,消息来得就快,知道的事情也多。泥鳅这才知道那女的压根儿没打算结婚,几年时间,背着他前前后后换了十几个男人,一门心思为了钱,傍大款。后来泥鳅找到她,最初也是顾及旧情,没打算下黑手,就是想要问问她————如果愿意,回头也不算晚,好好结婚过日子。可那女的说话很直接,口口声声说泥鳅是个穷光蛋,跟他永远不可能。” 虎平涛神情有些复杂:“看来她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泥鳅。” 刘书宇看着倒入量杯里的白酒,玩世不恭地笑道:“出来混的女人都这样,除了钱,别的都是王八蛋。就像那歌里唱的: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谁把谁当了真,套路玩的深。” 听到这里,虎平涛的心怦怦直跳:“照这么说……泥鳅把她给卖了?” 刘书宇点了点头:“卖是后来的事情……知道真相以后,泥鳅整个人都崩溃了。喝了一夜的闷酒,抽了半条烟。他才二十几岁啊,就一个晚上,头发白了一大半。泥鳅算是大彻大悟了,找了几个人,把那女的抓住,给她喂了点儿冰块,那天晚上一帮人在屋子里就弄那女的。直接上冰,而且还是大剂量,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根本没意识,嗨得停不下来,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清醒。我听当时在场的人说,等嗨劲儿过了以后,看着一屋子的光屁股男人,那女的差点儿疯了,差点儿没从窗户里跳下去……再后来,泥鳅又给她打了一针,那女的这辈子都离不开海洛因。正当行业是没法干了,除了走涛哥那条路子去夜总会,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虎平涛叹了口气:“毕竟喜欢过,也有过那么一段……有必要这么狠吗?” 刘书宇把一杯果汁兑进酒里,用餐刀切开半个柠檬,不以为意地笑道:“衡哥你想多了。现在这社会,除了钱,别的统统都是狗屎。反正我是看开了,爹娘生养我不容易,赚了钱我肯定给他们一份。可女人是什么?古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泥鳅就是最好的例子,衣服脏了、破了,直接扔给兄弟一起穿。反正大家都用过,扔了也就扔了,卖给涛哥还能让她帮着赚钱,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那女的也真作,好好一起过日子多好,非要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起来……泥鳅挺可怜的。” 不等刘书宇回话,虎平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小子那些稀里糊涂的想法要不得。你才多大啊……听我一句劝:好好上班,好好赚钱,找个喜欢你的人,好好过一辈子。” 刘书宇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声笑道:“衡哥你是个好人。”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在黑窝里,不经意的维持一个“好人”形象,这很重要。 所谓的好人,指的不是正义,也不代表法律。跟一群毒贩讲道义,简直是自寻死路。 善良与道义的区别很大,而且善良涵盖的范围很广。 很多罪犯都信仰宗教,基督、佛祖、真主……他们甚至在家里设有佛堂,随身佩戴十字架,手里随时捏着念珠。这些行为都是填补他们内心空虚的最显著表现。他们惧怕死亡,惧怕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他们知道自己在作恶,希望通过虔诚的祷念,以及对满天神佛的崇拜,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淡化罪恶,以期在未来,或者死后得到更好的待遇。 这是一种自赎。 只要恰到好处表现出这种在圈子里能够被接受的善良,你就会被认为是一个“好人”。 一个站在我们这边,做事情有底线,但绝对是自己人的“好人”。 这就是虎平涛为自己营造的人设。 刘书宇对虎平涛的印象很不错。 都是年轻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尤其是虎平涛在调酒方面的特殊技艺,简直让刘书宇羡慕到极点。 洪哥已经发话了,擢升虎平涛为主管,身份仅在蒋涛之下。 再加上郑强的离开,听说这其中也有虎平涛的部分原因,然而公司内部规矩森严,这种事情决不能摆开了说,只能私底下偷偷谈论,这就给虎平涛身上笼罩了一层迷雾,让刘书宇之类的外围人员产生了强烈好奇心,各种猜测就更多了。 总之,虎平涛是刘书宇必须仰望的存在,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看着虎平涛,讨好地笑着说:“衡哥,你等我一下。” “你要去哪儿?”虎平涛问。 刘书宇已经转身朝着酒吧通道外面走去,边笑边说:“我把泥鳅叫过来。他手上的女人多,让他给你介绍几个好的。” 虎平涛愣住了,随即连忙制止:“别这样,你回来,回来啊!” 刘书宇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贱兮兮笑容,快步走出吧台,朝着泥鳅等人的卡座走去。 几分钟后,他带着泥鳅回来了。 “衡哥好。”泥鳅弯着腰,面带笑意,很是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虎平涛已经迅速理清思路,端出一杯刚调好的鸡尾酒,递给泥鳅,笑着说:“初次见面,这杯算我的。” 泥鳅颇有些感激:“谢谢衡哥。” 机遇很重要,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洪宗元的眼。如果没有关于洪宗元情妇的可靠情报,虎平涛决不会对那个想要打她主意的男人动手,也就不会跟着郑强去淞城讨要货款,更不可能升为主管……虽然泥鳅和刘书宇进入公司的时间比他更早,入行资历更老,在虎平涛面前,仍然只是小字辈。 泥鳅很会说话。他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直接略过了刘书宇这个介绍人,低声笑道:“衡哥,我等会儿叫几个女的过来,您看中了就跟我说一声。” 虎平涛客套地笑笑,没有搭腔。他侧过身子对刘书宇道:“我出去抽根烟,透透气,这边你来看着。” 说罢,他把视线回转到泥鳅身上:“这里太闷了,一起出去待会儿。” 按照规定,觉得累了、困了,可以到外面吹吹风,休息一会儿。 第一百七一节 女人 酒吧外的世界,依然喧嚣。 来往路人,形形色色。 泥鳅不明就里地跟着虎平涛来到外面,两个人站在背风的墙角。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一盒“玉溪”,抽出一根递给泥鳅,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 接过烟,他小心翼翼地问:“衡哥,您找我有事儿?” 虎平涛拿出打火机,凑到泥鳅面前:“没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先点对方,再点自己,小小的动作拉近了彼此关系。 泥鳅头发很长,在脑后扎成马尾,颇有些杀马特风格,只是看上去没那么狂野,发色也染成了淡金。 看着他满腹疑惑且带有几分紧张的表情,虎平涛笑了一下:“芋头刚才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咱俩算是同道中人。” 泥鳅这才明白过来,神情顿时变得尴尬:“……都是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虎平涛吸了口烟,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很多年前,我以为爱情是生活的全部,我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尽心尽力去维护这个家,就能拥有幸福……” 泥鳅等了几秒钟,也没有等到虎平涛的下文。确定对方进入了沉默状态,他才认真地接上话题:“衡哥,别想那些没用的。我最听不得的就是什么“分手以后你要幸福”之类的屁话。咱们过好自己的,这比什么都管用。” 虎平涛从鼻孔里喷出烟雾,抬起头,看了一眼泥鳅:“所以我才请你喝酒。为了这个,值得干一杯。” 两个男人,想要在短时间内拉近彼此关系,最重要的方法之一,就是寻找共同话题。 闻言,泥鳅笑了。 很舒畅,很开怀。 看着虎平涛夹在指间的烟头将尽,他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万宝路,递了过去。虎平涛没拒绝,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目光却注视着从远处街口徐徐驶入侧面停车场的一辆“保时捷”,半羡慕半不屑地骂了一句:“这些混蛋,真他吗的有钱。” 泥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那车挺稳,副驾驶座的门开了,下来一个穿着暴露,身材极好的年轻女子。 他抬起夹烟的手,冲着那个方向指了一下:“那妞儿我认识,以前是“天籁”酒吧的公主,后来跟了那边看场子的男人。现在看这架势,又换了一个。” 那女人绕到驾驶座前,拉开车门,像牛皮糖一样搂住刚下来的男人胳膊,整个身体紧贴上去,看模样恨不得粘上去,活生生变为一体。 虎平涛抽着烟笑道:“这女的是四川过来的吧?” 泥鳅很好奇:“衡哥,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往那对那男女的方向指了一下,神情凝重,就像思想家在分析问题:“那女人刚下车的时候,满脸高冷,看谁都冷冰冰的。尤其是我们这些人,在她眼里恐怕连狗都不如。可前后还不到两秒钟,她缠上那男的,就像瞬间爆发的火山,那种热情,那种倒贴上去的笑……啧啧啧啧,这种变脸技法只有川剧里才能见到,所以我说她是川妞啊!” 泥鳅怔了一下,随即从嘴里猛然喷出一大口浓烟,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衡哥……你,哈哈哈哈……” 虎平涛是个表演天才。 如果光是这番话,肯定收不到这种效果。可他说话的同时一本正经,丝毫没有调侃的语气,就像电视座谈节目里正襟危坐的学者,对着镜头满面严肃,直到最后才抖出包袱。 泥鳅虽然是社会人,可是闯荡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虎平涛这样的人。 他好不容易笑够了,扶着虎平涛的肩膀,大口喘息着调匀呼吸:“衡哥,您可真会说话。哈哈哈哈……您是不是看上这妞儿了?您说句话,最多一个星期,我负责弄过来,扔到您的床上。” 虎平涛低头吸了一口烟,眯缝着眼睛,注视着那对男女消失的方向,慢吞吞地说:“那男的看起来不一般……算了,别惹事了。” 之前的共同话题拉近了彼此关系,刚才的笑话给泥鳅平添很多好感。他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带着几分得意和炫耀,认真地说:“衡哥,这您就不知道了。如果是真正有能耐的人,通常不会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虎平涛问的很快,切入点也恰到好处。 “这里虽然很热闹,可除了洪哥的这间酒吧,周围的夜店档次都太低。”泥鳅低声解释:“地心引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得有熟人带着,要不就得有邀请码。那男的虽然开着保时捷,却连咱们这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去了“天籁”酒吧,摆明了是那边的熟客。再加上那女的……这么说吧,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表面上看着高冷,实际上就是做着拉1客的生意。”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你这说的一套一套的,门清儿啊!” 泥鳅脸上涌起自豪的表情,他拍了拍胸脯:“吃这碗饭,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就真正是白混了。”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低声问道:“这事真能成?” “酒粉不分家。”泥鳅声音压得更低了:“来这种地方混……衡哥,我说是“混”,不是“玩”。这是有区别的。那女的在“天籁”酒吧干过公主,随便弄点冰块就能上手。对付她很简单……要不咱们今晚就动手,我等会儿过去,看机会给她下药,带出来?” 虎平涛在黑暗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不动声色地说:“你应该早就看中她了吧?今天只是借着我的嘴说出这些话,你小子……呵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被揭穿心思的泥鳅脸上有些尴尬,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嬉笑:“衡哥说的对,这是洪爷的地盘,还是尽量不要惹麻烦。嗯……等会儿有几个女人过来,到时候衡哥你自己挑,看中就带走。” 虎平涛满意地笑了:“够朋友。” 泥鳅也笑了:“我一直跟着涛哥,以后还请衡哥多帮衬帮衬。” 虎平涛似乎烟瘾很大,吸完万宝路,又拿出他的那盒“玉溪”,漫不经心地问:“我看你不是已经带着几个女的在里面坐着,怎么还有?” 泥鳅看着四下无人,犹豫了几秒钟,凑近虎平涛耳边:“这事儿衡哥你知道就行了,别往外传:今天晚上洪爷那边约了熟客,那都是愿意花钱的老手。外面的女人都是残花败柳,人家看不上,要的就是没经验的雏。” 虎平涛已经伸手在盒子里抽出一支烟,听到这话不由得抖了一下,手指在泥鳅看不到的黑暗中迅速改变方向,转移到烟盒右侧,拿出位于角落里的那支烟。 他把烟塞进嘴里,把敞开盖子的烟盒递到泥鳅面前,看着泥鳅抽出一支,这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用打火机分别给两人点燃。 “熟客?喜欢初女?”虎平涛大口吸着烟,压低声音问。 泥鳅同样吸着烟,点了点头:“干净的女人谁都喜欢,能卖大价钱。” 虎平涛对他的话抱有怀疑:“你小子吹牛吧!现在这社会,哪还有什么初女!骗人的吧?” 泥鳅顿时急了,这是年轻人遭到蔑视的通病:“衡哥,我没骗你,真的是初女。有高中生,还有大学生。” 虎平涛对此嗤之以鼻,同时吸烟的速度不减:“你骗鬼呢!女大学生傍大款,这我相信。可你要说是女大学生跟着你来这种地方,而且还是第一次,这听起来简直就是扯淡!” 泥鳅有些生气:“衡哥,要不咱们打个赌,五千块。” 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模样,虎平涛用力深吸一口,抽完最后的烟,当着泥鳅的面,把闪亮的红色烟头朝着远处用力弹出去,疑惑地问:“泥鳅,你没开玩笑,真是初女?”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手搂住对方肩膀,两人按照他的胳膊用力方向侧转身子,刚好背对着虎平涛弹出去的那枚烟头。 泥鳅无法看到在黑暗中迅速熄灭的那点红光。 “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啊衡哥!”他很不情愿地说:“涛哥说了,洪哥今天晚上要招待客人,让我带两个初女过来。这是上个月我就备好的货,一起过来的另外还有几个女人,长得漂亮,但都不是第一次。” 虎平涛露出过分热情的笑容,表明他对男女那点事儿充满了兴趣:“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挺厉害的。说说,怎么弄上手的?” 他一直在催促,活生生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 泥鳅很高兴能有机会在虎平涛面前卖弄:“这种事儿得看人。其实高中生很难下手,主要是技校和中专,管的没有高中那么严,还得看家庭,最好是父母离异,还有就是经济状况不好的那种……穷人家的女孩也有漂亮的,她们没见识,单纯,这种小妹妹最容易勾引。” “勾引?”虎平涛引导式发问,同时调笑:“感觉你这方面经验丰富啊!” 泥鳅笑了:“这道理很简单,父母都望子成龙,穷人和离异家庭也不例外。孩子成绩不好,父母就会打骂。以前我上学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个被打。我爸是轧钢厂的工人,揍人的时候从不留力气。自行车链条、胳膊粗的棒子、还有椅子板凳什么的,总之只要顺手,拿起来就打。有好几次,要不是邻居拦着,我肯定被他打成残废。” “后来我长大了,人也学聪明了,被打也不会老老实实挨着,能跑就跑,能躲就躲。衡哥你想想,这全国十几亿人,女的就算没有一半,至少也有个三、四成。现在有个词很流行,大数据,因为成绩不好,从家里被打得跑出来的年轻女孩,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远的就不提了,光说咱们滨海,就现在这个时间,你开着车,在外面马路上兜一圈,多多少少都能找到几个离家出走的妞儿。”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提前进入社会……” 泥鳅咧开嘴笑了:“应该算是提前接受社会的毒打。以前里网吧里到处都是这种妞,现在她们大部分去了夜店。说实话,她们对第一次没那么看重,很多人觉得那层膜破了就破了,甚至把这个当成赚钱的工具。毕竟第一次能卖个好价钱,运气好了两、三万,一般的也能有个四、五千。” “我手里的这些“鲜货”都是提供给涛哥。高中生小女孩用不着粉和冰块,只要喝一次酒,灌醉了,带出去开房,脱光了拍照,接下来就很简单。她们没有经验,那种事情做没做过压根儿不知道,对她们来说也不重要。只要威胁说,不听话就把照片发给学校老师和家长,她们就会跪下来求你。这种时候再给个甜枣,告诉她,老老实实听话,生意成了以后给她几千块,她们就会按照你说的做。” 虎平涛听得心里一阵发颤,低声问:“大学生就得用粉和冰?” “大多数时候要用。”泥鳅没有隐瞒:“用粉最管用,基本上一次就成瘾,再来一阵就永远跟着走,就算用刀砍她都会跪下来求你要货。别说是分开腿让男人上了,就算让她跪在马桶面前吃屎都愿意。哼,要不怎么说她们都是……” 刚说到这里,手机响了。泥鳅拿出来一看,滑开屏幕,当着虎平涛的面接起电话。 对话时间不长,内容是关于女人:她们已经到了。 泥鳅放下手机的时候,远处街口出现了几个女的。 虎平涛一直站在泥鳅身边,装作饶有兴趣地看着。 那些女人很快走近,泥鳅给虎平涛大致介绍了一下,随即凑近他耳畔,浅笑道:“衡哥,有没有看中的,跟我说一下。” 虎平涛脸上洋溢着笑容:“都是自家兄弟,别那么客气。生意要紧,既然你跟涛哥约过,就带着人赶紧去吧!我只是出来透透气,吧台那边还得盯着。只要手上有钱,这吃喝玩乐的什么时候都行。呵呵,咱们改天再约。” 第一百七二节 诬陷 泥鳅与虎平涛同时走进酒吧。 他对“衡哥”的印象很不错,觉得对方处处替自己考虑,这样的人值得深交。 虎平涛走进吧台,刘书宇连忙迎上来,将手机递给他,埋怨道:“衡哥,你怎么把手机给忘了,还好我看见连忙收起来,要是被别人拿走,转手就卖了。” 虎平涛抬手拍了一下脑袋,恍然道:“我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芋头,谢谢啊!” 刘书宇笑道:“改天请我喝酒就行。” “没问题!” …… 十多分钟后,蒋涛从楼上下来,带走了泥鳅和那些女人。 半小时后,一队警察从酒吧门口涌入,大厅里顿时变得混乱。 泥鳅和女人们被带走,警方检查持续到深夜。 …… 半夜三点多,洪宗元终于处理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来到客人早已走空的“地心引力”酒吧。 大厅里一片狼藉,亮着灯,包括虎平涛在内的招待们正在打扫卫生。 洪宗元站在门口观望了半分钟,什么也没说,从侧面的扶梯走上三楼。 进了包间,紧跟其后的蒋涛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洪宗元坐在沙发上,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蒋涛垂手站在沙发前,声音压得很低:“我从派出所那边得到的消息,说是市公安局安排的临时检查,很突然,没跟下面打过招呼。市局刑警队都到了街口,才让派出所那边来人协助。” 洪宗元眼睛里全是血丝,他面露狰狞:“临时检查?老子为了今天晚上事情,前前后后安排了两个多月。他早不检查,晚不检查,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尼玛的,骗鬼啊!” 蒋涛屏息凝神站在那里,神情肃然。 酒吧三楼是个隐密的场所,没有得到允许的客人根本上不来。包方装修豪华,颇有格调。有KTV类型,也有面积宽敞的棋牌室,可以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 张总喜欢打麻将,尤其喜欢搂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牌。 何总从不一个人唱歌,除非有三个以上的女人在场……当然,对方年龄至少是他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候总的爱好很特别,他喜欢看女人吃东西。这家伙是开餐饮公司的,年轻时候就是厨师,很专业,持有厨师证。后来发达了,有钱了,可这喜欢做菜给人吃的毛病怎么也改不了。老婆吃腻了他做的饭菜,早已没了激情。候总被逼无奈,只能在外面找地方找女人,准备好食材做给她们吃。 当然,吃完以后的激情时刻,才是候总真正期盼的活动项目。他在圈子里经常说:只有吃饱且对厨师手艺感到满足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 这些人对洪宗元很重要,都是公司里的大客户。 他们有一个共同爱好:赌。 “地心引力”酒吧三楼不提供赌博项目。赌场另设在城郊,那里有更好的设备,更隐秘,还有更漂亮,也绝对听话的女人。 然而,那里无论如何也没有“地心引力”酒吧热闹。 很多年了,洪宗元招待客人的流程一直如此:先吃饭,完了以后来酒吧三楼小聚片刻。热闹的环境有助于荷尔蒙分泌,在这种场合挑选女人,比直接去郊外赌场好得多。因为人到了那种环境,对钱的要求会高于女人。……这一点,偏偏是洪宗元最不愿意看到多的。 更重要的是安全! 洪宗元虽不是专业保安,可他对安全的理解很透彻,极其到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绝对安全,无论高档会所还是普通居民楼,都有可能被查。 大胡子拉灯对抗米国人的英勇事迹,给了洪宗元各种启发。他发现“安全”这个词与其说是被固定在某个位置,不如说是在两个或多个不同位置之间反复移动的过程。 在甲点吃饭,乙点挑选女人,丙点娱乐,丁点赌博,戊点商谈……总之就是这样,在不同位置之间轮换。这样一来,就公司内部有卧底,有警察的线人,他们也很难及时通风报信。 洪宗元喜欢录像,他在房间的隐密位安装了摄像头。白花花的大屁股在屏幕上扭来扭去,再加上稍微调整的清晰度,关键时候扔出来,就是令人不得不低头俯首的重要武器。 张总、何总、候总……还有更多的人,只要洪宗元认为到了收割的时候,他们都得老老实实拿出钱来,或者动用关系,给洪宗元铺路。 别的就不说了,仅“未成年人”这一条,就足以往那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绝对的大杀器。 洪宗元很清楚,这东西不能乱用,更不能滥用。一旦消息泄露,自己就烂了名声,成为业内所有人的公敌。 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候总。金爷盯上了他名下的餐饮公司,想要入股,或者直接拿下控股权。 这些年,黑道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警察盯得紧,从外面进货也越来越难,境外过来的女人消耗量很大,公司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迫于无奈,必须转型,上岸洗白。 做正道生意,尤其是赚钱的正道生意,这才是核心。 “公司里有内鬼。”洪宗元咬牙切齿,抬起脚重重跺了一下地板:“否则警察不可能掐着时间过来搞什么临时检查。” 蒋涛依然保持着垂手躬身的姿势:“洪哥,您的意思是……彻查?” 洪宗元缓慢地点了下头,他眼里释放出凶狠残忍的冷光:“把“停业整顿”的牌子挂出去,一个一个的查。把这人给我找出来,挖眼割舌,放老鼠放泥鳅,最后再剥皮点天灯。” 听到这话,蒋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挖眼,是洪宗元很早以前从西北雪区学到,解放前当地土司专门用来对付奴隶的做法。那是将一块体积约莫成年人头颅四倍左右的石块底部挖空,将凹槽那面反罩在受刑者头上,控制着力道,用铁锤从“石帽”顶部敲下去,石头重量加上撞击,受刑者眼珠当场凸出眼眶。 割舌就不用说了。 老鼠和泥鳅是从受刑者肚皮上切开一道口子,塞进去…… 蒋涛曾经见过这些残忍的刑罚,此刻在脑海中浮现,他感觉后背上直冒冷汗。 用力咽了一下喉咙,他低声道:“好的,我这就安排下去,现在就查。” …… 洪宗元一直呆在酒吧三楼,没有离开。 他必须在第一时间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 第二天上午,查找结果基本出来了。 总共有六个可疑人物,虎平涛就是其中之一。 蒋涛顺着排列在笔记本上的嫌疑对象名字,逐一介绍,很快轮到了虎平涛。 “阿衡来公司的时间短,虽然他在淞城那件事情上表现很不错,但前天晚上他的嫌疑很大。” 洪宗元注视着蒋涛:“接着说。” 蒋涛眼底路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身子也不由自主向前,弯曲幅度更大。他加快了语速:“前天晚上,阿衡和我一起值双班。我负责卖货收钱,阿衡负责吧台和大厅。最近货不好卖,那天的货款不多,警察来之前,出货量只有平时的十分之一。按照洪哥您定下的规矩,货款必须两个人同时签字认可才能入账。我把钱交给阿衡,他确认后派人送上三楼。再往后,就是按规矩,一个小时结一次。” 公司卖货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同于常见的“熟客对熟手”直线销售,想要在酒吧拿货,像虎平涛之类的酒保根本不会出面,都是委托给下面熟悉场子的小混混,至少转三道手,才能让零散货品进入销售渠道,完成最后的售卖环节。 一个小时结一次帐,是洪宗元去年研究出来的“安全保障制度”之一。 以“地心引力”酒吧为例,假设今天晚上有三个外围销售人员值班,那每个人只负责一个小时。洪宗元管这个叫做“值班员”。比如九点至十点,轮到值班员甲,那么所有对粉末和冰块有需求的顾客,只能从甲的手里购货。十点钟一过,值班员就换成了乙,再往后是丙……等到三次轮换结束,就换成了丙。 从丙开始的值班员,都是从其它酒吧和会所调过来。这是一个庞大的轮换系统,其中涉及的人员超过上百个。据说金爷对洪宗元的这套办法评价很高,毕竟在卖货这件事情上,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客人。毒瘾发作他们就六亲不认,一旦被警察抓住,场子里卖货的人就变成首要目标。以小时为单位轮换虽然麻烦,好处却很明显————客人不认识从其它场子调过来的值班员,酒吧方面也有足够的理由和借口用来搪塞警察。 我们这儿没那个人。 他不是我们的在职员工。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是做正经生意,毒1品什么的根本不敢碰,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下行为。 至于上瘾者具体该找谁买货……地下世界有很多掮客,何况只要有强烈无比的需求,凭着亢奋无比的肮脏嗅觉,你总会找到贩卖罪恶的人。 洪宗元微微皱起眉头:“你是说,阿衡参与了卖货?” 蒋涛回答的很巧妙:“前天晚上芋头也在吧台。我问过芋头,阿衡似乎对货品有些兴趣。” 洪宗元沉默片刻,拿过摆在旁边的皮包,从中取出雪茄盒。蒋涛为人机灵,也跟了洪宗元很多年,看见他拿出圆形剪切掉雪茄尾,连忙走过去,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长柄火柴,带着恭敬的神情,小心翼翼擦火点燃。 洪宗元深深吸了一口雪茄,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你是说,阿衡吸粉,已经上瘾了?” 虽然公司高层早就达成了“必须洗白”的共识,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距离全面洗白还早,黑色生意还得经营下去。换句话说,现在的公司成员都是“自己人”,只要有一个被警察抓住,都会牵连甚广,所以在毒1品的问题上,洪宗元非常敏感。 公司成员持有,或者从内部拿货,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他自己是瘾君子,有吸食需求;要么是为了钱,以更高的价位卖出去,从中赚取差价。 后一种可能性在洪宗元看来不大。淞城那件事办的很漂亮,他刚给虎平涛发了一笔奖金。按照以往的经验,像虎平涛这种刚进公司没多久就表现突出的新人,如果缺钱,一般来说不会走特殊路子,只会找到自己,或者熟悉的上级主管求助。 卖货虽然利润高,可公司的出货量有限。数量少,几十克或者上百克,这个可以商量,每克让五十块钱的利润,让你小赚一笔。可如果数量太多,超过一百克的限额,这就超过了底线。别说是洪宗元不答应,就算是下面负责看场子的公司主管,也会当场拒绝。 剩下的就是第二种情况————阿衡也是吸毒者,他自己就有需求。 蒋涛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回答:“……我不确定……可能吧!” 洪宗元眯起了眼睛。 他慢吞吞地抽着雪茄,闪烁的目光有些微妙。良久,才缓缓地说:“如果阿衡吸粉,事情就简单多了……嗯,你刚才说,阿衡找芋头要货,具体要的是什么?粉还是冰?” 蒋涛压根儿没想到洪宗元会提出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肌肉略感僵硬,随即讪笑着回答:“可能……可能是冰吧!” 洪宗元抬起头,眼眸深处透出探究与询问:“可能?” 蒋涛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掺杂着他自己的理解方式,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晚上阿衡对芋头说了很多关于女人的事情。吸冰和吸粉区别还是很大的,何况吸了冰块就得找女人,芋头给阿衡介绍了泥鳅,他们俩去了酒吧外面。据泥鳅说,阿衡这人很好色,见了漂亮女的就挪不开眼睛。尤其是附近“天籁”酒吧里的一个公主,阿衡对那女的很感兴趣,一心想要把她弄上手。” 第一百七三节 队伍不好带啊 “天籁酒吧的公主?”洪宗元听得顿时来了兴趣:“阿衡还喜欢这个?” 蒋涛一句话就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泥鳅是这么说的,这是他的原话。” 洪宗元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觉得阿衡有问题?就因为他找芋头要货,而且还喜欢女人?” 蒋涛神情坦然:“粉和冰都很贵,就算阿衡我们的人,可以用内部价买货,这一个月下来至少也得好几千,要是吸多了,一、两万都不止。说到女人方面,这事就有些复杂。阿衡年轻,人也长得帅。其实我早就想找洪哥您好好谈谈,阿衡根本不是您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有很多女客,无论年轻的还是上年纪的,他全都来者不拒。” 这话很突然,把洪宗元吓了一跳:“说清楚点儿,到底怎么回事?” 蒋涛眼里掠过一丝得意,他弯下腰,故作神秘道:“自从阿衡在吧台上班,大厅的生意就比以前好了很多。阿衡长得很帅,女人就喜欢他这样的年轻人。别说是洪哥您的人了,就算是经常来酒吧的深闺怨妇,很多都在阿衡身上大把砸钱。” 洪宗元对此感到意外:“你是说,她们把阿衡当鸭1子?” 蒋涛用力点了点头:“从淞城回来后,光是我亲眼看见的就有三次,都在附近的停车场。一个开保时捷,一个开玛莎拉蒂,还有一个开路虎,都是四十多五十岁左右的老娘们儿。要说风韵犹存,也有那么点儿意思,打扮得花枝招展,每次都是阿衡上了她们的车,就主动坐进驾驶座。这姜还是老的辣,阿衡也不忌口。他和所有女人都很亲密,反正我看了是觉得很肉麻。” “以阿衡的长相,年轻妹纸一抓一大把,可他偏偏好这口……洪哥,除了钱,没别的解释。” 蒋涛在胡编乱造。 他并不认为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是个机会,他暗地里拉拢了一些人作为旁证,目的就是想要把虎平涛踢出去,从自己眼前永远消失。 洪宗元没有轻易相信,他甚至有些怀疑:“就算阿衡需要钱,可他做的这些事与警察扯不上关系。” 蒋涛耐心地说:“现在的警察与过去不一样了。我们能给钱,警察一样能给他钱。而且从警察手里拿钱,比从洪哥您这儿要名正言顺,还正大光明。您想想,警察发布全国通缉令,只要提供线索,单是一条就奖励十万啊!这还是公开赏格,如果暗地里充当线人,一次两次的累计下来,赏金可比这个高多了。” 洪宗元犹豫了。这不是一般的犹豫,也不是常人面对问题所表现出的那种犹豫。 公司高层这个位置,是妥妥的“大哥”。然而位置越高,责任就越大。涉黑涉毒与正常企业一样,洪宗元完全出于意外发现了虎平涛这名优秀员工,有心想要提拔,却在这个时候遭到了来自下面的反对。 蒋涛是公司里的老人,洪宗元对他很熟悉。以蒋涛的脾性,张张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 说虎平涛贪财,这话洪宗元相信。很简单:不爱财的是傻瓜,不会赚钱的是白痴,有机会摆在面前不好好珍惜,也不会利用的人,更是傻瓜兼白痴。 说虎平涛好色,这话洪宗元也信。老年人爱财,少年人爱色,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古话。只要你有想法和追求,也就意味着我对你拥有控制,甚至决定未来的权力。 蒋涛能力平平,如果不是因为入行早,根本不可能坐到现在的位置。这家伙平时小毛病不断,还嫉贤妒能……今天这事,重点是查内奸,可是就目前的情况看,蒋涛显然把这个当做排除异己,打击报复的机会。 雪茄上的灰挂着长长一大截,洪宗元手指轻轻一抖,粗大的烟灰卷立刻掉落,砸在地上,散开一片灰白。 他感觉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方面,是能力优秀,自己想要提拔的新人。 另一方面,是心怀嫉狠,倚仗资历的老跟班。 沉默了很久,洪宗元抬起头,认真地说:“去把芋头和泥鳅叫来。” 蒋涛微张着嘴,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这事儿你别管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洪宗元冷冷地注视着他:“等会儿你下去,把前天晚上的监控录像传给我。” “要哪部分的?”蒋涛问。 酒吧里设置了大量摄像头,监控位置和区域各不相同。 “吧台的,还有前后门通道的部分。”洪宗元想了想:“暂时就这样吧,你先把芋头和泥鳅叫来,尽快把事情处理掉。这歇业一天就损失好几万,得尽早开业才行。” …… 下午六点多,洪宗元派人把蒋涛叫回房间。 现在正好是饭点儿。 桌上摆着几份菜,都是从外面餐馆叫来的。鱼香肉丝、肉沫茄子、干炸排骨、手撕莲白……桌子正中摆着海海满满一大碗雪花鱼片,这是招牌菜,鱼片白嫩,汤色清亮,光是看看就很有食欲。 洪宗元把一双包装好的消毒筷递给蒋涛,顺手指了一下摆在对面的椅子:“坐吧,一块儿吃点儿。” 桌子上只有两副碗筷。 蒋涛整个下午都在提心吊胆。 他其实是个狠人。 刚入行的时候,活埋对手全家,把活人用铁丝捆起来再扎上铁球沉海,用铁锤和凿子给人拔牙之类的事情没少干,还喜欢给人打粉末针。 狠归狠,面对洪宗元,蒋涛给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就是个老资历的跟班。 洪哥心狠手辣,在道上成名已久。比较下来,蒋涛那点儿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洪宗元从盘子里拿起一根洗净的黄瓜,蘸着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咔嚓咔嚓”脆生生地嚼着。 “阿衡到底是哪点儿惹到你了?”问题很直接,也很简单。 蒋涛感觉手脚冰凉,尤其是捏住筷子的手在发抖,仿佛犯了癫痫症,怎么也停不下来。 洪宗元拧开一瓶茅台,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抿了一口:“前天晚上芋头和阿衡一起在吧台当班。芋头说了,阿衡教他调酒,作为感谢,他提出要给阿衡介绍几个女人。正好泥鳅要带女人过来给你看,然后送到夜总会那边……这事儿是个巧合,不是阿衡或某个人故意安排。” “我让人查过泥鳅,还有厂子里过来的那些女人。时间安排上没问题,人提前约好,也跟你打过招呼。泥鳅有把柄捏在咱们手里,他很牢靠,没有迹象表明他是警察的线人。” “我看过吧台的监控录像。当时你把钱交给阿衡,他身边就有一个芋头。刘书宇这小子很滑头,底子却很干净,不是卧底。吧台里就他与阿衡两个人,前前后后阿衡都没打过电话,也没人与他接触。” “等到泥鳅过来,阿衡提议到外面透透气,抽根烟。整个过程没有第三人插进来,出入酒吧的时候,泥鳅证明阿衡没有对任何人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过。” “我派人要来了阿衡的手机,前天晚上他的确没往外打过电话,最近一个电话是今天上午打出去的。他那是老款手机,无法消除通话记录。” “阿衡很干净,至少警察临检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内部调查结果的确如此。 蒋涛手里仍然拿着筷子,没有撕开包装。他颤巍巍地问:“洪哥,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洪宗元低头吃菜,闷声闷气地说:“老子最见不得的就是内斗……码的,说过多少次了,要团结,不准搞内耗。让你们平时多看看书,一个个都当耳边风。秃子当年为什么一手好牌却输得连内裤都穿不上?就是因为刮明党内部纷争,一个个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落井下石,干坐着观望不肯救援,到头来,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 “阿衡跟你没仇啊!他刚进来,见了你还得恭恭敬敬叫一声“涛哥”,你为什么不能容他?” 蒋涛脸色一片惨白,挣扎着问:“洪哥,我跟您这么多年,还赶不上一个刚进公司的新人?” 洪宗元抬起头,视线由下至上,恶狠狠地盯着他:“你觉得我在对待阿强的问题上不公?” 尽管蒋涛的手在发抖,他仍然鼓起勇气道:“郑哥是从公司开创就跟着您的老人,就因为淞城那件事,被您一句话,直接发落去了摩西各。他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洪哥,您这样做,让老兄弟们很寒心,我……” “等等!”洪宗元抬起筷子,打断了蒋涛的话:“寒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蒋涛一阵语塞。他其实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开,可看到洪宗元那双阴冷凶狠的眼睛,只能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一个字都不敢发声。 洪宗元仰脖灌了一杯酒,用筷子夹起鱼片塞到嘴里,慢慢咀嚼,发出不满的冷哼:“看过《三国演义》吗?” “……看过。”蒋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个。 “蜀汉是正统,曹魏是叛逆。刘备做了汉中王,可谓是道义无双,麾下也有五虎上将,还有诸葛亮这条卧龙帮衬着……呵呵,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国破家亡,一片凉凉。” 洪宗元盯着对面,冷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蒋涛不喜欢看书。他的兴趣爱好在其它方面。比如岛国动作片,从导演到演员,他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还有嘛兜系列,他能告诉你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后继无人啊!”洪宗元知道蒋涛的底细,也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他,自顾道:“刘备这种人物,偏偏儿子刘禅是个蠢货。蜀国连年征战,不打是不行的,综合实力不如人,只能早打,晚打就是等死。诸葛亮是个聪明人,怎奈何蜀国没有人才,五虎上将又早早陨落……你想想,公司现状何尝不是如此?” “郑强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很清楚他的能力。现在早就不是上街砍杀的那个年代了,《古惑仔》那部电影是骗人的,陈浩南放在这种时候,哪怕精通十八般武艺,也抵不过警察一颗枪子儿。” “我们出来混,卖粉卖冰,帮着客户找女人,还得逢场作戏,说着奉承话,把人家拉到赌场玩个尽兴趣,这一切都是为了赚钱。” “有钱才是大爷,没钱就是个煞笔。”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大学里要开设“行政管理”科目?为什么有MBA?就是因为管理很重要,这公司里得有规矩,而且要与时俱进。” “阿强是老人,他的那套观念早过时了。让他学,他不肯。成天说着看书就头疼。给他安排漂亮老师上课也不愿意,满脑子都是往他自己口袋里搂钱。如果不是我在金爷面前帮着说话,金爷早把他扔到船上,满世界巡游。” 听到这里,蒋涛有种无法言语的惊恐。 这是公司对废物的最佳处理方式。他以前只是耳闻,没想到郑强已经在深渊边缘绕了个圈。 他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辩解:“可是……阿衡是新人,刚进公司没多久,我担心……” “你担心个屁!”洪宗元毫不客气地冲着啐了他一口浓痰:“你不是从新人过来的?阿强生下来就待在公司?有点儿脑子好不好,新人老人只是个过程,公司从来都讲究有能者居上,你算什么东西?” “就说前天晚上这事儿吧!我也怀疑过阿衡,可没有证据表明他跟警察有关系。我真正是损失惨重啊!泥鳅从外面拉进来的女人,还都是初女,被警察临检一网打尽。楼上二十多个陪酒的女人也被抓了,幸好她们都是外围,对郊外夜总会和赌场的事儿毫不知情,否则这次就真完了。” “这次我是想逮老候的,这也是金爷的意思。被这么一搞,老候被吓怕了,最近不敢出来,泥鳅那边的初女还得另找,一来一去,耽误时间不说,时间久了,还会有各种变化。” 第一百七四节 难度 “阿涛,你是这场子的主管。出了问题非但没有担待,却反咬阿衡一口……呵呵,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泥鳅和芋头都说了,前天晚上阿衡没离开过他们。两个人都说阿衡在场的时候没打过电话,也没跟第三个人说话或者打招呼。我查过泥鳅和芋头,他俩没问题。换句话说,阿衡也没有问题。” 蒋涛被说得只能把脑袋低垂,几乎夹在裤裆里:“洪哥,我……” “别你你我我了,你这样子他吗的老子看着就心烦!”洪宗元皱起眉头,脸上全是厌恶的神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算了,不说了,吃完这顿饭就给我滚!” 蒋涛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您让我去哪儿?” “去费率冰,那边缺个联络人。”洪宗元很不耐烦地说:“摩西各那边有阿强,你去费率冰正合适。外语教师我负责安排,你抓紧时间学,尽快与当地的鬼佬搞好关系。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年轻人口味高,只有老客户才喜欢海洛因,冰块什么的都是为了搞妹子……想要赚钱就得紧跟市场风向。你在那边打起精神,控制货源,千万不能出事儿,否则金爷指名道姓要你的脑袋,我也保不住你。” 蒋涛眼里全是绝望,双股战战,连声哀求:“洪哥,我求求你,饶过我这次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去了费率冰,谁来照顾她们?” 洪宗元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脸上全是鄙夷:“放心吧!你老婆今年三十三,当年跳钢管舞,身材火爆又漂亮,却活生生被你关在家里养成一百二十多公斤的人形肥猪……就她现在的模样,很少有男人会想不开,主动占她的便宜。你那个老娘也上了岁数,走路比三岁孩子快不了多少,从你家到菜市场,三百多米远,至少要走二十分钟。偏偏还喜欢跳广场舞,就她那状态,谁都不敢沾。这手脚都不利索,就算是老头挑老太太,也得找身体健康,动作利麻利的。谁也不愿意找个药罐子抬回家伺候,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蒋涛感觉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关上了门。他叹了口气:“一定得去吗?什么时候走?” “金爷上次就说过让你去,我给挡了下来,说这边还得你看场子才放心。” 洪宗元也在叹气:“说起来,都是你自己作的。其实我更看中大学生,跟他们比起来,说你是猪都抬举了。长点儿脑子,公司里需要的是人才,真正的高端人才,不是好勇斗狠拎着砍刀上街捅人的废物。你拳头大,能打,有屁用!沙包大的拳头见过吗?米国演电影的那个,巨石强森,比你壮实吧!一枪打过去也是死。咱们要赚钱!赚钱!赚钱!平时多看书,这次去费率冰是个机会,只要学好化学就能制冰,到时候那钱就跟水似的淌进来……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白搭。就你肚子里那些货,连平时吃的盐都不知道那是氯化钠,恐怕去了费率冰也得花很长时间才能适应。” “你明天就去外港,封闭学习两个星期,然后上船。”说着,洪宗元安慰道:“放心吧!不是冷藏船,是送你去费率冰的货船。金爷还是很讲义气的,不会把你往海里扔。” 蒋涛终于松了口气:“您保证?” 洪宗元点点头:“吃饭吧!菜都凉了。”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 王永江面前的办公桌上,摆开一张纸条。一点五厘米的宽度,长约十公分。上面写着几个简单的字,以及时间。 李胜斌感慨地笑道:“这是虎平涛传出来的消息。我们根据这个,对“地心引力”酒吧进行了检查,带回了包括六名未成年人在内的疑似色1情交易人员。” 曹勇指着纸条,更正了他的说法:“不是疑似,而是根本就是。你看看这儿,小虎明明写着“救人”两个字。” 洪宗元看过事发当晚的所有监控视频。虎平涛的确没有拨打电话,泥鳅和刘书宇也全程跟在身边。 投递情报的机会,是离开酒吧在外面透风抽烟的那段时间。虎平涛右手拇指缝里夹着一枚特制的圆珠笔芯,只要单手就可以在掌心里完成写字,然后单手卷起,从烟盒里拿烟的同时,指间夹了一点从裤兜里取出的颗粒状胶块,装作抽烟,偷偷用唾液浸湿,与烟头黏在一起。 另一端,黏着卷成筒状的纸条。看着香烟燃烧差不多快到头了,虎平涛就把它远远弹出去。 与泥鳅说话的地方刚好背风,正街和酒吧门口的灯光被墙壁挡住,射不过来。侧面夹墙与柱子之间形成一片黑暗……如果不绕过去,走到近处,泥鳅永远不会知道阴影里蹲着一个化装成叫花子的便衣警察。 手机看似方便,其实并不安全。陌生号码很容易被查,一旦泄露,前功尽弃。 曹勇认真地说:“我们安排并约定了很多接头方式。虎平涛身边至少有四个人,分为两班轮换,确保二十四小时接收信息。他扔掉的任何弃物我们都会收集并检查,确保不会遗漏任何情报。” 李胜斌从桌子侧面拿出一张明显揉过后又摊开的纸,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这是虎平涛今天早上从酒吧窗户扔出来的。当时包着一些啃过的骨头,还有烧烤用的竹签。这是他对前天案情的详解,传递及时,我们在第一时间收拢,没有引起怀疑。” 王永江已经看过整理后的资料。他神情严肃:“这案子比我们想象中复杂。他们竟然连未成年人都不放过,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贩1毒和卖1淫集团,隐藏的黑幕也超出了想象。” “这个的确很难控制。”曹勇眉头紧皱,他站在办公桌前,握紧双拳,双臂分开杵着桌子:“咱们是沿海城市,也是国内率先实施改革开放的地区。投资量大,工厂和商家密集。“地心引力”酒吧北面就是经开区,那里有服装厂、玩具厂、食品加工厂、零件厂,还有很多小工艺作坊。按照今年发布的统计数字,经开区所有厂子的工人超过十二万。” 李胜斌在旁边接过话头:“这还只是工人,没有把家属及其子女统计进去。很多打工的拖家带口,如果把这部分算进去,至少超过二十万。” 曹勇道:“其实有家庭的打工者都还好,最麻烦的就是单身群体。去年,我们就这个专门做过调研:单身打工者互相鄙视,男女之间泾渭分明。简单来说,就是男的看不起女的,女的也瞧不上男的,都认为对方条件不好,平时在一起玩玩也就罢了,谈婚论嫁什么的都是假的。” 王永江疑惑地问:“为什么?” “都是钱闹的。”曹勇解释:“他们之所以出来打工,就是因为家里穷。一年到头,地里那点儿收成只够吃饱,可想要发家致富就不行。粮价低,年轻人不愿意种地,都跑到咱们这边找工作。以服装厂为例,工作是重复操作模式,裁片、剪口、缝份,还有做过肩和骨位,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只要短期训练就能上岗,初中生就能胜任。” “这类工作强度高,薪酬低,可比起在老家种地,总是强了很多。咱们滨海市的经济就是这样起来了,外地打工者是有功劳的……可问题是,人心善变,从穷地方来到大城市,环境对思维产生了强烈冲击,他们想法多了,对生活和待遇的要求也比以前更高。” “以前觉得在工厂里打工,一个月三、五千块钱就够高的了。可后来发现坐办公室的白领轻轻松松就能收入过万,心里就很不平衡。不过这种事情也能理解,毕竟白领档次高,上学的时候就是学霸,大学毕业进了公司,收入层次比较下来,倒也能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再后来,发现很多工人和普通修理工收入也能过万。这就让他们想不通了。大家文凭都差不多,你是技校,我是高中,为什么你能月入上万甚至好几万,我只能拿几千块钱?” 王永江道:“这很正常。工人,尤其是特殊行业的熟练工人,那就是真正的人才。工种和岗位不同,给企业带来的经济效益也不一样。服装行业的技术门槛本来就低,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曹勇苦笑着摇摇头:“王局,这事你清楚,我清楚,李胜斌也清楚,唯独那些在经开区厂子里打工的人不清楚。那地方人多人杂,很难管。当地街道办事处提起来就头疼。每次下去做宣传工作,工人就要提到工资待遇问题,异口同声都说是老板心黑,让他们当牛做马往死里用,薪水却低得连饭都吃不饱……” 王永江皱起眉头:“不会吧,真有这么严重?” “实际情况当然没这么夸张。王局您是知道的,这人要是来了情绪,说话的时候就不管不顾。我上次在街道办事处做过调研:经开区的企业工厂的确存在着故意压低工人薪酬,不按照《劳动法》强制加班加点的情况,但绝对没有举报信和投诉说的那么严重。总的来说,大部分企业主还是要脸的,没有黄世仁和周扒皮那么黑。” “问题的关键,是工人对自身的定位产生了偏差,还有就是环境对他们造成了影响。”说到这里,曹勇叹了口气:“咱们滨海市的消费水平在全国都排在前面,三、五千块钱的工资如果不省着点儿用,一个月下来还真不够花。他们大老远的跑到咱们这儿打工,就是为了赚钱。有人吃苦耐劳,每顿就两个馒头加点儿咸菜,每个月工资一到手要么存银行,要么直接寄给家里。可有的人却不这样,每天晚上都得吃宵夜,还专点爆炒虾尾之类的菜。工资不高,还装大款,邀约着一帮人,在大排档喝得醉醺醺的,几天功夫就干完一个月工资,可没钱了还要吃,只能跟大排档老板说好了先赊着,下个月再给。” “男的喜欢吃喝,女的喜欢打扮。那些乡下妹子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做化妆品,来到城里以后,学得比谁都快。有段时间经开区里很多打工妹人手一个“LV”的拎包,都是从浙东那边批发的假货。这是前些年的事儿,最近她们迷上了喝奶茶,还有星巴克的咖啡。还记得网上关于咖啡自由的那个帖子吗?很多女孩受到影响……我觉得应该是蛊惑,认为就是要趁着年轻享受,哪怕借钱也要吃好喝好穿好玩好。” 王永江听得频频点头:“所以这就是洪宗元那帮人为什么选择在经开区旁边开设酒吧,对女性打工人员进行诱惑的原因?” 曹勇点点头,指着摆在桌上的那张纸,认真地说:“虎平涛在情报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严格来说,这与最初的城市规划有关。上面要打造旅游城市,很多酒吧从市中心迁出来,设置在经开区外围。两边就隔着一条街,这边灯红酒绿,那边是打工人的宿舍。这每天晚上看得心痒猫抓,何况酒吧门口那么多啤酒妹,到处都是白晃晃的大腿,男的看着羡慕,女的想要模仿,一来二去,这里也就成了案件高发地带。” “人多了不好管,贩卖毒品就有了条件,管你外地人还是本地人,打个招呼就算认识,递根烟还会让你觉得受宠若惊,只要吸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永远都戒不掉,变成稳定的客户源。” “虎平涛传出来的情报很清楚,如果不下力气改变这种状况,咱们滨海的地下毒1络就永远无法得到根治。” 王永江注视着曹勇:“说说你的想法。你认为具体该怎么做?” 第一百七五节 奇怪的宵夜 “企业和酒吧街两者之间,必须有一个选择搬迁。” 曹勇神情凝重:“厂区是人口密集地带,旁边就是娱乐区,这样一来很难管控,治安成本也很高。” 李胜斌点头附和:“治毒治黄得从源头上抓起,如果只是针对案件本身,那只能是看见耗子抓耗子,永远逮不完。” 王永江活动了一下身体:“就事论事,除了小曹刚才说的厂区分离,你们觉得还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 曹勇和李胜斌互相看了看,他把目光转向王永江,试探着问:“王局,听您的意思,上面有动作?” 王永江心情沉重地点了下头:“这次的案子影响非常恶劣,虽然我们已经启动了保密程序,可还是有部分信息传了出去。省里半年前拉到了几个大投资商,本来事情基本上已经定了,就是因为这次的事儿,对方认为滨海市的治安有问题,投资暂缓,需要再观望一段时间。” 曹勇问:“看样子,投资的事儿黄了?” 王永江闷闷不乐地说:“商人逐利,他们手里的钱可不会白白放在银行,更不会摆在家里过夜。既然滨海这边用不着,就会转向其它方面。“投资暂缓”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跟黄了没区别……省里的领导很恼火,责令限期破案,还要省厅和政法委熟悉情况,一再帮着咱们说话,这才没有下达限期令。” 李胜斌摇摇头:“我早就建议省里加大对基层部门,尤其是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的法制项目拨款。这法制宣传不能停啊!以前各个社区都有报刊亭,还有公用报栏。现在人人都有智能手机,没人看报,取消报刊亭也是情理之中。可上面这些人的想法我觉得很有问题,总不能因噎废食,没了报纸就直接取消所有宣传项目。就这些年,社区法制宣传几乎陷于停滞状态。别说是辖区老百姓了,就连社区自己的工作人员,对相关的法律条文也不清不楚。” “那些贩毒分子都黑了良心,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做。别说是成年人,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前段时间海关截获了一批国外进口的糖果,产地加纳大,含thc,这在国内是绝对禁止的。” “王局,您真得跟上面好好说说,严格管控这种事情,不能光靠咱们公安部门,得多部门联动才行。再说了,从来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平时不做法制宣传,不对辖区老百姓进行引导,等到事发了才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啊!” “发展地方经济是个大命题,得综合起来看。不能光为了钱就什么都答应,尤其是对于那些开发商和投资商,不能只要他们给钱就随便承诺给予各种便利。就说虎平涛这次传出来的情报,如果厂区和酒吧街间隔远一些,咱们管控起来就容易得多,街道办事处的综合执法大队也能帮上忙。” 王永江点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些问题我都知道,你们有你们的困难,可再难也得理清线索,解决问题。同志们,从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想想咱们的党,还有国家,万事开头难,从失败到成功,走了多少弯路?牺牲了多少前辈?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是无数先烈用生命才换来的。不同时期,对问题的看法和理解不同。就说经开区的位置设定吧!谁能想到社会竟然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小曹,还有小李,当年设立经开区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学。你们现在说得头头是道,可如果换了你们是省委一把手,能看穿时间,想到现在?” 王永江说话很严厉,曹勇和李胜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我不是对你们有意见,但你们不能在这些问题上发牢骚。”王永江的语气变得缓和下来:“这些事情我会报给省里,可具体该怎么做,还需要集中多方意见进行探讨。你们的主要精力得集中在案子本身,尽快侦破。” …… 起床的时候,虎平涛感觉浑身乏力,眼睛酸涩,嘴里微微有些发苦,而且很干。 昨晚喝了两瓶啤酒,直到深夜才休息。 “昌达经贸有限公司”,这是洪爷所在的企业名称。酒吧只是能见光的生意之一。在外行人看来,公司经营者对员工还是很不错的,专门租了一幢楼作为宿舍,还搞个了很专业的小食堂。 老宋是厨师。六十多岁的人了,头发稀疏,脑袋上百分之八十的部位都光着,露出粉红色与暗黄色相间的头皮。她腰身肥胖,每天趿拉着一双黑牛皮拖鞋,在食堂里走来走去,看似动作迟缓,却从不耽误正点开饭。 是的,老宋是个婆娘,上了年纪,满脸横肉,手里挥舞着锅铲、菜刀、平底锅那种类型。 职工宿舍表面上看是整整一幢楼,其实这座建筑里大部分房间都是仓库。储备的货品有粮油、罐头、家具、根雕、茶叶……总之很杂,其中茶叶是经营主项。 大楼中间设置了一条隔道,把男女宿舍分开。包括虎平涛在内,男的这边有二十多个人,女的那边有十一个。但就虎平涛观察,男宿舍这边的设置很奇怪:从自己居住的二零一房间和相邻的二零二房间开始,递次往下,二零三至二零七房间都是仓库。后面与墙壁连接的二零八与二零九是宿舍。再往后,二一零房间仍然是仓库。 他很快发现,住在二零一与二零二房间的人,都是“自己人”。 每个房间四个,总共八个,都是洪哥的手下。 洪宗元昨天中午来到宿舍楼,一直待到晚上。晚上十一点多,他让老宋炒了几个菜,当做宵夜。 老宋手艺还可以:蒸鸡蛋、油炸小黄鱼、花生米、凉拌黄瓜,主菜是麻辣小龙虾,再配上一大锅蛋炒饭。 洪宗元让人从外面买了几箱啤酒,在一楼大厅里摆开桌椅,瓶对瓶地吹着,情绪很高。 虎平涛悄悄点了下人数:包括自己在内,二零一和二零二的八个人,加上洪宗元及其身边的保镖,总共十三个。 吃宵夜的时候,他注意到洪宗元喝酒不多,前前后后只喝了一瓶多的“青岛”。而且他对其他人也控制着酒量,一直口口声声“多吃菜”,很少劝酒,别人敬他的时候,也只是碰下酒瓶,小口浅抿。 啤酒是大口豪饮的代名词。平常时节,三、五个男人在宵夜摊上,至少也得一箱才够。 这么多人才要了三箱酒……虎平涛当时就觉得奇怪。 老宋上菜的时候,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小黄鱼、鸡蛋、黄瓜之类的菜品,平时都存在冰箱里,拿出来就能用。但小龙虾不同,这玩意儿讲究吃个新鲜,即便是食堂,一般是早上买回来,最迟下午就得做熟。否则过夜就得死一大半,很快会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老宋炒的小龙虾很好吃,用冰镇啤酒下着刚好。 很明显,洪宗元并非突然心血来潮与大家共进宵夜,他是算好了时间,让老宋白天买菜的时候提前购入小龙虾。 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洪宗元打了个电话,叫来几个女的,说是一起吃宵夜,其实就是陪酒。 她们住的不远,就在隔道另一端的女宿舍。 来了六个人,虎平涛都见过。她们是“地心引力”酒吧二楼的女招待,制服有两种:兔女郎和JK。 洪宗元在选人方面颇有独到之处。女招待不一定要长得漂亮,但身材很关键,必须凹凸有致,有着足以吸引视线的大长腿。女人嘛,这是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头发质量不好可以戴假发,皮肤粗糙暗黄可以多擦粉,眼睛小了就勾描眼线扩大外沿,鼻梁不够高挺就在鼻翼两侧加深妆色,最后配上醒目的姨妈红唇膏……至此,人造美女闪亮登场。 这些女的很大胆,也很开放,来了就选择各自不同的目标陪着坐下。 洪宗元给虎平涛安排了一个名字叫“小红”的,就坐在他旁边,喝了两杯酒,干脆直接坐在他腿上。 小红穿的很暴露,动作也很大胆。她一边玩骰盅,一边把身子往虎平涛那边贴过去。她名字肯定是假的,虎平涛通过面部皮肤与对方身体隔着薄薄衣料的接触,断定她的胸也是假的。 硅胶、注射、假体……总之是后天的手术产品。 有女人,菜也不错,虎平涛很快来了兴致,搂着小红一口气喝了两瓶啤酒。 开第三瓶啤酒的时候,坐在斜对面的洪宗元扔过来一支“万宝路”,笑着说:“阿衡,少喝点儿。只是吃个宵夜,意思意思就行了。” 虎平涛是聪明人,他接过烟点头称是,拿出打火机点燃,坐了几分钟,直到那根烟快要吸尽,这才开玩笑似的把小红从自己身上推下去,喷吐着烟雾对洪宗元笑道:“洪哥,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虎平涛吹着口哨站在小便池正前方,以潇洒的动作,将手中的烟头从窗户里弹出。 穿好裤子转身走到盥洗池前,拧开水龙头,身后来了一个人,是洪宗元身边的保镖。 “洪哥说你喝多了,有些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你。”他面带微笑,态度很温和。 “呵呵,才两瓶啤酒而已……谢谢洪哥。”虎平涛笑着回答,随即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洗手间。 之前离开餐厅的时候,他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小便的时候,虽然隔着一堵墙,却可以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呼吸。 这种程度的监视对虎平涛来说毫无意义。他根本没想过用手机传讯,那样做虽然便捷,但不确定因素太多,也很危险。 一点多的时候,洪宗元就发话,散了局,让众人回房休息。 包括小红在内,所有女的回宿舍。陪酒就是陪酒,想象中的男女大被同眠,这种事情根本不存在。 虎平涛躺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深度睡眠。 醒来后,他拿起摆在床头柜上的瓶装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 喝了酒都觉得口干舌燥。 慢吞吞地刷牙洗脸,然后穿衣服穿鞋。反正同宿舍的都是男人,穿个裤衩赤条条的样子大家都见过,谁也不比谁少个零件,胸前也不会多出两团活色生香的红枣点缀白面馒头。 虎平涛端着茶缸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对面床上的舍友也醒了:“阿衡,这么早就起来了?” 虎平涛把毛巾挂在衣架上,笑着回答:“都快九点了,睡不着啊!” 舍友叫王学新,名字虽然文雅,人却长得很壮实,有模糊的胸肌轮廓,大腿和胸前黑乎乎的全是汗毛。 被他这么一说,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起来了。 穿上衣服裤子,虎平涛摸了摸略感粗糙,也生出了很多胡茬的下巴,对王学新笑道:“阿新,我看昨晚那女的对你挺有意思,要不今天晚上你约她去看电影,顺便找个地方把她就地正法?” 这是男人之间经常说的荤段子。 顿时,另外两个刚起床的舍友也笑了起来。 王学新光着身子坐在床边,摆了摆手笑道:“那女的化了妆看起来还马马虎虎,用水一冲比鬼还丑。” 他调侃虎平涛:“要不我给阿衡你介绍一下,当月老拉拉线,回头你请我吃饭?” “新哥你怎么这样啊!为人也太差了吧!没用的才甩给我……好歹介绍个正妹啊!”虎平涛愁眉苦脸。 一屋子人顿时大笑起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虎平涛就发现自己摆在床头椅子上的衣服被人动过。 他每天晚上临睡前,摆放衣服裤子看似随便,实际上都有特定的角度和位置。无论衬衫还是T恤,斜挂在椅背上,右侧衣角会向内凹陷,浅浅的折进去一个角。幅度不大,通过衣服挂衬上部的压力,可以长时间维持这种形状。 裤子也是同样的做法,左右裤管各有一个隐蔽的内向折角,上面被挡住,外观上根本看不出来。 第一百七六节 预警 他们搜过自己的衣服和裤子。 包括粘胶块在内的各种设备,虎平涛都很小心,如非必要,从不带在身上。 粘胶块用的是固体胶,外面很多小商店都有卖的。以宿舍为例,虎平涛把切割好的胶块黏在抽屉内上方、蚊帐背光的位置、平时常穿的鞋子撑口内部,甚至在房门与墙壁邻接的角落。 圆珠笔在吧台很常见,虎平涛在宿舍里也常备着几只铅笔,还有一小盒零点九的笔芯。 刑侦装备的技术装备很多,但真正使用起来,还得看环境。 智能手机是好东西,这玩意儿集摄影、拍照、录音录像等多功能于一体……可问题是,警察觉得好用,犯罪分子同样觉得好使。 洪宗元对虎平涛印象不错,可他毕竟是个新人,监视这种事情也就在所难免。 在一楼大厅里吃早餐的时候,虎平涛默默喝着皮蛋瘦肉粥,一直在思考。 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虽然与洪宗元这个人接触不多,但通过各方面观察,虎平涛对他的脾气性格多少算是了解。老板与下属一起吃饭,这是很常见的联络感情方式。何况“昌达经贸公司”有涉黑背景,昨天晚上的夜宵还有女招待相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正常。 唯一的问题,是时间。 滨海市公安对“地心引力”酒吧进行临检,及时解救了一批未成年少女。虎平涛后来才知道,当天晚上洪宗元在酒吧三楼安排了几个重要客户,被自己这么一搞,算是彻底搅了场子。 出了问题都会查找原因。虎平涛仔细思考那天晚上的传讯流程,确定没有半点疏漏。何况芋头和泥鳅都可以作证,自己没有使用手机,全程都和他们在一起。 洪宗元就算怀疑,也查不到自己头上。 但加强监控力度是肯定的。毕竟涉黑涉毒涉黄,做这种生意根本就是把人头别在裤腰带上。 为什么洪宗元偏偏选择昨天半夜这个时间吃宵夜? 吃宵夜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让多喝酒。 他用女人拉拢下属,却只是让那些女的过来陪酒,吃完喝完就走了,与男人之间没有发生实际性的接触。 如果是一家正规经营的合法企业,这些做法都很正常。 那天晚上酒吧临检,洪宗元大怒,直接守在酒吧三楼,让他的亲信对酒吧里的人逐一核查。虎平涛能离开酒吧,说明他没有被列为怀疑对象,可为什么昨晚去洗手间的时候,洪宗元的贴身保镖会跟在外面暗中监视? 警觉是一个卧底的必备条件。虎平涛潜入“北方治安军”并对其瓦解的时候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保持警惕。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对相关的问题进行分析,寻找答案。 昨天晚上,虎平涛只是初判————洪宗元近期应该有动作。 随着老宋把夜宵端上桌,根据菜品和啤酒数量,他进一步判断:洪宗元应该早有安排,甚至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 古时候大军开拔,作战之前,都要犒劳三军,激励士气。到了近代,这个仪式简化成一顿丰盛的美餐,有时候干脆直接发给每个士兵一小瓶酒……但无论如何删减,就具体做法和流程看来,效果都是一样的。 洪宗元的行动安排在什么时间? 准确时间很难判断,虎平涛只能猜测出大概————可能是明天,最迟不会超过后天。 因为昨晚的夜宵,洪宗元只要了三箱啤酒。按照人头分下来,喝了略有醺意,却不会烂醉如泥。 原因很简单:喝醉了会误事。 至于女人就更简单了。男人做过那种事情之后,精神和体力都很疲惫,如果亢奋过头,更是直接变成软脚虾。 自己住进宿舍有一段时间了,虎平涛每天都很小心,之前从未发现自己的私人物品被动过……他以此进而推测,洪宗元接下来的行动应该很重要,否则也不会如此挑人。 大方向已经判明,关键问题是,洪宗元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 除了王永江、曹勇和李胜斌,会议室里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市局领导。 王永江坐在主位上,严肃地说:“黑鱼传来消息,目标近期会有大动作。” “黑鱼”是虎平涛的代号。 坐在他右边的副局长李金阳问:“什么动作?” 王永江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 李金阳顿时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说:“这算什么情报?既然是卧底,就应该小心谨慎,胆大心细。这个黑鱼是搞什么名堂,随便有点儿风吹草动,他就当做情报发回来,却连目标的具体动向都不知道……这不成了草木皆兵嘛!” “昌达经贸公司”职工大楼外面有四个人,都是化装后的警察。他们每天在事先约定的宿舍与卫生间窗外转悠,两班轮换,随时接应虎平涛用烟头加粘胶传出来的纸面消息。 吃宵夜那天晚上,虎平涛借口去小便,把烟头弹出窗外。 那张纸条上有一个铅笔芯写下的数字。 “一”。 按照约定:紧急情况下,如果来不及写明详细内容,就用简单的数字一至三,分别代表不同程度的预警。 “一”是最高等级,除了事态严重,还意味着目标在短时间内有动作。 王永江瞟了一眼李金阳,淡淡地说:“干卧底可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写报告,遇到一下子想不起来,或者不会写的字,还能拿出字典来翻翻。洪宗元可不是吃素的,还有昌达公司的重要人物金寿昌,他们都是沾过血,手上有人命的暴徒。这次的卧底任务融促时间断,危险性大,黑鱼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融促”是一个内部专用词,指的是上下关系衔接。以虎平涛为例,想要打进“昌达经贸公司”,需要引荐人,以及警方特别设置的身份背景,还有一整套曾经在监狱里待过的相关记录,这才顺利进入“地心引力”酒吧,得到洪宗元的认可。 李金阳脸色变得很难看:“既然搞不清楚状况,就应该继续潜伏探查。就这样随随便便便传个数字“一”出来,黑鱼究竟是什么意思?哼……表面上说是卧底,可他在里面好吃好喝,还有女人陪着。我是很心疼那些在外面二十四小时守候,随时等待接送消息的同志。除了装成乞丐睡在马路牙子上,也没别的好选。一天两天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谁受得了?他黑鱼以为自己是谁,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吗?” “老李,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次的案件很特殊,我们也有保密条例。我们在外,黑鱼在内,不能用我们看到的局限性来要求卧底。这样做很危险,甚至有可能前功尽弃。” 王永江说话的语气很严厉。 警察局这种地方,专业性极强。可无论是任何单位,或多或少都存在人浮于事和外行领导内行的现象。 李金阳不是专业警察院校出身,他早年是干文员的,通过写材料等方式得到上级青睐,加上为人圆滑,这才升了上来……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国家一直对警察队伍进行整顿与清理。与过去相比,漏洞和弊病越来越少,队伍战斗力越来越强。以公务员为例,以前从事业编或者外聘转入,是不需要招考的。后来政策变化,相当公务员就必须通过考试。 随着机构改革逐步加强,人员晋升条例逐渐细化,像李金阳这种走文员路线上来的例子,以后不会有了。如果他本人在现有职位上如不能做出成绩,很快就会被实力强悍的新人取代。至于他的去处,只能转入地方部门,等着退休。 包括王永江在内,很多人看不起李金阳。 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副局。 李金阳清楚自己的弱势,他也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因此他强烈要求进“一一八”专案组。一旦这案子破了,就少不了自己的功劳。 专案组成员都是精兵强将,如果进来只是当个闷葫芦,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会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李金阳知道自己在侦破方面毫无经验,与其乱说话被人笑话,不如做点儿自己擅长的事情。 他很聪明,从不与王永江等人正面冲突,只做好后勤工作。比如从省厅那里争取更多的拨款,让食堂给专案组加餐,对警察家属给予照顾等方面,他尽心尽力,非常负责。 如果在其它单位,李金阳会是一个好领导。 警察局不同,除了搞好人缘关系,这里更看重的是本事,是战绩。 既然是专案组领导,李金阳至少要在决策方面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具体的事情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做,领导意见很重要。 “黑鱼的情报太模糊了,没有具体的指向性,很难找到突破口和调查方向。”李金阳严肃地说。 曹勇站起来,据理力争:“李副,黑鱼卧底时间断,目前还没能进入昌达公司核心。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发出最高等级的预警,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现在应该加强对昌达公司的监控,尤其是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目标应该会有大动作。” 李胜斌也点头应和:“黑鱼上次发来的消息就很准确,我们及时出动,解救了很多未成年人。” “这案子的重点是查找偷渡入境的失踪者,还有毒品!”李金阳有些恼火,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骤然提高音量:“酒吧那种地方,只要加强监控就行。每天晚上待在里面的那些人,表面上是未成年少女,实际上就是小太妹,缺乏父母管教,一群社会垃圾……同志们,我们的重点是案件本身,不要受其它的问题干扰。” 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 王永江皱紧眉头,劝道:“老李,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们是警察,对不同人群的概念性划分,只有老百姓和罪犯。社会垃圾之类的话就别再说了。都是些孩子,谁都有不懂事的时候。警察有很大一部分职责是制止和预防犯罪。尤其对未成年人,更多的是劝解,还有引导。” 李金阳冷冷地发出讥讽:“这就是黑鱼的任务?我记得他这个卧底主查的方向的毒品和失踪人口,什么时候变成了心理辅导师啊?” 王永江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是两码事。老李,我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现在是案情分析会,我们只针对黑鱼发回来的这份情报进行讨论,不要牵扯其它。” 话音刚落,李金阳以极快的语速道:“我觉得黑鱼的能力很一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强。从他开始卧底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前前后后就发回两份情报。上次的也就算了,这次更离谱,只有一个数字“一”。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没法开展工作。” 王永江眼中精光一闪,他侧身挪了一下椅子,直接面对着李金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立案到现在,上级领导一直在催促尽快破案,我们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李金阳侃侃而谈:“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寻找突破口,找到侦破案子的最佳办法。” “我从一开始就反对任用黑鱼为卧底。他不是我们滨海本地人……先说明啊,我没有地域歧视,我是就事论事。滨海和国内别的地方区别很大。口音、生活习惯、理念……都会造成思维误差。再说了,黑鱼是从滇省借调过来,这案子能不能破,他在其中发挥了多少作用,对他本人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影响。同志们,激励机制很重要。职责感我就不说了,卧底也是一种工作,磨洋工和认真上班是两种概念。如果黑鱼这次传出来的消息很重要,我也不会提出换人。可他传出来的情报只有一个数字“一”,我觉得他态度上就很敷衍,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他的能力。” 第一百七七节 分头行动 李金阳的话产生了效果。一些与会者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老李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卧底传讯必须精准,只有一个数字“一”,的确有点儿过分。” “不是咱们滨海人,做起事来真有可能会变得怠惰。” “要不就按照老李说的,换人?” “开什么玩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换人。这卧底是说换就能换的?简直胡扯!” 王永江感觉胸口一阵气闷。本以为李金阳进专案组只是为了打酱油,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候发难,提出换人。 “你以为换人是嘴上随便说说那么简单?”王永江“嗖”地一下站起来,怒视着李金阳:“亏你还是副局长,你懂不懂保密条例?你还有没有点儿基础概念?更换卧底的难度有多大?你以为昌达公司那种地方是想进就能进的?从取得对方信任,到一步步接触核心,这个过程就算我不说,大家都知道需要时间,还需要机遇。” “黑鱼是一个优秀的同志,综合能力极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触到洪宗元,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换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一旦目标对卧底产生怀疑,那是要死人的!” 这些话说得极其严厉,丝毫不给面子。李金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何况还是公开场合,被王永江脸不是脸嘴不是嘴指着这么骂一顿,感觉什么脸都丢光了。 “我是就事论事!”他猛然一拍桌子,同样站起来针锋相对:“案子停滞到现在没有丝毫进展,再这样下去,你担得了责任吗?” 李金阳的私心很重。 他早就想要更换卧底。 身为副局长,他手底下还是有些能人的。花花轿子众人抬,没有班底肯定不行。任用亲信很重要,尤其是关键位置,一旦“自己人”做出成绩,非但脸上有光,还能得到上级领导认可。 最初,李金阳不想蹚这个浑水。他对自己在专案组的定位很准,就是一个搞后勤的副局长。 黑鱼的能力很优秀,就连李金阳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随着案情进一步明朗化,他的心思也变得活泛。 只要盯紧昌达经贸公司,盯紧“地心引力”酒吧,就能将整个犯罪集团连根拔起。 在王永江这种老公安看来,事情其实没那么简单。 昌达公司有多少秘密经营项目? 他们的毒品从哪儿来,化学工厂在哪儿,具体用什么方法从境外输入,联系手段又是什么? 该集团在其它省份有没有设置站点? 之前偷渡进来的那些女人一直没有发现,她们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这些问题都还扑朔迷离,也不是只要下令抓人就能找到答案。 何况抓人的前提是必须掌握证据。 这就是王永江与李金阳之间的区别。虽然彼此都是局级领导,但一个是专业,一个坐办公室走文员路子升上来的外行。 王永江足足盯了李金阳半分钟。 “你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他淡淡地说:“姓李的,你搞清楚,这儿是专案组,不是你的办公室。看在大家都是同行的份上,我一直没把你当回事儿。但今天不同,你摆明了要摘桃子。平常你吃相难看点儿也就算了,可这种时候要是由着你胡来,那是要出人命的。” 李金阳对此嗤之以鼻:“把话说这么严重……你吓唬谁呢?” 王永江厉声喝道:“我以一个老党员,老兵的身份警告你!趁早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如果你恣意妄为,导致案情出现了不可控的变化,老子就算拼着不穿这身衣服,也要让你……没有好下场。” 王永江是真的怒了。 以他的脾气,后面的话肯定很难听,也少不掉“毙了你”之类的话。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但威胁的语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整个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能感受。 李金阳被吓住了,他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心有不甘地发出叫嚣:“你,你这是搞一言堂,我要向省厅领导……” “出去!”王永江猛然打断他的话,抬手指着房门,冷冷地说:“我以专案组长的身份命令你马上离开。一一八案件的相关情况是绝密,我们马上要进行案情讨论,无关人员必须离开现场。” “我也是专案组成员。”李金阳怒视着他,心中却惴惴不安。 “我有权力更换或剔除专案组成员。”王永江语气冰冷:“讨论完案情,我就召集开会,重新确认专案组成员。如果你有意见,可以向上面反映。” 说着,王永江转向坐在侧面的曹勇:“小曹,送李副出去。” 这跟押解没什么区别。 李金阳面色阴沉。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已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吞了下去。 在这种场合争辩,极不理智。 他脸色铁青,转身走出房间。 这种地方,他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 李金阳觉得自己此刻很想一条狗,被人痛打了一顿,却无力反击的那种。 狗被打了只能找主人。 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 …… 看着曹勇关闭房门,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王永江认真地说:“我命令,依照黑鱼发回的这份情报,执行第三套方案。” 针对案情,提前制定了各种预案。第三套方案的内容是加强监控,以虎平涛为核心,在原来的基础上加派双倍警力。 “从现在开始,盯紧昌达公司的宿舍楼。”王永江语气铿锵:“黑鱼不会随随便便传递消息,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只是碍于身边有人监视,仓促之间无法表露更多。” “命令一组至四组,提高警惕,注意目标大楼进出人员和车辆。” “观察组加大力度,确保监控区域所有摄像头正常运转。” “按照刚才的分派,做好各自的事情。” “散会!” …… 中午一点半,是整个滨海最热的时候。 城市被酷热笼罩,站在窗口远眺,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化,摇摇晃晃的,仿佛被一双魔手捏合摆动,没有实质,只是一层漂浮在空气中的虚幻景观。 虎平涛随着众人离开宿舍,来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看见洪宗元坐在侧面靠墙的沙发上。 总共十六个人,都是男的。 以洪宗元为核心,众人围成一个圈。 他仰靠在沙发上,蛇一般的森冷目光顺序从每个人身上滑过,最后停留在虎平涛身上。 “阿衡,把手机拿出来。”洪宗元抬起手,对他指了一下。 虎平涛下意识地伸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疑惑地问:“洪哥,怎么了?” “叫你拿就拿。”洪宗元有些不耐烦,皱了下眉,随即松开:“我这是为你好。” 虎平涛不明就里地“噢”了一声,带着些许迟疑,走上前,弯腰把手机摆在茶几上。 洪宗元又指了一下王学新:“阿新,把阿衡的手机卡拔出来,你先收着,完事儿以后再给他。” 王学新依言行事。 洪宗元继续发布命令:“老规矩,面对面检查,然后调换检查。” 众人很快分成两拨,就像地铁和机场安全人员那样,相互隔着衣服检查。主要是看对方身上是否带着备用手机,以及不该有的物件。 乱哄哄的,半小时过去了。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洪宗元从沙发上站起,认真地说:“走吧!” …… 十六个人,分乘四辆车,一一驶出停车场,很快上了公路。 王学新开了一辆“丰田”,虎平涛坐副驾驶,洪宗元坐在后面。 系上安全带,虎平涛看着倒车镜,神情茫然地问:“洪哥,这是去哪儿?” 洪宗元脸上带着令人猜不出的淡笑:“带你去发财。” 虎平涛装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洪哥您别逗我。” “真是带你去发财。”洪宗元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正色道:“只要做好了今天这件事儿,你至少可以分二十万。” 虎平涛激动地从座椅上扭过身子,望向后面的时候,眼角的肌肉一直在抽搐:“真的?” 这是初入行的正常表现。 见状,洪宗元和王学新都笑了。 后者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洪哥最讲义气,从不骗人。阿衡,你有福了。” 虎平涛兴奋地搓着手,说话都变得不连贯:“那个……我……洪哥您要我做什么?” 洪宗元依然还是那副淡笑的神情:“先看看外面的风景,等该做事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 专案组。 监控中心变成了临时指挥所。 “目标已出动。” “六号位报告,三十六号车转入向明路,正往东面行驶。” “七十二号车从长源路转入宁宇路,速度变慢。” “零九号车沿光华路行驶,目前没有变化。” “二十二号车已上二环,进入A道快速系统。” 从昌达公司宿舍区驶出的四辆车,不算头尾英文字母,尾号分别是三十六、七十二、零九和二十二。各监控小组以此作为车号。 王永江站在大型监控屏幕前,双眉拧得极紧。 曹勇站在旁边,也是满面凝重:“王局,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四辆车,四个方向?” 王永江平静地说:“这是常见的做法。分散注意力,同时顺带着看看有没有盯梢……典型的反侦察手段。” 曹勇眯起眼睛:“看来黑鱼的消息很准,目标的确有大动作。” 正说着,李胜斌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走来,递给王永江:“王局,这是二队那边刚发过来的。金寿昌也出来了,他那边的人更多,有六辆车。” 金寿昌是金爷的真名。 王永江连忙接过文件,边看边问:“方向?” “没有固定方向,六辆车很散,路线不同。”李胜斌回答。 王永江匆匆扫了一遍文件,抬起头,神情严肃:“马上联系交管中心,把车号发给他们,五组马上过去协助监控,务必搞清楚每一辆车的具体位置和去向,决不能遗漏。” “是!”李胜斌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曹勇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转向王永江:“王局,目标选择中午行动,显然是趁着这个时候天气热,外出的人少。可他们为什么不往一个方向开?这感觉很奇怪啊!” “这是集团化犯罪的常见行为。”王永江有种大战来临前的紧绷感:“无论他们想做什么,规模和体量都很大。小打小闹与集团化犯罪有本质上的区别。抢劫、盗窃、贩1毒……一旦确定目标并具有一定的体量,就需要制定详细的计划,安排行动路线和相关人员。这跟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 曹勇明白了:“王局,您的意思是,他们先分散,扰乱我们的注意力,然后再集中?” 王永江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曹勇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神情疑惑:“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他们跑的路也未免太远了。” 王永江笑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应该多看看书,别老是依靠先进设备。” 曹勇好奇地问:“什么书?” “《三十六计》!”王永江道:“避实就虚、鱼目混珠、李代桃僵……虽说是兵法,犯罪分子却玩得比我们熟。你别看这些车现在很分散,但大概率可以确定,他们的目的地肯定不是北面。” “为什么?” “北边过去全是城市带,只要不是傻子,谁也不会选择那种地方进行交易。” “交易?”曹勇不由得问:“王局,你猜到目标的意图了?” 其实曹勇自己也隐隐猜到一些,只是把话留给王永江。 “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女人,要么毒品。但我倾向后一种。” 曹勇低声笑道:“因为所有目标都开着小车?” 这是一个很贴切,也符合逻辑的理由。 王永江点点头:“目前来说是这样,但不排除他们接下来有换车的可能。这次他们动作很大,总共十辆车,参与人员就多达几十个。我有预感,这次咱们能逮住一条大鱼。” 第一百七八节 换车 虎平涛乘坐的白色“丰田”车尾号是二十二。 王学新负责开车,速度不快也不慢,总之在规定限速内。他驾驶技术不错,虎平涛在旁边看着,从未有过压线之类的违规行为。 车子很快出了三环,上了高速,一路往北。 虎平涛疑惑地问:“洪哥,咱们这是要去北边儿?” 洪宗元笑道:“邻县那边有家馆子不错,泥鳅钻豆腐,我带你去尝尝。” 邻县? 难道是北面的那个小县城? 虎平涛目光微凝,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亢奋状态,实际在默默思考。 出了横山隧道,看着路边的指示牌,洪宗元忽然抬手拍了一下前面驾驶座上的王学新。 “阿新,从前面那个路口转下去。” 王学新依言转向,减速上了甬道。过了收费站,按照洪宗元的要求,驶入路边的加油站。 三个人下了车,王学新道:“洪哥,我去加油。” 洪宗元点了下头,转身对虎平涛笑着说:“我是憋坏了。哈哈哈哈……走,咱们撒1尿去!” 方便完,两人走出卫生间,虎平涛看看天色,差不多下午四点了。 他伸手插进裤兜,拿出烟盒,带着谄媚的笑,递给洪宗元:“洪哥,来一根。” 洪宗元看着递到面前的烟,伸手接住,不等虎平涛反应过来,用力捏了几下烟盒,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见状,虎平涛不明就里地问:“洪哥,你怎么……” “身上还有烟吗?”洪宗元反问。 “……没了。”虎平涛拍了一下空瘪瘪的裤兜。 “把你的打火机给我。”洪宗元伸着手,继续道。 虎平涛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什么也没说,掏出打火机递了过去。 洪宗元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随手也扔进了垃圾桶。 他笑着搂住虎平涛的肩膀:“别在意,我这是老习惯了。要烟还不简单,跟我来。” 走进加油站旁边的连锁超市,洪宗元要了一条精品“玉溪”,又从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个打火机,递给虎平涛。 之前的搜身检查,烟和打火机不算在内。 上了车,虎平涛撕开香烟外包装,扔了两盒给王学新,笑道:“洪哥请咱们抽烟,不花钱。” 王学新笑着接过,转身朝后面笑道:“谢谢洪哥。” 洪宗元摆了下手,压低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阿新,从东面那个岔口,走老路。” 看着发动引擎,按照指令调头转向的王学新,虎平涛不禁转过身,好奇地问:“洪哥,不是说去邻县吃饭吗?” “我改主意了。”洪宗元面带微笑,丝毫看不出情绪变化:“从老路走,有家馆子的炖土鸡不错,我们去那儿吃饭。” …… 滨海市,指挥中心。 各监控小组和交管中心反馈过来的消息,均表明所有车辆都开始转向。 王永江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八分。 曹勇看着大屏幕,右手抬着左手肘,慢慢捏摸着下巴:“都调头了……看这方向,应该是返回城里?” 王永江道:“监控显示这些车都在路上加过油。” 曹勇心领神会:“他们接下来要开远路?” “所以他们的目的地应该不是城里。”王永江指着大屏幕,认真地说:“三十六号车转向南面,七十二号车转向东面,零九和二十二也是往东。区别在于三十六号和二十二号分别从两个岔口下了高速,上了老路。” 曹勇瞬间发现了其中规律:“王局,我马上让技术科测算可能的集中点。” 根据车型、油箱容量、速度、路况等信息,基本上能计算出这些车的集中范围。虽然很难做到绝对精准,却可以在预测范围内集中力量,提前布置。 “去吧!”王永江神情严肃,心里却很是期待。 这是个大案子,洪宗元和金寿昌两个人都动了,而且对方的行动如此慎密,无论换了是谁都有些难以自持。 …… 老路的路况只能说是一般。路边杂草丛生,柏油路面有大片龟裂,到处都是填补过的新旧痕迹,高低不平。 车速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开了一个多钟头,时近黄昏。 王学新手握方向盘,忽然说了一句:“洪哥,后面有车跟着我们。” 车内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虎平涛和洪宗元下意识地转头转身,不约而同朝后车窗望去。 后面的确跟着一辆银灰色轿车,比亚迪,大概两百多米远,看不清车牌。 洪宗元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问王学新:“跟了多久了?” “十多分钟吧!”王学新操控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这条路窄,我故意让了两次,一直减速,可它没超,就这样在后面跟着。” 虎平涛想了想,说:“之前的路段有很多是在绕弯,我估计开车的那家伙技术不怎么样,想超又不敢超。” 说着,他侧身转向后座上的洪宗元:“洪哥,前面的路很直,要不咱们试它一下?” 这话说到洪宗元心里。他点点头,吩咐王学新:“阿新,就照阿衡说的,你到前面宽点儿的地方把车速慢下来,看看后面那辆车是不是继续跟。” 王学新依言降速,比亚迪很快从左侧驶过,带起一片高高扬起的尘土。 看着远去的前车,虎平涛笑道:“看来是咱们想多了。” 那辆比亚迪的确是在跟踪,虎平涛在车尾看到一个熟悉的标志————一只很小,看似用作车体装饰的银色蝴蝶。 这是约定的记号。 跟踪是一门学问,当目标产生怀疑,做出某些规避动作的时候,就必须毫不犹豫放弃。 虎平涛相信,在这辆比亚迪之外,应该还有作为辅助和补充的第二组,甚至第三组。 半小时后,“丰田”车开进了一个路边的农庄。 说是农庄,感觉又有些像个果园。外面用水泥桩子和铁丝拉了一圈,里面种着很多果树,只是果子很小,看来平时疏于管理,朝北的方向还有一块稻田。王学新把车开到园子里,侧面有一幢两层小楼。洪宗元下了车,从副驾驶旁边走过的时候,抬手敲了敲车窗:“阿衡,下来帮忙。” 虎平涛连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边走、边看、边问:“洪哥,这是什么地方?” “仓库。”洪宗元的回答很简单。 这幢楼很旧,瓷砖有大片剥落,露出雨水冲刷过的痕迹。看似无人居住,有种令人很不舒服的破败感。 王学新也从丰田车上下来,他小跑着来到建筑一层,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用力往上一推。 这是一个车库,里面停着一辆黑色“桑塔纳”。 王学新把桑塔纳开出来,又把丰田开进去。 当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洪宗元带着虎平涛上了二楼。 走廊上堆放着两大卷塑料薄膜。走进房间,虎平涛看到上百个整齐码放的纸箱,外包装上的商标显示是午餐肉和豆豉鲮鱼罐头。 “动作快点儿,每种抬两箱放车上。”洪宗元一边安排,一边转身走出去,拿出钥匙打开隔壁房门。 那个房间里同样堆满了食品箱,是超市里常见的民用版压缩饼干。 虎平涛搬起两箱午餐肉罐头,从房间里大步走出,装作懵懂地问洪宗元:“洪哥,咱们这是要换车?” 洪宗元点点头:“是的。把东西装桑塔纳后厢里……对了,一楼车库里有矿泉水,搬一箱带着走。” 十多分钟后,装备齐全的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出庄园,上了公路。 …… 滨海市,指挥中心。 王永江站在大屏幕前,眉头紧锁。 过去的这段时间,情况骤然起了变化。 有六个小组报告,跟丢了目标。 有盯洪宗元的,也有盯金寿昌的。总共十辆车,一下子跟丢了六辆。 为什么会这样? 要知道警察可是玩跟踪的行家,就算目标太多,无法全面顾及,跟丢一、两辆车也还说得过去。像这种超过六成的失踪几率,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李胜斌从指挥室外面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气喘吁吁地对王永江道:“王局,已经反复比对过了,监控区域内没有发现失踪车辆。” “见鬼了!”王永江脸上的焦虑瞬间变成狰狞。他从鼻孔中喷出浓浓浊气,不甘心且急切地自言自语:“居然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没了……难道它们会飞?” 曹勇一直关注着监控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他满面思索,认真地说:“王局,我觉得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金寿昌和洪宗元发现有人跟踪,于是取消了行动。第二种:屏蔽视线本来就是他们的计划,至于为什么跟踪的车子一下子没了,会不会是中途换车?” “第一种的可能性不大。”王永江虽然急躁,却保持着足够冷静的头脑:“金寿昌集团的行动目标,不外乎毒品和接纳境外偷渡人员。无论哪一种,都需要长期策划和安排。尤其是时间方面,接运两头必须衔接好,前后不能出现太大误差。否则只要有一次失信,想要重新沟通取得谅解,就太难了。” “所以只可能是你说的第二种,他们用某种方式隐藏了踪迹。换车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在相同路段上跟踪,被目标察觉的几率很大。两百米,甚至三百米都是适用距离,但长期徘徊在同一辆车的前后位置,想不引起对方关注都难。” “正常情况下,我们是安排双车跟踪,长短途配合,这样一来就会给对方造成视觉误差。但这样做有很大的局限性,一旦被发现,其中一辆车就必须退出行动,而且这种方法只能针对一个目标。” “前后两辆车之间有视距,如果目标换车,而且后车尚未进入有效视距范围,就会导致跟踪失效。” “这些人很狡猾。大概率可以确定他们在中途换车。现在的重点,是要找到他们究竟换了什么车,大车还是小车?这是关键,也是明白金寿昌此次行动的核心。” “如果是小车,就对应着毒品。如果是大车,就对应着偷渡集团。” 李胜斌思考片刻,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们在城里城外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终方向会不会是海边?” 这句话点醒了王永江和曹勇。 “是啊!无论毒品还是境外偷渡,东部海岸是最可疑的方向。” 王永江感觉大脑思维豁然开朗:“西南边境那条线已经被打掉了,北面不可能,南边的路也断了。根据黑鱼前后几次传出的情报,金寿昌集团可以通过化学调配的方式合成冰毒,不过毒品市场两极分化严重,海洛因和冰毒买家各自喜好不同。做生意嘛,都是客户为重。金寿昌不可能从国内搞到海洛因,只能从东面用船运进来。” 曹勇微微颔首:“这条线也同样适用于境外人员偷渡。” “马上通知缉私大队,请他们加大巡逻力度。”王永江吩咐李胜斌:“尤其是今天晚上和明天,这是最重要的时段。” “好的,我这就通知海关方面。”李胜斌点头答应着,转身走出指挥中心。 刚走到门口,一名手持文件的警察刚好跑进来,两人面对面撞在了一块儿。 李胜斌侧身让开路,那名警察大步来到王永江面前,兴高采烈地说:“王局,好消息,跟丢的目标找到了。” 王永江和曹勇顿时精神一震,不约而同问:“在哪儿找到的?” 他们很清楚,所谓的“目标”可不普通,而是专指虎平涛搭乘的那辆白色丰田。 原因很简单:四辆车驶离“昌达经贸公司”宿舍的时候,通过架设在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对驾驶员和车内人员进行人像分析,早已确定了王学新、虎平涛和洪宗元三人的身份。 其中,洪宗元是重中之重。 虎平涛这条“黑鱼”,无论如何都会黏在他身边。 哪怕另外九辆车全部跟丢,只要这辆白色丰田尚在,就有翻盘的可能。 “三十三号公路。” 第一百七九节 截获 “目标正沿公路往东面行驶。” 曹勇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目标还是原来的那辆白色丰田,车牌尾号二十二?” 通报消息的警察摇摇头:“他们换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车牌尾号零五。” 曹勇和王永江相互对视,了然地点了下头。 “这些家伙很狡猾。白天开白色的车,到了晚上就换成黑色。”曹勇神情凝重,喃喃自语:“还是老话说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王永江问:“按照之前的分派,一组负责跟踪二十二号车。他们之前报告说跟丢了目标,后来是怎么发现的?” “一组有两辆车,编号甲和乙。为了防止被察觉,甲车在三十三号公路上超了一次,提前抵达中途岔口加油站休息。按照计划,观乘人员在那里换了一辆车。他们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乙号车抵达也没有发现目标。后来根据沿途观测站点与测速分析,判定时间段内经过的所有车辆均为可疑。于是紧急放飞无人机,沿途加速追踪,在一辆黑色桑塔纳经过的线路上,发现了黑鱼给出的信号。” 那是一些白色纸团,按照两短一长的排序,指向目标就是那辆桑塔纳。 王永江神情振奋,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命令附二组和附三组加入一号监控组。给我盯紧了黑鱼,随时注意那辆车的动向。” …… 坐在车上,虎平涛一直在打喷嚏。 下午乘坐白色丰田下了高速公路,在加油站方便的时候,洪宗元用一整条精品“玉溪”换掉他的烟,虎平涛也趁机在加油站连锁超市买了一包薯片。 麻辣烧烤味,很普通,很常见的那种。 撕开薯片的时候,虎平涛问过王学新和洪宗元:要不要来点儿? 前者开着车,摆手表示不用,也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后者很精明,疑心病也重,直接拿过薯片,仔细看了看外包装,又从里面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品尝,确定没有任何疑点,这才把薯片还给虎平涛,笑着表示:“一片就够了。”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慢慢地吃着,直到车子驶上旧公路,然后进了农庄,换车…… 把罐头和压缩饼干搬上黑色桑塔纳的时候,虎平涛也顺便从丰田车上把剩下半包薯片带下来,塞进车门上的空格里。 装模作样打喷嚏很简单,可要做出涕泪直流的真实感就很难。 虎平涛把手伸进薯片袋子,用指甲从底部抠起一点残碎的渣料,装作掏挖塞进鼻孔,胡椒和辣椒粉对敏感的鼻粘膜产生了强烈刺激,狠狠打了个喷嚏。 很真实,很自然,鼻涕和唾液甚至喷到了挡风玻璃上。 虎平涛连忙伸手拿起摆在车前座的抽纸,用力擦着鼻子,完事儿后顺手把脏纸往窗外一扔。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王学新和洪宗元都没有发现破绽。 看着挡风玻璃上那些星星点点的黏液,王学新脸上掠过一丝厌恶。他对虎平涛偏了下头,皱起眉头道:“阿衡,那点儿纸,把玻璃擦干净。” “好的好的。”虎平涛连忙答应着,又拿了两张纸,卖力地擦着玻璃,顺手把两团脏纸扔出窗外。 两短一长。 几分钟后,他故伎重演,只是这次打喷嚏的时候控制着力度,没把口水喷到玻璃上。 然后,又是两个节奏紧促的喷嚏。 三个纸团,又是一个重复的两断一长。 他只能用这种约定的方式传送讯息。 洪宗元关切地问:“阿衡,你怎么老打喷嚏?是不是感冒了?” “我也不知道。”虎平涛苦笑道:“也许是饿了,只要吃点儿东西,喝点儿热汤就好……洪哥,您不是说带我去吃土鸡嘛,那饭馆在哪儿呢?” 洪宗元笑道:“吃土鸡没意思,咱们去海边,吃鱼。” …… 城市东部,海边。 滨海是一座名气很大的旅游城市。因为地势和地形的缘故,这里无法形成港口,却有着很不错的沙滩,每年都吸引着大量游客。 位于城市东北方向的海滩遍布礁石,荒僻又遥远,很少有人过来。 黑色桑塔纳与夜色融为一体。王学新驾车缓缓驶离公路,在土路上开了一个多钟头,在一片椰林的掩映下,把车停在沙地上。 即将熄火下车的时候,虎平涛看了一眼车上的电子计时器:现在是半夜十一点四十八分。 洪宗元下了车,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海滩上风很大,虎平涛勉强听清他似乎是让对方派人过来搬东西。 很快,从黑暗中的海滩方向,隐隐绰绰走来五个人。 虎平涛认识其中三个人,都是“地心引力”酒吧二层的侍者。 另外两个没见过,估计也是公司里的人。 需要搬运的东西,就是后车厢里的那些罐头、饼干、矿泉水。 虎平涛扛着一箱罐头,走在洪宗元身边,认真地问:“洪哥,我这人是不是很老实,很容易被骗啊?”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周围的人纷纷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洪宗元也皱了下眉头:“阿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埋怨道:“中午出来的时候,洪哥你说是带我去邻县吃泥鳅钻豆腐。后来又说去吃炖土鸡,再后来说是来海边吃鱼……这都大半夜了,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想着忍饥挨饿吃顿好的,可看这周围全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还鱼呢,能有鱼骨头吃就不错了。” 这是他今天的亲身经历,虎平涛相信除了自己和王学新,在场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感觉肯定有些不舒服,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挺有意思,容易引起认同感的笑话。 果然,周围的人纷纷笑了起来。 “你小子!”洪宗元被搞得哭笑不得,他曲起指关节,狠狠给了虎平涛脑袋上一个爆栗,又气又好笑地低声训斥:“我是觉得你上次在淞城表现不错,这才给你一个机会。没想到你唧唧歪歪就想着吃。” 王学新扛着一箱矿泉水走在旁边,笑道:“阿衡,这有罐头,还有饼干。再说了,洪哥也没骗你,来这儿真能吃鱼。” 说着,他加速向前走了几步,抬手拍了一下前面那人扛在肩上的豆豉鲮鱼罐头箱。 就这样说说笑笑,一群人很快来到距离海滩很近的一间木屋里。 谁也不知道这间屋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建的,总之很旧。建筑材料主要是砖块和木板,顶部是波形瓦。屋子没有窗户,屋顶漏风,“呼呼”地刮进来,听着就像鬼在哭。 屋内空间很大,正中火塘里燃烧着旺火。虎平涛放下纸箱的时候,飞快扫了一遍:连同自己在内,共有十八个人。 洪宗元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来,跟我见过金爷。”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坐在正中。他体格粗壮,很胖,目测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粗大肥实的胳膊分朝两边杵在大腿上,上臂部分全是刺青,很漂亮的日式浮世绘风格。 虎平涛连忙双脚并拢,躬身垂手,恭恭敬敬叫了声:“金爷。” 金寿昌看起来很随和,眉眼随时带着笑。他抬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目光望向站在虎平涛身旁的洪宗元,问:“他就是阿衡?” 洪宗元笑着点点头:“挺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我这次带他出来见见世面,顺便引荐给金爷。” 金寿昌笑了一下,颇有深意地问:“阿衡知不知道我们今天过来吃鱼?” 话一出口,跟着去搬货的人全都笑了。 洪宗元颇有些无奈的解释了一遍。 金寿昌仰面大笑,望向虎平涛的目光少了几分戒备,随手拿起摆在旁边木桌上的一把匕首,递过去:“饿了就自己动手,先垫垫底。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我们大摆筵席,好好吃一顿。” 屋子里已经有人打开纸箱拿出罐头,他们开罐头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人用罐头钥匙卷起一层罐头铁皮,有人直接用匕首在罐头中间划个“十”字。虎平涛多了个心眼,他仿照后者,用匕首撬开罐头,大口吃了起来。 在这种场合,手里得有一把武器。只要罐头没吃完,他就有足够的理由留下这把匕首。 看着正嚼着饼干的洪宗元,虎平涛挤过去,低声好奇地问:“洪哥,咱们这趟出来,是不是有大动作?” 洪宗元微微一笑,转头注视着他:“你好像猜到什么了。呵呵……说说你的想法。” “私货?”虎平涛直截了当地问。 “私货有很多种,你觉得是哪种?”洪宗元故意卖关子。 “这我哪知道啊!”虎平涛摊开双手:“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很值钱的私货。否则洪哥你不会花这么大的力气,这么多的心思。” 洪宗元笑了一下,也不解释:“别问那么多。少说话,多做事。总之只要时候到了,会让你知道的。” …… 滨海市,指挥中心。 王永江和曹勇各自看着手上刚传过来的文件,神情振奋。 几分钟前,海上缉私队传来消息:在近海截获一艘伪装成本国籍的费率冰渔船,在船舱里发现了整整两吨海洛因。 正常情况下,缉私艇不会改变海上巡逻路线,也不会对某个区域加大巡逻力度,改单线巡逻为往复多次。 如果专案组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针对案情的一系列分析,这艘费率冰渔船有很大的概率潜入近岸海域。 虽然岸上有雷达监控,但目标小,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从地下渠道购买渔船识别码。 只要能赚钱,部分有船的渔民根本没有道德底线。 “两吨啊!而且都是没有添加过的纯海洛因。”曹勇激动的有些难以自持,他瞪大双眼看着文件上那些数字:“按照六比一,甚至七比一,这就是超过十吨的合成毒品。” 王永江也看得心潮澎湃,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用手指弹了一下文件:“海关那边正对涉案船员进行临时审讯。不过从方向和时间来看,金寿昌和洪宗元的行动目标就是这批毒品。海运很隐蔽,一次接货至少也有几百公斤。不过像这样高达两吨的分量的确很少见。” 曹勇开怀畅笑:“如果没有黑鱼传讯,让一组找到并重新监控目标,我们也很难给海关方面发出指引。” 三十三号公路有很多岔口。通过虎平涛沿途扔下的纸团,无人机和后续车辆得以继续追踪,并在事发前四十分钟的时候,集中其它监控小组对各自目标的动向观察,通过精密测算和验证,大体确定了这片海滩。 这就是集中点。 曹勇跃跃欲试:“王局,现在该怎么办?收网?还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王永江沉吟片刻,摇摇头:“收网很简单,昌达经贸公司已经浮出水面,抓人只要一道命令就行。上至金寿昌,下至小喽啰,一个都跑不掉。关键在于要把整个集团连根拔起,这就有些困难。” “无论毒品还是偷渡进来的那些女人,这两条线的集中点只有一个————服务。” “有需求才谈得上服务,而且这种服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受。昌达经贸公司经营项目众多,规模很大,地下经营更是黄赌毒一条龙。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尽快查明他们的具体经营方式,还有来自各方面的参与者。” 曹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黑鱼那边,是不是给他点儿支援?” 王永江明白这话所指:“可以。执行第五套方案吧!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直接联系方式,今天晚上也很难再次传讯,但只要按照约定进行,他会明白的。” …… 海滩小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屋内气氛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洪宗元不断地看表。 金寿昌拿着手机,顶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笑意。 按照约定的时间,应该在十二点交货。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手机一直没响。 短信传讯是很蠢的行为,那样做只会给警察提供信息和证据。 第一百八十节 货没了 金寿昌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这些年,公司经营越来越难。很多供货链都断了,只剩下来自东部海上的这条线。 金寿昌当然明白化学制冰的好处,可问题是技术不过关,导致成品纯度不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很多客户都不会选择这种东西。 毒品上瘾的人都想戒掉,却发现这条路很难,甚至根本走不通。 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对稍好的替代品。 比如杜冷丁。 问题这玩意儿是国家规定的管制药品,就算你去医院,医生也不可能长期开给你使用。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到原路。 《绝命毒师》这部片子曾经风靡一时。金寿昌也看过,很受启发。 他花了大价钱,想方设法寻找人才。 通过多方努力,找到了一个退休的中学化学教师。 那老头是真有本事,第一次制毒,成品就跟天然冰块似的,晶莹剔透,根本不是以前那种灰蒙蒙的丑模样。 那批货卖得非常好,客户反馈意见也好评如潮。 金寿昌以为找到了金手指,从此后万事无忧。可万万没想到,那老头贪财好色不说,还是个命薄的。他拒绝交出配方,声称双方只是“合作”关系。制一次冰,给一次钱。他只确保冰块质量,别的什么都不管。 这要求倒也合理,而且老头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让金寿昌帮着找几个漂亮妞,经常出来陪着玩。 买通一个男人,代价不外乎钱和女人。 老头七十多岁的人了,偏偏喜欢搞点儿刺激。钱多了,就控制不住,一个女人不够,每次至少三个……无论强度还是时间长度,都让金寿昌叹为观止,也自愧不如。 男人都是要脸的。尤其还是主动提出要求,被一堆女人围着,就算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会拼命叫嚣着“我能行!” 激情过后,老头挂了。 活活嗨死的。 金寿昌一度认为是警察派人搞得鬼,后来确认警察与此无关,纯粹是老头自作自受。 死了就死了,可配方也没了。 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头找费率冰人,重新打通海外偷运的这条线。 金寿昌很清楚,运货这种事,多联络一次,就多一次的风险。除了警察,海关也在盯着,危险性甚至比陆路运输还大。 他决定一次把全年的份额买足,两吨纯海洛因,搀兑开了就有十几吨,足够卖了。 海上运货,时间上很难做到绝对精准。洋流、方向、飓风……一切都有可能导致时间延误,越好十二点交货,往往会延迟好几个钟头。 延误不是问题,关键是一直没有接到供货方打来的电话。 以前也有延误,对方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过来解释,顺便约定后续交货时间。 像这种超过四十多分钟,却没有电话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洪宗元也是满脸焦躁。他走到金寿昌身边,压低声音:“金爷,要不给那边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金寿昌有些心动,想了想却还是改了主意:“先等等。按照约定,交货前都是费率冰人联系我们。咱们这边必须等到收货和支付尾款的时候,才能跟他们对账。” 每批货,先交百分之二十的货款。这在费率冰当地足以支付综合生产成本。 洪宗元眉头皱得很紧:“话虽如此,可他们一直没电话过来,咱们就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啊!” 话音刚落,金寿昌的手机响了。 屋子里的人全都来了精神,所有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按下接听键,金寿昌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却很可怕。 金寿昌很快放下电话,神情微变:“出事儿了,船在海上就被截了。” 洪宗元也是脸色大变:“警察还是海关?” “海关!” 金寿昌站起来,用凶狠的目光迅速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吩咐身边的亲信:“谁都不准走!给我一个一个的查,肯定有内鬼!” 他首先盯住虎平涛看了几秒钟,随即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除了虎平涛,这次参与运货的还有四个新人。 整个计划安排,总共十辆车,新旧搭配四十个人,从城里出发,不断地绕圈,各有各的路线……总之一定要避开警察追踪。 金寿昌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公司开了这么多年,下属的酒吧、夜总会被查了那么多次,警察不可能毫无察觉。 以为警察都是傻逼、饭桶、白痴的那些家伙,要么在监狱里关着,要么已经死了。 “丢卒保车”这法子很好用。 夜场的卖货人必须不断变更,每次的转换周期,通常来说是一年至一年半。具体的时间增减,看警方对公司夜场的检查力度和次数。如果来得频繁,就意味着该换人了。 对金寿昌来说,杀人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南方城市经济发达,“水泥墩藏尸”之类的故事也很普遍……实际上这都是编出来的。以金寿昌为例,他认为杀人就必须毁尸灭迹,灌进水泥墩里无论时间长短,肯定有被发现的那天。 多年前,他就买了几台粉碎机。只要把尸体砍成大块塞进去,插上电,按下开关,从通道尽头出来的,就是骨末与肉泥混合在一起的粉色物质。 这法子是从《三国演义》那本书里学到的。曹操当年缺粮的时候经常用,也是靠着这个打赢了袁绍,夺取天下。 一堆肉泥,塞车后备箱里带到郊外,随便找个地方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金寿昌几年前就不用粉碎机了。那玩意儿占地方不说,每次运转噪音太大,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虽说在城市里处理死人很方便,却容易遭到周边居民投诉……如果被警察找上门,麻烦就大了。 所以他换了一种法子……事实证明人类的智慧果然无底线,思维转换带来的好处也不是一星半点。说起来,肉泥肉酱什么的都不安全,还是新法子好,可以把自己不喜欢,不想要的人从这个世界上直接消失。 经常更换卖货的人,安全系数很高。可是这样做也带来了一系列负面效果,最直接的,就是身边的老人有些摇摆,生怕哪天就被这样对付了,死得莫名其妙。 按照金寿昌最初的想法,郑强应该死,蒋涛也应该死。 如果不是洪宗元苦苦相劝,说是这样做会寒了下面人的心,否则他根本不会改变主意。 其实在金寿昌看来,洪宗元也应该死,只是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黑道生意不可能做一辈子。金寿昌早就想好了退路————他在蒙特利尔买了套房子,在旧金山开了一家餐厅,在巴西置办了一个庄园,还在塞浦路斯开了一家小酒馆。 再干几年,该退休了。 公司肯定要进新人,否则就无法正常运转。 如果按照旧观念,其实包括王学新也应该被归为新人的范畴。 在金寿昌看来,参加过一次行动,分过钱的人,都是老人。 所谓“新人”,指的是像虎平涛这样,刚入公司不到一年,有资格被选中,随时可以推出去迷惑警方,当做挡箭牌的这种。 金寿昌杀气腾腾,凶狠残忍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他右手朝着侧后方向伸去,打开斜挎在腰部的皮套,拿出手枪。 国内禁枪,这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外面买来的。 看见他的动作,洪宗元心知大事不好,连忙上前,不敢伸手,只能凑到近处低声劝道:“金爷,不要冲动。” 金寿昌体内的温度不断升高,脸色不正常的迅速变换:“老子整批货没了,你竟然叫我不要冲动?” 洪宗元跟了金寿昌多年,知根知底,他连忙抓住金寿昌拿枪的那只手,急促地说:“金爷,今天是在海上出的事。警察分海警和陆警,两家各不沾边儿。您冷静点儿,先冷静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金寿昌眼睛里全是血丝,像头趋于疯狂边缘的野兽:“好好说?那可是两吨纯货!兑开了价值好几个亿!” “金爷,您听我说。”洪宗元知道现在决不能乱,拼命劝道:“咱们得搞清楚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既然是在海上出的事,我觉得费率冰鬼佬至少得担一半的责。” 这句话把金寿昌脑海里的怒火瞬间消减了一半。 无论是谁听到不好的消息,都会发狂冲动。可一旦冷静下来,金寿昌也不得不承认洪宗元的话有道理。 “费率冰鬼佬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次交易都要咱们先付定金,然后才交货。金爷您想想,咱们两个月前就交了钱,那可是三百多万美元啊!折合成咱们的钱,就是将近两千万。别说是两个月,就算是两个星期,利息就是一个大数。为了这事儿,咱们跟费率冰那边说了很多次————当面交易,钱货两清。可他们倒好,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分按照定金和尾款的模式结算。” “表面上说是规避风险,其实这种做法只对他们有好处。凭什么啊……这买卖一直是他们说了算,就连什么时候发货也是他们做主。” “金爷,说句不好听的,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费率冰鬼佬贼喊捉贼?” 听了最后一句话,金寿昌浑身剧颤了一下,握枪的手也略有放松。他眼里的凶狠目光随即缓和下来,疑惑地看着洪宗元:“你的意思是……费率冰人监守自盗?” 洪宗元认真地点了下头:“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发货。” 金寿昌心中猛然一紧,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可能。从第一次合作到现在,五年了,他们还是很讲信誉的。” 洪宗元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今时不同往日。那些鬼佬以前跟咱们合作,是因为费率冰国内毒品泛滥。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都种罂粟,费率冰的种植面虽然比不上阿福含和暹罗,但也算得上是出货大国。他们很贼精,每次的交易量最多就是两百公斤,多一克都不行。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兼顾所有贸易伙伴”,其实是他们自己小心眼,生怕一次交易数量太多,被黑吃黑。” “咱们前前后后找他们买了二、三十次货,按理说已经是老客户了,根本用不着什么定金。可费率冰鬼佬压根儿不管这些,做事情根本不讲情面,还他吗的一个劲儿抬高价格。尤其是杜特而特上台以后,对费率冰全面禁毒,一口气杀了好几万毒贩,导致费率冰国内罂粟种植面积一再缩减。” 洪宗元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金爷你想想,海洛因这玩意儿,沾了以后根本戒不掉。咱们国家管控严格,都还有这么多的人吸粉,费率冰是生产地,当地人吸粉的更多。做生意嘛,卖给谁不是卖。鬼佬在他们当地卖货,运输和贩卖过程肯定要比卖给我们简单得多,还用不着用船运过大海这么麻烦。” “去年年尾的时候,咱们就找鬼佬定了这两吨货。当时他们就提出涨价,要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一成。这些狗1日1的两片嘴皮子一动,咱们就得多付几十万美元,哪有这种道理?再说了,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海洛因,他们认为冰块要干净得多,都喜欢那个。如果不是老客户拴着……说实话,海洛因的受欢迎程度真不如冰块。” “金爷,我觉得今天这事儿很蹊跷。不是我信不过鬼佬,而是他们一拖再拖,都过了约定时间,才打电话过来说是遇到了海警。您想想,时间是他们定的,交货地点也是他们说了算。之前咱们提出,别在陆地上交易,咱们手里有船,而且不是一条两条,费率冰鬼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算他们对航道熟,可咱们也不陌生啊!两条船在约定的地方碰头,钱货两清,多省事……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选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第一百八一节 动手 金寿昌听的一阵火大,心中怒气再次上涌,他用力跺了一下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想的倒是全面,可早干嘛去了?” “我也没想到费率冰鬼佬会这样啊!”洪宗元满脸都是无奈的神情:“当然我不是说警察没有掺合进来,我只是觉得,今天这事儿,很大程度上可能是费率冰人在搞鬼。” 金寿昌已经冷静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把手中的枪缓缓插进枪套,脸上阴晴不定地问:“证据呢?” “我知道金爷您怀疑有内鬼,可您想想,如果是内鬼向警察通风报信,那警察在海上截住费率冰货船的同时,肯定也会在这附近布控,把咱们一网打尽。” 洪宗元的话很有逻辑:“警察在时间上拿捏得一向很准,没道理只抓海上不抓陆地的啊!” 金寿昌陷入了沉默。 必须承认,洪宗元说得很有道理。 良久,他淡淡地说:“阿元,你负责把今天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查一遍。” 停顿了一下,金寿昌盯着虎平涛足足看了三秒钟,目光随即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是第三个…… “他们几个,要查的很仔细。”抬起手,虚指了一下他刚看过的这些人:“都是生面孔,进公司的时间很短。万事小心总没错,先查吧……至于费率冰人那边,我再问问。” 说到这里,金寿昌无言地叹了口气。 他被洪宗元说服了。 洪宗元高吊的心脏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多少能猜到金寿昌的想法。 他自己也有小算盘。 杀人的确可以解决问题,然而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何况这次的交易已经失败,目前最关键的就是保护自身,内部查察。像金寿昌这种毫无根据就因怒杀人泄愤,是最愚蠢的做法。 “昌达经贸公司”这艘大船已经到了分家的时候。洪宗元已经想好要改走白道,如果不是很难舍弃地下圈的丰厚利益,而且改换生意需要时间,他早就与金寿昌分道扬镳。 今天这事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暂时还不清楚。两吨货没了,交给费率冰人的定金也没了,公司损失惨重,只能从其它方面找补。 金寿昌外表看起来像弥勒佛,无论见了谁都是笑嘻嘻的。可他骨子里却阴狠又暴戾,处理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稍有不和就暴起杀人。 洪宗元早就怕了。如果不是惧怕金寿昌报复,再加上有很大一笔钱投在公司,他早就带着心腹手下离开金寿昌,另起炉灶。 强压下烦躁不安的心情,洪宗元低声对金寿昌道:“金爷,费率冰鬼佬已经在海上被抓了。虽说咱们是单线联系,出了事也跟公司没关系,可他们肯定会招供,说出交易地点。总之,咱们还是趁早离开,这样安全。” 金寿昌面色阴沉,闷闷不乐地微点了下头:“走吧!内鬼的事儿回去再查。” 生气归生气,道理他还是懂的。 …… 一群人刚走出小木屋,来到停车的地方,远远就听到黑暗深处传来引擎轰鸣。 洪宗元脸色骤变,一把抓住金寿昌,强行将其推上已经拉开门的车,连声催促:“快走,警察来了。” 这地方很偏僻,平时极少来人。从声音判断,远处的引擎轰鸣来源方向正是土路尽头,现在又是半夜,再加上费率冰的货在海上被截……综合起来,除了警察,没有更好的解释。 人类是一种逻辑性极强的物种。按照金寿昌和洪宗元的分派,从滨海市内出发,绕路至城外,来到这里的车有些在中途折返,最后来到海边交易的车都停在一起。 各人上各人的车,谁也没有乱坐。 王学新跑得最快,他冲进黑色桑塔纳的驾驶室,迅速发动引擎。 虎平涛表现得很讲义气。他一直跟在洪宗元身边,时刻不离,直到洪宗元把金寿昌推进车里,关上房门,这才跟着一起绕至黑色桑塔纳前面。 就在洪宗元即将跑到车后面,拉开车门的时候,斜侧面的灌木丛里,突然冲出一个双手持枪的警察。 “谁也不许动,举起手来!”他厉声喝道。 距离只有六、七米,他手里的枪货真价实,真正的警用左轮。 几十米外,隐隐绰绰的还有几个人影,依稀看起来也是警察。这个握枪的应该是冲在最前面,想要立功。 洪宗元下意识举起双手,他眼里全是恐惧,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这想法在他脑海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黑道赚钱,不外乎四个字:作奸犯科。 早年刚入行的时候,洪宗元谨小慎微,倒腾白粉从中赚取差价,十克货兑成十二,甚至十五克之类的事情也没少干。那都是上家已经兑过一遍的,他买过来继续往里头搀兑面粉,纯度不足,客户吸了不满意,生意也越来越差。 年轻人都想着一夜暴富,洪宗元手里的货卖不掉,只能投靠金寿昌。 他后来发现,自己犯了大错。 跟着金寿昌,相当于跟着魔鬼。 这家伙手上沾满了人血和人命。 警察可不会手软,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自己。虽然是夜间,视线模糊,可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果对方开枪,就算不能一枪爆头,至少也能打中自己的上半身。 突然,虎平涛从侧面猛扑过去。 他看得很准,角度上没有偏差。骤然爆发的腿部肌肉释放出强大动能,使他在黑夜中犹如一头凶猛野兽,轰然将对方扑倒。 王学新已经坐在桑塔纳的驾驶室里,车子亮着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尚未回过神的洪宗元看的清清楚楚————虎平涛从侧面将那名警察按翻,两个人在沙地上翻滚。虎平涛死死抓住对方握枪的右手,顺势拔出斜插在后腰上的短刀,狠狠刺了下去。 白天从城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身上可能当做武器的物品,尤其是手机和匕首,已经被全部收缴。 只有金寿昌身边的亲信才有资格携带武器。洪宗元不知道他们具体有多少支枪,但匕首之类的肯定不会少……至于虎平涛现在拔出来的这把刀,是之前在小木屋里吃罐头的时候,金寿昌递给他的。 虎平涛满面疯狂,他丝毫不给对手机会,二话不说抡起匕首就往对方身上捅。锋利的刀尖刺破了警察制服,当他拔出匕首再次捅下去的时候,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溅在虎平涛脸上,斑斑点点全是红色,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食人魔。 两人之间隔着一辆车,光线昏暗,刀子具体捅进去有多深,洪宗元一时间也看不清楚。 王学新坐在驾驶座上,根本来不及放下车窗,只能隔着玻璃看了个大概。 他们看见那名警察显然已经不行了。估计刀子捅得很深,他的头歪朝一边,手脚四肢都在抽搐着,胸前伤口仍在向外冒着血,身体在沙地上痛苦翻滚,蜷曲着颤抖。 “阿衡,快上车,别管他了。”洪宗元反应很快,连忙冲着虎平涛挥了下手,自己先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虎平涛抬手抹了一把脸,从另一个方向上了车。王学新早就等得不耐烦,不等虎平涛完全关上车门,赶紧踩下离合器,迅速松开,随即一脚油门踩到底,这辆老款轿车引擎发出怒吼,以极快的速度驶入黑暗深处。 金寿昌等人的车停在附近,与这边是两个方向。警察似乎没有在那边设防,他们第一时间逃离,很安全。 “阿新,别往来路走,往东,然后从第二个岔口出去。”洪宗元坐在后排,双手扣住前面正、副驾驶两个椅子边缘,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正前方,努力分辨着四周景物。 既然是来接货,就肯定要做足准备。费率冰人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附近暗礁不多,他们驾船来去自如。金寿昌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早早就带着洪宗元等人勘察现场,对附近的几条小路了如指掌。 王学新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因为紧张,浑身上下绷得很紧,衬衫也被冷汗浸透。 洪宗元向前探过头,看着仰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的虎平涛……此时此刻,他心里丝毫没有多余的念头,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阿衡……谢谢你!”洪宗元说话的语气很重,语速极慢。 如果不是阿衡反应快,这次肯定完了。就算没被警察当场射杀,至少也要被抓进去。到时候,真正是生不如死。 刚才的搏斗消耗了大量体力,虎平涛整个人几乎瘫在椅子上,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匕首。他脸色惨白,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疯狂过后的正常反应。 “……别,别这么说。”他大口喘息着,疲惫地随意抬了下手:“洪哥你……待我不薄,我虽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我还是懂的。” 说着,虎平涛声音变得比刚才低沉:“我有个朋友……手机贷,欠了一大笔钱。上次要不是洪哥您分了我几万块,她恐怕就会被那些人抓住……” 洪宗元微张了下嘴,表情上只是略有变化,心中却一片明悟。 没有前因,就没有现在。 车速很快,王学新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岔口。他转动方向盘,以近乎漂移的方式转向,等到驶入平稳路段,这才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阿衡那一刀捅得太深了,那警察肯定死了。” 不等洪宗元和虎平涛回答,王学新继续道:“金爷也太不仗义了。他那边那么多人,那么多的车,还带着武器,随便过来几个人帮帮忙,我们都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阿衡对上那个警察,多危险啊!我当时是在车上刚好拧钥匙,没来得及下去。还好阿衡机灵,一刀就把那个警察干翻,否则……” 洪宗元打断了他的话:“好好开你的车。从前面第四个岔口右转,别上大路,沿着土路一直走。” 王学新认识路,疑惑地问:“洪哥,咱们这是要去邻县?” 洪宗元“嗯”了一声,语气沉闷地说:“现在回去不安全。我们去邻县住两天,等市里的风声过去了再回来。” 这是常用的避祸法子。 公司在滨海市有眼线,等他们传来消息,确定没有问题,才能回家。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不能打电话相。最好是关掉手机,通过固定电话找人联系。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王学新开了一半车窗,清冷的风吹进来,众人顿时觉得精神一震。 王学新一边开车,一边侧眼看着虎平涛,连声夸赞:“阿衡是个好样的。今天要不是你,咱们就麻烦了。” 他随即话锋一转:“洪哥,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今天这事儿,金爷做得真不地道。” 洪宗元沉默片刻,缓慢地摇摇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金爷,主要是费率冰鬼佬的问题。其实换了是我处在金爷的位置,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你想想,整整两吨纯货,一下子没了。好几个亿就这样白白扔在水里,换了是谁都没法冷静。” 王学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货没了我也觉得心疼,毕竟这次出来,要是生意成了,我们每个人就能分到好几十万……我指的是金爷对我们的态度。他压根儿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就跟防贼似的,不拿正眼看咱们,晚饭就不说了,连把刀子都不愿意给。” 洪宗元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王学新所言非虚。 从城里出来的车子分头绕到海边小屋集中。等待交货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在聊天,王学新和虎平涛从对方嘴里听到了一些事。 按照计划,无论金寿昌还是洪宗元的车,都必须从城内到城外,兜一个很大的圈子。 金寿昌指挥的那几辆车没跑太远,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开了半个多钟头就开始折返,就连晚饭都是在城郊吃的。 第一百八二节 黑状 那是当地颇为有名的一家饭馆,招牌菜是杂煮海鲜。 金寿昌身边保镖以炫耀口气告诉王学新这件事的时候,洪宗元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当时就觉得不高兴,只是控制着情绪,没有发作。 路边庄园是装运货物的秘密地点。那里储备着大批干粮和罐头,甚至还有一百多桶汽、柴油,专门用作补给。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金寿昌口口声声:一定要保密,从路边庄园上货(罐头饼干),运到海边给大家填肚子。这样做是为了不引起警察怀疑,也减少了秘密外泄的几率。 金寿昌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又做一套。码的,他带着人在外面好吃好喝,却让我这边的兄弟啃罐头……说好的按计划行事呢?这就是说好的谨守秘密?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调匀气息。他颇为烦躁,脸上也露出几分畏惧和后怕,惴惴不安地说:“洪哥,咱们都是为钱做事。今天这事儿……谁也不愿意杀人,可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 洪宗元从后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想太多,就是一个警察而已。再说了,天这么黑,当时附近也没人,他们不可能看清阿衡你的脸。” “我说的不是这个。”虎平涛从前座上转过身,他皱着眉,眼里带着怒意:“在公司里搜身上缴手机,我没意见。洪哥你在路上拿了我的烟,摆明了是不相信我……万事小心,何况今天的事情很大,这个我也没有意见。可金爷那边是怎么回事?刚进屋那会儿我就注意到,他们人人都有武器,不是枪就是刀。可咱们呢?我和阿新赤手空拳,还有从公司出发另外三辆车上的人,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吃罐头的时候金爷给了我这把刀,我还真搞不定那个警察。”虎平涛说得很认真:“我不知道洪哥您是怎么想的。可如果换了我,这口气说什么都忍不下去。” 王学新也频频点头,义愤填膺道:“他们有枪有刀,咱们就手无寸铁,这他吗的什么道理啊?再说了,警察来的时候他们鞋底抹油跑得比谁都快,咱们这边遇到麻烦,谁都不来帮一下。这算怎么回事?拿我们当肉盾,洪哥你就是最大的挡箭牌?” 两个人左一言,右一语,把洪宗元说得心绪不宁,焦躁不安。 虎平涛一直在暗中察言观色。 那名警察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时候,站立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位于黑色桑塔纳侧前方。借着车头大灯照射的光线,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曹勇的脸。 卧底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身为潜伏人员,除了要具备各种相关技能,还要熟悉甚至强记大量相关的辅助计划。少则几十篇,多则上百。 “杀人取信”,是众多辅助计划之一,乙类,编号二十四。 内容很简单:警方会安排人手,在特殊情况下,制造一个让虎平涛“杀人”的机会。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很难,若不是多年的老友,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相信”二字。这样一来,就需要在恰当的时机,让虎平涛扮演英雄角色,在万众瞩目的时候出场,拯救地球,拯救全人类。 ……嗯,这是漫威电影的剧本。 很多事情可以复制。漫威电影之所以有人喜欢,是因为“英雄”自身具有强大的吸引力。 犯罪分子也是人,他们同样喜欢英雄,尤其是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干掉警察,舍生忘死帮助自己争取逃路的好兄弟。 乙类二十四号计划的内容包括:对目标的身份确认。其中涵盖了大量细节,从目标服装款式、颜色、特定位置装饰物、不同环境与光线下的佩戴物件等等。 虎平涛认识曹勇。 但这还不够。 如果曹勇左胸没有佩戴团徽,他的制服从上往下数第三颗纽扣边缘有亮银色丝状挂带,他的衬衣风纪上没有那点棕色污渍,虎平涛无论如何都不会扑上去,挥刀乱捅。 捅人是要看部位的。目标身上只有两个位置:一是右腹,另一个是左胸。 曹勇贴身佩着两个“血袋”,袋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红色调配液体,外观与鲜血相同。他其实没穿衬衫,外套制服也很特别,领口是伪装,也就是常说的假领。这种专门在黑暗环境下使用的衣料质地很薄,用刀子轻轻一捅就能穿透。只要控制住力度,就能造成鲜血四溅的骇人景象。 仓促之下,其实虎平涛很难控制力度。为求把稳,他在扑倒曹勇的同时,刀尖朝外偏向,刀尖紧贴着对方身体滑过去。之前在滨海市接受特训的时候,他与曹勇就类似的情况有过多次演练,曹勇及时压破了衣服下面的“血袋”,红色液体从特制喷口涌出,造成被锐器重伤的假象。 这种人工调配的液体仿真度极高。无论气味、在不同状态下的凝固速度、外观……均与人血无异。 虎平涛身上有血,刀上有血,曹勇模仿濒死者的动作逼真……在旁人看来,这一切都做不了假。 人生全靠演戏,何况就算王学新和洪宗元根本没有走到近前查看的时间————王永江安排了五个战斗小组负责掩护,前后明暗位置交替,再加上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从心理和时间上造成压迫,逼着洪宗元等人在那种情况下只能上车,尽快逃离现场。 汽车轰鸣是用音响设备释放出来,实际上现场等待的警车都没有动。之所以这样,是为了营造恐慌心理,逼迫金寿昌等人仓皇离开。 狡兔三窟,何况金寿昌还是整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他在滨海市苦心经营,只要逼迫着他前往秘密地点躲藏避风,就可以顺藤摸瓜,将“昌达经贸有限公司”一网打尽。 据虎平涛观察,洪宗元与金寿昌之间的矛盾分歧很大。 “地心引力”酒吧只是整个公司的外围,如能通过“杀死警察”这件事得到洪宗元信任,进而打入公司内部,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很值得。 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王学新不是自己人,他只是一个普通罪犯,一个想要走黑道赚钱的家伙。 车子在土路上开了很久,拐入岔口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看着远处在车灯照耀下轮廓模糊的建筑,洪宗元抬手抚额,长长叹息了一声。 “金爷……还是很讲义气的。” …… 滨江市,省厅。 身为郭凯盛的办公室位置朝阳,光线充足。 他是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坐姿端正,新剃过的头发极短,双臂肌肉膨胀,无论从侧面还是背后看过去,都给人以强悍硬派的感觉。 正面……他戴着一副眼镜,完美掩饰了强横的面部五官,以及脸上发达的肌肉。 郭凯盛烟瘾很大。现在是早上九点十五分,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插着四个烟头,他手里还夹着一支正在抽。 李金阳坐在办公桌对面,他干瘦的身形与郭凯盛形成强烈对比。 “领导,王永江这是在专案组里搞一言堂啊!典型的家长制作风,其他人的意见根本听不进去,完全以他个人好恶说了算。” “我就提了个“视具体情况更换卧底”的要求,就被他从会议室里骂了出来。话说得很难听,甚至把领导你也给骂了进去。” 郭凯盛平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用力吸了一大口烟,在浓浓的烟雾中发出声音:“他都说了些什么?” “王永江说您不懂业务,只懂打打杀杀。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亲力亲为,只会发号施令让下面的人去做,刑侦方面一窍不通。”李金阳的话半真半假。撒谎骗人的最高境界就这样,真假掺杂,令人难以分辨。 郭凯盛淡淡地笑了:“就这些?” 李金阳没想到郭凯盛居然这般反应。他有心想要继续编造,却感觉不太合适。毕竟说谎也需要有足够的真实依据,至少表面上听起来要过得去。 想了想,他避重就轻,继续道:“卧底这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就说滇省过来的那个虎平涛吧!他不是我们本地人,光是“发音不准”这一条就犯了大忌。我在会上提出这个意见,王永江根本不听。还说什么虎平涛是滇省那边推荐的特殊人才,这案子少不了他……郭副,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啊!咱们滨海是全国发达城市,虽说不是人才济济,可就区区一个卧底,还轮不到滇省那边说话吧!” 他很聪明,没有直接提王永江,而是把问题上升到省级机关层面。 郭凯盛继续保持着微笑:“老李啊,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公布,而且你级别不够。王永江这话没错,滇省那边的同志没乱说,虎平涛的确不是普通人。” 李金阳没想到郭凯盛会这样回答。他眼珠一转,抛出早就想好的另一套托辞:“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不能给我们本省本地的同志一个机会?领导,这是发生在滨海的案子。咱们的人不用,偏偏用外来的卧底,这从道理上就说不过去啊!” “就算他虎平涛能力再强,终究是一个外人。到时候破案分功,滇省那边至少得一半,我们这边出钱出人,劳心费力,到头来还得把好处拱手让出……我,我这心里实在觉得堵得慌。” 郭凯盛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浓烟,虽在笑,说话语气却比刚才冷淡了几分,其中也多了些劝解的意思:“全国一盘棋,任何事情都要有整体感和大局观。滇省那边也是兄弟单位,何况这次是我们提出要求,他们才派人过来。老李啊,想开点儿,脾气别那么倔。这有功咱们肯定要争,但也得看具体是什么事儿。侦破侦破,“侦”是过程,“破”才是关键。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怀里,到头来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法做,那就真正是功劳变成负担。” 李金阳没郭凯盛的话听进去,他依然固执:“郭副,我就一个要求:增加几个卧底。这样一来咱们更有底气,破案的几率也更大。” 郭凯盛收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变得严肃。思考片刻,他认真地问:“你想增加几个人?” 李金阳心中一喜,他控制住情绪,抬起右手:“三个。” “三个?”郭凯盛皱了下眉,问:“男的还是女的?以什么身份进去?” “两女一男。”李金阳道:“这次派进去的人,比上次有经验。我考虑过,以男的为主,两个女的做掩护。到时候搞两次临检,故意制造冲突,他很快就能进入昌达公司核心。” “从哪儿进去?还是“地心引力”酒吧?” “是的。” 郭凯盛眉头皱得更深了:“前几次进去的渠道都是“地心引力”,你这次派人还是走这条路……这也太冒险了。” 李金阳不这样认为:“路走多了才熟。何况那个酒吧一直在对外招人,这很正常。” 郭凯盛摇摇头:“人家要的是招待员和调酒师。年轻漂亮的女孩才能拉拢客人卖酒,调酒师就更难,人要长得帅,还得具备酒类专业只是,调酒手法也不能生疏。虎平涛之前的定位就是调酒师,这样一来两边撞在一起。先不说你推荐的人是否有这个能力,光是身份重复这一条,我就不赞成。” 李金阳一听,顿时急了:“郭副,虎平涛不是咱们的人。要不这样,把他换出来,让咱们的人进去。” 郭凯盛目光微凝:“老李,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什么叫我们的人?” 他重重咳嗽了一下,继续道:“昨天晚上的行动,王永江已经打电话告诉我了。你是专案组成员,负责后勤,却没有按时出席会议。老李啊……不是我说你,这样做不好……对内对外都不好。你好歹是个副局长,在破案与行政问题方面,我们永远看重前者,也必须集中力量优先满足前者的需求。” 第一百八三节 高管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金阳知道无法从郭凯盛这里得到支持。可他仍不死心,继续道:“郭副,王永江这是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郭凯盛沉默片刻,吸着烟,淡淡地问:“老李,你跟王永江有过节?” 他可不是傻瓜。 李金阳知道,正因为自己和郭凯盛之间关系很好,才会这样问……尽管如此,这问题还是让他有些尴尬,犹豫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没有。” 郭凯盛点了下头,他的语音听起来有些调侃:“你一大早跑到我这儿来告状……专案组那边说了,原本通知你昨天下午过去开会,你却理都不理。按照规定,这是严重违纪行为。可人家王永江呢,直到今天凌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对你只字未提。” “看看人家,再想想你自己。” “老李,咱们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早年的时候,我职位还在你之下。前些年机改,干部分批回警校学习,你是百般借口,一会儿身体不好,一会儿是家里有困难,总之就是咬死了不肯去,结果后来两次升职加薪都没你的份儿。” “我知道你对王永江有想法。人家比你年轻,却比你高一级。羡慕嫉妒很正常,但绝不能上升到“恨”的程度。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干警察的可不比其它行业,讲的就是有能者居之。老李你想往上走,这是好事,可你也得看看你自己的本事和资历。既然不愿意去警校回炉再造,就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 “不是我说你,做人不能这样。看着人家出成绩,就想要伸手捞一把,啧啧啧啧……还有,你对我也不说实话,嘴上说是多派卧底增加破案几率,其实你心里那点儿小算盘我很清楚。呵呵,你蒙谁呢!” 郭凯盛与李金阳是老相识,说话直截了当,李金阳听得头皮上冷汗淋漓,好几次想要开口争辩,却被郭凯盛在气势和语言上牢牢压制。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礼节,不再称呼“郭副”,直言道:“老郭,我……” “别你你我我的。”郭凯盛把烟头用力摁熄在烟灰缸里,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你没说的我也清楚。正好你今天过来,我就不专门找你谈了。部里下发了一份文件,要求各地精简机构,在规定范围内缩编。这个“缩编”,不是以前理解的缩减编制,而是在现有范围内,缩减坐办公室的人。换句话说,让机关里的同志下到地方和一线,开展工作。” 李金阳一听,顿感不妙:“老郭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地方上任职?” 郭凯盛摆了下手:“这是针对其他人,你想去还去不了呢!毕竟你不是正规警校毕业,也没有接受相关的业务训练。接到通知去地方上任职的同志,下一步会重新安排工作。就你这两眼一抓瞎的,去了也白搭……不过嘛,像你这样情况人不少,说起来也都是历史遗留问题。这样,我先给你打个招呼:通知和文件会发到你们局里。你这次必须去警校接受训练,考核不达标就不再任职。” 李金阳急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强言辩解:“去警校?我……我身体不好。高血压,尿酸高,还有糖尿病,没法参加训练啊!” 体能训练是关键。 郭凯盛笑了一下,态度依然强硬:“不参加训练,考核不达标,就不能任职。这是上面的规定,所有人都这样,我也不例外。” 李金阳感觉脸都绿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可是我病了,我身体不好,我有病啊!”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令人发笑,郭凯盛强忍住笑意,认真地说:“有病就去治病。上面考虑还是很充分的。像你这样体弱多病,以前没有参训记录的同志,就按照规定退休。反正你工作满三十年,又是公务员,该退就退吧!” 李金阳睁大眼睛:“我为什么要退休?我还不到年龄?” 郭凯盛正色道:“我是为你好才这么说,也是替你考虑。你说你堂堂一个副局长,不懂专业,遇到案子还要胡乱插手。你跑到我这儿来投诉王永江,可你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少人投诉你?” “……投诉……谁投诉我?”李金阳顿时慌了,心里一阵紧张。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郭凯盛笑了一下,恢复了之前的老熟人说话腔调:“你别想多了,是投诉,不是举报。主要是你工作方面的问题,与个人生活无关。简单来说,你是略有点儿“德”,但是没有“才“的那种。部里要求各地机构改革,也是为了加强才能锻炼。你想想,咱们是警察,是为了对付罪犯,侦破案件,同时减少案发率,不是每天让你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这个副厅长以后也得跑基层。咱们警察队伍抓的就是战斗力,工作能力不行就让别人上。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一抓一大把。” 关系熟,说话就没有那么多顾忌,直来直去。 看李金阳低着头待在那里一言不发,郭凯盛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反正你自己看吧,退休还是去警校参训,二选一。” “专案组那边我已经给王永江打过招呼,从今天起你就卸了副组长的身份,相关工作有人负责。增派卧底之类的事儿就不要想了,那搞到最后,很有可能会搬起石头砸你自己的脚。” “我这儿忙,待会儿还要开会,就不招待你了。” …… 几天后,洪宗元带着王学新与虎平涛回到了滨海。 金寿昌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可以大概率确定是费率冰人那边出了问题。海警对截获船上的船员进行临时审讯,为了躲避罪责,他们交待了交货时间和地点,陆警闻风而动,这才有了海滩上的围堵追逐。 幸运的是,警察对情况掌握的不全面,加上准备时间太短,这才功亏一篑,放走了金寿昌这条大鱼。 更幸运的是,多亏了金寿昌平时小心谨慎,从不在外面使用真名,警察压根儿没把他与毒1贩联系在一块儿。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老远就听见警车引擎的声音。金寿昌这边派了专人负责警戒,得到消息也很及时,所有车都逃了出去,没人被抓。 唯一麻烦的,就是那个在现场被杀的警察。 阿衡动的手,直接用匕首捅穿心脏,据说那人当场死亡。 滨海市警察局为此下了高达十万元的悬赏令,追查当天晚上的涉案人员。 “洗屁股”和“割尾巴”是道上的行话。 警察抓贼,贼就得学着壁虎断尾求生。到了金寿昌这种身份,花钱扔几个手下出去,也算是丢卒保车。 很幸运,那天晚上在海边没有灯光,警察车队来的迟,没人看见金寿昌和洪宗元,也没人看到虎平涛的脸。 金寿昌坐镇“昌达经贸公司”,大把的钞票撒出去,消息很快通过不同渠道反馈回来。 这次之所以货在海上被截,源头在费率冰。 杜特而特上台后,在费率冰国内狠抓毒品问题。这是个凶悍且敢于下手的男人,他修改法律,加强警察与军队建设,一口气杀掉了好几万涉毒人员,全面清剿费率冰境内的罂粟种植区。 无奈之下,费率冰贩毒集团只能从马莱亚和棉兰老岛方向调货,却没想到早就被中、费两国联合缉毒机构盯上。这次运货的船刚从马莱亚港口出发,当地线人就把船只型号、出发时间、航线、人员等情报发送给警察。海关方面闻讯而动,在海上截获目标,一网打尽。 费率冰只知道收货人的名字叫做“张德发”,却不知道这是金寿昌的化名,更不知道他的原名。 不是所有毒贩都是坤沙,要求客户资料绝对真实。何况坤沙早已不再经营边境三角地区,转而种起了玉米、咖啡、热带水谷和稻米。 洪宗元在自己的别墅里办了一场宴会,包括虎平涛和金寿昌在内,列席者只有六个人。 滨海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海鲜。 桌上杂陈着顶级澳洲龙虾、加纳大鳕鱼、阿拉斯加帝王蟹、最新鲜的北极贝,还有来自岛国的海胆。 金寿昌依然坐在首位。他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各色佳肴,似笑非笑地对洪宗元说:“老洪,你这是舍近求远啊!海鲜这种东西,咱们滨海多得是,你何必从外面买进来。” 说着,他用筷子点了点面前那盘对半切开的海胆,笑道:“这是小1日1本的东西。呵呵,换在抗战的时候,你这可是典型的资敌行为,要抓起来杀头的。” 洪宗元对此毫不在意:“我也想买国货,可金爷你也知道,国内的龙虾个头比不上澳洲和米国,鳕鱼的味道也不如人家,螃蟹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大闸蟹,别的品种在我看来都是渣渣。既然是花钱吃饭,咱就得吃个高兴,吃最好的是吧?” 金寿昌笑了,语重心长地说:“你啊,总有一套一套的歪理。我告诉你,咱们是中国人,不能做危害国家的事情。” 虎平涛在旁边一直忍着笑,很难受。 “行啊!我听金爷的。不过这岛国海胆买都买了,总不能一口不吃就扔出去吧!”洪宗元笑嘻嘻地打开一瓶汾酒,给众人的杯子一一倒满,很豪气地说:“吃完这顿饭,回头我就去庙里烧香,在佛爷面前敬上八千八百八十八的香油钱。” 这种时候必须给金寿昌面子。 看到洪宗元如此上道,金寿昌也满意地点了下头。他举起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朗声笑道:“诸位都是我的肱骨,要没了你们,我这公司就真开不下去了。这第一杯酒,我敬大家。” 说着,金寿昌一饮而尽。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金寿昌把酒杯再次倒满,转过身,看着坐在侧面的虎平涛,脸上全是微笑:“这第二杯,我得敬阿衡。”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推辞:“金爷,这太过了,应该是我敬您才对。” 金寿昌把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拍了两下虎平涛的肩膀,用力将其搂住,感慨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要不是你,阿元现在已经被抓进去了……来,干一杯!” 这话说得很真切,绝非虚情假意。 这段时间从各个方面收拢信息,逐渐“弄清”事情真相的金寿昌被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当天晚上“阿衡”拼死干掉那个警察,一旦洪宗元被抓,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虽说洪宗元在公司里的地位只是三把手,甚至排名还要更低一些,可是从业务和实际操控能力来看,他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金寿昌很佩服电影电视里那些视死如归,在严刑拷打之下宁死不吐露秘密的共产党员。 前些年,他做了个小手术,拔牙。 当时没打麻醉,金寿昌强忍着坚持把手术做完。他疼得鬼哭狼嚎,声音大得把外面走廊上候诊的小孩子都吓跑了好几个。 金寿昌对此感触很深:老子做个拔牙手术都疼痛难忍,当年那些共产党员被钉竹签、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电击加烙铁,却紧咬牙关连一声都没有哼过,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 洪宗元外表魁梧,性格豪爽,然而金寿昌很清楚,这家伙骨子里是个软蛋。别说是钉竹签上烙铁了,就算随便用鞭子抽几下,他就能痛哭流涕连他爹妈祖宗裤裆里那点事情一字不落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阿衡”,洪宗元被抓,公司也就完了。 这是非常可怕的连锁反应。 同时也说明“阿衡”这个人可用,是真正经过考验的自己人。 他连警察都杀,摆明要铁了心跟着自己干。 金寿昌最喜欢这种人。 毕竟“阿衡”杀人的把柄字自己手里握着,如果他有叛意,根本用不着自己下手,只要一个电话,通知警察抓人就行。 第一百八四节 麻将 两天后,王朝酒店。 得到了洪宗元与金寿昌的认可,虎平涛也平步青云,成为了“昌达经贸公司”的一名高管。 他从“地心引力”酒吧调到了“王朝酒店”。 第一次从洪宗元那里听到“王朝酒店”这个名字的时候,虎平涛认为这是一家宾馆,或者是以酒店为名的夜总会。 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这是位于滨海市郊外的一间别墅。早年的时候,这里属于某个村子。后来城市规划,村子整体搬迁,金寿昌走了上层路线,以“开发荒山”的名义,拿到了一块使用期限二十年的地皮,盖起了别墅。 外围都是果园,一条水泥路连接着别墅与公路。这里戒备森严,外部设置有“私人承包地块,不得允许禁止入内”的牌子,还专设了巡逻队,二十四小时值守。 这个地方,叫做“朝海岭”。 山不高,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丘陵。 迁走的村子叫“旺流村”。当地人很喜欢这个名字,整体搬迁后把村名带了过去,原址这块地方也叫做“旺流”。 金寿昌工于心计,他把自己营造的这间别墅称之为“酒店”,从附近地名分别选择了一个“旺”字,还有一个“朝”字。前者用谐音,就变成了现在的“王朝酒店”。 明白了这一切的虎平涛心中骇然。 之前,从滇省抵达滨海的时候,他就从专案组下发的秘密文件中看到过“王朝酒店”这个名字。这是前面几任卧底费尽心力才获得的情报,据说是“昌达经贸公司”的重要经营场所。 滨海市公安局和专案组针对这个地名展开了多次调查,却一无所获。 滨海压根儿没有这家酒店。 邻市倒是有一家“王朝酒店”,却是外资背景,投资方经营守法,是一家口碑很不错的四星级酒店。 夜幕降临。 走出员工更衣室的时候,虎平涛立刻成为了众人目光的聚焦点。 黑色高管制服很合身,尤其是腰部向内略微收紧的裁剪工艺,以及欧款裤型,将他近乎完美的身材毫无保留呈现出来。肤色偏白,更有一种与光线相互融合的特殊凝润感。五官轮廓如刀砍斧劈般锐利,直线条无弯曲,中和了肤色带来的阴柔,从骨子里释放出男性强悍、浑厚、坚硬的基础特征。 只有经过挑选,或者得到金寿昌认可的人,才有资格来到这个地方。 所有服务员都是美女。 她们大多是苗条型,也有少部分偏丰满。女招待服装都是兔1女1郎类型,包房里的公主是白色连身短裙,搭配白色长手套和白色高跟鞋。裙子上部空了一个很大的心形,三分之二的胸1部都暴露在空气中,露出尺度惊人的事业线。这样的设计,自然是不允许,也不可能让女性员工穿戴内衣,而且裙子下摆短的离谱。就连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公主,下摆已经超过膝盖以上二十多公分,甚至三十公分。 这样的服装根本不可能穿出去,走路幅度稍微大一些,内里风光都会清清楚楚呈现在客人眼前。 虎平涛下午来到“王朝酒店”的时候,正好赶上女员工日常训练。其中有一个下蹲动作,必须以最得体,利用短裙那点可怜的遮挡,将整个身子缓缓下沉,直上直下,捡起扔在地上的物件,却丝毫不露。 “丢手绢”是客人们最喜欢的游戏之一。当然客人们不会唱儿歌,他们只会把酒瓶、打火机、香烟、手表之类的物件故意扔在地上,看着漂亮女招待们完成整套动作。 只要做得好,客人就不吝于大笔小费。 这里是一个尽情挥洒荷尔蒙的地方。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钱,并且得到金寿昌等人的认可。 虎平涛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头发,感受着来自指尖的粗糙触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白手套戴上。 装修豪华的走廊很宽,对面走来一个手持托盘的女招待。虎平涛侧身让开足够宽敞的空间,左手下意识横摆在腹部位置,上身略微倾斜,彬彬有礼,令人无可挑剔。 女招待笑起来很好看,从虎平涛面前走过的时候,她故意慢下脚步,迈出裹着黑1丝1网1袜的长腿,同时高挺起胸脯。 虎平涛面带笑意,抬手做了个虚抱的动作:“小心你的酒,千万别洒了。” 女招待冲着他眨了下眼睛,笑着回应:“谢谢!” 王朝酒店是一个封闭的场所,只有得到允许且有专人陪同的情况下才能外出,而且还只能前往指定场所。 虎平涛刚来到这里,就成为众多女招待关注的焦点。 那个叫做“阿衡”的新主管很帅。 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不像其他高管那么野蛮。 光是这两点就已经足够。 女人和男人之间的最重要因素,就是眼缘。 虎平涛随即穿过走廊拐角,走进十二号包房。 这是一间装修格调淡雅的麻将间。墙壁里填充着隔音材料,铺着淡青色地毯,灯光明亮,令人感觉格外舒服。 四个男人围坐在麻将桌前。 虎平涛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关于他们的资料信息。下午上班前在洪宗元的办公室里看过,这些人都是熟客。 徐向荣,知名食品企业老总。 马永,某矿业集团董事长。 薛志宏,富商,经营项目很多,身价不菲。 朱元全,这是个有钱人。他的身份很有意思,据说以前当过和尚,后来还俗,现在专做寺庙建筑装修维护,工艺雕塑之类的活儿。 打川麻,血战到底。 两千块一注,规则与手机上企鹅麻将略有差别,八番封顶,自摸加一番。 在这里打麻将很安全,还有专人伺候。按照惯例,开打前每人先交二十万块的底,打完了结算,如有不足再补,中途打光了可续。 房间里有四个女招待,都是穿着暴露的公主。她们各自站在四位赌客旁边,帮着倒茶添酒,不时递给客人们各种小食品……不过就实际情况看,客人们对零食和女人的兴趣不大,重点在于赌局本身。 虎平涛进来的时候,徐向荣已经输光了筹码,又给负责收钱的公主那里续了二十万。 “码的!手气真背。” 年过五旬的徐向荣面如锅底,阴沉沉的。这是输钱人的正常反应。虎平涛站在他身后,看得清清楚楚————徐向荣不要筒子,摸了一张五条闷杠,杠起一张九筒,随手打出去,被对面的马永糊了。 杠上炮,马永还带着一个摆下来的三筒杠。等到这局打完,四个人翻下牌,这才发现马永是清一色,满牌。 徐向荣拉开抽屉,怒冲冲地把筹码扔给马永,羡慕嫉妒恨道:“你这把吃肥了!三家杠牌外加杠上炮,一下子就是好几万。” 马永很会说话,他笑吟吟道:“谢谢徐老板。” 好听话可远不如钞票可爱。徐向荣黑着脸,很不高兴地冲着陪坐在旁边的公主叫道:“给我换杯茶。”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抓牌。 公主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端着杯子进了洗手间,倒掉残茶,然后走到房间尽头的吧台,用热水壶将水煮沸,泡了一杯新茶,恭恭敬敬端到徐向荣面前。 无论是谁输了钱都不痛快。徐向荣偏头看了一眼公主,随即回头看牌。他伸出左手接茶碗,右手摸牌。 这把他不要万子,刚好摸到一张“两万”,随手打出,却被对面的马永伸手拿起,朗声笑道:“杠!” 看着马永拿出另外的三张“两万”,徐向荣怔了一下,不由得怒从心起。 他很想骂人,却不好在这里发作。毕竟愿赌服输,牌桌上的麻友同时也是好友。 偏偏在这个时候,公主刚好把茶碗递到面前,那茶是刚沏的,隔着杯壁都能感觉到滚烫温度,徐向荣没留意,触电般猛然将手缩回,转过头怒视着公主,破口大骂。 “你他吗的没看见老子在打牌吗?搞那么烫干什么?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说着,他对着茶碗用力挥手,摆明是想要把茶水泼到对方身上。 超短裙很薄,茶水泼上去直接触及皮肤,极有可能烫伤。 虎平涛眼明手快,连忙闪身挡在那名公主面前。茶水泼了他满身,黑色制服湿漉漉的,衣服下摆沾满了茶叶。 他左手向后,轻轻按了一下公主的胳膊,随即转过身,低声训斥:“你怎么做事的,竟敢惹徐老板不高兴……还不快滚,另外叫个精明点儿的进来。” 公主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走出房间。 临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感激地看了一眼虎平涛。 这边,虎平涛躬身抱拳对徐向荣行了个礼,笑道:“徐老板,下面的人不懂事,请您见谅。” 徐向荣以前在“地心引力”酒吧见过虎平涛,今天四个人约着过来打牌的时候,洪宗元也给他介绍:这是我们新的高管。熟人加上人情,他不好发作,只能满面愠怒狠狠瞪了虎平涛一眼。 这局打完,徐向荣又输了。 虎平涛弯着腰,凑近他耳边,笑道:“徐老板您这是有点儿累了。要不您休息一会儿,吃点水果,喝杯茶,养养精神,我帮您换换手气?” 徐向荣本能的想要拒绝,只是正准备开口,忽然想想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点了下头:“你帮我打吧,我上个厕所,去去晦气。” 经常打麻将的人都这样,只要旁边有人换手,牌桌上另外三个人也不反对就行。 虎平涛拉开椅子坐下,抱拳拱手对其他人笑道:“马总、朱总、薛总,我就是个替补的,如果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海涵。” 马永叼着烟笑着说:“没问题,只要你帮老徐多输点儿钱就行。” 朱元全也笑了:“老徐输了一晚上了,我估计你上来也没用。他今晚不输个五十万,根本走不出去。” 薛志宏倒是比较淡然:“老徐这人脾气不好,赢了钱笑哈哈,输了钱就把人当出气筒。阿衡,你得小心了。” “呵呵,打牌这种事情,三分技术,七分手气。”虎平涛笑着抬了一下手:“薛总,该您坐庄了。” 一局打完,虎平涛自1摸三家。 徐向荣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见状,不由得愣了。 他今天晚上手气极差,从未有过自1摸。 “阿衡,你挺厉害的啊!”徐向荣顿时来了兴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也不急于让虎平涛起身:“接着打,继续!” 虎平涛笑了一下,没说话,耐心等着麻将机自动理牌,缓缓升起,然后伸手抓牌。 这把没有上把那么顺,放炮给了下家,自1摸两家。 总的来说算赢,徐向荣一直阴沉的苦瓜脸也终于显出了光彩。 身为卧底,赌术是必须掌握的基础技能之一。 虎平涛在特训的时候就研究过麻将。“三分技术,七分手气”这话在大多数时候管用。可实际上,无论再好的手气,再好的技术,在赌场经营者看来,统统都是假的。 包房里所有的麻将机都可以控制。 按照惯例,洪宗元和金寿昌一般不会与客人打牌,麻将包房的收益全靠抽成。但有些时候,只要客人提出要求,像虎平涛这样的高管都会上桌帮着“换换手气”。 想要赢,一点儿也不难。 虎平涛衣袋里装着一个小型控制器。上面有两个键,分别是红色和黑色,还有对应的数字一至五。 客人坐庄按下骰子的时候,虎平涛就根据情况,悄悄按下控制器的不同颜色键钮。 以之前那局为例,马永是赢家,而且坐下打牌的时候,四个人就约定只看红色骰子,所以虎平涛按下了对应的黑色键。麻将机受到控制,按照马永对应的骰子数,给出的牌混乱无序,也就是所谓的“坏牌”。 轮到虎平涛坐庄,他按下骰子,再按下控制红色键,机器就整理出与他对应的“好牌”。 至于控制器上的数字一至五,代表着“好牌”等级。 最高为一,最低是五。 第一百八五节 你是好人 按照川麻血战的规矩,等级一,牌面至少有一个对子,杂牌三张。好处是相互搭配的散牌多,比如二三、五六、七八,总之左右随便摸一张就能成顺的那种。 等级二,两个对子,至少两个顺子,杂牌两张。 等级三,主牌九张,包括两个对子,杂牌一张。这种牌面拿起来就是缺门,很容易做清一色。 等级四,仍然是缺门,十二张主牌,包括三个对子或者四张天杠,杂牌一张。这种牌面与清一色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最夸张的是等级五,拿起来就缺两门,两把天杠,或者直接听牌。 不作弊是不可能的,只是等级五这种作弊手段极少使用。毕竟缺一门的情况很常见,缺两门就有点儿说不过去。 虎平涛只用了等级一和等级二,再高就不敢用了。毕竟牌桌上个个都是人精。“换换手气”的说法的确有,但谁也不会当真。如果换个人上来就大杀四方,把把都是自1摸,而且这人还是赌场里的高管,肯定会引起怀疑。 尤其是等级五,抓起来牌来就缺两门,根本就是摆明了告诉别人“我在作弊”。 第三把,虎平涛带杠自1摸两家。 马永把烟头扔进烟灰缸,脸上挂起了一丝冷意:“阿衡,你这手气不错啊!” 朱元全把牌推倒,按下麻将桌上的启动键,看着中心圆盘升起,把手里的牌一张一张扔进去,摇头晃脑冷嘲热讽:“老徐这家伙,给咱们找来个杀手。上来打了三把,都是自摸……啧啧啧啧……” 徐向荣一听就不乐意了:“姓名朱的,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意思是只能我输,找个人来换换手气都不行?哼……告诉你,阿衡是老天爷派来帮我的,也是上帝派来克制你们的天敌!” 薛志宏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对徐向荣道:“老徐,打牌就打牌,别扯那些没用的。你撒1尿也撒完了,别坐在旁边当看客。阿衡你下去吧,让老徐自己来。” 连输三把,谁都有点儿不高兴。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带着歉意道:“承蒙三位礼让,谢谢诸位老板。” 徐向荣笑着在椅子上坐下,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两枚筹码递过去:“阿衡,这是给你的。” 虎平涛接过,笑道:“徐老板,我给您换杯茶。” 接下来连续四把牌,徐向荣只输了一把。 看着情况差不多了,虎平涛打了个招呼,离开包房。 高管的工作就是这样。兼顾所有客人的情绪,让他们感受到赌1博的快乐。 其实无论徐向荣还是马永,朱元全还是薛志宏,一个晚上几十万输赢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关键是能够开心,通过打牌这件事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麻将包房抽成不算高,一万块,无论时段。 这是整个“王朝酒店”经营利润最低的项目。 刚走出房间,虎平涛就看见站在对面走廊上的那名公主。 她显然正等着自己。 她叫小诺。 这是个假名,也是在王朝酒店女招待常见的名字。 小诺快步迎上来,感激且带着几分谦卑,认真地说:“衡哥,谢谢你。” 她的发音听起来很别扭,尤其是“谢”字,听起来发“蟹”的音。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我穿的衣服厚,不像你的那么薄。那茶水要泼在你身上就得烫伤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小诺的肤色偏黑,是很健康的小麦色。肉厚的嘴唇很性感,涂抹着粉色唇膏。用黑线描过的眼睛很大,白色超短连衣裙对她来说显然小了一号,却完美呈现出凹凸有致的身材。胸部很是抢眼,腰部没有一丝赘肉。 总而言之,她有着足以自傲的面孔和身段。 小诺眼圈有些微红,她很想握住虎平涛的手,却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这里人来人往很不方便。想了想,只能仰起头,颇为期待,有些含羞道:“谢谢。” 虎平涛佯装无意地说:“下班就早点儿回家吧!对了,你住哪儿?” 他声音很低,除了小诺,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 “我住宿舍。”小诺感觉有些奇怪,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这里的人。” 虎平涛装作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带着歉意道:“我以前在酒吧,把那边跟这边想一块儿去了……呵呵,不好意思,我忘了这边的员工都住宿舍,总想着跟酒吧那边一样,下班回家。” 小诺也笑了,她神情随即变得暗淡:“我的家不在这边……” 虎平涛敏锐抓住了她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哪儿人?” “我是缅国人。”小诺脱口而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不太合适,下意识抬手捂了一下嘴。 虎平涛扬了扬眉毛,低声道:“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些事情不能让客人知道。这里有规矩,你懂的。” 看着他充满关注的眼睛,小诺感觉心中荡漾开一片暖意,连忙点点头,转身离开。 站在墙角,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根点上,慢慢地吸着。 高管的工资可不低,加上各种小费,一个月下来不会少于五万。 王朝酒店这个地方分为上、下两部分。建盖的时候用了隔音材料,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看起来也很普通。重点在地下,有贵宾包房,还有特设的粉色房间。 俄罗斯轮盘、二十一点、德州扑克、牌九、扎金花……总之只要是你能想象到的赌博项目,在这里都能找到。 这里的女人明码标价,看中了只要跟领班和高管说一声,先交钱,再领个牌子,就能在粉色房间里渡过一个美妙夜晚。 虎平涛基本上可以确定:王朝酒店就是那些偷渡入境者的所在。 之前在“雅丽舞蹈学校”外面假扮乞丐打探消息的时候,他曾经见过那些在半夜返回住处的女人。 无论容貌还是身材,综合比较下来,王朝酒店的女招待平均分在九十分以上,雅丽舞蹈学校那边要低一些。 简单来说,就是一等和二等的差距。 小诺长得很漂亮。 之所以对她特别留意,倒不是说虎平涛有额外想法。他在“北方治安军”长期潜伏,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典型的热带人种。更重要的是,小诺的缅国口音很重,汉语也不太熟练。 她,可以算是一个突破口。 如果徐向荣没拿小诺撒气,虎平涛也不会得到接近她的机会。 整个卧底工作进行到现在,他大体摸清了“昌达经贸公司”的情况。 这是一个完整的犯罪链。 目前还缺少最关键的环节。 除了“雅丽舞蹈学校”和“王朝酒店”,前后数次偷渡入境者的数量明显对不上。 那些失踪的女人,她们究竟在哪儿? …… 滨海市公安局,专案组。 曹勇盯着摆在面前的文件,眼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原来这里就是王朝酒店。我们来来回回找了那么久,没想到金寿昌和洪宗元竟然把老窝偷偷设在咱们眼皮底下。啧啧啧啧……这帮家伙,心理素质真够可以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一次派进去的卧底很不错,成功接近了洪宗元身边的亲信,机缘巧合之下,打听到昌达经贸公司其实有两个总部。位于市内办公大楼公开的那个,只是表面上的伪装。公司实际上的经营场所和总部,设在王朝酒店。 从那时候起,专案组就派出大批警力,搜索寻找这个所谓的酒店。 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 案子有了重大突破,王永江同样心情激荡,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努力控制住情绪,认真地说:“黑鱼干的不错。如果不是这份情报,我们还得继续抓瞎,甚至一直找不到这个王朝酒店。” “这是个真正的能人啊!”李胜斌发出惊叹:“从他调过来到现在,才多长时间。先是“地心引力”酒吧,紧接着引导我们找到了毒品交易地点,现在又查到了王朝酒店……王局,我建议等这个案子结束,咱们跟滇省那边说说,把黑鱼留下来……” 曹勇疑惑地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上次已经说过,黑鱼是滇省那边的优秀人才,他们不可能放人。” 李胜斌连忙解释:“我不是说要把他调过来。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黑鱼在咱们省警校这边担任一段时间教官,传授知识技能,帮助咱们培养一些人才。” 曹勇眼前一亮,频频点头:“这主意不错,我看可以。” 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王永江:“王局,您觉得呢?” 王永江沉吟片刻:“这事儿不难,滇省那边也不会拒绝咱们的要求。但我认为最好还是等案子结束后,选派人手跟着黑鱼去滇省。毕竟西南是缉毒禁毒的门户地区,远的就不说了,以去年的数据为例,滇省口岸总共查获各类毒品六吨多,大大小小的毒品输入案件一千多起。咱们是沿海城市,犯罪分子从境外输入毒品的难度远远超过滇省。既然是练兵,除了要最好的教官,还要有最残酷的战场,两者缺一不可。” 李胜斌听了跃跃欲试:“王局,我可得找您走个后门。这次选拔培训,您必须给我个名额。” 王永江笑着挥了下手:“没问题,你和小曹都去。” 曹勇也笑了:“谢谢王局。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尽快破获这个案子。” 王永江微微点头:“加派人手盯紧王朝酒店,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特殊资源。总之一切行动以黑鱼为核心,无论任何时候都要确保他的安全。” …… 虎平涛在王朝酒店的人气不断升温。 英俊帅气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何况虎平涛谈吐得体,天生自带富有磁性的语音。几天时间下来,他已经成为女招待们眼中自带诱惑光圈的小太阳。 “阿衡好帅啊!” “我要给阿衡生猴子。” “阿衡是个好人,他帮了我好几次,我也要给他生猴子。” 虎平涛是个热心人。 在麻将包间给小诺解围,只是侠义心肠的开始。 阿依是三号房的兔1女1郎,端酒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杯子,酒泼到客人身上。虎平涛刚好在旁边,连忙走过去赔罪。他控制着力度,看似凶狠,实则轻飘飘的给了阿依一记耳光,这事就算过去了。 九十八号客人点了阿红,在房间里玩了一天一夜。那家伙很变态,玩法比蜡烛皮鞭更上一层楼,把阿红折腾的差点儿死过去。她趁着别的女招待进屋送饭送水的时候,偷偷暗示自己实在受不了。虎平涛得知后,给九十八号客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酒店对所有女招待的月事时间都有记录。阿红快来那个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虽然尚有余兴,九十八号客人也只能草草结束,悻悻然离开。 阿康是王朝酒店里看场子的人,也是金寿昌身边的亲信。他看中了女招待阿洁,后者虽不喜欢,却逼于形势,被迫答应做了阿康的女朋友。阿康表面上说喜欢她,实际上只是对阿洁的身体感兴趣。两个人在一起的次数多了,也就失去了新鲜感。 他把阿洁的积蓄搜刮一空,阿洁稍有反抗,就被阿康暴打一顿。 前天晚上,两个人又因为钱的事情闹起来。阿康抓住阿洁的头法,将她一路拖到外面,打得很惨,阿洁满脸是血。 还是虎平涛出面,摆平了阿康。 他受过特训,拳脚上的功夫非普通人可比。阿康只是好勇斗狠,不听劝,甚至想反过来揍虎平涛一顿泄愤,挥舞的拳头却打不到对方。 虎平涛抓住阿康的手腕反拧,重重一拳砸中他的腋下要害,阿康惨叫着被按在墙上,虎平涛顺势拔出佩在后腰上的匕首,将锋利刀刃死死抵住阿康的脖颈,冷笑着低声发出威胁:“服不服?” 第一百八六节 隐患 阿康被吓得面如土色。 虎平涛在公司里的名气很大。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得不错,很讨女人喜欢。阿康之所以对阿洁那么凶,部分原因是嫉妒虎平涛,同时用拳头给自己的女人立威,不准她有别的心思。 上次接货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杀警察”成为了“阿衡”的一块金字招牌。所有在场的人都能作证,在某种程度了上成就了虎平涛的凶名————连警察都敢杀,而且当时他被对方用枪指着头。在那种情况下都能翻盘,真正是凶悍到极点。 “阿衡”在公司里很快得到了新的绰号————悍匪。 腋下是人体神经末梢最丰富的部位之一。虎平涛的拳头刚猛有力,一击之下就让阿康感觉浑身麻木,紧接着就是剧痛与各种不适症状,同时伴随着眩晕与阵阵呕吐感。 然而这些感觉无论如何也没有刀子抵着喉咙那般清晰。 拳头仅仅只能造成伤痛,刀子却意味着死亡。 虎平涛力气很大,直接扣住阿康的后颈,将整个人压在墙上。阿康感觉自己的脸被挤歪了,就像一张在擀面杖下正被蹂躏的大饼,只能从歪斜的嘴里发出哀号:“……服……我服了。” 虎平涛松开手,以极快的动作将匕首插回刀鞘,反手给了阿康一记耳光,将晕乎乎不辨方向的他重重扔在地上,冷冷地扔下几句话。 “男人找女人是为了结婚,不是像你这样骗炮。所有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统统都是耍流氓。撒泡尿瞧瞧你自己,没本事还欺软怕硬,想吃软饭也得称称你自己下面那根牙签的斤两。我警告你:阿洁是公司里的人,不是你在外面随便花点儿钱就能找的野婆娘。这次我看在金爷的面子上饶了你,再有下次……老子割了你的喉咙,挖你的心肝下酒。” 从那以后,虎平涛又多了一个文绉绉的绰号————食肝者。 …… 王朝酒店办公室。 洪宗元坐在高背椅上,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 “阿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什么把你叫过来吧?” 虎平涛点点头:“洪哥,是不是为了阿康的事儿?” 洪宗元的坐姿近乎半躺,他扶着椅子把手,面露责备之意:“阿康是金爷的人,你太鲁莽了。” 虎平涛面沉如水,认真地说:“我是为了公司才这么做。” 洪宗元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下意识“哦”了一声,眯起双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又疑惑:“……为了公司?” 虎平涛双手搬着椅子往前挪,紧贴着办公桌,上身朝着洪宗元的方向探过去,诚恳且小心翼翼道:“洪哥,我是个穷人,承蒙您看得起,给了我一碗饭吃。这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在心。俗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永泉相报。我以前是个浑人,在学校和社会上都是靠拳头说话。大道理我不懂,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洪宗元听到这些话,浑身顿感轻松,脸上也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大家都是兄弟,阿衡你这就见外了。” “不是见外,我是真把洪哥您当做亲人。”虎平涛满面严肃:“要换了别人,我还真不会冲上去替他挡子弹杀警察,更不会帮着洪哥您教训吃里扒外的混账王八蛋。” 洪宗元怔了一下,目光微凝:“你的意思是,阿康在故意搞事?” 虎平涛点点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我以前在酒吧那边,来到王朝酒店以后才知道,这边是洪哥与金爷的大本营,是真正赚钱的好地方。洪哥,那天在海滩上您也听金爷说了,整批货没了,那可是价值好几个亿啊!咱们在道上混,除了粉子和冰块,就靠赌场和女人。跟了洪哥您这么长时间,我也知道一批货就意味着全年的粉子生意。这块的利润没了,大伙口袋里就没什么钱。” “俗话说得好:堤外损失堤内补。我以前跟着郑哥去过淞城,知道姓马的一直从洪哥您手里拿货。现在粉子没了,只能靠冰块。这生意里的门道我不清楚,没有洪哥您的吩咐也不敢插手。既然洪哥您相信我,把我派到酒店那边做高管,我就得帮您把好关,好好赚钱。” “这赌钱和玩1女人是连在一块儿的。赢钱的男人才会对女人有兴趣,也愿意在她们身上大笔花销撒银子。说到这儿,我不得不佩服洪哥,您是真有眼光。” 说着,虎平涛冲着洪宗元翘起大拇指:“酒店那边的女招待,个顶个的漂亮。这要放在外面,不是网红博主,至少也是富豪大亨高价养起来的金丝雀。呵呵……要是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那也就罢了。可酒店那边的女招待随便点点就有两百多……洪哥,光是这些女人,就是一笔不亚于粉子和冰块的大生意啊!” 奉承话如连珠炮轰出去,把洪宗元听得心里一阵舒服。他很清楚,虎平涛这是典型的拍马屁,可都是实话实说,挑不出半根刺。更重要的是,这都是自己苦心经营的结果,是真正的公司业绩。 “你小子……”洪宗元抬手冲着虎平涛点了两下,笑道:“没想到你挺有眼光。怪不得都说现在学校里都是书呆子,读三年书不如混一年社会,只有来到社会上多锻炼,有了经验,才能赚钱。” “说到赚钱,还是洪哥您厉害。”虎平涛说话很有分寸,奉承也不是毫无底线:“阿洁是泰国人,阿诺是缅国人,还有阿红和阿娇,她们是安南人……起初我不明白为什么洪哥您不用本地人,后来才明白,只有这样才方便控制。” 洪宗元愣住了,继续变得紧张,尤其是摆在桌面下的右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他很快控制住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理所当然地摊开双手:“上次在麻将包房,我给阿诺解围,她自己告诉我的。还有阿红和阿娇也一样。至于阿洁……她被阿康打的次数多了,找我哭诉,也是她自己说的。” 洪宗元眼底的警惕略有缓和,他逐渐恢复了冷静,思考了一下,缓缓地问:“你的意思是,阿康在挖公司的墙角?” “这不明摆着嘛!”虎平涛愤愤不平道:“阿康是我们的人,公司里的情况他很清楚。费率冰人的货没了,别说是今年,恐怕明年的利润都很成问题。他进公司的时间比我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赚不到钱,公司就得倒闭。洪哥您和金爷家大业大,就算公司垮了,对你们影响不大,可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我好不容易得到了“地心引力”酒吧的工作,承蒙洪哥您看得起我,一点点升上来,现在王朝酒店那边做高管,一个月好几万的收入……这种事情换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现在真正是睡觉都会笑醒。” “洪哥,我是真心盼着公司能永远好下去。公司赚的越多,我这份工作就越安稳。我这人没什么理想,只要找个喜欢我,愿意跟着我过日子,我对她印象也不错的女人结婚就行。当然……得有套房子,还得有辆车。” “没有工作,哪儿来的钱?” “阿康这家伙,根本没有从公司的角度和立场上看问题。现在外面风声紧,费率冰人那条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接上,赌场和女人也就成了公司最后的盈利项目。要是连这个都断了,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公司里的女人绝对不能搞!那都是留给客人的。这自古以来,赌钱的营生就跟女人连在一块儿。旧社会女支院旁边就是赌馆,还有烟馆和酒馆。赢钱的客人立马进去消费。男人找女人,一看脸蛋是否漂亮,二看身段是否满意。洪哥,王朝酒店那边的女人都是极品,都是男人看了就能动心的那种。只要有她们拴着客人,吊着胃口,才有源源不断的生意上门。” 这番话把洪宗元说得一愣一愣的。 道理很简单,也浅显易懂。如果是经济学方面的专业人士,洪宗元肯定肃然起敬,把对方当做上宾。可虎平涛与自己很熟,说这些话的时候夹杂着脏字与骂词,没有文绉绉的专业术语,偏偏自己还无法从道理上驳斥…… “咱们得花大力气维护、经营好这块生意。”虎平涛态度极其恳切:“如果王朝酒店没了,没人光顾,公司就真正是树倒猢狲散。到头来,别说是我这种小角色,就连洪哥您的日子也难过。” “阿康那个混蛋,表面上说是跟阿洁谈恋爱,实际上是馋人家身子。阿洁没有身份证,阿康根本不可能和她结婚。现在阿洁年轻漂亮,阿康就把阿洁打成这样,两个人以后根本过不到一起。” “我查过记录,阿康上个月在王朝酒店赌场里输了六万多块钱,这个月又输了五万。公司每个月五号发薪水,今天才十一号,他得等到下个月才能拿钱。虽然公司并不禁止员工在赌场里玩,可在酒店那边吃饭是要交餐费的。洪哥你以为阿康为什么要打阿洁?这个混账王八蛋自己赌输了,就搜刮阿洁的私房钱,明摆着就是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洪宗元没有说话。他伸手从摆在办公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两支雪茄,递了一根给虎平涛。后者连忙拿起圆口剪刀给洪宗元手上那支切掉雪茄头,再用长枝火柴将其点燃,看着洪宗元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对自己的那支同样操作。 “阿衡,吃软饭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洪宗元夹着雪茄,冲着虎平涛点了两下,用告诫的语气说:“能不能吃,有没有本事吃,这是人家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维稳”不是针对某个领域的专用词语,即便是黑帮内部,也必须保持稳定。 虎平涛咂了下嘴,手里捻着雪茄,却没有点燃。他抬起头,对洪宗元认真地说:“洪哥,我知道您不想多事,也觉得男女之间就那二两肉,说来说去没意思……可您得想想,阿洁和阿康都不是普通人,所以注定了这事儿不普通啊!” 洪宗元皱起眉头:“阿衡,你这就夸大其词了吧!说穿了,不就是阿康上了一个女人,为了钱的事情揍了阿洁一顿。我承认阿康下手的确狠了点儿,可你也给了他教训,这事儿到此为止就行了。” 虎平涛神情顿时变得阴郁下来,整个人又气又急,他紧紧攥住那支雪茄,在掌心里狠狠碾成粉末。 “洪哥,您这样做会出问题的。”他叹了口气,苦苦劝说:“我清楚您的想法,洪哥您觉得阿康是公司里的人,是信得过的那种。相比之下,阿洁与阿康之间划不上等号。反正是个女人,玩腻就扔了,而且阿洁就算阿康,以后还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洪宗元抽了口雪茄,望向虎平涛的目光有些疑惑。他承认“阿衡”说得没错,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洪哥您大概没想过一个问题————如果阿洁怀孕了,该怎么办?” 谈话要注重时机,虎平涛感觉差不多了,这才抛出最大的杀手锏:“王朝酒店那种地方,来来往往都是豪客。女人怀孕了身材就走样,阿洁挺着肚子穿兔1女1郎制服?还是让她继续在包房里做公主?洪哥,这事儿想想都很滑稽。就算您肯,客人也不愿意啊!” 洪宗元的手一抖,夹在指间的雪茄差点儿滑落。他连忙用左手接住,忙不迭惊道:“等等……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其实如果静下心来思考,洪宗元肯定不会疏漏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从一开始就站在男人的立场,觉得阿康是亲信,本能的产生了思维偏向。 虎平涛没管神情尴尬的洪宗元,继续道:“张老板前天晚上点了阿洁,连着酒水一起,花了三万多。” 第一百八七节 上船 “张老板是阿洁的熟客。他很喜欢阿洁,每次来必点。” “阿康是二级员工,每月正常发给他的薪水是两万。换句话说,张老板光顾阿洁一次的花费,就够公司开给阿康一个月的薪水。” “如果张老板是阿洁的男朋友,那他打就打了,我压根儿不会管。可现在的问题是,阿康打了阿洁,把她伤得很重,至少一个星期不能上班。如果这期间张老板来酒店,点名要找阿洁,我们只能编造借口说阿洁生病休息……洪哥,这其中的损失,谁来负责?” 洪宗元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觉得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被虎平涛这么一说,洪宗元忽然觉得问题很严重。 这次没接到费率冰人的货,出于女权考虑,海上供应渠道肯定要封闭很长时间,甚至要持续到明年,或者后年。 没有毒1品交易,公司的利润大幅度下滑。正如虎平涛之前所说:接下来,王朝酒店那边很可能会成为公司唯一的盈利项目。 总不能让阿洁挺着大肚子上班,那样会让人笑掉大牙。 虎平涛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说:“一旦阿洁的身体出了状况,就会引发各种问题。” 洪宗元收起之前的冷漠心态,他变得紧张且专注:“阿衡,说说你的想法。” 虎平涛摊开左手五指,扳着指头侃侃而谈:“怀孕的女人很麻烦,孩子肯定不能要,何况以阿康那种性格,他没有当爹的资格,也没有当爹准备。无论公司还是阿洁,都只能选择做人流。可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阿洁没有身份证,不能去正规医院。即便是小诊所,也不能完全排除被人举报的危险。” “再就是之前说过的,阿洁因为身体的原因,长时间不能上班。洪哥,公司可不是善堂,不可能像《劳动法》规定的那样,女人一旦怀孕就在家休息,什么也不用做就能拿工资。” “因爱生恨的例子多了,古往今来都有。洪哥您别看阿洁是个女的,可要是真发起狠来,、恐怕会连带着阿康,把您和金爷一起恨进去。到时候偷偷打个电话给警察,事情就真闹大了。” 洪宗元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 他再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阴沉着脸,叼着雪茄大口吸着,在房间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阿衡”说得没错。表面上看,只是阿康打阿洁,很普通的一件事。可若是坐视不理,就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灾祸。 洪宗元转过身,注视着虎平涛:“阿衡,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 “方法很多,就看洪哥您怎么选。”虎平涛神情淡然:“把阿康调走,或者让阿洁离开。总之他俩只能有一个人留下。” 洪宗元又一次皱起眉头,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要不就宰了阿洁。”虎平涛恶狠狠地说:“留下她,终究是个隐患。” 想到阿洁那张漂亮的脸蛋,洪宗元实在舍不得。他并非贪恋女色,这是一株摇钱树,而且好不容易从国外弄进来,杀了就太可惜了。 思虑良久,洪宗元左右为难,长叹一声:“让我再想想……” …… 这一想,就是好几天。 没等洪宗元想出个眉目,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印证了虎平涛之前的说法————阿洁怀孕了。 金寿昌花大力气经营王朝酒店,自然是为了赚钱。 除了防范警察,确保安全,他还花钱雇佣医生,定期给酒店里的女招待做检查。梅1毒花1柳可不是开玩笑,一旦患上就很恐怖。虽说抗生素是克制病菌的天敌,尤其是梅1毒,现在也像从前那样是绝症的代名词。可是站在客人的立场,谁都不愿意沾染。 与虎平涛谈话后的第二个星期,刚好是定期检查。 她怀孕超过一个月了。 金寿昌把洪宗元叫到办公室,大发雷霆。 “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让下面的人把阿洁搞大肚子?你知不知道这意味什么?” “那个女人没有身份证,现在该怎么办?” “说了多少次,酒店里的女人不能动,你们就是不听。” “你自己说,现在该怎么处理?” 看着勃然大怒的金寿昌,洪宗元低头不语,心里满是懊恼。 虎平涛提醒过自己,可那时候自己没当回事儿。 说是考虑考虑,实际上对阿康和阿洁都难以下手。 想来想去,洪宗元硬着头皮说:“我这就安排人,给阿洁做人工引产,把孩子打掉。” 金寿昌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个狮子头核桃,冷冷地说:“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男人和女人,要是没有怀孕,怎么处理都行。可是现在……” 他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浊气,眼里掠过一丝残忍:“依我看,用不着做什么手术,直接把阿洁宰了,一了百了。” 这话与虎平涛说得一模一样。 洪宗元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金爷,就这么点儿事就闹到要杀人……不至于吧!” 虽然他自己也杀过人,可在洪宗元看来,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何况阿洁肚子里还带着孩子,一尸两命。 金寿昌对此嗤之以鼻:“你懂什么。孩子是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就算未婚先孕,也是女人眼里的宝贝。这不清不远的,被逼着做了引产,你以为阿洁还会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听咱们安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人呐,一旦有了反意,就再不会像从前那么老实听话。古时候那么多造反的人,李自成、黄巢、安禄山……他们哪一个生下来就长着反骨?还不都是被逼的!要不是皇帝撤裁驿站,李自成没了薪水,你以为他会造反?黄巢是个屡考不中的书生,还有安禄山,好好一个胡人,要不是被杨国忠打脸削了面子,他会起兵谋反?” “王朝酒店不留怀孕的女人,这是规矩。我知道阿洁长得很不错,可事到如今,就算再舍不得,也要硬着心肠把她做掉。否则就是一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 “她没有身份证,死了就死了。反正这事儿对咱们不是第一次,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会留下尸体,警察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洪宗元虽然心里有些抵触,却不得不承认金寿昌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 “阿康怎么办?”他已经默认对阿洁的处理。 面对这个踢过来的皮球,金寿昌凝神思考了几分钟,最后做出决断:“让阿康离开酒店,去船上呆几年。” “让阿康出海?”洪宗元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金爷,阿康虽说有错,可是这样处理……未免太重了吧?” 金寿昌冷笑道:“你以为做掉阿洁,阿康就不会有想法?就算他和那个女人是露水夫妻,靠着阿洁吃软饭,可阿洁毕竟怀了他的孩子。虎毒不食子,何况阿康虽然性子暴躁,我估计他在这件事情上也难以免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对他封锁消息,然后尽快安排他上船。只要在海上呆几年,给他安排个背景干净的女人,他就会忘掉这些事情。” 尽管有些不愿意,洪宗元只能点头:“好吧,我这就下去安排。” 正准备转身离开,金寿昌再次把他叫住。 “这事儿决不能扩散,更不能让酒店那边的人知道。这样吧,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人,分成两拨,先把阿康送上船,再把阿洁干掉。” 洪宗元面露难色:“金爷,这事儿不太好办。我指的是送阿康上船。他是公司里的老人,跟着咱们很多年了。阿康能力普通,所以一直升不上来。可公司里很多人都认识他,就这样直接送他上船,消息一旦传开……很多人都会有想法,肯定会在背后说咱们卸磨杀驴。” 他没有夸大其词,这是实情。 金寿昌沉吟片刻:“这样吧,你不是从下面提拔了几个新人吗?就让他们负责。” 洪宗元眼角微颤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金爷,他们来公司时间不长,这样做……合适吗?” 新人是洪宗元班底的一部分。公司内部明争暗斗,尤其是与金寿昌之间的权力争夺,没有足够的人手万万不行。之所以这样问,也是一种试探。 “没什么问题比公司安全更重要。”金寿昌对此看得很清楚:“就让阿衡负责吧!他既然敢杀警察,就证明跟咱们一条心……唔,就这么办!” …… 这注定了是一个忙碌的夜晚。 晚上九点,王学新开着车,虎平涛在后座上按住被灌醉的阿康,再加上另外两名监管者,四个人一起,把阿康送到了海边的指定地点。 那里有一条舢板。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洪宗元来到王朝酒店,佯装吃晌午,让厨房炒了几个菜,把虎平涛和阿康等人叫进办公室,边吃边喝,几个人轮番向阿康敬酒,很快就把他灌得大醉。 酒很普通,外边随便一个商店都能买到的二锅头。 洪宗元在酒里下了三1唑1仑,不等一圈酒下来,阿康就倒在椅子上酣睡不醒。 临时接到押运任务,虎平涛这才知道,“昌达经贸有限公司”下面还有一个业务部,表面上与一个渔业公司有来往,实际上渔业公司也是金寿昌和洪宗元的产业。只不过注册人不是他们,从正规渠道查,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虎平涛已经得到信任,消息传递比以前要简单得多。他把这一切在电话里告诉了曹勇,随后带着几个人,把阿康送上船。 舢板只是用于接送,阿康真正要去的地方,是一艘名为“海鸿”号的大船。 近海已经捕不到鱼了。手续齐全的正规渔业公司都有大船,而且是那种设有冷库,在海上一待就是半年以上的远洋渔船。一网下去,直接送进冷库,装满了才回港卸货的那种。 捕鱼也是很赚钱的。 上了船,相当于进入一个封闭空间。普通手机根本不管用,只能用卫星电话与岸上联系。船长拥有绝对权力,尤其是“海鸿”号这种带有黑色背景的船,如果船员不服从管理,各种私刑轮番而上,甚至直接把你从船上扔下去喂鲨鱼。 茫茫大海,想逃都没地方。 看着远去的舢板,虎平涛感慨地说:“没想到洪哥对阿康的处置竟然是送他上船,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 王学新看了他一眼:“洪哥也是为了阿康好。这次闹出的事儿说大也大,说小可小。但只要金爷发话,谁敢不从?” 旁边,另一个人点头附和:“我听说金爷大发雷霆,起初是要直接做了阿康,后来洪哥求情,这才改成送到船上呆几年。” 虎平涛有些担忧,问:“我听说在海上工作得有海员证,还得有护照,否则在其它国家港口要被抓的。阿康什么都没有,这该怎么办?” 王学新轻笑了一下:“你这是拿着两千块钱工资,操着国家大事的心啊!这船在外面不入正规港口,反正就在近海靠外的区域转悠,在哪儿都能补给。何况船上带足了粮食,还有海水淡化系统,在海上漂半年也没问题。”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冷库装满了鱼总得回来吧!海警肯定要上船检查。” 王学新耐心地解释:“那么大的船,到处都有暗格,随便把人往角落里一藏就没事儿。不要被警察吓破了胆,他们也是人,根本不可能把船翻个底儿掉,只要手续没问题就行。” 虎平涛恍然大悟“哦”了一声,发出惊叹:“原来是这样。” 他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是抓住了某种秘藏已久的痕迹。 这时,王学新的手机响了。 话筒音量很大,能听出是洪宗元的声音。 打完电话,王学新冲着虎平涛等人挥了挥手:“上车,洪哥那边有事情要咱们过去帮忙。” 虎平涛钻进车后座,问:“听电话里洪哥好像很急啊!到底是什么事?” 第一百八八节 端倪 王学新迟疑了一下:“有批货要装船,洪哥那边没有足够的人手,咱们得快点儿过去。” 虎平涛好奇地问:“什么货?” 如果是普通货物,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只会给外面的工人。 除非是见不得光的货。 王学新拧转车钥匙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说了两个简单的字。 “鱼饵。” …… “王朝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尤其是地下部分,足足超过地上五倍多。庞大的地下建筑有三层之多,其中只有一、二两层供客人使用。 虎平涛跟着王学新,沿着楼梯地缓缓而下,从地表一层进入了地下三层。 这里没有客用电梯,除了楼梯,只有一个工程用的升降台。这玩意儿是当初建造别墅时留下的,一直没有拆除,主要用于运载货物,同时也能掩人耳目,让不明就里的外人以为这里的地下部分只有两层。 站在楼梯最底部的时候,虎平涛感到紧张,脑海深处更释放出亢奋、怀疑、恐惧等多种成分。 这是一个很大的,呈“十”字形的地下建筑区。走廊两边是房间,房门紧闭,除了墙上用作标示的绿色箭头,只有用作照明的灯。 虎平涛之前那种“似乎抓住了什么”的感觉越发强烈。 王学新带着他和另外两个人,走进了右侧第一个房间。 这里很宽敞,装修风格一般。家具摆设也简单,除了靠墙而设的一张床,只有两把椅子,一张款式普通的木桌。 洪宗元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身边站着两个保镖。 侧面靠墙的床上显然放着某种东西,用白色床单罩着,凹凸不平。 虎平涛跟着王学新的脚步走到洪宗元面前,略微欠了下身子,恭敬地说:“洪哥好。” 洪宗元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来的挺快的,抓紧时间干吧!” 他随即抬手朝着床的方向指了一下:“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阿新你和阿衡负责,现在就送到船上。” 王学新问:“洪哥,还是老地方?” 洪宗元淡淡地回答:“是的。到了地方把东西交给麻脸,告诉他,最近风声紧,估计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货了。让他收了货就尽快出海,别让警察抓住。” 说着,洪宗元把视线投注到虎平涛身上:“阿衡,这是你第一次运货。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多问问阿新,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很多。” 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所指,虎平涛还是对着洪宗元鞠了个躬,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谢谢洪哥。” 洪宗元被他说得心里一阵舒服,笑着指了一下那张床:“阿衡你不是外人。过去看看货吧!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一刻,虎平涛感觉包括王学新在内,房间里所有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变得很是古怪。调侃、嘲笑、怜悯、好奇……总之都不是自己熟悉的内容。 他定了定神仙,迈开步子走到床前,轻轻拉开白色床单,两张惨白色人脸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是两具并排摆在一起的尸体。 死者为女性。 左边的女人身材偏瘦,脸上有很多暗斑。以虎平涛的经验,不难看出这不是死后形成的尸斑,而是死者生前就有。严格来说,应该是一种皮肤病。 对于一名年轻女人来说,这些斑块对容貌的影响和干扰极大。 右边的女人很胖,她有着硕大的胸部,尺度惊人。 两名死者都没穿衣服,床单之下,是两具白花花的肉1体。 虎平涛被吓住了,手一松,床单滑落在地上。他满面骇然,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如触电般颤抖了几下,惊慌失措倒退了好几步,嘴巴不由自主张开,发出恐惧到极点“啊”的一声。 房间里的人纷纷笑起来。 王学新快步上前,伸手从后面扶住虎平涛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别怕,两个死人而已。” 洪宗元注视着虎平涛,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拿出一支塞进嘴里,然后把烟盒冲着虎平涛扔过去,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哈哈”笑道:“阿衡,接着。抽支烟,压压惊。” 他对虎平涛的反应很满意,这才是看到尸体的正常表现。 虎平涛动作僵硬,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王学新弯腰把烟盒捡起,在人群里散了一圈,最后递给虎平涛的时候,很仗义地直接拿出一支,点上火,用力吸了一口,这才把点燃的香烟塞给他,轻声笑道:“死人最怕的就是阳间明火。来,抽一根。” 虎平涛用微颤的手接过烟,他表现得很急切,仿佛需要这根烟把自己从黑暗世界深处拉回来。深深吸了一大口,感受着来自尼古丁的刺激,他往洪宗元的方向走了两步,迟疑着问:“洪哥……您说的货……指的就是她们?” 洪宗元点点头,用力按住椅子扶手站起来,重重挥了下手:“抓紧时间运货吧!有什么问题路上问阿新。阿衡啊,如今你也算是公司的老人了。这些事情以后就交给你来办,只要好好干,洪哥不会亏待你。” 虎平涛满脸都是心有余悸的神情。他连忙对洪宗元弯腰行礼:“谢谢洪哥。” 洪宗元笑着来到他面前,用力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鼓励道:“你算是好的了。就说阿强吧!表面上看是个狠角色,可他第一次运货的时候,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才发现他尿裤子……哈哈哈哈,那次金爷也在场,阿强的脸丢大了。” …… 黑色的夜幕,掩盖了从“王朝酒店”地下室通道缓缓驶出的黑色轿车。 从这里到海边约定的上船位置很远,要开一个多钟头。当然如果从市区主干道直接开过去,距离要短的多。然而现在的警察设卡设点查酒驾和安全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他们盯上。与其傻乎乎的自己钻进去,不如走偏僻的土路,虽然耗时,却很安全。 王学新话很多,一边开车一边说。 “这些女的都是从外面进来的。安南人、费率冰人、缅国人、暹罗人,还有简朴寨和马莱亚人……都是看着咱们这边生活好,想过来淘金。” 虎平涛佯装不懂,疑惑地问:“不是说国外比咱们国内要好得多吗?我朋友有个亲戚,九二年的时候就出去了,在加利福尼亚,说是“资”字号社会遍地都是黄金,在那边随便干个洗盘子的活儿,一个月下来就有好几千美金。别说是一个人,就算养活全家也绰绰有余。” 王学新笑道:“别听他们瞎扯淡。这事儿我比你清楚。前年我跟着洪哥去了一趟旧金山,在唐人街吃饭,谈生意也在那边儿。当地经营餐馆的老板是个华人,据说祖上是清朝时候卖猪仔过去的,后来在那边定居。以前米国失业率没这么高,在餐馆里洗盘子也是时薪制,加上客人给的小费,一个月下来收入很可观。” “咱们国家前些年经济情况远不如现在。尤其是你说的九二年,那时候月工资才多少?顶天了也就几百块钱。当时的美元兑换人1民1币汇率已经超过七,一个月在单位上拼死拼活,折算成美元,连个屁都算不上。当时有句话叫做“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说的就是这个。别说是你朋友的亲戚了,就算是国家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比起当时在米国餐馆里洗盘子的工人,那差距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谁也不愿意一辈子受穷。自古以来,骂穷不骂娼。有钱了,谁都对你点头哈腰。没钱了,就算你再有本事也是个废物。” “公务员工资不是挺高的嘛!”虎平涛满脸迷糊地问。 王学新乐了:“你说的是现在,我说的是以前。我家楼上以前住着一个当官的,听说是什么处长。日子原本过得不算差,可他两个儿子都不省心,整天就为了他那套房子争来争去。老头想不开,找根绳子挂窗户上吊了脖子……你说要是有钱,多买一套,哪有这些烦心事?”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骗我的吧!处长……那是很大的官儿了,怎么会穷到连房子都买不起?” “都说了那是以前,不是现在。”王学新加重了语气:“咱们不说贪1污1腐1败,正常情况下,官员的工资靠政府。国家要是没钱,官员都是穷鬼。可你看看现在的官,别说是处长了,就连科长、副科,工资待遇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就是国家发展带来的好处……你还真别说,这有钱了才有能力消费。咱们手上的冰块海1洛1因可不白给,没钱了鬼才会卖给你。” 虎平涛不由得笑起来:“新哥你挺厉害的啊!这么一件小事,居然也能与国家大事联系在一起。” “大环境很重要啊!”王学新一本正经地说:“就说塞后车厢里那俩女的,不就是为了钱才落得这般下场。” 虎平涛微微眯了下眼睛,他悄悄引导了这么久,终于把话题转到自己需要的方向:“新哥,这俩女的究竟是什么人?” “安南人。”王学新双手操控方向盘,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语气间夹杂着几分自豪。 虎平涛就像一个好奇宝宝:“安南人怎么跑咱们地盘上来了?” “安南是个穷地方。”王学新道:“以前他们心甘情愿当毛熊的狗腿子,铁了心的跟咱们对着干。后来打输了,又不甘心认输,就在边境上对峙。阿衡你打过架,这牛高马大的天生就占优势。安南就巴掌大点儿地方,跟咱们能比吗?到头来空耗国力不说,还白白耽误时间。” “后来安南人跟咱们讲和了,虽说这些年经济有一定起色,可是跟咱们比起来仍然差距很大。看着咱们越来越有钱,还是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安南人眼红,女人也就动了心思,搞起了“安南新娘”之类的鬼把戏。” 王学新忽然压低了声音,鄙夷地笑道:“这两个女人是上个星期走海路过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说是安南新娘,其实是两个骗子。她们前年就从西南偷渡入境,与黑婚介机构互相配合,前前后后骗了好几个男人,都是山里的穷鬼,没钱讨老婆,只能花钱“买媳妇”的那种。” 虎平涛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这事儿我听说过。花几千块钱买个女人当老婆那种。” 王学新继续道:“正常情况,她们人生地不熟的,根本逃不掉。可要是有人配合接应就不一样了。这俩女的把她们自己卖了好几遍,想着攒够五万块就离开中国,返回安南。咱们这边不是缺人嘛,正好她们也想做最后一次生意,没想到被负责接人的老黄看穿,转手卖给了金爷。” “接人?”虎平涛好奇地问:“怎么公司还兼做这种生意?” 王学新明白他文化的意思,解释道:“你不认识老黄,那家伙是个婚姻骗子,专门设套给人钻的那种。婚姻广告上的男女,不是腰缠万贯的丧妻总裁,就是情感孤独需要安慰的亿万富婆。呵呵……要真有这种好事,别说是公开征婚了,早就被他们自己悄悄拿下,哪儿还轮得到外人?” “很多国内的人,对国外有一种迷之向往,或者应该说是迷之崇拜。这两个安南女人被老黄看中,原本是用来当做招牌,与征婚的男人面谈。对没有文化的土包子来说,这一口安南话就是妥妥的富婆招牌。他们不懂外语,只知道对方是外国人。随便设个局,请吃饭外带逛街,一次下来就是好几千……别说是老黄,就连这俩女的也从中赚了不少。” “这种生意做不长久,受骗上当的人肯定要报警。老黄带着她们东躲西藏。说起来也是好笑,这俩女的跟老黄之间就是你骗我,我骗你,骗到最后还是女人吃亏,做梦也没想到老黄会把她们卖给金爷,转到了咱们手里。” 第一百八九节 另一艘船 “阿衡你不是外人。王朝酒店这边的生意,很大程度上是靠着女人。那天你揍阿康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做的没错,要换了是我也得这样。阿洁是棵摇钱树,洪哥对咱们也很宽厚,这一来二去的,阿康就跟阿洁好上了。看在大家都是同行还是同事的份上,我对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可阿康这次太过分,打伤了阿洁不说,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阿洁很漂亮。相比之下,这两个安南女人简直就是一坨屎。如果不是老黄再三保证她们都是“初女”,金爷根本不会搭理,更不可能做成这桩生意。” 听到这里,虎平涛脑海深处那些断开的信息链终于接上了一部分。他对此表示赞同:“很多客人不管长相,只喜欢初女。不过这种生意局限性很大,只能做一次。” 王学新道:“像阿洁这种长相的女人,第一个晚上的费用,不会少于五十万。” 虎平涛眉头一扬,故作惊叹:“这么多?” 王学新笑了:“要不怎么说国家发展造就了一批有钱人呢?五十万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天,甚至半天的收入。花钱就为了图个爽快,更为了满足特殊的生理需求。金爷瞄准了他们专做这种生意,以前从学校里找小女孩,后来风声紧,就改为从国外进来的偷渡妞。” 虎平涛感觉心跳得厉害,他控制住情绪,神情疑惑地问:“偷渡?” “国内管的越来越严了。”王学新叹道:“以前干这行很容易。派几个年轻帅气的小弟,带上粉子和钞票,在学校里一转,就有很多小女孩主动贴过来。” “学校?”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不太相信地问:“新哥你开玩笑的吧!学校那种地方,外人根本进不去啊!” “你说的这是现在,我说的是十多年前。”王学新解释:“我是郑哥带上道的。而且学校也不是乱进,市区重点之类进去就是死,我说的是设在郊外的普高,或者技校。那些地方很少有人管,每年中考上不了录取线,家里也没钱的学生都往里面塞。金爷早年就是靠这个发家,很是赚了些钱。” “从国内招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而且那些女的一个个狮子大开口,从最初的几千块,到现在几万块,就算好不容易弄到一个初女,与客人谈妥了做成生意,咱们在中间也落不下多少好处……所以从前些年开始,金爷与洪哥就缩减了国内方面的生意,转从外面进人。” 虎平涛目光微凝,试探着问:“安南人?” “随便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王学新笑道:“金爷派人在缅国、安南、简朴寨设置了联络点,借口给服装厂招工,专收女人。只要给足了价钱,就肯定有人愿意来。” 虎平涛问:“女工?” 王学新点点头:“在那边面试,年轻漂亮的才要。工资待遇也逐年上涨,从最初的三千块钱一个月,到现在的六千五一个月,只要通过面试,就真金白银发下去。” 虎平涛若有所思:“这相当于是安家费了。” 王学新继续道:“只要拿了钱,就得老老实实听话,在规定时间组团,让那边的人安排路线入境。”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这种以招工为借口的安排,破绽实在太多了。那些女人难道就这么傻,心甘情愿服从安排?” “阿衡你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王学新发出得意的笑声:“这天底下毕竟是聪明人多,可就算她们再聪明,也不得不在钞票面前变成傻子。就说缅国吧,那是个穷地方,而且国内战乱不断。这人呐,从生下来那天就注定了要攀比。男人比口袋里谁钱多谁钱少,女人就比谁更漂亮。一个月三千,在缅国算是高收入。五千块是绝对高新,六、七千就更是令人仰望。” “一个漂亮的缅国女人,一个月拿六千块工资,而且还是在中国上班,这种事情就跟前些年绞尽脑汁往外面跑那些人一模一样。阿衡你想想,那些年出去的都是漂亮妞,为了绿卡倒贴着嫁给白人老头。再回过头来看看缅国,看看那些偷渡妞……哈哈哈哈,你品,你仔细品!” “她们没有身份证和护照,而且招工的时候都说了,在中国那边不能声张,只要能工作赚钱就行。路上听蛇头安排,到了地方就听老板的。反正好几个方向,就连北边的白俄大洋马都有。” 虎平涛像个真正的好色之徒,对此充满了兴趣:“新哥,这些女的应该不会老老实实听话吧?这人生地不熟的,何况警察管得很严,何况还是偷渡过来……她们要是不肯好好上班,闹起来,该怎么办?” 王学新握紧方向盘,眼里流露出一丝狰狞:“闹?哈哈哈哈,阿衡你想多了。谁敢闹,谁就得死!” “你以为洪哥与金爷是开善堂的,女人一闹就得满足她们的要求?呵呵……收拾她们的办法太多了。洪哥设了好几个点安置这些女人。初来乍到的,将她们打散,每个房间四个人,或者三个,不能有相同国籍。语言不通,她们就没法交流,就算其中有聪明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没法告诉别人。” “合作力量是很强大的,一个人就孤独无助。洪哥与金爷会安排人一个个跟她们谈,告诉她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让客人高兴。反正陪一次就有一笔收入,每月十次就能拿到保底工资,超过十次就有提成。工作满三年晋升领班,薪水逐年增加百分之十,五年以后升高管,十年以后升地区经理,再往后……” “等等!”虎平涛连忙打断他的话,脸上的不可思议之色更重了:“新哥,这些女人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吗?她们没有身份证,怎么还搞升职加薪这一套?” 王学新笑着偏头看了他一眼:“这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当真。人嘛,总要有理想。如果没有,就强行制造一个理想给她。总之让她们安心,老老实实听话。” “穷人都想要有钱,哪怕是脱裤子赚那种钱,在她们看来也是一种致富的方法。金爷对她们实施全面控制,从不给她们现金。每个月发薪水的时候,只给一种类似于银行职员用作练手的仿制钞。这种钱只在公司内部流通,拿到外面根本没用。公司和王朝酒店都有小卖部,用这种仿制钞买到各种小商品,还有就是零食饮料什么的。” 虎平涛问:“她们平时没有外出的机会?” 王学新摇摇头:“出去就意味着危险。金爷和洪哥再三强调,平时对她们谈话也一再重申:一旦被警察抓住,就立刻遣返。到头来,你们在这儿的工作就白干了,一分钱都拿不到。” 虎平涛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她们就这么好骗?” 王学新沉吟片刻:“阿衡你是后来的,对公司里很多事情不清楚。不过洪哥既然安排你跟着我们送货,就说明洪哥已经把你当做公司里的老人。所以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没关系。” 他随即压低音量,脚底踩了一下刹车,放缓车速:“能活到现在的女人,都很听话,都是老实人。” 这话说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足足过了五秒钟,虎平涛次反应过来,他压制住内心巨大的惊惧,脸上露出骇然:“新哥,你的意思是,不听话的那些……都死了?” 王学新一边开车一边点头,淡淡地说:“公司之所以花费那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让她们偷渡进来,干伺候男人的活儿。这女人挣钱比男人简单,只要躺下来,双腿一张就行。不过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要是不愿意,給再多的钱也没用。” “从外面偷渡进来的女人分为三种。第一种很简单,她们对男女那点儿事毫不在意,胆子小,口头上随便威胁几句就老老实实听话。洗干净,化个妆,送到王朝酒店,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二种要麻烦一些,口头威胁不管用,还他吗的装傻充愣,一会儿听不懂说话,一会儿又说生病来生理期,总之就是不肯上班。对付这种女人也简单,要么收拾一顿,绑起来用针扎脚底,扎手指和脚趾,灌几口辣椒水,再不就浸浴缸里面,让她体验一下濒死的感觉。” “金爷很早就说过“不要打人”。这些女人是弄来赚钱的,把人打坏就废了。而且无论用拳头还是棍子,都很难控制力度。一棍子下去,皮开肉绽,最轻也是鼻青脸肿。客人看到熊猫脸就不喜欢,身子肿胀也很难看,尤其是皮肤,女人讲究的是光滑,要是遍布伤痕,那种女人根本卖不上价。” “第三种是最难弄的。那都是些性子倔强的女人。遇到这种就没辙了,无论说什么她们都不听。体罚对她们没用,总之宁愿一头撞死,也绝不肯脱衣服伺候男人。为了减少麻烦,与其让她们自杀,搞得满屋子都是血,不如我们动手,按在水泥溺死。” 虎平涛联想起之前在王朝酒店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两具女尸。她们身体表面没有伤痕,盖在表面的白色床单却有大部分被水浸透。 “就这么杀了……会不会太可惜了?”他按照正常思路问了一句。 “是可惜,却也没办法。”王学新叹了口气:“从外面弄进来的女人都经过筛选,长相和身材都很不错,至少能打八十分。金爷洪哥为了赚钱,也是煞费苦心。如果是第二种和第三种,就扔给我们当福利。一般来说,个把星期下来,她们都愿意老老实实上班……可每次都有那么一、两个倔的,宁死不从。” “去年有个女的很狡猾。她学会了一些我们的话,勾引一个看场子的,说是愿意跟着他过日子。那小子鬼迷心窍,打算带着那女的逃出去,结果被发现了。” “现在酒店里所有女招待都是偷渡妞,也是洪哥金爷花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班底。她们被训练得很听话,有些甚至达到了可以外放,跟着客人一起出去,然后再回来的程度。” 虎平涛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赞叹着点点头:“公司的生意做得很大啊!” 王学新笑道:“女人这种生意,讲究一个“新”字。如果转来转去都是那几张老面孔,客人就没了兴趣。所以金爷洪哥一直从外面进人,偷渡妞成本低,死了就死了,最多就是在处理尸体的时候花点儿心思。”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新哥,之前送阿康上船的时候,我听你说鱼饵,这是什么意思?” 王学新道:“别急,我这就带你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 夜色深重。 海边停着一条摩托艇,只是换了个位置,距离阿康上船的地方有十多公里。 几个人打开后车厢,七手八脚将装有尸体的黑色袋子搬下来,装上船。 王学新控制着摩托艇,按照仪表盘上的方向引导,驾船离开。 很快,远处黑沉沉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庞大的船影。 这也是一艘远洋渔船,却不是之前阿康上去的那艘。 靠近的时候,虎平涛注意到船舷侧面有三个数字“二二七”。 王学新将摩托艇驶近大船,降低速度,最后熄灭引擎。这时候船上有人抛下缆绳,虎平涛连忙接住,用力系在摩托艇船舷。 “这是公司里的船,丰渔号。”王学新拿出手机,一边拨通号码,一边对虎平涛介绍。 他很快联系了船上的人,用另一根缆绳绑住尸体,拉了上去。 “走吧!我带你上去看看。”做完这一切,王学新抓住放下来的软梯,冲着虎平涛扬着手,开始向上攀爬。 船上的人不多,虎平涛只看到三个水手。估计还有更多的人在控制室和其它地方。 第一百九十节 鱼饵 “阿新,好久不见啊!”为首的水手笑着打招呼。他光着上身,皮肤呈古铜色,肌肉发达。 王学新笑着点了下头,侧身介绍:“这是阿衡,这是阿勇。” 虎平涛连忙行了个礼:“勇哥好。” 阿勇笑道:“洪哥在电话里说过你。呵呵,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说着,他转向王学新:“你怎么那么慢,我一直等着鱼饵,要不早开船了。” 王学新陪着笑说:“天黑,路远,我也没办法!走吧,把鱼饵送过去,顺便带阿衡开开眼。” 几个人把尸体装上推车,往货舱方向走去。 一个巨大的冷库出现在虎平涛眼前。 阿勇拉开冷库舱门,目光与内部接触的瞬间,虎平涛感觉浑身血液彻底凝固。 里面并排放着六具尸体,都是女性。她们身上毫无寸缕,均保持双手垂落的姿势。体表布满了白色霜花,早已冻结。 王学新拉开黑布袋子,阿勇弯腰拿起事先摆在推车侧面的大铁钩,将锐利的钩尖穿过肥胖女尸肩膀,招呼着另外两个人,一起把女尸挂在冷库中部的铁杆上。 看着他们操作,王学新递了一根烟给虎平涛,低声解释:“不听话的女人就送到船上。她们是最好的鱼饵。” 阿勇挂好尸体走过来,笑道:“主要是用来钓鱿鱼。船上得常备鱼饵,最好是猪下水,可那个要钱,用女人就是免费的。” 虎平涛用力吸了口气,把烟塞进嘴里,做出一副惊叹的模样:“用女人……这也太奢侈了吧!” “这是洪哥的主意。”王学新认真地说:“不听话的女人必须做掉,可尸体处理起来很麻烦。以前我们是开车运到城外,找个野地挖坑埋掉。这些年城市外扩,房地产开发项目越来越多。以前的荒山野岭,如今都变成了新建楼盘。前段时间从工地上挖出了一些骨头,警察盯得也更紧了,加大对城里城外来往车辆的盘查。为了避免麻烦,洪哥特意把阿勇调到船上,专门负责处理鱼饵。” 阿勇颇为得意地抬起手,在喉间比划了一个横切动作:“把船开出去,把她们剁碎了扔掉,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干的,还能顺带着捕鱼。” 虎平涛竖起大拇指,赞道:“高,实在是高!” 至此,整个案件最后缺失的环节,终于得到完美补充。 …… 凌晨,是整个滨海市最安静的时候。 王永江换上作训服,带着各种装备,在曹勇和李胜斌的簇拥下快步走下台阶,望着面前整装待发的一队队特警,还有一辆辆闪烁着红蓝顶灯的警车,带着说不出的激动与亢奋,重重挥舞了一下胳膊。 “行动!” 两小时前,“黑鱼”发回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信息。 信息内容与此前掌握的部分情报吻合。 上周,专案组就完成了对“昌达经贸有限公司”的最后查察环节。根据黑鱼前后发送的多次情报,对所有涉案人员完成了布控。 刑警队随时待命,当地驻军和海关方面也答应给予帮助。 唯一的意外,就是“鱼饵”。 包括王永江在内,专案组任何成员都没有想到,那些失踪的异国偷渡者,竟然被充作鱼饵,送入了远洋渔船的冷库。 王永江一秒钟也没有犹豫,直接下达了抓捕令。 …… 李胜斌带领特警三队冲进“昌达经贸有限公司”总部的时候,遭到值班保安阻挡。 那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人。喝了点酒,半酣,醉眼惺忪看见从门口涌入一大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敞开的值班室窗户里伸出手,带着被酒精刺激产生的勇气与责任感,摇摇晃晃指着冲在最前面的李胜斌,厉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儿来闲逛?” 李胜斌怔了一下,他做梦也没想到突然之间会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不及多想,纵身小跑着绕进值班室,抓住中年保安的胳膊,以标准的擒拿动作将其按翻,低声命令尾随其后的另外两名队员:“把他带出去,看紧了。” 昌达公司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涉案者,这种时候根本来不及甄别,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何况这家伙满口酒气,脑子实在不清楚,问了也白问。 一大群手持自动步枪的特警冲进大楼,沿着楼梯顺序而上。 各小队均有任务,对应不同的楼层展开搜索。 “昌达经贸有限公司”是计划中的重要处点。王永江调派了一辆警用轻装甲车,以及其它辅助车辆,超过五十名警力,在大楼外围布置了严密的警戒线。 李胜斌带人直接冲上三楼。 虎平涛早已摸清了大楼内部的房间设置,以及结构。三楼是行政楼层,三一五是金寿昌的私人房间。他很喜欢这个房号,据说在他看来,“三一五”对商业行为具有裁决力量,某种意义上对应他在公司至高无上的身份。 一周前,专案组就制订了抓捕计划,并对其中细节进行微调和修改。基本案情已经明朗化,对昌达公司整体情况也非常了解。实事求是地说,只要抓住包括金寿昌和洪宗元为首的一干犯罪集团首脑,很多秘密都能水落石出。 王永江当时就派人与虎平涛联络,要求他尽快撤离。 对此,虎平涛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认为失踪女性下落不明,无论王朝酒店还是昌达公司本部,都没有找到相关线索。一旦实施抓捕,就意味着自己的潜伏曝光。 他很清楚金寿昌和洪宗元的能耐,这是两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人。为了避免被警方找到犯罪证据,他们肯定有备用计划。比如在紧急情况下利用手机发送信号,以特殊手段让外围人员销毁证据,转移具有重大价值的物件等等。 其它案子曾经出现过类似情况————那是在国外,一个组织性很强的人口贩运集团。他们从非洲诱拐年轻女性,以船运的方式将起贩往南美地区。当地警方在岸上抓住该集团头目之前,对方已经有所察觉,通过手机发送约定信号,在船上的同伙立刻执行,丧心病狂的将所有女人全部杀光,抛入大海。 (真实案例:被诱拐的女性包括大量白人,均为多年前白种移民的后裔。)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虎平涛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要求再多给一点时间,在昌达公司内部仔细查察。滨海市公安局和专案组方面做好准备,到了约定时间,或者接到虎平涛传讯,就毫不犹豫,立刻出击。 他在远洋渔船冷库里看到的尸体,基本上与失踪的偷渡者数量吻合。 整个犯罪链补上了最后一环。 金寿昌在本市有两套房子,在外地的房产更多。他一直信奉“狡兔三窟”这个成语,将其奉为经典,并认真执行。 他居无定所,两处私宅、公司三一五房间,还有王朝酒店,几个地方轮换着过夜,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专案组早就派人盯住金寿昌,熟知他的活动规律。 特警队员用破坏锤撞碎门锁,李胜斌撞开房门冲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穿着睡衣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满面惊慌的金寿昌。 “你们……” 实在太突然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大脑同时陷入麻木。金寿昌随即反应过来,他纵身从沙发上跳起,朝着床的方向猛扑过去。李胜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从桌子侧面跨过去,从反方向迎上金寿昌,抡起手中的自动步枪,朝着对方脸上狠狠给了一枪托,金寿昌顿时惨叫着,口鼻中喷出鲜血,整个身体后仰,失去控制,重重栽倒。 几名特警一拥而上,反扣住金寿昌的胳膊,用手铐牢牢锁住。 李胜斌转身走到床前,在被子和枕头下面来回摸索,从床垫下面找出一支满装弹匣的ppk手枪。 下掉弹匣,锁上保险,李胜斌把缴获的手枪递给站在身后的助手,认真地说:“告诉局里,一号目标已被抓获。” …… 王朝酒店。 这里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身穿黑色制服的特警从别墅大门冲进来,他们手持突击步枪,对准在这里看到的每一个人。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不准跑!否则我开枪了。” “蹲下去,立刻蹲下去!” 数十名特警鱼贯而入,遇到不听话的人,当场就是一记枪托。 此时此刻,无论男侍、领班、女招待还是客人,全都一视同仁,被后续跟进的警察以手铐将胳膊反锁,按要求分别蹲在通道两边,让出足够的空间。 半小时前,虎平涛已经回到王朝酒店。 他一直待在洪宗元的房间里喝酒、抽雪茄,说是“看到太多惊悚的东西,得借着洪哥的雪茄,压压惊。” 在海边悄悄给专案组发送完最后一条信息,虎平涛明白这次任务已经结束。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也有着最后关头即将到来的紧迫和压抑。 影视作品当中,涉及国内的警匪枪战镜头,大多是假的。中国是世界上枪支管控最严格的国家。有钱能买到包括女人在内的很多东西,唯独没法买到枪。无论是整枪购入,还是分拆为零件形式偷运,流入国内的枪械数量极少。再加上从边境到目的地之间遍布各级巡检机构,无论飞机、铁路、长途客运等方式,都要经过安检,被查出的几率极大,从中赚取的那点钱根本谈不上什么利润。 虎平涛知道洪宗元和金寿昌手里各有一支枪。那还是很多年前,与费率冰人在海上贸易的时候,花高价从对方手里买的。 公司内部还有几支枪,包括上次在海滩接货,中途前往果树庄园换车,在那个偏僻的农庄里,也藏着一支手枪。 洪宗元显然是把那里当做后备基地。他同时将虎平涛视作亲信,一再交代:“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阿衡你就去那个庄园里拿钱拿枪,还有备用的车,到时候你来接我,大家一起走。” 王学新推开房门猛冲进来,惊慌失措大喊:“洪哥,警察来了……外面到处都是警察。” 洪宗元和虎平涛两人手里的雪茄同时掉落。 前者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 后者显然要冷静得多:“阿新,你是开玩笑吧?” 这里位于地下三层,非常隐蔽,如果无人通知,根本听不到来自外面的喧哗。 王学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得直跺脚:“我没骗你,真的是警察。他们正从楼上下来,顺着一层层的抓人。” 洪宗元后背上渗出一滴滴冷汗,他感觉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虽然张着嘴,却没有说话的力气。 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仔细想想,警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别说是杀人了,光是“贩1毒”这条罪名,就足够把自己关进监狱,判个无期。 “……去车库……我们这就走。”他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话都说不清楚。 地下车库有一条暗道,出口距离别墅超过一公里。这是当年建设时留下的密道,洪宗元为此花了一大笔钱。 除了他,只有金寿昌知道。 王学新不明就里,连声叫嚷:“洪哥,已经出不去了。警察这次花了大力气要搞我们,外面有两架直升机,外围设了路卡。我下来的时候从窗户里看了一下,公路上全是警车,都亮着灯,还铺了有钉子的那种隔离带,根本出不去。” 洪宗元感觉眼前一黑,力量仿佛从身体里被瞬间抽干,整个人颓然地倒坐在沙发上,双手一直在发抖。 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王学新脸上满是凶狠,他发出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洪哥,跟他们拼了!” 说着,他从后腰上拔出匕首。 虎平涛看准时机,快步走到洪宗元生身旁,不由分说,伸手掀起对方衣服,拔出洪宗元随身携带的那支枪。 第一百九一节 收网 这动作换在平时根本不可能。 如果不是此刻洪宗元心神大乱,虎平涛也不敢趁机下手拿枪。 同样是一支小巧精致的ppk。虎平涛右手持枪,拉开保险,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械情况,淡淡地说:“有我在,没人动得了洪哥。”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在王学新和洪宗元看来,充满了善意成分,表明他是真正的自己人。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虎平涛刚才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人类在极度惊慌和恐惧的时候,会产生思维间隙,选择性忽视一些重要的细节。 房间外面,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学新反手持刀,恶狠狠地说:“大家一起走,冲出去!” 他知道洪宗元有枪。可他对洪宗元目前的状态不报任何希望。 还好阿衡是个有担当的男人!这把枪放在他手里,比放在洪宗元身上强得多。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王学新猛然停住脚,转过身,满面疑惑地盯着虎平涛,问话语气也变得古怪:“阿衡,你会用枪?” 他忽然想到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分钟,虎平涛从洪宗元身上拿枪的动作,与其说是“拿”,不如说是“抢”更合适。 “阿衡你会用枪?”更多的诡异画面在王学新脑海里重现。包括虎平涛打开枪机保险,检查弹匣等一系列动作。 王学新在地下靶场开过枪,可对于这种武器根本谈不上什么熟练度,顶多只能算是“会用”而已。 虎平涛刚才那些动作,只能在熟练枪手身上才能看到。 一种无法言语的惊恐从王学新脑海深处浮起,很快就牢牢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 这一切,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 “阿衡……你……”他盯着虎平涛,感觉自己持刀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说话也没有底气,两只脚在发软,连迈步走出去的力气都没有。 洪宗元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的惊恐来自于警察,毕竟这些年作奸犯科的事情太多,既然警察能找到这个地方,说明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算自己有那条密道,也难以逃出生天。 后颈上传来一阵可怕的冰凉。 那是非常陌生的金属碰撞感。 洪宗元没敢回头,他看着正前方,从站在对面的王学新眼睛里,看到了比自己更加深重的恐惧,以及震惊。 “阿衡你在干什么?为什么用枪指着洪哥?” 王学新在尖叫,这与他稳重的性格毫不沾边,是惊恐到极点的表现。 洪宗元心中一片死灰,更多的还是从心底骤然腾起的愤怒。他坐在沙发上,缓缓侧过身子,看到虎平涛居高临下用枪指着自己。 “真没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洪宗元发出悲怆的声音:“阿衡,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然吃里扒外……哈哈哈哈,你以为出卖我就有好下场吗?你以为把我交给警察,他们就会对你网开一面?别做梦了!你跟我做的那些事,就足够把你送进监狱。反正我早晚都是死,你也一样。” 外面的脚步声更近了。 虎平涛微笑着后退了几步。在这个位置更安全,也在手枪的有效射程之内。无论王学新还是洪宗元,想要威胁到自己就必须有足够的动作时间。 “你想多了,我跟你不一样,区别很大。” 他右手持枪,左手托住右手掌与手腕之间的部位,朗声笑着,说了一句周新池电影里的经典名句。 “对不起,我是卧底。” …… 卧底到最后,不外乎三种情况。 第一种:继续保持卧底身份,与其他罪犯一起被抓。这样做有助于保护证据,不会因罪犯之间事先约定的串供导致问题。 第二种:因实际需要,营造出“逃走”的迹象,借用原来的身份进入其它犯罪团伙,继续潜伏。 第三种,也是最好的一种,就是完成任务,恢复警察身份。 不同需求,有不同的结果。 金寿昌和洪宗元犯罪集团所有罪证已被掌握,海警与陆警一起行动,查获了金寿昌的渔业公司和所有船只,将其一网打尽。 …… 专案组为虎平涛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宴会地点位于省厅食堂。 为了表示诚意和敬意,专门从外面找了厨师,做了一桌子具有滨海特色的菜。 副厅长郭凯盛端着酒杯站起来,看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打趣道,:“以前我是只闻黑鱼之名,却没见过真人。现在任务结束了,才知道黑鱼同志这么年轻,这么帅!”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回应:“谢谢郭厅。” 郭凯盛虽然位高权重,却是个没架子的人。他笑着搂住虎平涛的肩膀,亲昵地说:“今天咱们不分上下级,不准叫郭厅,你得叫我郭哥!” 虎平涛从善如流,举起酒杯:“好的,郭哥。” “这就对啦!”郭凯盛大声笑道,举着杯子对桌上其他人绕了一圈:“来来来,大家一起,这第一杯酒,敬咱们最大的功臣。” 纯净的液体缓缓流入喉咙,火辣辣的感觉瞬间涌起。郭凯盛看着虎平涛坐下,给他夹了一只很大的虾。 “小虎,尝尝这个,这是专门从熟人那儿订的。个头很大,很新鲜,外面很难买到。” 虎平涛感激地点了下头:“谢谢!” “你看你,刚喝了一杯,就说了两次谢谢!”郭凯盛笑道:“这事儿倒过来了,应该是我们谢你才对。” 王永江坐在侧面,频频点头:“要是没有虎平涛同志打入昌达公司,这案子还得拖上很久。” 曹勇直接拿着一瓶酒从餐桌对面走过来,先给自己的空杯倒满,很是佩服地对虎平涛说:“我敬你。” 虎平涛刚来滨海的时候就见过曹勇。他站起来,与曹勇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喷吐着酒气笑道:“那天在海滩上你差点吓死我了。要不是我离得近,连忙冲上去给了你一刀,洪宗元肯定会先开枪。” 曹勇大笑道:“照这么说,你还救了我一命。”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改天你得请我吃饭。” “没问题!”曹勇为人豪爽:“我大你几岁,就管你叫一声“老弟”。以后有空了,带上兄弟媳妇儿来滨海,我负责全程招待。” 虎平涛笑着说:“也欢迎你,还有在座的各位来滇省。我们那儿有火腿和野生菌,到时候我来尽地主之谊。” …… 酒宴进行到很晚才结束。 郭凯盛明天要开会,走得早。 王永江和曹勇一直陪着虎平涛。 “这次的案子出乎意料啊!贩1毒、杀人、藏匿武器、赌博……说真的,最初发现死者尸体的时候,包括我在内,都以为只是普通的杀人案,没想到后面会牵涉出这么多的连带问题。洪宗元和金寿昌隐藏得这么深,要不是你,真的很难把他们揪出来。” 王永江认真地说:“小虎,谢谢!” 曹勇在旁边开玩笑地对虎平涛说:“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一等功是跑不了了。潜伏这么长时间,估计你也憋屈坏了……说说,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虎平涛想了想:“来滨海这么久,我还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市。能不能找个高点儿的地方,让我看看夜景?” 曹勇笑道:“没问题。咱们市局旁边不远就是商业区,主楼有八十八层。那儿的很多店铺通宵营业,观光电梯直达楼顶,我现在带你过去。” 看他拉住虎平涛的胳膊就要往外走,王永江连忙将其叫住:“小曹,你喝过酒,不能开车。” 曹勇转身笑道:“我知道。我去值班室找个人开车。酒后不开车这是规矩。王局您就放心吧,我没忘。” …… 楼顶风大。 接近年底的初冬时节,滨海仍然炎热,半夜来到这种地方吹吹风,倍感凉爽。 虎平涛双手扶住围栏,极目远眺。 黑沉沉的夜,远处是灯火辉煌。 虽然很多居民已经入睡,可闹市依然光线四射,景观大道上的霓虹灯密如长龙,有一种如在梦幻世界中的美。 曹勇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虎平涛,笑道:“感觉怎么样?” 虎平涛点点头:“很不错。不愧是沿海发达城市,真的很漂亮。” 曹勇嘴里叼着烟,一手挡住风,用打火机给虎平涛点烟,意味深长地说:“兄弟,跟你说个事儿。你这次表现突出,省厅领导对你印象非常好。就说郭厅吧,今天之所以过来,一是为了给你庆功,二是为了看看你,这三嘛……呵呵,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实话实说:有没有兴趣调过来?只要你开口,手续什么的我们全部包办,滇省那边肯定放人。”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要是早几年你说这话,我肯定答应。现在嘛……我都结婚了。” 曹勇很固执:“结婚也没问题啊!你老婆在哪个单位,我们一起办了。滨海这边有政策,特殊人才有特殊待遇,家属也一视同仁。” 虎平涛脸上的笑意逐渐放缓:“我得守住国门……说真的,这次的案子对我触动很大。以前我一直觉得当警察就是守本分,维护治安。后来看到那么多人吸毒,还有这次,看到船上冷库里的那些尸体,才发现这是一种职责。” “那些女人都很年轻。她们什么都不懂,偷偷跑到咱们的地界上,莫名其妙就这样死了。” “还好,她们不是我们的人……” 曹勇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叹道:“没人愿意甘守清贫。想想以前,改革开放刚开始那会儿,很多人削尖脑袋就为了出国。尼玛的那时候国外好啊!随便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在国内拼死拼活苦一年。可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出去的人在那边地位也低,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就像……冷库里的那些尸体。” 虎平涛微微颔首:“国家富强,才谈得上个人尊严。” 他张开双臂,朝着远处灯火最辉煌的方向,缓缓做出拥抱动作。 “我要守护这片繁荣与安宁,直到永远。” …… 两周后。 虎平涛返回滇省,省厅派专人接机。 冉红军一直在办公室等着虎平涛。看见他进来,笑着迎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滨海那边的同志都说了,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出色。” 虎平涛神情冷淡,放下行礼,双脚立正,抬手行了个礼。 冉红军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呵呵,没让你回家,让你直接从机场过来,心里是不是有想法?” 虎平涛点了下头,也没好意思往这方面说,转而疑惑地问:“冉厅,您这么着急把我叫过来……怎么还有任务?” 之前在“北方治安军”潜伏长达好几年,后来去了西洛边检站,滨海那边潜伏一去就是半年,一直没闲着,很想好好休息,多花点儿时间陪陪家人,却刚下飞机就给带到省厅……无论换了是谁,心里都有些窝火。 要不是碍于情面,虎平涛早就发作了。 “没任务!就是找你过来说个事儿,然后你就回家休息。”冉红军笑着宽慰道:“这次给还是你一个月的长假。” 虎平涛心中大定,对所谓的“事情”也有些好奇,问:“领导,到底什么事儿啊?” 冉红军认真地说:“你是不是该交入党申请书了?” 虎平涛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下意识“哦”了一声。 去滨海潜伏之前,他就对熊杰说过入党的事。 “冉厅,申请书我早就写好了,只是上次任务很急,没来得及交给您。”虎平涛连忙道:“您放心,我今晚回家整理一下,明天早上就交过来。” 冉红军笑道:“既然回来了,就呆在家里好好休息。这样吧,我等会儿让小张开车送你,你把申请书给他就行。” “好的。”虎平涛点了下头。 “还有个事儿。”冉红军道:“下个月二十号,省委党校开班,对预备党员进行培训。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跟班学习。” 虎平涛有些意外:“冉厅,现在就培训,这也太快了吧?” 第一百九二节 火锅店 “是快了点儿,但走的是正常程序。”冉红军道:“如果是其他人,这个培训名额根本轮不到他们。你不一样,多次立功受奖,而且还是一等功获得者。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工作兢兢业业。要是连你这种优秀警察都轮不到入党培训,那谁还有资格?” 这话让人听着就觉得舒服。虎平涛也不矫情:“谢谢冉厅。” …… 一小时后,车子开进半岛金苑,虎平涛带着行李下了车,跟司机打了个招呼,转身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 站在紧闭的门前,他按下门铃。 安装在外面墙顶部的扬声器里传出慵懒声音:“谁……啊?”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他给姐姐虎碧媛打个了电话,一方面是报平安,一方面是确认媳妇在哪儿,以免扑空。 自己常年不在家,苏小琳经常是家里和娘家两边住,也经常跑到虎碧媛那里吃住玩一条龙。虎平涛在电话里得到虎碧媛的确切答复,知道老婆今天在家,这才有心想要逗弄……他凑近墙上的话筒,以低沉黯哑的声音说:“你好,我是物业的,查水表。” 很快,房门从里面打开。 苏小琳穿着一套松垮垮的大号家居服,趿着棉拖鞋,头发蓬乱,左手拿着一个啃过的苹果,嘴里还在嚼着,一副闲居在家的松散模样。 此刻的她,与“漂亮”两个字毫不沾边。没化妆,甚至感觉没洗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酸味。 虎平涛被吓了一跳:尼玛,这是我朝思暮想的老婆吗? 看到站在面前的虎平涛,苏小琳愣住了。 手里一松,啃了一半的苹果滑落在地上。 虎平涛皱了下眉,随即松开,似笑非笑地说:“美女,我不在家,你就这样一个人过日子?” 苏小琳彷如从梦中初醒,张着嘴,大声欢呼着,如猴子般一纵,直接跳到虎平涛身上。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两只脚蜷曲扣住他的腿,不管不顾用力吻了过去。 虎平涛在滑腻的舌头纠缠中拼命挣扎,无可奈何,也极其艰难地问:“……唔……你……刷牙了没有?”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松开手,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虎平涛身上滑下来,很不好意思地拉住他的手,低声嗔道:“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你想吓死我啊?” 看着她弯腰拿起行李,虎平涛跟着走进屋子:“打电话就看不到你这模样了……还别说,你这样很另类啊!你等等,我拍张照片留给纪念,以后给我儿子,还有孙子好好看看,让他们知道妈妈和外婆长什么样!” “你敢!” 苏小琳有些气恼,干脆把行李放在客厅,转身怒视着正用手机拍摄自己的虎平涛:“你等着……你给我好好等着!” 说完,她也不解释,转身以极快的速度朝楼梯走去,小跑着进了卧室。 “老婆,我就开个玩笑,你别跑啊!”虎平涛扬了扬手机,笑着大声叫她,却没有得到回应。 有心想要去卧室找媳妇好好温存,却想到司机小张还在停车场等着。连忙走进书房,从抽屉里取出那份早已填好的入党申请书,出了门,来到外面。 做完这一切,回到家里,刚打开行李箱归整物件,却看到苏小琳从楼上下来。 她简单梳洗过,换了一套衣服,还化了妆。 “怎么样,现在比刚才好多了吧!当当当当,闪亮登场!” 她大笑着扑过来,死死搂住虎平涛的胳膊:“今天我不做饭了。为了庆祝你王者归来,我们去外面吃。” 看着她的美丽容颜,虎平涛也觉得心旌荡漾。弯下腰,直接将苏小琳整个人横抱起来,走向二楼卧室。 “好吧!出去吃。不过在这之前,我先要把你当做唐僧吃掉!” “妖怪啊!这里有只吃人的妖怪,救命!” “喊吧!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哼!你以为我怕你?死鬼,一年到头你在家的日子板着指头都数的过来。嫁给你算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实话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把我喂饱,晚上你就别想进卧室,一个人在客厅睡沙发……不,应该是去马桶上蹲着才对。” “我好怕啊!有本事就吸干我。” “来就来!” …… 商业广场的经营模式是从国外引进。逛街购物,累了就找地方休息,可以在咖啡厅和书店里小憩,饿了旁边就是各种餐馆。这种地方注定被女人喜欢,也是迅速掏空男人钱包的最佳场所。 “丫丫乐”是一家火锅店。店名招牌是两个变形的鸭子图案,连在一起就是变体的汉字“丫丫”。整体装修简洁,看着就很清爽。 这种地方虎平涛一个人是不会来的。如果不是苏小琳带路,他根本找不到这家店。 苏小琳直接走进前台,搂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闺蜜何蕊,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她随即抬手指着对面:“这是我老公虎平涛。” 虎平涛穿着便装,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何蕊皮肤很白,笑起来很好看。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早就听说小琳的老公很英俊,今天见到真人,总算是饱了眼福。” 虎平涛有些疑惑,笑着问:“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没来?” 何蕊脸上刚堆起的笑意很快退去,神情有些尴尬:“我家里当时出了点儿事,忙着回去处理,就没来赶上琳琳的婚礼。” 苏小琳很是善解人意。她搂着何蕊“格格”笑道:“我知道你忙,还专门给我发了个红包。这不,我老公刚回来,我就带他来照顾你的生意。” 何蕊笑了一下,扫去心中的负面情绪:“来了都是客,我和琳琳是很好的朋友,今天这顿算我的。” 虎平涛连忙摆手:“这可不行。一是一,二是二,既然是吃饭,该我们给的一定要给。” 苏小琳也用力摇晃着何蕊的身子:“你这样就过分了啊!我以后不来了啊!” 何蕊很爽快:“那好吧!以后你们来吃饭,都打八折。” …… 鸳鸯锅,分清汤和酸辣。 清汤是猪骨和羊骨混合熬成。何蕊介绍,这是从北方学到的一种做法。当地人杀羊后喜欢把羊骨整具下锅,加上折断后的猪骨,慢火熬出骨髓里的鲜味,与羊骨混在一起,汤白色浓,加上各种避膻的佐料,加菜一煮,非常入味。 麻辣火锅很多,全国各地都有。底料炒制的主料不外乎是牛油和辣椒,加上特殊的调配方法。何蕊经营的这家火锅店人气很旺,食客如云,主要是她在麻辣料里加了酸萝卜,还有滇省特有的百香果和柠檬。 总之,这是类似于傣味的酸辣,口味上偏重于辣,而不是酸。 既然是叫“丫丫乐”这个店名,火锅菜式肯定以鸭子为主。 虎平涛从沸腾的汤锅里舀起满满一勺菜,夹着颤巍巍的鸭血蘸着佐料,塞进嘴里,强劲的酸辣味顿时在舌尖上弥漫,口感异常鲜嫩,不等第一块完全咽下去,他就贪馋地往嘴里塞了第二块。 何蕊与苏小琳关系非常好,加之刚好是晚饭时间,她把柜台上的事情安排给领班,挨着苏小琳坐下,三个人一起吃着,气氛火热。 “尝尝这个。”她笑着从锅里夹起一条鸭腿,放到虎平涛碗里。这是把鸭腿从中间对半剖开的做法,事先用佐料腌制,煮熟了就很入味。 虎平涛忙不迭道谢,也不推辞。他坐了一整天航班,刚落地就去了省厅,回家以后又与苏小琳大战一场,现在饥肠辘辘,正是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别说是火锅了,就算是最普通的方便面,或者咸菜下泡饭,在他看来都是美味。 苏小琳边吃边问何蕊:“你这火锅店生意不错啊!一个月下来应该不少赚吧?” “还行。”何蕊端起一盘豆腐往锅里下着:“现在是冬天,吃火锅的人多。琳琳你别看现在生意好,到夏天就不一样了。” 苏小琳点点头:“这倒也是,夏天太热。” 何蕊笑了:“冷半年,热半年,只要冬天生意好,基本上就能维持。做生意嘛,都这样,不可能每天都爆满,只要在旺季能赚钱就行。” 虎平涛啃完鸭腿,把骨头放在碟子里,抬起头对何蕊笑道:“你这火锅味道不错,改天我带同事和朋友过来吃,给你增加点儿人气。” 何蕊开着玩笑回答:“谢谢老板。” 就在这时,前台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杂音。 何蕊正站起来想要过去问个究竟,却看见领班从那个方向匆匆走来。 “老板,那个人又来了。” 何蕊顿时脸色大变。 她转过身,对苏小琳道:“琳琳,我有点儿事过去处理一下。你们慢慢吃。” 苏小琳连忙回答:“没事儿,你去忙吧!” 看着何蕊与领班的背影,虎平涛压低声音问:“我看她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小琳侧身往前台看了一眼,转过身道:“可能吧!只是咱们不好掺合,让她先处理,如果需要帮忙,她会跟我说的。” 虎平涛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进攻锅里的菜。 …… 从前台方向传来的吵闹声更大了。很多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转头望向那边,目光中透着好奇和疑惑,更多的还是不满。 无论谁被打断了晚餐,都会觉得不高兴。 苏小琳也坐不住了。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来,压低声音对虎平涛说:“你先吃着,我过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虎平涛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苏小琳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收银台前面站着一个老人。看年龄至少有七十岁,很胖,目测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白色头发稀疏,脸上和布满了黑色与褐色的老年斑,眼睛浑浊,从中透出的目光却很凌厉。 “我不管,我是你爹,生了你,你就得养我。今天必须给我钱!”他一直在冲着何蕊叫嚣。 何蕊站在柜台侧面,望向老人的目光透出恐惧和愤怒:“说好了每个月给你两千块生活费,上周才给了你,今天又来要。就算是金山银山也得被你挖空了。” 老人暴躁地喊叫着:“现在这生活水平,两千块怎么够用?老子今天打麻将输了,你再拿两千给我。赶紧的,我还约了人。” “我给你的那是生活费,不是让你去赌。”何蕊怒视着老人,站在那里寸步不让:“反正这个月我已经给过你钱了,多一分也没有。” 老人没想到何蕊这么倔强,不禁又气又急,厉声喝道:“你开店做生意,每天赚那么多钱,却连两千块都不愿意给……码的,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 说着,他转过身,向围在附近看热闹的人大声叫道:“都过来看看,都过来看看啊!这是我女儿,我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现在我老了,她却翻脸不认人,连养老钱都不给我,还每天咒我死,简直黑心黑到家了。” 这里是商业区,来来往往的人多,很快就聚起了多达上百的围观者。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在火锅店门口,议论纷纷。 “我一直觉得不孝子女抛弃老人是传说,没想到今天看到现实生活剧了。” “别听那老头瞎说。他来这儿闹过好几次了,都是编着各种借口要钱。这家火锅店老板娘人不错,每次都给他。可能今天要的钱太多,老头来的次数也太频繁,这种事情换了谁都受不了,所以才吵起来。” “反正我觉得做儿女的必须赡养老人。那是她爹,亲爹啊!瞧这火锅店的门面,应该不少赚,区区两千块钱根本算不了什么。俗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好好珍惜吧,别为了一点儿钱闹得家宅不宁。” “就是,做这么大的生意,还被家里老人为了两千块钱闹上门,这脸丢的……换了我干脆从这楼上跳下去得了。” 第一百九三节 老贼 何蕊羞愤到极点。 她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指着站在对面得意洋洋的老头,愤恨地说:“张援朝,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你年轻的时候就看我妈不顺眼,在外面挥金如土,养了一堆情人。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找你要钱买作业本,你连一分钱都不给,还说什么要钱就自己出去赚,躺下来张开腿,有的是男人愿意花钱养我。那时候我才九岁啊!” 话一出口,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我靠,搞了半天,这老头才是反派!” “哪儿有当爹的这样跟女儿说话?这也太过分了。” “这老头不是好人。还是那句话说的对: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张援朝被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得脸上挂不住,又无法与何蕊争辩。一张老脸被气得阵红阵白,不由得恼羞成怒,冲着何蕊张口骂道:“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把你扔尿壶里呛死!麻痹的,总之今天这钱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他嘴里骂骂咧咧,大步冲到柜台前,双手抱起摆在台面上收银机。 何蕊连忙跑过去阻拦,急急忙忙对收银员喊道:“小刘,拦住他,别让他打开机子。” 场面一片混乱。 张援朝虽然上了年纪,力气却很大。他双手抱住收银机就要往地上砸,却感到被人从后面扣住肩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自己整个身体固定在原地,寸步难行。 何蕊趁机把收银机从他手里一把夺回。 眼看已到嘴边的肥肉就这样没了,张援朝大怒,猛然扭头向后望去,看到了虎平涛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小杂1种,把老子放开!”他恼怒地发出威胁:“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他死死抓住张援朝的肩膀,释放出强大力量的手指纹丝不动。偏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小琳:“琳琳,打电话报警。就说这儿有人当众抢劫,意图不轨。” 闻言,张援朝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抢个即把。你搞清楚,这是我女儿开的店,我找她要钱天经地义。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警察管。” “家事?”虎平涛冷笑道:“这里有几百个人都看见你抢了人家的收银机。你搞清楚,这里是公众场合,不是你自个儿家里。从你开始骂人,到刚才动手抢劫,整个过程我媳妇儿都用手机录了下来。别说是派出所了,就算在法庭上,这也是你公开抢劫的证据。” 张援朝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狠人。他目光一厉,用力挣扎,偏过头怒视着虎平涛:“老子可不是吓大的。就算你报警,警察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今年七十二岁,进去了我就说身体不好,警察敢动我一根指头试试?还有你,赶紧把手放开,否则我要是犯了心脏病,从今天开始,你就得给我养老送终。” 何蕊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指着张援朝,气得连胳膊都在颤抖:“你……你怎么能这样?” 围观者的立场彻底反转。 “这老头真他吗的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换了我是他女儿也不愿意给钱。这哪儿是老人啊,就一条癞皮狗,而且还是那种脑子坏掉的狗。” “支持打电话报警。这老头实在不讲理,也的确抢了人家的收银机。我今天不走了,就要看看警察对这事儿到底怎么处理。那个……老板娘,等会儿我给你作证,我亲眼看见了这老头当众抢劫。” “就是,他的确抢了人家东西。算算收银机里有多少钱,三千以上就能立案,足够把他送进去关好几年了。” 张援朝看似强硬,实际上是个软蛋。来自周围如浪潮般的各种议论把他吓得胆颤心惊,脸色发白,连挣扎都忘记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虎平涛看了一眼打完电话放下手机的苏小琳,视线转移到张援朝身上,弯下腰,凑近对方耳边,发出极为低沉,恶意满满的凶狠话语。 “你不是有心脏病,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吗?你以为这种事情是最好的借口和依仗,这样就能白吃白喝?养老……嘿嘿嘿嘿,行啊!你总有落单的时候,我找个地方打断你的手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永远躺在地上,生活不能自理。” “我没说错,就是让你躺在地上。在床上睡觉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反正你都说了,我得给你养老,具体给你什么样的待遇,也是我说了算。把你扔猪圈里,吃猪食喂泔水是养,待在家里有人伺候着也是养。你以为死皮赖脸耍流氓,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清自己去。你算算你还有几天活头?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有很多。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让你试试。实话告诉你,像你这种碰瓷耍赖的人,我见多了。别以为这是你女儿开的店,你就能为所欲为。你算老几啊!看看周围这些人,再听听他们说的话,谁会站在你那边?” 换在以前,虎平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 毕竟他是警察。 “北方共和军”是真正的杀人魔窟,“昌达经贸有限公司”是大型犯罪集团。虎平涛出生入死,辗转于各色人等之间,应对手腕灵活……不要说是区区一个张援朝,就算比这凶狠十倍的狠角色,在他看来也不算什么。 “……我……我不要钱了。” 张援朝被吓住了。 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身体里弥漫。七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他见过太多的人。眼前这个冷酷严肃的年轻人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尤其是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话,嘲讽夹杂着冷漠,在风轻云淡中释放出鄙夷。就像一头拥有绝对力量与控制的猛虎,用爪子牢牢按住自己这只老鼠,肆意玩弄,面对自己叫嚣着“我有几百万兄弟”的口头威胁,毫不在意,随时可以一巴掌将自己活活拍死。 他结结巴巴地说:“让我走……我现在就走。” “你已经走不掉了!”虎平涛直起身子,声若洪钟,就是为了让所有围观者都能听见:“你寻衅滋事,当众抢劫,用语言恶意侮辱他人,故意扰乱公共秩序。你自己算算,这触犯了多少条治安管理法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样就能一走了之?老老实实给我站在这儿等警察过来,做完笔录去派出所,等待处理。” 张援朝一听,后背上顿时冷汗淋漓。他年轻的时候就进过派出所,很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又一次开始挣扎,拼命扭动身子,想要从虎平涛钢铁般坚硬的手指里挣开:“你放手……放开我……我骨头都快被你捏断了。” “那正好!”虎平涛冷冷地说:“反正你赖着我要养老,断了就断了,一了百了。” 张援朝一听,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 他大口喘着粗气,转头怒视着站在对面的何蕊:“今天算你运气好,老子不要你的钱了。赶紧跟他说说,把我放开。” 何蕊有些犹豫,虽然愤怒,却更多的偏向于张援朝。不是因为亲情或者惧怕,纯粹只是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状,苏小琳连忙走过去,认真劝道:“我都已经报警了,警察正在过来的路上。” 何蕊很为难:“……我看还是算了吧,也没闹出什么大事,何况……” 虎平涛揪住张援朝,就像抓住一只小鸡,大步走到何蕊面前。 “你为他着想,他却从未替你想过。”虎平涛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你很清楚,他根本没把你当做女儿。对九岁的孩子就能说出那种话,哪个父亲会这样做?俗话说得好:恶人还得恶人磨。今天是我在,他不敢闹,也没法闹。可明天呢?还有后天,接着就是大后天……你是好心,每个月给他两千块生活费。他这种人就是个无底洞,拿了两千就想要四千,接下来还想要更多。” “刚才你也看见了,不给钱他就要抢收银机。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你同样也要报警。这就是长在身上的一个恶疮,早治早好,一直拖下去,那就是久症成恶疾。” “国家法律是公平的,无论抢劫还是盗窃,三千块就能立案。无论到时候怎么判,对他来说都是个教训。” 何蕊没有继续坚持。 她陷入了沉默,等同于默许。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做了笔录,带走了张援朝。 …… 被这么一闹,很多客人都没心思继续吃饭。 何蕊在经营方面很有一套。她吩咐厨房给每桌客人送上一个免费果盘,声称为了表示歉意,所有消费打八折。 对虎平涛和苏小琳这一桌,她亲自端着果盘送过来。 苏小琳拉着她坐在身边,笑道:“想开点儿,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爸要是再来找你的麻烦,就给我打电话,我带我老公来帮你。” 何蕊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头发,苦笑道:“不是我心肠狠,而是他以前做的那些事……他以前在单位上管仓库,当时是个颇有油水的位置。他很花心,结婚才一个多月,就在外面找了情人。我妈生我哥的时候,坐月子,想喝鸡汤,找他要钱。张援朝一分不给,还说单位上效益不好,连工资都发布出来。” “后来我妈才知道,他在外面给情人买各种礼物,半个月就花了五千多。” “他跟我妈结婚那么多年,就给我妈买过两件衣服,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块。我和我哥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都是捡亲戚家里孩子的旧衣服。我妈拿回来,拆开了改……你能想象吗,我和我哥上学时候买作业本的钱,都是我妈带着我们走街串巷收破烂换来的。” “过年,他给我和我哥每人一角的压岁钱。还恬不知耻的说:家里穷,要记得这是我给你们的。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孝顺。” “他带着情人上街,手挽手,被我和我妈看见。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当着所有人,他竟然说那是他妹妹。” “张援朝家里就他一个独儿子。” “他白天在外面挥金如土,浪荡潇洒,晚上回到家里就开始喝酒。喝醉了就打人,我妈、我哥,还有我都被打过。左邻右舍都来劝过,根本没用。” “这种日子实在没法过,我妈咬咬牙,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张援朝是厄运源头。我妈和他离婚后,我们开始过上了好日子。她收破烂赚了点钱,转行做了小生意。我和我哥学习成绩都不错,后来考上大学。为了陪着我们,我妈离开县城来到省城,辛辛苦苦很多年,买了两套房子。我哥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外企,现在名下有三套房和一辆车。” “因为张援朝的缘故,我对结婚这事儿一直很抗拒。琳琳,不怕你笑话我,你知道我不缺钱,无论以前的咖啡馆,还是现在的火锅店,一年下来我都有几十万的利润。追我的男人也多,可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而是我怕遇到一个像张援朝那样的混蛋。” “我一直以为我妈和他离婚,就跟他再也没有瓜葛。没想到去年他竟然找上门,说是要跟我妈复婚。” “当时我哥就炸了,说什么也不答应。我妈根本不想搭理他,张援朝却死皮赖脸坐在家门口不肯离开。后来打电话叫来小区物管才把他撵走。” “他老了,手里没钱了,以前单位零二年的时候就宣布破产,他被买断工龄,其实就是下岗。靠着那笔钱,他很是风流快活了一阵子。后来钱花光了,那些女人也就不再跟着他鬼混。” “他家里人很坏。他哥,他嫂,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亲戚,都给他出主意,让他到省城来找我们。就算我妈不认他这个前夫,我和我哥也必须认他这个父亲。” 第一百九四节 奖励 “哈哈哈哈,觉得无法理解对不对?你们肯定在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而且不是一个,是一堆。” “我哥曾经想杀了他……不仅仅只是想法,而是已经实施了一部分的计划。那是上初二的时候,学校里要求买校服,家里实在没钱,我哥咬咬牙,找到张援朝,觉得毕竟是他儿子,找他要一套衣服钱也不算过分。张援朝当时搂着一个女的,把我哥狠狠羞辱了一顿,说已经离婚了,要钱就去找我妈,反正他就算死了也不会给我哥一分。” “这就是当爹的对亲生儿子说的话。他成千上万的花在情人身上,却连我哥一套校服的钱都不肯给。等过了年学校放假,我哥弄了把刀,买了长途车票,准备回去以后,把张援朝堵在屋子里,先割断他的喉咙,再一刀一刀割他的肉。” “我哥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后来跟我说:不值得把生命和前途浪费在张援朝这种人身上。他现在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废物,老了以后更是个没人要的废物。看着他起高楼,看着他楼塌了。只要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学业有成,以后就有出息。到时候,张援朝会跪下来求我们。” “我哥看事情很准。” “第二天张援朝又来家里闹,被我哥抡起拳头打出去。他打不过我哥,看见我哥从厨房抄起菜刀,不敢惹,吓跑了。” “又过了几天,我叔和我爷爷来了。他们劝我妈复婚,说张援朝在家里没人管,没有养老金,日子难熬,非常可怜。我爷爷当时还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说一定要我管张援朝,他毕竟是我爸。” “很滑稽不是吗?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张援朝当年不把我们当人,老了以后却要我们做儿女的孝顺……哪有这种道理?” 苏小琳不解地问:“既然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要给他钱?” 何蕊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能我是个女的吧!耳朵根子软,家里亲戚在我妈和我哥那边讨不着好,就转过来围着我,一个个劝说。这听多了,想法也就变了。我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古文,现在时间多了,就经常在网上找这方面的书看。前段时间我加了个群,是专门教“女诫”的。我觉得还不错,对伦理孝道什么的解释也很清楚……总而言之,我后来跟张援朝谈了一次,答应每个月给他两千块钱。” “女诫?”苏小琳睁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在我爸书房里看过,通篇都是三从四德。什么夫死从子,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精神病患者居家必备的生活指南……花花,别说我没告诉你,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相信这个?” 闺蜜之间称呼都很亲昵,“花花”是苏小琳给何蕊起的绰号。 何蕊神情有些尴尬:“后来我也发现了,那个群里讲的东西不合时宜。我后来退了。只是给张援朝生活费这事我没声张,我妈和我哥都不知道。” 虎平涛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地说:“你是好心,可别人不这么想。孝顺父母赡养老人天经地义,这是好事,可也得具体对什么人。既然你和你父亲之间是这种状况,就应该与你的家人商量,或者找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介入,帮助你们处理。两千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看之前的情形,你父亲过来找你要钱,还在公开场合吵闹,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何蕊低着头,疲惫中透出深深的苦涩:“我实在是没办法。他每次来张口就要五百块,不给就赖着不走。我这儿得做生意,客人看多了就觉得气氛不好,对我也有意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能把他打发走。没想到他变本加厉,要的一次比一次多,今天开口就是两千。” 虎平涛朗声道:“这样吧,派出所那边我认识,街道办我也熟悉。今天时间晚了,明天你约上家里人,到派出所去一趟,社区那边我帮你约。先走民事纠纷的正常解决途径,如果你爸是个识相的,每个月两千块,你和你哥一人负担一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如果他蛮不讲理,找你们要更多,还纠集家族势力找你们的麻烦,那事情性质就变了。” “到时候该立案就立案,直接起诉他,关进去,自然有人收拾他。” 何蕊抬起头,满脸都是感激的神情:“谢谢!” …… 翌日,省厅。 小会议室里坐着六个人,都是厅里的领导,冉红军主持会议。 他习惯性地咳嗽着清了一下嗓子:“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对今年的工作做个小结。另外还有个事儿,滨海那边的案子已经破了,郭凯盛今天一早就给我打来电话,对我们给予的帮助表示感谢。” 说着,冉红军转向坐在侧面的熊杰,笑道:“今天把你叫过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毕竟虎平涛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年轻人很优秀,他的情况你最清楚……这样,你给大家做个介绍,把他的情况简单说一下。” 熊杰连忙点头,向其他与会者说了一遍。 执行任务期间,很多信息是保密的。就算是省厅领导,分管项目之外的事情也必须严守机密,不该知道的就不问。 任务结束,部分信息就可以公开,“虎平涛”这个名字也得以浮出水面。 听完熊杰的介绍,副厅长魏志超有些动容:“前些年,“北方治安军”与暹罗、缅国达成和平协议的时候,我还想着这是咱们国家综合实力与政策所导致。毕竟有钱了才能让人家改头换面,老老实实接受替代种植。没想到这真正办成事儿的能人竟然就是我们滇省警察,而且还这么年轻。” 另一位副厅长邹群也频频点头:“滨海那个案子我知道,影响非常恶劣。上次老冉跟我提过,说是滨海借了我们的人过去帮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自己的刑侦人才,而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同志有语言天赋,会多种外语,尤其是缅语和安南语。” 熊杰笑着补充:“虎平涛会的不光是这两门外语,他还精通英语和法语。” 邹群眼里透出一丝惊讶:“这种复合型人才是我们最需要的……等等,我记得这个虎平涛好像很年轻是吧?” 冉红军道:“是的,他还不到三十岁。” 邹群越发感到惊奇:“这是好事儿啊!上面一直要求我们大力任用年轻干部,虎平涛就符合条件啊!” 冉红军笑着说:“今天找你们过来开会,就是为了讨论对他的奖励,再看看是否可以破格晋升。” “奖励我没意见。”邹群认真地说:“这做事的人,就该有好处。以前吃大锅饭,你有我有大家有,真正做事的人反倒成了傻瓜。事业单位一直有句话:干成苕婆,闲成劳模。努力干活的人非但得不到好处,还被看做白痴。整天游手好闲的那种反倒可以评优评先。” “为什么?就因为多干多错,不干不错。” “这凭什么啊?这种风气要不得!远的就不提了,就说咱们公安系统,机关和派出所。下面干基层的同志那是真忙,真累。他们加班别说是九九六了,整天二十四小时也没得休息。可来自各方面的投诉一直不停,无论干好干坏都有。反过来,待在机关里的就没这些问题。可到了年终评比,机关每次都能排在前面,下面的同志不是扣分就是扣奖金,这能公平吗?” 魏志超深有感触地说:“所以我们要改制,要让真正能做事,愿意做事,尤其是任劳任怨的那些同志推上来。” 邹群点点头:“这个虎平涛很不错,前后两次潜伏,都是出生入死。这次帮着滨海的兄弟单位破了大案,给个一等功,我没意见。” 冉红军的笑容有些纠结:“现在的问题不光是评功受奖。虎平涛很优秀,这次任务表现突出,滨海那边直接给他们省厅提出要求,想要把虎平涛调过去……这不,郭凯盛今天早上打电话,主要也是这个意思。至于感谢嘛……那都是其次,场面话。” 魏志超与邹群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起来。 “这个老郭,死性不改,属泥鳅的,见好处就上,瞄准了我们的人,想挖咱们的墙角,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魏志超摇头笑道:“你应该直接拒绝他,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邹群也点头附和:“咱们辛辛苦苦培养的人才,凭什么要给他?滨海需要人,我们滇省的需求比他们大多了。这西南边境几千公里,没人可不行。” 冉红军说话很有技巧,看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认真地说:“人才我们肯定不会放,可也得有个让人家安心留下来工作的理由。老魏,老邹,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米国为什么强大,就因为他们能开出各种优厚条件,吸引全世界的优秀人才。现在滨海跟咱们也是同样的道理。滨海是沿海发达城市,每年财税方面比滇省多多了。他们为了挖人,可是真下了血本。” “老郭在电话里承诺:只要虎平涛过去,立功受奖什么的都另算。个人待遇方面,月薪不会低于两万,再给他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转户口落户,连带着以后孩子上学,媳妇上班,所有问题全包。” 魏志超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死老郭,他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这些条件开出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邹群深深皱起眉头,不无讥讽地问:“好大的口气!房子和工资都解决了,车呢?” 冉红军对这问题嗤之以鼻:“你也不想想滨海是什么地方?人家只是一个市,每年上缴国库的财税比咱们一个省都多。你觉得他们那边还缺车吗?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所以老郭在电话里懒得说,连提都不想提。” 邹群抬手抚额,倍感为难:“照这么说,咱们还真给不了虎平涛比那边更好的待遇。” 冉红军叹了口气:“老郭这家伙不讲武德啊!我们这边只给虎平涛一个一等功,他那边直接给三个。分别是个人一等功,团队一等功。他还把虎平涛通报消息,海关那边截获费率冰人毒品的事情拿出来单独算,也是一个一等功。” 魏志超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算位高权重,面对来自滨海同行赤1裸1裸的威胁,他也不由得怒从心起,狠狠拍了下桌子:“这个郭凯盛,简直不要脸,吃相太难看了。” 邹群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劝道:“你在这儿着急生气,他郭凯盛隔着十万八千里,根本看不见。这不知道就没反应,何必呢?” 他随即把视线转到冉红军身上:“老冉,我知道你肯定有主意了,说说你的想法。” 冉红军之前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为了邹群的这句话:“虎平涛这个同志,家庭情况有些特殊。” 接着,他介绍了虎平涛的家人及经济状况。 “昨天虎平涛刚下飞机,我就把他叫过来,好好谈了一次。滨海老郭那边的拉拢已经被他拒绝了。我按照相关条例和规定,给虎平涛放了一个月长假,安排他参加下个月在省委党校的预备党员培训。” “对于他接下来的工作,我是这样考虑的。西洛边检站位置重要,公安部对干部的任用也有规定,在基层挂职和参加工作必须达到一定时间,任何人不能例外。别说是一等功获得者,就算一级英模也必须走这个程序。” “等培训结束,让虎平涛回西洛,直接担任副站长。省厅组织部那边已经提档,最迟明年五月份,把他提为正科。” 魏志超笑道:“我没意见。” 邹群有些犹豫:“正科……这合适吗?他只是个三级警司啊!虽说能力绝对没有问题,可衔级上还差点儿。” 第一百九五节 麻烦 “所以我才说要破格晋升。” 冉红军耐心地解释:“任用年轻干部,就是看中能力,而不是资历。再说了,滨海老郭那边可虎视眈眈,就盯着咱们手头给的这些条件。你说财政经济方面咱们不如人家,可魄力和决心总能仍然落后吧!这要是前思后想,考虑来考虑去,等到老郭把人挖走,咱们就真正是连后悔都来不及。” 邹群略一思考,点点头:“行,就按你说的办。” …… 晚上,虎碧媛约了在家里吃饭。 虎平涛和苏小琳两口子进门的时候,满屋子都飘散着从厨房里透出的食物香气。 外甥苏睿涛上初一了。还是圆圆的,壮壮的,只是人长了就没有以前看起来可爱。虎平涛把他叫到面前,伸手扯着外甥胖乎乎的肉包子脸。 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 “舅舅,再扯就变不回来了。”面对身高、体重、战斗力均超过自己的虎平涛,可怜的孩子只能求饶。 虎平涛依言松手,却转身把外甥塞给苏小琳,恶意满满地笑道:“老婆,你来试试,手感很不错。” 苏小琳捏住苏睿涛的胖脸,惊喜地叫道:“真是这样,软软的,滑滑的,真好玩。” 小胖子欲哭无泪,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表情,暗暗发誓一定要减肥。 虎平涛走进厨房,看着虎碧媛在平底锅里煎三文鱼:“姐,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虎碧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你那毛手毛脚的技术还帮忙?不把油瓶打碎就已经很不错了。” 虎平涛嬉皮笑脸地说:“人是会变的嘛!” 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真正放得开。 “出去坐着吧!”虎碧媛侧身指着一盘摆在厨台上洗净的水果:“把这个端出去,陪你姐夫说说话。” 这话显然另有深意。虎平涛端起果盘,低声问:“姐夫怎么了?” “他遇到点儿事儿,这几天一直不开心。”说着,虎碧媛眼睛顿时亮了:“对了,你是警察,说不定能帮他。” …… 苏志程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看着电脑。 他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一直很喜欢棕色羊毛衫背心与白衬衫这种搭配模式,浅灰色长裤裁剪适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虎平涛拿着一个碗和两个洗净的苹果走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冲着苏志程晃了一下手中的苹果,微笑着问:“姐夫,来一个?” 苏志程是个注重细节的人。他看了一眼虎平涛拿在手里的水果刀,点了下头:“把刀给我。” 他接过苹果和刀,将果子挖掉前后两端的眼,从中间剖卡,挖出果核,把一半苹果递给虎平涛,自己张口咬下另一半。 “苹果别削皮,果皮营养比果肉丰富。”他一边吃,一边解释。 虎平涛咬了一口苹果:“我听我姐说,你遇到了麻烦?” 苏志程停下咀嚼,这话触动了他的心事,忽然没了食欲,刚吃了两口的苹果随手摆在鼠标旁边,勉强把嘴里散碎的果肉咽下去。 “碧媛让你来找我?”他很聪明,稍微一想就明白虎平涛刚才那句问话的缘由。 虎平涛笑道:“你这有心事的样子,全都挂在脸上,一看就知道,还用得着问吗?” 一方面帮姐姐开脱,一方面也是宽慰。 苏志程抬手扶了一下眼镜,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不禁莞尔:“你姐姐这个人……呵呵,她觉得你是警察,会破案,所以让你来找我。” 虎平涛很是惊奇:“姐夫,你这脑子真没说的。光是推理判断,就能猜个八1九不离十。要我说,你还当什么大学教授啊!直接来我们公安系统干警察好了。” 苏志程谦虚地摆了摆手:“那不一样。术业有专攻,我能猜到你和碧媛之间的对话,是因为我对你们很熟悉,而且她是我的妻子。” 虎平涛连连点头,这的确是关键。 三口两口把手里的苹果吃完,他认真地问:“姐夫,你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 苏志程理顺了一下思路,侃侃而谈。 “我和你姐姐在政治身份方面是有区别的。她是中共党员,我是民主党派,九三学社。我在圈子里有点儿名气,后来朋友介绍,加入了市级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联合会。” “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其中有一个是做公益项目的,他的业务分两块:一方面是在咱们滇省地州上做家庭式扶贫。比如给指定农户免费提供鸡苗猪仔,教给他们养殖方法,然后固定回收的那种。” “另一块是针对贫困地区的学校,给予资金扶持。” 虎平涛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微微点头:“听起来不错。这种事情表面上是免费,实际上应该有收益。” “有是有,但就整体而言,对双方都有好处。”苏志程道:“我跟着他们去了几次地州,了解到针对学校的扶贫项目其实属于长线人才投资。那个人颇有远见,他对给予资金扶持的所有学校都要进行考察,无论小学还是中学,重点考察毕业班。对于那些成绩优异,表现突出的学生,给予更多的关注。” 虎平涛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这显然是为了培养人才。但具体是哪方面的人才?” “师资教育。”苏志程解释:“他有一个教育集团。每年都要招聘大量的师大毕业生。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未雨绸缪。接受他资助的学生,如果选择师范类大学,毕业后就必须去他的集团工作。这相当于另类的委培生和定向生。” 虎平涛问:“那么在大学里的所学专业呢?” “当然由他来指定。”苏志程笑道:“新的社会阶层人士这个概念,是习总提出来的。以前我一直认为有钱人顶多算是半个企业家。后来我才明白,这些人无论逻辑思维还是政治敏感性都很敏锐。上次在怒江州,我和他一起吃饭,多喝了几杯。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扶贫,而不是通过红十字会或者省内的温暖基金做慈善?” “他告诉我,一方面是对这些所谓的慈善基金没有信心,也不敢兴趣;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集团战略。家庭式扶贫这个项目,如果经营得好,多少可以赚一些,如果经营不好,盈亏基本可以持平。其实他从未想过要靠这个赚钱,只是求个心安。如果能帮助那些徘徊在贫困线上的人,让他们摆脱贫困,也是一件好事。” “他真正注重的项目,是对贫困学生的资助。这与国家政策有关。前些年不是放开了二胎嘛,最近又放开了三胎,连计划生育都取消了,照这样看,全面放开生育也就是时间问题。” “你姐姐生小涛的时候,我就开始发愁这孩子以后上学的事情。平涛你还年轻,这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未来啊!别看你姐夫我在大学里当教授,可我骨子里还是一个俗人。就说省城吧,大大小小的学校好几百,可教育质量好,口碑不错的就那么十几所。而且孩子从三岁进幼儿园,六岁小学,这个阶段很重要。那不好的学校幼儿园为什么都是差评?这跟办学理念,还有师资力量有直接关系。” “小涛上小学的时候,你姐姐生意做得还没这么大,我在大学里也没什么名气。我托了很多人,前前后后花了一大笔钱,好不容易才把小涛送进师附小,那是绝对的重点。” “我在新阶会里的那个朋友目光长远。国家全面放开生育,对孩子的教育在未来肯定是无数家庭的必然选择。九年制义务教育涵盖了整个国家,但阶级这种东西,已经随着个人财富等级出现了划分。而且现在教培机构被明令禁止,照这趋势发展下去,私立学校肯定要在整体教育系统里占据重要的组成部分。” 虎平涛笑道:“姐夫,你那朋友是做教育的?” “他在全国各地都开办私立学校,规模做得很大,所以对学生资助这块也投了很多钱。现在的师范生毕业了基本上都有工作,随着新生人口增加,教师受重视程度只会比现在更高。只要现在跟他签了定向委培合同,就基本上算是他集团里的人。如果违约,那是要赔钱的。” 虎平涛叹道:“这人的确有眼光,而且钱多。要是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这种事顶多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他看着苏志程,好奇地问:“姐夫,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发愁。” 苏志程咂了下嘴,苦笑道:“那次在怒江,我买了一批书送过去。那是个很穷的村子,村里有个学校,小学与初中合在一起。以当地政府的财力,根本没法建校,完全是依靠公益项目捐助。” “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朋友,而是在那里遇到的一个女学生。她当时上初三,那时候是五月份,她再有个把月就面临中考。” “那女孩很早就没了父亲,母亲改嫁,跟了村里一男的。平涛你是知道的,建国前,咱们国家长期停留在半封建半殖民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那女孩母亲改嫁以后生了个男孩,她在家里处于被彻底忽视的状态,什么好的东西都给她弟弟。继父对她的概念是“吃饱,能养活就行”。之所以没让她饿着,是觉得她模样不错,长大以后嫁出去,收彩礼赚笔钱,给她弟弟结婚用。” “如果不是国家法律管制,她连学都上不了。” “我当时跟着朋友到村里的时候,她成绩很不错,也是我那朋友重点考察的目标之一。因为那学校就是他捐的,学生成绩他都清楚。他当时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做公益?很简单,就是从学校里的学生当中挑几个觉得不错的,每学期和每个月给学费,定向资助的那种。” “我一直觉得,做慈善这种事情得看人。有些人很穷,但穷的有原因。懒惰咱们就不说了,给他上学的钱,说不定被他买东西吃,买衣裳穿,随随便便就用掉了。学生成绩很关键,吃过苦,懂得上进的孩子,才明白有人资助这种事来之不易,他们才会珍惜。” “那女孩初中成绩是真不错!主科满分一百五,她平均分过了一百三。物理八十多,化学九十二,音美生物历史都过线了,唯独体育差点儿……没办法,那地方穷,她常年的主食都是洋芋,人长得干瘦,缺乏营养。” “我当时就答应下来,还拍了一些那女孩的照片,回来拿给你姐姐看。可她家里怎么也不同意她继续念书。她继父的态度很坚决,要她初中毕业就去南方打工,赚钱养她弟弟。我那朋友据理力争,好说歹说她继父才让步,毕竟我们打赢他养女以后上学不用花钱。” “那女孩虽然小,却很会说话。当时就给我跪了下来,说是以后管我叫干爹。我当时那心啊……怎么说呢,“感动”两个字不足以形容,我甚至想把她接到省城,住在家里,相当于多了个女儿。” 虎平涛听到这里不由得笑起来:“姐夫,你这样做,有没有跟我姐商量?” “我是回来以后才跟她说的。”苏志程抿了口茶水,叹道:“其实我应该在村里的时候就先给你姐姐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意见再做决定。毕竟你姐姐在看人方面比我准,眼光独到。” “事情都决定了,钱也给出去了。回来以后你姐姐埋怨我,应该跟她通声气……不过当时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是做善事,而且我那个朋友也很靠谱,资助项目也得到当地政府支持。” “那女孩每个星期都会给我写信,顺便把成绩单寄过来。六月份中考,她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我和你姐姐都很高兴,还专门买了一套衣服,外加五百块钱,托我那个朋友给她带下去。” 第一百九六节 助学 “从高中开始,她的成绩就没有以前那么好。” “她没给我寄成绩单,我是从朋友那里打听到她的测验和考试分数。比起初三的时候,下滑太多了。我当时就有点儿生气,你姐姐宽慰我,说县城高中是重点中学,而且还是整个州立最好的学校。从各地方过来的优秀学生很多,大环境肯定超过以前的村级中学。所以她入学后的考分低,也在情理之中。” 虎平涛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以前我在初中的时候能考全年级前三,上了高中第一次考试,只考进年级前二十。” 苏志程道:“你姐姐这么一说,我也就释怀了。想着高一成绩差,这个可以理解,就没在意。毕竟小孩子嘛,需要时间调整。那时候我也忙,学校里有课题,新生入校教学调整,就没像以前那样下去看她,只把每个月的生活费打过去。” “第二年我休假,带着你姐姐专程下去看她。可到了学校以后,班主任说她成绩非常差,在班上是倒数,考试排名在年级上也是倒数。我一下子感觉非常吃惊,就找到她,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孩说是学习压力大,课程难,又说老师讲课的时候方言重,听不懂……总之就是各种推脱。” “我很生气!平涛你是知道的,我在大学里执教,很清楚学生学习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上课不听讲,自己不努力,想要考试得高分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而且我在她身上投入不算少,生活费加上学费,那时候已经一万多了。我这个人平时没什么嗜好,平时衣服鞋子都是你姐姐买,我花钱就是下班和周末买点儿菜和水果,平时身上的钱最多不超过两百快。一下子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如果学习成绩好也就罢了,可她上高中以后判若两人……你说,你说说,我这心里简直难受极了。” 虎平涛微微点头:“你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给予了太高的期望,可以理解。” 苏志程叹了口气:“这都不算什么。我和她的老师要了电话号码,经常联系。班主任说,她从高一下学期就开始谈恋爱,跟着班上那些学习成绩不好,但家庭环境不错的男生混在一起。” 虎平涛笑了:“成熟的很早啊!” 苏志程皱起眉头:“我反对早恋,尤其是高中,不好好拼三年考大学,还不如从中考的时候直接分流去杜技校和中专。” 虎平涛知道苏志程是个认死理的,不敢在这方面触怒他,连忙点头道:“我就随便说说,别当真。姐夫你继续。” “她也不想想,她跟那些人能比吗?”苏志程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抬手重重拍着桌子:“能进重点中学的不外乎两种人。要么学习成绩优异,要么家里有钱有关系。上者清,下者浊,其实就是社会的一个缩影。个人力量是渺小的,无法改变这一切。身在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自身,清者自清。可她倒好,主动贴上去做人家的女朋友……我后来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她没得选,那些学生无论家世还是财产全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以前在村子里过穷日子,来到重点高中就觉得眼花缭乱。” “按照校规,高中生不准化妆,不准穿奇装异服,不准在校内使用手机,然而校规无法限制学生之间的攀比。就说鞋子吧!她第一次知道安踏与AJ的区别。以前在村里,十几块一盒的“百雀羚”在她看来已经是高端化妆品,来到高中才知道香奈儿、雅诗兰黛这些牌子。”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怎么,她在高中就跟其他男生发生了关系?” “那倒没有。”苏志程摇摇头,叹道:“她是个有心计的。人长得不错,也跟旁人柔柔弱弱的感觉。有几个男生还为了争夺她男朋友的身份打了一架。教导主任把所有人叫去问话的时候,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虎平涛听得再次笑起来:“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红颜祸水啊!” 苏志程不悦地说:“我问她是不是想早点儿嫁人?她说也不完全是这样。以前在村里的中学,学生层次普遍不高。来到高中,学习强的学生比比皆是,她不能保持高端排名,对三年后的高考希望就越来越小。这想法其实很正常,她觉得在学业方面无法超过别人,就早早选择一条后路……可她也不想想,一个高中毕业生能做什么?就算脸蛋长得漂亮,找到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男人嫁了,可以后呢?婚嫁婚嫁,讲究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当然我不否认爱情才是婚嫁的关键,但得考虑对方的家人是否愿意接纳你。” “我当时很恼火。毕竟从决定资助开始,已经两年多了。我和你姐姐是真把她当女儿看待。她家里完全不管她,一分钱都不给。她的学杂费、书费、生活费什么的都是我们出。学费这块支出不大,主要是生活费,虽然标准不如小涛,但也不算少了。她上高一的时候我们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住宿费什么的另算。”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的确不少了。” “后来她改变了想法。”苏志恒道:“说起来,还是那几个跟她谈恋爱的男生家长起了作用。学校因为这事把家长叫来学校,他们才知道自家孩子跟这个女孩之间不清不楚。这在家长看来就是逆鳞。本来嘛,好不容易进了重点高中,为的就是三年以后考大学,更别说是当初进来就托了各种关系,花了大笔的赞助款。孩子不懂事,家长可不糊涂,再加上当时学期也快结束了,于是各家想各家的办法。有的借读,转去其它学校;有的出国;还有的家里三令五申:如果你再跟那女的搞在一起,你就滚出去……反正被这么一搞,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一下子散了。” “有个男生的父亲,是奔驰在地州上的代理商。平涛你想想,这种背景的家庭,怎么可能要她这样的儿媳妇?” 虎平涛淡淡地说:“小女生不懂事,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从那以后,她变老实了。”苏志恒道:“可能是被现实刺激,也可能是终于发现除了好好读书,她没有更好的出路,反正她后来没再谈恋爱,只是每次写信过来,找我要更多的钱。” “一个月三百块还不够吗?”虎平涛讥讽地问:“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爸每个月才给我五百。” 苏志恒道:“她说要我给她买个手机,但手机在学校里不准用。我和你姐姐商量,觉得现在这社会,完全禁止手机是不可能的。尤其寒暑假的时候,学生用手机上网的情况很普遍,就给她买了个华为。我托朋友把新买的手机给她带下去,第二个星期她写信上来,埋怨我,说她空欢喜一场,还以为我给她买的是苹果……” 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开始理解苏志恒:“这事儿我姐知道了?” 苏志恒点点头:“这人呐,变化是真大。我后来也想通了,资助就资助吧,反正我和你姐姐问心无愧。既然决定帮助她上学,那就好事做到底,等到她高考,看情况,再决定高考以后是否继续后面的资助。” “她察觉到我们态度上的变化,信也来的少了。我跟她班主任一直保持联系,说是她上课的时候经常走神,成绩虽然有所提高,升幅却不大,基本上保持在倒数十名左右的样子。” “高考前的那个暑假,她来省城找我,直接找到家里,我和你姐姐都很意外。她带了些干辣椒和洋芋片,都是她家里做的。她说想上大学,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也说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求我们能继续支持她念书。” 虎平涛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高中生大多性子执拗,个性很强。她能说出这种话,感觉前后判若两人啊……等等,姐夫你刚才说她在班上成绩排名靠后,那个时候却偏偏找你们认错……怎么,她对高考没有信心?” 苏志恒的声音有些沉重:“你猜对了……我之前就在电话里与她的班主任聊过这事。她的学习成绩不好,按照模拟考的分数,最多只能上个三本。” 虎平涛顿时心领神会:“国家的义务教育只有九年,上大学是要花钱的,何况三本不比一本,花钱更多。” 苏志恒闷闷不乐地说:“她家里不可能拿出这笔钱供她上学。后来我去了一趟她家里,就上学的事儿跟她父母谈过。她继父的态度很坚决:如果上大学要花钱,就不读了,直接回家找个男人嫁了,收彩礼。” 虎平涛叹道:“她拒绝接受这样的安排。” “是啊!”苏志恒也是恨铁不成钢:“早知道是这种结果,为什么不当初就好好念书?我和你姐姐给她提供了各种便利,到头来她却考个三本都有困难。” 虎平涛道:“我姐那性子我清楚。要是没猜错的话,我姐当时肯定说了些难听话?” 苏志恒坦言:“你姐姐就差没指着她鼻子骂人了。” 虎平涛感兴趣地问:“后来呢?” “我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回去,趁着假期那几天时间好好复习,争取能把考分拉上去。”苏志恒两手一摊:“你姐姐这个人,面冷心热。嘴上虽然说话不好听,可过后还是心软了,觉得三本就三本吧,只要她能考得上,就当好事做到底。” “平涛你想想,三本是什么概念?上三本虽然分数要的不高,要花的钱却不少,一年下来就是好几万。当初我资助她的时候,想着她成绩好,以后考个好大学,自己争取奖学金,再给她一些生活费,造就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如果是普通家庭做这件事,负担就大了。” 虎平涛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动着手指,若有所思地问:“姐夫,她现在还跟你们有联系?” 苏志恒叹了口气:“高考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问关于填报志愿的事儿。我告诉她,还是报个大专,这样比较现实,能早点儿出来工作。她不愿意,说是一定要上大学。后来我才知道她报了我们大学下面的一个分院,资本合办的三本,信息管理专业,一年学费三万八。” “你们大学的分院?”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也就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来省城找你?”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决定帮她出这笔学费。”苏志恒满脸都是烦恼:“她知道我在大学里执教,以为通过我的关系,可以帮她减免部分学费。其实现在很多教育机构联办,熟人之间打招呼办事当然可以,可要说到学费减免……这个就是玩笑话。人家花钱办学,为的就是赚钱。除非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或者亲戚,否则谁也不会白帮忙。” 虎平涛问:“姐夫你就是为了这事心烦意乱?” 苏志恒提起头,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她去年高考,现在信息管理学院已经上了快一年。因为以前的那些事情,我从不过去找她。用你姐姐的话说,就是管管大学这几年,尽到责任和义务,以后就大路朝天,大家各走一边。” “前天出了件事————她宿舍里一个女孩,丢了一套化妆品。信息学院学生科那边知道一直是我帮她交学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让过去帮着处理。” 虎平涛目光微闪:“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是她偷的?” “雅诗兰黛,是从国外买的精品套装。你姐姐经常去国外出差,我问过她,那套组合在国内是买不到的,只在欧洲的指定门店有售,一套买下来折合人民1币八千多。” “至于偷……”苏志恒放缓了语速,眉头皱得很紧:“这个暂时还不确定。” 第一百九七节 女生宿舍 虎平涛是个聪明人,他从苏志恒的话里听出了其它内容:“不确定,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她做的?” 苏志恒点点头,叹道:“她就相当于我的孩子啊!自己的娃娃犯了事,做家长的心里能好受吗?何况我还在大学里执教,说起来跟信息学院算是一个单位。学生科那边为什么把我叫过去?说好听了是给我面子,看具体该怎么处置。说不好听了,就是看我的笑话。” 虎平涛耐心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重点怀疑对象?” “……是的。”尽管很不情愿,苏志恒却必须做出回答。 “报警了吗?” “没有。” 虎平涛对此很不理解:“为什么?” “有几方面的考虑。”苏志恒道:“一方面是我,一方面是出于对学生的保护,还有就是学校方面的顾虑……” “保护学生?”虎平涛笑了一下:“要我说,其实就是为学校声誉方面的原因最重要吧!毕竟出了这种事情,一旦查明是本校学生所为,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而且这套化妆品价格昂贵,六千多块,足够立案了。” 苏志恒欲言又止,很不好意思地问:“平涛,你看……” 虎平涛笑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姐姐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姐夫你别慌,这样吧,等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到学校去看看。” 苏志恒有些奇怪,他扶着眼镜问:“吃完饭太晚了,咱们明天去吧!” 虎平涛解释:“今天不是周末,晚上学生都在宿舍,便于了解情况。另外,侦破案子讲究一个时间性。现场勘测时间越早,就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每多一天,现场遗留证据在各种因素下的被毁灭可能就越大……总之,去的越早越好。” …… 苏志恒执教的大学就在信息学院旁边,隔着一条街。 这里以前叫做“经济管理学校”,是一所三年制中专。后来机改,注入资本,扩大教育,就成了学院,也是国家认可的三本。 隔壁大学是真正的一本,早年经管学校搞联动,两边经常来往,某种程度上算是兄弟单位,苏志恒也曾在经管学校任职,后来去了大学执教……不过就单位性质来看,两家仍然是独立核算,互不沾边。 然而私底下的关联仍然存在。比如两校之间共用食堂,共用体育馆,教师也住在同一个小区,福利方面也互相参照等等。 虎平涛和苏志恒走进四零五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宿舍里住着四个女孩。 张鸿雁、李文玲、陈若愚、段芷晴。 来的路上,苏志恒就给虎平涛介绍过她们的情况。 张鸿雁家庭情况很好,她父亲是一个地级市的区长,母亲是省二十二医院妇产科的主治医师。两口子从小溺爱孩子,张鸿雁高考分数不高,勉强上了三本。 李文玲的母亲自己开公司,据说家产有好几千万,属于毕业以后就进入家族企业,直接当董事长助理的那种。 陈若愚父母都是文化圈的,以前成绩很不错,高三那年生病住院,康复以后成绩大幅度下滑。按照她父母的意思,是复读一年重新再考。可她本人说什么都不愿意,觉得高三那种地狱式生活简直就是磨难,也就老老实实接受命运,上了三本。 段芷晴就是苏志恒与虎碧媛资助的那个女孩。她以前的名字叫段桂花,上大学后自己改了名字。 苏志恒之前给学生处那边打了电话,宿管科派了个人陪着他们过来。敲门进了宿舍,四个女孩或坐或站,看着走进来的他们,感觉很是意外。 段芷晴从床边站起来,怯生生地对苏志恒喊了一声:“苏老师”。 苏志恒抬了下手,淡淡地说:“我过来随便看看。” 信息学院为了吸引生源,宿舍修建的很阔气,房间宽敞,每个人一张床。 苏志恒与宿管科的老师站在前面,虎平涛略有些靠后。他仔细观察这件宿舍里的四个女生,还有各种物件摆放在位置。 张鸿雁是个胖女孩,穿着棉质睡衣,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却偏偏走卡通路线,衣服和拖鞋均为粉色,衣袋表面还绣着樱桃小丸子。 李文玲颜值最高,身材也不错。现在已是冬天,她却穿着薄质睡衣,外面披着一件银灰色外套,半高跟凉拖的确很漂亮,却是夏天的款式。 陈若愚属于文静的类型。从苏志恒等人走进宿舍,她一直坐在桌旁看书,其间只是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段芷晴穿着一套白色睡衣,是市面上流行的款式。她显得有些拘束,一会儿坐在床边,一会儿站起来。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起起落落至少有四个来回。 虎平涛不禁莞尔————从犯罪心理学方面来看,单就个人表现,大概率可以把段芷晴列为嫌疑人。 李文玲性格开朗,她认识宿管科的人,扬了扬手中已经撕开包装的薯片,笑道:“杨老师,这么晚了还查舍啊?要不要来点儿?” 杨红是学生处那边临时打电话叫过来,以“查舍”的名义协助调查。她与宿舍里这些学生很熟,笑着摆了摆手推辞:“天冷了,我和苏老师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求。” 这是习惯上的客套话。 然而话一出口,杨红立刻后悔了。 她每天与这帮学生打交道,很清楚对方的想法。 果然,李文玲打蛇随棍上,抓住话头大声笑道:“杨老师您这话说到我们心坎上了。宿舍里太冷了,缺空调,还缺地暖。” 张鸿雁很会来事,连忙站起来小跑到杨红身边,握着她的手,像猫一样撒娇:“杨老师,学校对我们太好了。啥时候装空调啊?还有地暖?我明天就给电视台打电话,好好夸夸学校领导。” 正在看书的陈若愚也抬起头笑道:“这是好事儿。鸿雁,明天我跟你一起打电话。” 杨红一看要糟,连忙清了清嗓子,加大音量:“我可没说过空调和地暖啊!这都是你们自己说的。李文玲,你给我站住,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跑出去嚷嚷让整幢楼的人都听见,这后果你自己负责。” 上次查舍,杨红嘴快,说了一句“学校澡堂要统一发放洗发水”。 信息学院在编员工每个季度都有劳保。东西不多,一块毛巾、一块香皂、一瓶价值不超过五十块钱的洗发水。出于管理和采购方面的考虑,后勤处打算在学生澡堂设置公用洗发水取用点。这种事情是学校内部行为,可被李文玲听见,大嘴巴嚷嚷很快传遍全校,进而传了出去,内容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 “信息学院要给学生免费发放洗发水。” “听说信息学院那边免费给所有学生发放床铺和被褥。” “怎么我听说的是信息学院免费给每个学生发一台电脑?” 学校之间最怕攀比,尤其是这种非学术性子的物质层面,简直就是砸大家的盘子,让彼此都没饭吃。 后来事情虽然被压了下去,杨红却心有余悸,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李文玲笑道:“杨老师,我逗你玩呢!” “逗你妹!”杨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改天你男朋友来找你,我好好跟他谈谈你这段时间在学校里的个人问题。不到一个月,你跟好几个男生哥哥妹妹的,你当我是瞎子?” 这话瞬间把李文玲打哑。她连忙道:“杨老师我错了,杨老师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这次吧!” 平时开玩笑都习惯了,就嘴上说说而已,谁也不会当真。 来的路上,虎平涛与苏志恒商量过:让杨红与学生说话,吸引她们的注意力,虎平涛趁机观察。 宿舍里四张床摆放的都很规整。按照校方管理规定:床下可以摆放各人的箱子,门口有各个立柜,用于摆放日常用品。 张鸿雁床下的箱子是银白色,常见的旅行款。 李文玲床下的箱子是黑色,有两个,都不大,体积只有常规款式旅行箱的三分之一。 虎平涛注意到两只箱子距离床的外沿很近,箱子上贴着“无印良品”的标签。 陈若愚的箱子也是黑色,很大,胀鼓鼓的,高度差不多与床底齐平。软质的布料箱体包装被撑开,从内部物件从里面凸起的形状判断,估计箱子里装着很多书。 相比之下,段芷晴的箱子就显得寒酸。廉价的塑料外壳,暗黄色箱体很暗淡,常规体量,一看就是商场或者小商店里的打折货。 虎平涛转向走到左侧的立柜前,认真地问:“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张鸿雁戒心很重,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不能。” 她随即转向杨红,问:“杨老师,他是谁?” 杨红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是我们宿管科新来的老师,今天负责检查卫生……张鸿雁,看看柜子怎么了?按照规定,你们衣服什么的都得装各人箱子,不能摆在外面。” 张鸿雁耸了耸肩膀,很不高兴地说:“反正我就是把这个当衣柜用。” 杨红不管那么多,侧身对张鸿雁严肃地说:“打开,给李老师看看。宿舍卫生很重要,每个人都要查。”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 张鸿雁颇不情愿地走过来,打开柜子,虎平涛迅速扫了几眼,笑道:“可以了,谢谢!” 立柜分两层,上层是一些常用物品,护手霜之类的东西。下层是衣服,从体量上判断,没有隐藏盒装化妆品可能。 有了张鸿雁做榜样,其他三人也纷纷走过来,打开各自的立柜。 虽然只是匆匆查看,虎平涛却看得很仔细。他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笑着说:“最近天气冷,你们出去的时候要多穿点儿衣服。” 张鸿雁立刻指着李文玲叫起来:“这话您还是对她说吧!您瞧瞧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昨天最高气温才十五度,她穿着超短裙就出去了。玲玲,我知道你身材好,可也用不着这样吧!上身裹着大衣,下面光着两条腿,就跟段子里说的一样:鲜奶需要保温,火腿需要冷冻。” 这不是吵架,是熟人之间开玩笑。 李文玲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雁子你是知道的,我穷,没钱买衣服啊!要不你支援我五百块买裤子穿吧!” 张鸿雁啐了一口:“切,你还却钱?前几天你丢的那套化妆品,官网上定价,税前要一千多欧元。你倒好,丢了就丢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说着,张鸿雁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段芷晴。 李文玲从袋子里拿出薯片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含含糊糊道:“雅诗兰黛那个牌子我不喜欢,可我舅妈偏要买了给我……算了,都说好几次了,不提这事儿,省得伤和气。” 东西丢了以后,李文玲的态度很是随便,说是“找不到就算了”。正因为如此,校方没有报警。 正在看书的陈若愚抬起头,文文静静地说:“我平时都在图书馆。” 说完,她继续低头看书。 轮到段芷晴,她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地说:“我大多数时候在教室,没事就呆在宿舍里。” 这回答让虎平涛感觉有些无奈。 自己被看穿了。 现在的小女生不好糊弄,一个个精明似鬼。 虽然杨红诈称自己是宿管科新来的老师,可这话她们根本不信。尤其是之前提出的问题,更是让她们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一趟过来,还是达到了目的。 虎平涛站起来,笑道:“就这样吧!打扰各位同学休息了。” 陈若愚再次抬起头,对虎平涛招了招手:“老师再见。” 张鸿雁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胖胖的圆脸笑起来很可爱:“我记住你了。” 李文玲替她的话做了解释:“以后雁子会经常去宿管科。老师您长得挺帅的,雁子就喜欢你这种类型。” 虎平涛幽默地笑笑:“你没机会了,我结婚了。” 第一百九八节 揭穿 张鸿雁故意用手捂住心脏,发出哀叹:“哦,我该死的初恋……” 这动作把所有人都逗笑了。李文玲跑过来抱着她,两个笑得直不起腰。 虎平涛笑着对苏志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转身,对段芷晴道:“小段,出来一下,我有事儿找你。” 段芷晴答应了一声,拿起摆在床位的大衣穿上,跟着苏志恒来到外面。 …… 走廊尽头没人,亮着灯。 杨红掏出钥匙打开宿管科的门,几个人走了进去。 日光灯足足挣扎了五秒钟,好不容易在亮与不亮中倾向于后者,做出选择。虎平涛抬起头,看着两端有些发黑的灯管,对杨红笑道:“你们这儿的照明设施时间长了,该换了。” 杨红歉意地笑笑:“学校里就这样,经费有限,凑合着用吧!” 她随即转向苏志恒:“苏老师,饮水机我给你们插上电了,要喝水就自己倒,您看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苏志恒连忙回答:“可以了,可以了。谢谢杨老师。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有事儿您就先去忙吧!等会儿走的时候,我把门给带上。” 杨红笑道:“那行,我就先走了。” 大晚上的,如果不是校领导打电话特意交代,谁也不会陪着苏志恒来到女生宿舍。 看着杨红离开,虎平涛走过去把门关上,随手拉过一把椅子送到段芷晴身后,淡淡地说:“坐吧!” 她怯生生地坐下。 灯光照在段芷晴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特殊光感。她的皮肤很白,丝毫不像山里出来的农家女子。凑到近处,可以看到耳际附近的皮肤下面透出淡青色血管。皮层很薄,仿佛只要轻轻一触,就能捅破。 苏志恒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坐在对面的段芷晴,一言不发。 来的路上,虎平涛低声细语和他沟通过,现在苏志恒对整件事情已经有了大概了解。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可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心绪不定。 虎平涛靠在办公桌侧面,双手插在衣兜里,低头注视着脚下的那块水泥地面。 在沉默中渡过了两分钟,段芷晴好几次欲言又止。面对两个保持安静的男人,她感觉气氛异常沉闷,有种从未体会过,也压抑着自己极为难受的窒息感。 良久,她终于张开双唇,不太情愿,却不得不发出试探性的声音。 “……苏老师……您找我……有事儿吗?” 苏志恒微微皱起眉头,正打算开口说话,却看见靠在桌旁的虎平涛对自己摆了摆手。 “是我找你。”虎平涛侧转身子,面对着段芷晴。他咳嗽了一下,用平淡的语气问:“李文玲丢了一套化妆品,这事儿你知道吧?” 段芷晴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慌。她很快控制住情绪,乖觉地点点头:“知道。” 虎平涛面带微笑:“那是一套雅诗兰黛的化妆品。欧款与亚洲款区别很大,主要是多了一些面部保养的基础工具,还有加倍的眼霜。因为增加了这部分内容,国外市场,尤其是欧洲的雅诗兰黛套装售价比国内要高得多。一千多欧元,就算在国外,也不能算是便宜。” 段芷晴眼角的肌肉在抽搐,她几乎是掐着虎平涛刚结束的话音,张口叫道:“我没见过那套化妆品。李文玲丢东西的那天我没在寝室,我在图书馆,陈若愚可以作证……对了,她比我回来的早。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她们三个人都在,我是那时候才知道李文玲的化妆品被人偷了。” 虎平涛仿佛没有听到段芷晴的话,他自顾道:“雅诗兰黛的这种套装很大,盒子边长超过五十公分。里面有软质衬垫,还有一个便携式化妆盒。包装盒挺漂亮的,分为金色和银色两种。呵呵……我看过李文玲在学生处那边留下的口述记录:她是本地人,从家里把这套化妆品带到学校的时候,是用一个装月饼的纸袋拎着。后来化妆品没了,那个纸袋却还在。” 段芷晴不断地眨着眼睛,上下翻飞的睫毛表明她陷入激烈的思考。她语速很快,字句之间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那天一大早就上课去了,中午都没回来,直接去食堂打饭。” 虎平涛显然与段芷晴不在一个思维回路上。他对这些辩解视视而不见,一直用富有男性魅力的磁性声音,低沉、缓慢、有节奏的陈述。 “这起失窃案的关键,在于那套雅诗兰黛化妆品。” “我看过你们学校的资料:信息学院的前身是经济管理学校,后来升格为三本。国家对教育机构晋升方面有硬件要求,所以经管学校从四年前就全面改制,尤其是基础设施方面,拆除旧楼,在原有的基础上新建。” “你们现在住的这幢宿舍,以前是临街的两层教室。改扩建后增加了与街道相隔二十米的绿化带,中间还有一条八米宽的步道。为了防止外面人偷偷溜进来,学院外墙设置了倒钩式铁刺,步道与建筑之间每隔五十米还有一组多导向监控摄像头。女生宿舍整体呈“凹”字形,只有正南面的一个出口,三个摄像头从不同角度能拍到那个位置。换句话说,只要从宿舍大门出入的人,都会留下影像记录。” 疑惑在段芷晴心中升起,渐渐压倒了正在蔓延的恐惧。定了定神,她奇怪地问:“您说的这些……我不明白,这跟李文玲丢失的化妆品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抬起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合抱动作:“边长五十公分的盒子,有这么大。无论用包装袋拎着,还是抱着,在大街上走着都引人注目,更不要说是在学校这种地方。这里不是美术学院,不会出现扛着画板之类大型物件走来走去的情况。即便有,也只可能是更换宿舍。” “学生处和保卫科对李文玲丢东西这事很重视。事发当天,就调取了宿舍大门的监控录像,却没发现有人带着大宗物件出入的画面。” “女生宿舍的管理非常严格。不可能出现拿了东西用绳子拴着从窗户里放出去,下面有人接应之类的事情。何况宿舍楼四面都有监控摄像头,你住的四零五寝室窗户正对着操场,那里人来人往,即便是晚上也亮着灯。” 段芷晴的心在“扑扑”乱跳,她强作镇定:“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拿李文玲的化妆盒。那天她从家里带来的时候,我的确见过,可她紧接着就收起来,我连摸都没摸过。” 虎平涛与其说是在微笑,不如说是面带戏谑:“李文玲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价值近万的东西丢了,感觉也毫无影响……不过嘛,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治安。既然有人报警,我们就必须仔细查找,严肃处理。” 听到这里,段芷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结结巴巴地问:“……那个……你……你是警察?” 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整件,在段芷晴面前打开:“这是我的警官证。” 段芷晴嘴唇微张,吸入的冷空气刺激着口腔内部,饱受刺激的大脑神经骤然紧缩,恐惧压倒了疑惑。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对面苏志恒,发现对方斜靠在椅子扶手上,同样注视着自己,目光幽深,透出浓浓的质询。 “我没拿李文玲的东西。”段芷晴神情慌乱,摇着头,急促的连声辩解:“我真的没有拿,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虎平涛怜悯且严肃地看着她:“那套化妆品售价七千多,这是有据可查的。按照规定,盗窃价值超过人民1币三千块的物品,就可以立案,审判入刑。” 大片鲜红涌上段芷晴的双颊,又在激烈的神经刺激作用下急速散开。她死死抓住椅子扶手,从棉质睡衣袖口外露的手臂前端肌肉紧绷,手指仿佛要狠狠掐入坚硬的木质部分:“我没拿,不是我干的。” 一直沉默的苏志恒被激怒了。他正打算张口怒斥,却看见虎平涛冲着自己摆了摆手,于是强压下心头火,控制住情绪。 看着坐立不安的段芷晴,虎平涛挪到她的正对面,弯下腰,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我没说是你拿了李文玲的化妆品。我们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 “我只想告诉你几个事实。” “首先是女生宿舍的位置。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大型密室。外面有监控,里面的学生进进出出。从案发到现在只过去了两天时间,你所在的四零五寝室也保留了很多证据。简单地说,就凭着监控记录,不要说是我了,就连你们学校的保卫科,也可以断定被偷的那套雅诗兰黛化妆品现在还藏在宿舍楼里,没有运出去。” “前天案发的时候,你们寝室四个人,包括你,都被保卫科的人叫到学生处单独问话。我看过记录,张鸿雁、李文玲、陈若愚,还有你,都有不在场证明。” “李文玲当天早上起来还用过那套化妆品,然后你们四个人一起出门上课。张鸿雁上午四节课,李文玲上完第一、第二节课,十点以后的课程是选修,必须离开主楼,前往三号教学楼。有五个人与她同时离开,同时抵达。” “陈若愚与你们同年级却不同专业。当天只有第一节课要上,二、三、四节课她去了图书馆。” “你和李文玲同班,却不同专业。当天上午只有一、二节有课。 第二节课后,你去了图书馆,找到了陈若愚。关于这一点,你向保卫科做了陈述,陈若愚也为你做了不在场证明。” 听到这里,段芷晴心中的紧张略有缓和。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发出溺水者濒死前突然得到帮助,从水下探出头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强烈舒缓,夹杂着沉重喘息的声音。 “是的……我……我去了图书馆,跟陈若愚坐在同一张桌子看书。” 虎平涛左手托着右手肘,竖起右手食指,在空中来回晃了几下:“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不过嘛,有些事情直接说穿就没意思了。我还是回过头,先给你说说关于那套化妆品的下落。” “四零五寝室每人都有一个立柜。我刚才看过,那柜子靠墙而建,有一米多高,进深却只有三十五公分。这种尺寸无论如何也藏不住那套化妆品,只能摆放一些日常用具。” “既然东西没有带出去,就意味着它仍然藏在这幢楼的某个角落。” “藏到其它寝室?的确有这种可能。但这样一来风险就太大了。那意味着与另一个人合谋,泄露与被查出的几率更大。对于一个心思慎密的盗窃者来说,无异于将把柄塞到别人手里,到头来很可能是落得一场空。” “你长得很不错,有很多男生在追你,但你没有从中选择任何人做男朋友。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是很清楚。可能你看不上那些追求者,也可能你有更好的目标,但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你没有关系密切的男生,也就意味着把那套化妆品转交他人藏匿的可能性非常小,甚至可以不计。” 心情刚刚略有舒缓的段芷晴再次坠入寒冷冰窖。她几乎是跟随着虎平涛的话音节点,发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惶恐辩解:“我没拿,我真的没有拿!”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她:“按照顺序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目标,最后剩下的赃物藏匿空间,只剩下陈若愚床底下的那个箱子。它很大,体量足够装下整个化妆盒。”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文玲那天晚上从家里把化妆品带到寝室,你就已经想好了把它藏进陈若愚的箱子里。” 段芷晴的眼里透出深深的恐惧。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各种可怕的恐怖画面在脑海里乱转,嘴上却坚决不肯认输。 第一百九九节 细节 “既然你知道东西在陈若愚的箱子里,凭什么说是我拿的?” “你刚才不是说我有不在场证明吗?陈若愚那天只上了一节课,她早早就去了图书馆。她的时间比我多,嫌疑也最大。” 虎平涛笑了,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圆珠笔,一方镇纸,一颗回形针,在桌面上摆成一个不规则的钝角三角形,慢悠悠地说:“镇纸是女生宿舍,圆珠笔是教学大楼,回形针是图书馆。去你们宿舍之前,我先去保卫科看过笔录,又在这三个地方来回走了一圈。从女生宿舍到教学楼,正常速度步行需要六分钟;从教学大楼到图书馆需要四分钟;然后是图书馆到宿舍,需要五分二十秒。” “陈若愚第一节课后就去了图书馆,那里的监控录像表明她在时间上没有问题,恰好位于从教学大楼至图书馆的正常速度步行区间。馆内也有监控探头,她坐在北区十五号桌,直到中午吃饭时间,她在桌子与书架之间来回,共有四次起落。” “你是在陈若愚之后两分钟抵达图书馆的。就坐在陈若愚对面,看书时间大约二十多分钟,然后你就对陈若愚说是要上卫生间。从你离开到回来,长达十七分钟。” 段芷晴脸上的肌肉在微颤,她急急忙忙连声辩解:“你都说了图书馆大门口有监控。我当时的确是去了一趟卫生间,可我没有离开图书馆啊!如果我走了,保卫科那边根本不用查,只要看看监控录像就知道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关键问题。”虎平涛从办公桌前离开,回到原来的位置,正视觉着段芷晴:“学校保卫科的人毕竟不是警察,很多事情无法做到专业。事发当天,他们虽然对四零五寝室,包括你在内的每个人做了单独询问,却没能发现其中的疑点。” “笔录显示,你们对各自第二天离开寝室时携带的个人物品做了描述。除了课本,还有一些私人物件。张鸿雁、李文玲、陈若愚都说过,你那天带了个一个很大的包,但里面没有绝对没有失窃的化妆品,而是塞了两件衣服。这事儿你是早上起床后,当着她们的面做的。塞衣服进包里的时候,张鸿雁还问你“去上课干嘛要带另带衣服裤子?”你回答说:来了例假,如果弄脏了就换一套。” “很完美的答复,也符合常理。” “呵呵,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说到这里,段芷晴双眼发直,面无血色。 她死死抓住椅子扶手的指头抠得越发紧密。 “保卫科做的笔录很详细,甚至详细到对四零五寝室每个人当天的服装款式和颜色都有记录。我相信他们在查看女生宿舍和图书馆监控录像的时候,把这些因素都带了进去。正因为对比的过于细致,才尤其注意你那天穿了一件淡蓝色上衣,白色长裤。到了查看图书馆监控录像的时候,选择性忽略了换穿另一套衣服的你。” “在卫生间里换衣服只需要几分钟。虽然我没有看过监控录像,但不用脱掉里面的,只要在外面罩上一层衣服,再加上一顶帽子,整个人就显得臃肿。如果不仔细看,就很难分辨。” “接下来,就是回到女生宿舍,盗取李文玲的化妆品,塞进陈若愚床底下的箱子。做完这一切,你离开宿舍,回到图书馆,在卫生间换回原来的衣服,如无其事的回到桌前看书。” 段芷晴的脸色一片惨白,她感觉浑身发冷,望向虎平涛的目光已经从畏惧变得凶狠:“你这简直就是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如果是我做的,还是按照你刚才说的这般操作,保卫科只要翻看以前的女生宿舍出入记录,就知道肯定是我偷了李文玲的化妆品。毕竟同样的衣服我以前肯定穿过,根本躲不过去。” “这正是你的精明之处啊!”虎平涛叹道:“只要多花点儿时间,走走学校周边的服装店,我相信肯定能找到你在案发前一天的购买记录。一条裤子、一件外套、一顶帽子……这三样花不了多少钱,尤其是附近的服装店价格不会太高,毕竟学生没什么钱,再说又不是什么品牌货,标高了根本卖不掉。” “灯下黑,这是正常人的思维。既然你们四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保卫科就没理由对四零五寝室进行第二次搜索。你一定想好了要毁掉那套衣服。要么找个没人的地方烧掉,要么剪成碎片带出去。总之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不能耽搁太久。” 看着僵坐在椅子上,如同雕塑般毫无动静的段芷晴,虎平涛认真地说:“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我保证,一定可以在你的箱子或柜子里找到那套衣服。打开陈若愚的箱子,也肯定能找到那套失窃的化妆品。” “不得不承认,你的确精明过人。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火烧到你自己身上。你应该是从前一天看到李文玲拿出化妆品的时候,就开始酝酿计划,并不断将其完善。你很清楚,那套雅诗兰黛体积太大,拿出去肯定会引起注意,只能先藏在某个地方,等待风声过后,再悄悄拿出来。” “陈若愚是个很好的选择。她性格文静,平时喜欢看书。” “退一步来说,就算保卫科查舍的时候发,在陈若愚箱子里发现了失窃的化妆品,你也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到她身上。就像老话说的:抓贼拿赃。从她箱子里搜出了赃物,真正是百口莫辩。” 段芷晴盯着虎平涛,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只有难以形容的恨意。 “很恨我是吗?也许我会成为你生命中第一个恨之入骨的人。”虎平涛缓缓直起身子,冷冷地说:“这不奇怪。所有被抓住的罪犯都这样,看警察就像看待杀父辱母的仇人。但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尤其是李文玲,还有陈若愚。” “替她们着想?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段芷晴彻底抛弃了所有伪装,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李文玲家里那么有钱,好几千万,如果不是她1妈妈做生意,她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吗?” “还有陈若愚,也是不缺钱的,只不过她为人低调。她戴着一块手表,百达翡丽,我上网查过,至少二十万。” “二十万……呵呵,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她们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我就得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小没了爹,我娘还要改嫁,后爹是个心黑的,一分钱都不愿意给我,还要我早早出嫁给他儿子换彩礼讨媳妇……凭什么?” “我不想过苦日子,我做梦都想成为有钱人。你以为那些追我的男生是真正为了爱情?都他1妈放屁!拜托,这里是三本院校,进来的都是歪瓜劣枣,有本事的人都去了九八五和二一一。三万多一年的学费在他们看来只是小菜一碟,要不是为了混个大学文凭,他们打死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李文玲早上上课都在睡觉,老师根本不管。反正只要考试能过,拿到足够的学分毕业就行。” “张鸿雁还在上学,她以后的工作就已经定了。人家爹妈有门路,早早做好安排。不像我,只能靠自己。” “陈若愚看着像个闷葫芦,整天只知道看书。其实她之所以来到这儿,只是暂时过渡一下。我听她跟辅导员说,:她家里的亲戚已经安排好了财产移民,明年就带她去加纳大留学。” 苏志恒实在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怒视着段芷晴,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样?从初三开始,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我给了多少钱?从那时候到现在,你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我给的。如果不是你高中的时候学习成绩一降再降,无心努力,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段芷晴猛然转过头,望向苏志恒的眼里几乎冒火:“你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帮助?你以为我必须对你感恩戴德?没错,你的确给过我钱,可那根本谈不上什么帮助,而是你想要满足心理安慰的施舍!” “高中的时候,一个月几百块生活费,除了吃饭什么都不够。连我想买件衣服都不行。” 苏志恒怒道:“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我和你姐姐(虎碧媛)买的。” 段芷晴鄙夷地发出冷哼:“你们给我买的衣服鞋子都是大路货。安踏之类的牌子,几百块一套。可你给你儿子买的不是耐克就是阿迪,别不承认,假期去你家的时候,我亲眼看到的。” “还有你老婆,你让我管她叫姐姐。我在她鞋柜里看到罗杰。维维亚、芮妮。乔薇拉,还有莫罗。伯拉尼克……这些鞋子每一双都不低于五千,相当于我一年的生活费。” 苏志恒感觉快要被活活气死:“我媳妇……她跟你不一样。她是公司董事长,必须注重服装搭配,否则出去办事……” “你老婆难道不是人?”段芷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反正已经撕破脸皮,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一双鞋子几千上万,一个月才给我几百块钱,这也好意思叫做对我的帮助?” 苏志恒不善言辞,尤其不善与人争执。他抬手指着段芷晴,愤愤不平道:“你……你……” 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无法在狂怒的脑海中找到反驳字句。 见状,虎平涛连忙到苏志恒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劝道:“姐夫您别急,没必要这样,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他随即转过身,注视着段芷晴,淡淡地发出讥讽:“如果不是我姐姐和姐夫,你初中毕业根本不可能参加高考。那时候就直接回家,按照你继父的要求,直接找媒人说门亲事,收点儿彩礼嫁出去了。” “就一个初中毕业生,你以为你能嫁得有多好?” “你家里的情况,你自己清楚。高中三年,如果没有我姐夫的资助,你早就被学校劝退了。” “你迫切想要往上爬,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高中三年不好好努力,到了最后一年,后悔也来不及了。就你当时的分数,一本二本连想都不要想。光是这信息学院,每年三万多的学费,你自己能负担吗?” “要说机会不均等,当年跟你在一个村中学的那些人才真正不均等。你得明白,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他们当中很多人初中毕业只能回家务农,或者外出打工。” 段芷晴被他说得恼羞成怒,却无法反驳,只能用力咬着牙齿,恶狠狠地说:“凭什么你们家里这么有钱,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我却什么都没有……这不公平!” 虎平涛冷冷地说:“你这样说就错了。我家里情况很一般,尤其是我爸,根本不准我和我姐利用他的关系在外面赚钱。我和我姐姐从小吃的苦不比你少,还有我姐夫,他能进入大学执教,也是他自己努力所得。” 段芷晴呼吸急促,紧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停顿片刻,虎平涛继续道:“没有在寝室把事情公开,把你叫到这里,让宿管科的老师先走,就是想要给你个机会。” 闻言,段芷晴猛然抬起头,眼里透出希冀的目光。 虎平涛神情严肃:“我之前说过,三千块就能立案。你今年才二十岁不到,进去几年再出来,这辈子就毁了,很难找到工作。虽然国家三令五申要求地方上不得歧视刑满释放人员,可是在社会整体道德框架的制约下,很多企业和单位都不愿意接收。” “你找机会把那套雅诗兰黛从陈若愚的箱子里拿出来。我也不要求你主动还给李文玲,找没人的时候放她床上,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消息太意外了,段芷晴感觉就像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在最绝望的时候,忽然看见通往人间的光明出口。 第二百节 我们都知道她的秘密 按照虎平涛之前的意思,最好是把这事儿交给派出所,或者学院保卫科处理。 在家里的时候,苏志恒有些犹豫不决。 虎碧媛当时一锤定音:“我觉得小段应该是一时糊涂,咱们也别把事情做绝。十九岁,正是想法最多的时候。年轻人难免犯错,只要他们愿意认错,能回到正路上就行。别一棍子把人打死,就像老爷爷说的:惩前瑟后,治病救人。只要她肯改,态度上诚恳……还是给她个机会吧!” 段芷晴再次僵住了。 她嘴唇翕张,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本以为一切都完了,也就不管不顾肆无忌惮的发泄。可到头来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中立刻涌起前所未有的愧疚,进而是深深的后悔。 “苏叔叔……我……”她低着头,声音发颤,连看苏志恒的勇气都没有。 苏志恒望着她,目光复杂。良久,长叹一声:“我和你姐姐(虎碧媛)商量过了,你在信息学院上学这几年,学费还是我们出,但你得勤工俭学,自己挣生活费。” 他也想通了,一味的给予,只会导致不劳而获心理越发膨胀。这就跟草原上的羚羊跑得快,牧场里绵羊跑得慢是一个道理。有压力才有更强的生存能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要写一份悔过书。放心吧,这不是我们用于控制或拿捏你的证据。从情感上说,我姐姐和姐夫对你很照顾,但并不意味着对你的放纵。等你毕业了,走上社会,生活安定下来,他们自然会把悔过书还给你。” 段芷晴默默地点头。 虎平涛出示了警官证。这清楚的表明,苏家夫妇愿意放自己一马。若是再不能迷途知返,就真正是自己跳入黑暗深渊。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分别朝着苏志恒与虎平涛各自鞠了一躬:“……谢谢!” 心中没有了疯狂,仇恨与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段芷晴感觉身体就像被抽空,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去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像个笑话,自己倚仗且看重的一切,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的滑稽可笑。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顿悟”吧! 虎平涛低头看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要是宿舍里的人问起,就说是我姐夫找你有事。” 苏志恒以前来看过段芷晴,宿舍里的女生都认识。 段芷晴低声答应着,心中苦涩,脚步沉重,几乎迈不出去。 她感觉今天晚上无法入眠。 …… 离开办公室,虎平涛与苏志恒下了楼梯,来到外面。 十一点半了,宿舍大楼很快就要关门熄灯。 两人正往前走,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苏老师”的喊声。 转过头一看,是陈若愚。 她披着一件羽绒服,匆匆从楼上下来。 虎平涛与苏志恒相互对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小陈,有事吗?”苏志恒以前来过宿舍,与陈若愚较熟。 陈若愚在两人面前站定,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把目光转向虎平涛,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宿管科的老师?” 虎平涛顿感意外,笑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陈若愚调皮地笑道:“宿管科老师不会在宿舍里到处乱看,还打开柜子。另外,杨红杨老师一直没说你的名字,连姓也不告诉我们……总之我觉得你不像宿管科的人。”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好吧,你很聪明。” 陈若愚注视着他,笑道:“你姓什么?” 虎平涛砸了咂嘴:“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你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总不能你,你,你的一直叫下去吧!”陈若愚忽闪着眼睛:“这理由很充分。” 虎平涛感觉一阵词穷:“……好吧,你赢了……我叫虎平涛。” “姓虎?”陈若愚睁大了眼睛:“这姓可真少见。” 太晚了,虎平涛也不愿意跟这个小女孩长谈,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陈若愚也不矫情:“苏老师是段芷晴的亲戚。今天你们之所以来宿舍,是为了上次李文玲化妆品被偷的事情吧?” 虎平涛抬手挡住正准备说话的苏志恒,望向陈若愚的目光微凝:“你好像知道什么?” 陈若愚坦言:“东西是段芷晴偷的,她放在我的箱子里。” 她的话再次让虎平涛和苏志恒感到意外。后者再也忍不住了,在极度惊讶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陈若愚看看苏志恒,目光很快转移到虎平涛脸上:“刚才你们把段芷晴叫出去,虽然她回来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你们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虎平涛平静地问:“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其实那天李文玲接到快递,撕开包装拿出那套雅诗兰黛的时候,段芷晴就开始酝酿计划。虽然我跟她以前不认识,但这个人很有心计,脑子非常好用。宿舍里四个人,就她的条件最差……那个,澄清一下啊!我没有鄙视她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我见过很多穷人,我爸也是穷人。他以前做小买卖,针头线脑几分钱的利润,一点点积攒家业。我爸最穷的时候卖过血,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爸为了操持生计,去南方进货,为了节省几块钱的车费,啃着馒头喝着自来水,两千多公里的路,硬是骑着自行车跑完全程。” “扯远了……李文玲那天晚上在外面买衣服,刚好我路过,她在试尺寸,没看见我。她买了一条灰色长裤,一件黑色上衣。那家店就在学校斜对面,做学生生意,东西都不贵。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段芷晴平时喜欢打扮,虽然没什么钱,可即便是便宜的衣服也要精挑细选。她很注重颜色和款式,平时穿的基本上以淡色调为主,粉的、白的,或者蓝的,从没见她穿过黑的。”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本想进店里去问问,想想还是算了。后来段芷晴带着衣服回到宿舍,没打开包,直接塞进柜子里。” “你们不是女生,也不知道我们平时在宿舍里的习惯。谁要是买了新衣服,都会拿出来给大家看看,零食什么的也会共享。其实段芷晴人不错,性格开朗。她平时买的衣服虽然都是便宜货,却不土气,感觉很阳光。” “第二天离开宿舍去上课的时候,我看见她带上了那个装衣服的包。当时我以为她是帮别人买的,毕竟头天晚上她什么也没说。等到下课的时候,她跟着我去了图书馆,我发现那包还在她身上,好几次都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没张口。” “等等!”虎平涛打断了陈若愚的话,神情很是不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段芷晴和她的衣服?” “这事儿说起来挺复杂。”陈若愚笑了一下:“信息学院是三本,学费很贵。刚开学的时候,辅导员在我们中间征集贫困生信息,有需要的就填补助申请表。尽管这些信息不对外公开,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都知道班上有哪些人填过表,段芷晴就是其中之一。” “张鸿雁在系学生会里担任职务,她让我们不要把消息传出去,只是平时对段芷晴多照顾。平时打饭的时候我们都会多打一、两个肉菜,然后就说在减肥,把这份菜分给段芷晴。有时候外出聚财,也是我们几个掏腰包,从没让她付过钱,尤其是李文玲,她一直说喜欢吃油炸洋芋片,让段芷晴假期回老家的时候给她带点儿,算是变相的餐费。” “段芷晴知道我们对她很照顾,也承这个情,宿舍里的清洁卫生她每次都抢着干。” 虎平涛笑道:“照这么说,你们关系挺不错的。” “是啊!”陈若愚有些怅然若失:“可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我平时喜欢看推理,那天她买衣服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第二天在图书馆,看书看到一半,她说要去卫生间。因为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她说来了例假,多带一套衣服出门,张鸿雁和李文玲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可段芷晴从来就不喜欢灰色和黑色的衣服……我看她带着那个包去了卫生间,前思后想,觉得她肯定有事儿瞒着我。” “我注意着时间,她一来一去整整二十七分钟,快半小时了。” “等中午回到宿舍,李文玲的那套雅诗兰黛就找不到了。” 虎平涛注视着陈若愚:“所以你怀疑段芷晴?” “不是怀疑,是确定。”陈若愚抽了抽被冻红的鼻子,认真地说:“这宿舍楼里里外外都有监控,主要是楼道走廊和大门。李文玲的那套雅诗兰黛包装盒很大,直接拿在手里带出去,根本不用查,谁都知道是你干的。” 虎平涛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拆了包装就能带出去,还能毁灭证据。” 陈若愚摇摇头:“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这么干。可段芷晴不会。” “为什么?”虎平涛好奇地问。 “她很爱面子。”陈若愚坦言:“化妆品,尤其是雅诗兰黛这样的牌子货,包装就等于招牌。我不知道她偷了李文玲的这套化妆品是为了自己用,还是打算拿出去卖了,总之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拆掉包装。” 虎平涛继续问:“那你对她买的那套衣服,是什么看法?” “伪装!”陈若愚语调平稳:“我原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着衣服去上课,又跟着我去了图书馆。后来才明白她是以“来例假”为借口,在卫生间里换衣服。这样一来,无论是离开图书馆还是返回宿舍,在监控录像里就是另一个人,不会留下证据。” 虎平涛与苏志恒相互对视,看到彼此眼里的意外和惊讶。 苏志恒插话道:“你们学校保卫科的人看过监控录像,没发现有人带着大宗物件在那个时段离开女生宿舍。” 陈若愚笑了:“所以一开始我就说,段芷晴拿了李文玲的化妆品,藏在我的箱子里。因为她带不出去,而且李文玲是个炮仗性子,发现东西没了肯定会大喊大叫,别说是隔壁的人,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整幢楼。等保卫科的人过来,只要随便找一下,就宿舍里那巴掌大点儿的地方,根本藏不住。”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天底下聪明人多啊……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嘛还找我们?” “段芷晴回宿舍了。”陈若愚眼里闪烁着问题的目光:“我想知道你们跟她都谈了些什么?对她是什么处理意见?” 虎平涛反问:“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陈若愚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到此为止。” 虎平涛眯起眼睛:“她可是把失窃的化妆品藏在你箱子里,保卫科要是搜出来,到时候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陈若愚目光清澈:“其实那天保卫科来查过以后,李文玲就后悔了。宿舍里就四个人,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屋子里东西也没翻乱,摆明了熟人下的手。李文玲的嫌疑首先可以排除,她不可能贼喊捉贼,没那个必要,何况她的箱子和柜子都很小,根本藏不住东西。” “张鸿雁也没有嫌疑。因为她没有作案时间,上午四节课她都在教室,很多人都能证明。” “我就不用说了。” “利用排除法,最后剩下的只有段芷晴,她有动机,嫌疑也最大。” “昨天下午,段芷晴去食堂打饭的时候,我们三个就议论过这件事。其实这根本不用查,保卫科那些人跟我们视角不同,他们纯粹是走走过场。可我们不一样,一个宿舍住了几个月,彼此都很熟悉。我说了我知道的情况,打开箱子让李文玲和张鸿雁看了那套化妆品,张鸿雁当时就怒了,说要把段芷晴抓回来问清楚……要不是我和李文玲劝着拉着,段芷晴今天晚上肯定在派出所过夜了。” 第二百零一节 夫妻 虎平涛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要拉着张鸿雁?” 陈若愚沉默片刻,抬起头,缓缓地说:“人生不易……我爸当年做小生意,几分几毛的利润,到后来扩大经营。他一直对我说:对待犯错的人,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包容。其实这个世界上没人愿意犯错,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心存罪恶。你可以成为别人心里的阳光,也可以成为斩断别人生路的魔鬼。” “李文玲的想法跟我一样。她告诉我和张鸿雁:东西没了就没了,大家能走到一起,住在一间宿舍,本来就是一种缘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以后谁的发展更好,根本说不准。李文玲她自己小时候也犯错,拿过大人衣袋里的钱……总之一句话,我们愿意给段芷晴机会。” 虎平涛舒畅地笑了:“看来我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陈若愚继续道:“我爸还说,应该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负责。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法官。正好你是警察,处理这事儿……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虎平涛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陈若愚狡黠地笑道:“你自己承认的,就刚才。” 苏志恒在旁边不禁抚额苦笑:“平涛,咱们都上她的当了。现在小女生啊……” 虎平涛这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摇头叹息:“我老了……” 陈若愚欢快地笑道:“但是你很帅。我决定了,以后就按照你这个模板找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不解释,也没有下文,她冲着苏志恒与虎平涛摆了摆手,“格格格格”笑着,转身朝着宿舍楼入口跑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 熄灯时间到了,大楼变得一片黑暗。 虎平涛拢了拢厚重的大衣,对苏志恒笑道:“姐夫,看来你是白操心了。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人家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处理。” 苏志恒摘下眼镜,从衣袋里掏出一块软布,慢慢地擦拭着镜片。他感慨地叹道:“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希望小段能记住这次教训。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她会觉得这是人生中珍贵无比的经验,也是一笔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财富。” 虎平涛笑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得了吧,姐夫你就别那么感慨了。现在的小女生心眼儿多,她们可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回头我得跟我姐好好谈谈,男人四十一朵花,你现在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而且刚才从陈若愚也说了,就喜欢你这种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姐夫,为了堵住我这张嘴,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苏志恒愣住了:“陈若愚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虎平涛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反正我是听见了。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说我姐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苏志恒张着嘴,宽度阔度逐渐增加。他眼里释放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表情也变得气急败坏:“平涛,做人不能这样。人家小陈说的明明是你,怎么生拉硬拽的把我也扯进去?” 虎平涛的笑容依然邪恶:“你是她们的老师嘛,近水楼台先得月,嘿嘿嘿嘿……” “臭小子,信不信我揍你?” “姐夫,你打不过我。” …… 翌日。 昨天很晚才回家,虎平涛和苏小琳睡的很晚。虽然设置了手机闹铃,早上八点的时候却谁都没起来,一直睡到快十一点……苏小琳躺在床上实在憋不住了,才挣扎着爬起来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拿起手机迷迷糊糊看了一眼,顿时睁大双眼,如触电般尖叫起来。 “怎么都十一点了?老公,老公,快起来,马上就中午了!” 从一个慵懒的妇人,变成一台功率强劲的人形马达,苏小琳只花了二十分钟。 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高效率。 女人起床的过程,比男人繁琐无数倍。除了洗脸刷牙,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化妆。 十分钟描眉擦脸外加抹唇,画了一个简单却不失大方的妆,又花了五分钟挑选衣服……这一系列动作苏小琳平时至少要四十多分钟。她对自己今天的效率非常满意,并对已经产生了婚后男人惰性,无精打采,至少还要在马桶上坐半小时的虎平涛表示鄙夷。 她穿上鞋,出了门,去了菜市场。 买鸡是一门学问。必须买活鸡,生杀现宰。鸡血得留着,让老板弄点水,加点儿盐,凝血成块。鸡杂也要处理干净,尤其是鸡肠子。有些人不喜欢吃这玩意儿,但只要用筷子捅着翻一道,用盐反复搓洗,放进汤里慢火煨煮,便是一道极好的菜。 普通菜市场一般见不到多宝鱼,去海鲜市场又太远。苏小琳结婚后经常来这里买菜,与卖鱼的女老板也就熟了,约好时间让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多宝鱼。虽是中午,鱼却很新鲜,装进塑料袋加水加氧,回到家里拿出来宰剖的时候,鱼还活蹦乱跳。 下午三点半,准时开饭。 这个时间不是正常的饭点。然而情况特殊,也就特殊处理。 虎平涛下午要赶到省委党校报名,接下来就是封闭学习。那边虽然提供晚餐,可苏小琳觉得必须给丈夫准备一顿丰盛的宴席。 加上一盘白灼基围虾,一盘卤牛肉,两盘炒时蔬,两个人的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 虎平涛洗了手,看着妻子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送到面前,再看看这桌菜,不禁笑道:“你这是打算把我活活撑死啊?” 苏小琳在他旁边坐下,认真地说:“我妈说了,想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必须首先抓住他的胃。” 她今天很漂亮。 滇省的冬天不冷,家里开着空调,苏小琳穿着一套紧身薄款家居服,凹凸有致的曲线一览无遗。 虎平涛看得一阵火热,站起来,以强横的动作,用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抱起,往卧室方向走去。 苏小琳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 “我要吃你。”虎平涛回答的一本正经。 “别闹了好不好,要吃饭了。”苏小琳又羞又气,抡起拳头一阵打闹。可是以她的力度,砸虎平涛坚实胸脯上,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我饿了。”虎平涛是个老实人,说话坦诚:“再说我去学习要一个多月,你得喂饱我。” 虽然家里没外人,苏小琳还是羞得双颊通红:“放我下来,快让我下来……我命令你……呜呜……” 虎平涛深深一个长吻才将她松开,笑嘻嘻地说:“等我这次培训回来,就真正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被扔在床上的苏小琳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张牙舞爪冲发出嗔怒:“你休想!” “这是大环境所决定的,你反对也没用。”虎平涛理所当然地说着,扑了过去。 苏小琳加入了民革,是民主党派成员。 虎平涛现在是入党积极分子,再过几年就是正式中共党员。 用调侃的话说,就是“我党”与“贵党”的区别。 更重要的,从此以后,家庭关系就从苏小琳领导虎平涛,变为“我党”领导“贵党”。 …… 昏天黑地闹了近一个小时,匆匆扒了两碗饭,来不及收拾满桌的杯盘狼藉,夫妻俩出了门,来到车库,苏小琳开着那辆“萨博班”,载着虎平涛前往省委党校。 “这车不适合你。”看着全神贯注驾车的她,虎平涛认真地说:“车太大,你太小……说真的,我站在外面,看驾驶室里根本找不到你。跟个洋娃娃似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无人驾驶遥控呢!” 苏小琳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发出威胁:“再乱说我就撕烂你的嘴!我有那么小吗?我穿着高跟鞋比你还高好不好?” 虎平涛慢条斯理地说:“问题是交规禁止开车的时候穿高跟鞋。你一上车就换了平底鞋,看着是真的矮,而且小。” “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如果手中有刀,苏小琳肯定会把这个又爱又恨的男人活活砍成碎片。 说说而已。 很快到了省委党校,下了车,看着虎平涛拎着箱子背着包,苏小琳忽然眼圈红了,不顾一切扑上去。 “……我好想你。” 虎平涛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低声安慰:“只是培训,等学习结束,我还有假期,到时候好好陪你。” 苏小琳把头埋在他怀中:“你上次去缅国也没跟我打个招呼,一去就是两年。回来就去了西洛,要不是熊叔叔后来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你有任务……你自己算算,结婚以后你呆在家里就那么几个月,搞得我跟守活寡似的。” 虎平涛不禁一阵惭愧,感觉对媳妇的确亏欠太多:“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好好陪你,一定……一定好好陪你。” “我才不相信呢!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骗我结婚,骗我给你看房子,还骗我给你做饭洗衣服。”苏小琳抬起头,抹掉眼角的泪痕,气鼓鼓地说:“我要生个孩子。这家里太冷清了,还是有个孩子好,能陪我。”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虎平涛讪讪地笑着。 “我没跟你开玩笑。”苏小琳认真地说:“我昨天就没吃避孕药,如果这次能怀上最好。如果没有,那就等你培训完了回来……总之我一定要有个孩子。” 虎平涛用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为什么?” “女孩是招商银行啊!生个男孩就麻烦了,那可是建设银行。” “如果我生男孩怎么办?” “那就让他长帅点儿,像我这样,找个漂亮老婆。” “哼,当初要不是你死缠烂打的,我也不会嫁给你。” “喂,说话要负责啊!不能颠倒黑白好不好。” 两人一边斗嘴,很快来到学校门口。 尽管不舍,苏小琳还是能看着心爱的男人走进大门,挥手与自己道别。 …… 外面冷,苏小琳上了车,感觉整个人懒洋洋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她打开空调,感受着阵阵热意,自嘲地摇摇头:“怪不得我妈说,嫁人不能嫁警察和军人……唉……” 要说心中绝对没有埋怨,那是自欺欺人。 “谁让我喜欢他呢!”她低声自言自语:“算了,想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绑上安全带,正打算驱车离开,忽然手机响了。 卓苗苗的号码,她是苏小琳大学校友。那时候两人住一个宿舍,卓苗苗比苏小琳大几岁,前者上大四,后者上大一。 电话刚接通,就听见话筒那端传来哭声:“琳琳,你在哪儿?” 苏小琳连忙回答:“我在外面。苗苗姐,你怎么了?” “我在家里……”卓苗苗期期艾艾地说:“你能过来陪陪我吗?” “行!”苏小琳没多想,张口答应:“我这就过来,二十分钟到。” …… 卓苗苗住在城南。她父亲以前在规划局工作。那时候正好赶上最后一拨单位集资建房。以前位置偏僻的城郊环城沿线,现在变成了非常抢手的一环内。 卓家的房子很大,房产证上的面积是一百四十平,实际面积达到一百六。苏小琳以前来过,彼此很熟。 整个家里笼罩着愁云。走进客厅的时候,苏小琳看见卓母扶着卓父从卧室里出来,勉强笑着与自己打了个招呼,对卓苗苗说:“琳琳来了,你陪她坐会儿。我累了……” 看着老两口关上房门,苏小琳紧挨着卓苗苗在沙发上坐下,低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卓苗苗的长相很传统,属于那种清秀温婉,但不算漂亮的类型。 “阮王春要跟我离婚。”卓苗苗双眼肿胀,眼眶里布满血丝,显然是哭了很久。 “离婚?”苏小琳有些意外,但又不是特别意外:“为什么?” “他说我不会管家,跟他父母关系也不好。”卓苗苗不断用纸巾擦抹眼角。 苏小琳有些不可思议:“这也是理由?” 第二百零二节 人生观 “这些情况结婚前他都知道,现在反过来拿这些说事儿……” 苏小琳摇摇头,很是无语。 卓苗苗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她比苏小琳大了几岁,家庭情况在当时看来属于中上。 毕业以后,卓苗苗认识了阮王春。他在地州上工作,隶属于规划院的下级单位。当时他来省城出差,看见卓苗苗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 “他以前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啊!”卓苗苗一直在抽泣:“他说我长得很好看,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家是村子里的,那年他带我回去,我是真不喜欢他爸妈,主要是卫生问题,生活习惯太脏了。饭钱不洗手,那天吃包子,他爸爸刚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左手拿着一个包子,就说要去卫生间……他原话不是这样的,直接说是要去撒尿……琳琳你想想,拿着一个包子吃着就去了啊,我当时听了感觉很恶心,想吐,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事儿苏小琳以前听卓苗苗讲过。好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卓苗苗还在跟阮王春谈恋爱,她把这个当做趣事私下里讲给苏小琳听,乐不可支。 苏小琳叹了口气:“我以前就劝你,觉得你们俩不合适,但你不听,说什么也要嫁给阮王春,还说这辈子只爱他一个。” “我没办法啊!”卓苗苗边哭边说:“学校里没人追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跟你不一样,没你这么漂亮。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愿意追我,我当然……也只能嫁给他。” “切!”苏小琳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我当时就说过,阮王春追你绝对是另有所图,可你说什么都不相信。” 卓苗苗止住哭泣,抬起头,可怜巴巴地说:“我那时候没往这方面想,现在觉得还是你说的对。可是……可是现在都这样了,我能怎么办啊?” 虽然比苏小琳年长,卓苗苗却是个没主见的。 苏小琳快刀斩乱麻:“既然他要离婚,那就离吧!反正你们夫妻俩貌合神离,根本过不到一块儿。趁着现在孩子小,早离有好处。” 说着,苏小琳忽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卓父从卧室里被老伴扶着出来,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下意识地问:“你爸怎么了?” “病了……”说起这个,卓苗苗的眼眶又红了:“被阮王春气病的。” 苏小琳心中涌起一阵迷惑:“到底怎么了?” “阮王春现在没在家里住。”卓苗苗解释:“他昨天晚上过来,当着我父母的面提出离婚。我爸一直不知道我们已经分居,就劝了几句,结果被阮王春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他敢骂你爸爸?”苏小琳睁大双眼,感觉不可思议:“阮王春以前不是你爸一手提拔起来的吗?他怎么这样?”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卓苗苗满面愁容:“阮王春在地舟山只是个普通办事员,后来成了我男朋友,我爸那时候在规划局是副科长,就找熟人他调来省城,进了局里下面的科室。那时候我们已经确定关系,准备去民政局领证,否则我爸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阮王春现在规划局是什么职位?”苏小琳又问。 “我不清楚。”卓苗苗摇摇头:“我没去过他单位。我爸前年退休,听说阮王春当时是计划科的科员,正准备去基层挂职,回来以后提副科。” “这也是你爸给他安排好的?” “好像……也许……可能是吧……”卓苗苗满脸都是迷糊的神情。 苏小琳哭笑不得:“你这媳妇是怎么当的啊?自己男人在单位上是什么职务不知道,你爸是不是给他安排也不知道。苗苗姐,你平时怎么过的日子啊?” 卓苗苗是个老实人,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企业里当会计,老总跟我爸是朋友,平时单位上有事儿我才过去,没事儿就待在家里。前些年我怀孕了,生孩子加上坐月子,有大半年没去单位。现在孩子小,才两岁多,我妈年纪大了,只能我来照看。” “你怎么不请个保姆?”苏小琳越发感觉不可思议:“以你家的经济状况,又不是出不起这点儿钱。” “阮王春不让。”卓苗苗摇摇头:“他说太费钱了。他一个月工资还不到八千,一个保姆至少得三千多。而且我那段时间休假在家,正好省了这笔费用。” 苏小琳冷笑着发出讥讽:“所以你就成了管家婆兼保姆?省吃俭用,到头来他还要跟你离婚?” 卓苗苗被她说着低下了头,讪讪地回答:“……我……我这不是没注意嘛,所以才叫你过来帮着出主意。” 苏小琳的问题很直接:“对离婚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卓苗苗半天没回答。 苏小琳有些急了:“那我换种问法:你到底想不想离?” 卓苗苗抬起头,眼里充满了迷惑,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状,苏小琳只能抚额。 “大姐,干脆点儿好不好。”她实在很无语。 卓苗苗期期艾艾地说:“我有点儿想离……那个,又觉得离了不太好。阮王春……他对我不好,与其这样日子,不如分开。可是,可他又是孩子的父亲,要离了婚,宝宝以后就成了没爹的人。” 苏小琳深深吸了口气:“我觉得你还是离吧!长痛不如短痛。你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说着,她指着卓苗苗道:“你看看你自己,穿的都是什么啊!这都下午了,看起来就像刚睡醒似的。头没梳,脸也没洗,穿着一套旧睡衣跑来跑去的。还有这棉拖鞋,粉色被你穿成了灰色……多久没洗了?” 卓苗苗满脸都是无辜的表情:“拖鞋用不着洗啊!穿脏就扔了。再说了,我陪着孩子,洗脸什么的忙不过来,反正都下午了,再有一会儿就到晚上,又该睡觉了。” 苏小琳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不是我说你,人长得又不丑,干嘛非得搞成这样?乱蓬蓬的一个鸡窝头,不要求你扎朵花出来,好好梳直了就行。不洗脸这个别说是我了,换成任何男人都难以接受。咱们女人是靠脸活着好不好?把自己打扮漂亮,走在外面才有自信。” 卓苗苗迷迷糊糊地说:“可我平时不怎么出去,都是呆在家里。” “多出去走走吧,你该运动了。”苏小琳用力捏了一下卓苗苗圆滚滚的肚皮,叹道:“从你怀孕到现在,我都看着呢!整个人跟气球似的一下子圆起来,至少胖了二十公斤。苗苗姐,你该去菜市场买猪肉的摊子上看看,整整两洗脸盘肉呢!你长在身上不难受,我看了都觉得堵得慌。” “女人结婚了,要贤惠,要操持家务,可你不能傻乎乎的变成黄脸婆啊!你说你孩子小,可人家的孩子也小,那些辣妈是怎么来的?每天在健身房里跑步,做瑜伽,上舞蹈课,一个个都是练出来的。你这越来越胖真不是好事儿,阮王春跟你闹离婚,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你自己也有问题。” 卓苗苗又急又慌:“那,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苏小琳仔细思考了一下:“离就离吧!反正他心思已经不在你身上,拖久了只会让大家更痛苦。好好劝劝你爸,万事想开点儿,不要为了那种男人伤身,真不值得。” 卓苗苗道:“可是……阮王春说,这套房子他也有份儿,离婚以后必须给他一半。” “什么?”苏小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满脸震惊:“这房子是你爸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阮王春说,这属于夫妻共有财产,离婚就必须分割。”卓苗苗又开始抽泣。 “简直胡说八道!”苏小琳感觉一阵无名火起:“这房子是你爸单位的福利房,阮王春这是在偷换概念。那个……苗苗姐,你把房产证拿出来给我看看,上面到底有没有阮王春的名字?” 卓苗苗连忙走进内屋,拿来三本房产证,递给苏小琳。 “这本是这套的。” “这是我外婆在世的时候留下的。说是给我做嫁妆。” “这套是我妈1的,是从家里老人那儿继承的遗产。” 苏小琳一一看过,好奇地问:“这么说,你们家有三套房子?那你结婚住的那套房子,是谁的?” “我的。”桌苗苗拿起她外婆留下的房产证:“那套房子很大,位置也好,所以就做了婚房。” 苏小琳微微眯起双眼:“这么说,阮王春没拿钱出来买过房?” 卓苗苗神情黯淡,言语苦涩:“他家里人多。除了他父母,还有两个妹妹。他是村里考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两个妹妹在学习方面远不如他,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糟糕,中考结束就去外面打工。尤其是他的二妹……才十七岁就怀孕了,现在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苏小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一直住在这边,婚房一直被阮王春住着?他就一个人,难道……” “他不是一个人。”卓苗苗连忙解释:“他父母和两个妹妹前年都来了省城,就住在我们家。” 苏小琳像看稀有动物似的看着卓苗苗:“你公公婆婆,还有两个小姑子,都跟你住在一块儿?这是谁的主意?” 卓苗苗怯生生道:“其实在我外婆那会儿是两套房,中间被打通了,连成一套。阮王春说房子大,人少了不好,就让他爸妈和两个妹妹搬上来一块儿住。那段时间我刚好怀孕,他母亲也好照顾我。” “不对啊!”苏小琳皱起眉头:“我记得你怀孕的时候给我打了电话,我带着礼物来看你,就是在这儿,你爸妈都在啊!” 卓苗苗缓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在那边住不惯。他父母卫生习惯不好,两个妹妹每天晚上都要出去玩,很晚才回来。早的时候十一、二点,玩的时候两、三点,有时候还通宵……她们不带钥匙,说了好几次都不改。晚上外面一敲,我就得起来给她们开门,根本睡不好。” “那老两口呢?他们自己的闺女,半夜不起来开门?”苏小琳愤怒了。 “他们说是睡着了听不见。”卓苗苗满脸都是无奈:“阮王春也睡着不肯起来。” “那你干嘛要起来开门?”苏小琳愤愤不平地说:“不带钥匙是她们自己的问题。把她们关在外面,直接睡楼梯,整治几次就好了。” “琳琳你不知道,那是两个不要脸的。”卓苗苗苦涩地说:“不开门,她们就在外面乱敲乱砸。她们平时去夜场,喝多回来满身酒气,我以前也抱着跟你一样的想法,后来左邻右舍被搅得没法休息,我只能挨家挨户上门道歉。” “呵呵,都是被你惯出来的。”苏小琳冷笑道:“既然是阮王春的妹妹,他怎么不好好管管?” “他的确管过,可老两口护着,他也没办法。每次一说这个就要吵架,还得让他拿出钱来养着那两个活宝。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多问,反正他的工资不给我,养着两个老的还有两个妹妹。我在那边实在呆不下去,只能回娘家。” “他不给你钱?”想到虎平涛领结婚证的那天,就主动交到自己手里的工资卡,苏小琳就觉得越发不可思议:“你是他老婆,你给他生猴子,他居然这样对你?再怎么样,每个月至少两千块生活费总要给的吧!” 卓苗苗再次低下了头:“他说我自己有工资,我爸妈都有退休金。可他那边不一样,他父母没钱,两个妹妹也没有工作。” 苏小琳平复了一下纷乱的思绪,试探着问:“阮王春该不会反过来,让你拿钱给他吧?” 卓苗苗咬了咬嘴唇,就像一只受伤的猫,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我每个月给他两千五,一直这样。” “二百五多个零,好数字啊!”苏小琳感觉整个逻辑世界彻底颠覆。 第二百零三节 诡异的《婚姻法》 “我觉得你这根本不是结婚,而是找了个老爷,把自己卖过去当丫鬟。”她毫不客气地说。 看着满面怒意的苏小琳,卓苗苗又哭了起来:“琳琳,我好命苦,找了这样一个男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他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是真不想跟他过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为难。” 苏小琳脑子里全是问号:“你犹犹豫豫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们鸠占鹊巢住着你的房子不说,还要你帮他养活一家老小……苗苗姐,你是不是被阮王春灌多了迷汤,连自己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卓苗苗犯难地低声嘀咕:“如果离了婚,我的房子就得分他一半。这三套房一下子去了一套半,我和我爸妈住哪儿?” “等等!”听到这句话,苏小琳猛然睁大双眼:“你说什么?三套房分他一半?这是什么意思?” 卓苗苗弱弱地回答:“夫妻离婚,财产分割,一人一半……法律上是这样规定的。” 苏小琳感觉浑身血液上涌,嗓门也骤然大了起来:“谁告诉你的?” 卓苗苗抬起头,圆圆的胖脸上有些惊讶:“《婚姻法》是这样规定的啊!” “这不可能!” 苏小琳下意识反驳。她随即想了一下,疑惑地问:“苗苗姐,《婚姻法》上根本没有这样的规定。你究竟是从哪儿看到的?” “我这里就有一本。”卓苗苗说着,离开沙发站起,转身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本《婚姻法》。 “你说的奇葩规定在哪儿?给我看看!”苏小琳迫不及待地问。 话刚出口,她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卓苗苗说的其实没有错,离婚的确要对夫妻双方财产进行分割。可问题是,卓苗苗这边的三套房子与阮王春无关。自己受主观意识影响,下意识进行代入。 “这儿!”卓苗苗翻开书页,指着其中的文字:“我真没骗你。” 苏小琳凝神注视着那行文字。 卓苗苗说的没错,字面意思也没有误解。 抬起头,苏小琳的语气略有缓和:“苗苗姐,你可能误会了。财产分割指的是双方共有部分。现在这三套房子都是你的,房产证上标注的日期在你们结婚之前,房本上也落着你好你1妈妈的名字,与阮王春没有半点关系。别说是一套半了,就连一毛钱,他也分不到。” “不……不是这样的。”卓苗苗有些发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结婚以后双方财产就变成共有,除非婚前做过财产公证。” “你听谁说的?”苏小琳感觉三观再次遭到严重冲击。 “阮王春说的。”卓苗苗再次翻开那本《婚姻法》,指着其中的一页:“国家法律也是这样规定的。” 苏小琳接过书,疑惑地看着纸页上的文字。 工整的印刷铅字,的确有“夫妻婚前财产,婚后转变关系成为共同财产,离婚后平均分割。若故意隐瞒,或拒绝财产再分配,交由当地公安机关处理,视具体金额与情节恶劣程序,判处三年以上,二十年以下监禁。” 苏小琳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不就是自己的逻辑思维出了问题。 她百分之百确定:《婚姻法》里根本没有这一条。 开什么玩笑,我老公就是警察,而且还是连续荣立一等功的警察。身为警嫂,就算自己没能通读所有法律条文,可一些基础性的法律法规还是很清楚,绝不可能弄错。 她把手上的书合拢,翻转到背面,再倒过来翻开扉页,发现纸张很粗糙,甚至有些微微的扎手感。 印刷字体也有些别扭,行间字距远不如书店里买到的那种看起来清爽,就像小作坊里弄出来的劣质印刷品。 “这本《婚姻法》是哪儿来的?”苏小琳已经有几分确认,她扬起书本问卓苗苗:“别告诉我,这是你从外面买的。” “是阮王春拿给我看的。”卓苗苗回答:“他说既然都谈到离婚了,我还是应该好好了解一下相关法律,免得到时候去了民政局又哭又闹,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他还是很周到的嘛,连这个都考虑到了。”苏小琳冷笑道:“苗苗姐,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找个律师。” “律师就算了。”卓苗苗摇摇头,脸上露出惧怕的神情,声音压得更低了:“阮王春说,他手里有我爸的证据,主要是违规操作,还有对一些事情的私下处理。他说离婚这事儿低调处理就行,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如果我答应就这样分开,他可以考虑分割财产的时候多给我一些。如果拒绝,就把我爸的那些黑材料公开……琳琳,我今天找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苗苗姐,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程控专业吧?”苏小琳问。 卓苗苗点点头,有些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平时看电影和电视吗?”苏小琳又问。 “看。平时没时我就刷韩剧。”卓苗苗的回答很朴实。 苏小琳皱起眉头:“只看韩剧?” “国产剧没意思。”卓苗苗道:“我怀孕以后只能呆在家里,平时看看韩剧,没别的消遣。” 苏小琳感觉对话很难继续下去:“那你总不能一直看韩剧吧?别的也得看看啊!比如新闻之类。” “马桶台的娱乐节目我也看。”说到这个,卓苗苗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看的韩剧都是马桶台推荐的。” 苏小琳抬起手,止住正打算滔滔不绝的卓苗苗,指着那本《婚姻法》:“苗苗姐,这本书是假的。” 卓苗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假的?” “我的意思是,内容是假的,伪造的!”苏小琳加重了语气,直接翻开之前的页面:“尤其是这部分条文,全是假的。” “不可能吧?”卓苗苗拿起书,翻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书还有假的?可是我看这上面的条例,还有关于夫妻财产的分割都没有问题。还有,我问过几个朋友,他们都说离婚就必须平分双方财产。” 苏小琳耐心地解释:“问题是,三套房子都是你的,跟他阮王春没有半毛钱关系。” 卓苗苗怔住了。 “……我的……都是我的?”她感觉脑子里很多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是你的。”苏小琳板着指头数给她听:“你看这套,是你1妈单位上集资分的福利房;这套是你结婚前贷款买的;还有这套,是你外婆的遗产……这些房子阮王春一毛钱都没有出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卓苗苗舔着嘴唇,干巴巴地说:“我爸说了,夫妻离婚,必须均等分割双方共有财产。我爸以前在单位上是科长,他不会弄错的啊!” 苏小琳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想了一下:“苗苗姐,你把叔叔叫出来,我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父是被卓苗苗和老妻从卧室里搀出来的。 人老了病就多,身子弱。然而卓父之所以变成这样,起因还是阮王春这个女婿。 “他一直说要离婚,我被气坏了。” “这婚是说离就能离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我是过来人,可以理解。可阮王春不能把他一大家子都弄到省城啊!他爸妈和两个妹妹都没有工作,又不愿意出去干活,整天住在家里,就靠他一个人养活……再说了,苗苗是我的女儿,又不是他们家的佣人,现在生了孩子,阮王春他非但不给奶粉钱,还反过来每个月要苗苗给他两千块,凭什么啊!” “这几本《婚姻法》是阮王春拿来的。我仔细研究过,这国家法律不能触犯,既然规定摆在这儿,就得照章执行。可这……我在单位上干了几十年,还有苗苗她妈,我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儿家底。三套房啊,凭什么离婚就得给他阮王春一套半?凭什么啊?” 卓父一直在碎碎念,苏小琳也是听得满头黑线。好不容易等到卓父絮絮叨叨把话说完,她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终于明白卓苗苗一家人那种奇葩的想法究竟从何而来。 卓父以前的确是公务员,退休前的行政级别是副科。 可他这个公务员不像如今的年轻在职者,是通过一次次选拔,凭自己实力考进去的。 很多年前,政策一刀切,设置了“考公”的严格限制。按照当时的政策,原先在省、市两级机关单位的老人,全部划为公务员身份。就算没有,也按照参公管理享受待遇。 卓父是中专学历。现在看来的确没什么了不起,可在几十年前他刚入职的时候,却是真正的高学历。 那时候的国家法律与现在区别很大。尤其是《婚姻法》的各种条例增补与修改,前前后后变更了多个版本。 人类对世界的了解有很多渠道。卓父在单位上工作的的那个时代,信息来源主要是报纸和各种刊物。他养成了看报的习惯。即便是现在,智能手机全民普及,对他仍然没有丝毫影响。区别在于从前在单位上看免费报刊习惯了,也习惯于每天出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在报刊亭上买份晚报……现在市内的报刊亭大多已经取消,“报纸”这种东西只能去邮局订阅,偏偏卓苗苗父母都不愿意订报。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积习难改。 他们习惯使用旧式手机,也就是所谓的“老人机”。 最后,就是身份的问题————卓父一直认为自己是官员,退休以后仍保持着这种逻辑。他不喜欢别人管自己叫“老卓”。与朋友外出、聚会的时候,总是感慨“我们那时候多么多么好”、“现在的年轻人一代不如一代”、“社会主义不是这么个搞法”、“在这么下去要出大问题。” 可究竟会出什么问题?卓父自己也不明白。 偶尔遇到单位上的人,客套的叫他一声“卓科长”,卓父会觉得阳光明媚,不光是当时,就连过后的好几天,甚至一个多星期,都觉得神清气爽,一口气爬二十楼,腰不酸腿不软。 退了休,就没必要继续研究国家政策,深度各种行文。 人老了,就会摆资格,以过来人的心态和眼光看待世事。 与卓苗苗不同,卓父从不看马桶台的娱乐节目,他最喜欢看六公主在特定时间播出的流金岁月。 《婚姻法》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实在过于遥远。他从未想过要与老妻离婚,也没想过女儿和女婿有一天会闹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阮王春拿着几本《婚姻法》来到家里,摆在茶几上,翻开书页,指着相关条例冷嘲热讽的时候,卓父才猛然醒悟:变天了。 一家三口,谁也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谁也没有对阮王春的话提出质疑。“分割财产”这句话以前是听说过的,电视里的悲情节目也经常涉及。可听说归听说,这种事情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卓父终于感觉刀子捅在自己身上,惨痛到极点。 从那天起,他就病了。 一套半的房子,至少价值两百万。 凭什么要分给一个外人啊? 可《婚姻法》上明明白白就是这样规定的。 …… 苏小琳从未感觉像现在这样浑身充满斗志。 她极其耐心的为这家人普及法律常识。 拿出手机点开相关页面,拨打虎平涛同事的电话,从网上下载真正的《婚姻法》,并截取其中的关键条文页面,多番对比……终于,两个老人外加卓苗苗,终于相信阮王春拿来的那几本《婚姻法》是假货。 “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账,他良心让狗吃了!” “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咱们闺女嫁给这种人?” “我要去单位上告他,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这个该死的骗子!离婚……他也不想想,苗苗是孩子的妈啊!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第二百零四节 你完了 看着一家三口一扫之前的惨淡愁云,变得同仇敌忾, 卓苗苗感觉拨开云雾见青天。 可下一秒钟,她如触电般跳起来。 “存款,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在阮王春手里。” 苏小琳皱眉看着她:“苗苗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王春拿了我的存折,折子上有四十多万。他说暂时押在他那儿,等到办完了离婚手续,按照三套房的市值,要么我补给他差价,要么他反过来给我钱,总之存折放他那儿最合适。” 看着又开始抽泣流泪的卓苗苗,苏小琳感觉她就是个活宝。 “你怎么连这种话都相信啊?” “钱都在他手上,搓扁捏圆还都是他说了算。你这种搞法,一点主动权都没有。” “不是我说你……苗苗姐,你这是什么智商啊?” 卓苗苗被她说得泪眼迷离:“……我不知道啊!琳琳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银行办理挂失。”苏小琳叹了口气:“你先给银行打给电话挂失,然后去柜台办理相关手续。” 卓苗苗属于脑子与行动满半截的那种类型。她抹了一下眼角,疑惑地问:“现在?” 苏小琳反问:“难不成你还要等到明天?” 卓苗苗迟缓地回答:“可是……我这样子,出门……还有,现在都这么晚了,就算刚到银行,都快下班了。” 苏小琳被她这番话气得摇头苦笑:“大姐啊!那可是四十多万,不是四十多块。阮王春先是给了你几本伪造的《婚姻法》,紧接着从你手上拿走了存折。人家摆明了转移财产。别说是一整天,就算几分钟就能完成转账。再等下去,恐怕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卓父卓母在旁边催促,卓苗苗迟疑着拿起电话,按照苏小琳查找的号码拨打,很快完成了电话挂失。 苏小琳从沙发上站起来,对随便梳了下头的卓苗苗道:“走吧,我陪你去银行办手续。”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卓母打开门,阮王春走了进来。 这是个戴着眼镜,神情冷漠的中年男子。刚走进客厅,他的目光立刻锁定陪在卓苗苗身边的苏小琳。 “你是……琳琳?”他记得这张美丽的面孔。苏小琳结婚的时候,阮王春和卓苗苗也接到了请柬。从那时起,美艳新娘就成为他永恒记忆的一部分。 但仅仅只是想想。 不等苏小琳回话,卓父就怒不可遏指着阮王春张口骂道:“你……你居然骗我!” 阮王春把视线从苏小琳身上收回,冷冷的注视着卓父,不屑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卓父抓其摆在桌上的那本《婚姻法》,怒道:“这是假的。” 阮王春后背上的肌肉和皮肤猛颤了一下,他厉声喝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这是我从社区服务站领的,就为了让你们明白现在的国家法律。” 苏小琳走到前面,冷冷地问:“既然是在社区领的,那你说说是哪个社区?具体找哪个工作人员领取?还有,具体的领取时间是什么时候?” 阮王春对苏小琳的好感瞬间消失。他很不高兴地说:“你又不是这家里的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 苏小琳转过身对卓苗苗道:“苗苗姐,打电话报警吧!” 卓苗苗申请茫然地问:“报警?” 在她看来,“欺骗”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根本用不着报警。 苏小琳恨铁不成钢地用力跺跺脚:“他欺骗你。三套房啊,涉及金额好几百万,这已经涉嫌诈骗了。” 阮王春急了,大步冲到苏小琳面前,又急又怒:“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说话。你搞清楚,报假警是亚奥承担法律责任的。再说了,我们夫妻之间吵架,关你什么事?” 苏小琳弯腰捡起那本《婚姻法》,在阮王春面前晃了晃,讥讽地说:“伪造别的东西也就罢了,连国家法律你都能造假,胆子真的很大。” 阮王春又惊又怒:“都说了这是我从社区领的,跟我没关系。” 苏小琳发出冷笑:“空口无凭,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说。” 她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廖秋的号码。 “伪造《婚姻法》?嗬,这事儿新鲜。”廖秋在电话里回道:“不过你那儿不在我们派出所辖区。这样吧,我先挂了,等会儿我打电话给王雄杰,很多事情归他们刑警队管。就算不是,也给他添点儿任务,省得这家伙整天清闲。” 看着苏小琳挂了电话,阮王春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早就想好了要离婚。 当初娶卓苗苗的时候,只是为了讨好她父亲,走关系调入省城。卓父虽然只是中专毕业,可在单位上是个能人,关系复杂能量大,调动工作至少有七分把握。 那时候房子远没有现在这么值钱。 阮王春根本不喜欢卓苗苗。这女的长相一般,根本不符合他心目中女神的形象。可说句实话,以阮王春的条件,很难,也几乎不可能找到比卓苗苗更好的女人。 他家里穷,父母都是懒散的性子,不愿意下地干活,就靠着阮王春工作后的每个月寄回家里的钱吃饭。两个妹妹从小没人管教,跟着村里和镇上的年轻人学坏了,没出嫁就做了人流,搞得连媒人都不敢替其说亲。 在老家有地,只要吃苦耐劳,跟着驻村农科站搞经济种植,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可老两口和两个妹妹觉得,既然阮王春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就是自己最大的依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找他就行。 阮王春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在单位上只是个普通职工,没权没势,一个月几千块钱省吃俭用还得照顾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能够与卓苗苗结婚,在当时的他看来已经是烧了高香。毕竟卓苗苗是本科毕业,有正式工作,经济上也能独立。 斗转星移,时代变了,房子也变得越来越值钱。 阮王春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百万富翁。可看看现在的社会,只要名下有一套房子,谁不是百万富翁? 老婆生了孩子,就变了。 最关键的就是身材走样,越来越胖。 在阮王春看来,卓苗苗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 市规划院这种单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现在可不像从前,所有大学毕业生国家包分配。想要进这种单位的人多了,成百上千人争一个名额。每当看到应届毕业生老老实实考公务员,面试的时候恭恭敬敬管自己叫“老师”,阮王春就觉得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想往上爬。 岳父虽然退休,可人脉还在。阮王春靠着各种关系上蹿下跳,好不容易得到一个下基层挂职的机会。而且这次挂职不用去遥远的乡镇,只要在城里的街道办事处就行。 再熬一年就能回规划院,到时候就是妥妥的行政副科。 眼看着职权在握,本来就不漂亮的卓苗苗在阮王春眼里越发难看。尤其是那一身肥肉,他感觉每天晚上睡在自己旁边的妻子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一圈圈堆积起来的橡胶轮胎,真正的米其林。 男人疼爱妻子的表现很多,其中一项就是“带她出去与朋友一起吃饭”。 带卓苗苗出去? 别开玩笑了,那简直就是往自己脸上抹黑。 离婚……一定要离婚! 这想法在阮王春脑子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想想容易,真正实施起来却很困难。 一方面是自己在单位上声誉。当年很多人都知道阮王春追求卓苗苗,尤其是已经退休的老院长和老书记,都是卓父的熟人。老书记当年还做过阮王春和卓苗苗的证婚人。他们对阮王春是如何从地州上调来,一步步走到今天,每一个环节都很清楚。 一旦主动提出离婚,“陈世美”三个字绝对成为阮王春脑门上的永久标签。 偏偏他目前正处于下基层锻炼紧接着提拔的关键时期。 可不离不行啊!等到自己正式提拔,再提出离婚,负面议论就更多了。 另一方面就是财产。 别看阮王春现在外表光鲜,实际上就是个空壳。工作这么多年,他没攒下一分钱,平时工资都给了父母,还要给两个妹妹生活费。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匹老马,实在拖不动这个沉重的家。 卓苗苗有三套房,她才是真正的百万富翁。 如果能通过“离婚”这件事,让自己得到一半的财产,在阮王春看来相当于少奋斗几十年。 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如果闹上法庭,自己根本得不到一分钱好处。 房子是人家的,房产证上明明白白写着呢! 不过,卓苗苗是天然呆。 卓母是个没见识的家庭妇女。 卓父虽然在规划院工作,逻辑思维却停留在以前。说句不好听的,真正的“化石人”。 只要让卓苗苗一家三口认为“结婚必须平均分割财产”,那就达到了目的。 阮王春有个做印刷品的朋友。他让其帮忙,弄到了基本“改良版”的《婚姻法》。制作很简单,只要抽掉其中几页,换上用电脑打印的替换物,然后装订,就摇身变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家法律。 阮王春很清楚,卓苗苗父母都属于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就算与卓苗苗离婚,他们也不会公开这事儿,只会尽力捂着,等到几年以后再逐渐放出消息。 到那个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反正房子已到名下,再给他来个翻脸不认帐,你能奈我何? 从卓苗苗手里把存折弄过来,也是阮王春计划中的必须环节。 反正你们都认可了财产平均分配,那么就算存折上这几十万跟我没关系,同样要给我一半。 不给是不可能的。 “你们想好了,这可是国家法律。”阮王春色厉内茬地高声叫道:“就算警察来了也没用。” 他的话收到了效果————卓苗苗父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茫然,甚至有些惶恐。 苏小琳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这明摆着欺负人啊!国家法律可不是你随口乱说。好了,我不跟你吵,等警察来了再说。” …… 王雄杰来的很快。 他一直盯着虎平涛。就算后者连续出任务,工作岗位在西洛,现在又去了省委党校培训,可在王雄杰看来,虎平涛永远都是自己人。 平时他管苏小琳叫“兄弟媳妇”。 事情很清楚。 翻开那本《婚姻法》,仔细看了一遍,王雄杰不禁笑了。 “你胆子真的很大,竟敢伪造法律法规。”看着气鼓鼓的阮王春,他摇头调侃:“你一个人就承担了全国高官会的所有工作……了不起啊!干警察这行几十年,各种人才我见多了,可是像你这样个,还是头一次。” “这三本房产证我都看过了,上面没你的名字。离不离婚,那是你们夫妻双方的选择,这我管不着。可你的行为已经涉及诈骗,而且金额很高。你自己算算,一套房至少几十万,三套加一块儿多少了……还有,你把你媳妇的存折拿走,那又不是你的钱,连持卡人的名字都不是你。” 阮王春感觉之前相好的一切瞬间变成了气泡,被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警察一个个戳破。 “这是我家里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他大口喘着粗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王雄杰没理他,转身吩咐其他人按照程序处理。 “这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伪造法律法规,性质相当恶劣。”做完这一切,王雄杰再次转向阮王春,严肃地说:“我们会通报你的所在单位,到时候走公共程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 事情很快结束。 苏小琳陪着王雄杰等人下楼,客套了几句,便转身朝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正好这时阮王春也来到楼下。 做过笔录,暂时还用不着抓人。 他心中充满了无限失落与愤怒。 计划彻底破灭。 更糟糕的是,警方还要通报自己所在的单位。 第二百零五节 下场 俗话说得好: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一套半房子没了,费尽心机搞到手的存折也报了挂失。阮王春觉得天旋地转,好几百万的巨款瞬间不见了踪影。 卓苗苗那个该死的婆娘,竟敢趾高气扬跟老子叫嚣,说什么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谁不去谁是猪。 这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正常剧本。 离婚……如果真的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卓家那三个糊涂蛋对法律一无所知,可阮王春不同。他在街道办事处挂职,每年都有普法宣传任务,无论内容还是形式,他再清楚不过。 就算骗局被卓家的人察觉,阮王春仍然可以死赖着不离婚。 此一时彼一时,没好处没利益,鬼才愿意离婚。 再说了,就算卓苗苗肥胖如猪,丑陋似鬼,可她名下那几套房子是实打实的。反观自己这边,爹娘老了,不愿意呆在乡下,就喜欢住在城里。一旦离婚,就得给他们解决住处问题。除了租房子,阮王春没有第二种办法。 还有两个妹妹,也是不省心的。到时候让她们住哪儿?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怒火。 都是苏小琳这个女人,捅破了一切。 警察已经走了。远远的就能看见她的窈窕背影。这女人身材真的很好,人长得也漂亮,但此刻阮王春心里丝毫没有对她的好感或者期盼,只有无穷无尽的愤怒。 他走出单元门,来到人行道上,默默注视着苏小琳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目光与那辆车触及的时候,阮王春大吃一惊。 萨博班,价值上百万的豪车。 他忽然想起苏小琳手上戴的戒指,还有那只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 老子瞎了眼,当初为什么要跟卓苗苗结婚? 早知道她的闺蜜这般有钱,就直接追求苏小琳。 当然,只是想想罢了。 看着萨博班绝尘而去,阮王春心中一阵哀叹,感觉头顶的天空越发阴霾。 …… 第二天,刚上班,阮王春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了原单位。 在书记办公室,领导当着他的面,翻开一本伪造的《婚姻法》,严肃地问:“这是你做的?” 用不着否认,也不可能否认。 “公安局那边已经把这事儿移交给辖区派出所,单位也要对你进行处理。你先从街道办回来吧,暂时回到原来的科室。下一步……我们会对你的工作进行安排。” 阮王春急了:“领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小阮,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书记神情严肃:“这不是口头上认错就能解决的问题。我真搞不懂,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一点儿法律常识都没有?这可是《婚姻法》的宣传读本,你竟然随意篡改,而且重新装订……小阮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组织部任用年轻干部是有要求的。能力是其中之一,更关键的还是个人品行。公安局那边昨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基本事实已经清楚。虽然你的行为被发现,尚未没有造成损失,但你主观上已经构成了欺诈。” “当年你追求老卓的闺女,这事儿单位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现在你去了街道办挂职……怎么,觉得自己年轻有为,看不上糟糠之妻,打算翻脸不认人一脚踢了?小阮你这想法要不得,做人怎么能这样?哪怕你能力再强,职位再高,这事儿如果公开出去,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这段时间你就哪儿都别去了,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写检查,思想认识一定要深刻。另外,公安局的同志也会找你,主要是了解事情经过与细节。你不要有思想包袱,一定要配合他们调查……人嘛,总会犯错的,但只要肯改,还是好同志。” 书记是个好人,在单位上有口皆碑。他从不一棍子把人打死,总是尽量给对方机会。 包括现在。 看着摆在桌上的那本《婚姻法》,阮王春又惧又怒。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指,用力在书记看不到的位置空抓了几下,狠狠握成拳头。 “……这个……这是我跟我老婆开玩笑的。”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书记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冷笑道:“这是开玩笑吗?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吗?小阮,你做人怎么这样啊?老卓是咱们单位的老职工了,以前你在地州上工作,还是老卓托人把你调上来。你也不想想,那时候弄个省城户口有多难?要不是看在你是他女婿的份上,老卓会这么干吗?” “你倒好,现在翻脸不认人,要离婚,还要图谋老卓的财产……” 这话说得很重,阮王春急了,连忙打断:“领导,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我……” “不要否认,我很清楚。”书记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苗苗和老卓昨天晚上来过我家,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就算他们夸大其词,只要给公安局打个电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你小子向钱想疯了吧,连这种事都敢干?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暴露,就真正是身败名裂啊!” 阮王春连忙解释:“领导,我……” 书记抬起手,轻轻摆了几下,叹道:“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好好写检查,等候处理。” 阮王春眨了眨眼睛,心中的惶恐比之前更甚:“那……那我在街道办的工作……领导,我还在挂职啊!” 书记摇摇头:“挂职的事儿就不要想了。你现在是试用期,出了这种事,组织部那边不可能通过对你的任职许可。还有,你在家的这段时间算作停职。等会儿你去办公室领份表填了,签字,再写下今天的时间。” 停职? 阮王春张着嘴,呆若木鸡。 这消息实在太可怕了。 街道办挂职期满便可晋升。现在这事儿黄了。 停职就意味着取消这段时间的所有待遇,包括补贴和奖金。 没有钱,他拿什么养活父母和两个妹妹。 平心而论,阮王春的家庭观很重,也很孝顺。 他顿时急红了眼,语无伦次地争辩:“领导……我……我错了,我改……求您给我个机会。” 书记皱着眉,很不高兴地看着他:“回去写检查,写好了给我看看。” 很多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其实书记对阮王春印象不错,也愿意给他机会。问题是伪造《婚姻法》这事儿很难处理,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卓家人的态度。 回家写检查是一种暗示。只要阮王春老老实实向卓家人道歉、认错,取得谅解,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阮王春平时很精明,现在却脑子里一团糊涂。他站在那里苦苦哀求:“领导,您给我个机会吧!我错了,您要我怎么认错都行,可别停职啊!” 书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是个颇有城府的人,很快把火气压了下去,尽可能以平稳的语气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你先回去,跟你岳父和媳妇好好谈谈。”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谈的!”阮王春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的音量瞬间拔高。 他这句反驳把书记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压了下去。感觉就像一大团食物死死卡在喉管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令人呼吸困难,思维麻木。 良久,满面愠怒的书记冲着阮王春挥了挥手:“我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真不明白老卓当年究竟看上他哪点儿好?就这种糊涂蛋兼偏执狂,脑子抽风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可这些话实在不好说明。 阮王春站在原地没有动,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看着低头在文件上批阅的书记,笼罩浑身的狂热与愤怒逐渐散去,他开始恢复冷静。 “领导……那……我先走了?”他试探着问。 书记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从鼻孔里发出“唔”的冷哼。 …… 中午,苏小琳接到卓苗苗打来的电话。 “琳琳,这事儿多亏有你,否则我还真被阮王春这个混蛋给骗了。” 苏小琳拿着手机笑了:“现在明白了?呵呵……等等,阮王春找过你了?” “是啊!”卓苗苗兴高采烈地说:“昨天晚上我和我爸去找了规划院领导。他是我爸以前的同事,阮王春这次死定了。” 苏小琳道:“这些都不重要。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婚。” “他不愿意。”卓苗苗在电话里说:“阮王春刚走,他说是来道歉,可我看他没什么诚意。” 苏小琳发出冷笑:“他这种人,做事情不择手段。还好这次暴露了,没让他继续任职,否则迟早要出事儿。还有,你别被他甜言蜜语给骗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婚,就必须坚持到底。” “好的好的。”卓苗苗在电话那端连连点头,频繁如捣蒜:“我听你的,等会儿就去民政局开离婚申请书。可问题是……我愿意了,阮王春他不肯签字,这该怎么办?” “那就申请离婚仲裁,再不行就去法院告他!”苏小琳斩钉截铁地说:“警方有他婚内诈骗的记录,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他根本赖不掉,我再帮你介绍个律师……放心吧,你这边赢面很大,最多就是时间拖得稍长一些。” “琳琳,你一定要帮我啊!”卓苗苗高兴地说:“我跟他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以前觉得他这人不错,现在看看简直恶心透了。” 苏小琳正准备回话,忽然听见手机上有电话进来的提示音,放下手机一看,是虎平涛的号码。 “我不跟你说了,我老公打电话过来,咱们回头聊。” 三言两语挂断电话,苏小琳接起虎平涛的来电,期盼又喜悦地撒娇:“你怎么才打电话过来?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 虎平涛在电话那端抱歉地笑道:“封闭学习,整个上午都在上课,手机关机。现在是吃饭时间才能开机。” 苏小琳颇感兴趣地问:“伙食怎么样?” “还行!”虎平涛开玩笑说:“我决定多吃一些,多长点儿肉,成为一个优秀的胖子。” “趁早打消这念头。”苏小琳怒声尖叫:“我喜欢型男,不喜欢胖子。”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反正我都结婚了,从此以后不靠颜值吃饭。” 苏小琳急了,音量瞬间提高八度:“你敢!” 虎平涛开玩笑很有分寸,连忙在电话里赔笑:“好了好了,我说着玩的。” “对了,跟你说件事。”苏小琳把卓苗苗和阮王春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在电话里向虎平涛炫耀:“老公,我厉不厉害?” “当然厉害。我老婆真聪明,简直是诸葛转世!”虎平涛随即话风一转,嬉皮笑脸道:“嗯……反犬旁的那个猪。” 苏小琳眉开眼笑的脸上顿时黑气沉沉:“回家以后给我跪键盘,看我整不死你!” 虎平涛乐不可支:“好了好了,我错了。打饭排队轮到我了,先挂了啊!” …… 省委党校的餐厅很大,装修格调简单,大众化。 凭学员证就餐,自助形式。条形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末端是甜点和水果。 虎平涛端着餐盘在丁健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顺手递过去一根香蕉。 市公安局的丁健,王雄杰的老搭档,刑警队以恶趣味出名的丁胖子。 丁健用勺子舀起米饭和菜送进嘴里,接过那根香蕉,冲着虎平涛咧嘴笑道:“一个男人,给我这个男人香蕉……你想干什么?” 虎平涛早就对这类话题百毒不侵。他用筷子夹起一条干炸剥皮鱼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你刚才说想吃香蕉,却被人拿光了。我现在给你丁老大送到面前,你还有意见?” 丁健“嘿嘿”一笑,放下勺子,拨开香蕉皮,凑近虎平涛耳畔,发出压低的,贱贱的声音:“以前我给一个男的做尸检。轻腐,下面那玩意儿表面都是尸斑,黑乎乎的,就跟香蕉搁久了一样。表面黑乎乎,里面软塌塌。” 第二百零六节 中毒 虎平涛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叹了口气:“你是存心不让我好好吃饭?” 丁健胖乎乎的脸上全是肉,把眼睛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缝。他笑呵呵地说:“我就随便说说,喜欢你才告诉你这些,换了别人我连理都不理。” 虎平涛鄙夷地看着他:“丁哥,怪不得你现在才是入党积极分子,现在才参加培训学习,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写申请书,入党积极分子,参加培训,预备党员,正式中共党员……这是完整的入党流程。 丁健是刑警队的老人了。早在六年前,就写过入党申请书。可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入党积极分子。如果不是这次参加培训,可能永远都是这个身份,无法进入考察期。 事情得分两方面来看:法医很忙,真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上面不是没给过丁健机会,可忙起来就没法参训。一来二去的,丁健入党的心思就淡了。倒不是说他不想往上走,而是无法抽出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参训,刑警队那边也没有接替他的人手。 另一方面,就是丁健这张嘴……人如其名,真的很贱,尤其是荤素不分的内容,有时候真的很想把他抓起来暴打一顿。 “没办法,忙啊!”丁健把香蕉塞进嘴里,一口咬掉半个:“干法医这行的人越来越少,要不是今年分来两个年轻人,我也没时间来这儿参加学习。” 虎平涛本想顺着他的话头开几句玩笑,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丁哥,你好像还没结婚?” 丁健吃着香蕉斜眼瞟着他:“怎么,你对我有意思?这就是你送我香蕉的理由?” 虎平涛知道他没有恶意:“你怎么不结婚呢?” “谁说我不想结婚?”丁健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回道。 “那为什么……” “结婚是要具备硬性条件的。” 丁胖子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叹道:“我没你那么好命,人长的帅,又聪明。就我这模样,恐怕连瞎子都不一定看得上。再说了,干法医这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跟死人打交道。其实很多人都给我介绍过对象,相亲的时候都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只说了“法医”两个字,人家姑娘就吓跑了。” 虎平涛不由得“扑哧”笑了起来。 “倒也是……改天让我媳妇给你介绍一个,说不定能成。” 这是丁健最感兴趣的话题:“怎么,你媳妇的朋友口味独特,喜欢法医?” 虎平涛摇摇头:“那女的在殡仪馆工作,化妆师。我觉得你们应该有共同话题,兴趣爱好也一样。” 丁健发出惊叹:“你说的没错……兄弟,哥哥我下本生的幸福就交给你了。帮帮忙,等这次学习结束,就让你媳妇安排一下,吃饭喝酒什么的我包了。” “行啊!”虎平涛发出爽朗的笑声。 正说着,一个妇人拎着塑料袋走过来。 白月萍,省委党校的讲师,负责党史科目。 虎平涛和丁健连忙站起:“白老师好。” 年近四十的白月萍保养得很不错,没有发福,身材甚至比一些二、三十岁的年轻女子还好。她妆容精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着装大方得体,眼角的鱼尾纹很少,外表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 她笑着问:“周围都没有空位了,我在这儿凑个数,没打扰到你们吧?” 丁健在女人面前变得尤其会说话:“哪儿能呢!白老师您可是省城第一美女啊!我们求都求不来……坐,坐这儿。” 他忙不迭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又在餐桌上清开一块位置。 白月萍把手中的塑料袋放下,打趣道:“丁健你每次上我的课都睡觉,没看出来啊,你人挺不错的,嘴还那么甜。” 丁健摸着肚子笑起来:“所以说,人不可貌相。” 看着白月萍落座,打开塑料袋,拿出几盒明显是从外面买来的饭菜,虎平涛疑惑地问:“白老师,您在餐厅吃饭应该是免费的吧?怎么还要单独花钱另买一份?” 白月萍解释:“我喜欢从外面买了吃。当然也不是每天都这样。其实来餐厅吃饭还是很方便的,这里有饮料,还有水果。” 说着,她打开餐盒。 一份米饭,一份包烧豆腐,一份包烧牛肉,一份炸牛皮,还有一小盒蘸水。 “包烧”是滇省的特色做法,在傣族与景颇族中尤为盛行。选取新鲜的芭蕉叶洗净,将食材放在其中,与佐料同腌,再将芭蕉叶折叠起来,用特制的厨具压着在火上烘烤。熟后打开,菜肴自带芭蕉叶的清香,滋味也寻常的铁锅炒菜更加浓郁。 看着餐盒里的这些菜,虎平涛半开玩笑地问:“白老师,您是傣族人?” 白月萍对这个话题并不避讳。她用筷子挑起一点包烧牛肉放在米饭上,边吃边说:“花腰傣,我老家在德宏。” “德宏的妹纸漂亮啊!”这是丁健的永恒话题。当然,其中也有拍马屁的成分。 白月萍用手直接拿起一块炸牛皮,在佐料盒子里蘸了一下,对虎平涛和丁健做了个“请”的动作:“一块儿吃啊!别愣着。” 虎平涛连忙摆手:“我吃饱了。” 在食物方面,他历来很克制。吃多了会给身体造成负担,虎平涛可不想变成丁健那样。 如果换在平时,丁健肯定会凑上去吃点儿。可今天的场合不同,“省委党校”这四个字意味着规矩森严,何况丁健已经吃饱,肚子里实在装不进去更多的东西。 “谢谢,白老师您慢用。”他笑得很甜腻。 “那我就不客气啦!”白月萍是个爽快人:“你们回宿舍休息吧!下午准时上课。” 虎平涛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到了离开的时候,于是站起来,笑着对白月萍打了个招呼:“那我们走了。” “好的,下午见……” 刚说完这几个字,白月萍突然脸色大变。 她双手撑在桌上,双眼猛然凸起,仿佛要从眼眶里活生生将眼球鼓出。两边肩膀高高隆起,头部下垂,与肩膀之间形成一个幅度巨大的三角。 她张着嘴,伸出舌头,发出令人惊惧的干噎。 动作的幅度太大了,她已经无法保持身体平衡,扶着桌子踉跄了几下,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着侧面摔倒。双手十指紧抓着桌布,死死揪在手心里,就这样被身体重量拖拽着,带翻了桌上的所有物件。 餐盘“丁零当啷”摔一地,到处都是杂乱的饭菜,白色瓷器碎块夹杂其中。摔倒的时候她撞翻了椅子,发出更大的响声。 周围的人纷纷站起来,旁边几张桌子的就餐者也纷纷转过头,朝这边看过来。 “她怎么了?” “是白老师。” “是不是心脏病犯了?谁带着速效救心丸?” “赶快打一二零叫救护车。” 丁健距离最近,反应也最快。 他高声叫道:“不是心脏病,这是强直性惊厥。” 虎平涛也立刻反应过来:“她中毒了,赶快抢救。” 说完,他连忙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丁健指挥着几个人把白月萍搬到空地上,进行人工机械呼吸。他凑近白月萍的嘴唇,轻轻一嗅,在脑海中急速思考,很快辨明了毒素。 “是马钱子。”丁健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对周围的人厉声喝道:“都别过来,不要破坏现场,赶紧打一一零报警。” 同期参训的还有另外两名警察,虎平涛让他们帮助丁健维持现场秩序,转身朝着校医室跑去。 马钱子中毒多为急性中毒,目前没有特效解毒药,治疗措施也以对症支持治疗为主。 校医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现在是午餐时间,里面只有一个值班护士。 “餐厅出事儿了,有人中毒。”虎平涛气喘吁吁地说:“我要戊巴比妥那,还要高锰酸钾和生理盐水。快点儿,赶紧找出来给我。” 缓解马钱子毒素最有效的就是尽快注射戊巴比妥那,然后用稀释过的高锰酸钾液体反复洗胃。在一二零急救车赶到前,这是最有效的应对方法。 值班护士连忙从柜子里找出虎平涛点名的各种药品,装在便携式药箱里递给他,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冲向餐厅。 围观的人太多了,层层叠叠至少有两百多。 “让一让,我要进去。”虎平涛毫不客气推开前面的人,这种时候没有道理可讲。 他动作很猛,力气很大,直接把挡在前面的几个人撞开。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可能是被撞疼了,捂着胳膊连声怒道:“你没长眼睛啊?冲什么冲,找死也不看看日子。” 虎平涛没理他,从人群里挤过去。 身后,那人骂声不断。 “穿个黑皮(警察制服)就了不起啊!你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省委党校是任由你胡来的吗?” “小杂1种,毛都没长齐就敢这样,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撞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没教养的东西,怪不得都说警匪一家,名声都是被你们这种人败坏的。” 丁健还在做着机械呼吸。强直性惊厥会引起呼吸困难,很多马钱子中毒者就这样被活活憋死。 虎平涛蹲在地上,打开医药箱,拿出戊巴比妥那注射液递过去。丁健嫌值班护士动作慢,直接拿过注射器,熟练地完成一系列动作,找准昏迷不醒的白月萍腕部静脉,简单消毒,将针头扎了进去。 虎平涛用生理盐水搀兑高锰酸钾的时候,中年男人还在叫骂。 “老子说的就是你,看什么看?” “撞了人也不道歉,你是哑巴吗?” 周围的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纷纷劝阻。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现在救人要紧。” “就是,这人命关天,你挡着道儿,人家忙着进来,碰着一下没什么啊!何必死揪着不放?” “这儿不是菜市场。注意下自己身份,你是来学习的,不是来骂街的,有你这样的入党积极分子吗?” 看到周围的人如此反应,中年男子怒了:“你们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被撞的是我好不好。”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走过来,皱起眉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那位警察同志也没有恶意。他是为了救人。” 身后的吵嚷,丝毫没有影响到虎平涛全神贯注的工作。 一针戊巴比妥那下去,很快见效。白月萍紧绷的身体逐渐有了一丝松缓,死死咬住的口唇也微微张开。 见状,丁健连忙道:“快,给她洗胃。” 药箱里有小型洗胃机,这东西其实就是一个媒介。两根管子分别插入预备好的生理盐水和中毒者胃部,不断地灌注冲洗。 虎平涛已经兑开两大瓶生理盐水,但这点儿数量远远不够。 餐厅主管带着人,抬了两箱矿泉水过来。几个人手忙脚乱将瓶盖一一拧开,将瓶中液体倒入消毒后的大型容器。 白月萍吐得昏天暗地,地面上全是她的呕吐物,散发出难闻的馊臭。 等到一二零急救车赶到的时候,她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只是脸色仍然苍白,整个人没有力气。 王雄杰也带着人赶到现场。 他安排两名警察跟着急救车去了医院,随时对白月萍进行监控。 走到虎平涛和丁健面前,王雄杰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最后加上自己的判断:“应该人为投毒。” 王雄杰眯起眼睛:“蓄意谋杀?” 丁健道:“白老师吃的外卖肯定有问题。我怀疑那就是毒素源。餐厅里的食物应该是好的,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得中招。” 王雄杰点点头:“老规矩,先做现场勘查,然后分析化验。丁胖子,这次你可省事儿了,医院那边帮着检查,等会儿化验单出来,你签个字就行。” 虎平涛在旁边补充道:“王哥,餐厅里有摄像头,各个位置都能拍到。回头你给我看下监控录像,应该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哟呵!你这是主动请战啊!”王雄杰笑了。 第二百零七节 分析 虎平涛解释:“白老师人挺不错的。再说了,这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儿,说什么我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啊!” “有觉悟!”王雄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原本想着这案子跟你没什么关系。毕竟你在培训。既然都这么说了,回头我跟局里汇报一下,你白天还是上课,晚上有空就跟我们查找线索。” 虎平涛点点头,转过身,朝着餐厅出入口方向大步走去。 因为事发突然,当时在餐厅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刑警队在门口设了一个临时岗,登记每个人的姓名和身份资料。 虎平涛走到之前怒怼自己的中年人面前,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认真地说:“你不能走。” 中年男子怒不可遏:“你想干什么?之前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虎平涛严肃地说:“你当众辱骂、毁谤,蓄意阻碍抢救他人生命,涉嫌妨碍公务。” 中年男子瞪着眼睛吼道:“你别随口就是大帽子盖过来啊!这事儿是你先起头的,你撞了我还不准我说几句?你以为你是谁啊?” 王雄杰走了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之前发生的说了一遍:“这里有监控,调取录像看了就知道我没有夸大其词。还有,在场这么多人都可以证明。” 丁健连忙走到他旁边:“我证明,小虎当时带着医生冲进来。救人是争分夺秒啊,何况这还是故意投毒,蓄意谋杀。” 戴眼镜的中年人频频点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位警察同志做的很对。” 周围的人也议论纷纷。 “刚才那么乱,他还故意给人家使绊子。现在好了,骂人一时爽,今天晚上看来要在看守所过夜了。” “我看这人就是自找麻烦。白老师都那样了,他还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这跟消防车救火是一个道理,前面有车故意挡着不让路,直接撞开,等事情过了还得判你前车阻碍公务……活该的。” “这人是谁啊?哪个单位的?这种人也能送来培训,我看他单位领导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个人方面有问题。” “是该好好查查,党校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 见状,中年男子慌了,他一声不吭低着头就往外走,却被站在外面的警察拦住。 王雄杰调侃道:“你这么忙着走,是不是心虚啊?你也别慌,我们从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丁健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虎平涛,低声道:“小虎你挺精明的啊!这事儿要换了我,直接抡起拳头砸人,直接把他揍老实了再说。你倒好,几个罪名压下来,走程序。” “走程序难道不对吗?”虎平涛反问:“打人就触犯了治安管理法。身为警察,不能知法犯法。他当众辱骂、毁谤,蓄意阻碍抢救他人生命,涉嫌妨碍公务……随便哪条都够他喝一壶。既然能明着整治他,何必动拳头。” 丁健笑了:“高,实在是高……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以后你死了,尸体交给我来解剖。我要好好看看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滚!” ……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有了市局开具的证明,虎平涛下午课后跟着王雄杰离开省委党校,来到了位于市局的刑警队办公室。 党校餐厅方面没有问题,可以排除厨师及其他工作人员故意投毒的可能。 食材和中午自助餐的食物也没有问题。 经过检验与反复核对,确认毒素来源是白月萍蘸食的那一小盒酸辣佐料。 唐元放开摆在面前的文件夹:“我查过白月萍的手机通话记录。她于今天上午十一点三十三分叫了一份外卖。商家注册的店铺名称是“景颇人家”。这家餐馆专卖傣味,开了快二十年了,名气很大,在省城有四家分店,地州上有五家。” 听到这里,顾德伟有些疑惑:“既然店名叫“景颇人家”,菜品就应该以景颇族的特色为主,这跟傣味有什么关系?” 张艺轩在旁边解释:“少数民族政策是建国后仿照前苏联制定,以前没有这种说法。只有泰(发音)人和景颇人,就连“傣”这个字也是后来新造的。呵呵,你以为德宏那边的花腰傣和西双版纳的水傣是同种少数民族?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如果按照建国以前的划分,不能归为“族”,只能归为“某某人”。就比如摩梭人,不能说是摩梭族。” “在地州上,有很多景颇族与傣族相互杂居的情况。这里所指的不是个人,而是村寨与部族。就像咱们滇省也有很多外省人定居,生活和饮食习惯就受到影响。再有就是地域和气候方面的影响。滇省位置靠近热带,小顾你别看咱们省城气候好,不冷不热的,有“春城”的美誉,可一旦出了省城,往南,天气就热得你怀疑人生。” “西双版纳是没有冬天的。可就算没到版纳,只是沅江、磨憨、墨江这些地方,平均气温常年都保持在三十摄氏度左右。” “小顾你应该有过这样的体验,天气热,整个人就懒得动,也没什么胃口。然而不吃东西是不行的。酸辣口味的饭菜能刺激味蕾,进而产生食欲。所以别说是景颇族了,南边的所有少数民族都喜欢酸辣,平时的饭菜都以这种口味为主。酸笋煮鱼、包烧牛肉、撒撇、水腌菜、鬼鸡、柠檬鱼、凉拌芒果、凉拌生排骨、烤生皮……哎呀不行了,说着说着就开始流口水。” 张艺轩转身看着坐在上首的王雄杰,眼巴巴地笑道:“王队,今天晚上你是不是该请大伙吃宵夜啊?我知道附近有个傣味烧烤摊子,味道很正宗,就那儿怎么样?” 王雄杰点起一支香烟,慢吞吞地抽着,透过缭绕的烟雾,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艺轩:“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能拒绝吗?” 停顿了一下,在众人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王雄杰贱兮兮地笑了:“行啊,我请客,你买单。” 张艺轩像撵走苍蝇似地挥了挥手,不屑地摇头:“又来这一套……王队,你就不能改改?一顿烧烤而已,又不是去馆子里吃饭,最多不超过两百块。” 王雄杰冷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是什么想法。没错,一顿烧烤吃下来最多两百。可你们呢?刚坐下来就先要两箱青岛纯生,酒钱比饭钱还贵。” 虎平涛双手摆在桌子上,“吃吃”地笑着。他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张艺轩,打趣道:“看来王哥是被你们宰狠了,防备心理很重啊!” 张艺轩很无辜地摊开双手:“前几个月你不在,他自己答应请我们吃饭,还说什么到了地方大伙随便点,别给他省钱。平涛你不是外人,跟我们大家都处过,。唐元、小顾、丁胖子……咱们都是实诚人,从不撒谎,也不玩虚的。王队都这么说了,大家总得给他面子吧?所以我们拣着菜单上最贵的点,要了几箱啤酒,仅此而已。” 王雄杰怒了,抬手指着张艺轩:“你小子不厚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我一个月就挣这点儿工资,被你们这帮混蛋一顿吃光了,接下来二十多天,我喝西北风啊?” “王队,我已经很为你考虑了。”跟着刑警队这帮浑人,张艺轩也学坏了。他叹了口气:“我那天只点了两箱啤酒,没要白的,就是考虑到你腰包里银子的数量。要真想看您的笑话,我就直接点两箱飞天茅台,再来一箱八二年的可乐……哦不,是八二年的拉菲。” 王雄杰瞪了他一眼:“八二年的可乐还真有,等我找两瓶回来,喝死你!” 他随即转向唐元:“别听这家伙胡扯,抓紧时间,继续介绍案情。” 唐元点点头,低头看着文件:“我下午带队去了一趟涉事餐馆。人命关天,经营者被吓坏了,非常重视。他出示了近期所有的进货单据,包括当天的外卖记录。召集了所有员工,从上到下进行了详细梳理。” 王雄杰叼着烟,漫不经心地问:“也就是说,餐馆那边没有问题?” 唐元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插话道:“餐馆方面大概率不会涉案。如果是独门独户的馆子也就罢了,像“景颇人家”这种经营多年的老店,而且省城和地州都有分店的老牌企业,最注重口碑。他们愿意配合,本身就表明了态度。否则一旦公开,吃他们的饭菜中毒,闹出人命,企业一下子就垮了。” 他说的都是实情。王雄杰略一点头,继续问唐元:“厨师和服务员单独问过吗?” 员工不是老板,其中可能有人与白月萍是私怨。 “问过,都做了笔录。”唐元认真地说:“邢乐带着二组在那边忙了一个下午,材料已经整理出来,基本上可以确定“景颇人家”从上到下没人认识白月萍。” 虎平涛侧过身子问张艺轩:“谁是邢乐?” 张艺轩低声道:“刚分来的。女的,很彪悍。” “彪悍?”虎平涛皱起眉头,对这个词感觉有些奇怪。 “你没跟她接触过。”张艺轩声音压得更低了:“邢乐其实人长得不错,很漂亮。你别看她是个女的……唉,唐元和小顾还没结婚,刚来的时候都对她有点儿意思。可邢乐说话很直接:她现在没有男朋友,欢迎追求。追她的标准只有一个……” “打赢她?”不等张艺轩把话说完,虎平涛下意识地问。 张艺轩耸了耸肩膀,戏谑地笑笑:“答对了,加十分。” 虎平涛乐了:“她真有那么厉害?” 张艺轩神情顿时变得慎重起来:“邢乐的师傅是武警省总队的教官,她自己还兼练空手道和柔道……那个,缉毒队的李凌你认识吧?” 虎平涛点点头:“认识,怎么了?” “李凌是局里的练家子,据说小时候就是武校出身,早年也练散打。他私下约了邢乐,就在局里健身房单挑。” 虎平涛很惊讶:“不是吧,李凌没那么张狂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看邢乐长得漂亮,自我感觉良好吧!”张艺轩撇了撇嘴,有些幸灾乐祸:“据说那天打完,李凌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鼻青脸肿,情绪很低落。” 虎平涛皱着眉头:“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没有证据。” 张艺轩用力推了他一下,轻声笑道:“你这人,结婚以后越来越不正经了。” 他声音过大了。 王雄杰往这边看了一眼,抬手敲了敲桌子,发出警告:“现在开会讨论案情,别嘻嘻哈哈的。” 他随即转向唐元,问:“医院那边是什么情况?” 唐元回答:“丁健今天晚上已经过去了,法医组中午的时候就赶往医院。白月萍食用的蘸料里含有大剂量马钱子毒素,因抢救及时,目前已无大碍,住院观察。” 王雄杰偏头看了一眼虎平涛,然后环视全场,语气变得威严起来:“说到这儿,大伙儿应该好好向小虎学习。中午在党校勘查现场的时候,丁胖子跟我说,当时他从白月萍口唇呼吸闻出少许马钱子特有的气味,加上白月萍的发作症状,这才做出了判断。小虎第一时间从校医室拿到戊巴比妥那注射液,再加上现场洗胃,这才把人保住。” “马钱子是什么?我敢说在座的各位没几个人能讲清楚。虽然你们都知道这是毒药,可针对性的急救措施,事到临头恐怕很难像小虎这样及时作出反应。同志们,咱们破案是为了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如果眼睁睁看着受害者在眼皮子底下死去,良心是要受一辈子谴责啊!” 张艺轩推了一下虎平涛,笑道:“王队又拿你做标杆了。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出色,这样给我们的压力很大啊!” 唐元很感慨,他模仿王雄杰说话的腔调:“虎平涛是个好同志。” 第二百零八节 病房 “能力强,人长的帅,能打能扛,老婆漂亮,家庭幸福……你上辈子一定拯救了全世界。”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哭笑不得:“打住,打住啊!案情讨论不是这种搞法。” 他转向王雄杰,正色道:“王队,我觉得可以把马钱子当做这个案子的突破口。” 这话正好说到王雄杰心里,他笑了起来:“投毒杀人的案子很多,可是对于毒药的使用类别,基本上是敌敌畏之类的农药。氰化物投毒也有,可那玩意儿属于管制品,非专业人士很难弄到。另外就是安眠类药物,服用量大了同样可以达到致死效果。” 放缓语速,王雄杰神情逐渐冷峻:“马钱子这种东西,中毒反应严格来说不算快,可也得看具体的用量。白月萍食用毒量很大,正因为如此,凶手才选择在酸辣蘸水里投毒。否则光是毒药本身的苦味和刺鼻气味,光用鼻子闻闻就知道有问题。”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我对马钱子的了解,主要是中学时候的生物老师。那时候年纪小,我当时正在看《基督山伯爵》,对主角和法官夫人那段关于毒药学的对话很感兴趣,也顺带着从生物老师那里了解到很多植物毒素的特性。马钱子毒破坏神经中枢引起强烈反应,最终会导致肌肉萎缩。中毒者一般是窒息死亡,全身无力且抽搐,然后肩膀和腿脚痉挛,直到整个人身体蜷曲成弓形。武侠里妙的“牵机药”,指的就是马钱子。中毒后的死者尸体仍然会抽搐,面目狰狞,死状极其痛苦。” 张艺轩道:“马钱子碱是国家管制品,除了专业人员,几乎不可能通过正规渠道获得。平涛说的没错,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寻找线索。” “另外就是杀人动机。”虎平涛继续道:“我这段时间在省委党校培训,白月萍是党史课的讲师。就我个人感觉,她在学校里口碑还是不错的,丁哥也有同感。” 话一出口,其他与会者纷纷笑了起来。 顾德伟捂着肚子笑道:“虎哥,你不知道,只要是女的,丁哥都有好感。” 唐元也乐了:“丁胖子平时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尸体。去年虎哥你不在,局里开会,杨副局长主管后勤,他在会上提出要在工作的同时兼顾家庭。丁哥当时就站起来说他还没结婚,让组织上给予帮助和照顾。杨局当时被他怼的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事后才私底下议论:他不是不愿意帮忙,可丁哥那长相实在很着急,再加上法医的工作,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真正要解决,恐怕只能给丁哥换岗。” 王雄杰再次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桌子:“行了,别拿这事儿开玩笑。人家丁健勤勤恳恳干法医,从没出过岔子。你们这帮家伙,平时没事就多留点儿神,好好给丁健介绍个女朋友……这事儿回头再议论。小虎,你接着说。” 虎平涛点了下头:“下一步的调查工作还是按照惯例进行,主要是白月萍的朋友圈和家人。逐一排除,选择杀人动机最强烈的对象。” 王雄杰道:“这事儿由张艺轩负责。我给你两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张艺轩连忙站起来:“我只能说是尽量。王队您也知道,查案这种事儿没个准,不能打包票。” 王雄杰看着他说:“不是我要逼你,而是这案子很特殊。你想想,省委党校啊!那是什么地方?白月萍是讲师,又是在党校餐厅被人投毒,上面很重视,就差没有限期破案了。” 张艺轩点头道:“我会加快调查进度。”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保证的极限。 唐元耐心地等到两人把话说完,这才翻开文件的下一页:“说到马钱子,我觉得资料上的这部分值得重视————白月萍的丈夫名叫曹立军,他在植物研究所工作。” 房间里顿时再无议论,鸦雀无声。 过了几秒钟,虎平涛打破沉默:“植物研究所,马钱子……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还是很密切的。难道是因为家庭不睦,丈夫投毒杀害妻子?” 王雄杰反应很快:“张艺轩,你接下来重点调查植物研究所和曹立军。” 正说着,他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丁健的电话。 王雄杰手机开着免提,这是他的习惯,只要是工作上的电话都这样:“丁胖子,怎么了?” 扬声器里传来丁健焦急的声音:“你赶紧派人过来,最好派个女的。白月萍的家属来医院了,在病房里闹,根本劝不住。” …… 晚上车少,从市局出发,十多分钟后,虎平涛等人抵达了医院。 白月萍住的是特护病房。 从电梯里出来,尚未走进房间,远远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王雄杰等人连忙加快脚步。 推门进屋,虎平涛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骂声不绝。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是盼着我女儿死啊!” “你以为她死了你就能独吞家产了?做梦!那是我闺女,她早就白纸黑字写好了遗嘱,没你的份儿。” “滚,滚出去!” 中年男子身材削瘦,穿着常见的衬衫西裤。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顶已经光秃,头发沿着四周生长,皮肤质量很差,偏于干枯,眼角和额头上有大量皱纹,外表看起来比白月萍大了很多,年龄差距至少超过十岁。 丁健站在中间,他平时虽然嘴贱,却不擅长劝解。看见王雄杰等人进来,顿时长长呼了口气,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你们总算来了。”丁健连忙迎上来,分别介绍:“这是白老师的母亲,这是她的爱人曹立军。” 王雄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侧身偏朝内侧,看似正在睡觉,实则不愿意搭理的白月萍,目光转到曹立军和白母身上,淡淡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白母情绪很激动,抬起手,抖索地指着曹立军:“警察同志,你们赶紧把他抓起来。我女儿就是他害的,今天这事儿就是他干的!” 曹立军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愤恨的神情,却没有失控:“妈,你冷静点儿,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要等待警方调查。” “根本用不着查,就是你干的!”白母怒不可遏,往前伸出的手指差点儿捅到曹立军脸上:“我女儿嫁给你这么多年,就没过好日子。她比你小那么多,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我女儿还不够,还要在外面养小三找小四,说不定还有小五小六……” 曹立军脸色阵白阵红,羞愤到极点:“你在说什么啊!根本没影子的事!” 白母冲着他啐了一口:“你别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糊涂。你跟你单位上那些女的不清不楚,我亲眼看见的,你赖不掉!” 说着,她侧身指着坐在病房内侧的一个中年妇女:“你嘴上说是来看月萍,还带着个女人。” “妈!”曹立军感觉自己快疯了:“杨芳是家里的保姆,月萍是知道的,平时在家里都是杨姐做饭。你……你不能当着警察同志的面乱说啊!” 王雄杰听了个大概,基本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站在中间,面对白母劝道:“老太太,这是医院,不是您自个儿家里。人家医院打电话报警,说是有人扰乱治安,已经投诉了。” 白母一听,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嘴上却不肯认输,振振有词:“我来看我女儿怎么了?她被人下了毒,差点儿没命,还不准让我说几句?” 王雄杰耐心地问:“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当然知道。”白母指着站在对面的曹立军:“就是他!” “您有证据吗?”王雄杰对此很有经验。 “有!”白母的声气很足! 王雄杰微笑着侧过身,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女警:“这样吧!你跟我们这位同志去做个笔录,把您知道的情况跟她说一下。我们是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白母看着那位年轻的女警,神情疑惑:“跟她说……管用?” 王雄杰肯定地点点头,耐心地劝道:“这儿是医院,就算您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妨碍病人休息。再说了,就算您女儿住在特护病房,可您得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啊!医院要保持安静,像您这样大声嚷嚷,就算我们不能及时赶过来,医院保安也得把您撵出去。” 这么一说,白母顿时老实了。她想了想,跟着女警走出房间。 虎平涛走到病床另一侧,看到白月萍侧躺在那边,没有入睡,睁着眼睛,满脸烦躁。 他不禁笑了,低声问候:“白老师,感觉好点了吗?” 白月萍疲惫地点了下头,不愿意说话。 虎平涛抬起头,看着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些花束和两个花篮,低声问站在旁边的丁健:“丁哥,来看望白老师的人很多啊!” 丁健道:“都是省委党校和相关单位的人。林林总总有二十几个,都是下午得到消息赶过来。” “下午?”虎平涛有些疑惑:“那时候应该刚完成抢救,白老师还没醒吧?” 丁健低声道:“他们没见着人,护士也挡着不让进。花和礼物都放在护士站,我是下午吃完饭才过来的。那时候白老师正在打点滴,说是情况稳定可以探望,把花给她送过来。我刚做了一会儿,老太太就来了。” 虎平涛侧过身子,看见王雄杰正与曹立军低声交谈。他往病床前走了两步,凑近白月萍,认真地问:“白老师,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白月萍情绪不是很高,再加上洗胃和抢救过后精神和身体都很疲惫,说话显得有气无力:“……你们先和我丈夫谈吧,让我休息一下。” 虎平涛点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看您。” 直起身子,他走到王雄杰面前,按照在路上的约定,冲着对方使了个眼色。 王雄杰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曹立军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老太太情绪也很激动。这样吧,我们到楼下转转,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曹立军有些迟疑:“你想问什么?” 王雄杰用微笑给予他安慰:“都是些普通问题。放心吧,你不是我们的怀疑对象。” 曹立军想了想,点了下头,转向坐在墙边的那个中年妇女:“杨姐,我出去一下,月萍这边就麻烦你看着,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杨芳连忙站起来,颇有些拘谨地回答:“好的。” …… 医院绿化做的很不错,住院部楼下就是占地面积很大的人工庭院。出了电梯,来到花园长廊里坐下。虽是冬天,却不算很冷。 王雄杰开门见山地问:“您对您妻子被人投毒这事儿,是怎么看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曹立军摇头苦笑:“我和她不是一个单位。平时上班忙,回家以后也很难聚在一起。” 虎平涛有些奇怪:“你们不是夫妻吗?每天都要下班回家,怎么说是聚不在一起?” 曹立军解释:“我是搞研究的,主要是植物这块。植物不是一个单项课题,还牵涉到地理、矿物、元素、水文等多个方面。我平时上班时间固定,朝九晚五,可遇到临时任务就得加班,还得出差,跑地州,钻原始森林,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能回家。” “月萍的工作性质与我区别很大。她是搞理论的,主要是党史研究。按理说,她没我这么忙,时间也比我多,还能按时上下班。可省委党校与其他单位联络频繁,她身为讲师应酬也多。各个单位参加培训的学生都会请客吃饭,虽说不违规,可一个星期下来,有好几天都在外面。” 王雄杰明白了,他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在家的时候她不在,她在家的时候你外出。两口子碰不在一块儿?” 第二百零九节 丈夫 曹立军情绪有些低落:“我和月萍都是公务员,在别人眼里,很值得羡慕。我是高工,她是讲师,而且副教授已经报上去了,最迟年底就能批下来。可实际上,家里空落落的……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像个空巢老人,很孤独。” 虎平涛凑过来问:“您和白老师看起来有些年龄差距……那个,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我们没有孩子。”曹立军平静地回答:“这在外人看来很不可思议,却是实情。” 王雄杰眼里泛出一丝怜悯。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曹立军:“来一根?” 曹立军接过烟,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先给王雄杰点上,然后才是自己。 “我和月萍是别人介绍认识的。”他慢慢地吸着烟,陷入回忆:“我比她大很多……十五岁,整整一轮还多三年。结婚的时候,同事和朋友都夸我有艳福,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当然这是正面的说法,嫉妒且负面的评价,就是我娶了个年龄跟女儿一样的老婆。” 王雄杰笑道:“很正常,换了我也会这么想。毕竟你们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了。” “月萍的功利心很强,她找上我,其实是有目的的。”曹立军神情冷漠:“她是学舞蹈的,毕业那会儿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艺术这种东西讲究天赋,月萍虽说是本科毕业,但省市歌舞团早就满编,走正规路子根本进不去。而且跳舞的就是吃青春饭,过了三十,如果还没闯出什么名头,基本上就这样了。” 虎平涛搓着双手,对此表示赞同:“咱也别说滇省了,就说全国,这都多少年了,才出了一个孔雀公主杨利萍。” “是啊!”曹立军叹了口气:“月萍的偶像就是杨利萍,可她在跳舞方面只能算是一般。当年考进去的时候,主要是因为艺校取分线低,而且还是一本。毕业以后才发现就业非常困难,很多单位一听是艺术生,还是舞蹈专业,就直接拒绝。” 虎平涛脑子里回放出白月萍的模样,疑惑地问:“白老师形象很不错,企业录用应该没问题啊?” “她看不上企业,一门心思的想进体制。”曹立军解释:“我是搞研究的,当年认识她的时候,我已经是副高,还拿着国务院特殊津贴。” 王雄杰忽然插话:“你当时应该年龄很大了啊!怎么一直没结婚?” 曹立军摇摇头:“你们不了解植物课题,这里面涉及的问题很多。尤其是植物基因和种子,我们与国内外很多植物研究所都有联系,信息共通。就说袁老的那个团队吧,我们也提供技术支持,在国内算是排得上号的。只是新闻上很少出现,也就不足为外人道。” “我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那时候没经验,被女方拒绝,也就没了心思。这人啊,一旦转移兴趣,集中在某个方面,就会废寝忘食钻进去。有个小故事,牛顿请人吃饭听说过吧?客人来了,他还在实验室,说是没做完实验,让客人再等等。结果一等就是很长时间,客人饿得受不了,就干脆先吃,然后跟管家打了个招呼离开。等到牛顿从实验室里出来,看见桌上的饭菜被动过,以为自己已经吃过饭了,于是转身回到实验室继续工作。” “这故事真假我们暂且不论,但聚精会神研究工作的时候,的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连吃饭都能忘记,更不要说是谈恋爱结婚。”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就是标准的宅男。如果不是家里老人催着,我也不会出去相亲……第一次见月萍的时候,感觉非常好。她年轻漂亮,性格活泼,人也大方。那天她兴致很高,邀请我和介绍人一起吃饭。就在附近的一个小餐馆,点了些菜,喝了点酒。我打车送她回家,路上她说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男朋友?” 周围的气氛顿时显得古怪。 顾德伟与唐元面面相觑。 张艺轩听得很专注,脸上神情回味无穷。 丁健低着头,胖乎乎的短粗手指相互搭着,仿佛小孩子玩着无聊游戏。 曹立军继续道:“你们别想多了,月萍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那天晚上只是送她回家,没有更多的接触。” 王雄杰对此深以为然:“你们谈了多久才结婚?” “半年。”理工男对数字尤其敏感:“准确地说,是六个月零四天。” 王雄杰深深吸了一口烟:“于是她搭上了你这条大船?” 曹立军手上的烟已经燃至尽头,他松开手指,看着烟头掉在地上,抬起脚,用力踩熄:“那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她。男人嘛,少年时爱色,老了就爱财。我刚过中年,娶一个比自己年轻十五岁的女人,很自豪,很骄傲,同时也伴随着强烈的危机意识。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像捧着一个珍宝,生怕不小心摔坏了。我怕她出轨,怕她被别人男人引诱,怕她婚后对我不满意,所以我尽可能满足她提出的各种条件。” 虎平涛试探着问:“白老师的工作,是你介绍的?” 曹立军点点头:“我先介绍她去市群艺馆,毕竟她是舞蹈专业,而且那边也是体制内。月萍人长得漂亮,善于学习。那时候上面对党史教育重视程度远不如现在,我不是中共党员,我是九三的。支部搞活动,我带着月萍一起参加。聚会谈论的时候,我们谈话她就坐在旁边。支部里一些老人对国家和历史看得很透彻,他们的很多观点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尤其是党史教育,当时他们就认为国家在党建这块的力度会逐步加强。以前是因为经济上不去,没钱就搞不了活动。现在不同,党建力度越来越大。” “那次支部活动结束后,月萍问我能不能帮她换个单位,说是想去党校,哪怕从头干起也行。我是省里的专家,多少有点儿关系,就帮她联络了一下,没想到她还的通过考试进去了。” “接下来,她顺风顺水,下基层挂职,回来以后接连晋升。” 王雄杰吸了一口烟,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好事儿啊!” “对她来说是这样……”曹立军的话语有些无奈,更多的还是轻蔑,甚至夹杂着一丝愤怒:“那时候我们感情还不错,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吃饭。从区上到省里,大大小小排得上号的官员,再不就是各种企业老板。月萍当时的身份很微妙,没有行政级别,就是一个普通的党校老师。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放弃群艺馆的工作,一门心思的想要进党校?” 王雄杰笑了,他弹了弹烟灰,淡淡地说:“这是两个工作性质截然不同的单位。群艺馆是很清闲的,主抓文艺创作。党校则不同,讲究政治正确,还要看你是否具备相应的专业能力。白老师能进去任职,说明她自身条件过硬,你在其中顶多就是起到牵线搭桥的作用。” 曹立军没有否认:“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当了老师,情况就不一样了。中国人讲究师规孝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党校这种地方,每年培训的人来来去去,有大量的优秀人才。尤其是那些年轻人,能力得到认可,就能往上提拔。月萍在执教期间认识了很多这样的人,构建起属于她的关系网。” 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桃李满天下,就算当老师的不主动开口,很多事情也有学生主动帮忙。” 曹立军神情僵硬:“她每天的饭局就这么来的。在党校教书半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多,饭局酒局一个接一个。刚开始的时候,她让我陪着去。吃了几次饭,感觉很不对味儿。我不喜欢喝酒,可那种场合根本躲不开。人家举着杯子敬你,不喝都不行。倒不是说我体质差,而是我真的不愿意喝。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第二天醒不过来还误事儿。” 王雄杰问:“你们因为这个吵架了?” “能不吵吗?”曹立军苦笑着说:“结婚娶老婆,为的就是成家。我是个很传统的人,却并不古板。平时在实验室里忙工作,下班回家只想吃口热饭热菜。月萍刚结婚那会儿有点儿家庭主妇的样子,可后来去了党校,做饭的时候就越来越少。等到后来饭局多了,我又不愿意跟着她一起去,每天下班回家,屋子里空荡荡的,真正是孤家寡人。” 虎平涛问:“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我没有孩子。”曹立军脸上的愁容更深了:“关于生孩子的问题,也是我们吵架的主因之一。我觉得有个孩子好,应该可以把月萍的心拉回来,减少她外出的次数。可她一直不愿意生,说是要趁着年轻抓紧时间学习,而且上面对年轻干部的选拔任用力度很大。从怀孕到生完孩子身体康复,至少要一年半,更重要是身体走样,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这样一来,不利于她的工作和事业。” 王雄杰轻轻拍了几下巴掌:“说的有道理,真的很有道理。” 曹立军注视着他,面露疑惑。 王雄杰微笑着解释:“别误会,站在男人的立场,肯定是你说的对。站在女人的立场,你老婆的做法也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站中间,而且我是警察,正在调查你老婆中毒的这个案子。” 曹立军沉默片刻,继续发出情绪低沉的声音:“就这样磕磕碰碰过了很多年,我更不愿意跟她出去了。娶个年轻媳妇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显得很怪异。周末的时候,我和月萍偶尔出去买菜,熟悉的人知道我们是夫妻,陌生人就认为我们是父女……有一次在水果店,月萍挑了些芒果,我去收银台结账,店员对我说:您女儿真漂亮……” 虎平涛浑身恶寒,感觉在听冷笑话。 “我跟她就像两个世界的人,隔的越来越远。”曹立军长吁短叹:“我已经不是早年的样子了。头发掉的厉害,人也显老。颜色鲜艳的衣服不敢穿,也不合适。月萍刚好反过来,她喜欢穿短裙和高跟鞋,练舞蹈的人身材都很不错,这些年在党校她也没有放松对自身的综合素质培养,英语很熟练,还学了钢琴和手风琴。平时练魏碑也练出了名堂,进了市书法家协会,去年换届,还被选为理事。” “刚结婚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学的驾照,后来买了辆“尼桑”。那车我几乎不开,都是她在用。不动不用,慢慢的我就没了兴趣,甚至不敢开着上路。月萍的驾驶技术越来越熟练。前年党校来了一批学生,都是赛车协会的人。月萍跟着他们去了几次训练基地,迷上了赛车,跟我也越发疏远了。” “我不缺钱,每个月工资加补贴将近两万,我名下还有三套房子和一辆车。月萍自己也买了一套,加上她父母给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 “之所以找保姆,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擅长家务,把杂事儿交给保姆,我也能腾出时间搞研究。可月萍对此很不理解,她认为家里多了个外人,好几次想把保姆辞退。为这事儿我们又吵架了。停停合合两个多月,我们好好谈了一次,答应各自退一步:我辞退当时用着的那个保姆,月萍帮我选一个她认为合适的,也就是现在病房里陪着她的杨芳。” 王雄杰扔掉手里的烟头,问:“你好像很清楚我们警方办案的流程。你说的这些都很详细,其中有很多都是我们必问的问题。” 曹立军认真地说:“我是搞研究的人。虽然我和月萍之间存在矛盾,但她毕竟是我的妻子,希望你们能尽快抓到凶手。” 王雄杰笑了:“这是我们的职责。” 曹立军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暂时没有,就这样吧!”王雄杰笑着站起来,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第二百一十节 妻子 就在曹立军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王雄杰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之前来医院的时候,看过白老师的病历本吗?” 曹立军停下脚步,转过身,神情很是不解:“看过。怎么了?” “没什么。”王雄杰的笑容人畜无害:“你之前说的有句话很对:虽然你们之间存在矛盾,可毕竟是夫妻。你是她丈夫,应该多关心她的身体。”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但表面上听起来没有问题。曹立军迟疑着点了下头,转身朝着住院部大楼入口走去。 …… 看着曹立军背影消失的方向,虎平涛淡淡地说:“这个人……城府很深。” 丁健点点头,表示赞同:“看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际上都是些客套话,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就能查到。” 张艺轩道:“这家伙反侦察能力很强。” 王雄杰顺序看了一遍在场诸人:“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你们还是留点儿口德吧!人家夫妻矛盾,处在曹立军的位置,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艺轩道:“我对他没意见,只是就事论事————曹立军有很强的杀人动机。” 丁健凑过来,圆胖的脸上透出思索:“老夫少妻,这样的组合很少见。白老师人长得很漂亮,身材更是没得说。要换了我也不愿意自己老婆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偶尔跟朋友和同事吃个饭也就罢了,天天这样谁也受不了。张艺轩说得没错,曹老头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更重要的是,他单位是植物研究所,做课题研究,很容易搞到马钱子。” 张艺轩更正他话里的错误:“是马钱子碱,不是马钱子。” 丁健哼了一声:“在我看来都一样,没区别。” 王雄杰没理他们,转向正在思考的虎平涛,问:“小虎,说说你的看法。” 虎平涛沉吟片刻:“我觉得可以杜绝“财产纠纷”这个选项。虽然我和白老师接触时间很短,却可以感觉到她是一个性格爽朗的人。至于她丈夫,不能单纯用好坏加以区分。毕竟夫妻双方立场不同,曹立军有自己的想法,就像他自己说的,很传统。” “下一步的调查重点,我觉得应该放在毒素来源方面。” “首先是投毒方式。之前在局里的时候我就想说,既然“景颇人家”那边没有问题,投毒者就应该是外卖运输过程,也就是接到菜品并送到白月萍手中的这段时间做了手脚。外卖单据和订餐电话都有记录,我建议立刻对送外卖的人进行抓捕,然后审讯。” 王雄杰点点头:“今天下午我们就依法传讯了当时的送餐人员。那是个从地州来省城打工的年轻人,姓单,单文飞。” 虎平涛继续道:“其次,调查范围应该扩大到白月萍的单位同事。按照曹立军的说法,白月萍进入党校后的表现一直很突出,否则也不会从市级党校调入省委党校。做事高调且不加收敛,饭局应酬多,这样一来很容易引起旁人羡慕嫉妒恨。而且以白月萍现在的年龄,已经申请了副教授,上面也确定了很快就能批下来,这足以成为嫉妒者的杀人动机。” “最后,是加强对白月萍的监护,以及对曹立军的监视。杀人未果,凶手肯定还会策划并进行第二次行动。曹立军虽然看起来坦诚,可他同样具有很强的杀人动机……要不这样,王哥你们回去吧,今天晚上我留在这儿值班。” 王雄杰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跟白月萍好好谈谈?” 虎平涛没有否认:“明天白天要上课,一来一去又得等到晚上。我毕竟与与白老师有过接触,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再者,今天是案发后的第一个晚上,作为受害人,白月萍的意识虽然恢复,却多少有些恐惧。这种时候身边有个警察,能给她很强的安全感。从意识形态来看,我具有“学生”和“警察”双重身份,是她最好的倾诉对象。” 王雄杰很干脆地点了下头:“行,就照你说的办吧!我再给你留个人,双岗,明天早上六点换人来接替你们,顺便送你去党校上课。” 虎平涛笑道:“那我去了。” “等等。”王雄杰把他叫住:“病房外面有咱们的人守着,而且曹立军刚上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趁现在还有空,你去附近的馆子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 …… 夜深了。 特护病房看似分为里间和外间,其实就是多了一块夹层板,把独立卫生间与病房隔开。 曹立军早就走了,保姆杨芳也没有留下。 作为丈夫,他只是给妻子叫了一名护工,负责陪床守夜。 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对这份工作丝毫没有敬业感。虎平涛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假寐,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护工借口要上厕所,又怕独立卫生间抽水马桶的响动惊扰白月萍休息,就走进电梯,声称去楼下的公共卫生间方便。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 护士站的值班医生半夜查房,对此见怪不怪。面对虎平涛的询问,他摊开双手:“没办法,有些护工就是这个样子,说是守夜陪床,可到了半夜就偷偷溜回家睡觉。他们在附近租房子,看着时间差不多天快亮了再回来。这趴在床边休息,跟躺在床上睡觉是两种概念。反正能懒则懒,能省就省吧!” 半夜查房,主要是看看病人是否会惊厥,呼吸等情况是否稳定。 白月萍没有睡着,医生和虎平涛刚进来,她缓缓翻过身,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等到值班医生离去,她才缓慢且虚弱地说:“小虎,麻烦你帮我垫个枕头,让我坐起来。” 虎平涛用摇杆将病床上部倾斜,又给白月萍身后加了个枕头。 “谢谢!”看着虎平涛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白月萍虚弱地笑笑:“今天真谢谢你了。我当时感觉快死了,后来清醒过来,听医生说,要不是你们当时在现场抢救及时,恐怕我真的完了。” 虎平涛安慰道:“医生有些夸大其词了,其实没那么严重。白老师您当时的毒素摄入量不算大,就算我和丁健不在场,等一二零急救车赶到也来得及。” 白月萍脸色发白,嘴唇上看不到红色:“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虎平涛笑道:“行啊!反正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您。” 白月萍问:“这案子一定很难查吧?”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回答:“凶手是很狡猾的。” “曹立军一定跟你们谈过了。”白月萍眼里闪烁着了然的目光:“他都说了些什么?” 虎平涛敏锐察觉到她没有用“丈夫”之类的代称,而是直呼其名。 “只是正常的调查询问。”这方面没必要瞒着白月萍,虎平涛简单述说了一遍:“您丈夫对您还是很不错的,他很关心您,希望我们警方能早日破案,抓到凶手。” 白月萍没有说话,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我怀疑曹立军就是凶手。” 虎平涛扬起眉毛:“为什么?” “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曹立军了。” 白月萍姣好的脸上显出一丝凄苦:“那时候我年轻,性子高傲。想想还是上学的时候单纯啊!找男朋友要帅的,还要有钱有势。学舞蹈的女生,基础条件大多不错,我指的是身材和相貌。可是人分三六九,有红花就有绿叶。最漂亮出挑的自然是令人瞩目,身边的追求者一大堆,还是综合条件最好的那种。” “大一的时候,班上的漂亮女生都有了男朋友。我的条件不算差,也有人追,可我都看不上。他们要么是长相普通,要么是家庭情况不好,总之不是我理想中的人选。” “到了大三,我跟音乐系的一个男生好上了。他比我小两届,人长得很帅,父亲是做钢材生意的,母亲经营超市,家里很有钱。” “不怕你笑话,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倒贴。我们在外面租房子,住在一起。他很喜欢我,可毕竟年纪小,很多行为都显得幼稚。后来他带我回家见他父母,他父亲很开明,说只要他自己喜欢就行。他母亲看不上我,说话很直接: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认可我这个儿媳妇。” “我那时候很天真,她强势,我也强势。就告诉她,我已经怀孕了。” “他母亲当时就不放我走,打电话叫来几个人,当天晚上带着我去了一家熟识的诊所验孕。我其实就是气不过,随便说说,没想到她当真了。虽然我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都很小心,防护也很到位。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一旦真出了岔子,学校方面肯定要处理,严重的还会开除。” 说到这儿,白月萍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虎平涛,诚恳地说:“小虎,这些都是我的秘密。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希望对你们查案有所帮助,尽快抓到凶手。” 虎平涛注视着她的眼睛:“白老师,您在害怕什么?” “我怕死!”白月萍脸上浮起恐惧的神情:“我从未想过竟然会遭遇这种事。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已经麻痹,无法动弹,窒息感是那么的强烈……我不想死!下毒的那个人肯定知道我还活着,他肯定还会再次下手。”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求求你,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只求你保护我,别让我死。” 看着白月萍情绪变得激动,虎平涛连忙安慰:“白老师,情况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绳之以法。” “那你们快抓曹立军。”白丽萍有些癫狂,她死死抓住虎平涛的手腕,呼吸粗重,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是他想杀我……一定是他!” “您冷静一下。”虎平涛把手挣脱,拿起摆在床头的杯子:“您喝点儿水,别那么激动。” 一杯温水喝下去,白丽萍的情绪平静了很多。 她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声音低落下来,语速也逐渐放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虎平涛微笑道:“没事儿,您想开点儿,一切都会好的。” 良久,白丽萍再次发出声音:“……我还是接着刚才的说吧……我男朋友家里给他办了出国留学,用这种方法将我们隔开。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互相通信,半年以后他再也没回复过我。” 虎平涛理解地点点头:“门不当,户不对。” 白月萍自嘲道:“是啊!我处心积虑要找个好的,没想到连门儿都进不去。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的身子已经破了。那时候的社会风气远不如现在这么开放,像我这种女人想要再找个好的,几乎不可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外表,只要实用。” “其实我根本看不上曹立军。第一次见面,他的各种表现和动作简直让我感到恶心。他长得一般,不修边幅,连衣裳都穿得乱七八糟。如果不是介绍人一再拍胸脯保证他是业内专家,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我早就扭头而去,根本不会跟他一起吃饭。” 虎平涛皱了下眉:“可您丈夫说,第一次见面,是白老师您主动请客吃饭?” “是我请的。”白月萍没有否认:“我那时候已经没得选了。在男朋友家度过的那个夜晚,让我明白了权势与金钱的重要性。人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仍然比不过拳头和钞票。我对此看得很清楚,能找到曹立军这种人已经很不错了。他虽然年龄比我大得多,却有着稳定的经济基础,而且在省市层面都有关系。跟他一起过日子,肯定谈不上生活情趣,却可以满足我的基本要求。” “不怕你笑话,跟曹立军谈恋爱的时候,也是我主动。他是典型的书呆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 第二百一一节 夜谈 “他还是尽到了做丈夫的职责,替我搞定了工作,先是进了群艺馆,后来又进了党校。那时候我对他已经没有了反感,甚至有些感激。毕竟无数人都想进事业单位,我又是学舞蹈的艺术生。走正常渠道,连门儿都没有。后来进党校我自己也付出了努力,公务员得硬考才能过,靠关系没用。” “在一起久了,也就有了感情。我那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对他,他待我也不错。现在想想,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是个要强的人,看见机会就必须抓住。党校这个地方,来来往往的学生多,各种关系都有。很多人请我吃饭,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些是正常的师生来往,有些是正常联络,还有些是看我长得漂亮,想打我的主意……呵呵,我也算是在社会上摔打磨练了很多年,他们的那点儿心思一看明白。” “说起人事安排,其实是个人能力与关系的配合。光有能力不行啊!哪怕是再优秀的人才,没有来自上层的关系,就很难得到提拔。说实话,业务方面我很拼,平时一有时间就加强学习。经常出去吃饭喝酒,认识了很多领导,正因为这样才屡获提拔,进了省委党校,成为讲师,然后是副教授。” “曹立军对此无法理解,这与他的逻辑观产生了严重冲突。” 虎平涛点点头:“您丈夫也是这么说的。” 白月萍不屑地摇着头:“他是个老古板,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固执。他认为我的着装有伤风化,甚至为了我穿高跟鞋吵过很多次架。” “为什么?”虎平涛觉得难以理解。 “他说只有女支女才穿高跟鞋,说这是不正经的表现。”白月萍满脸苦涩:“我是学舞蹈的,一直很重视身材的保养和锻炼。曹立军不准我去健身房,也不让我穿紧身衣裤,他经常跟踪我,只要看到我和别的男人稍微接近,马上就跳出来,当众斥责,根本不给面子。” “还有这种事?”虎平涛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可您丈夫从未说过啊!” “你觉得我在撒谎?”白月萍无力地发出苦笑:“你可以走访一下我的朋友,省委党校很多人都知道曹立军做的这些事。还有他单位的领导,为了这个跟他谈过,根本没有用。” 虎平涛安慰道:“他这是关心你。” 白月萍摇着头:“他自私,而且自卑。以前我的确比不上他,自从我当上讲师以后,曹立军与我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多。他规定我每天下班必须回家煮饭,禁止参加外面的饭局。这种话听起来很可笑,我压根儿没当真。后来他偷偷跟着我去了饭局,当众闹起来……” 虎平涛目光微凝。 很明显,白月萍与曹立军两夫妻,其中有一个在撒谎。 “曹立军怕我提出离婚。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老了,想要再婚很难,也不可能找到比我条件更好的女人……” 虎平涛忽然打断了白月萍的话:“白老师,你们为什么不生个孩子?” “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算。”白月萍坦言:“关键在于曹立军。他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生育障碍?” 白月萍平静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看医院的检查记录。我和曹立军都是公务员,各自的单位每年都会安排体检。我的体检报告没有问题。刚结婚那几年,我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直觉告诉我,问题极有可能是出在曹立军身上。我好几次约着他一起去医院检查,可他说什么都不去,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 “后来我瞒着曹立军,偷偷去了他单位,才知道他从不参加年度体检。” 虎平涛感觉此前的很多推测出现了断层,无法从白月萍这里得到合理性延续。 “曹立军有着理科生特有的谨慎和细致。”白月萍仍然直呼那个男人的名字,而不肯称其为“丈夫”。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认真地说:“其实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对外人说。但今天这事儿实在太可怕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我虽然做事高调,为人张扬,可是在处理具体问题的时候,我很注重方式方法。哪怕不小心与人结怨,事后我都会主动求取对方谅解。” 虎平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曹立军有重大嫌疑?” 白月萍没有直接回答:“我很喜欢孩子,也很想自己生一个。从我对曹立军的身体状况产生怀疑,并去他单位上了解情况以后,他就变得更加谨慎。” 虎平涛问:“曹立军知道你去过他的单位?” 白玉萍点点头:“说起来,我当时太冲动了。相貌是我的特点,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曹立军知道后,跟我吵了一架。我是个心里放不住事的人,就直接问他是不是有生育障碍……他那天打了我一顿。家里的扫帚都打断了,后来用擀面杖,差点儿没把我活活打死。” 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么狠?” “他也不好受。”白月萍冷冷地说:“我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虽然没他力气大,可那种时候也要拼了命跟他斗。我把椅子搬起来砸了,冲进厨房抱起碗筷往他身上扔。后来打得最惨的时候,我抓起一块破碗碎片朝他身上刺过去……直到现在,他左小腿上还有五厘米长的一道伤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我跟他说: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一定找机会要你的命。” “我还告诉他:就算今天你把我活活打死,警察也不会放过你,会有人帮我报仇。” 说到这里,白月萍突然发出极其怪异的笑声:“哈哈哈哈……他怕了,他拿我没办法,我敢跟他拼命。他前思后想,跟我冷战了一个多星期,后来向我道歉,我也不想把脸皮撕破,毕竟是夫妻,我也需要他那边的关系……” “所以你们就这样维持到现在?”虎平涛问。 白月萍点头道:“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打过我,只是用各种方式对我进行监控。不怕你笑话,他偷偷记下我的生理期时间,前后对比,只要第二个月稍有延误,他就盯着我的肚子……” 虎平涛听得瞠目结舌。 “他怕我在外面有男人。”白月萍拢了拢耳边的乱发:“当王八是对已婚男人的侮辱,我明白这个道理。很多人认为学艺术的女人都很放荡,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朋友多,但我保证与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很普通,连摸摸手之类的情况都从未有过,更不要说是像曹立军想的那么龌龊。” “他提前做了防范措施,做了财产公证,房子和存款按照我和他婚前状况进行分割。我对此没有意见,我知道他害怕突然有一天我生个孩子,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替他人做嫁衣。其实我的想法跟他差不多。结婚后的生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至少要有一份工作,或者一种能养活自己的特殊技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年轻时候对金钱和权力的幻想,到头来只是肥皂泡,一戳就破。” 虎平涛没有发表评价论,只是微微颔首。 良久,他认真地问:“白老师,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居?” 夫妻俩闹到这种地步,肯定要分开住。 白月萍的回答令他感到意外:“我们没有分居。我们仍然住在一块儿,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 虎平涛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觉嘴里发干,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字句。 “很不可思议是吗?”白月萍对此并不避讳:“其实这不难理解。我虽然性格开朗,骨子里却是很传统的人,甚至还想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曹立军虽然打过我,但我也把他伤的很重,基本上算是两清。他这个人虽然多疑,在职权方面不求上进,但总的来说,算是相对较好的丈夫人选。” “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不会选择曹立军。” “现在我都四十多岁了,我只能跟着他磕磕碰碰过下去。老了,对很多事情就没了新鲜感,也不会冒险追求所谓的“爱情自由”。我也不瞒你,现在我还有很多追求者,其中不乏处级和厅级干部,还有企业老板。只要我愿意,他们会给我钱,还有往上走的机会。” “真的很诱惑啊!可一旦答应,就真的是前途未卜。利益是一把双刃剑,你永远不知道收获鲜花的同时,是否还存在隐藏的陷阱。如果到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被人偷偷录音录像,我就连工作都保不住。” “我也想开了,曹立军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个人,但就目前来看,他是比较适合我的那个人。” “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对权力产生太强烈欲望,尽量扮演好妻子这个角色。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可以肯定,曹立军对我很不满。” “小虎你是警察。之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希望对你有帮助。” “医生告诉我,我中的毒是马钱子碱。我看过一些探案,杀人手段很多,凶手通常会选择对他们最有利,最方便的杀人之法。市场上很难买到马钱子碱,敌敌畏还差不多。曹立军是搞植物研究的……先声明,我没有说他是凶手,毕竟我没有证据。” …… 这一谈,就是整整一个晚上。 凌晨,张艺轩带着两名警察来医院接班的时候,虎平涛刚好从独立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湿漉漉的毛巾。 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白月萍,张艺轩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虎平涛点了下头,顺手把湿毛巾塞进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塑料袋,以同样低微的音量回答:“昨天跟她谈了一个晚上,这夫妻俩各说各的,都把对方说成是坏人中的战斗机。” 张艺轩非常谨慎,他冲着虎平涛做了个“走”的手势,转身出了病房,对等在外面的两名干警吩咐了几句,带着虎平涛进了电梯。 “我先送你去党校?还是咱们先在外面找个地方吃早点?” “武进路口有家小锅米线,就去那儿吧!” …… 这家店名气很大。 滇省的小锅米线做法很多,配料也多种多样。武进路口的这家店生意兴隆,如果不来早一些,等到饭点,密密麻麻全是人,根本挤不进去。 新鲜的肉末碾成饼状,连同大骨熬的汤煮在特制小锅里。酱料是秘制的,喜欢吃辣的就多加一些,省城拓东店的老牌黄豆酱油,弥渡产的腌菜,优质的酸浆米线,嫩绿的韭菜末,再来一勺乳白色的火炼猪油……沸腾后起锅,浓烈的香气飘散开来,令人馋涎欲滴。 张艺轩端着两大碗海海满满的米线摆在桌上,虎平涛从外面摊子上买了几根油条,两个人也没多话,各自埋头大吃起来。 吃完上车,张艺轩拧转车钥匙发动引擎,偏头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虎平涛,问:“照这么说,接下来我们应该扩大调查面?” “是啊!”虎平涛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听曹立国说的时候,本以为这案子很简单。可白月萍的说法跟他一模一样,就差没直接说她自己丈夫就是凶手。所以……” 张艺轩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他们夫妻俩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虎平涛点点头:“想要证明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只能从与他熟悉的人身上找答案。” “那就抓紧时间查吧!”张艺轩对此很想得开:“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在党校上课才是正理,这些事情就交给我负责。晚上我来接你,到局里再汇总线索。” …… 虎平涛没闲着。 午休的时候,他走访了一些与白月萍熟识的人。 得到的答复虽然各有千秋,但整体归纳下来,仍有着很强的群体规律。 第二百一二节 侧议 有三分之一的女性对白月萍的评价不是很好。 “她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引男人。你想想,党校是什么地方?上面三令五申要求公务员规整着装。不能穿着暴露,不能佩戴饰品,朴素大方……她呢?除了冬春两季,平时每天都穿裙子,那衣服薄得就跟没穿似的。” “她的私生活情况我不清楚,我也不会胡编乱造。但我不喜欢这个人。她以前是学舞蹈,搞艺术的。党史研究是很严肃的事情,需要大量阅读专业书籍并深刻的学习。我们科室有四个人,除了上课,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搞研究。可白月萍呢?她几乎每次课后都要补妆,对着小镜子描眉擦口红……她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国家大剧院的后台化妆间吗?” “白月萍追求享受,对生活物质的要求很高。以前她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很朴素,穿着也很简单。后来就变了,什么路易威登的包,古驰的高跟鞋,浪琴的表,还有各种高档化妆品……别看我是个女人,可她用的那些牌子,很多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正面和中立的评价占绝大部分。 “说句公道话,白老师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她对物质的要求的确很高,可吃穿用都是花她自己的钱。我听说她买了好几套房子,光是每个月的房租就抵得上她的工资。人家有钱,想怎么花是她自己的事情。别人看着眼红,羡慕嫉妒恨,这很正常。” “哈哈哈哈,你算是问对人了。白老师在咱们党校是个风云人物。这么说吧,男同志基本上对她印象很不错,因为白老师人长得漂亮,穿衣打扮方面也很有一套。她的着装其实没有触犯公务员条例。就说裙子吧,都是过膝的长裙,上装也很得体。饰品方面她只有一串香木手链,那东西不贵,也就几百块钱。至于化妆这件事……白老师很注重仪表,她认为上课的时候必须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何况她从不浓妆艳抹,就连唇膏颜色也很淡。” “白老师的专业功底很不错。党史,尤其是红军长征时期的那段历史她非常熟悉。她不用看资料,湘江战役所有细节就能讲得很透彻。尤其是红军在阿坝时期颁布的一些政策,红一军团和四军团之间的关系,她分析的很到位,讲解的时候与各种案例结合。校领导听过她讲课,赞誉有加,对她的业务和工作能力给予肯定。” “白老师是我们党校的一道风景线。漂亮女人无论在哪儿都有人嫉妒。这很正常。同样都是女人,那些在背后嚼舌头的家伙每天吃完中午饭,不是躺在沙发上睡觉,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手机刷剧,再不就是打毛线看书没事闲聊。白老师则不同,她每天都去健身房,至少锻炼四十分钟。这吃饱了就躺着,跟人家每天燃烧脂肪对比下来能一样吗?懒动的越来越胖,运动的身材苗条。所以白老师什么衣服都能穿,穿在身上也好看,活脱脱就是个衣服架子。那些人看不惯,自己又做不到,只能从这方面说事儿了。” “白老师德行方面还是很不错的。我在党校这么多年,就没听过有哪个男同事与她之间有过绯闻。她性格开朗,人也大方,饭局上也能喝酒。不过据我观察,白老师吃饭喝酒还是看人,如果是对她有企图的那种,她绝不参加。过年过节的时候单位聚餐,同事之间她都是主动敬酒,而且不会仗着酒量好就强压别人。” “白月萍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吃苦,耐得下性子来专心学习。我是负责外语教学的,不是我吹牛,我这英语水平在全校排名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白月萍刚来的时候,英文水平磕磕巴巴,就连用英语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都难。她花了大量时间学习,进步很快。那天我去她们办公室找一份材料,正好遇到她在看书,英文原版的《呼啸山庄》。我当时觉得很意外,就问她能不能看懂?她说还行,于是我让她翻译书里的几个片段,译意都很准确。” …… 下午课后,虎平涛走出教学楼,直奔停车场。 张艺轩已经等在那里,载着他直奔市局。 送外卖的骑手已经找到并加以控制。现被刑警队拘禁,就等着虎平涛赶过去一同讯问。 在之前的案情分析会上,这个名叫“单文飞”的外卖骑手就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王雄杰对此很重视,今天的讯问由他主持。 走进讯问室坐下,虎平涛粗略看了一下刚发到手上的文件。 单文飞,男,二十二岁,滇省汶州人,初中学历。半年前来到滇省打工,是“柠檬团”负责外卖的骑手。 看着坐在对面神情紧张的单文飞,王雄杰开解地笑笑,从衣袋里拿出烟盒:“小伙子,别紧张。我们今天叫你过来,只是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呵呵,抽烟吗?” 单文飞个头很高,他皮肤黝黑,体格壮实,两边腮帮上的肌肉圆鼓,嘴唇前突,身材有些佝偻,整体形象只能说是一般,给人以孔武有力的感觉。 张艺轩坐在虎平涛旁边,凑过来,用手捂着嘴,低声议论:“这家伙长得真是很着急。如果头发再长点儿,跟元谋人没什么区别。” 这里的“元谋人”,指的不是元谋本地居民,而是专指原始形态的猿人。 虎平涛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憋着,足足过了三秒钟,等到那股笑意硬生生压下去,这才张开嘴,低声回应:“你啊……留点儿口德好不好?人家还没结婚呢!” 张艺轩满脸无辜:“这是我的真实感受啊!” 最后几个字他不小心提高了音量,坐在正中的王雄杰听见了,往这边看了一眼,虎平涛连忙用手推了张艺轩一下让他注意,于是后者老老实实闭上嘴,一言不发。 王雄杰把视线转移到单文飞身上,微笑着说:“小单,我们警察办案,是讲究证据的。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们已经从“柠檬团”那边调取了你的工作资料,整体评价是很不错的,分管领导对你的印象也很好……还是那句话,不要紧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送餐的前后经过,认真说一遍就行。” 说着,王雄杰拿出一支香烟:“来一根?” 资料显示,单文飞有抽烟的习惯。 他惶恐地摇摇头,神情有些畏惧,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我那天接到手机下单,就去“景颇人家”取货。一份……一份包烧豆腐、一份包烧牛肉、一份扎牛皮,还有一盒白米饭。” “中午的时候人多,做包烧很慢,我在那里等了九分钟才排到号。当时……当时为了取菜的前后顺序,还跟他们厨房吵了一架。” 王雄杰注视着他的情绪变化,认真地问:“为什么吵架?” “他们狗眼看人低!”说起这个,单文飞顿时变得愤怒起来:“那家餐馆生意好,中午的客人多,厨房忙不过来。我对过单子,省委党校那边的客人下单很早,加上做菜的时间,最多只要六分钟。正常情况下,我到了以后就能提货。可他们要照顾店里的生意,也就是堂食的那些客人,就把我的单子排后,让我多等了三分钟。” “柠檬团”送餐骑手对时间很敏感。对他们来说,一分钟的延误,就意味着可能收到顾客差评,这直接关系到个人收入。 王雄杰点了下头:“接着说。” 单文飞道:“说是吵架,其实就是嘴上随便说了几句。这种事我们每天都会遇到,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要餐馆那边说“正在做”,或者是“前面还有人排着”,我们就只能站在那儿干等。具体是不是因为他们说的那样,还是因为别的事情被耽误,只有老天爷才清楚。” “所以那天取了货,我就是嘴上发了几句牢骚,就带着饭菜出发,送到了省委党校……那个,我真没耽误时间啊!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查查收货顾客手机上的签单时间,真是一分钟都没有耽搁。” 这些话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发到虎平涛手上的那份文件标注了单文飞送单的时间。前后对比,从“景颇人家”到省委党校,白月萍接到饭菜签单,时间非常紧凑,甚至比刑警队之前测算给出的时间还短。 “柠檬团”送餐骑手闯红灯违章的报道实在太多了。为了赚钱谋生,他们简直不把生命当回事儿,大功率电动车横冲直撞。 这同时也证明了单文飞不可能带着那份外卖去了其它地方。 王雄杰的问题很直接:“你有没有动过那份外卖?” “这怎么可能?”单文飞顿时叫屈:“公司明文规定:禁止我们打开客人的外卖包……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骑手的确会打开偷吃,但这种事情我绝对没有做过。” 看着这个满脸焦急的年轻人,王雄杰笑了:“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能当到刑警队长,王雄杰办案经验丰富。他随即话风一转,脸上带着令人舒服的微笑,说话口吻如拉家常,淡淡地问:“你怎么证明这一点?” “这个……这个……”单文飞急得抓耳挠腮,他强迫自己的大脑急速运转。过了几秒钟,他猛然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地连声辩解:“我想起来了,如果是其它餐馆,我还真不好说,可那天接单的是“景颇人家”,他们可以替我证明。那家店生意火爆,吃的人很多,外卖订单也多,去年就有过外卖在路上被调包的事儿。” “调包?怎么个调法?”王雄杰顿时来了兴趣。 单文飞道:“那家餐馆的“鬼鸡”很好吃,就是酸辣柠檬鸡,味道好,吃的人多,价格也贵。省城做傣味的馆子多,“景颇人家”斜对面就有两家。同样一份鬼鸡,他家卖四十六块,别人只卖三十五。其中十五块的差价还是挺高的,有些骑手就动了歪脑筋,客人明明订了“景颇人家”,下单后骑手就从别处买一份,两边调换过来。” 听到这里,张艺轩不由得大为惊讶:“还有这种操作?外卖单子不是直接下到商家,也就是餐馆那边嘛,就算骑手用别的货品调换,换下来的菜品又怎么处理?” “大多数是自己吃。”单文飞感坦言:“主要是觉得好奇,尝尝鲜。有时候换菜是有别的需求,比如女朋友和家人,换单的菜带回去,改善一下生活。花三十五就能吃到价值四十六的菜,怎么看都是赚了。” “当然,这种事情不多,却很难做到绝对禁止。” 虎平涛关注的重点是案子本身:“那天你把菜品送到省委党校,是白月萍亲自签收的吗?” 单文飞点点头:“必须的啊!如果不是本人签收,我就收不到这单的费用。” “她本人当时有没有什么异常?”虎平涛继续问。 单文飞绞尽脑汁想了半分钟,摇摇头:“没看出来……我就是一个外卖的,客人当时的状况我一般不会关注,也没这个必要。我骑着电动车,箱子里还有好几份外卖,送完这单紧接着就是下一单。只要客人完成签单,在我看来就没有问题。” 虎平涛耐心地问:“我的意思是,她当时有没有哭过?或者其它表现在脸上的特殊情绪?” “……好像没有。”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完成的菜品交接?” “省委党校大门口。”单文飞回答的很快,不假思索:“那地方以前我送过单子,管的很严,保安不让进,我就把电动车停在大门右侧,打电话让客人自己出来拿。” 虎平涛敏锐抓住他话里“右侧”两个字,问:“为什么停在右边,而不是左边?” 按照正常的讯问,回答通常是“我把电动车停在大门口”,不会专门提及左右。 第二百一三节 调查 “因为那个门口的右边,有个监控摄像头。我有个朋友以前送单的时候,就吃过这样的亏————客人住在一个小区,保安不让进,他就打电话让客人自己下来拿。等到客人来了,从货箱里拿出饭菜,转交到客人手上的这个过程,对方手滑了,没拿稳东西就掉在地上。这种事儿双方各执一词,根本说不清楚。所以公司有规定,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看看等候位置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头。如果有,就把车子停在监控范围内,距离越近越好,这样交接的时候就会留下证据,那怕闹出纠纷也能辨明谁该为此负责。” 王雄杰笑了起来:“这规定挺不错的,就该这样。” “主要是为了避免麻烦。”单文飞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不容易啊。” 虎平涛仔细问了菜品、饭盒形状,以及具体的配送时间,没有发现异常。 他微微蹙起眉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王雄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偏头与正在做记录的警员交代了几句,带着虎平涛等人起身离开房间。 几个人站在走廊上吹着风。 “我就知道从他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张艺轩摘下帽子,用力挠着发痒的头皮:“从一开始我就对送快递的不抱任何希望。因为从“景颇人家”到省委党校这段路上,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另外,他根本就不认识白月萍,谈不上作案动机。” 王雄杰摇摇头:“时间上的假设不成立。投毒是个非常简单的过程。十秒,甚至几秒钟就可以完成。不过作案动机倒也说得过去,这小伙子与白月萍之间没有交集,也就谈不上故意杀人。” “监控是别指望了。”张艺轩牢骚满腹,不停的抱怨:“从省委党校大门口到餐厅,一路上都有摄像头。我查过,白月萍从单文飞手上拿到餐盒,就直接去了餐厅。接下来,就跟虎平涛和丁健坐一块儿,打开餐盒吃饭,然后中毒。” 王雄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投毒是在单文飞拿到餐盒之前进行的?” 张艺轩下意识地问:“王队,你的意思是,接下来应该对“景颇人家”所有员工展开排查?” 王雄杰扔掉手中的烟头,抬脚踩熄。他活动了一下两边腮帮上的面部肌肉:“这是目前最合理的突破口,也是最符合逻辑的查找方向。” 张艺轩戴上帽子,很不高兴地咂着嘴:“查案我没意见,可我最怕的就是从餐馆里查找线索……实在太麻烦了,几十号人得一个一个来,还得从食材方面下功夫。杀人的那个家伙投毒一时爽,轮到咱们查找的时候就如同大海捞针……王队,我先给你打预防针啊!这次你可得多派些忍受给我,否则这活儿真没法干。” 王雄杰笑着点了下头:“好吧!你带着三组和四组负责查餐馆那边,我再从二组给你抽两个人过去,够意思吧?” 张艺轩认真地说:“王队,我可不是故意跟你谈条件。三组和四组手上都有案子,他们一个多月都没休息了。要不是因为这案子发生在省委党校,影响恶劣,上面要求尽快破案,咱们也用不着花费这么多警力和时间。” 王雄杰道:“命令就是命令,有功夫发牢骚,不如抓紧时间搞调查。我跟你说,人手可是派给你了,现在案情基本理顺,大致的调查方向也有了,你得尽快拿结果出来,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清楚。 “看来这个周末又泡汤了。”张艺轩闷闷不乐道:“我媳妇还说让我周末跟她回家,见见老两口,敲定具体的结婚时间。” 虎平涛离开派出所前往缅国执行任务的那段时间,张艺轩找了个女朋友。两个人关系很不错,现在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王雄杰鄙视地看着他:“你媳妇?别乱用词儿啊!你们还没结婚呢,顶多算是你女朋友。” 张艺轩“嘿嘿嘿嘿”地笑了:“都一样。反正结婚只是时间问题,王队你提前准备红包啊!否则到时候没酒喝。” 王雄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我是队长,你是刑警队的人。我给你两天时间,必须从餐馆那边查出结果。否则别说喝酒……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让你连婚都结不成。” 这威胁太狠了。张艺轩张了张嘴,很想说几句态度强硬的话,可到了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看着斗不过王雄杰,他只能悻悻地转向虎平涛:“多个人就多份儿力量。明天下午我来接你,一起去“景颇人家”那边看看。” 张艺轩知道虎平涛乐于助人,只要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他从不拒绝。 非常意外,虎平涛摇摇头。 张艺轩很惊讶,开玩笑地问:“你就忍心看着兄弟我大难临头,也不伸手拉我一把?” 虎平涛轻声笑道:“不是不帮,我只是觉得现在的调查方向似乎不太对。” 王雄杰和张艺轩两个人同时“哦”了一声,然后相互对视,又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小虎,说说你的想法。”王雄杰道。 “杀人是要有动机的。”虎平涛认真地说:“有人喜欢白月萍,同样也有人不喜欢她。凶手就隐藏在不喜欢她的那部分人中间。” “从投毒到被害人中毒,是一个完整的计划实施流程。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一是因为案发现场,也就是省委党校餐厅当时秩序混乱,导致很难将现场细节复原。幸运的是那里有很多监控摄像头,记录了白月萍从党校门口收取餐盒,然后前往餐厅,直至中毒的全过程。” “监控画面很清晰。尤其是从大楼外部进入,通过走廊等衔接部分,时间上非常紧凑,没有一秒钟的误差。” “我这几天在党校学习,顺带着查了一下保卫处的值班表。案发当天安排的人都在正常上班。监控室是轮班,每次交接的时候都要在值班表上签名,以及交接时间。保卫处在这方面要求严格,设置了两道保险:一是要求交接双方共同签字,再就是接班者到岗后必须用办公室座机给值班队长打个电话。” “监控室的值班人员是双岗,互相监督,所以监控录像不存在被剪辑和代替的可能。” “这个案子的整体梳理要逆推,也就是以白月萍中毒的时间为基础,对之前的所有事情展开反向调查。这样一来,送快递的单文飞,还有那份外卖的源头餐馆“景颇人家”,很自然的成为了重点调查对象。” “只有这样做才符合常理。但我觉得,这是凶手刻意制造的假象。其目的,就是要引导着我们往这个方向走。” “或者可以说是误导……当然,我没有证据,只是个人猜测。” 王雄杰烟瘾极大,他又开始吞云吐雾,疑惑地注视着虎平涛:“你的意思是……仅仅只是感觉?”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是直觉。” 王雄杰认真地问:“你打算从哪方面下手?” “老路子,白月萍的同事和家人。”虎平涛道:“还有她的丈夫曹立军。” 王雄杰很是不解:“这两个人你不是都接触过了嘛,还仔细谈过……怎么,打算吃回锅肉?” 虎平涛目光中闪烁着精明:“他们表面上是夫妻,实际上却貌合神离。站在白月萍的角度,对曹立军的态度已经产生了太多变化。从最初的仰望和感激,逐渐变成了两个人地位同等。这是一个从社会底层向上攀登,不断追赶的过程。不夸张地说,白月萍是一个成功者,她与曹立军很多年前就无法维持稳固的家庭关系。没有孩子,白月萍对着社会以及人生的着眼点越来越高,往上走的路也越来越宽。反过来看看曹立军,几乎是站在原地不动。” 张艺轩插话道:“所以白月萍对曹立军的鄙视心理就越来越强。” 虎平涛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充满说服力的杀人动机吗?” 张艺轩陷入了思考,低声喃喃:“照这么看,曹立军的确有杀人嫌疑。” 王雄杰摇摇头,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浓的烟龙:“你们俩别瞎猜,案子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所有推理也必须符合现实逻辑。就算曹立军的杀人动机比谁都强烈,他的杀人嫌疑比谁都大,可他怎么作案?别忘了,他有着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之前在植物研究所调查的时候,曹立军的单位领导和同事就表示,案发当天他一直呆在办公室。从上午九点,到后来接到电话匆匆赶往省委党校,他哪儿也没去过。 至少有八个人可以为此作证。 王雄杰弹了弹烟灰,脸上流露出世外高人的得意笑容:“投毒杀人这种事情可不是临时而为。现在的罪犯一个个都是人精,可不是过去那种因为一时激愤抡起刀子就捅人的冲动类型。什么叫“精准杀人”?别忘了你们在警校学过的科目,还有受过的训练。凶手杀人很简单,关键在于成功干掉目标之后,如何才能安全脱逃,同时消除一切可能泄露本人信息的痕迹。” 虎平涛转向王雄杰:“王哥,你就这么相信凶手隐藏在那家餐馆里?” 王雄杰摊开双手:“这不明摆着嘛!我只看案件流程,尤其是作案和案发时间。从单文飞到“景颇人家”接单收取外卖,到白玉萍去党校餐厅吃饭,他们前前后后没有接触过第三个人。除了在单文飞接单前发出外卖的餐馆工作人员,谁都没有机会下毒。” 虎平涛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他没有争执,淡淡地说:“我保留意见。这样吧,王哥你派个人给我,行吗?” 王雄杰笑道:“那就让新来的邢乐跟着你吧!” …… 第二天中午,虎平涛见到了邢乐。 她身材非常好,规规矩矩的警服穿在身上,有种令人惊艳的制服感。相貌清秀,算不上是特别漂亮,但皮肤很白,肤质细腻,足以压倒大多数同龄女性。 她开着一辆警车,在停车场给虎平涛打了个电话。看到后者的时候,邢乐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眼皮,心中萌生好感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鄙夷。 虎平涛敏锐捕捉到她目光中的变化,坐进副驾驶位置后,笑着问:“看你的样子,似乎对我这个人有点儿意外?” 邢乐抬手正了一下帽子,淡淡地说:“王队说了,你长得不错,是整个刑警队最靓的崽儿。” 这话让虎平涛顿时哭笑不得:“这个王雄杰……” 邢乐随即冷冷打断他的话:“王队还说了,你是个有着强烈自我意识的人。他让我别跟你一般见识。” 虎平涛系上安全带,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说,你哪儿来那么大的敌意?” 邢乐没有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她拧转钥匙发动引擎,态度依然冰冷,不屑的语气比刚才更重了:“你家里的关系和背景应该很硬吧?” 虎平涛更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关系不够硬,王队也不会把我派过来跟着你。” 邢乐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我是从四组临时调过来的。白月萍这个案子已经很清楚了,只可能是“景颇人家”餐馆那边出了问题。只要集中力量往那边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你倒好,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非要生搬硬套讲什么杀人动机。” 虎平涛顿时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是张艺轩那组的?” 邢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凶巴巴地说:“我不相信跟着你能查出什么线索。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虎平涛笑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王哥说了,这几天你跟着我。现在去植物研究所。” 第二百一四节 未婚妻 邢乐虽然不喜欢虎平涛,然而王雄杰命令已下,她必须服从。 植物研究所这边事先联系过。从上级领导到普通职工,虎平涛每个人都简单聊了几句。 “曹立军这人还是很不错的。工作上很认真,也有责任心。他是我们所里的专家,也是好几个课题和项目的主持人,还连续好几年被评为优秀工作者。” “你说研究室的老曹啊!那人挺不错的,就是性格有些温吞。平时不怎么跟别人打交道,顶多就是在走路遇到,或者在食堂打饭的时候打个招呼点头。他应该是不喜欢社交,也没什么朋友。单位上过年过节聚餐,他很少参加,也从不喝酒。” “老曹那人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装在心里。我以前跟他在一个科室,以前结婚还是我帮着他张罗。他和他老婆那些事情我都知道。老曹这人长得一般,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长得很着急,显老。他结婚那会儿其实不算老,也就三十多岁。可他媳妇年轻啊,比他小了十多岁。这老夫少妻就容易出问题,我听说他老婆在外面有了野男人,给老曹戴了很多绿帽子……” “他媳妇我见过,人长得很漂亮,跟老曹走在一起就跟父女似的。先声明啊!我可不是在背后说老曹的坏话,他们夫妻俩的确就这样,而且这话也不光是我一个人。不信你去所里打听打听,大家都这么认为。” “他老婆的家人以前来所里闹过。那事儿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刚结婚的第三年,老曹岳母来单位上,闹得不可开交。话说的很难听,说是老曹骗了她闺女,还说老曹是个光有把儿却没卵子的假把势,看着像男人,实际上没有那方面的能力,连个孩子都整不出来……这事儿你们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去外面乱说。老曹很好面子,这事儿对他打击很大。从那时候起,他就变得很沉默,不再参加单位上的活动。” 虎平涛下午请了假,他特意挑了这个日子过来了解情况,是因为曹立军今天轮休。 四点多的时候,他和邢乐离开了植物研究所,去了白月萍母亲的家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精神却很不错。上午接到电话从医院回来,在家里等着。 “我中午去菜市场买了只老母鸡,正炖着,晚上送去医院给我闺女,补补身子。” “唉……警察同志,不怕你们笑话,这桩婚事我是真后悔啊!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月萍嫁给姓曹的混蛋。那时候月萍年轻不懂事,我是听介绍人的话,说曹立军是个大官,月萍嫁过去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也就信了。” “结婚那么多年,月萍肚皮一直鼓不起来,我这当妈1的看了就着急。那段时间我一直往亲家家里跑,可曹立军那边的老两口什么也不说,问多了就跟我急,说什么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还反过来骂我,说是月萍身子上有问题。” “我自己的女儿,我能不清楚吗?” “月萍早年在学校的时候,的确跟别人好过。可我用脑袋保证,她生育方面没有问题。” “这孩子没有就没有吧!后来我也看开了。可曹立军后来变了,怎么看月萍都不顺眼,两个人一直吵架,大大小小各种理由一直没断过。月萍有时候气不过,就回娘家,在我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等到气消了才回去。” “你问曹立军有没有打过电话给她?有,当然有。可他那张狗嘴里根本吐不出象牙,打电话过来刚说了几句又开始吵。有好几次,我都听见月萍对着电话哭喊,说“你是不是要我死了才高兴?”你说说,有这么当丈夫的吗?” “我老了,老头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只有月萍一个女儿,我不疼她,还能疼谁?” …… 白月萍的母亲絮絮叨叨,说起来就没完,一谈就到了晚上七点多。 从老太太家里出来,虎平涛看着已被夜幕笼罩的天空,歉意地对邢乐说:“找个地方吃饭吧!” 邢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难得啊,你还会请客?” 虎平涛毫不在意地笑笑:“吃什么你说了算。” 邢乐虽然心中有气,却还是个讲分寸的。她把车子停在路边,在路边摊上要了两个炒菜,一碗汤,与虎平涛分别坐下,各自要了一碗米饭,闷着头吃了起来。 很快吃完,虎平涛拿出一张百元大钞结账。等老板找钱的时候,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起一支,慢慢地抽着。 邢乐皱起眉头看着他:“抽烟对身体不好,还是戒了吧!” 虎平涛笑了:“这是今天你说的第一句好话。真没看出来……其实你人长得很漂亮,干嘛要凶巴巴的?这根本就是自毁颜值啊!” 邢乐鄙夷地冲着他摆了下手:“王队说了,让我盯着你。你是结过婚的人,老婆又长得漂亮。王队说你一直叫他“王哥”,他得对你负责。” 虎平涛被一口烟呛住,连连咳嗽,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哭笑不得地问:“这话是王雄杰说的?你见过我老婆?” “没见过。”邢乐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有些阴沉,说话口气也很冲:“我不喜欢抽烟的男人。” 这时,老板找来了零钱。虎平涛接过点了点,随手塞进衣袋,站起来:“走吧!” 邢乐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象征性地歪了下嘴角,发出不满的嘟囔:“神探,接下来去哪儿?” 跟着虎平涛转了一个下午,都在与各式人等聊天,她感觉完全没有收获。 虎平涛道“你得辛苦一下,今天晚上还要跑两个地方。一个是单文飞女朋友那儿,一个是曹立军家里。” …… 单文飞是外地人,他在省城找了个女朋友。虽是当地人,却是单亲家庭,经济情况低下,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这个叫做陈晓红的女孩长相清秀,身材也好,整体打扮很干净,使用的化妆品虽然档次不高,却给人以清新的感觉。邢乐虽是女人,却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房子不大,面积十平方左右。城中村自建的老房子,单独隔出一部分作为独立卫生间的那种,狭窄又逼仄,只能勉强放下一张床,一套桌椅,几乎没有活动空间的那种。 单文飞送外卖,每天要很晚才能回来。陈晓红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她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安静地坐在虎平涛和邢乐对面。 “这房子是租的。”年轻女孩有些羞涩:“我和文飞的文化程度不高。他送外卖,我在超市里工作。要结婚就得有房子,总之……尽量攒钱吧!” 虎平涛环视周围,饶有兴趣地问:“你是本地人,为什么不回家里住?那样的话,可以省下租房的费用。” 陈晓红羞涩地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妈不喜欢文飞,不准我和他在一起。” 虎平涛明悟地点点头:“因为他是外地的?” 陈晓红低低“嗯”了一声:“我妈一直给我介绍男朋友,可那些人我不喜欢。文飞是从村子里出来的,我妈嫌他没钱,给不了彩礼。” 邢乐在旁边打抱不平:“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彩礼?” 陈晓红低着头,脸色有些微红:“我妈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养我这么多年,没有彩礼,就永远不答应我的婚事。” 邢乐正义感爆棚,气鼓鼓的连声快语:“你可以去街道办和社区寻求帮助,还可以找你户口所在地的妇联。干涉自由婚姻,这是违法的!” 陈晓红恬静地笑笑:“其实我妈就是嘴上说说,所以我搬出来,让她冷静一段时间。我和文飞这些年攒了一笔钱,也看好了房子,等买下来以后再回去,到时候她消了气……吵吵闹闹没必要,家和万事兴嘛!” 邢乐皱起眉头:“可问题是……” 虎平涛抬手推了她一下,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陈说的没错,各自有处理方法,妇联只是其中之一,你要尊重人家的选择。” 说着,他面向陈晓红,转换话题:“小陈,我们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听完虎平涛的来意,陈晓红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文飞应该不认识那个叫做白月萍的女人。”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虎平涛眯起了眼睛,问:“为什么?” “我很了解文飞,他不会瞒着我在外面做事。”陈晓红道:“我和他从认识到相处,快三年了。他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为人方面还是不错的。他在省城没有亲戚,朋友也仅限于跟他层次差不多的那种类型。省委党校的老师……呵呵,这个社会层次实在太高了。” “文飞经常开玩笑说,他知道很多大人物住在哪儿。这不奇怪,因为每天送外面都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人。比如一些高档豪华小区,省里和市里的公务员小区,各种社会名流……以前上学的时候看港片,有钱人都带着保镖,从不与外面的人接触。现在才知道,他们一样要吃喝拉撒,要过日子。别说是文飞了,就连我在超市做收银员,也经常见到很多名人来购物。” “又一次文飞去南边送外卖,到了地方,客人开门收货,他才发现对方是一个名气很大女主持人。小时候我们经常在电视上看到她,现在大家都玩手机,对她也就不那么带感。文飞回来以后跟我说起这事,他很感慨,说当年在电视上看那个女主持人,那么漂亮,那么年轻,现在已经变成了中年妇女,还卸了妆,根本就是两个人。” 虎平涛微笑着在笔记本上做记录,仿佛不经意地说:“呵呵,你刚才说与单文飞感情很好,我还不太相信……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 “他在外面没有女人。”陈晓红的声音很柔和:“其实一个男人对自己好不好,从他平时做事与回家后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 邢乐这个未婚女青年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陈晓红面带微笑,充满自信与幸福的那种:“因为要买房,所以文飞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我保管。干外卖这行,多劳多得,不劳不得。送一单就有一单的收入,只要踏实肯干,愿意吃苦,就能月入过万。” 邢乐对此表示怀疑:“真有这么高?我这个公务员一个月也才六、七千啊!” 陈晓红点点头:“这个还真有。就说上个月吧!文飞交给我的工资是一万零三百多块钱。如果赶上过年过节,他的收入还会比这个数字更高。” 说到这里,陈晓红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松开:“这个月就没那么多了。我听他说,省委党校那边出事了,你们把他带到公安局了解情况。他这几天上班一直没有精神,也耽误了很多时间……” 邢乐正色道:“有人投毒,我们就必须查案。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虎平涛注视着陈晓红,认真地问:“你怎么知道单文飞不会背着你在外面做事?” 陈晓红坦言:“你没送过外卖……干这行每天都在路上跑,风里来雨里去的,几乎没有一分钟休息。文飞只是初中毕业,除了送外卖,他找不到更合适,也更好的工作。在建筑工地干一个月,几千块是有的,可那个除了要体力,还得有关系。超市的工作收入一般,他也不喜欢。送外卖虽然辛苦,可是干多干少全凭个人,能拿多少钱是看得见的。”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睡觉和休息,其余的时间他都在路上,还得不停的抢单,只有这样才能拿到每月过万的收入。如果文飞当月交给我的工资低于八千,他的状态就肯定有问题。不是公司,就是他个人。更重要的是,前者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几乎为零。” 第二百一五节 感情 看着满面自信的陈晓红,虎平涛淡淡地笑了。 这个女人很有意思,单文飞也很有意思……当然,这绝不是调侃,他们努力生活,简单快乐,对阳光和未来充满希望。 邢乐惊讶地说:“你可真厉害,连这个都能算计得一清二楚。” 对粗线条女警的这番言论,虎平涛只能好气又好笑地连连摇头:“你这话就错了。这可不是算计。小陈之前就说过要买房。现在的房价那么高,就他们俩的收入,还不能得到家里的支持,如果不精打细算,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 “再说了,对时间的安排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小陈和小单还没结婚,但住在一起,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看得出来,单文飞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是想要一个安定的家,所以他每天拼命挣钱。小陈这边也不错,如果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那种女人,单文飞也不会心甘情愿把每个月的工资主动交给她掌管。” “这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 谈话到此结束。 …… 出了门,上了车,邢乐看着坐在旁边副驾驶位置上的虎平涛,神情比之前舒缓了许多,望向他的目光也颇为柔和,透出深深的好奇。 “虎……虎哥,你怎么只跟陈晓红谈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 邢乐觉得这次谈话远不如白天对其他人那么详细。 “因为从陈晓红这里找不到线索,单文飞也撇清了他与白月萍之间的关系。”虎平涛按着车窗开启键,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清冷夜风:“陈晓红是个精明的女人,她说的这些话虽然平淡无奇,却为单文飞提供了足够的清白旁证。” 邢乐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发动引擎。她疑惑地问:“局里昨天晚上与陈晓红取得联系,通知她今天约谈。这其中有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和单文飞会不会提前串供?” 虎平涛点了下头:“串供是肯定的,毕竟是未婚夫妻。但我从一开始就没把单文飞当做嫌疑人,所以无论他和陈晓红之间是的关系亲密与否,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没有太大影响。” “为什么?”邢乐心头的疑问更深了:“你怎么确定单文飞没有作案嫌疑?” “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虎平涛笑道:“陈晓红的说法也证实了这一点。她的着眼点与我不同,看重的是收入,也就是单文飞每个月交给她的工资。送外卖的确可以收入过万,可是高收入对应的也是高付出。如果不熟悉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如果不争分夺秒,别说收入过万了,就连维持生计都成问题。” “还记得半年前的一则新闻吗?帝都的一个处长为了体验生活,当了一名外卖员。一天下来,只送了不到十个单子,连当天的饭钱都不够。” “陈晓红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只要给外卖公司打个电话就清楚。单文飞每个月的收入电脑里都有记录,调出来一看就知道,谁都没法作假。” “所以单文飞在外面没有女人,他与白月萍之间也没有交集。” “别愣着,开车吧,现在去曹立军那儿。” …… 植研小区在南郊。这里的房子规格统一,均为六层的电梯房,是多年前单位与职工共同出资,与开发商协建的住宅。 这种房子有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购买价位低,一是居住面积大。 曹立军之前已经接到电话,知道警察局的人要过来。他早早在家里等着,将虎平涛与邢乐迎进来,然后吩咐保姆杨芳送上茶水。 虎平涛粗略看了下房子,面积大约在一百二十平左右。曹立军和白月萍没有孩子,夫妻俩住着很空,甚至有种鬼屋的感觉。 曹立军带着虎平涛四下里看了看。他按下壁灯:“这是书房,也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 书房很大,组合书柜靠墙摆放。正中是电脑桌,朝南的位置有一块简易黑板,侧面有一个绘图桌,置物槽里散落着铅笔、圆规和三角板,还有其它的常用量具。 柜子里的书大多与植物相关,也有厚重的历史典籍————《资治通鉴》《万历十三年》《中国通史》 朝东的立柜里有很多植物标本,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地板很干净,书桌上也一尘不染。 虎平涛不禁笑道:“曹老师,你这家务打扫得很不错啊!” 曹立军莞尔:“都是芳姐的功劳。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搞这些。” 虎平涛敏锐地抓住这句话,问:“这么说,你从不做家务?” “也不是不做,只是很少做。”曹立军解释:“以前做的多,后来单位上忙,做的就少。月萍结婚前在她家里娇生惯养,偶尔做几次饭,平时都是我洗碗……没办法,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虎平涛心中一阵好笑————这夫妻俩的矛盾看来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这种时候了,曹立军仍然不失时机在外人面前对白月萍进行攻扞。 这也证明了曹立军对白月萍意见很大,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在医院庭院里说的那般宽容。 “这是卧室。”曹立军带着虎平涛和邢乐来到主卧:“我和月萍分居很多年了,平时不睡在一起,我把这个房间让给她。” 很大的一间房子,床和卧具都颇有格调。 “这间是我的。”曹立军带着他们走进次卧:“这里小一些,但也够了。” 接下来是另一间:“这里原本是储藏室。后来我把那些没用的东西该扔的扔,该卖的卖,空出来以后就给芳姐住。这家里总得有人收拾,否则生活很成问题。” 保姆杨芳年龄看似与曹立军相仿。她颇为肥胖,目测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穿着一套浅粉色家居服,人看起来很干净,脸上一直带着笑。 虎平涛主动伸出右手:“你好。” 杨芳显然没想到虎平涛会主动与自己握手,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足足过了两秒钟才握住,很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你好,你好。” 简单的打过招呼,虎平涛和邢乐来到客厅,与曹立军面对面坐下。 “你平时早上几点钟起床?几点出发去单位?” “这小区的管理怎么样?” “这是什么时候建的房子?请给我看下房产证。” “你哪年学的车,驾龄多久了?” “芳姐……呵呵,我也跟着这样叫你吧!曹老师平时都爱吃什么菜?这个你才有发言权。” 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提了一大堆,林林总总有十几个。 邢乐在旁边负责记录。早上陪着虎平涛从局里出来的时候,她压根儿没想过要帮着记录。然而之前在陈晓红那里的听闻,令她大受启发,眼前豁然开朗,对虎平涛也顺带着改变了看法,所以现在主动开始做记录。 她心中同时产生了疑惑。 虎平涛提的这些问题与案件无关。感觉就是普通的聊家常,甚至与案件本身毫无关联的保姆杨芳,也成为了他的问题对象。 曹立军的回答很刻板,符合他搞研究的学者人设。 保姆杨芳就开朗得多。 “曹老师喜欢吃猪头肉,而且喜欢吃菜市场往东数过来第六间铺子,做卤味的那家。还有卤口条和卤肠子,曹老师隔三差五都会买回来下饭。我也试着给他在家里卤过几次,可曹老师说我做的没那家做的好。” 虎平涛似乎是此道中人,听得频频点头:“卤猪头肉我也喜欢,尤其是夹着烧饼一块儿吃,味道真的很不错。” 说到喜欢的食物,曹立军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改天我请你尝尝。” 他随即神情变得暗淡下来,叹了口气:“可是月萍不喜欢这个。她很反感我吃猪头肉,尤其是卤肠子,说是……很臭。” 虎平涛劝道:“这很正常。很多女的都不喜欢猪肠做的菜……味儿重。” 气氛有些冷场,保姆杨芳适时地插进话来:“这事儿我知道。白老师……要我说,白老师对曹老师有些过分了。上次我买了卤肠子,刚进家就被白老师看见,直接抢过去扔垃圾桶。后来曹老师就自己去卤味馆买了带回来。因为是他买的,白老师就不敢抢也不敢扔,可她不让菜上桌,还叫曹老师自己去厨房里吃。”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还有这种事?” 曹立军的神情有些尴尬:“……我喜欢的,月萍不喜欢。我只能在厨房里吃,或者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后来我们分居,也就懒得在家里做饭,有时候图方便,我就带着芳姐一起,在小区后面,菜市场旁边的馆子里吃,顺带着买点儿卤味。” 虎平涛同情地点点头:“其实我觉得吧!既然都这样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该离婚就离婚,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邢乐怔住了。 她偷眼望向虎平涛,发现他也转向自己,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保姆杨芳很赞成这种说法:“我早就这么劝过曹老师。倒不是说白老师这人不好,可他们看上去根本不像两口子。连我这个外人呆在家里都感觉气氛不对,他们俩别说是睡觉了,连平时吃饭都不在一块儿。逢年过节在老人面前还勉强凑活,吃完团圆饭就各走各的路,话也很少说。” “我一直劝曹老师,说你们要么干脆分开过。可如果要在一起,最好还是生个孩子。” 杨芳快人快语,曹立军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芳姐,我都说了,月萍不愿意生,我也没办法。但我考虑过,实在不行就去领养一个。” “干嘛要领养啊?”保姆杨芳有些急了:“这领养的终究不如自己生。曹老师你这才多大啊!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何必要领养外面的孩子?再说了,人大了就有想法,到时候他非但不领情,反过来还说你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这电视上很多节目不就是这样嘛,领养的孩子长大以后寻亲,跟养父母翻脸成仇。”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曹立军嫌她烦,抬手挥了一下:“何况我也只是暂时的想法,具体能不能做,还得看情况。” 他似乎不太愿意保姆杨芳参与谈话:“芳姐,我们在谈事情,你忙你的去吧!” 杨芳颇不情愿地站起来,转身朝着卫生间方向走去。 虎平涛问:“你这几天都去医院吧?白老师好点儿了吗?” “去了。”曹立军回答:“说实话,月萍的情况不太好。出事儿那天幸好是你在场,及时给她注射,然后洗胃……但马钱子这东西很特别,它的渗透性很强。” 虎平涛问:“你指的是什么?” 曹立军说起专业的问题就来了精神:“古时候做牵机药的基础原料就是马钱子。如果你看过相关的历史记载,就知道服用“牵机药”的死者症状非常恐怖。身体扭曲,肌肉萎缩,整个人外形大幅度改变,面目全非。” 虎平涛轻轻点头:“我知道。” “月萍这次也深受其害。”曹立军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面瘫,右边脸颊肌肉收缩。这意味着毒素对她已经造成影响。微毒,不会影响生命的那种,但肝脏无法将其排除。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月萍的脸只是有些别扭,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可这种改变是持续性的,最多半年,她的整张脸就会彻底歪掉。” 正在做记录的邢乐一听,愣住了:“有这么严重?” 曹立军转向她:“人类科学发展到现在,的确用“日新月异”来形容。但有些病症仍然无法用现代医术彻底解决。” 身为女人,邢乐对此有着天然的恐惧感:“做整容应该行吧?” 曹立军抬起右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上学的时候,你学过生物。人类是左右对称的高等动物。这是我们独特审美观的基础。换句话说,如果进行整容,无论任何类型的手术,其关键在于,在改变的同时,必须准确控制面部的对称平衡点。” 第二百一六节 疑点 “坏死的肌肉必须割掉,新的组织生长必须注重术后恢复,以及美感。这其中的平衡点很难控制,只有最高明的整容医生才能精准拿捏。” 邢乐神情有些僵硬:“……这么复杂?” “还有一个问题。”虎平涛插进话来:“如果残留毒素无法清除,就算做了美容手术也没用,那会产生持续性的影响。” 曹立军颇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虎平涛:“没想到你对此也有研究?” 虎平涛笑了一下:“我看书很杂。” 曹立军上身前躬,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自嘲地说:“等到月萍出院,她会比以前更加痛恨我。” “为什么?”邢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问道。 “我很喜欢她。”曹立军抬起头,神情怅然:“这种感觉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积累产生的。其实最初刚见面的时候,我对她没有所谓的爱情。我比她年龄大,有着身份、地位、收入等多方面的优越感。就像一个过来人照顾小女孩,但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漂亮,我对她也更加喜欢。” “年龄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月萍变得光彩照人,我却满头白发……你们能体会我和月萍每次出去,被别人用异样眼光看着的那种心情吗?我知道月萍在外面没有男人,我知道她每次都约着我一起出席饭局是好意,可我没法在外人面前谈笑风生,承认我是她的丈夫。” “……你们……能体会吗?”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曹立军:“所以你拒绝离婚?” 曹立军没有正面回答:“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们在调查我。在你们面前,我是透明的。换在以前,我会毫不犹豫拒绝今天晚上的约谈,可现在我只能被动接受。” “你们去过我的单位,知道我的一切。” “我和月萍之所以没有孩子,是我的问题……很多年前,我外出考察,在怒江峡谷的原始森林里受了伤。为了采摘植物,我从十多米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撞在石头上,阴1囊损伤,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有很多人选择丁克式婚姻,我以为月萍也是这种类型。” 虎平涛认真地说:“其实你不该瞒着,结婚前就应该告诉她……坦诚,这是相互信任的基础。” 曹立军抬起头,眼里全是悲伤:“我不敢这样做……我是男人……如果你有过跟我一样的遭遇,就会明白我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 虎平涛低声叹道:“所以白老师变了,她不再喜欢和你在一起,甚至讨厌你喜欢的一切,包括卤猪头肉和卤肠子。” 曹立军双手捂着脸,发出痛苦的低声:“她以前是喜欢的……我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后来,她连吃饭都不愿意和我坐在一块儿。” 虎平涛劝道:“去医院陪陪白老师吧!别一个人呆在家里。其实你和她之间的矛盾都很简单,只是彼此需要解释,进而理解。” 曹立军松开手,用力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发出沙哑的声音:“究竟是谁下的毒?” 虎平涛目光微微有些闪烁。沉默片刻,他淡淡地说:“我曾经怀疑过你。” 曹立军摇摇头:“不是我。虽然我没法证明,但我可以用我的一切做出承诺————真的不是我。如果可以交换,我宁愿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个人不是月萍,而是我。” 虎平涛微微一笑:“你是个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正说着,保姆杨芳从卫生间抬着一盆衣服走了出来。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晚了还洗衣服?” 杨芳端着盆走到开放式阳台上,从置物篮里取出几个衣架,用胖胖的手把衣服串上去,笑道:“内衣裤每天都得洗,脏了穿在身上不舒服啊!” 她很快晾好衣服,转身走进客厅。 衣服不多,一条男式内裤,一男一女两双短袜。 虎平涛远远看着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心中微微一动,试探着问:“怎么不用洗衣机?” 他注意到杨芳从盆里拿衣服的挂在衣架上的时候,特意用力拧干。如果是洗衣机清洗,有个自动甩干的过程,没有那么多的残留水分。 胖胖的保姆笑道:“就这么一点儿衣服,没必要用洗衣机。费电费水,噪音又大。” “这倒是。”虎平涛点点头,随即夸赞了一句:“你很勤快啊!像你这样负责的保姆不多了,很难找。” 曹立军在旁边插了句话:“芳姐的确很勤快,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收拾。我平时忙,根本顾不过来。很多事情多亏了芳姐,否则今天晚上你们连茶都喝不上。” 虎平涛笑道:“这么说,平时在家里都是芳姐做饭?” 杨芳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早上起来煮点儿粥,蒸一下事先做好的馒头。要不就下点儿面条,煮碗米线什么的。晚上这顿就我和曹老师两个人吃,他对菜的要求不高,一荤一素加一个汤就行。” 虎平涛问:“白老师不在家吃饭?” “她都是在外面吃。”杨芳道。 “她晚上一般几点回来?”虎平涛又问。 曹立军回答:“有时候晚点儿,但不会超过十一点。大多数时候九点半到家。”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走到曹立军旁边,笑道:“说起来,曹老师也是咱们滇省的名人,还是国内知名专家。那个……邢乐,用我的手机,给我和曹老师照张相。” 邢乐对他提出的要求感觉很意外,接住虎平涛递过来的手机,下意识地问:“在这儿照?” “对,就在这儿照。”虎平涛加重了语气,随即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站在侧面的保姆杨芳招了招手,热情地说:“芳姐也一起来吧!” 杨芳连忙摆手推辞:“你们照你们的,我掺和进去干什么?” 虎平涛笑道:“有你才显得真实啊!我平时喜欢发微博和朋友圈,要是有人看了照片说这是我用电脑p的,我就说芳姐是曹老师家里的保姆。这样一来才有可信度。” 杨芳有些迟疑,看得出来她对照相这事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抗拒。 曹立军没多想,连声催促:“一起来吧!拍张照而已。” 杨芳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站在虎平涛旁边。三个人摆好姿势,邢乐连拍了好几张。 …… 出了门,回到车上。 邢乐正准备拧转钥匙发动引擎,却被虎平涛伸手拦住。 “先等等,别开车。” 邢乐偏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虎平涛目光深沉:“忽然想到一些问题,但还不确定。” “跟案子有关?”邢乐问。 虎平涛点了下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杨芳的嫌疑很大。” “杨芳?你说的是那个保姆?”邢乐顿时睁大双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在开玩笑吧?就她那样,还投毒杀人?” 虎平涛注视着正前方的夜空,声音压得很低:“曹立军因为身体与性格方面的原因,与白月萍常年分居。刚才你也听见了,曹立军自己承认既不愿意离婚,又与白月萍分床。这样一来,问题就出现了————在如此漫长的分居过程中,这夫妻俩是怎么解决各自在性方面的个人需求?” “其实无论曹立军还是白月萍,两个人都在撒谎。这夫妻俩挺有意思的,彼此态度都是又爱又恨。曹立军就不用说了,今天晚上他多多少少讲了些实话。白月萍对曹立军仍有感情,可价值观和生活理念已经发生改变,她也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刚刚走上社会的小女孩。有了一定的财产和能力,再加上人长得漂亮,自然不缺乏追求者。左右一对比,曹立军这个足足比她大十几岁的丈夫就显得油腻。” 邢乐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白月萍在外面有情人?”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唉,应该是可能性很大。”虎平涛认真地说:“一个晚上九点多才回家,而且很少在家里吃晚饭的女人,下班以后的这段时间,难道每天都有饭局?” 邢乐问:“难道白月萍在撒谎?” 虎平涛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要是换了你,会老老实实说“我在外面有男人”吗?” 邢乐白了他一样,红着脸,悻悻地说:“……我……我没这样经历。” 虎平涛也懒得逗她:“当面问白月萍,她肯定不会承认,但只要愿意查,我们同样可以知道白月萍的情人是谁。” “那就往这方面查啊!说不定那个男人就是凶手。” “如果是昨天想到这一点,我肯定把注意力放在那个方向。可现在不同,杨芳的嫌疑很大。” 邢乐不解地问:“为什么?” 虎平涛解释:“刚出事儿那天,在医院看到曹立军的时候,我觉得这案子有很大概率是情杀,或者报复杀人。围在白月萍身边的男人很多,她的情夫甚至不止一个。只要是两个以上,就有可能产生强烈的嫉妒心理,进而发展为憎恨,然后杀人。” “报复心理可能来源于她的情夫,也有可能是该男子的家人。这是一个充满诱惑,而且物欲横流的时代。家庭被破坏的感觉很糟糕……打个比方,就说我吧!如果有人告诉我,你老婆出轨了,这对我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老婆求证,如果正好赶上她和那个男人在外面轻歌曼舞逍遥快活,还在电话里说难听话故意刺激我……别说是投毒了,我直接拿起菜刀砍死他们。” 邢乐感觉心里一阵紧张,嘴上却故作轻松:“没看出来啊!你还有暴力倾向。” “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虎平涛叹道:“所以今天晚上曹立军说的那些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邢乐一下子没明白:“什么态度?” “曹立军的想法跟我差不多,虽然没有证据,但他隐隐约约能猜到白月萍在外面有男人。他不愿意去查,因为无论是否能抓住那个人,对他自己,还有这个家,都是一种灾难。”虎平涛解释。 邢乐恍然大悟:“所以曹立军宁愿不闻不问,心甘情愿当一只鸵鸟?” 虎平涛笑了:“这比喻不错。” 邢乐眨着眼睛问:“所以你由此判断,曹立军不是凶手?” “他是植物研究方面的专家,还是国家级的那种。”虎平涛认真地说:“其实白月萍的想法有些偏了。就算曹立军受过伤没有生育能力,就算曹立军上了年纪,可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远远超过白月萍。党校不是专业院校,一个搞党史教育的副教授,根本比不过专业研究领域的高工。你别看现在围在白月萍身边的男人很多,但随着年龄增加,她很快就谈不上什么外表优势。到头来,会发现还是曹立军最好。” 邢乐盯着虎平涛,用力咬了下牙齿:“你是不是对女性有偏见?” “我是就事论事。”虎平涛坦言:“这案子很特殊。除了曹立军和白月萍夫妻俩相互怒怼,最重要的线索,就是毒药。” “马钱子碱?” 虎平涛点点头:“这东西可不好搞,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如果凶手用的是敌敌畏,或者强效安眠药,我都觉得正常,可偏偏为什么是这个?” 邢乐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结合虎平涛刚才说的那些,参照对比,她很快在脑海里形成完整的线索图表。 “所以你怀疑杨芳是凶手?” 虎平涛发出低缓的声音:“按照王队他们之前调查的资料,杨芳是前年来到曹家当保姆的。她是本地人,家住在广和村……” 刚说到这儿,邢乐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疑惑地问:“等等,广和村……我记得那边是东山区的拆迁地块。照这么说,杨芳家里应该不缺钱,她为什么还要出来做保姆?” 虎平涛转过身,冲着她赞许地笑道:“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还是用了心。” 第二百一七节 换了是你,会吗? “广和村是东山区的重点改造项目。拆迁建房这种事情虽说是政府主导,实际上仍以开发商为主。政府只是划出这块区域,让开发商与当地的老百姓谈。无论拆迁补偿还是暂住费,政府只给出一个建议范围,同时要求当地街道办和相关职能部门给予帮助。所以严格来说,拆迁是老百姓与房地产开发商之间的一场交易。” “杨芳的情况有些特殊。她早年的时候嫁给一个北方人,户口也随之迁了出去。那男的也是农村户口,家里条件一般,他本人不愿意务农,就带着杨芳前往东部沿海城市打工,生了孩子。” “九九年的时候,杨芳的丈夫死了。他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班,当地派出所调查后得出结论————因在工作中操作不当,意外触电身亡。这算是工伤,建筑公司赔了一笔钱,杨芳却一分钱都没拿到,都被男方家里人收了。” 邢乐皱起眉头:“她是妻子,丈夫的抚恤金就算不能得到全部,至少也应该分到一半。”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九九年那会儿的情况跟现在不一样。咱们国家的法律是一点点逐步完善的,有增补也有删减。同样的事儿,现在打个电话就能找到电视台的记者,各种权利保障部门也有专人协助你维持权益。还有网络,只要把这事儿编成帖子发上去,很快就能形成舆论效应。” “人是随着时代进步的。以前别说是手机了,就连家用电话普及率都很低。杨芳一个农村妇女,小学文化,事发的时候在外地,就算被丈夫家里的人欺负了,她能找谁说理去?再说了,工地上死人这种事,甲方大部分时候愿意私了,能用钱搞定的绝不愿意走司法途径。何况当时是杨芳丈夫的家人做主,他们要了十二万,签字的时候根本没提这是“抚恤金”,只说是补偿款。” “等等,等一下。”邢乐再次打断虎平涛的话,不解地问:“杨芳只是一个保姆,又不是主要涉案人员,为什么你会有她的详细资料?” 虎平涛解释:“案发当天她正好在医院,我看她和曹立军在一块儿,就让小顾帮着查查她的底子。现在是信息化办公,个人资料家庭住址什么的只要从电脑里调出来就行。其实顾德伟在这方面没花太多时间,就是给广和村委会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杨芳在当地也算是“名人”,村长也很八卦,在电话里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邢乐有些好奇:“照这么说,杨芳身上还有故事?” “以前,基本上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她男人死了以后,杨芳就被婆家赶了出来。说是克夫,其实就是想昧下那笔抚恤金。杨芳生活没有着落,只好带着孩子回老家。她这人性子懒,压根儿没想过要把迁出去的户口再迁回来。再加上当时国家已经取消了粮油配给,居民卖粮不用粮本,户口本在她看来也就可有可无。” “这女人傻啊!她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顶多算是一叶障目。毕竟那时候杨芳的孩子小,没到上学的年龄。为了省钱,她没给儿子上幼儿园,在家里自己带。她父母那时候还活着,家里也有她一口饭吃,基本上生活无忧。生活上没有压力,性格和思维也就变得懒散。杨芳成天在村里串门,无所事事。她不是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又是个女的,总体来说就是个闲人,不惹人讨厌,却也不会让人特别喜欢的那种。” “等到她儿子上小学的时候,需要户口本,杨芳专门跑了一趟北方。当地派出所答应给她办回迁,但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当时处理户口问题可不像现在这么简单,要跑好几个部门盖章,最快也要半个月。杨芳没耐性,就让当地派出所先开了个证明,带回来交给学校,给她儿子办理入学手续。” “后来呢?” “后来她就不再管户口这事儿了。” “为什么?”邢乐觉得不可思议。 虎平涛道:“据广和村的村长说,杨芳懒得跑。虽然北方那边的派出所好几次打来电话,让她尽快回去办理相关手续,可她觉得既然孩子已经入学,就没必要办理户口转迁。一来一去很麻烦,而且在外面也要花钱……”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邢乐满脸明悟,用力一拍大腿,再次打断虎平涛:“因为杨芳没有户口,所以广和村的征地拆迁,无论是发放补偿款还是回迁房,都没她的份儿!” 虎平涛了然地点点头:“其实杨芳父母对她还是很不错的。问题是老人相继离世,杨芳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按照村规民约,嫁出去的女人就能算是当地村民。何况杨芳的户口已经迁走,无论法理还是现实,她都没有理由从中获利。” 思维关节一旦打通,很多原来无法解释的问题就变得通透。邢乐很兴奋:“杨芳在广和村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闹出来的吧?” 虎平涛笑道:“她和家里人争房子争钱。主要是她父母留下的那套房子,三层小楼,占地面积两百多平方。别说是回迁房了,光是补偿款就有好几百万。“利”字当头,谁会愿意白白放弃?为了这事儿,杨芳天天家里家外的闹,村委会上门调解也不管用。广和村村长是个实在人,他提出走司法途径,这样就算杨芳没有本地户口,多多少少也能分到一些。可杨芳不愿意,一口咬死房产是她父母给的,却又拿不出遗嘱。” 邢乐听到这里,不由得好气又好笑:“这人脑子真是有病,如果不走司法途径,她一分钱也拿不到。”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她就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拿到,还惹恼了村委会和亲戚,直接从村里被撵出来。” 邢乐深以为然:“人家这样做也没错啊!她没有户口,在村里也没有房子……走投无路,所以才当了保姆?” 虎平涛道:“顾德伟的调查报告上提到一句很重要的话————性格懒散。广和村村长在电话里反复重申:假如杨芳趁着她父母在世的时候,办理户口回迁手续,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种无法调节的地步。那幢房子就算不能得到全额补偿款,她至少也能得到百分之六十。” “都是懒出来的……”邢乐深有感触的点点头:“她现在一定很后悔。” 虎平涛眼里透出思索的目光:“当时看资料的时候,我没往这方面想。那天晚上在医院,曹立军让杨芳陪着白月萍,他和我们在楼下庭院里谈话。等到谈完上楼,我没看见杨芳。晚上我陪着白月萍,就顺口问“白老师您家的保姆怎么没留下陪您?”白月萍告诉我,杨芳说病房里太闷,她出去活动一下,透透气。” “这一活动,就活动到再也没出现。” “她可能当时遇到了什么事儿吧?”邢乐总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也许吧!”虎平涛没有反驳,他只是耸了下肩膀,继续道:“今天晚上在曹立军家里,杨芳端着脸盆晾衣服。” 邢乐点点头:“是的,我也看见了。” 虎平涛问:“你平时自己洗衣服吗?” “这不废话嘛!”邢乐有些不高兴:“当然是我自己洗,难道让我妈和我爸洗?” 虎平涛笑着问:“手洗?还是用洗衣机?” “这得看具体是什么衣服。”邢乐回答:“小件的就用手洗,大件的就用洗衣机。” 虎平涛接下来的问题很直接:“如果是内衣裤呢?” “当然是手洗。”邢乐的回答与杨芳一模一样:“东西少,而且每天都要换,用洗衣机费水费电,还麻烦。” 虎平涛脸上带着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平时有帮你妈爸洗过内衣裤和袜子吗?” 邢乐想了想,老老实实地说:“洗过几次,后来我妈就不让我洗了。说是这些东西最好还是谁自己穿的自己洗。倒不是说个人卫生什么的,主要是不太好……私密性,你懂的。” “那么我换种问法。假设你已经结婚了,你会帮你丈夫洗内衣裤吗?” 邢乐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极其精彩,很不好意思,也隐约有些想要发怒的迹象:“你这人真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不要避讳,我是在与你讨论案情。好好思考一下再告诉我。” 邢乐很干脆地说:“不会!” “为什么?” “他是他,我是我啊!再说了,我一个女的,干嘛要帮他洗?这根本不是过日子,而是培养懒汉了。” “如果他地位比你高,挣钱比你多呢?” 邢乐皱起眉头:“那就更没有理由帮他做这些事。直接花钱雇个保姆不是多好?”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问:“保姆几乎都是女性,你就不介意一个陌生女人帮你丈夫洗这些东西?” 邢乐也觉得这样很不合适。她眉头皱得更深了:“也是啊……可这样一来,又绕回原来的问题。” 虎平涛道:“在曹立军家里的时候,我看见杨芳晾晒的衣服有一条男式内裤,男女短袜各有一双。” 邢乐问:“男士内裤这个我可以理解,式样上可以看出来。可男女短袜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当时我坐的距离跟你差不多,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的视力比你好,女式短袜质地要薄一些。”虎平涛解释:“白月萍经常晚归,曹立军也不是传统的住家男人。家里的杂务交给保姆处理很正常,可是连内衣裤都帮着洗,而且还是手洗……也许有人认为这很正常,但终究是少数。”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怀疑杨芳?”邢乐问。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之前我就说了,马钱子毒素是这起投毒案的重要线索之一。曹立军最初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他今天晚上说的那些话,消除了他的大部分嫌疑。杨芳是他的保姆,与他经常接触,与白月萍也非常熟悉……从这几个方面来看,杨芳的嫌疑很大。” 邢乐顿时明白了:“曹立军搞植物研究,他能接触到马钱子毒素?” “你总算明白了。”虎平涛笑道:“杨芳去过曹立军的单位,连带效应,她有很大的机会接触,并拿到马钱子碱。” 邢乐思考片刻,认真地问:“可是杀人动机呢?杨芳只是一个保姆,从今天晚上的情况看,曹立军与她之间不存在亲密关系。白月萍是家里的女主人,她每天早出晚归,与杨芳很少碰面,矛盾可能性极低,杨芳没理由要杀掉白月萍啊!” “我对此也感到困惑……”虎平涛语调低缓:“杀人……总是要有动机的。” 看着这个男人的侧影,邢乐忽然觉得虎平涛身上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她之前的确讨厌他,却是因为工作。在邢乐看来,刑警队主要工作是查案,而不是跟着一个花美男到处与人聊天。 邢乐很能打,弱于她的男人统统被鄙视。可是今天,现在,她忽然觉得,男人的魅力不仅仅体现在肌肉方面,还包括充满智慧和强大思维能力的头脑层面。 良久,虎平涛再次发出声音:“开车吧!” 陷入沉思的邢乐猛然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摸方向盘下面的钥匙,有些慌张地问:“……去哪儿?回局里吗?” 虎平涛微微摇头,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去陈晓红住的出租房。” “去那儿做什么?”刚提出问题,邢乐自己就找到了答案:“……你要去找单文飞?” 虎平涛点了下头:“之前在曹立军家里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然而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再加上已经走程序问过单文飞,他的回答也没有漏洞,所以……会不会是我想多了?” 邢乐是个急性子:“你究竟想到了什么?说啊!” 第二百一八节 你隐瞒了什么? 虎平涛没有回答。 他抬起手,指了一下正前方被黑夜笼罩,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平静地吩咐:“开车吧,我们现在去找单文飞。” …… 时间已经很晚,半夜十二点四十七分。 如果不是身穿制服,出示了警官证,房东根本不会开门。 单文飞和陈晓红已经睡了。房东抡起拳头敲门,楼上楼下都听得见。尽管极不情愿,单文飞还是努力睁开眼睛打开房门。 “警察找你。”房东的语气极为不善,仿佛看着一个穷凶极恶的贼。 虎平涛笑着解释:“我们只是临时有事,找小单了解一下情况。” 房东是个老头,眼睛里充满怀疑:“了解情况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找他?” 虎平涛笑道:“大爷,您警惕性高,这是好事。小单是个好人,否则我们也不会找他帮忙。” 三言两语打发了房东,虎平涛转身面向站在门口,挡住房门的单文飞:“我们是进去谈?还是你出来,我们在车上谈?” 单文飞很不高兴。他一言不发,站在那里也没有走动的意思。 其实这不难理解:无论换了是谁在这个钟点被叫起来都不会高兴,如果对方不是警察,还有房东在场,他根本不愿意搭理。 屋子里亮着灯,陈晓红在被窝里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趿着拖鞋小跑着过来,努力在脸上堆起微笑:“虎警官,邢姐姐,进来坐吧!” 说着,她伸手在单文飞腰肢上掐了一下,用肩膀将他顶开, 虎平涛带着邢乐走进房间,关上门,对陈晓红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陈晓红有些紧张,她用力搂住单文飞的腰,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虎警官,文飞他……是不是犯事儿了?” 虎平涛没有解释,也没有宽慰。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单文飞,严肃地说:“小单,之前我在局里跟你谈过,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并就案发当天,你从“景颇人家”接单后送往省委党校这一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进行复述。” 单文飞脸上本能地浮起一丝畏惧,声音也变得惊慌失措:“……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有隐瞒啊!” “别急,也不要紧张。”虎平涛放缓语气:“坐下来慢慢说。” 说着,他拉过一张板凳递给邢乐,又拿过另一张凳子坐下。单文飞和陈晓红坐在床边上,两个人紧紧偎依。 “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并复述。千万不要因为有惧怕心理就回避或隐瞒问题。”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你和小陈既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必须为你,为她,也为了你们将来的孩子着想。你在社会上打拼这么多年,应该明白我们公安机关做事讲究证据。有污点,不等于犯罪。可如果隐瞒不报,该说的不说,情况就会变得严重。如果因为这个导致你被认作是共犯,或者协从,你的人生就会打上污点,甚至会影响到你孩子长大以后的上学和就业。” 陈晓红脸上一片惨白,毫无血色。她死死抓住单文飞的胳膊,难以置信地问:“你……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单文飞急了,连忙从床边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连声辩解。 虎平涛冷静地注视着他:“那你为什么要隐瞒事实?” 单文飞几乎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没有隐瞒!” 虎平涛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你说说,案发当天,你从“景颇人家”出来以后,到省委党校的这段路上,都遇到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单文飞回答,他继续加重语气:“小单,你想好了再说。其实我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从局里走正常程序,要求对你进行第二次讯问。但我没有这样做。你是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有心爱的人,也愿意为此付出辛劳。” “今天晚上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和小陈谈过。她愿意把自己交托给你,愿意把未来的幸福寄托在你身上,你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我是给你机会。如果你仍然抱着侥幸的想法,拒绝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明天局里通知一下,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我……我……”单文飞的嘴唇在发抖,他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邢乐完全不明白虎平涛究竟想干什么,但她知道这样做必然有其意义,也就保持沉默,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对面。 陈晓红又气又急,狠狠在单文飞胳膊上拧了几下:“说啊!你到是说啊!你背着我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单文飞整个人都在哆嗦。 如果此刻陈晓红不在身边,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虽然有畏惧感,可他毕竟年轻,法律意识没那么强,。简单来说,就是侥幸大于理智。 然而现在他是真的怕了。像陈晓红这么好的女孩可不多见,对自己也很好,宁愿跟家里闹翻也要与自己结婚。更难得的是不虚荣,精打细算一起攒钱买房……如果因为这次的事跟自己闹翻,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恨虎平涛,也惧怕虎平涛。 “说”与“不说”两种念头在脑子里疯狂交战,谁也无法占上风。 见状,虎平涛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房间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单文飞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他脸色发白,恐惧心理越发强烈。 虎平涛仔细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尤其是肩膀的颤抖幅度。 他看似不经意地说:“小单,你蛮年轻的,怎么脑子就开始变糊涂了,记性也不好……呵呵,我提醒你一下吧:你那天在路上撞了个人。” 话一出口,仿佛重磅炸弹在单文飞脑海里轰然爆开,震得整个人面无血色,身体也如同遭到电击,猛然弹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单文飞的问题完全是条件反射。 虎平涛内心充满了惊喜,这可不是随便一试,而是顺应着慎重思考的结果。他控制着情绪,脸上处变不惊,语气夹杂着淡淡的讥讽:“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现在到处都有监控,只要查下案发当天的记录,一切都能明明白白。” 停顿了一下,他加重语气道:“当时过往的行人很多,有人看见了。当时觉得没什么,后来打电话给社区,我们才知道有这事儿。” “你以为现在对案件的处理还像以前那么呆板?信息化处理的功能非常强大,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共同参与调查,直接细化到网络上的每一个人,每一条信息。微博和微信朋友圈为什么火爆?就因为人有猎奇心理,喜欢博眼球求关注。别说是你骑着电动车撞了人,就算一条狗被车撞了,也会有人拍照片发在网上,无数人点赞,还有无数的动物保护着隔着屏幕骂街。” “小单,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如果不是看在你女朋友面子上,我就直接把你带到局里,公事公办了。” 这话七分劝导,三分威胁。 说完,虎平涛不慌不忙从衣袋里摸出一包“云烟”,撕开包装,掏出打火机,慢慢地抽着。 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邢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一整天了,她从未见过虎平涛抽烟。 有烟瘾的人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看虎平涛现在的模样,神情悠然,稳坐钓鱼台。 他把点燃的香烟夹在指间,滑开手机屏幕,淡淡地对单文飞说:“我给你十分钟。愿意说的话,我可以把你从涉案人员名单上划掉。如果不愿意说,那就换个人来跟你谈。我提醒你,到时候事情就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你得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案子,是投毒,是预谋杀人。” 邢乐心领神会,在旁边附和着助攻:“知情不报以同犯论处。但如果有立功表现,主动交代问题,就能减少罪责,甚至免于处罚。” 这话让单文飞眼前一亮,忙不迭地问:“如果我说了,真的可以免责?” 虎平涛喷吐着烟雾,缓缓地说:“这得看你说的是否与我们掌握的情况相吻合。” “我说!我都说!”单文飞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彻底崩溃。 …… “那天我接到单子,就去了“景颇人家”拿外卖。总共三个菜:一份包烧豆腐,一份包烧牛肉,一份炸牛皮,还有一份米饭和一盒蘸水。东西送到省委党校,客人姓白。” “干我们这行讲时间将速度,去了货就要尽快送到。那家餐馆离省委党校不远,正好我有另外两个单也是同一方向,就抓紧时间赶过去。” “去省委党校必须走茶园路,然后从洪家桥路口往南转,经过北关,再从尚红巷过去,右转进入民政街,再往前一百多米,就到了目的地。” “尚红巷虽说是条巷子,可前些年旧城改造,已经拓宽了变成公路。那是一个五道岔口,红绿灯只管十字来回的车辆行人。尚红巷旁边是永道街,两条路刚好形成一个夹角,因为都靠北,所以绿灯亮的时候永道街直行,等到左转灯亮的时候,才能从尚红巷转入民政街。” “我忙着送货,电动车速度比平时快了点儿,从尚红巷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女的。” 说到这里,单文飞显得有些心虚,神情也不太自然,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虎平涛神色平静:“送快递和外卖的都是地面飞行超人啊!行车不遵规,亲人两行泪。我知道你在惧怕什么……行了,别想那么多,接着往下说……还有,说仔细点儿,描述一下那个被你撞倒的女人长什么样。” 单文飞连忙回答:“她挺胖的,穿着一件灰色外套,款式普通,很常见的那种。下面是藏青色的长裤,鞋子是白的,常见的运动款,很廉价的那种。” 正在做记录的邢乐奇怪地问:“你怎么对她的衣服记得那么清楚?” 单文飞尴尬地搓了搓手:“……我们送外卖,每天都要骑着电动车在城里来回。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干我们这行就跟开大货车的司机是一个道理,不是被人撞,就总有撞人的时候。我刚入行的时候,公司里的老人就说过:如果不小心撞了人,一定要看清楚对方是否受伤?他的随身物品有没有损坏?还有就是身上的衣服是否因为碰撞导致破损?” “这几点很重要……现在碰瓷的多,已经搞成一个新兴行业了。为了弄钱,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我有个朋友买了辆车,有一次外出,开车上了辅路。那里原先是人行道,因为城市拥堵,交通微循环改造,就把那条人行道拓宽,小型车辆可以慢速借道绕行。因为是旧路,就沿用了过去的地砖,没有改成沥青路面。” “那种路面以前只是为了行人设计,车来车往碾压多了,地砖就变得松动,遇到下空的位置,车轮碾上去就会发出响声。” “那天我朋友开着车往那条路走,刚好碾着一块空转,旁边立刻有人叫起来,说是“压着人了”。我朋友连忙把车停住,下去一看,只见一个男的坐在地上,捂着脚,说是车子碾了他的脚。我朋友没多想,连忙扶着他上了车,准备去医院,可那男的说,这点儿小伤,给个几百块钱就行了。” “我朋友那时候年轻,刚拿到驾照,也没什么经验,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男的还装模作样说:如果报警,至少要扣六分,去了医院如果查出其它毛病,到时候就不是几百块钱能解决……就这样连哄带骗,我朋友给了他五百,还对那个碰瓷的千恩万谢。” 邢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怎么感觉就像被人家卖了,还老老实实给人数钱?” 单文飞愁眉苦脸道:“所以我也怕啊!我一个农民,进城打工就为了挣钱。,谁都唯愿顺顺当当的。” 第二百一九节 真凶 “无论被撞还是撞人,对我来说都是大事。” “公司里三令五申,要求我们送货的时候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可这种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打工就是为了赚钱,如果不是送外卖要自由得多,而且干多干少可以自己控制,鬼才愿意每天骑着电动车风里来雨里去。” “送一单才有一份收入,送多了才能月入过万。不夸张地说,这是用命和时间换回来的。你别看新闻上说什么“快递之王”,月入过万甚至好几万,那都是特殊情况。比如一个方向刚好遇到十几单顺路,加上过节的送单奖金,累计起来才有那么多。要换了平时,根本不可能。” 虎平涛很有耐心,他一直等到单文飞发完牢骚,才缓慢提示对方:“接着之前的说,你撞倒了那个女的,后来呢?” 单文飞陷入了回忆:“其实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撞。我承认当时车速的确有点儿快,但毕竟是拐弯,我必须减速。她刚好从人行道下来,看样子是要过马路。我的车把带住了她的衣服,就这么拽了一下,把她的衣服袖子撕裂了。” 虎平涛疑惑地问:“人没摔倒?” “没有!”单文飞回答的很肯定:“她那外套挺厚实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袖口突然裂开那么长的一条缝。我连忙把车停住,赶紧跑过去道歉。”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挺主动的。” 单文飞叹道:“这是跟公司里那些老手学的。撞了人,只要主观上判断是自己的问题,最好第一时间向人家认错。只要情况不是很严重,说几句好听话,态度诚恳,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得到谅解。” “说实话我们也不愿意跟人吵架。耽误时间和工作不说,情况还有可能因此变得严重。只要稍微有点儿实力的人都不会选择送外卖。说白了,我们就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人群。争吵叫骂到最后,还是我们吃亏。毕竟是外地的,根本不可能斗得过本地人。” “再说了,公司有规定,遇到交通纠纷,只看警方开具的鉴定书。如果认定责任在我们这边,轻则扣钱,重则开除……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撞人这事儿能不说就不说……我真不是故意想要隐瞒,我实在是有苦衷啊!” 邢乐心中一片明悟。 她终于明白离开曹立军家的时候,虎平涛为什么坐在车里思考了那么长时间。 送外卖的撞了人,这是大概率事件,也是这起投毒案里最不引人注意的末端枝节。如果单文飞不说,根本不会引起注意,甚至彻底忽视。 虎平涛继续问:“那女的后来怎么了?” “她抱怨了几句……”说到这里,单文飞下意识地抬起手,摸着后脑勺,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往那方面想呢?”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他眼眸深处释放出看透一切迷雾的光:“是啊!如果是正常情况,无论是谁在那种场合,都会揪着你不放。毕竟是你撞了人,你错在先。她的衣服被撕破了,却没有找你的麻烦,甚至连索赔之类的话都没说过一句。” 单文飞愣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神情悠然地说:“时间、地点、线索,加起来就是两个字————推理。” 警察是特殊职业,尤其在特定情况下,必须保持神秘感。 单文飞越发感到惊奇,原本想要有所隐瞒的那点儿小心思,彻底荡然无存。他越发觉得虎平涛深不可测,神情敬畏:“你可真厉害!干警察这行的都不是普通人。” 邢乐产生了无比强烈想要探知秘密和结果的冲动。她迫不及待地问:“那女的没找你赔钱,后来呢?接着说啊!” 单文飞道:“我当时挺感激她的。她很和善,让我以后骑车小心点儿,别再撞着人,还帮我把洒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然后就走了。” “走了?邢乐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眉头猛然皱起来:“往哪个方向走的?” 单文飞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尚红巷。” “你确定?” “……应该是。因为我当时要去省委党校,走的是民政街,她走的方向刚好跟我相反。” 邢乐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单文飞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解释:“我没撒谎。撞人的事我都说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瞒着你们啊!你们都说了现场有人看见,只要问问他们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虎平涛手里的烟已经燃至尽头,凝着长长的一段柱状烟灰。他保持着近乎僵化的状态,思索片刻,认真地问:“你说那女的帮你捡起洒落在地上的东西,都有些什么?” 单文飞已经不再恐惧,思维也变得活跃,他同样明悟了这句问话的另一层含义:“她手里拎着个包,好像是浅灰色,很大,可以挎在肩膀上的那种。她包里好像没掉出什么东西,我摆在车上的两份外卖甩了出去。她帮我捡起来……等等,我想起来了,她手上好像也拿着一个塑料袋,跟我车上的外卖包装一模一样。” 虎平涛眼里闪过一丝激动,他谨慎地问:“你们送外卖的电动车后面不是都有个箱子嘛,还有拉链封口,东西怎么会掉在外面?” 单文飞解释:“干我们这行,想要挣得多,前提就得送的多。我那天中午连续接了十几个单,因为都在一个方向,除了“景颇人家”,还有另外两家餐馆也在附近。这种顺风单做起来节省时间,每个客户距离也不远,。比如省委党校往前六十多米就是银丰小区,我可以两个单子一起送,前后间隔不超过五分钟。” “如果是普通规格的餐盒,我车上的箱子至少能装十份。箱子的作用主要是保温,另外就是远距离投送的时候可以起到保护效果。不过我们平时送外卖有个习惯————如果是前后两单位置间隔不远,一百米,甚至几十米,那么在送达前一单的同时,我们会把下一单的外卖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电动车前面的搁板上。这样一来,送达前一单,给客户打电话让他下来接单。等候的这段时间,就能顺带着给下一位客户打电话,让他做好准备接货。这边的客户只要拿到东西,就能以最快速度赶到下一个地点,直接把东西给他,再做第三单。” 虎平涛笑了,发出赞叹:“很聪明的做法,你们果然是时间管理大师。” 单文飞讪讪地说:“其实都是逼出来的。别看这节省下来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可累积起来可不得了。一天下来至少超过一个钟头,一个月就能多拿千把块钱,一年就是上万啊!” 虎平涛微笑着说:“勤劳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你也不例外。” 陈晓红很机灵,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样含义:“虎警官,文飞是个直性子,脑子一根筋。平时大大咧咧的,如果做错了什么事,还请您和邢姐多包涵,多给他指点。” 虎平涛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单文飞,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上次把你叫到局里问话的时候,你就抱着侥幸心理,没说撞人这事。我知道你有顾虑,怕公司开除,怕承担责任。可你想过没有,这可是投毒案,是预谋杀人,只要隐瞒一个细节,一旦查清事实,追责的时候就得重罚。到头来,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单文飞低着头,面红耳赤:“虎警官,我错了。” “还好,现在还不算晚。平时送外卖要注意安全,追求效率的同时,也要遵规守纪。现在社会上对外卖和快递员的整体评价很糟糕,都说你们闯红灯冲红线不守规则。这话其实没错,很多快递员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虽然你们是弱势群体,但这些行为的确令人诟病。” 说着,虎平涛拿出手机,滑开页面,点开之前在曹立军家里拍的那张合影,把手机屏幕转到单文飞面前。 “看看这张照片,认不认识这个女人?” 单文飞立刻辨认出来,指着照片大声叫道:“就是她!那天我在民政街撞到的人就是她!” …… 天亮了。 王雄杰走进市局办公室的时候,看见分别趴在桌上睡觉的虎平涛和邢乐,不由得愣住了。 “嘿!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都没回家,都觉得这桌子比床更软更舒服?” 他开门进来的时候,虎平涛已经醒了。打着呵欠,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王雄杰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八点二十五,还有半小时上班……小虎,怎么今天你没课?还是打算在局里呆着,赚点儿加班费?” 他一直喜欢开玩笑。 “加班费这种传说中的神器,我是从没指望过。”虎平涛拖着身子站起来,拿过摆在桌上的杯子,仰脖灌了一大口凉水,抬手抹着嘴角:“快八点半了,食堂那边还供应早餐吗?” 王雄杰摇摇头:“不好说,我出来的时候米线汤桶都快见底了。要吃就赶紧去吧!运气好还能捡一碗。实在赶不上就只能去外面吃,马路对面有几个小馆子,味道还可以,就是苍蝇多,另外别计较那里的老鼠。” 虎平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改天我请你吃饭,我叫个姓史的朋友过来陪你。” 王雄杰早已百毒不侵,脸皮厚厚的笑着回应:“我跟丁胖子在一起那么多年,早就得道成仙了。别说是姓史的,就算是坐在厕所门口,只要是免费餐,我一样能吃八大碗。” 熬夜感觉很疲惫,虎平涛也没兴趣跟王雄杰斗嘴。他走到邢乐身后,用力推了她几下:“醒醒,吃早点去。” 邢乐已经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她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低声嘟囔:“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虎平涛为人随和:“那你睡着,回头我给你带一份。” 说完,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看着虎平涛远去的背影,王雄杰若有所思。 他随即走到邢乐旁边,本想拔根她的头发将其叫醒,想想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转身走到屋角,从摆在那里的吊兰盆里摘了一片叶子,返回邢乐身边,用细长的叶尖轻轻挠着她的鼻孔。 邢乐知道是王雄杰在搞鬼,没理他,直接把整个脑袋埋在胳膊下面,挡住鼻孔。 王雄杰不是走在开玩笑的路上,就是转弯朝着恶作剧方向行进。他换了个位置,用叶尖改挠邢乐的耳朵,然后是脖子。 邢乐实在没办法,只好哭丧着脸站起来:“王队,王哥,王老爷,求您看在我忙了整整一个晚上的份上,饶了我吧!” 王雄杰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是黄世仁,别叫我王老爷。我知道你昨晚没睡觉,放你半天假回宿舍休息也行。但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和小虎搞在一块儿?” 邢乐哭笑不得:“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搞在一块儿啊?你昨天安排我跟他一起调查,怎么今天就忘了?” 王雄杰道:“我知道是我安排你们在一起。可我没让你们睡在一块儿啊!” 他摆明了是在调侃。 邢乐气不过,睡意顿时全无:“王队,你乱说话,我可告你毁谤啊!” 王雄杰虽然喜欢开玩笑,却从不过分。他恰到好处收了口,不再嬉皮笑脸,认真地问:“昨天有收获吗?” 听到这句话,邢乐一下子来了精神:“收获大着呢!” 王雄杰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之前不是对我把你安排了跟着小虎意见挺大,怎么突然改头换面了?” 邢乐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神情扭捏:“以前我觉得他就是人长得帅点儿,绣花枕头一包草。昨天跟着跑外勤,才知道虎哥有真材实料。” 王雄杰一拍大腿:“嘿!连“虎哥”都叫上了……我可告诉你,人家小虎早就结婚了,别打那方面的主意啊!” 第二百二十节 抓捕 邢乐跺着脚,又羞又气:“我是那种人吗?” 王雄杰慢悠悠地喷出一口烟:“不好说……小虎这种男人,连我看了都心动,更别说是你还是个女的。” 邢乐目露狰狞:“你要是再胡说八道,信不信姑奶奶撕烂你的嘴?” 王雄杰连忙改口:“好好好,我不说了……嗯,说说你们昨天的收获。” 大清早的开开玩笑,有助于活跃思维,提升情绪。王雄杰对虎平涛和邢乐这一组的调查其实没报太大希望。他真正的关注点,还是放在张艺轩那边,也就是负责调查“景颇人家”那组警员的身上。 邢乐自信地说:“我们已经找到犯罪嫌疑人了。” “你说什么?”王雄杰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小邢,你这人挺有意思的。我刚才怎么搞你,你现在就怎么反过来整我是不是?” “她没开玩笑,我们的确找出了犯罪嫌疑人。” 门口方向传来虎平涛的声音。王雄杰转过身,看见他端着一个饭盒走过来,递给邢乐:“食堂没早餐了,给你买了碗米线,快吃吧!” 在王雄杰看来,同样的一句话,从虎平涛和邢乐两个人嘴里说出,意义截然不同。前者有着极其重的分量与可信度。毕竟以前有过合作,更有很多重量级人物对虎平涛有着赞誉。 他连忙把燃烧的香烟搁在烟灰缸的卡口上,挪动着椅子凑到虎平涛近前,亟不可待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谁是犯罪嫌疑人?” “曹立军的保姆,杨芳。”虎平涛提醒道:“你见过,就是医院里的那个女人。” 王雄杰在脑海里迅速寻找记忆画面:“胖胖的那个?我有印象。” “怎么会是她?” “那女的又矮又胖,跟白月萍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曹立军怎么会跟她搞到一块儿?难道真是吃腻了山珍海味,整点儿野菜换换口味?” “是情杀还是想要谋财害命?” “你小子倒是赶紧说啊!” 看着满面焦急的王雄杰,虎平涛摊开双手:“王哥,你这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让我从哪儿说啊?” 王雄杰冷静了一下:“从头说,从你发现的疑点开始。” “还是先等等吧!”虎平涛正色道:“我和邢乐忙了一个晚上,就是为了今天能把这个案子整理清楚。九点上班,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召集大家开个短会,王哥您抓紧时间申请行文,尽快抓人。” …… 临近中午的时候,杨芳被带进了市局刑警队的专用讯问室。 坐在特制的全钢审讯椅上,戴着手铐,杨芳紧张得浑身颤抖,眼里全是恐惧。 虎平涛坐在王雄杰旁边,认真地说:“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了。劝你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杨芳虽然心中害怕,嘴上却很强硬:“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啊!” 虎平涛语速平稳:“咱们一步步来!先说说你是怎么通过曹立军弄到马钱子碱,再说说你是怎么调换送给白月萍的外卖,成功投毒?” 杨芳顿时傻眼了。她坐在椅子上,张口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虎平涛注视着她,语气严肃:“之所以把你带过来,当然是我们掌握了证据。抵赖是没有用的。我们有人证,也有监控录像。你在尚红巷与民政街拐角的位置故意撞上送餐的外卖员,趁机调换送给白月萍的饭菜,整个过程都被监控拍到,要不要我放给你看看?” 王雄杰在旁边帮腔:“民政街那段路上摄像头是去年新装的,功能强大,拍摄到的画面很清晰,连头发丝都能看清楚。” 听到这句话,杨芳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散。 她盯着虎平涛,眼里全是怨毒:“我还以为你是好人……早知道是这样,昨天晚上我就应该给你换杯茶。” 虎平涛轻轻地笑了:“看来你手里还有很多马钱子碱。” 杨芳用力握紧双拳,咬牙切齿:“你们都是坏人,都不让我过好日子。” 虎平涛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松开,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这不能成为你报复社会,报复他人的理由。” 杨芳眼里开始密布着鲜红血丝:“你……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说错了,这一切我们都知道。你丈夫早年在工地上意外身亡,抚恤金被你婆家独吞,然后把你和孩子赶出家门。其实当时你只要提请行政复议,或者走司法途径,那笔钱至少能得到一半,甚至全部。” 杨芳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她死死咬住牙齿,脸上肌肉紧绷,目露凶光,其中还有明显可见的悲伤和痛苦。 虎平涛的声音仍在继续:“有些事情是你自己造成的。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把户口转迁手续一起办了。一拖再拖,等到需要的时候才想起来办,一切都晚了。” 杨芳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那是我爹妈留给我的房子啊!他们一个个黑心烂肝的,六亲不认,除了钱什么也不管。我和我儿子都没有工作,就指望着回迁房和补偿款过日子,他们却说我嫁出去就是外人,没有村子里的户口,一分钱都不给我。” 她一直在哭,无比伤心。 王雄杰想要开口说话,却被虎平涛抬手拦住。 他一直等到杨芳哭得差不多了,才认真地说:“这不是你投毒杀人的理由。社会的确存在不公平的现象,你可以从很多方面寻求帮助。” 杨芳止住哭泣,用力抽了抽鼻子,神情茫然地问:“谁会帮我?” 虎平涛温和地说:“我们联系过你婆家所在的派出所和警察局,虽然时间有些久,但幸好还在法律规定的有效时限。我们这边有民议律师,打赢这场官司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杨芳怔住了,她甚至忘记了心中的怨恨,感觉刚刚听到的这些话极不真实:“你……你说什么?” 虎平涛耐心地回答:“我们可以帮你打官司,要求重新分配当年你丈夫死后留下的抚恤金。” 杨芳脸上的肌肉明显在颤抖:“真的?” 虎平涛点点头:“今天上午,我给广和村委会打了个电话。关于你家里财产分割的事情,已经交给村委会和街道办事处负责。能调节就尽量调解,不能调解就走司法程序。不要以为打官司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现在是合法的财产,正当的理由,都能得到保护。” 杨芳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你是说,家里的房子,我还有份儿?” 虎平涛道:“大概率是有的。毕竟那是你父母留下的遗产,不是在遗嘱里指定分给你哥哥和妹妹的部分。具体能分到多少,这得根据法律法规,看法官判决的结果。” 杨芳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我……” 虎平涛劝道:“不要急,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一时糊涂。这样吧,我们按照顺序来,慢慢说。” 杨芳眼里闪烁出一丝带有希望的光,她期期艾艾地问:“我知道这次事情闹得很大,我要在监狱里关多少年?” 虎平涛一语双关:“看你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还要看你是否有立功表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白月萍还活着。” 人没死,罪责就没有那么严重。 杨芳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颓然道:“好吧……” “其实我也不愿意做保姆,可实在是没办法,没有收入,就得找工作,否则只能饿死。” “曹老师是个好人,很和善,家里的事情不多,给我的工资也不算少。后来他提出帮着做早餐,我就在他家住下来。” “我和曹老师之间的关系很正常。他很规矩,从不对我动手动脚。其实看看白老师就知道,人家长得那么漂亮,曹老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他们这对夫妻很奇怪,不在一起吃饭,也不在一张床上睡觉。虽然住在两隔壁,每天遇到的时候却很少说话,看着就像陌生人,连我这个保姆都觉得尴尬。” 王雄杰直接切入重点:“你为什么要杀白月萍?” 杨芳沉默片刻,不太自然地说:“我是中介派过去的。那时候只知道曹老师是个大领导,还以为他是当官儿的那种,后来才明白他是做学问的。村里人都说:有钱人要么当官,要么做生意。但曹老师不是,可他还能住着那么大的房子,每个月工资上万,我就觉得他很有能耐,很厉害。” “他家里到处都是书,下班回家还要搞研究。每次打扫书房的时候,他都反复告诫我一定要小心,尤其是那些瓶瓶罐罐,只要轻轻擦掉表面灰尘就行,绝对不能打开。” “我很好奇,问为什么。曹老师告诉我:瓶子都是各种研究材料,有些有毒。” “我当时被吓坏了,碰都不敢碰。曹老师见我干活儿的时候缩手缩脚,说我胆子小,又说有毒的植物很多,其实没我想的那么夸张,只要控制摄入量就没问题,还找了几本书给我看。” 虎平涛问:“什么样的书?” “《植物毒素全解》,还有一本叫做《有毒植物》。”杨芳回答:“前面那本太厚,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字,看着没兴趣。后面这本有插图,还是彩页,我看着看着就有了兴趣。” 王雄杰问:“你对马钱子的了解,就是因为这本书?” 杨芳胆怯地点了下头:“那时候我没想过要杀人,只是觉得有趣。” 虎平涛问:“你从哪儿弄到的毒药?据我所知,曹立军是个谨慎的人,植物研究所对特殊材料的管控很严,如果带出单位,必须填写申报单,经过四次审核才能放行。” 杨芳回答:“那是去年的事儿了。当时曹老师和白月萍一直闹矛盾,就在单位宿舍搞研究,吃住都在那边。有一次他打电话给我,说吃单位吃腻了,想换换口味,特别想吃后面那条街上的卤肠子,让我帮着买点儿送过去。” “我照他说的做了,送去的时候曹老师来门口接我。” “再后来,去的次数多了,门卫也认识,看见是我就直接放行。曹老师也懒得出来接,让我把饭菜直接送到他的办公室。” “有一次我送饭过去,曹老师去卫生间洗手,我就趁机装了一小瓶马钱子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只觉得身边有点毒药备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以前在乡下,家里经常有老鼠。虽然村里发鼠药,可感觉没什么用。那时候还能买到敌敌畏,现在就算花钱也搞不到。反正家里搞卫生经常用消毒液,我觉得用毒药杀蚊子一样管用……我当时就这么想的,真没想过要杀人。” 王雄杰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虎平涛,发现对方目光也是一片了然。 杨芳盗取毒药的理由虽说有些牵强,却并非毫无道理。很多人做事的时候不考虑太多,只觉得可能有用。 “曹立军一直没有发现你偷了马钱子?”王雄杰问。 杨芳老老实实回答:“我拿的不多,就一点儿。他办公室里有很多小瓶子,手指那么大,我装了小半瓶,根本看不出来。” 王雄杰点了下头:“继续。” “后来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药瓶放在杂物间的角落里,也没想起来该怎么用。再后来,白月萍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好几次我听见曹老师在电话里跟她吵架。其实我对那女的感觉也不好,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穿那么短的裙子,脸上抹腮红,擦得跟猴屁股似的,这明摆着是出去勾引男人。” “本来这是人家的私事,我管不着,也不该问。可白月萍这人脾气大,一回家就冷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 王雄杰问:“她骂过你?” 第二百二一节 关于书 杨芳点点头:“骂过好几次。她看曹老师不顺眼,生着找着各种由头吵架。反正就是觉得自己男人窝囊,各种嘲笑……有一次,白月萍在外面喝多了酒,回来指着曹老师说他是个“有蛋1子没卵1子的男人”。曹老师当时就火了,两个人一吵就到了半夜。” 王雄杰摸着脑袋,低声发出只有他和虎平涛才能听见的叹息:“实在太欺负人了,换了我也不能忍啊……” 虎平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想笑,又不敢笑。 努力控制着情绪,他深深吸了口气,问:“曹立军有没有打过白丽萍?” “曹老师从不打人。”杨芳摇摇头:“倒是他媳妇儿经常打他。” 话一出口,在场的警察都愣住了。 王雄杰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曹立军一个大男人,竟然打不过他老婆?” 杨芳连忙解释:“不是打不过,是曹老师不愿意动手。每次吵架都是他让着白丽萍,要么去书房看书,要么干脆躲在厕所里把门锁上。其实曹老师厉害着呢!他住的小区管的严,外面的人不让进。好几次家里米吃完了,打电话让附近杂货店的人送来,二十五公斤装的米袋子,都是曹老师一个人从小区门口扛回家。” 虎平涛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杨芳,问:“你之所以对白丽萍动了杀心,就是因为她经常打骂曹立军?” 杨芳低着头,眼睛似乎眯缝到无限小,神情也患得患失:“……有一点儿……也不是……我……我只是觉得,他们还是离婚,分开比较好。” 虎平涛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想要看透她的心思:“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你一个外人,那么热心干什么?” 杨芳抬起头,显露出一种“豁出去”的表情:“我想试试,看曹老师能不能接受,跟我一起过日子。” 虎平涛愣住了。 王雄杰伸手去衣袋里拿烟,动作定格,整个人僵化。 做笔录的邢乐猛然抬起头,张着嘴,满面惊讶,怎么也合不拢。 虎平涛很快反应过来,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想跟曹立军结婚?” 杨芳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在他家做了几年保姆,他和白丽萍那些事情早就一清二楚。表面上说是夫妻,其实他们俩早就过不下去了。曹老师这人很传统,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这些东西白丽萍给不了,也不愿意每天下班回家给他做饭。白丽萍这人很奢侈,衣服鞋子什么的都是牌子货,很贵……以前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很值钱,有一次我看她的高跟鞋脏了,就用抹布蘸着肥皂水给她擦干净,没想到她说皮子颜色被弄花了,直接把那双鞋子扔了。” “后来曹老师告诉我,以后别动她的东西。就那一双鞋,至少四千块钱,比我一个月工资还多。” “白丽萍的工资虽然高,可手表、戒指、项链什么的加起来,一身行头林林总总得有好几十万。曹老师就算再有钱也养不起……说句不好听的,白丽萍就是个女表子,要不是外面有野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她根本没那么光鲜。” 虎平涛下意识联想起在省委党校上课的时候,白丽萍身上的穿着打扮。 的确优雅大方,妆容也很得体。她经常戴着一块女士腕表,也有一根细细的白金项链。 因为姐姐虎碧媛的关系,虎平涛对奢侈品有一定程度的鉴赏能力。白丽萍的那些首饰品质很一般,其中最昂贵的顶多上万。 “你怎么知道白丽萍的一身行头要好几十万?”他认真地问:“谁告诉你的?” “曹老师说的。”杨芳回答的很快,也理所当然:“他俩是夫妻。”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没往那方面想。可后来我看着曹老师家里越来越乱,根本不是在过日子,两口子跟就差没撕破脸跟仇人似的。当然,说是打架,其实就是白丽萍发火,拿起沙发上的垫子乱扔,砸碗摔凳子之类的倒没有。” “曹老师是个闷葫芦,他总是躲着白丽萍,等到她发火发够了,或者离开以后,才从书房和厕所里出来,然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 听到这里,虎平涛忽然问:“曹立军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他没有孩子?” “说过。”杨芳想也不想张口回答:“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受过伤,没法让女人怀孕,所以白丽萍一直拿着这个说事儿,他也觉得很没面子。” 虎平涛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王雄杰,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两人不约而同眨了下眼睛。 王雄杰转过头,换了一种探询的语气,问:“曹立军有没有对你表示过好感?” 这问题其实连王雄杰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杨芳太胖了,腰身肥腻,更有着村妇特有的粗糙感。她根本谈不上什么颜值,而且上了年纪……与白月萍比较起来,已经不能算是丑小鸭了。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只雌性的老老癞蛤蟆。 杨芳有些迟疑:“他有几次洗澡的时候忘了锁门,开着一条缝。平时内衣裤都是我帮着洗。夏天天气热,他开着门睡觉,就穿个裤衩……这个……我也不好说。” 王雄杰问:“就这些?” 杨芳点点头。 “有没有语言上的直接表示?平时有没有过于亲昵的动作?或者暗示?” “没有。曹老师那么有学问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喜欢我?”杨芳停顿了一下,不太明白地问:“什么是暗示?” 王雄杰有些无语,百无聊赖地动了下手指:“我换个问题吧!为什么你会觉得如果曹立军和白丽萍离婚,你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就是曹老师需要的那种女人。”杨芳显然对此早有明悟:“年轻时候,谁都喜欢找个漂亮老婆。等到上了年纪,想法就变了。老伴老伴,就是两个老人搭拉在一起过日子。胖瘦俊美不重要,图的就是一个互相照顾。白丽萍不顾家,每天都在外面跑。这种女人要了干什么?” 虎平涛问:“你确定曹立军会跟你结婚?” 其实他提问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犹豫,更有太多的不确定成分。毕竟昨天晚上与曹立军谈话的场景历历在目,比较一下杨芳刚才说的这些,差别实在太大了。 杨芳捏握着她胖胖的短粗手指:“有些事情得做了才知道分晓。” 王雄杰眼里闪过一丝嘲弄:“有想法,有魄力……呵呵,你为什么选择用投毒的方法谋杀白丽萍?” 杨芳的思维已经彻底放开,部分秘密一旦公开,就再没有想要隐瞒的心思:“其实我想把她电死。我以前的男人就是触电死的。我从外面五金店里买了个插线板,公牛的,二十米长。白丽萍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洗澡,她喜欢躺在浴缸里泡。只要把插电板的电线剪了,插上电源,把线头往浴缸里一扔就行。” 虎平涛盯着她的眼睛:“你为什么没有实施这个计划?” 杨芳回答:“我给曹老师打扫房间的时候,在他桌子上看到一本《电工手册》。书上说了,电线遇水会短路,很危险。我想来想去,就没这么做。” “你挺喜欢看书的啊!”虎平涛缓缓吸了口气,疑惑地问:“曹立军家里到处都是书,客厅茶几和柜子上都有,为什么你偏偏对书房桌子上的这本《电工手册》产生了兴趣?” 杨芳解释:“曹老师平时喜欢喝茶,他早起上班,杯子里就泡着头天晚上剩下的茶水。我平时打扫的时候就会给他倒掉,估摸着他差不多下班回家,就提前换上一杯新的,等到他回来,不那么烫,不冷不热刚刚好。” “那天我打扫书房,他的茶杯压在《电工手册》上,刚好翻到那一页。我这人其实不怎么喜欢看书,尤其是字太多的那种,看了就觉得头晕。那本《电工手册》是彩页的,有插图,又刚好压在茶杯底下,我就多看了两眼。” 虎平涛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发出干涩的语音:“于是你就改变了计划?” 杨芳点了下头,不安地说:“我想等白丽萍睡着的时候,用枕头或被子压在她头上,把她闷死,然后分块切了,带到没人的地方埋掉。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杀过鸡,还杀过猪。人死了就跟鸡和猪差不多,只要割开喉咙放血,切块的时候就不会弄得一团糟。” 王雄杰夹住香烟的手指微颤了一下,冷笑着说:“没看出来,你的想法还挺多。” 杨芳理所当然的回答:“以前村里有个小子偷了人家的猪,当时查的严,就没敢吃。他们把猪偷偷杀了,本想切块腌了,等风声过去了再慢慢吃,又怕吃肉的时候被人看见,说不出肉是从哪儿来的。想来想去,就把死猪埋了……我是从我亲戚那儿听说的这事儿,丢猪的那家人一直没有查出是谁干的。我寻思着,这人和猪都差不多,切块埋到野外的山里,你们警察根本找不到。” 虎平涛语气变得森冷:“那你为什么没这样做?” “我在曹老师桌子上又发现了两本书,都是彩页,专讲杀人破案的那种。有个案子我记得特别清楚,说是徽省的一个丈夫杀妻,做法跟我的想法一样,也是用枕头把人闷死,然后在家里切块带出去偷偷埋掉。大块的胳膊、脑袋都运出去埋了,内脏滑溜溜的不好装袋子,就在家里切碎,用榨汁机绞成碎渣,用高压锅煮熟,倒马桶里放水冲掉。” “后来警察上门查案,在卫生间里发现一些肉渣和血点,做了DNA检测,跟他失踪的老婆一模一样……我寻思着要是也这么做了,估计也逃不掉,还是另找别的方法为好。” 王雄杰实在忍不住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偏偏在你想要实施杀人计划的时候,都会看到这些书吗?” 杨芳怔了一下,疑惑地说:“这很正常啊!曹老师家里到处都是书……等等,你的意思是,这些书是曹老师故意留给我看的?” 王雄杰没有正面回答:“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杨芳固执地摇着头:“这不可能。我想杀掉白丽萍,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讲过。曹老师根本不知道我的计划。” 王雄杰苦笑着摇摇头:“好吧!这个我们以后再讨论……接着说。” 杨芳继续道:“白丽萍喜欢喝汤,我经常买鸡和排骨回来炖,就以送汤为借口,往她单位上跑了几次。那时候我想着找机会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可看看地方又不太合适,最后还是选择用毒药。” “白丽萍是傣族,饭菜喜欢酸辣口味。现在的傣味馆子很多,但大多不地道,还有很多是苍蝇馆子。白丽萍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小馆子她从来不去,只选择名气大的地方,还有就是连锁店。平时在家吃饭,她经常点外卖,只选“景颇人家”。” 听到这里,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只选这一家,没别的?” 杨芳点点头:“我在曹家做保姆好几年了,白丽萍回家吃饭的时候很少,一个月就那么几次。曹老师说她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估计别人请她吃饭,大多不会是酸辣口味,所以回到家就点她自己喜欢吃的。“景颇人家”的傣菜的确很不错,而且白月萍喜欢吃的就那么几样:包烧牛肉和豆腐、酸笋煮鱼、炸牛皮、杂菜汤,还有撒撇蘸水。” 王雄杰喃喃自语:“看来她已经习惯了。” 虎平涛问:“我查过省委党校的出入记录。案发的前两天,你都以探访为名义找过白丽萍?” 杨芳回答:“是的。那两条我分别炖了三七根煮鸡和当归排骨,用保温桶装了给她送汤。我特意选择下午送过去,等她课间休息喝汤的时候,装作拉家常,问她中午吃什么。” 第二百二二节 真相 “白丽萍没多心,刚好她口袋里装着中午外卖的单子,就拿给我看了:一份包烧豆腐,一份包烧牛肉,一份炸牛皮,还有一份米饭和一盒蘸水。” 虎平涛双手摆在桌上,他感觉案情随着杨芳的叙述,正一点点沿着自己的思维延续发散:“所以你就按照这个菜单,在案发当天提前打电话给“景颇人家”餐馆,订了同样的饭菜?” 杨芳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警察。”虎平涛的语气有几分傲然,更多的还是满足与自信:“你在这份提前预定的饭菜里下了毒,换掉了白丽萍订的那份。” 事实摆在眼前,杨芳心中最后的侥幸彻底破灭,她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白丽萍,从她的衣食住行到生活习惯都有。既然决定要杀人,就必须找到最安全的办法。我发现她的口味和平时吃的饭菜都很固定,而且在单位上很少吃食堂,尤其是中午这顿,每天必点外卖。” “家里,白月萍的房间也有书,好几本都是关于养生的内容。我虽然不感兴趣,还是找时间翻了翻。书上提到过:长寿秘诀在于运动,还有就是有规律的生活。” “白月萍显然是照这个做的。” “我不可能给她送外卖,也没办法从“景颇人家”订餐以后托人给她送过去。只要随便一查,就知道是我干的,根本没法撇清。” “但我觉得从打电话订餐到送饭菜这个过程中,应该存在一定的机会。” “白天曹老师去单位上班,我就出门,去民政街,也就是省委党校外面的那条街。我以学校大门口为起点,朝着“景颇人家”的方向走,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十遍。沿途所有地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所有的商铺和路口,尤其是监控摄像头。” “现在有共享单车和电动车,我扫码骑了几次,计算着路上消耗的时间,以及通过各个红绿灯道口的延时,最后选定了尚红巷转入民政街的那个路口。” 虎平涛问:“为什么选择那个位置?” “那是个五道岔口,而且只有两个监控摄像头。从尚红巷转入民政街,刚好有一棵梧桐树挡住部分视角,必须往前出去几米才能看到马路和侧面的人行道。” 说着,杨芳抬起被铐住的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两条路刚好形成一个夹角。不走到路口根本看不见从民政街反向走过去的人。我提着从餐馆里预订,事先拿到的饭菜,站在对面路口等着,远远看见对面骑着电动车过来的外卖员,就走到民政街这边的人行道,计算着他的时间和速度,电动车一冒头,我就立刻撞上去。” 王雄杰皱起眉头问:“不对啊!送外卖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对方一定是送给白丽萍的?” 杨芳道:“我花了好几个月观察。民政街那附近机关和事业单位集中,没有住宅区。下午三点以后的时段,外卖和快递来往较多。他们很容易辨认,要么穿着黄颜色外套,要么戴着兔子头盔。上午从那条路经过的大部分是快递,几乎没有送外卖的。到了中午十一点多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如果有穿黄色外套的外卖员往这边过来,十有八1九是白月萍点的餐。” “大多数机关事业单位都有食堂,饭菜便宜,比在外面花钱吃饭划得来。白月萍是个例外,她喜欢搞特殊。还有就是她的饮食口味固定,我发现她每个星期只换一次菜单,从星期一到星期三,然后是周四和周五,前三天和后两天各自重复一次。” 王雄杰眼底闪烁着一丝惊讶:“案发当天刚好是星期三,你以送汤的名义去了她的办公室,知道她前一天外面点的菜,于是第二天按照菜单打电话提前预定?” 杨芳轻轻点了下头,胖胖的圆脸上神情复杂。 房间里陷入沉默。 过了几秒钟,虎平涛认真地问:“你是怎么更换那份外卖的?送外卖的都有个箱子,饭菜装在里面,外面还有拉链和锁扣。就算你算准了时间和机会,把对方的车撞倒,也不可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开箱换货。” 杨芳回答:“那只是表面,实际上送外卖和快递的为了赶时间,都图省事,会一次接好几个单,在同一个方向连续送货。曹老师住的小区外面有个送货站,老板为人很和善,我平时没事儿喜欢过去坐坐,顺带着聊天打发时间,跟那边的人混得很熟。很多小伙子都告诉我:他们在送上一单的时候,往往会提前给附近的下一单客户打电话,然后把对方的货提前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在电动车前隔板上。等到了地方,直接递给人家。” 虎平涛神情严肃地问:“你怎么确定给白月萍送外卖的人也会这样做?” 杨芳坦言:“我亲眼看见的。有好几次,我站在远处,看着送外卖的在省委党校门口停车,打电话给白丽萍,等她出来,就把放在车上的外卖递过去……东西就压根儿没装在箱子里,都在电动车前隔板上。” 王雄杰也明白了:“所以你就装作不小心撞上去,趁机调换饭菜?” 杨芳点点头:“景颇人家的饭菜打包方式都是一样的。我提前十分钟打电话下单,换掉的饭菜还是热的,不会引起白月萍的怀疑。我和小区楼下的那些外卖员很熟,聊多了就知道他们平时最怕的就是交通事故。公司扣钱不说,还会惹上一大堆麻烦。所以那天我穿了件旧衣服,故意把两只袖子拆了线,只要随便一碰一拽,线头就会炸开。” 王雄杰越发觉得惊讶:“所以你的衣服破了,看起来就像是在碰撞中被撕裂。外卖员担心受到责罚,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根本没有发现饭菜被调包?” 杨芳点了下头,不再说话。 房间里气氛凝重,疑点大部分都得到解释,然而虎平涛心中仍有问题:“为什么你在植物研究所的时候,选择盗取马钱子碱,而不是别的毒药?” 不等杨芳回答,他继续道:“别跟我说什么常备鼠药,或者清理卫生间之类的借口。之前我相信了你的说法,但后来发现你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你在曹立军家里当保姆这些年,看了很多书,尤其是植物学和毒药。”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马钱子和番木鳖这两种东西都是剧毒,但前者的发作性与致死效果远不如后者……别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 杨芳再次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原本想用的就是番木鳖?” 虎平涛没有回答,反问:“为什么要用马钱子?” 杨芳露出胆怯的神情,畏首畏尾地问:“……一定要说吗?” 虎平涛神情严肃:“你现在涉嫌谋杀,如果不坦白交代,数罪并罚,你应该很清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我……”杨芳吞吞吐吐,极不情愿的回答:“我在书上看到,毒药发作必须达到一定程度的剂量。白丽萍不是傻子,掺过毒药的饭菜有异味,一尝就知道有问题,吃第一口就不会再吃第二口。蘸料就不同了,尤其是“景颇人家”的撒撇蘸料,很酸很辣,还带有一点儿淡淡的苦味。白月萍吃惯了傣族菜,虽说蘸料里下了毒,第一口吃起来发苦,但她肯定觉得是撒撇的味道,不会产生怀疑,顶多就是第二次吃的时候少蘸一些。” “这种吃法,毒药摄入量不会大,而且她单位上那么多人,平时她都带着外卖在餐厅吃饭,毒性当场发作,周围的人立刻就会打电话叫救护车,她学校里还有医护室……总之,她活下来的几率很大。” 邢乐忍不住问:“既然你知道她死不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虎平涛缓缓点头,解释:“这就是她之所以选择马钱子,而不是番木鳖的原因。” 王雄杰邢乐齐刷刷转过头,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虎平涛注视着杨芳,抬手往前指了一下:“现在是讯问,还是让她来说吧!” 杨芳使劲儿绞着双手,头越发低垂,声音也很不自然:“马钱子的副作用很大。它会刺激神经,导致肌肉萎缩,人体变形。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就听老人说过古时候的“牵机药”。说是吃了那种药的人死的很难看,整个身子扭曲,根本没个人样,连他爹妈都认不出来。后来在曹老师那里看到书上解释:牵机药其实就是马钱子,这种毒药哪怕是少量服用也会引起神经抽搐。” “我想让白月萍死,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计划可以让人误认为她是食物中毒。更重要的是,无论她是死是活,都会受到毒药影响,身形走样,不再那么漂亮。” 邢乐张着嘴,足以塞进去一只鸭蛋,根本合不拢。 王雄杰感到后背上蹿起一股寒意,凉飕飕的,额头上也冒出点滴冷汗。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目光越发冷峻:“策划杀人,意图不轨。你觉得只要白月萍死了,曹立军就会娶你?” 杨芳抬起头,不太自信的回答:“曹老师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我知道我长得不如白月萍,可曹老师要的不是漂亮老婆。他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给他做饭,嘘寒问暖的老婆。就算我文化低,却符合他的大部分要求。反正以后我还会在他家当保姆,一来二去的,时间长了,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根本说不准。” “白月萍死了,曹老师就少了很多麻烦。她如果中毒变丑,曹老师肯定不会要她,铁了心离婚。到那时候我和他结婚的可能性就更大。毕竟他有文化,身体还受过伤,对那种事几乎没有需求。” …… 审讯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 看着警员把杨芳带出房间,王雄杰重新拿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只是连扣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有火苗,最后还是虎平涛拿出自己的给他点上。 “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王雄杰深深吸了一口,心有余悸地说:“我干刑警这么多年,见过亡命徒,也见过极其聪明的智慧型罪犯,可是女人……尤其是算计到这么精明的女人,还是第一次。” 邢乐心中仍然冲撞着惊涛骇浪:“我一直以为主要线索会在“景颇人家”那边,没想到竟然是保姆谋杀主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干掉女主人,取而代之……她也不想想,这可能吗?” “不好说!”王雄杰道:“曹立军那个人性格阴沉。再输了,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他身体受过伤,与白月萍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杨芳这样想也没错:综合来看,曹立军想要的女人就是她这样。” 说着,王雄杰转向虎平涛,颇为佩服地问:“小虎,你是怎么看出杨芳有问题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其实最初的时候,我没把她列入嫌疑范围。我的猜测是快递员和餐馆,尤其是前者。可查来查去,单文飞和“景颇人家”虽然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却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我只能把目标转移到白月萍和曹立军身上。” “我曾经怀疑白月萍是自伤,目的是为了搞掉曹立军。可仔细想想,这样做不符合常理,白月萍也没里有这样做。” 王雄杰毕竟经验丰富,一语道破其中关键:“因为毒药是马钱子?” 虎平涛点点头:“如果是别的毒药,“自伤”这个理由也还说的过去。白月萍注重外表,交游广阔,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自戕。何况构陷曹立军的方法很多,没必要把她自己陷进去。” “无论在医院还是曹立军家里,这夫妻俩都在撒谎。” 第二百二三节 细节 “两个都是人精啊!互相指责对方的同时,都没有像泼妇那样骂街。说起对方的时候,都掺杂了大量感情因素,兜着圈子,不用脏话骂人。曹立军明里暗里指责白月萍在外面分流浪荡,白月萍则用曹立军的身体缺憾作为攻击点。更奇葩的是,他们都把自己打扮成情圣,都在是当年的事情,都在怀念过去。” 王雄杰听得连连点头:“我也有这感觉。白月萍我接触的不多,曹立军那天晚上在医院里说的话真是饱含感情。可是现在看来……呵呵,这家伙不去说书讲故事,可惜了。” 邢乐在旁边听得瞪值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虎哥,昨天晚上在曹立军家里……哦不,是从他家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他是个好男人,没有作案嫌疑吗?”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我就顺口一说,你就相信了?” 邢乐急了:“我觉得昨天晚上曹立军说的那些话没错啊!看他的样子,的确是深爱着白月萍。” 王雄杰“噗嗤”笑着喷出一口浓烟:“爱一个人,会跟她每天吵架?会容忍她每天回来那么晚?小邢我告诉你,我老婆跟我结婚那么多年,吵架打架都有,嘴上说不过的时候就轮棒子拿菜刀,互相指着谁也不肯让步。但只是比划比划,谁也不会当真。吵过打过,她还是老老实实该上班上班,该做饭做饭。我们俩分工合作,她管家,我管外面,每个月我除了留下烟钱,所有工资上缴。家里缺什么该买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我老婆年轻时候长得还可以,现在老了,胖了,当然不好看。可“老婆”这种东西,就跟好酒差不多,越陈越香。现在漂亮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只要有钱就能勾搭。为什么说“男人三十一枝花”?三十而立懂不懂,男人到了这个年龄,只要不是废物,基本上都工作了一段时间,无论收入还是财产,都比刚出学校大门的毕业生多得多。” “人活着就得吃饭,简单来说就是需要钱。从爹妈手里得到的终究是少数,而且人得自立。如果想要舒舒服服躺平,不外乎两条路:要么作奸犯科,要么出卖自己。” 王雄杰说着说着就顺口了,话多。 虎平涛重新延续之前的话题:“小邢,设想一下,如果换了你站在曹立军的位置,知道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有男人,你宁愿接受现实不肯离婚?你会老老实实每天被她指着鼻子骂?你会在对方叫骂的时候缩着脑袋躲进卫生间,一声不吭?” 王雄杰在旁边帮腔:“那不叫男人,必须加个前缀,那叫真。王八。” 邢乐恍然大悟:“所以虎哥你怀疑曹立军是凶手?” 虎平涛回答:“他是不是凶手,昨天晚上在他家里的时候,我还不确定。但曹立军有足够的,甚至是非常强烈的杀人动机。这与财产无关,纯粹出于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自尊。” 王雄杰看着他,眼里满是赞赏的目光:“小虎,你怎么会选择单文飞作为突破口?我们查的很严,他根本没有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啊!” “单文飞的确没有杀人动机,可他送了那份外卖,这是罪犯杀人的主线。” 虎平涛道:“时间线很重要,我只能按照自己的猜测,还有直觉指引的方向展开调查。关键点不外乎两个:要么是外卖在“景颇人家”的时候已经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在递送过程中被调换。餐馆门店虽然人多手杂,但厨房重地设有监控,在那里动手的可能性极低。何况张艺轩带着人在那边仔细详查,一直没有新的发现……我几乎可以断定,是单文飞在送货的路上出了岔子。” “他在第一次讯问的时候,隐瞒了一些事情。” “单文飞为什么要隐瞒?这可不是普通的案件,是预谋杀人。如果查明真相,他就有连带责任。往轻了说,是无知不懂法。往重了说,就是同谋。” “与单文飞的未婚妻陈晓红谈过以后,我确定他属于前者,不是同谋。那么问题就来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单文飞不愿意讲真话,故意隐瞒事实?” “身为快递员,他最怕的是什么?” 邢乐立刻叫起来:“怕出事儿扣钱。” 虎平涛看着她笑了一下:“这是其中之一。站在单文飞和陈晓红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已经住在一块儿,急需攒钱买房结婚。单文飞每天在外面努力工作,他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惧怕因为犯错失去这份收入。所以面对我们的询问,他不愿说,也不敢说。” “确定了这一点,就可以有的放矢。直接上门让他一五一十把事情讲清楚。” “跟我猜测的一模一样,单文飞在案发当天送餐过程中,出了点儿意外,撞倒了一个路人。” “如果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也不会起疑心。但其中有两点让我产生了怀疑。” “首先是送餐过程中的简化模式,也就是把餐盒放在电动车前隔板上的这个行为。在快递员看来很正常,实际上在混乱过程中被调包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就是单文飞说,当时被撞的路人衣服袖子破裂,口子很大。” “如果是夏天,衣服单薄,这一点还说得通。可现在是冬天,衣服很厚,就算是袖口被电动车挂着拖行,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非常低,甚至为零。何况单文飞也说了,他当时从尚红巷转入民政街。有过骑行和驾驶经验的人都知道,转弯的时候必须减速,尤其是在城里。既然冲击力量不大,对方衣服为什么会裂开那么大的一道口子?” “前天讨论案情的时候,张艺轩带了一些“景颇人家”的外卖包装。餐盒和塑料袋上都印着餐馆标志,这是统一包装。我还看过餐馆在案发当天的监控录像,单文飞去前台拿外卖的时候,还有十几份打好包的饭菜摆在那里。以同样的一饭三菜为例,包装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服务员按照排序叫号发货,很容易混淆。” “把人撞倒了就必须下车查看。何况民政街是闹市,来来往往的人多。如果单文飞驾车逃离,根本跑不掉。何况当时他的电动车也被带翻了,放在前隔板上的外卖也掉在地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撞的人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注意两份外卖包装一模一样。” “从这方面推测,不难得出结论————那个被撞倒的路人,大概率就是凶手。” 这番分析让邢乐听得目瞪口呆,她对虎平涛简直佩服到极点,情不自禁地叫起来:“虎哥,我要给你生猴子……哦不,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我跟着你跑了一整天,怎么偏偏就你能看出并发现问题?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王雄杰好气又好笑抬起手,曲起指关节,给了邢乐脑门上一个爆栗:“你以为当警察只要能打、能跑、能抓贼就行?大多数时候还得靠脑子。这种家庭纠纷引发的谋杀案多了,不是过来人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细微环节。你这小年轻刚入行,就成天想着破大案要案……还是实际点儿,赶紧找个人结婚。生活是最好的老师,能交给你酸甜苦辣,善恶美丑。” 虎平涛故意逗邢乐,顺便给王雄杰帮腔:“丁健就很不错啊!踏实肯干,不抽烟喝酒也没有不良嗜好。而且你们两个人都是警察,有共同语言。” 邢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丁健那模样,你还不如杀了我吧!” 王雄杰顿时叫了起来:“人家丁健怎么招你惹你了?连续好几年被评为优秀工作者,有正式工作,还有车有房,妥妥的好男人。” 邢乐撇了撇嘴:“就他那长相……” 摇摇头,后面的话没往下说。 虎平涛笑道:“丁健可是真正的钻石王老五。你别看他长得胖,人家那是体重与财富成正比。” 邢乐疑惑地问:“虎哥,你的意思是,丁健很有钱?” “丁健他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九三年的时候就离开单位自主创业。虽然没有达到王大师“小赚一个亿”的目标,但几千万身家还是有的。” 邢乐满脸都是“不相信”三个字:“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王雄杰之旁边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刑警队是什么地方?告诉你,这儿藏龙卧虎的高手多着呢!今天你也看见了,虎平涛一个人出马就搞定了这案子……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昨天,你还看不起人家小虎,觉得张艺轩那边才是重头戏。结果呢,还是跟着小虎才有收获。” 邢乐急了:“王队,我这不是刚开始工作,不熟悉情况嘛!” 虎平涛语重心长道:“小邢,你也别看不起丁健。我是就事论事,也有促成你们的意思。这案子你是跟着我一起查的。曹立军和白月萍夫妻俩前前后后的各种言论和行为,你都看得一清二楚。两个人都在演戏,而且演技高明,你被蒙在鼓里,我也差点儿被骗……呵呵,你说说,结婚结婚,到了这个地步,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邢乐有些尴尬:“……其实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前些年出国了,就没再联系。” 虎平涛笑道:“对于婚姻,我是这样理解的————与其找个自己喜欢的,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 王雄杰也在劝:“丁健为人老实,性子也随和。平时喜欢开玩笑,谈起朋友来你才不觉得闷。他家里财产暂且不提,如果结了婚,你们俩都在一个单位,平时发工资补贴奖金什么的,你到财务室一问就清楚,他小子就算想藏私房钱也没机会啊!” 邢乐哭笑不得:“王队,这八字还没一撇,你怎么就想的那么长远?” 虎平涛插进话来:“结婚伴侣的性格很重要。杨芳在之前的供述里很多次提到书……小邢,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回到案情,邢乐顿时来了精神:“我觉得这个案子另有隐情。杨芳虽是主犯,预谋杀人,可从她的供述来看,曹立军……他似乎在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 王雄杰吸了一口烟:“我还以为你忙着记录没时间思考。现在看来,你还是挺聪明的。”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现在基本上可以结案了。这里没外人,就我们三个,我就大着胆子说一句:曹立军才是真正的凶手。” 邢乐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杨芳都已经承认是她干的,没曹立军什么事儿啊!” 王雄杰看了她一眼:“你是警官学院出来的,应该听过“诱导杀人”的说法。” 虎平涛的解释更偏重于实际:“小邢,你平时有没有玩游戏?” “手机游戏?王者农药?”邢乐下意识张口就来:“玩啊!我可是白金。” “养成类的游戏有没玩过?”虎平涛问:“比如《心跳回忆》《模拟农场》《模拟人生》之类的。” “玩过《模拟人生》。”邢乐回答:“那是个老游戏了。” 虎平涛继续道:“这些天与曹立军的同事和朋友接触下来,我可以做出如下判断:刚结婚的时候,曹立军的确深爱着白丽萍。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个人在兴趣爱好与目标追求方面的差异越来越深。而且双方都很强势,谁也不肯退让。再这样的情况下,白丽萍有外遇也就顺理成章,以曹立军的精明,当然也察觉到妻子在这方面出了问题。” “曹立军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起了杀心,进而选择杨芳成为家里的保姆。” “请注意,是选择,而不是正常的雇佣。” “我看过中介公司的资料,与杨芳同期的待雇佣保姆还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个比她年长,还有两个比她年轻。轮身材外貌,杨芳排在最后。” 第二百二四节 被养成者 “当然找保姆不是选美,刻意追求这些方面意义不大。不过嘛,刚才小邢你也说了,就算丁家家财万贯,就他那颜值,你也得仔细考虑考虑才能决定是否接受。” “呵呵,连你都这么想,何况曹立军?他当年的状况与丁健相似,有名气地位,也有些钱,就是人长得一般。如果不是看着白丽萍年轻漂亮,曹立军也不会选择与她结婚。” “男人好色,天经地义。哪怕上了年纪,以前的习惯也很难改过来。虽说找保姆是为了照顾他日常起居,但找个年轻好看的就觉得很顺眼,何况中介那边也说了,当时的五个保姆工作技能都差不多,工资要求都一样。” “难道曹立军喜欢肥胖丑陋的中年妇女?这种可能性不大。于是我从五个保姆的个人资料方面进行分析。” “她们有共同点,都是本地人。” “差异在于学历和个人经历。另外四个人都上过高中,杨芳只上过小学。” “在“婚姻”一栏,只有杨芳是“离异”状态。” “当时我对次感到困惑,不明白曹立军为什么要选择一个离异的女人做保姆。于是我把杨芳的学历联系起来,产生了一个模糊的,连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的设想。” 王雄杰很精明,他了然地点了下头,问:“养成?” “是的,就是养成!”虎平涛认真地说:“从杨芳的供述来看,曹立军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对她进行培养。杨芳不喜欢看书,曹立军就选择画页多的书籍推荐给她,尤其是与植物和毒药有关的类型。” “夫妻吵架通常都会避开外人。白月萍是什么想法我们暂且不论,可是像曹立军这样,被老婆指着鼻子骂,还当着保姆的面灰溜溜钻进卫生间,当缩头乌龟……这种表现极不正常。” “可是发过来看,曹立军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来自杨芳的同情,以及怜悯。” “就像你在街上看到一个乞丐,总会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拿出点儿零钱放进他乞讨用的破碗里。” “如果是一个没有工作和收入的男人,畏首畏尾避开强横的妻子,只会被认为是懦弱无能。” “但曹立军不同。杨芳去过他单位很多次,与他的同事打过交道,知道曹立军是全国知名的植物学专家,甚至给袁老的团队提供过技术支持。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与“无能”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曹立军受过伤,没有生育能力。这种事情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深埋于心,成为永远的秘密。警察查案,曹立军对我们说明情况,这很正常。可杨芳区区一个保姆,他竟然连这种事情也对其坦白……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问题来了:曹立军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究竟想干什么?” “对一个坦白,尤其对方还是个异性,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追求的意思。可是看看曹立军的身份地位,与杨芳结合的可能性极小,而且两次接触下来,我没有发现他有这方面的倾向。” “在日常生活中,曹立军一直在杨芳面前扮演好男人的形象。住在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杨芳从同情到产生感情,这其中的变化很微妙。曹立军在心理学方面很有一套,他在潜移默化中让杨芳产生了“家人”的错觉,包括上卫生间故意不锁门,洗澡睡觉的时候故意暴露身体。” “按照动物学和正常的生物观点:在异性面前,暴露皮肤面积越大,就会更多的引起对方关注,进而产生兴趣。” 邢乐疑惑地问:“可杨芳在供述中从未提到过曹立军教唆她杀人。” “这就是曹立军的高明之处。”虎平涛继续道:“杀人这个词永远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只会破坏并颠覆他在杨芳面前刻意保持的固有形象。在家里懦弱无能,在单位上是项目带头人,尤其还是国家级专业权威。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在杨芳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家庭妇女看来,简直天差地别。” “我国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杨芳是个朴素的农村妇女,她早年的婚姻经历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她的这种思维根深蒂固,再加上曹立军内外有别的身份,于是在夫妻俩日常争吵的时候,潜意识就站在了曹立军这边。” 邢乐越发感到迷惑:“这是她的正常思维啊!怎么能说是养成呢?” “思维误导也是养成的一部分。”虎平涛语气凝重:“植物研究所是科研单位,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曹立军是专家,他很清楚各种规章制度,却屡次让杨芳以“送饭”的名义进入他的办公室。除了刻意彰显其身份,我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邢乐辩解:“杨芳在供述的时候说了,她去植物研究所是为了盗取毒药。” “那是后来,我说的是之前。”虎平涛抬起手,敲了敲桌子:“毒药也是曹立军对杨芳的养成内容之一。一个学者,专业权威,居然会看图片科普形式的《毒药学》和《植物学》。” 邢乐对此有不同意见:“虎哥,你这就有些武断了。《植物学》有绘本模式,我在图书馆见过。” 虎平涛摇摇头:“那不一样。思考问题的时候,你一定要抓住“杨芳只有小学程度文化”这个重点。而且她早年的经历已经证明,杨芳不是一个喜欢看书学习的人。绘本的《植物学》是专业书,内容枯燥。杨芳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那本彩绘《植物学》。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换了是你,在桌上发现一本摊开的书,随便看了几行字,觉得不对胃口,不喜欢,你会接着看下去吗?” 邢乐老老实实点了下头:“不会。” 王雄杰笑了,适时地插进话来:“这就跟你走在路上,看到有十块钱,想都不想就捡起来是一个道理。” 虎平涛继续道:“如果曹立军和白丽萍有孩子,那么家里有这种图文并茂的彩绘本,倒也说得过去。” 邢乐若有所思:“问题是他们没有。” 虎平涛赞许地笑着说:“曹立军为什么要花费时间和功夫,弄那些彩绘本回家,还要故意翻开与毒药有关的页面,摆放在显眼的地方?他虽然没有教唆杀人,可他的这些行为和用意,都表明他才是真正的预谋者。” 邢乐思考片刻,不太明白地问:“可他怎么确定杨芳对白月萍起了杀心?” 虎平涛笑道:“还记得昨天晚上在曹立军家里,他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吗?饱含感情,充满了对白丽萍的深爱与不舍。真正是大情圣啊!绝对的奥斯卡影帝级表演。连我都有些相信,何况是杨芳这种住在他家里,每天被灌输了无数毒鸡汤的保姆?” “这是一种简单的催眠术。” 邢乐再次对虎平涛的话感到震惊:“你说什么?催眠?” 虎平涛认真地说:“催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特殊能力,也没有你在和影视故事里看到的那么神奇。催眠其实是一种主观意识的潜在主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上学的时候,老师每天都在重复“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否则长大以后就各种巴拉巴拉……”这就是一种催眠,让你产生“我要如何如何做”的潜意识思维。” 邢乐倒吸了一口冷气:“杨芳被曹立军催眠了?” 王雄杰道:“正确地说,应该是主观意识受到影响,也就是小虎刚才说的“养成”。这种情况在国内外很多案子都有发生,也可以归为广义逻辑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虎平涛道:“我也是听了杨芳的供述才忽然发现,曹立军这个人非常可怕。之前在审讯过程中,我故意没提氰化物,只说了马钱子和番木鳖。投毒杀人首选,当然是氰化钾。既然杨芳能进入曹立军的办公室,应该不难弄到氰化钾,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马钱子。” 邢乐满脑子都是糊涂:“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王雄杰叹了口气:“小虎,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曹立军的确是在暗示杀人。可他对杨芳的思维控制太深了,那个傻女人……她想干掉白丽萍取而代之,又怕被发现,七想八想,这才选择了马钱子。” 虎平涛解释:“因为马钱子对人体会造成特殊影响。就算白丽萍没有当场死亡,也会被毒素改变身体外貌,变得丑陋难看。” 王雄杰补充:“这样一来,曹立军就占据了绝对赢面。还能以这个为理由,逼迫白丽萍离婚。” 虎平涛道:“我觉得曹立军会做两手准备。段时间内估计不会离婚。以白丽萍现在的样子,她不会外出,难说也不会继续上班。杨芳被抓,家里没有外人,曹立军肯定要实施报复。” 王雄杰叹了口气:“是啊,以前他被冷嘲热讽,甚至被白丽萍指着鼻子骂,现在反过来算总账,全部都得讨要回来。” 邢乐听得不寒而栗:“王队,虎哥,你们的意思是……家暴?” 虎平涛阴测测地说:“曹立军毕竟是个男人,白丽萍的身体又受到毒素影响。关起门来虐待,谁也看不见,也根本不知道,就算白丽萍喊破喉咙都没人管。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一长,白丽萍肯定受不了,就会主动提出离婚。” 王雄杰深以为然:“到时候曹立军只有一个条件:所有财产归他,让白丽萍净身出户。” 虎平涛发出长长的叹息:“夫妻一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处心积虑,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钱。” 邢乐急了:“既然都知道了,那就制止这一切发生,马上抓捕曹立军。” 王雄杰狠狠吸了口烟:“怎么抓?他又没有犯罪。” 邢乐道:“可你们刚才不是说……” 虎平涛打断了她的话:“那是案情分析。我们没有证据,杨芳在供述中也没有提到曹立军教唆之类的话。所以我才说曹立军这个人非常可怕,他算计到了每一个环节。如果一定要追责,他顶多就是“保管不严,疏忽职守”,让杨芳有机可乘,从植物研究所盗取了马钱子碱。” 邢乐不知所措,脸上一片茫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虎平涛不再说话,双手交握着,低头沉默。 王雄杰叹道:“这就是社会。阳光下的角落里有无数阴暗面,也有好人和坏人。绝对消除犯罪是不可能的,而且有时候就算知道有人干了坏事儿,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法律讲求公平公正,一切都以证据为准。” …… 几天后,白丽萍出院了。 在外人看来,曹立军是个合格的丈夫。 他开着车,把白丽萍接回了家。 马钱子毒影响到的不止是容颜。她的右腿肌肉也出现了萎缩,走路一瘸一瘸的。按照医嘱,需要长期调养,才有可能恢复。 空旷的客厅里,夫妻俩对面而坐。 家里没有第三个人,门窗紧闭。 隔着餐桌,看着坐在对面的妻子,曹立军发出满意的笑声:“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妻子。” 白丽萍半侧着身子,黑亮的长发从额前垂落下来,遮住了变形扭曲的左脸。她的左边嘴角在毒素影响下上提,比正常角度高了一厘米。嘴唇无法合拢,露出少许粉色的牙床。 透过发丝之间的缝隙,她恨恨地看着曹立军,冷冷地说:“离婚吧!” 曹立军微笑着抬手借开胸前衣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慢慢再说。现在,你必须履行妻子的义务……来吧,我昨天刚换过床铺,很干净。” “我没兴趣,也不准你碰我。”白丽萍直接拒绝。 曹立军冷笑道:“你没资格拒绝。就你现在这张脸,别的男人看了就想吐。要不是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给你机会。”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注视着白月萍,脸上全是胜利的表情。 第二百二五节 针锋相对 白月萍抬起头,恨恨地说:“你这个人渣。” 曹立军笑了。 他缓缓坐下,双手摆在桌上,仿佛听到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双手交握的顶点高于头部,脑袋低垂,仿佛双臂形成的三角是一座山,可怕的魔鬼从地底深处发出冷笑。 “我是人渣……那你又是什么?” “你跟多少男人睡过?” “你以为每天晚上都回来,不在外面过夜,我就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勾当?” 曹立军说话的语速极其缓慢,几乎是一秒钟一个字。 他缓缓抬起头,光线透过窗帘,照在他的身上。白丽萍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曹立军的脸,加上极度阴沉的声音,使她不由得产生出无比强烈的恐惧心理,忍不住想要站起来,逃往房门所在的方向。 “……你想杀了我?”白月萍的声音在发抖:“是你干的对不对?” 她的问题很直接,曹立军很不习惯妻子以这种极为低调,或者应该说地位卑微的问话方式。他本能地转过身,迅速在房间里扫视了一遍,确定房间里只有自己和白月萍两个人,大门紧锁,窗户紧闭,这才回转到桌前,摘下眼镜,从衣袋里取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镜片。 “结婚这么久,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年,你对我的态度都很恶劣。”他自顾擦着眼镜,淡淡地说。 白月萍坐姿端正,她一直注重外表,已经形成习惯,把自己最具诱惑力的一面展现出来。唯一的缺憾,就是受到毒素影响,歪扭的嘴唇无法合拢,说话有些漏风。 “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想找一个圈养在家里的奴隶,一条老老实实听话的狗。” 反正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白丽萍也豁出去了:“我是自由的,就因为不愿意被你管束,所以你想杀了我?” 曹立军的声音有些低,却没有夹杂丝毫威胁的成分:“彼此彼此。其实你还不是盼着我死。呵呵……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每天下班以后不回家,在外面分流浪荡,每次都是拿捏着时间,十一点以后才回来。我老了,比不得你年轻。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力不从心啊!十一点睡觉是我的习惯,可你回来后要搞出很大的动静。不是洗澡就是听音乐,走路还要发出很大的动静,连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好几次上门投诉,何况是我……” “你是故意的。”曹立军将手帕塞进衣袋,戴好眼镜,左手扶着镜框,仔细观察着白月萍:“六年前,单位上做体检,你看过我的体检报告,知道我有神经衰弱……从那以后,你就每天早出晚归,每天晚上至少要折腾到一点左右,就是为了不让我好好睡觉。” 白月萍冷着脸,回答的很快:“你自己睡不着关我什么事?” 曹立军笑呵呵的,就像寺庙里的弥勒佛。他板着手指一桩一桩地数:“那次回家,你故意在包里塞了一条男式内裤,让我知道你有外遇。每天回来你都要吵架,理由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要么我没有生育能力,要么我比你年纪大,要么我不求上进……我是早就看出来了,你是单纯为了吵架而吵架,就为了制造一个嘈杂混乱的环境,让我觉得厌烦,进而生气、发火。” “人老了,需要静养。生气发火很容易中风。也许上一秒钟还在说着话,下一秒人就没了。” “刺激性自然死亡,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白丽萍的心脏猛跳了一下,她把头偏向右侧,看着窗户,语气生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傻不承认,这是你的习惯。”曹立军笑了,他咧开嘴,露出有些发黄的牙齿:“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多年,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伴侣,之所以选择我结婚,是为了摆脱贫穷,得到往上走的机会,进入一个与你之前生活截然不同的圈子。” 白月萍被这些话刺激到了,恶狠狠地反驳:“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算什么东西?” 曹立军没有动怒,他语调温和:“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那时候你刚毕业,舞蹈专业,别说是找个好单位了,就算是工作都成问题。我承认,你长得很漂亮,很多男人都喜欢你。然而喜欢不能当饭吃,灰姑娘也只存在于童话故事。这人呐,想要过的好,家庭环境、自身素质,还有机会,必不可少。那时候的你除了自身素质……等等,我还得再给你减上几分————除了人长得漂亮,会说话,别的东西你什么都没有。” 白月萍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恼羞成怒:“你把你自己抬得太高了!” 曹立军不为所动:“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其实相亲后的第二天,我就去了一趟你毕业的学校,看了你当年的考试成绩。” 这消息太突然了。白月萍怔了一下,随即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曹立军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我这个高工可不是白当的。教育系统我有很多朋友,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们带着我去了学校,详细了解你的情况。除了主修的舞蹈专业,其它课程,尤其是文化课,你的成绩一塌糊涂。尤其是文选和英语,一科六十一,一科六十,刚好及格。” “反正都是成年了,没必要纠结于成绩。相比之下,我更看重的是你的为人。可后来了解到的情况,你在你同学之间的口碑也不是很好。主要是男朋友多,学校外面还有很多来往的陌生男性。你在学校里有个绰号:野生交际花。这是你们班女生取的,很贴切,很合适。” 白月萍感觉心脏一阵紧缩,她用手指死死掐住左手掌心,颤声道:“你竟然在背后调查我?” “这很正常。”曹立军摊开双手:“既然是相亲,我肯定要搞清楚你的身份背景。毕竟那时候我很喜欢你,真的!” “尽管你有各种各样的缺点,而且不是初1女,我还是选择接受,与你结婚。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改变,我想要一个稳定的家,你经历过人生颠簸,应该想要及时靠岸。我可以给你一个宁静的港湾,大家各取所需,以后和未来,一切都会好的。” 说到这里,曹立军抬起头,缓缓扫视着房间。这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那些沉凝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是如此美好,却随着时间变成了灰色,正朝着永恒的黑色转换。 “结婚后的第二年,你就背着我,说是参加同学会,其实是跟你的前男友死灰复燃。” 白月萍想也不想就张口否认:“胡说八道,根本没有这种事。” 曹立军的神情有些悲伤:“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别忘了,我是搞研究的。我可以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星期,就为了观察种子从浸泡到发芽的全过程。那种细微的变化,必须以无比的耐心和仔细才能察觉,然后记录。” “我对你无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放心,所以从结婚的第一天,我也对你进行着观察。我每个月都在记录你的生理期,甚至细致到前后相隔不超过两小时。你对海鲜特别偏爱,尤其喜欢在吃海鱼的时候,挤上一点儿酸橙汁,或者柠檬汁……当然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但你每次都会多要几个酸橙,至少三个,不多于六个。” 白丽萍咬了咬牙:“你闲得太无聊了吧!连这种事都还记着。” 曹立军摆了摆手:“你不明白,记录并按照以往规律进行对比,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你喜欢海鲜和酸橙,每个星期至少吃两次。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食物对人体会造成影响。饮食方面我一直由着你的性子来,你也由此形成了固定的习惯和食谱。”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重点————如果某个星期你只吃了一顿,或者没吃海鲜和酸橙,你的身体就会产生变化。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残留在内裤上的分泌物。”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白月萍再也忍不住了。她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理智近乎失控,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你……你在监视我?” 曹立军正襟危坐,慢条斯理地说:“你有个很不好的小习惯,每天换下来的内衣裤从不手洗,都是堆积到一定数量,三天,或者一个星期,才用洗衣机一起清洗。” 白月萍感觉眼角跳得厉害,抽搐得几乎无法保持正常视觉:“……你……变态……” 曹立军否定了她的这种说法:“这不是变态,这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正常保护,以及观察。你以为我知道你有外遇只是无根据的猜测?那天你说参加同学会,回来以后说是累了,脱掉衣服洗澡,然后就睡着了。我仔细看过你换下来的内衣裤,胸1罩被汗水浸透,潮湿度很高。你不是出汗体质,说明你有过激烈运动。” “接吻、拥抱、心情激动……所有这些都会导致体温升高,进而分泌汗液。还有就是残留的气味。结婚两年,我对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尤其是唾液。每个人的唾液成分都有差异,有些很臭,有些就没有异味。你喜欢吃酸辣口味的菜,还有海鲜。但你的内循环良好,牙齿也很健康,没有口气。可那天你换下来的胸1罩带有浓烈的口臭,还夹杂着烟草的味道。” “内裤上的残留物实在太多了,虽然你用纸巾擦过,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干涸。擦拭的痕迹非常明显,陌生男性的气味太重了……如果换了是我,就干脆扔了,毁尸灭迹。” 白丽萍听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丈夫是个闷葫芦,三锤打不出一个屁的白痴废物,没想到竟然做事情居然这般细致,真正是令人发指。 曹立军继续发出稳定有节奏的语音:“我没有找你闹,没有要你给我一个说法,是觉得你可能是身在同学会那种环境下,受到了前男友的诱惑。我打听过,他跟你是一个学校的,比你高一届。毕业后去了省歌舞团,不是正式编制,只是临聘人员。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很多,一抓一大把。省歌舞团这种单位人人都想进去,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艺术生。临聘的都不愿意离开,就为了混个脸熟,等老人退休,有了编制就进去。” “呵呵……他想多了。搞了我老婆还想着有编制?我跟文联的人也熟,喝过几次酒,给他打了个电话,提了一下。人家还是愿意帮忙的,就以“支援边区”的名义把你前男友调走。这是上面的政策,偏远地区也需要文化建设。虽然是临聘人员,却毕竟归省歌管辖。如果是志愿前往的年轻人,在那边干几年,回来以后优先提拔。可是像他那样被“安排”过去的,就长时间呆在那边,说不定还是一辈子。” “你以为他去了那边就有好日子过?那边我也有点儿关系,直接把人安排去乡下,离着县城有六十多公里的一个村子。学芭蕾的又怎么样?说了让他负责“中西艺术结合项目”,就必须负责到底,搞不出一个名堂,就永远别想着回来。” 曹立军看着呆若木鸡的白丽萍,眼里充满了欣赏,叹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就想一具艺术品,非常精致,是那么的漂亮。再加上我身体方面的缺陷,所以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都有些本能的歉疚。所以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从群艺馆调到党校,我欠了很大的人情。” “你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屡次晋升,人家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否则你以为区区一个刚进去的年轻老师,凭什么升的那么快?你知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在骂你?尤其是那些坐了很多年冷板凳的老人,谁不是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往上面写了多少举报信?” 第二百二六节 关于离婚 这些话,让白月萍脑海中的价值观受到严重冲击,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你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帮我操作?”她尖声叫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你一定是在骗我!” 曹立军脸上的笑容很淡:“你以为我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仅仅只是帮你调动工作那么简单?终究是搞艺术的啊,实在太理想化了。其实你当老师还是挺有天分的,毕竟你早早就开始研究党史,也算是提前做足了功课。但你得明白,人只有吃饱了肚子才会想要满足别的需求。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技术型专家。” “阿萍,想要对付你,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一封举报信,就能让你停职,甚至开除。” “别以为这些年我都是瞎子和白痴。你在外面至少有十五个男人。你甚至有过他们的孩子,可他们谁也不愿意为此负责,你只好自己去医院做人流,回来也不敢让我知道。” “那段时间你情绪不宁,整个人很狂躁,所以无论看什么都不顺眼,我说什么都要吵架。” “你觉得我老了,配不上你。呵呵……其实你在我眼里只是一只小蚂蚱,搓扁捏圆,全凭我心意。” “必须说明:我不是变态,也没有帮着别人养老婆的习惯。之所以拖着不跟你离婚,是因为我不想便宜你。” “这套房子是我买的。植物研究所的福利房,我自己出了全款。那时候房子远不如现在这么值钱,你妈妈很强势,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我在房本上加上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对你的印象非常好,也多想就答应了。虽说新《婚姻法》对婚后财产有了新的解释,可现在时过境迁,根本就是一本烂账,闹到法庭上,说不定你我之间很多隐密的事情就得公开……就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的工资比你高,而且还有专家费和特殊津贴。少的时候一年有二十多万,多的时候七、八十万都有。你以前让我买房子,我听你的,一套接着一套。现在总共有七套房,都在咱俩名下。既然要离婚,就必须把这些房子分个明白。” “我就问一句————买房的时候,你出了多少钱,心里没个数吗?” 白月萍神情僵硬:“那是婚后财产,必须公平分配。” 曹立军笑了,目光中全是鄙夷:“每次买房都是以我的名义贷款,也是由我负责还贷。你在党校,每个月工资加补贴超过一万。年终还有绩效奖金。可这些年来,你一分钱都没给过我。” “你很早就嚷嚷着要离婚,可在外人面前总是做出一副贤良主妇的样子……阿萍,你不愧是学舞蹈搞表演的,里子面子都有了。我呢,反正就是老掉牙的丈夫,你在外面甚至不愿意承认我们之间的婚姻,提都懒得提。就算有人问起,也是抱着敷衍的态度,随便说几句,很快转移话题。” “我知道你想离婚,迫不及待。哈哈哈哈……你那点儿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你不就是想要分割财产嘛,想着离婚以后至少能得到三套房,再加上你很快就能当上副教授,到时候再找个好的,最好是体制内的官员。这样一来。想要的都有了,还能把我这个垃圾踢得远远的。” 曹立军突然收起脸上的笑,神情变得凶狠又狰狞:“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意吗?” “我不会离婚。至少在你出事以前不会。” 白丽萍条件反射般立刻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很漂亮。”曹立军冷冷地说:“就在几天前,你都是别人眼里的娇宠,那些跟你有过关系的男人都是有了第一次,还想着第二次。警察肯定找过你,那个姓虎的……虎平涛,对,就是这个名字,他还是你的学生。在他面前,你肯定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别人倾诉你这些受的折磨,把我描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老混蛋。” “千万不要否认,我可不是三言两语随随便便就受骗上当的白痴。” 白月萍恨恨地说:“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你雇了杨芳当保姆,是你教唆着她对我下手。” 曹立军没有立刻回复。他沉默片刻,语音冷淡:“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事情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想太多也没用了。” 白月萍直视着他,连声追问:“是不是你让杨芳干的?” 曹立军歪着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看过《变形金刚》那部电影吧?” 白丽萍不明白丈夫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神情阴郁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擎天柱说过:自由是所有有意识的生命的权力。”曹立军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她想杀你,她也付出了实际行动。呵呵……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丽萍心中充满了怨恨,她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杨芳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连字都认不全,她怎么可能知道马钱子有毒?还有,这种毒药市场上根本买不到,除了你,谁会给她?” 曹立军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以及惊讶。他深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抬起手扶着眼镜框,大有深意地问:“看出不来啊!你背后有高人指点。” 白月萍情绪激动,压根儿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凶手,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曹立军淡然一笑,平静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离婚吗?行,我答应你。” 白月萍再次愣住。她完全没有想到曹立军会说出这种话。 紧接着还有下文:“不过你得先签个协议,离婚的前提,是你主动放弃所有财产。” “这不可能!”白月萍想也不想就张口回复:“你至少得给我三套房。” 曹立军笑了:“你的想法,就跟你的姓氏一模一样,都很白……白日做梦的白。这些房子都是我买的,凭什么要给你?” “我和你结婚,我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你。”白月萍发出凶狠到极点的低吼:“老娘陪你睡了那么多年,我拿三套房也是应该的。” 此时此刻,她丝毫没有平时的优雅,活脱脱就是一个泼妇。 “对不起,我不可能接受这种条件。”曹立军慢条斯理地摇着头:“既然谈不拢,你就一直呆在家里吧!顺便说一句,我已经申请了法律援助,也找过几个律师朋友。你母亲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在我名下,是我买的。看在咱们是夫妻的份上,给你一个星期让她搬走。” “你说什么?”白月萍再次感觉世界观彻底颠覆。 “让她搬出去,那是我的房子。”曹立军一字一顿地说:“她不是我妈,我没有对她的赡养义务。如果到时间她拒绝离开……一定会后悔的。” “你想干什么?”白月萍心中一阵警觉。 曹立军淡淡地说:“我认识一些做装修和拆迁的人。如何逼迫他人离开,这种事情他们经验丰富。只要一个电话,连钱都不用给……到时候,前些年你在我身上用过的那些手段,你母亲会得到亲身体验。” “你敢?”白月萍厉声喝道,可她的身体却在颤抖。 曹立军仍在微笑:“敢不敢的,你可以拭目以待……今天你刚出院,有些事情我本想过段时间再说。可既然你选择翻脸,那我还是提前告诉你比较好。” “别指望什么副教授了。上面审核没通过。倒不是你的能力问题,而是有人举报你生活作风有问题。与你有染的那些男人当中我就随便说了几个,上面一查就清清楚楚。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否则人家老婆孩子闹到单位上,你根本没法招架。” 白丽萍听得眼睛都直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身体里发酵:“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做?” “我是你丈夫啊!”曹立军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我是实名举报,我在信里说了你是被他们威胁才被迫保持那种关系。当然,是与不是,这个我的确没法下结论,得等到上面调查清楚。” “我估计党校那边会暂时给你放假,最好的办法还是你主动辞职,这样多多少少能给你留点儿面子。” “我为什么要辞职?”白丽萍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涌上头顶,她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声:“你凭什么要这样做?我绝不答应!” “随便你,我就是给个合理性建议。”曹立军平静地笑道,他眼里的嘲讽和不屑是那么的明显,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出了这种事,你以为还能在学校里立足?” “你……早有预谋?” “如果不是因为你太贪婪,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多年前,你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就想要答应。但你紧接着提出平分财产,还威胁我:如果拒绝,就把我不能生育这件事公开。”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自从你身上看到冷漠、残忍、贪婪和无情。” “我刚才说过: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 “如果不愿意,那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让你妈来了,这门我换了锁,也和物业那边打了招呼,她进不来……就算你把她放进来,我也会马上打电话给我朋友,把她带走。” 说着,曹立军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u盘,轻轻放在桌子上。 “六年前,我在书房里装了个监控。很小,镜头就设置在柜子里,不仔细找很难发现。我故意当着你母亲的面,好几次现金装在对面的立柜里。男人都会藏私房钱,我每次放钱的时候都会多留一些,不会少于两千。平时我故意大大咧咧的做事,让你们觉得我这人没有心计。你母亲也认为我粗枝大叶,生活上一点儿也不讲究。每次藏钱,我都故意露出马脚,让她发现,然后她悄悄把钱拿走……这么多年了,被她偷走的钱,至少有十万块。” 白丽萍忽然明白了曹立军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结结巴巴连声辩解:“不是的……你不能这样。我妈没偷,她……她只是拿……” “呵呵,偷和拿有区别吗?”曹立军淡然地发出嘲讽:“你还不如干脆学孔乙己:读书人的事,不能算偷。” “你……”白月萍被气得头昏脑涨,抬手指着曹立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你妈别来了,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曹立军拿起摆在桌面上的u盘,用手指轻轻点了基地啊:“我有完整的视频录像,也问过律师朋友。铁证如山,还有详细的时间记录。只要我提起上诉,走司法程序,她下半辈子就得呆在牢里,永远出不来。” 白月萍面无血色,恨不得将牙齿用力咬碎。 “别那么咬牙切齿,我的话还没说完。”曹立军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时候真的很笨,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机就放在包里,而且开着录音?” 这话如利剑般戳中白月萍的心脏,她如同遭到电击般瞬间坐直,呆呆地望着曹立军,张口结舌。 “你身边还是有几个高人的。”曹立军眼里透出充满智慧的森冷目光:“他们教你用手机录音,然后跟我谈话,诱导按照你想要的方向说话?” “如果是以前,说不定我还真上钩了。” “住院这段时间看来对你的逻辑思维产生了影响,而且人撒谎的时候就不会遵从以往的某些习惯。我重复一遍:是杨芳想要杀你,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接下来,就是咱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就你现在这长相,恐怕是出不去了。跟你有染的那些男人都不会产生兴趣。马钱子毒性我是知道的,你这条腿要瘸很长时间,说不定永远就是个残废。所以你就别想着跳舞了,明天我给你买个轮椅,坐着就行。” 第二百二七节 授奖 “如果你执意想要离婚,我最多给你一套,或者一套半的房子。新《婚姻法》的解释与过去不同,我是房子的主要出资人。呵呵,你想多要,一分钱都没有。” “哈哈哈哈,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白月萍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呆呆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受控制般微微颤抖。不要说是脸,就连嘴唇上也看不到一丝红色。 曹立军冷冷地说:“你可以去妇联告我,也可以报警。这是你的权利。” “最后说一句,如果你想继续在这个家里待着,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 “现在,拿出你的手机,关机。” “然后,脱掉衣服,认真履行你作为妻子的职责!” …… 虎平涛一直没有等到白月萍打来的电话。 他留了个手机号码给白月萍,也教过她偷偷录下视频和对话记录作为证据。 至于白月萍会不会这样做,是否愿意与曹立军撕破脸,就看她自己了。 毕竟,这是夫妻俩的问题,警方也没有曹立军的犯罪证据。 对此,王雄杰倒是说了几句大实话。 “这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就像酿酒,需要一个发酵的过程。陈酒好喝,老夫老妻的好处,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笑着过到最后,反目成仇的也多。就曹立军和白月萍这个案子,差不多可以结案了。再查下去没意思,也没有证据表明曹立军是幕后主使。说起来,杨芳真的很蠢……很多傻瓜利欲熏心,为了一点点好处就铤而走险。她也不想想,就曹立军那种身份,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别说是白月萍没死,就算真死了,曹立军也只会另找别人,说不定比白月萍还要年轻漂亮。就杨芳那种没身材没脸蛋没文化的中老年妇女,除了瞎子,压根儿没人要。” “只能这样了,先结案,然后等白月萍和曹立军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继续闹出乱子。炸弹总有一天会爆,只是时间问题。” …… 年头年尾,历来是最忙的时候。 虎平涛起了个大早,刷牙洗脸,对着镜子仔细刮着脸,把脸上和颈部所有钻出皮肤的毛发刮得干干净净。 苏小琳穿着睡衣,趿着棉拖鞋从卧室里走出。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在虎平涛身后站定。看着他一阵忙碌,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他的后腰,带着几分冲动和满足,张开嘴,对着丈夫肌肉结实的右肩上轻轻咬了一口。 虎平涛转过头,满脸无辜:“又咬我……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这样,现在还改不了这习惯。你……你属猫的啊?” 本想说“你属狗”,可想想觉得这话不太合适,临时改口,换成了猫。 “谁让你看起来那么美味可口呢!”苏小琳松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要吃了你!” 虎平涛已经刮完胡子,连忙放下手中的电动剃须刀,抬起胳膊挡了一下,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别闹了。九点开会,这都八点二十了。路上要是再堵一下,我就赶不上了。” 看着他健美魁梧的身躯,苏小琳没来由的一阵眼馋,大声笑道:“去吧!多拿点奖章和证书回来。晚上回来老老实实自己钻蒸笼里待着,我要吃唐僧肉。” 家里的浴室改成了土耳其风格,苏小琳管蒸气浴叫“蒸笼”。 虎平涛迅速穿好衬衫和外套,边穿边问:“要不要加点儿盐?” 苏小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有生姜和大料,再来点儿酱油。” …… 省厅大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台下坐满了身穿制服的警察。 虎平涛刚走进会议室,就看见坐在前面第二排的廖秋冲着自己挥手。他快步走过去,在廖秋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笑道:“廖哥,早啊!” 廖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 虎平涛笑着说:“你猜的挺准。” 廖秋故意瞪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猜?你小子消失了大半年,整个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前些年厅里紧急调你去外面执行任务,我估计这次也跟上回差不多。冉厅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年终总结大会和表彰会一块儿开。还有就是王雄杰那小子也说了,你前段时间在省委党校学习……反正这些事加在一起,今天你肯定来,而且还是跟上次一样,立功受奖。” 虎平涛冲着廖秋翘起大拇指,低声夸赞:“行啊廖哥,你这脑袋绝了。” 廖秋有些得意:“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虎平涛看着他连连点头,恭维崇拜加调侃:“廖哥,说句心里话,您真该去剃个光头。” 人到中年,脱发是不可忽视的问题。想想自己脑袋上不多的发量,廖秋没往坏处想,觉得可能是虎平涛手里有某个关于头发的保养偏方,顿时来了兴趣:“我这头发的确不多。怎么,你也觉得剃光了好看?” 虎平涛诚恳地说:“剃了头,打个盘腿坐着,把手指插进嘴里,蘸着口水,在头顶上画两个圈。” 廖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画圈?为什么?” “你聪明啊!什么事儿都猜的着。”虎平涛坏坏地笑道:“以前有聪明的一休,现在有聪明的廖秋。” “你小子!”廖秋这才发现被戏弄了,抬手扣住虎平涛的后颈,把他按在椅子上,咬牙切齿道:“看我不整死你!” 虎平涛笑着连忙讨饶:“别,别,别,我这是跟着王哥学的。” “王雄杰?”廖秋把眼睛一瞪,恨恨地说:“又是那小子……我说你跟什么人学不好,非得跟他?” 正开着玩笑,只见几名省厅领导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为首一人,正是冉红军。 不再喧哗,也没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多达上百人的大会议室里气氛肃然。 冉红军已经升任正厅,今天的大会由他主持。 “同志们,又过去了一年,我又老了一岁。” 这种略带诙谐的语气,在与会者当中引发了阵阵笑声。 “每过一年、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意味着更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经验。对我,对你们,都是如此。” 冉红军的发言忽然话锋一转:“在过去的一年里,大家都为了这座城市的和平与安宁付出了努力。很多同志全年无休,国庆、中秋、春节……别人阖家团圆,放大假外出旅游,要不就是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可你们呢?一直战斗在维护社会治安的第一线。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值班,一有警情就立刻赶往事发现场,真正做到了“哪里需要警察,我们就在哪里出现”。” “同志们,我要谢谢你们!”说着,冉红军站起来,面对全场,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人都怔住了。 会场出现了长达几秒钟的沉默。 随即,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 虎平涛一边用力鼓掌,一边侧过身子低声对廖秋道:“廖哥,冉厅这水平就是不一样。随随便便几句话,无论气氛还是节奏,一下子就带起来了。” 廖秋点头笑道:“要不人家怎么能是领导呢?他上个月刚提的正厅,无论能力还是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掌声逐渐平息,冉红军重新落座。他把话筒拿到近前,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治安防控,把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放在第一位。这话我每年都在讲,每次开会都要强调。熟悉我的人会说这是老生常谈,但责任如此,也是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目标。” “年度总结会,历来是数字的堆积。辖区今年的破案率是多少,派出所今年完成了多少任务,刑警队抓获了多少罪犯,缉毒的同志查获了多少毒品,还有经侦方面……说穿了,都是对坑蒙拐骗,作奸犯科的严厉整肃和查察。作为一个干这行几十年的老公安,我想说的只有一句:同志们,我真的很希望在年终报告上看到案发率一年比一年低,希望看到辖区和各个派出所日常出警量一年比一年少。只有这样,才意味着社会治安稳步变好,社会风气不断好转。” “也许有人会说:如果没有罪犯,咱们警察也就没有存在价值。呵呵,这话有一定道理,但历史早已证明,每当社会出现阴暗面的时候,就会出现与其相对的克制性职业。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就是人心和欲望。只要社会向前发展,各种新的犯罪就层出不穷。同志们,一定要在工作之余抓紧时间学习,勤修自身。现在已经步入了信息时代,如果在技术和思维层面上原地踏步,仍然是过去那一套老旧的观念和逻辑,非但要吃大亏,还会被社会抛弃。” “既然是年终总结,肯定有好有坏。下面说说大家最关心的待遇问题。我们今年向财政提了四项报告,批复了其中两项。一个是提高加班补贴,在现有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六十。这个主要是针对在基层工作的同志,还有编制外的临聘人员,也就是辅警。体制内的工资由国家统管,这个必须按照政策执行,动不了。补贴这块由地方政府决定,这次省里给出的上浮额度很大,是对基层工作的一种认可。” “另外就是房子。第一期“警务家园”已经开建,东郊地铁六号线也在那里设了一个站。交通便利,而且房价每平米只要五千块。省城的房价这些年一直上涨,均价在一万五左右。那个地段虽说偏了点儿,但只要在地铁站附近的楼盘都不便宜。这是省里和厅里给大家的福利,明年还有第二期和第三期。” “这次的购房标准主要看工作年限和成绩。三种规格的房子,分别针对十五年以上和以下的新老同志,还有就是工作时间满九年的临聘人员,尤其是表现突出,立功受奖,年度被评为优秀的三级辅警。” “体制内的好处,咱们给不了。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该有的待遇一定要有。有些同志戴着有色眼镜看临聘人员,觉得他们是临时工,收入低工作量大……这要不得!随着社会不断发展,人口逐渐增加,警察队伍会变得越来越庞大。国家无法解决每个人的编制问题,要当警察就得考公务员。这是铁律!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考试,随之而来的又是警力不足问题。这该怎么解决?只能是聘用辅警。” “所以今天也有很多来自基层派出所的临聘人员参会。” 说着,冉红军抬手指着会议室后面,加大音量:“西永街派出所的老王,王向贵。” 随着他的指引,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上去五十多岁了,不断搓着手,脸上带着喜悦的神情,只是很不习惯这种场合,显得有些不自在。 “王向贵同志连续四年被评为优秀。”冉红军介绍:“他担任辅警十一年了,抓获各种犯罪分子三十八人,协助破获各类案件上百起。说句实事求是的话:在机关工作多年的同志,论实际经验,恐怕很多人都比不上老王。” “那个,凤仪街派出所的小杨,杨永涛。前年聘用的辅警,工作出色。他以前是学编程的,利用休息时间帮助所里编写了一套资料录用程序,比我们现在用的更方便,效率也提高了很多。这套程序已经通过省里的专家组审核,一致认定有重大推广价值。下一步我们将上报国家公安部,如果通过上级审核,这将是属于咱们全省的荣誉。” “同志们,无论任何社会行业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咱们当警察的,一定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今天这个会,既是年终总结,也是对工作突出同志的颁奖大会。” “咱们不玩虚的,也不搞从后面来的那套程序。下面,就从年度最高的奖项开始。我喊到名字的同志,依次上来领奖。” “一等功获得者:虎平涛。” 第二百二八节 吓死人 冉红军的声音很大,虎平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站起,带着内心的澎湃和惊喜,以及外表的镇定与严肃,转身走向前台,与其他几位被叫到名字的人站成一排。 冉红军把证书和奖章递到他的手中,眼里满是赞许:“好好干!你是我见过最年轻的一级警司。” 虎平涛被这话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涌起无别强烈的激动。 颁奖结束,接下来是授衔仪式。 以前的表彰大会没有这个环节,冉红军今年担任厅领导后新加的。 看着新换的三星肩章,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双脚并拢,举起右手,与所有站在台上的人一起,向着台下庄重行礼。 回到台下的椅子上,虎平涛成为了包括廖秋在内无数人的关注焦点。 不认识的人对此感到惊讶。 “那人是谁啊?这么年轻就升了一级警司。” “该不会是违规晋升吧?” “别乱说,人家拿的可是一等功。我觉得应该是破格晋升。” 雷跃和王雄杰来的晚,只能坐在后排。他们认识的人多,就调了个位置坐到前面,与虎平涛和廖秋前后排。 看着虎平涛制服上的新肩章,廖秋发出惊叹:“我去年刚提的三级督查,你小子一下子就提了一级警司,只差我一级……小虎,你才三十岁不到,刚进派出所那会儿我还是所长。啧啧啧啧,你这提拔速度简直比火箭还快。” 雷跃也满脸震惊:“行啊小虎,这才几年的功夫,一下子就蹿上来了。” 他和廖秋的想法一样。 虎平涛这些年的确工作成绩突出,尤其是先后两次潜伏任务,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由于保密条例限制,无论雷跃还是廖秋,都对此不甚了解。但毕竟是老公安,多少猜到一些虎平涛的工作方向。 想法归想法,对于这种突飞猛进的提拔,他们都没有思想准备。 王雄杰这段时间与虎平涛待在一块儿,多少有些了解。他撇了撇嘴,一副指点江山教训的样子:“你们啊!狗眼看人低。你们也不想想,小虎是什么人?省里每年才有几个一等功的名额,他一个人就拿了双份。再加上以前的那些……别说是一级警司,要换了我,直接给个三级警督都行。” 雷跃瞟了他一眼:“你就吹吧!” 王雄杰轻声笑道:“我还真没吹。老雷你上次见到小虎的时候,是在西洛边检站吧?那时候他只是三级警司,带着副科的编制在那边当队长,其实就是下基层挂职。后来这小子失踪了几个月,音信全无。上个月他刚一回来就直接去了省委党校学习。” 廖秋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小虎以前在所上的时候就写了入党申请书,入党积极分子需要考察,算算时间现在参加学习也差不多了。” 王雄杰认真地说:“老廖你想想,为什么小虎去党校这时间不先不后的,偏偏是现在?要我说,他前几个月肯定出了次任务。具体是什么咱也不好猜,但今天他拿了个一等功,本身就说明问题。” “冉厅可不是小虎他亲爹,为人也公正,为什么突然给他授了个一级警司?” 廖秋和雷跃平时都不糊涂,可现在这种场合不适宜思考。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王雄杰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字————提拔!” 他把视线转向虎平涛:“按照规定,正科级别对应的警衔至少是一级警司。小虎目前的工作单位是西洛边检站。省委党校那边的培训结束了,他这次回去,肯定是担任副站长,说不定还是站长。” 雷跃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分析,还挺有道理。” 王雄杰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挺有道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好不好!” 看着虎平涛,廖秋叹了口气:“你该请客了。否则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啊!” 三个大汉虎视眈眈在旁边,虎平涛感觉后背上冷汗淋漓,只能讨饶:“好好好,我请!我请!” 王雄杰唯恐天下不乱:“普通的小馆子就算了,我们都知道你是大户。我也不讹你,找个海鲜馆子,每人两只澳洲龙虾,半斤海参,大个的那种;海胆、扇贝、石斑鱼、狗爪螺、螃蟹什么的随便上点儿,一盘两头的鲍鱼,最后鱼翅收尾,两箱茅台,也就差不多了。” 虎平涛苦着脸道:“照你这标准,我一年的工资也不够。” 雷跃在旁边帮腔:“要么花钱消灾,要么咱俩去拳场上比划比划……你自己选。” 虎平涛叫屈:“雷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雷跃叹了口气:“我这心里不爽啊!老子干了这么多年才是个二级警督,再看看你……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人。” 都是玩笑话,谁也不会当真。 会议很快结束,散场。 玩笑归玩笑,请客吃饭是免不了的。虎平涛拿出手机,正准备给苏小琳打个电话叫她出来一块儿吃,忽然廖秋的手机响了。 他三言两语挂了电话,转过身,眼里透出古怪的目光。 “是李建斌打来的,耳原路那边出了点儿事儿。” 虎平涛以前就是耳原路派出所的人,跟李建斌很熟,问:“李哥说什么了?” 廖秋道:“老李现在是所长,他遇到个案子,解决不了,找我搬救兵。正好你们都在,一块儿过去看看?” 雷跃摇摇头:“我去不了。缉毒队那边一大堆事情,我手上还有好几个案子。今天开会都是让人顶我的班,下午无论如何也的赶回去……你们去吧!” 王雄杰也是摇头:“省委党校那个案子要收尾,昨天又出了一桩杀人案,加上原有的那几个抢劫案和盗窃案,我得去花果山找孙猴子学分身术才行。”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原本想着中午在附近宰你一顿,现在看来不成了。你赶紧跟着老廖去吧!吃饭简单,今天先记下,改天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倍。” 雷跃也学坏了,在旁边帮腔:“干脆别吃了,折现吧!” …… 抵达耳原路派出所的时候,所里乱成一团。 几十个人占据了办公室,围着所长李建斌和指导员陈信宏大声吵嚷。 “人就是你们警察害死的,你们必须负责!” “好好的搞什么检查,我看你们警察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瞎转悠。现在人死了,你们得赔钱。” “必须赔!一定要赔!五十万……不,一百万!” 廖秋和虎平涛用力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搞清了状况。 …… 因为气候宜人,滇省省城历来有“春城”的雅号。 那是以前。 随着时代变迁,旧城改造,“春城”变成了“村城”。 这座城市里有太多的村子。旧城改造,不可避免涉及到拆迁。 拆迁需要大量资金。对于当地政府和房地产开发商,都是必须面对的问题。 三山村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从前年就被列入拆迁改造范围,全村都与开发商签了协议,就等着工程队进场。 邻村已经完成了改造,专门匀出两幢楼给三山村的人作为临时安置房。虽说两地隔着好几里,可人们的观念未改,仍然把这两栋楼叫做“三山村”。 开发商给着房租,按照补偿协议,有人要钱,有人要房。现在市场上房价居高不下,等新房到手,无论卖还是租都划得来,妥妥的躺着就能收钱。 钱多了,人就懒了。 很多村民不愿意工作,村里外出打工的人也回来了,家家户户的财产都有好几百万……在其他人看来,这真的很不公平。 勤勤恳恳上班的人,比不过一帮靠着国家赔偿轻轻松松就发家致富的懒汉。 钱多了,时间多了,村里打麻将的人越来越多了。 三山村附近有好几个棋牌室、老年活动室、xx茶室……提供的服务都很单一,除了麻将,还是麻将。 郑千山,在家里排行第四,人称郑老四,今年七十二岁,上个月刚过了生日。 他喜欢打麻将。每天吃过早饭,就去楼下的一家茶室,从上午十点打到下午六点,午餐在麻将馆解决。一般是叫外卖,或者让经营麻将馆的老板在附近帮着买点儿馒头包子,或者米线面条。 有时候兴趣来了,六点打完休息一个钟头,七点接着打,晚上十二点收工。 有些时候甚至通宵…… 麻友都是三山村的村民,平时都很熟,抬头不见低头见。 国家明令禁赌,派出所也经常在那一带巡视。每次路过,都要在麻将馆里挨个告诫,叮嘱。 “打牌就打牌,不准赌钱。” “不准赌博啊!哪怕是一毛钱都不行。” “赌博是违法的。” 这种劝说毫无作用。 以前虎平涛在所里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在那一带巡逻的警察抱怨。 “三山村那边打麻将的基本上都是老人。抓又不好抓,管了他们又不愿意。禁赌之类的话对他们说了也没用。一个个倚老卖老,一说要抓人拘留,要么躺在椅子上说高血压犯了,要不就捂着心脏说难受……这怎么管?” “查封麻将馆要有正当理由,毕竟人家是有经营牌照的。再说了,现在的人都很精,麻将馆平时在路口都有人守着,看见巡逻人员经过,立刻打电话给打麻将的老人,让他们注意点儿。其实他们平常也就打个五块钱,或者十块。赌肯定是赌了,可我们一过去,都从抽屉里拿出纸牌,说都玩那个,是筹码,没玩钱。” “国家是允许打麻将打牌的,这是正当的娱乐活动。就冲着这一点,我们就没办法管。除非从麻将桌抽屉里搜出现金,否则我们也没办法。” “现在你看看谁还会在抽屉里塞钱?”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郑千山今天一大早就到了麻将馆,还是熟悉的麻友,还是玩“血战到底”。 打得不算大,十块钱一炮。老规矩,八番封顶,自摸加一张。 郑千山今天手气不错,一个多钟头就赢了四十张牌。按照一张牌十块钱计算,就是四百。 他最后糊的那一把特别大————五筒加八万连扛,杠上花九万赢三家。 自摸封顶,加上扛牌,一把牌就赢了超过三百块钱。 经常打麻将的,每逢这时候就狂喜。 毕竟谁赢了都开心,何况赢了这么多。 就在郑千山大把收钱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人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顿时,狂喜变惊慌。 警察经常来麻将馆巡查。他们特别仔细,一边告诫“不准赌博”,一边让所有人离开桌子,拉开抽屉,逐个检查。 一旦发现有现金,哪怕只是一毛钱的硬币,就立刻把人带回去处理。 以前有人不信邪,故意在抽屉里扔了个五毛硬币,结果一桌子四个人,连同麻将馆老板都去了派出所,按规定处理。 从那以后,三山村的人都知道厉害,谁也不敢开这种玩笑。打麻将的时候都把现金装在衣服口袋里。 再后来,直接用手机扫码,身上不带钱,或者少带钱。 打牌前所有人都要仔细查看麻将桌抽屉,确定没有遗漏。 一句“警察来了”,让郑千山惊恐慌乱。 其实当时谁都没给现金,都是从各自抽屉里拿出纸牌筹码递给他。可郑千山毕竟老了,上了岁数,接纸牌筹码的时候手忙脚乱,心里又急,慌慌张张把纸牌往衣袋里塞。 平时他不会这样。毕竟纸牌筹码不是现金。 偏偏这时候外面的人又喊了一声:“赶紧把钱收起来,警察到门口了,不想被抓进去就快点儿!” 这句话成了催命符。 郑千山突然身子后仰,直挺挺靠在椅子上,双眼发直,浑身上下急剧抽搐,抓在手里的纸牌也掉在地上。 在场的人被吓坏了,连忙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医生检查后得出结论:脑溢血,当场死亡。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 村民可不管什么理和法,他们抓住巡逻的警察,抬着郑千山的尸体,冲进派出所大吵大闹。 第二百二九节 吵闹 “还我男人的命来!” “是啊!打个麻将都要管,就你们警察的事儿多。” “整天的就知道抓赌,就不见你们警察干点儿人事儿。老郑今年七十二了,被你们活活吓死……麻痹的,你们警察是阎王爷手下的黑白无常吗?” “这话没错,就是黑无常,穿一身黑皮。” 现场乱哄哄的。 廖秋现在分局担任局长助理,这是个过渡职位。他担任过派出所长,气场强大,对各种相关事务都很熟悉。 很愤怒! 一帮打麻将赌博的人,居然在派出所里大喊大叫,各种威胁加谩骂? “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狂怒的廖秋站在办公室中间,厉声喝道:“我们还在调查情况,你们就嚷嚷着要赔偿……乱什么乱,都出去,按规矩来。” 说着,廖秋现场指挥:“李建斌,打电话给街道办事处,让他们把综合执法大队派过来。还有,向局里请求支援。” “老陈,把今天所有在事发现场的人都抓起来,分别做笔录。尤其是与死者打麻将的那三个人,重点讯问,按规矩来。” “国家三令五申严禁赌博,你们倒好,藏着躲着都要赌,出了事还要赖在我们警察身上……我就不信了,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躲不避,可如果你们赌博达到一定金额,那么对不起,今天晚上就得在看守所过夜,谁也别想回家。” 很简单的几句话,立刻稳住了阵脚。 警察可不是好惹的。 涌进办公室的村民顿时萌生惧意,纷纷退出,那些在旁边帮腔的人也被隔离带走。从经营麻将馆的老板,到当时在场打牌的人谁都没有落下,一对一做笔录。 看到情况不对,有人当时就想溜,却被当场拦住。对那些态度尤其恶劣的,直接铐在审讯室外面,逐一讯问。 郑千山家里来了四个人,分别是他的老伴,大女儿,还有小儿子和儿媳。 村里都是熟人,其实半数以上跟这事没关系,当时也不在场,都是抱着看热闹,或者趁机占点便宜的想法过来起哄。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法不责众。 闹事也得看对象。 这里可不是医院,也不是经营店铺的商家,而是警察局,真正的国家机器。 暂且不论郑千山的死因,在打麻将赌博这件事情上,派出所绝对占理,合法依规。 郑千山的老伴名叫何玉仙,今年六十九岁,虽上了年纪,身子骨硬朗,精神也很不错。她脑袋上缠着一条白布带子,胳膊上套着黑纱。廖秋之前说的那些话镇得住别人,对她却没有作用。 “老头啊,你死得好惨啊!” “老天爷啊,你咋不开开眼,把这些黑心烂肝的坏人都收了呢?” “有仇报仇,有冤伸冤,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住在你们所上,跟你们同吃同睡。” 换了年轻姑娘肯定说不出这些话。但何玉仙不同,人上了年纪,见过和经历过的事情多,道德廉耻什么的也就淡了。只要能达到目的,撒泼耍赖只是小菜一碟,脸面根本没有钞票来得现实。 廖秋被何玉仙嚷嚷得一阵心烦,透过敞开的房门,看见摆在院子里用白布盖着的尸体,更是觉得火大。 “你,你,还有你。”他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指着何玉仙和她的儿女等人,严肃地说:“你们以为派出所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们胡来?你们聚众冲击国家的执法机关,单凭这一条,就能把你们抓起来。” 郑千山的儿女毕竟年轻,平时街道办和村委会组织的普法宣传多少参加过几次,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心中不由得萌生退意。 郑洽刚是郑千山的儿子。按照村里的规矩,他就是家中的长男,也是这种时候必须站出来说话的人。他往前迈了一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惧色,犹豫片刻,颇为犯难,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我爸没了,这事儿毕竟是因为你们警察而起,总得给个说法吧!” 廖秋阴沉着脸,足足盯了郑洽刚半分钟,把他看得心里发毛,这才发出低沉的声音。 “把尸体抬走,再把你们村长叫来。” 虽未明说,可廖秋已经松了口。 死者为大,就算他这个前任所长有权拘押冲击派出所的村民,也要顾及由此引发的问题。 他们毕竟是老百姓,尤其是郑千山和何玉仙这个岁数的村民,不是文盲就是法盲。在他们眼里,区长、市长、高官也抵不过本村村长。 几年前,廖秋带队去地州上扶贫,在一个偏远的村子,与当地老人说起时代变迁。对方问了一句话,当时就把廖秋噎得无法回答。 那老头是这么说的:“毛1主1席在北京还好吗?” 那地方没人用手机。因为穷,全村没有一户人家有电视。最高级的奢侈品,就是老式收音机。 这是两千年以后的事情。 真事! 郑洽刚是个明理的,连连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何玉仙一把拦住。 “你要去哪儿?” “我回去找村长。” “找村长干嘛?现在死的是你爹,你不管?” 郑洽刚连忙解释:“妈,人家说得没错,这儿是派出所,再有理也不能在这儿闹。爹平时打麻将,今天出了意外,还真怪不到人家警察同志身上。总之这事只能找村长,让村委会出面解决。” 何玉仙一听,当场就炸了,指着郑洽刚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爹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搞清楚,是警察害死了你爹!他们才是你的仇人!”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老太太,说话客气点儿。警民一家,什么叫我们是你们的仇人?” 何玉仙在吵架方面有着强悍的战斗力,她嘴里喷着唾沫星子:“要不是你们管天管地管着老娘撒尿拉屎,我家老头子会吓成那样,会被你们……” 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七十条规定:无论以任何形式参与赌博的,将被处以五天以下的拘留,以及伍百元以下的罚款。如果情节特别严重,不仅会处以十天以上十五天以下的拘留,还会处以伍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的罚款。” “警察依规定执法,有什么错?” “你们聚众赌博,难道还有理了?” 何玉仙平时在村里蛮横惯了,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不管,反正我老伴死了。他平时好好打着麻将,你们不来就没事儿。你们派出所必须赔钱,还得管所有的丧葬费用。” 廖秋转向在场的郑洽刚等人:“把你1妈带走,还有外面的尸体,一起搬回去。我最后说一遍:郑千山的死因我们正在调查,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你们肆意冲击国家执法机关的理由。如果你们执迷不悟,我会把这事儿反映给你们各自的单位领导。” 停顿了一下,廖秋继续道:“就算你们没有工作单位,也要你们的孩子想想。就今天的行为,我完全可以按照现行法规对你们进行拘押。” 说着,他抬手指着对面:“尤其是你,何玉仙。” 廖秋随即转向郑洽刚,语重心长道:“你的孩子还小。现在可不比以前,不上学就没有出路。我知道你们三山村拆迁补偿,家家户户都是百万富翁。可你有钱不代表你儿子、孙子以后同样有钱。他们毕业以后就得找工作,很多单位除了看能力,还要进行政审。” “我负责地说一句:就今天这事儿,一旦你们当中某个人被拘留,你们老郑家所有后代都会受影响。别的我不敢说,但有两件事可以肯定:首先不能参军,其次就是不能考公务员。” 郑洽山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姐姐在旁边拽了下胳膊,惴惴不安地问:“小弟,这是真的?” 郑洽山是中专毕业,前些年市卫生局对外招聘司机,他走关系被招进去。正因为如此,他对各种政策法规的了解和熟悉程度远远超过家里人。 “……是的。”郑洽山叹了口气,转身劝着何玉仙:“妈,真的别闹了。人家警察同志说的没错,再闹下去,对我们真没好处。” 尽管何玉仙心中各种不情愿,却拗不过儿子,被他拖着、劝着,极不甘心的离开了办公室。 ……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廖秋解开风纪扣,面色阴沉,从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燃,连续猛吸了几口。 干警察这行时间久了,也就有了很强的职业荣誉感。廖秋无法容忍对警察的侮辱和谩骂,何况这些人本身就有问题————打麻将哪怕只有一毛钱的赌注,也是赌博,也是违法。 他死死盯着李建斌:“老李,到底怎么回事?” 李建斌被他盯的心里发毛,连忙解释:“我也不知道啊!今天是李浩坤和孟辉一组,负责在三山村安置房那边巡逻。小孟打电话过来,说是他们被村民围住了,现场秩序混乱,让所里赶紧派人支援。” 廖秋把香烟夹在指间,皱起眉头问:“小孟?我记得所里没有姓孟的。” 李建斌道:“你走了以后新分来的辅警,很年轻。” 廖秋点点头,抬手冲着李建斌指了一下:“接着说。” “然后我就带着人过去了,到地方才发现秩序比我想象中更乱。当时的人比现在多多了,一百多将近两百,把麻将室围的水泄不通。还好我带着话筒,好不容易才把主要涉事人员带回所里。正准备一对一讯问做笔录,没想到郑千山的家人抬着尸体,带着一大帮子人冲进来,张口就嚷嚷着说是咱们的责任,要赔钱,还要负责丧葬费用。” “要我说,这些人简直就是想钱想疯了,好事坏事全往咱们身上赖。” 虎平涛在旁边劝道:“李哥您别急,还有廖哥,您也消消气。我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儿古怪,但从情理方面分析,却也说得过去。”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虎平涛身上。 廖秋转向他,疑惑地问:“古怪?小虎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暂时谈不上什么发现。”虎平涛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从时间上来看,郑千山家人的反应未免太快了。” “刚才我听了那些人的议论。麻将馆就开在三山村临时安置房的街对面。从小区出去,步行五分钟就到了。他们平时没事干,有事没事都喜欢去麻将馆坐坐。有位置就玩,没位置就在旁边看着。” “按照人类的正常生理规律,只要没有形成习惯和生物钟,早上六点至七点都属于正常的睡眠时间。年轻人贪睡,老年人起得早。所以麻将馆早上九点钟开门,郑千山等人十点钟开打,倒也说得过去。” “省厅今天早上九点开会,我和廖哥都在。厅里开会从不拖沓,那是因为领导知道咱们事情多,所以发言从不长篇大论,都是简明扼要,点到为止。表彰会前前后后开了一个多钟头,大会结束廖哥接到李哥电话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表,刚好是十一点三十四分。” “我和廖哥赶到所里的时间,是十二点二十八分。” 说着,虎平涛走到门口,抬手指了一下派出所大院原先放着郑千山尸体的那个位置:“进来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死者。尸体全身用白布罩着,下面是一张医用担架。” 李建斌对此很是不解:“这很正常啊!” 虎平涛转身对他笑笑:“李哥,你这就是灯下黑了。你想想,现在满大街都是服装店,想要买块白布,得到专门的店里才行。如果不是特意备着,谁家会有那么大的一块白布?” “再就是担架。这东西很常见,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弄一副摆在家里。除非家里有老人需要经常躺着往医院里送,而且从使用率和方便的角度来看,轮椅比担架好得多。” 第二百三十节 蹊跷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众人听得顿时愣住了。 廖秋思考片刻,认真地问:“小虎,你的意思是……这是预谋杀人?” 虎平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只是从逻辑层面上进行分析,具体情况暂时还说不准。但不管怎么样,必须向把郑千山的家人控制起来,同时向局里请求支援,尽快尸检。” 廖秋下意识联想到之前在局里开会的时候,王雄杰对自己说起省委党校刚结束的那个案子。他注视着虎平涛,问:“会不会是毒杀?” 虎平涛认真地说:“总之先把尸体送到局里,丁健这几天没事,初检报告最多晚上就能出来。咱们在所里也别闲着,李哥刚才说了,今天是王浩坤和那个叫做孟辉的辅警值班,把他们叫过来,好好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 孟辉很年轻,个头挺高,偏瘦,人长得很精神,尤其是穿在身上的制服,至少给他的颜值加了十分。 相比之下,王浩坤的模样就狼狈多了————他的制服衣扣掉了两个,皮袋也被扯歪,脸上甚至还有两道明显可见的抓痕。 廖秋顿时愣住:“老王,你这是怎么了?” 王浩坤用力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都是三山村那帮赌鬼闹的。我被他们围着,几个婆娘上来就抓住我不放,硬说是我把人给吓死了,旁边还有一群看热闹的帮腔……我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挡住他们,让小孟跑出去给所里打电话请求支援,否则今天还真回不来。” 孟辉在旁边连连点头,心有余悸:“是的,当时很乱。一大帮人围上来,气势汹汹的,看那架势简直要把我和王哥生吞活剥。为首的那个还口口声声要打我们,还说我们吓死了他们村的人,要我们抵命。” “放他娘的狗臭屁!”廖秋刚压下去的火气再起熊熊燃起。他用力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怒冲冲地破口大骂:“抵命……小孟,等会儿你带去审讯室,指给我看看,究竟是哪个混蛋敢说这种话!” 虎平涛知道廖秋实在是被惹怒了,才如此不顾形象。他上前两步,低声劝道:“廖哥,别发火,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他随即转向孟辉,问:“小孟,你说下事情经过。详细点儿,别漏掉任何环节。” “好的!” 看着虎平涛肩膀上崭新的一级警司徽章,孟辉尊敬地说:“我和王哥今天早上外出巡逻,刚走到三山村临时安置房那边……” 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巡逻路线和时间是预排的吗?” 孟辉点了下头:“是的。上个月排的值班表。我和王哥一组,以前负责长青路那一带,按照新的排序,我们和五组轮换。” 虎平涛“嗯”了一声,笑道:“你接着说。” “三山村的临时安置房属于大厂村。以前那边的治安情况良好。因为大厂村拆迁时间早,开发商给的优惠条件高,跟村里合作建了一些临街商铺,而且开发商与大厂村有协议,就地招人,在村民护卫队的基础上组建保安公司,村民们都很满意。” “这次让出一部分空房给三山村用作临时安置,是市里和区上的要求。开发商给钱,大厂村也能赚一笔,所以双方没有意见。可问题也随之而来————毕竟是两个村,而且三山村是外来户,与大厂村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矛盾。” 王浩坤插进话来:“自从三山村集体搬迁到现在,大事儿小事儿就不断。大厂村自从拆迁以后,所有村民并入城市户口,土地收归国家。开发商在建房的时候就预留空间,在那边搞了一个生鲜超市,其实就是变了个模样的农贸市场。在那里卖菜做生意的都是城郊农户,他们跟大厂村村委会关系很熟,这些年经营下来也有了人脉底子。可三山村的人一来,就各种挑刺。” 廖秋皱起眉头问:“买个菜还挑什么刺?” 王浩坤道:“老所长您刚走,市里就搞了新区划,所以这些事情您不知道也很正常。以前三山村和大厂村都不在咱们的管辖范围内,包括我和老李,都是后来才明白。就说这拆迁吧!以前四千块一平米就算是高价了,可现在同样价格根本买不到同样的房子。房价随行就市,拆迁也一样。大厂村那边拆迁搞的好,整体配套的商铺也多。现在轮到三山村,村里人看着大厂村过上了好日子,也就眼红。他们给开发商提了很多要求,除了补偿款加码,还提出房屋补偿面积要达到一比一点五,还要有定额的商铺和停车场。”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这就过分了。一比一点五……谁也不会答应这种条件。” 王浩坤道:“是啊!所以三山村的拆迁一直拖到现在,听说是市里领导出面,好不容易才促成双方协议。” 虎平涛从中听出了别样意味:“意思是村委会被压着签了拆迁协议?” 王浩坤道:“三山村的人都这么说,可实际上,有些村民的要求真的很过分。他们旁边就是大厂村,那儿的房价现在是每平方一万二。我听说开发商与三山村谈补偿的时候,有人张口就要三万一平米,还说什么“就“三山村”这个名字,就值这个价”。” 廖秋问:“照你这么说,郑千山的死,是三山村与大厂村之间的矛盾积累?” “这个我还真不好下结论。”王浩坤继续道:“三山村的人住进临时安置房,每天都要买菜做饭。他们对菜市场里的菜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新鲜、有农药、味道不好、模样差……总之什么借口都有,前段时间还闹出过买了西红柿不给钱的事情。”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很不是滋味,张口就问:“什么叫买了西红柿不给钱?这摆明了就是强盗行为啊!” 买东西不给钱,就是明抢。 王浩坤苦笑道:“这事儿当时是我处理的————三山村的一个老头去菜市场买菜,跟摊主说是要两个西红柿……是要,而不是买。这要求人家根本不可能答应啊!摊主当场就问他:你是三山村的吧?老头回答说是。摊主就说:“你们那边已经拆迁了,光补偿款就不是一个小数,难道连两个西红柿的钱都拿不出来?” “老头被说得很不高兴,就嚷嚷着两个西红柿有什么了不起。以前家里有地的时候,房前屋后都种着,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摘,价钱根本没这么贵。卖菜的就讽刺说那你回家自己种去,别来管我要。” “老头面子上挂不住,从摊子上抓了两个西红柿转身就跑,摊主急了就冲出来把他拦住。” 廖秋问:“这事儿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王浩坤叹了口气:“三山村村委会出面,替他付了西红柿钱……不多,就一块钱而已。” 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一块钱都不愿意给,穷横到这种程度?” “我就是举个例子。”王浩坤解释:“村里很多事情跟外面不同。其实要我说,那老头也不是不讲理,只是平时在村里买东西,抬头低头都是熟人,拿东西那惯了,而且他自己也卖菜,算是一种变相的价值交换。” 廖秋在旁边说:“村规民约,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会出现高于国家法律的情况。” 虎平涛问:“这跟郑千山的死有什么关系?” 王浩坤道:“三山村的人搬过来以后,一定程度上扰乱了大厂村的秩序。就拿打麻将这事儿来说吧!平时聚在一起打麻将的人群都很固定,叫做“麻友”。以前大厂村的麻将馆和棋牌室有四家,可等到三山村的人一来,就变成了六家。” 虎平涛问:“国家一直禁赌,我们以前在城中村每年都搞普法宣传,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麻将馆?工商部门也不管管,还发了那么多的牌照?” “这事儿怨不着工商部门,这些麻将馆很多都是没牌的。”王浩坤解释:“他们应付检查的理由也很充分:来玩的都是亲戚,没赌博,就是聚在一起打个“卫生”麻将,不玩钱。”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拆迁户,家里房子多,拿几间出来给大伙儿打麻将,没违反规矩,也没犯法。” “既然不经营,就谈不上纳税,也用不着办理执照。” 虎平涛听得又气又好笑:“打卫生麻将,不玩钱,这话你们也相信?” 王浩坤摊开双手:“我当然不信。就那么一百零八张牌,一群人围着玩一天,甚至通宵,而且还不赌博,这话简直骗鬼呢!” 孟辉在旁边插话:“可就算不信也没办法啊!他们不在抽屉里放钱,输赢都用手机转账,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在赌博。” 李建斌在旁边叹了口气:“基层工作难做啊……就说打麻将抓赌这事儿吧!对每个派出所都是老大难。别说是我们耳原路了,各个派出所辖区内的城中村都这样。以前老廖在的时候,每年都要给各村的村委会开会,反复强调严禁赌博。可人家也说了,村里的那些人如果不让他们打麻将,就会寻衅滋事。” “都是些闲得无聊的人,口袋里有几个钱,又不愿意出去工作,只能每天呆在麻将馆里。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他们每天通过麻将互有输赢,大多是五块钱一注,最多也就二十块。对拆迁户来说,这点儿输赢其实不算什么。反正聚在一块儿玩,钱就是从你我口袋相互轮换的过程。只要不是故意出老千或者耍诈,就出不了乱子。要我说……” 廖秋听到这里,立刻打断了李建斌:“老李,你这想法要不得。赌博就是赌博,哪怕打得再小也是赌钱。” 李建斌对廖秋还是很尊敬的,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老廖,你那是场面话。执法执法,在讲究原则的基础上一定要灵活。别说是三山村了,全市那么多城中村,那么多的麻将馆、棋牌室、茶室……有哪个是真正老老实实经营?你在看看全省、全国,经营这个行业,每天就靠打麻将过日子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万。” “如果真的照章执行,每人拘留三到十五天,看守所早就满了,而且根本住不下。” “一旦因为赌博被抓,电脑就有记录。按照这个比例,你再算算全国还有几个人是清白底子?” “为什么娱乐公司那么火?为什么好的电影电视备受追捧?因为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人生寄托。就说那些老人吧!他们不打麻将还能干什么?” 这些道理廖秋不是不懂,只是之前被何玉仙吵嚷得心里烦躁,火气上来了,就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听李建斌这么一说,他也冷静下来,暗自点头,发出长长的叹息。 现实与理想之间,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差别。理法框架只能从道德层面上进行约束,无法精确限制到每一个人。 虎平涛耐心等待着冷场了几秒钟,问王浩坤:“王哥,照您这么说,三山村和大厂村的村民,平时就有矛盾?” 王浩坤点点头:“矛盾很多。打麻将只是其中之一。” 联想到他之前说过“原本四家麻将馆,后来变成六家”。虎平涛下意识地问:“怎么打个麻将还有矛盾?” 王浩坤道:“和尚与道长抢师太那个段子你听过吧?” 虎平涛点点头:“听过。” “打麻将跟这个是一样的道理。”王浩坤指着廖秋和李建斌,认真地说:“别如我和老廖、老李,还有你,四个人组搭子,每天约着打麻将,彼此关系都很熟。而且是一个村的,平时要是咱们四个谁有事来不了,就让李兆军、陈信宏,或者张永祥凑一下。反正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现在三山村的人来了,他们也要打麻将。经营麻将馆的老板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来了就是客,反正四个人一张桌子,能抽水就行。” 第二百三一节 举报者 “这样一来,矛盾就出现了。” “以前来的都是老顾客,可如果有新人,老板同样不拒绝,会帮着安排窝子,跟以前的老顾客一起玩。” “还是凑搭子,前提是以前的老客户不够数。” “经常打麻将的都知道,等人是挺烦的一件事。比如约好了上午十点,结果有人睡过头了没有及时赶到,打电话一问,对方还躺在被窝里。如果是年轻人也就罢了,催一下,赶紧起来随便擦把脸,路上买两个馒头烧饼赶过来就行。可如果是老人,速度就慢得多,起床以后慢吞吞的,再晃晃悠悠出来吃碗米线,到了麻将馆至少也要一个钟头。” “换了谁都等不了啊!这时候赶巧了老板说:我给你们介绍个人凑搭子,于是三个人就说来吧来吧!” “玩过就成了熟人,感觉好的话下次还会继续。这玩的次数一多,大家都有共同话题,以前的老伙伴就扔在一边,反正赶早,谁来了谁上。” “别看村里的麻将馆从四间变成六间,表面上是满足了需求人群,可从另一方面看,也激化了矛盾。” “原本的四家经营者都想赚钱,客人多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只要增加几张麻将桌就行。可一下子多了两家麻将馆,相当于多出几十张桌子。算下来,就是几百个客人。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真正恨得是咬牙切齿啊!” “今天事发的这间麻将馆没有名字,是大厂村里一个女人开的。开了有十多年了,她把临街的房子打通,新开了一扇门,面积还是挺大的,能摆二十来张麻将桌。每两张桌子隔成一小间,环境还算不错。” 基本情况已经介绍的差不多,虎平涛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案情本身,他对王浩坤道:“王哥,仔细说说今天事发的全过程。” 王浩坤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他显得有些困惑:“说起这事,我觉得挺奇怪。按照平时正常的巡逻路线,我和小孟开着电动车到五号警务亭,旁边就是大厂村村委会。把车停在那儿一是方便,有人看着;再有就是好充电。从三岔街那里往南,就是大厂村的商业街。人多,按规定不准进车,村委会在路口还设了道杆和水泥墩,别说是咱们的警车了,就算单人电动车都进不去,只能步行。” “巡逻路线要进入商业街,绕行一圈,从北面的街口出来,再从反向的巷子里折回。” “村里的麻将馆就集中在那一带。有三家在商业街上,背面的巷子里还有一家。另外两家在新安置房,也就是十一幢那边。” “所里人手有限,日常巡逻如非必要,背街背巷是不去的。事发的那家麻将馆距离正大街只有六十多米,从巷子里进去,是个“之”字型路线。两边通口,很宽,可以过车。” “我之所以说这事有些奇怪,就是因为事发地那天不在巡逻路线上。” 听到这句话,虎平涛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廖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王浩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浩坤解释道:“我是说,按照预先的安排,我和小孟不从哪儿过。” 廖秋有些明悟:“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孟辉在旁边认真地说:“当时我和王哥刚走到巷口,从麻将馆方向就出来一个人,告诉我们,说里面有人赌博。” 廖秋眯起眼睛问:“举报?” 王浩坤点点头:“类似的情况以前有过。我当时没多想,拉住那人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麻将馆赌博,玩现金,让我们赶紧去抓人。” 虎平涛认真地问:“于是你们就去了?” 孟辉点了下头:“我们很熟悉大厂村的商业街,具体说的是哪家麻将馆也很清楚。那人说怕被人看见,事后找他报复,要先走。我和王队没多想,就同意了。” 这样的操作并不违规。警方要保护举报人,而且抓赌需要证据,不是某人随口说说就能当真。只要有了情报和线索,下一步肯定是前往麻将馆,展开例行检查。 廖秋问:“举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浩坤回答:“他叫张立根,也是三山村的人。” 说着,王浩坤走到办公室门口,朝着位于一楼的审讯室方向指了一下:“他现在下面做笔录,我跟张春良说了,看着他,别让他走。” 廖秋问:“你觉得张立根有问题?” 王浩坤转身回到屋里,认真地说:“他告诉我们麻将馆有人赌博,玩现金。然后他自己先走,让我们去查。我和小孟进了巷子,就几十米的距离,但视线被墙挡着,必须绕过去才能看到麻将馆。我们刚走到路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喊:警察来了。” 廖秋迅速在脑海里编织出完整的流程画面,问:“谁喊的?” “张立根。”孟辉气鼓鼓地说:“我能听出是他的声音。” 虎平涛走到办公桌前,拿了纸和笔,递给孟辉:“麻烦画一下当时的路线图给我看看。” 孟辉很快在纸上画出商业街和巷子的位置。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直角的“之”字。 虎平涛指着巷子中间折来折去的那段路,问:“从这里到巷口有多远。” 孟辉略一回忆:“大概二十米,最多不超过二十五米。” 虎平涛又问:“走到巷口,能看见麻将馆的招牌吗?” “那里没有招牌,只有一扇门。”孟辉回答:“不过老板在门头上装了一个折叠的遮阳板,很显眼,出了巷口就能看见。” “巷口到麻将馆大门有多远?” “十米左右。” 虎平涛双臂抱在胸前,右手轻轻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张立根在你们之前跑进去,喊了那声“警察来了”?” 王浩坤愤怒地点点头:“他是故意的。我们被骗进去,还没走到麻将馆门口,里面的人就“呼啦”一下冲出来。我和小孟当时就懵了,下意识的走过去,被他们围住,口口声声说死了人,要我们负责。” 虎平涛看了一眼孟辉插在左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抬手指着问:“当时开着这个吗?” 孟辉点点头:“开着。按照要求,我们现在日常巡逻都要开机。” 李建斌解释:“廖所走了以后,上面发了一批新的设备。执法记录仪的蓄电问题暂时无法解决,就给每个小组安排了两套。他们平时身上带一套,另一套放在所里充电。日常巡逻路线平均三小时一个来回,刚好换上新的,把旧的插上接口充电。” 孟辉道:“那些人简直疯了,上来就扯衣服拉人。还好王哥见势不妙拦住他们让我跑出去打电话,否则记录仪很可能被弄坏了。” 廖秋说话速度极快:“把现场拍摄的画面放出来看看。” 视频直接跳到在街口遇到张立根的那段开始。 拍到了他清晰的面孔,记录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的确是举报:“麻将馆有人赌博,你们管不管?” 王浩坤当时回答:“当然管。” 简单的问答过后,张立根转身离开,画面显示王浩坤和孟辉紧跟其后。但张立根跑的很快,迅速消失在他们前面的巷子转角。 画面随之转到巷口,从屋子里传出那声响亮的“警察来了”。然后就是几个人从屋里出来,神情惊慌失措,然后是各种杂音,各种喊叫,以及更多的人。 现场声音很乱。 有人发出惊呼:“老郑不行了!” “他这是心脏病犯了,赶紧打120。” “打电话给他家里。” “他这是被警察吓到了。” 画面里的王浩坤被十几个人围住。有人抓住他的制服,威胁着要打他;有人冲他身上吐唾沫;还有人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 也有人发声阻止:“这事儿跟警察没关系,你们不能这样。快打电话给医院,赶紧抢救。” 但没人听。 视频很快结束。 虎平涛留意了一下,从事发到镜头偏移,也就是孟辉见势不妙转身跑到外面打电话给派出所请求增援,总时长六分钟十七秒。 廖秋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这是个圈套。”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王哥和小孟是被骗进去的。重点审一下张立根,基本上就清楚了。” 李建斌有些疑惑:“这事儿的确不是我们的责任,可要说是就这样把人活活吓死,我觉得……” 他摇摇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虎平涛道:“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被吓死的可能性很大。人人都知道赌博违法,国家虽然不禁止打麻将,但谁都怕被抓起来。所以警察对麻将馆经营者和打麻将的人天生具有威慑力。他们表面上说是玩牌,抽屉里也没放着现金,可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按照《治安管理法》的解释,打麻将这种形式的小额民间赌博,其行为不算犯罪,但绝对违法。咱们警察天生就是违法犯罪分子的克星,赌博的人都清楚一旦被查到证据,不是罚款就是拘留。说实话他们自己也怕,可就是抵挡不了这种诱惑。” “当一个人突然受到意外惊吓的时候,肾上腺会分泌大量的儿茶酚胺。这是一种神经介质,包括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促使心跳突然加快,血压升高,心肌代谢的耗氧量急剧增加。这样一来,过快的血液循环就如洪水般疯狂冲击心脏,使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导致心跳骤停,致人死亡。” “很多案例和医学方面的病例表明,人不仅可以被突然吓死,也可以逐步受到恐吓,因为心理上无法承受而死去。” “郑千山的死,应该属于前者。” “我建议,立刻抓捕张立根,从笔录转为审讯。” …… 廖秋做事从来就是雷厉风行。 李建斌心里也窝着一团火。用他的话说:这帮该死的赌鬼搞这种花样,简直就是欺负到咱们警察头上来了。 为了钱,很多人做事无下限。别说是医闹了,就连在商场里自己不小心摔一跤,也吵着要商场赔偿医药费。 这次干脆闹到了派出所…… 张立根第一时间被带进了审讯室。 与郑千山同桌打麻将的另外三个人,以及麻将馆经营者,也被单独讯问。 张立根今年五十八岁,个子不高,偏瘦,早年没养成好习惯,身子有些佝偻,走路的时候外八字幅度很大。 虎平涛连续几年被省厅和市局评为优秀,内部报道经常出现他的名字,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老人,李建斌根本不愿意放他走,直言:小虎你帮帮忙,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负责。 走进审讯室,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张立根,虎平涛提高音量,发出充满威慑力的怒吼:“张立根,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故意捏造事实,诬陷人民警察?” 对于不同的犯罪分子,采取不同的讯问方式。这是心理学实用化的必备技能。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懦弱、活泼、多疑、开朗、温和、自私……面对同一个问题,各人会做出不同反应。审讯也是如此,针对目标的性格,要么循循善诱,要么循序渐进,要么大开大合……总之,解决方法不同,方法也不能同一而论。 张春良之前给张立根做笔录。他认为张立根属于性子懦弱,平时很少说话,也极少与人发生争斗的那种类型。 从电脑里调阅的资料显示,张立根没有犯罪记录,底子很干净。 也就是说,他以前没有因为民间纠纷进过局子,也没有报警或请求警方帮助调解的记录。 所以虎平涛上来就采取了语言和音量双结合的讯问方式。 对于心理防线脆弱的人,吼叫很管用,甚至可以拍桌子砸板凳,以威胁方式达到目的。 果然,面对目露凶光,满面狰狞的虎平涛,张立根就像一只软弱无助的兔子,蜷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第二百三二节 审讯 “我……我没有……” “我没这么做啊!” “你们警察不能冤枉好人。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五十多岁的人不算小了,已经步入老龄化阶段。张立根年轻的时候从事体力劳动,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外表苍老程度更高,脸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肤色偏黑,眼睛也很浑浊。 虎平涛注意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故意发出冷笑:“你以举报赌博为借口,把我们的人骗进麻将馆……张立根,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立根仍然缩着身子,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我没骗你们啊!他们打麻将都在玩钱,真的是在赌博。” 虎平涛语速极快地问:“那你呢?据我所知,你也是麻将馆的常客。你每天都去那里打麻将,经常与郑千山同桌,那里所有人都认识你。呵呵……这算什么?知法犯法,自我举报?” 张立根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目光。他扯着嗓子狡辩:“那都是以前的时候,我今天没打麻将。你们警察抓人要讲证据,我……我这是主动举报,我是在帮助你们抓坏人。” 虎平涛笑了一下,抬起手,指着安装在办公桌正上方的监控摄像头:“你在这里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录下来。张立根,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三山村的人,打小就在村里,这次拆迁也有你的份儿。现在住在大厂村,以后回迁还要和村里人住在一起,你怎么敢说这种话?呵呵,说句不好听的,这叫吃里扒外。” “你说你们村里的人是坏蛋……” “信不信我把这段视频发给你们村委会,让所有人都看看?” 张立根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避开问题,可怜巴巴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打麻将赌博,我……我真的是在帮你们啊!” 李建斌坐在旁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张口想要怒斥,却被虎平涛抬手挡住。 “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要举报?呵呵,你就不怕事情泄露出去,被你们村里的人活活打死?”虎平涛不再凶神恶煞,他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张立根回答的很快:“他们赢我的钱……赢了我太多的钱。” 虎平涛和李建斌相互对视,对这样的回答都感觉很意外。 “郑千山是个赌鬼,以前没搬迁的时候,他在村里就经常聚众赌博。”张立根道:“最早的时候玩牌九,滴立。他经常赢钱,还睡过人家的婆娘。后来被人举报进过局子,赌具也没收了。出来以后他开始玩牌,锄大地、斗地主、二十一点、扎金花什么都玩……村里很多年轻人被他带坏了,不干活,成天就聚在一起赌博。大的时候一把就有好几百,小的时候也有五十多。” 虎平涛敏锐地抓住问题:“郑千山赢过你的钱?” 张立根犹豫了一下,迟疑着点了下头:“……赢过。” 李建斌反应很快,他在旁边顺着话题问:“赢过多少?” “这个我还真没个细数。”张立根摇摇头,神情和话语都有些苦涩:“我爹妈死的早,以前在村里种地,那时候还要交农税,地里的收成一般,勉强够吃饱。农闲的时候郑千山聚众赌博,我就跟着过去看热闹。起先是在旁边跟着下注,那时候手里没什么钱,就用谷子和包谷,十斤十斤的押……总的来说,输多赢少。一年下来,要输出去百来斤粮食。” “后来政策变了,我跟着别人去外面打工,赚的比在地里刨食多多了,一年收入就有好几万。这人嘛,无论在外面混的有多好,总要回家,落地生根。我打工赚了些钱,想着要回家盖房子,再说个媳妇,生几个娃娃……那年中秋我回家,顺着走了一趟亲戚,各家送了点儿礼物,定好了日子,大伙儿都答应到时候过来帮忙盖房。” 虎平涛微微点头。 以前村里盖房,很少请建筑队,都是熟识的村里人帮忙。自己买材料,管饭,几天功夫就能盖起一间大瓦房。优点是建筑成本很低,缺点是这样盖起来的房子抗震性很糟,也谈不上什么结构。 “郑千山知道我回来了,就约着我玩牌。我当时想要拒绝,可来了很多熟人,实在抹不开面子,就跟着他们玩了一个通宵。” 看着他脸上沮丧的表情,虎平涛问:“输了?” 张立根神情惨然:“我在外面没日没夜的干活。为了攒钱,几乎每顿都是啃馒头喝自来水。郑千山是属狼的,狠啊!那天晚上玩扎金花,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闷牌赌注加一倍。我连闷六把都赢了,不是对子就是A,总数有好几百。”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张立根嘴唇开始变得颤抖,声音也变得哆嗦:“后来……那把牌,我还是闷了。当时场上包括我和郑千山,总共有七个人。闷到第三圈的时候,另外五个人都看了牌,看了就扔了,说明牌不大。到最后,只剩下我和郑千山。” “郑千山一直闷着没看牌,加注到五十块。我心里有些发毛,就拿起牌看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三个王,炸弹啊!” 听到这里,李建斌很是诧异:“这是大牌啊!只有三个尖儿能赢。” “是的,正常情况下只有三个尖儿能大过三个王。”张立根满面苦意:“可还有一种情况,二三五,最小的牌,专砍炸弹。” “扎金花”没有最大的牌,最小的赢最大的,可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几乎可以不计。 虎平涛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同情:“郑千山那把拿到了二三五?” 这段回忆对张立根来说是极其痛苦的。他死死攥住拳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我看了牌,加注到一千,郑千山跟了五百。我继续加一千,他有些犹豫,于是看牌,跟了一千。” “玩过“扎金花”的人都知道,只要看过牌,而且牌大的人才会跟注。我手里拿到的可是三个王啊!那是什么概念……赢对子,赢顺子,赢同花,赢同花顺,甚至能赢从二到蛋的所有炸弹。玩一万次恐怕也拿不到一把这种牌。用老人的话说:真正是发财的机会到了。” “我一把就压上了五千块。我是有底气的,毕竟桌上的钱就有好几千,三个王无论怎么说都稳赢不输,就算郑千山被吓跑了不跟,光是桌上的那些钱,也值得这把牌。” 李建斌饶有兴趣地问:“他跟了?” “他不但跟了,还加了五千。” “我觉得他手里的牌应该很大,至少是同花,还带个尖儿。” “说不定是同花顺。” “也有可能是炸弹。” 张立根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有些痛恨,也有些后悔:“当时一起玩牌的还有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杨达富坐在我旁边,他看牌和扔牌的时候动作大,我看见他牌里有红桃尖儿。王庆国坐在我对面,玩牌的那张桌子很旧,桌面上有好几条裂缝,王庆国扔牌的时候有一张卡在缝里,斜站着。他把牌拔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那是一张梅花尖儿。” 虎平涛心中了然:“所以你判断郑千山手里不可能有三个尖儿?” 张立根叹了口气:“是啊!那张梅花尖儿是公开的,杨达富的那张我也记得位置。为了表示公平,大家都卷着袖口。如果开牌以后郑千山手上是三个尖儿的炸弹,我根本不会认。” 虎平涛道:“然后呢?” “我心里有了底,一口气压了两万,那是我身上所有的钱,所有的积蓄。” “按照我们那边的规矩,到最后只剩下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个提议双方都压上同样的赌注,一起开牌,对方同意的话,就不用在继续押注。” “郑千山同意了,他往牌桌上也放了两万块。” “我当时高兴极了。把牌用力一翻,伸手就去拿钱。” “旁边的人把我拦住……是的,是杨达富。他指着对面,说让我看仔细了。” “尼玛的,二三五……竟然是二三五啊!” “我当时就呆了,脑子里什么也不会想,晕乎乎的。” “狗1日1的郑千山当时说的那些话,我这辈子都记得。他说他看牌的时候就想扔了,可看看只剩下两个人,想诈唬我,就跟了两圈。如果我手里的牌是顺子或者同花,不可能一次就加注五千。仔细想想,觉得我应该是拿到了炸弹,所以大着胆子跟了。” “他还说:赌钱玩的就是心跳加刺激。二三五专砍炸弹,如果我手里不是炸弹,那么他就认输。” 李建斌不屑地摇摇头:“简直扯淡!这明显是个局,故意骗你上当的。” 张立根脸上一片呆滞:“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可他们人多,几乎所有人都站在郑千山那边,都说是愿赌服输,而且没人逼我玩牌,也没人逼我加注。” 虎平涛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后来呢?” “那可是两万多块,九八年的两万多块钱啊!在村里别说是盖一间房,就算是三间大瓦房也够了。我原本是要盖了房子说媳妇的,一下子全完了。” 张立根坐在椅子上抱头痛哭,哭声很大,涕泪直流,不像是故意做作,而是真情爆发。 李建斌皱起眉头,正准备张口说话,却被坐在旁边的虎平涛抬手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虎平涛递过去一支烟,冲着李建斌做了个“耐心等待”的动作。 审讯室里陷入了长达好几分钟的冷场,只听见张立根在低声抽泣。 等到他的哭声渐止,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张立根面前,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淡淡地问:“所以你一直想要报复?” 张立根接过纸巾,擦着眼角,用力抽了下鼻子,深深吸了口气:“我后来明白了,他们是故意整我。我想过报警,可刚好赶上全国严打,那时候的规矩跟现在不一样,举报了说不定连我都得一块儿抓进去。前思后想,我还是忍了。” “我后来就没再出去打工,一心呆在村里种地。” 虎平涛回到椅子上坐下,认真地问:“你在寻找机会?” 张立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一等,就是几十年,直到现在。” 虎平涛继续问:“所以今天上午你来到商业街上,向我们巡逻的同志举报,然后自己跑进麻将馆,喊了那声“警察来了”?” 张立根低着头:“我觉得这样做挺有意思。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吓唬他们。” 虎平涛眯起双眼,用力咬了一下后槽牙,强压着心中刚刚腾起的愤怒火焰,冷冷地说:“张立根,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问题,别跟我绕圈子。” 张立根抬起头,满面无辜:“郑千山当年骗了我两万多块钱,我这辈子算是被他毁了。我真没撒谎啊!不信你可以到村里问问,大伙儿都知道这事儿,我没骗你!” 虎平涛目光如剑,牢牢将其锁定:“他骗了你那么多钱,所以你故意诈唬。这算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张立根一口咬死之前的说法:“我真没想太多,就是吓吓他。谁知道他那么不管用,一吓就死了。” 停顿了一下,张立根继续道:“说起来也是赶巧,我今天早上在商业街溜达,刚好看见你们的人巡逻,就上去说了两句。他们的确是在麻将馆里玩钱,真的是在赌博啊!” 看着他满面真诚的样子,虎平涛思考片刻,转过身,张立根看不到的位置,对李建斌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 走出审讯室,李建斌不解地问:“小虎,怎么不审了?” 虎平涛紧皱着眉头:“这家伙很狡猾。他应该是提前做足了准备。而且我觉得,这案子远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李建斌奇道:“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虎平涛回答:“按照张立根说的那些,郑千山是个老赌徒了。他的心理素质应该很好。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被一句话就活活吓死?” 第二百三三节 麻友 李建斌目光微闪:“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虎平涛解释:“说实话,今天的审讯有些仓促。一是事情突然,再就是郑千山家人在所里闹,廖哥想要尽快解决,所以这案子没走正常程序。我原本觉得是张立根的问题,案子的缘由不外乎几种————故意开玩笑;要不就是与郑千山有仇,故意坑他;或者张立根想要当良好市民,故意在警察面前做个表现,举报抓赌。” “可现在看来,这些猜测都是错的。张立根的确与郑千山有仇,当年那个扎金花的赌局应该不会假,只要在三山村里问问就清楚。所以,大概率是张立根以惊吓的方式进行报复。” “这样一来,问题就变得复杂————张立根冲进麻将馆喊一声“警察来了”,到底能不能达成目标,吓死,或者把郑千山吓怕?” “我觉得“吓怕”这个概念不太可能。” “郑千山是个老赌徒,只要查一下电脑,应该能找到他以前的案底和记录。聚众赌博这事儿可大可小,具体看当时怎么处理。郑千山以前应该没少跟警察打交道。如果是第一次进局子,肯定心慌心跳,次数多了就变成老油条。就那么一声“警察来了”,对不同的人,反应区别非常大。” “如果只是普通的开玩笑,根本谈不上什么报复。李哥你换位想想,如果你和朋友在外面打麻将,玩钱的那种。旁边突然有人这样喊一声,当时肯定被吓一跳。可等你反应过来,会怎么做?” 李建斌思考片刻,认真地说:“这得分情况。如果警察真的来了,当时我肯定忙着把钱装口袋里。” “如果是今天这种情况呢?”虎平涛掐住他的话头,问:“警察当时没出现,甚至将近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都没有走进麻将馆?” 李建斌想也不想就说:“那我肯定要问警察在哪儿?如果忙乎半天警察还是没有出现,我肯定要揍喊话的那个人。你没事捣什么乱啊?” “然后呢?” “然后?”李建斌想了想:“然后把胡乱嚷嚷的那个混蛋狠狠揍一顿。” 虎平涛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他靠在墙上,微微点头:“孟辉当时开着执法记录仪,视频画面很短。更重要的是,王浩坤和孟辉自始至终也没有进入麻将馆,他们刚走到外面就被里面出来的人围住。直到所里的增援赶到,王浩坤才得以解围,走进去,看到躺在椅子上,已经死亡的郑千山。” 李建斌顿时明白了:“小虎,你的意思是,郑千山的死因有蹊跷?” “我不确定。”虎平涛摇摇头:“但吓死与其它原因导致突发性死亡,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我建议暂时收押张立根,先对其他在场的人进行讯问。” 李建斌明白了他的意图:“等尸检报告?” 虎平涛点了下头:“我中午就给局里打了电话,丁健答应尽快出结果。现在都四点多快五点了,再等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抬起头,看着远处阴霾的天空,他喃喃自语。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郑千山的死因不是惊吓所导致,这个案子就很有意思了。” …… 王庆国很胖,体型粗壮。 李玫瑾曾经做过一期节目,声称:长相圆胖圆胖,浑身都是赘肉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骗子。 “我是老实人,我没撒谎。” “郑千山的确是被吓死的。我当时坐他旁边,还有老杨和老陶,我们四个约了上午十点钟打麻将。我坐老郑的上家,对面是老杨,旁边是老陶,他俩可以作证啊!” “说起来都怪张立根那个混蛋。尼玛的,有事儿就好好说,警察来了就来了,有什么了不起。他非得叫那么大声,简直比打雷还响,老郑当时刚好糊了一把好牌……要我说,这才叫极乐生悲。” …… 杨达富很壮实,笑眯眯的,眼睛很小,经常眯成一条线。 讯问过程中他一直抬着头,保持和蔼温顺的表情。 “是的,我当时就在老郑旁边。我们打卫生麻将,没玩儿钱。” “真的,我这人从不赌博。我承认我的确喜欢打麻将,可打的都是卫生麻将。” “什么,王庆国说我们玩钱了?警察同志,您得调查清楚啊!那是他和老郑、老陶之间的事情。他们三个玩钱,我就是凑个搭子,没参与进去。他们打五毛钱一炮,我就在旁边看看,我是很卫生的……嗯,卫生麻将的卫生。” “什么,老王说我也玩了?这……狗1日1的怎么能乱说呢?” “……好吧!我们就打了五毛,随便娱乐一下。这打麻将总得有点儿钱才行,否则就玩不起来了。不光是我们,整个麻将馆,还有附近的几家,所有人都在玩。要说是赌博,大家都在赌。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区别对待啊!要抓就一起抓。” “你说啥?老王说不是五毛,是二十块钱一注?” “尼玛的,这个臭不要脸的王庆国,是他们三个打二十,我真是玩五毛啊!” “……好吧,我承认的确是二十。可今天我输了,真没赢钱。” “老郑当时手上好像是一把清一色,老陶放炮,刚好张立根进来就说“警察来了”,老郑当时就歪着脑袋滑下去不行了。” “你问我怎么知道老郑死了?村里每年都死人,我说的正常死掉的那种。以前不时兴送火葬场,都是装棺材里送上山里埋了。家家户户都有坟地,有时候白事也要当做喜事来办。我经常给他们跑腿,死人见得多了,什么类型都有,就连在家里放了好几天,烂了发臭的那种都见过。” “我当时就给老郑掐人中,可根本不管用。我指甲都掐软了,老郑连个反应都没有。我连忙跑出去,没想着要挡你们警察,是打算请警察帮忙把人送医院。可外面那些人一闹腾,我说什么都没人听。” “我是好人啊!” …… 陶兴正那张脸方方正正的,就是人很邋遢,体味儿重,估计平时不怎么洗澡。 “张立根那个狗1日1的把老子害惨了。刚才接到我媳妇的电话,说是老郑婆娘去我家里闹,要我赔钱。还说什么要不是我约了老郑,他也不会跟我们一起打麻将,所以现在出了事我必须负责……尼玛的,这不讹人嘛!” “老郑那婆娘凶啊!狠起来能用菜刀砍人。她娘家以前是杀猪的,后来改行卖猪肉,从屠宰场那边拿货,就在周家营那边开铺子。你们随便问问就知道我没撒谎。” “老郑以前在村里也赌钱,可玩的小。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跟着他混,可后来我改好了,就打点儿小麻将,一毛钱一炮的那种,两毛钱的我都不玩。这赌博害人害己的道理我懂,小赌怡情大赌害人。我保证,真没玩过比一毛钱多的。” “老杨昨天就约了我,还有老郑和老陶。他们仨打二十的,我就玩一毛。我是给他们凑搭子啊!老天爷作证,我是清白的啊!” “说起来也是老郑今天倒霉。十点钟开打,一直没怎么糊过。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一下子时来运转,连续五把自摸,最后那把还是清一色,连续杠。他叫牌三万,我刚好不要万子。刚打出去给他糊了,张立根就冲进来说“警察来了”。老郑倒下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那张三万,真正是死不瞑目啊!” …… 六点多,廖秋还没走。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上的几份笔录,摇头发笑。 “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这三个家伙,一个比一个能编,满口都是假牙,每一句真话。卫生麻将、两毛、一毛……他们都很清楚赌博一旦被抓住是什么后果,所以谁都不承认。实在赖不过去,就拼命把赌注往小里说。” 李建斌在旁边道:“是啊!他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月了,还一毛钱一炮,那都是老黄历了。” 廖秋抬头看了一眼虎平涛:“丁健那边有没有消息?” 虎平涛回答:“他还没打电话过来,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廖秋把视线回转到笔录上:“郑千山是个老赌鬼。王浩坤查过了,他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有刑拘记录,都是因为聚众赌博。不过这家伙很聪明,关进去的时候表现老实,服从管教,所以很快就放出来。” “这三个跟他一起打麻将的家伙。”廖秋用手指敲了敲笔录本:“瞧瞧他们说的这些话,满满的求生欲啊!今天这事儿也太巧了,一起打麻将,一起看着郑千山猝死,一起都说自己只打一毛钱,甚至是卫生麻将。说穿了,都在极力撇清关系。这也太明显了,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是连这点儿蹊跷都看不出来,咱们干脆脱了警服别干了,回家带孩子去。” “我赞同小虎的看法,这案子的关键在于,郑千山究竟是怎么死的。” 廖秋继续道:“张立根说是他为了报复,故意把王浩坤和孟辉引去麻将馆。往小里说是开个玩笑,甚至还带有主动举报的成分。如果上了法庭,这些都是对他极为有利的证据。大概率会判为过失杀人,甚至无罪。” 李建斌一直皱着眉头:“老廖,我这心里没底啊!万一……我说的是万一,郑千山要真是被吓死的呢?” “那也跟我们没关系。”廖秋摇了摇头:“王浩坤和孟辉没在案发现场,时间也对不上。所以平时出警一定要开执法记录仪,就算日常巡逻也得开机,否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虎平涛坐在办公桌旁边,手里端着一杯茶,小口抿着微烫的茶水:“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一个细节。” 指导员陈信宏离他最近,好奇地问:“小虎,你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移到对面的廖秋身上,然后转向看着李建斌。 “打麻将要四个人。郑千山、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也是四个人。我知道廖哥和李哥会打麻将,陈哥你平时喜欢打牌。虽然玩的不一样,道理却没什么变化。赌不赌的我就不提了,就问一句————无论打牌还是打麻将,刚好玩到兴头上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人喊一声“警察来了”,你们会是什么反应?” 李建斌很是不解:“小虎,你这翻来绕去的,还是回到原来的那个问题,没变化啊!” 虎平涛摆了摆手:“不一样,我也是刚想到这个。现在不讨论郑千山是不是被吓死的,我就问————如果换了是李哥你在场,也在牌桌上打麻将,张立根喊了那一声,等了半天……就以三十秒为准吧!你自始至终没看到警察,你会是什么反应?” 这问题角度有些刁钻,也有些出乎意料。 李建斌双眉几乎绞在一起,陷入深思。 陈信宏知道麻将规则,平时却很少玩。他显得有些茫然,想了半天也不明白这问题究竟指向何处。 廖秋点起一支烟,感受着来自尼古丁的刺激,脑海深处忽然灵光一闪,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说:“……如果换了是我,对张立根……至少得骂他几句,或者揍他一顿?” 虎平涛用力捏个了响指,兴奋地笑了:“这才是突然受到惊吓,然后明白过来的正常反应。四个人坐在一起打麻将,别说是警察了,就算旁边看牌的稍微发出点儿大的声音,都有可能引发叫骂和吵闹。因为专心致志的时候绝对容不得外来干扰。” “张立根那一声“警察来了”,导致郑千山被活活吓死。我们不可能从死人嘴里得到线索,可是另外三个同样坐在牌桌上的人,他们当时的反应也太奇怪了。” 虎平涛指着摆在桌上的执法记录仪:“这是孟辉的,你们可以打开,重新再看一遍当时的记录画面。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他们自始至终没骂过张立根一句!” 第二百三四节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办公室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安静。 突然,廖秋猛地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哪怕现场混乱,哪怕事情突然,张立根这个祸端制造者根本跑不了。与郑千山一起打牌的另外三个人肯定要找他的麻烦。就这么不说不问的……这不正常!” 李建斌也恍然大悟:“如果是正常打牌,被张立根这么一闹,杨达富他们三个根本不可能放过他。” 陈信宏在旁边听着,心中也有了计较。他转向虎平涛,疑惑地问:“小虎,照这么说,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个人,也是同谋?”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廖秋旁边,拿起他摆在桌上的笔录,认真地说:“这里面有几个细节。首先,是郑千山最后的那把牌。清一色万子,他已经有两杠了。按照“血战到底”的规矩,只要手上有一杠,无论是否杠下来,只要糊了都算满牌,也就是八番。这个跟手机上的Q麻规则有点儿不一样,但正常情况下,民间玩法最高就是八倍,自摸加一张。” 他问廖秋:“廖哥,如果是你拿到这样一把牌,而且已经听牌了,你会是什么反应?” 廖秋想也不想张口回答:“肯定想糊牌啊!打麻将谁都想赢,何况是这么大的牌。” 虎平涛笑了:“经常打麻将的人都知道,玩牌这种事情,三分靠技术,七分靠运气。就以万子清一色来说吧!十三张牌,只要抓起来有七张万子,过半了,就有机会做大做强。” “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个人的笔录显示,当时那把牌,他们都不要万子。按照“血战到底”的打法,这叫“三供”。只有郑千山一个人要万子,他无论做牌还是糊牌的几率都很大。” “打麻将要集中精神,尤其是突然之间遇到这种难得的机会,就更是心情紧张,而且全神贯注。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神经高度集中的时候,人体瞳孔散大、眼裂增宽、眼球凸起、内脏和皮肤血管收缩、呼吸加速,进而导致交感神经兴奋。如果这些症状加剧,还会引起四肢麻木、头晕、出汗和颤抖。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心率加快,引发高血压。” “可以想象,郑千山当时拿到牌,心情瞬间变得激动,再加上另外三个人都不要万子,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的绝好时机。” “可他毕竟上了年纪。老话说得好: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人最忌大悲大喜,尤其是中风之类的症状,在这种时候往往是要命的。” “张立根选择的时机非常好。”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听起来有些森然:“王浩坤和孟辉刚好从商业街那边过来,他在巷口向他们举报,然后自己先跑进麻将馆,以很高的音量,还有极度夸张的腔调喊出那句“警察来了”。偏偏这个时候,陶兴正打出一张“三万”,郑千山捡起来糊牌,狂喜加上恐惧……呵呵,这一切就发生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难道真有这么巧吗?” “一件事,可能是巧合。比如王浩坤和孟辉刚走到巷口,就遇到了张立根。” “两件事,也有可能是巧合。比如张立根跑进麻将馆喊话的时候,郑千山刚好糊牌。” “第三个巧合,就是郑千山糊的那把牌,刚好是清一色。” “这一切,难道你们没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李建斌听得后背上冷汗淋漓,他瞪大眼睛看着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小虎,这……这是预谋杀人?” 虎平涛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这么多的巧合。而且这案子的各个环节契合点实在太多了,如果不是事先制定了计划,无法做到如此完美。” 廖秋眼中同时闪过惊讶和欣赏的目光。他思考片刻,问:“小虎,你刚才说,这个案子不止一个细节。除了郑千山最后的这把牌,你还发现了什么?” 虎平涛回答:“我觉得张立根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郑千山。这很明确,从他的笔录里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他与郑千山之间的仇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而且这些事情都是公开的,只要在三山村里随便一问就知道,所以没必要隐瞒。” “杀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通过“吓唬”的手段把人活活吓死。虽然国内外都有惊吓致死的案例,但实际操作下来,可能会把人吓病、吓疯,甚至吓得精神失常导致瘫痪……可如果真正想要把人吓死,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虽然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和线索不多,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张立根想要郑千山死,这念头是无比的强烈。” “于是问题来了————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确保喊出“警察来了”那句话的同时,郑千山必定死亡?” “下毒?” “这不太可能。张立根是个农民,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接受过相关的训练。他对药理和化学方面一概不知,何况中毒发作这种事情不可控。如果真要以下毒的方式对郑千山进行报复,他早就这么干了,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暴力杀人就更不可能,否则张立根也不会想到借助警察的名义,恐吓郑千山。” 廖秋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与张立根同谋?” 虎平涛点点头:“否则就无法解释郑千山为什么能拿到清一色的牌,而且还是在如此准确的时间点。” 陈信宏皱起眉头问:“怎么拿牌这种事情还可以控制?” 虎平涛笑道:“陈哥你平时不玩麻将,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也很正常。现在都用智能麻将桌,机器自动码牌。说穿了就是芯片控制,按照特定的程序运转。这玩意儿可以遥控,无论你想要好牌还是差牌,只要按下遥控器,五米之内就能操纵。别说是清一色了,就算每把拿起来都是天糊也没问题。” 廖秋在旁边插话:“是啊!按照弯弯的打法,天糊一百番,最高。” 虎平涛继续道:“如果没有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的配合,张立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单凭一句话就把郑千山吓死。由此判断,这三个家伙肯定有问题。” “第三个疑点:郑千山的真正死因。” “我觉得惊吓只是其中一部分,但不是主因。人老了,身体各方面机能随之衰退,慢性病频发,尤其是心脏病和高血压。很多老人外出都要随身携带各种药物。比如速效救心丸和降压药,必须按时服用。” “集中精力做某件事的时候,人脑会出现选择性遗忘。比如玩得高兴了就忘记按时吃药。现在郑千山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有些事情我无法确定。可他这个年龄的老人有很多是心脏病患者,假设郑千山也是,那么他在今天上午打麻将的过程中,极有可能因为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个人有意识的阻碍,使他没有按时服药。” 听到这里,陈信宏不由得发出惊呼:“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的性质就变了。” 虎平涛面色沉稳,他想到的还不止这些:“如果,涉案者不仅仅是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在合理性范围内继续扩大,比如郑千山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何玉仙。” 李建斌满头雾水:“小虎,何玉仙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按时服药这种事会形成习惯,就算王庆国、杨达富、陶兴以催促的方法郑千山进行劝阻,却不可能从根本上达到目的。如果郑千山当时执意服用药物,旁人无法强行阻止。” “如果是另一种情况,假设郑千山今天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没带药?或者,他出门的时候,平时装在口袋里的药,被某人偷偷拿掉了呢?” “何玉仙完全有可能这样做。” 廖秋、李建斌和陈信宏面面相觑,全都面露骇然。 李建斌喃喃自语:“你小子脑洞真大,居然想到这么多的问题。” 陈信宏脸上全是怀疑:“我觉得……这恐怕不至于吧!牌友合谋杀人也就罢了,怎么一下子把郑千山的老婆也扯进来?” 廖秋惊愕地问:“小虎,你这些想法……我的意思是,真实程度,究竟有多大?” 虎平涛坦言:“我只是从合理性角度进行分析。目前这一切都是假设。” 廖秋心中一片明悟:“前提是等丁健那边的尸检报告出来?” 虎平涛点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可以继续对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人进行审讯。” 廖秋眯起眼睛:“你觉得从他们身上还能掏出东西?” 陈信宏几乎是同时与廖秋一起提出问题:“为什么不继续审讯张立根?他才是主要犯罪嫌疑人啊!” 虎平涛转向陈信宏,摇了摇头:“这不一样。正因为张立根嫌疑最大,所以要把他放在最后。如果案情与我的设想一模一样,那么张立根肯定事先做好了准备。陈哥你想啊,惊吓致死同样也要上法庭,只是没有“故意杀人”判的那么重。我觉得,张立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过失杀人”去的。他策划了这一切,第一次审讯就主动承认是假意举报。所有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掌握实际性证据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这三个家伙就不一样了。我可以确定他们是张立根的同谋。但他们在案子里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这一点,从他们各自的笔录里就看得出来。” 李建斌饶有兴趣地问:“在哪儿?小虎你指给我看看。” 虎平涛翻开笔录本,指着上面的字句:“看这儿,他们不约而同都提到关于麻将的赌注问题。其实今天上午他们和郑千山的牌局,打的是二十块钱一炮。可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个都说自己只玩一毛、两毛。由此推断,张立根应该是许诺了某种好处,他们这才答应帮着谋害郑千山。” “可是做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有着很大的心理负担。不夸张地说一句,那就是谋财害命。所以他们潜意识想要从中摘除责任,把自己的罪责降到最低,审讯的时候就张口胡扯,说自己只玩一毛钱。” “其实赌博就是赌博,哪儿有什么金额大小。” “重审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关键在于之前的牌局。” “郑千山是个老赌徒,以前也因为聚众赌博被抓过。他进过看守所,有过那样的经历,心思素质非平常人可比。他潜意识惧怕警察,但因为频繁接触,畏惧心理也在逐渐淡化。所以单凭一句“警察来了”,很难把他活活吓死。” “大起大落会对情绪造成影响。想要达到通过喊话一击必杀,就必须提前营造足够浓重的氛围。” “难道你们没发现吗,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三个人的笔录只提到郑千山的最后一把牌,之前的那些他们谁都没说。现在我最想知道的,就是郑千山从上午十点开始,他的手气到底怎么样?输赢多少?” 廖秋恍然大悟:“没错!如果郑千山之前一直输,或者是输多赢少,最后一把清一色满牌对他来说,相当于一针强心剂,而且还是超过正常承受量的那种。” 陈信宏也连连点头:“大悲之后大喜,这时候突然听见“警察来了”,就算不能把人活活吓死,中风的几率也很大。” 李建斌也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对他们三个进行重审。” 虎平涛抬手拦住李建斌:“李哥,先别慌。还有三件事。” “第一,你马上派人去麻将馆,把老板带回来。” “第二,把麻将馆封了,尤其是案发的那间屋子,双重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入。” “第三,搜搜张立根的身上,把所有东西清点一下。” 第二百三五节 疑云 李建斌疑惑地问:“麻将馆老板跟这事儿也有关系?” 虎平涛肯定地点点头:“就算没有直接关联,至少也是间接的。” 廖秋反应很快:“小虎,你指的是那张麻将桌?” 虎平涛笑了:“没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修改麻将桌的电子程序。尤其是经营麻将馆的人,想要做好生意,“诚信”两个字必不可少。如果某些客人一直输,某些客人一直赢,只会导致客源流失。打麻将就为了赢,输多就没有兴趣。玩的地方俗称“窝子”,有输有赢才正常。如果某人一直输,而且输得很惨,就会产生怨恨心理。要么干脆不来,要么直接向当地派出所举报,把所有人一起带进去。” “所以站在麻将馆老板的位置,肯定是希望客人们有输有赢,轮换着来。在这个前提下,麻将馆老板一般不会调整桌子程序,也没这个必要。” “张立根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儿学到了调整麻将桌的技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之前,他肯定以某种方式和借口帮着修过桌子。” 这么一说,廖秋也明白了:“他趁机调了麻将桌的程序?” 虎平涛点点头:“他身上应该带着麻将桌的遥控器。调整程序其实不难,以前我办过一个案子,赌场里的遥控器可以自制,没什么技术含量,很简单。” 廖秋深深吸了口气,踌躇满志的吩咐李建斌:“安排下去吧!立刻对那三个家伙进行重审。” 这时候,摆在桌上的座机响了。 廖秋顺手接起,话筒里传来丁健熟悉的声音。 “尸检结果出来了:心脏病猝死。” …… 王庆国对审讯室有种天然的恐惧感。尤其是第二次走进来,被人强按着坐在椅子上,带额外“附赠”了手铐的特殊待遇。 虎平涛负责主审。 开场白很简单:“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提醒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我很清楚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情。郑千山不是意外死亡,你们……包括张立根,合谋杀人。” 王庆国浑身一个激灵,张口发出尖叫:“没有,我没杀人。”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要不要我约你打一场麻将。让你先输个二、三十把,最后一把再让你清一色满牌,自摸三家?” 王庆国顿时脸色煞白,表情仿佛看见了鬼。 “……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冷冷地说:“我们警察就是干这个的。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拒不交代,最后的结果就是把牢底坐穿。你六十多岁的人了,儿孙满堂,村里已经拆迁,回迁房加上补偿款,至少价值一、两百万。苦了大半辈子,现在正是享福的时候。想想你们村里的同龄人,别人高高兴兴逗弄孙子过好日子,你却关在监狱里苦熬,说不定还得老死在里面。” “我都替你觉得不值啊!” “迟志强的《铁窗泪》听过没有?手里捧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放一段?” 王庆国神情呆滞,他嘴唇哆嗦着,期期艾艾地问:“如果……如果我说了,能算是自首吗?” 虎平涛不由得笑了:“没看出来啊!你对我们的政策还是很了解的嘛!行啊!看你的表现,如果你老老实实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们肯定会在报告上提到这一点,视具体情况减少刑期,甚至还有可能免予起诉。” 王庆国垂头丧气道:“……那,我就说了。” …… 杨达富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他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原本满脸的不在乎,可等到双手被铐住的一刹那,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这个……警察同志,我是好人啊!你们干嘛给我戴手铐?”他满口叫屈。 虎平涛注视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郑千山究竟是怎么死的?” 杨达富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被警察……哦不,被张立根吓死的。” 虎平涛神情严肃:“派出所是国家机关,现在是正式审讯。我提醒你,现在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来到了法庭上,都会成为法官量刑的重要依据。” 杨达富顿时傻眼了:“量刑?这……你的意思是,我要上法庭?” 虎平涛没理他,继续刚才的问题:“郑千山是怎么死的?” 杨达富心中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慌张地摇着头:“他不是我杀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也就是说,郑千山不是被吓死的,这是一起谋杀案!”虎平涛说话语气控制的非常精妙。他恰到好处发出控场的冷笑:“当时你也在场。” “不是我干的!”杨达富再也笑不起来,他的嘴角一直在抽搐:“我就是……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吗?你们有三个人,张立根是后来的。王庆国和陶兴正已经交代了。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大半夜的把你叫起来问东问西?” 杨达富再次傻眼,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想你的家人吧!你老了,别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偏偏进了监狱。”虎平涛叹了口气,把对王庆国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杨达富是聪明人,连忙如捣蒜般频频点头:“我说,我全说。” ……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轮到了陶兴正。 虎平涛还是那个问题:“郑千山究竟是怎么死的?” 陶兴正低头看着手铐,身子不受控制般微微颤抖。 沉默了几秒钟,他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抬起头,脸上充满了绝望,眼眸深处却释放出希冀的目光。 “……我以前进过局子,我知道你们警察的手段。既然把我第二次带进来,还加了手铐,也就意味着……等等,你们是不是已经抓了老杨和老王?这两个兔崽子把我给卖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发出沙哑的声音。 虎平涛对此感到意外。他上身前倾,左手压在桌子上,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你认定是杨达富和王庆国,而不是张立根?” 陶兴正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坚定了摇摇头:“张立根不会卖我。” “为什么?”虎平涛急速发问,不给他思考时间。 “张立根是为了报仇。”陶兴正的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楚:“杨达富和王庆国是为了钱……马勒戈壁的,我早就猜到会这样。” 虎平涛平静地问:“那你觉得是否还有必要浪费时间?” 陶兴正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苦笑:“……那两个混蛋……跟我孙子玩游戏说的一样,猪队友啊!” 他抬起头,不确定地问:“如果我主动交代问题,能算是自首,宽大处理吗?”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这得看你的态度。” “好吧!”陶兴正很爽快:“我老了,我真的很怕进监狱。其实这事儿要不是张立根一直求我,还许了足够的好处,我和老杨老王他们还真不愿意答应下来。” 虎平涛道:“具体点儿,把事情说仔细了。” 陶兴正继续舔着嘴唇,忽然问了一句:“警察同志,你们有没有审过张立根?” 虎平涛回答:“这个你别管,只说你知道的。” 陶兴正有些发急:“我想立功,我要争取宽大处理。如果你们没审过张立根,那我说的这些对你们就很有用了。” 虎平涛凝神静思片刻,开口回应:“你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我已经摆明了态度,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还是那句话————能不能宽大处理,具体看你的态度,以及交代的问题。” 陶兴正犹豫了几秒钟,试探着问:“……能给我支烟吗?” 虎平涛伸手插进衣袋,拿出一盒精品“玉溪”,起身走到陶兴正面前,抽出一支递给他,随后用打火机点燃。 陶兴正深深吸了一口,在肺里憋了很久,才把余烟从鼻孔缓缓散出。 “张立根和老郑的仇,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郑以前在村里名声很差,赌博玩钱。用那时候的话说,就是二流子。他家里有地,却懒得种。我、老杨、老王,还有张立根,跟他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老郑比我们大,玩性野,吃穿都是靠他爹妈,地里的农活几乎不碰。” “老郑这人很能说话,挺有天分的。可他从小就不学好,尽跟着黑道上的人混。马街那边以前有个老贼,偷东西的那种,据说两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其余的都是在偷东西的时候被发现,当场砍了。都是以前的旧事,那时候你们警察管的没现在这么严,抓到小偷要么当场打一顿,狠点儿的就剁手指。” “那老贼名气很大,后来群众举报,被抓进去了。他在外面那段时间,老郑主动找到他,想要拜师,以后就靠这个吃饭。” 说着,陶兴正抬起双手,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个了夹在一起的动作。 “老贼没收他。老郑就跪在老贼的住处外面。后来看老贼一直没反应,就改了个法子,帮着老贼买吃的,接连照顾了好几个月。” 虎平涛冷冷地说:“学什么不好,非得学人家偷东西。” 陶兴正解释:“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混黑道的那些人在我们小孩子看来,就跟英雄似的。家里穷,上不起学,后来有了义务免费教育,我们又过了年龄……扯远了,还是接着说老郑。他在老贼那儿其实没学到东西,但老贼有几个朋友,都是不走正道的,刚好聚在老贼那儿吃饭,就随手教了老郑几招。” “都是赌博出千的手法,有牌九和扑克两种。” 虎平涛忽然皱起眉头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出千是赌博的大忌,一旦被发现,重则杀人泄愤,轻则砍手剁指。无论换了是谁,都是不外传的秘密。 陶兴正道:“我跟老郑关系不一样。十四岁的时候,村里闹饥荒,我和他在山上掏老鼠洞,还给过他几块玉米饼子。老郑那时候把我看做救命恩人,就告诉我这些事。” “其实严格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无论牌九还是扑克,想要换牌出千,都讲究个手法和速度。老郑性子懒,虽然知道是怎么弄的,却不愿意花时间练。总之一句话:他知道归知道,却终究吃不上这碗饭。” “以前在村里赌博,几分钱就能下注,能赢个几毛就已经很多了。后来改革开放,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老郑的爹娘老了,管不住他,他因为赌博被抓了好几次,名声烂了,附近的姑娘都不要,说媒的也不敢上门,可他毕竟到了年龄,总得结婚。” “那年,张立根从外面打工回来。他是个老实人,请村里人吃饭,帮着盖房子,这就露了财。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是银行,取钱存钱都很方便,得走上好几里地才行。老郑看见张立根身上带着那么大一包的现金,就起了坏心,想要设套子诓他。” “那天晚上约了扎金花,我、老杨、老王都在。主意是老郑出的……警察同志,我真没骗你,也不是故意把我自己撇清。你只要问问老杨和老王就清楚,当时真是老郑在操作。他让我们陪着张立根一块儿玩,先是让张立根赢了些钱,后来才下的手。” 虎平涛问:“郑千山能控制发牌?” 陶兴正点点头:“他后来还是练了。当然,那点技术根本入不了行家的眼,可那天人多手杂,再加上老杨和老王在旁边挡着,发个“二三五”砍“炸弹”的牌还是可以的。” “张立根一把牌就输了两万多,真正是倾家荡产。” “老郑给我们每人分了一千。” “老杨当时就不乐意,说老郑心黑,必须平分。” “老王也一样,嚷嚷着:如果老郑不公平分配,就把这事儿捅出去,告诉张立根。” “郑千山直接亮出刀子,威胁我们:如果谁敢说,就宰了谁。” 第二百三六节 老坏蛋 虎平涛对此很难理解:“怎么你们三个打一个,还打不过他?” “这不一样,不是一码事啊!”陶兴正连连摇头,大倒苦水:“老郑那狗1日1的成天在村里晃荡,不是赌博就是扒寡妇门。他年龄比我们大,力气也大,还认识道上的人,三句话不合就抡拳头拔刀子,捅人打人的事情没少干。” “我们跟他不一样,有家有业,还得种地,要是有个好歹,一家人连哭都来不及。平时赌钱也不敢玩太多,就是凑个场子。所以那天老郑亮了刀子,把我们仨都吓住了……到最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每人就分了一千,别的都归老郑。” “说起来很巧,一个多月后,刚好赶上全国严打。谁也不想惹事,赌局什么的也没人敢提。看着平时路子很硬的几个朋友都被抓进去,不是判了几十年,就是挨了枪子儿,老郑也怕了。他躲在家里,用那笔钱托媒人说了个媳妇,就是现在的老伴何玉仙,开始认真过日子。” “他改头换面办喜事讨老婆,张立根就惨了。从那以后,张立根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也没再出去打工。因为穷,一直没能说上媳妇。” “就他那长相,没钱没本事,女人也看不上他。” “这一过,就是好几十年。” “这些年省城发展很快,三山村也开始拆迁改造。土地上缴国家,全村集体搬迁,赔偿款和回迁房都有,大伙儿都没意见,现在就等着明年搬回去住新房。” “房子是按照一比一赔的。我家的安置房有两套,还有六十多万的补偿款。这在村里算是少的,多的可以赔到五、六套。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种好事,总觉得银行里有个几万块钱,顶多十几万,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警察同志,你别看郑千山老了,但这坏人是不分年龄的。前几年就开始拆迁改造,城里的那些村子赔偿款给的多,四千块一平米。去年轮到我们三山村,上面还是给这个价,但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三山村位置偏了,又在郊外,按照图纸规划,已经在二环外了。这价钱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签约的时候,郑千山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张口就要两万块一平米,说什么他家那块地风水好,少了两万谁都别想动。村长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骂了一顿,说你自己看看附近的楼盘,顶天了也就是七千多一平方。你再刨除地皮和建筑成本,自己算算能落下多少钱……” 虎平涛打断了陶兴正的话,饶有兴趣地问:“郑千山为了拆迁补偿的事情闹过?” “他是个眼睛里见不得钱的人,闹腾得可厉害了。”陶兴正回答:“你可以去村里了解一下,就前年,他挨家挨户的走了一圈,让大伙儿谁也别签协议,说是只要大家一条心,政府肯定得让步,到时候补偿款至少要在原有基础上翻一番。” 虎平涛不禁笑了:“他还挺有想法的。” “他有个屁的想法。那都是毫无根据的空想!”陶兴正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开发商给的是四千,他张口就要两万,被村长骂了以后才改口要八千。人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谁会答应他的条件?郑千山不死心,带着几个不懂事的老婆娘找开发商闹,结果人家直接告诉他:就四千块一平米,这价钱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我们是真的愿意接受拆迁补偿条件。警察同志你是没见过以前我们住的那些屋子,好几十年了,又破又旧,而且都是自建房,随便有个风吹草动的,那房子摇晃得厉害,说不定那天突然塌了,全家人都得压在里面。现在开发商愿意接手,有新房,还有补偿款,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尼玛的郑千山他贪心不足蛇吞象,有了香蕉还想着要苹果……后来村长召开大伙儿开会,把各种情况摆明,除了郑千山,其他人都签了拆迁协议。” “当时郑千山嚷嚷着说他打死也不会签。开发商的代表也火了,就在图纸上画了圈,说不动他家的房子,全村拆迁,单独把郑千山的那间破瓦房隔出来,他爱怎么住就怎么住。” “郑千山当时就傻眼了,只能认输,老老实实签字。” 说到这里,陶兴正抬起头:“有点儿渴了,能给我点儿水吗?” 虎平涛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陶兴正接过一饮而尽,他用衣服袖子擦了擦嘴角:“王庆国和杨达富肯定没跟你们说过这些事。” 虎平涛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跟他们不一样。”陶兴正放下空纸杯,神情有些落寞:“零三年的时候,我因为聚众赌博进过局子,拘留十五天。我知道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儿子念书挺厉害的,高中毕业考上一本。他脑子灵活,想法也多,他到学校报名注册,然后当兵入伍,可到当地的征兵办公室告诉他,政审不过关。” 虎平涛叹了口气:“你有过拘留记录,又是直系亲属……赌博,害人害己啊!” 陶兴正的眼圈有些泛红:“那次被抓,就是因为郑千山。赌局是他约的,还有外村的两个人,玩锄大地。那天运气好,我和老郑两个人都赢了,加在一块儿有一千多。外村的那俩人有一个心里觉得下不去,就去派出所举报,说我们设局骗他的钱。” 虎平涛连连摇头:“怎么还有这种人?脑子有病吧!” “是啊!那家伙就是个傻子。”陶兴正满脸都是懊恼:“自己输了就输了,偏偏跑到派出所把所有人都坑进去。他以为警察能帮他把钱要回来,结果连他自己也进了看守所。” “所以你恨上了郑千山?”虎平涛问。 陶兴正缓缓点头:“如果不是他,我儿子大学毕业以后肯定能有份好工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企业里当文员,每天很晚才回家。” 虽然这些事情与案情本身几乎没有关联,虎平涛仍然耐心地问:“王庆国和杨达富他们俩与郑千山关系怎么样?” 陶兴正沉默了几秒钟,叹道:“王庆国是个老实人,只是没有张立根那么老实……九八年的时候,郑千山约着他去了一趟昭城,说是买苹果,卖到别的地方赚差价。昭城苹果名气很大,郑千山说他在当地有个亲戚,苹果价钱便宜,每人凑个五千块钱,加起来就是一万块,差不多连买果子加租车的钱都够了。王庆国被说的有些心动,就跟着他去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虎平涛大体猜到了结局:“王庆国被骗了?” 陶兴正点了下头:“郑千山的确带着老王去了果园,也买了苹果,还租了一辆大卡车。老王后来告诉我,那个所谓的亲戚招待吃饭,灌了他很多酒,当时晕乎乎的,就没看着果子装车。等到第二天,郑千山让他带着司机,把果子运往豫西,他自己说是家里有事要先回去。王庆国觉得反正已经买了苹果,运输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只要把果子运过去就能收钱,也没多想,于是答应了。” “等到了豫西,下货,老王才发现被坑了————除了表面上的那一层是好苹果,下面的全是歪瓜劣枣。小的、烂的、生果……总之那些果子根本没人要,老王在那边降价到一毛钱一斤也卖不出去。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全部扔垃圾堆。他自己还得倒贴运费。如果不是给家里打电话汇款过去,就只能在豫西要饭。” “后来才知道,经营果园那人根本不是郑千山的亲戚,经营不善,当年的果子根本没人要。郑千山跟人家谈好,七分钱一斤的收购价。经营果园那人觉得多少能收回点儿成本,于是答应了,两人设计一个圈套,让王庆国钻进去。” 虎平涛问:“郑千山在中间赚了多少?” “不清楚。”陶兴正摇摇头:“不过老王被坑惨了。有些果子在路上就烂了。他是个不懂规矩的,到了豫西把烂果子乱扔,被当地管卫生监督的罚了一笔钱,再加上水果市场的各种手续费,林林总总至少有三千多块。连同之前的五千,加起来有小一万。” “那可是九八年,不是现在。老王跟我一样也是农民,世世代代种地的。那是他家里的全部积蓄。” 虎平涛问:“他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报警有用吗?”陶兴正反问:“说起来,老王自己也有问题。他回来以后找郑千山理论,郑千山说上货的时候老王自己就在旁边看着,还拿出买货的单据,上面有王庆国的签名认可。王庆国说当时他喝多了什么也不知道,郑千山说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跟他没关系。” “老王不敢报警,还有别的原因。从昭城到豫西,货车要开好几天。老王平时在家里老婆管得严,出了门就自我放飞。他跟我关系好,偷偷告诉我,沿途找了几个女人晚上陪着睡觉,如果警察介入,说不定事情就会捅出去。要是被他老婆知道了,就真正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旁边的记录员听到这里,捂住嘴,无声偷笑。 陶兴正满面感慨:“所以说,这男人在外面一定要关注下边这二两肉。否则真正是有苦说不出。” 虎平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问:“杨达富呢?他和郑千山也有仇?” 陶兴正点头回答:“老杨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可是聪明又有什么用?他老婆被郑千山睡了,还不是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连个屁都不敢放。” “老杨能说会道,嘴皮子利索,年轻时候人长得帅,他爹侍候庄稼很有一套,是村里有名的种粮大户。家境好,有几个钱,给他说媳妇的媒人就多。老杨挑了个漂亮的,当时结婚在村里大摆筵席,很风光。” “郑千山从那时候就盯着老杨媳妇,找机会下手。老杨这人平时喜欢开玩笑,也喜欢赌钱。郑千山就经常约他打牌,有时候外面没地方,就去老杨家里。杨达富老婆性子温和,人很腼腆,郑千山趁机凑上去,说几句荤话,还当着大伙儿讲荤段子。老杨媳妇刚开始的时候不好意思听,躲去里屋。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具体怎么勾搭上的,我不是很清楚。零六年的时候,过中秋,杨达富忽然跑到我家里来,说是他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他没地方去,就到我那儿蹭饭。过节嘛,家里多个人不算事儿,何况还是村里的熟人,我就开了瓶酒陪着他喝。那天我媳妇孩子也在场,三杯酒下肚,老杨抱着酒瓶就哭起来,说郑千山把他媳妇给睡了。” “我一听就觉得要糟,连忙让老婆儿子去厨房,把客厅让出来给我们俩。我问老杨究竟是怎么回事,杨达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前些天去宜良县买鸭子。因为路远,正常情况下得在那边住一晚,第二天赶早班车才能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个熟人,就蹭了人家的车,买了鸭子连夜赶回村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老杨怕惊动媳妇睡觉,就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刚走进去,就看见郑千山从里屋走出来。” “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着狗,看门用的。只要不是家里人,无论早晚狗都会叫。郑千山在里面听见动静,连忙穿好衣服出来,于是两人撞上了。” “郑千山当时什么也没说,趁着老杨发愣就赶紧溜了。等到杨达富回过神,问他老婆到底怎么回事。他老婆坐在床上一直哭,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老杨是个心善的。一个人在家憋闷着,心里实在难受,刚好又是中秋,只能去我哪儿喝酒,顺便问问我,该怎么办。” 第二百三七节 清晰 “第二天,我开着拖拉机,和他一起把他老婆儿子接了回来。” “他们夫妻俩抱着哭了一阵,后来杨达富告诉我,他老婆说了,以前郑千山到家里打牌的时候,就不断挑逗她,还趁着旁人没注意,在厨房里搂着她亲嘴。那时候郑千山年轻,当时虽然严打,但很多人对混黑道有种莫名的崇拜。年轻人喜欢看《古惑仔》,就有样学样,郑千山那种人当时算是有些社会地位,尤其在杨达富老婆看来,属于很有能力,比她男人强的那种。” “女人嘛,有时候真的禁不住诱惑,半推半就就同意了。” “老杨没离婚,他告诉他老婆,只要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既往不咎。” “他老婆答应了,从那以后再没接触过郑千山。平时在村里遇到,也不理他,低着头避开。” “但老杨心里这口气实在下不去啊!可他又不敢动手。我也劝他:为了郑千山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他以前就是个二流子,现在是流氓加赌鬼。就他那种烂人,说不定什么时候打雷下雨,老天爷就把他收了。忍忍吧!只要这一时过去了,就风平浪静。” “可谁能想到,老天爷没把他带走,偏偏还给了他一番富贵。” “这次拆迁,郑千山分了两套房子,还有六十多万补偿款。” 陶兴正之前哭过,眼睛有些酸涩。他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王庆国和杨达富不会说,也不愿意说。张立根当年被我们骗了,事后想想我觉得挺后悔的,可那时候没看清郑千山的为人,再加上做都已经做了……这些年,我们三个与张立根走得很近,过年过节的时候也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警察同志,我真没有故意推卸责任。这次的事情,是张立根起的头。” “一个多月前,我记得好像是中秋节后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张立根打电话给我说是约酒。等我到了他家一看,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陶兴正脸上露出几分神秘的表情:“你猜猜,究竟是谁?” 虎平涛平静地说:“我没兴趣跟你玩猜谜游戏。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陶兴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坐直坐正,一边道歉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平时开玩笑习惯了。我说,我说————那人是郑千山的老婆,何玉仙。” 虎平涛惊讶地张开嘴:“何玉仙?张立根还约了何玉仙?” 陶兴正意味深长地说:“郑千山与何玉仙虽然是夫妻,可他们关系不怎么好,经常吵架打架,甚至还闹过离婚。” 虎平涛很快平复情绪,轻笑两声:“看来你对郑千山家里的情况很熟悉啊!” 陶兴正认真地说:“何玉仙年轻时候长得很漂亮,否则郑千山也不会讨她做媳妇。那时候郑千山骗了张立根两万多块钱,这才有了老婆本。如果不是给足了彩礼,何玉仙根本不可能嫁过来。” “嫁了以后何玉仙就后悔了,她经常在公开场合说,被郑千山骗了。要早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全世界男人死光也不会嫁。” “要说他们家里有什么矛盾,我还真不清楚……还是继续说那天的事儿吧!” “张立根关上门,说话很直接————他要对付郑千山,找我们帮忙。” “说实话,张立根看人还是很准的。他知道我,还有何玉仙都可以拉拢。我当时愣住了,问他打算怎么做?张立根没瞒着我们,直接说:杀了郑千山,一了百了。” “我当时心里虚,害怕啊!站起来就想走。何玉仙感觉跟我差不多,脸色发白,双手捂着耳朵说她什么都没听见,还告诉我和张立根,就当做今天她没来过。” “张立根拿出两份字据摆在桌上,说只要我们答应,他立马就签字。” 尽管之前审讯王庆国和杨达富的时候已经知道了答案,虎平涛仍然问:“什么样的字据?” “张立根答应给我和何玉仙一人二十万。”陶兴正回答:“当时村里所有人已经签了拆迁补偿协议,也都搬到大厂村这边住进临时安置房。张立根的老屋面积小,按照协议,他可以得到一套六十五平米的回迁房,还有八十多万的补偿款。” “张立根说了,只要我们照他说的做,二十万绝不反悔,事成之后立刻去银行转账。” “说实话,我有些心动。毕竟是二十万啊!还有就是张立根这个人很讲信用,只要答应的事情从不反悔。何况他拿出字据,几乎不可能赖账。” “看得出来,何玉仙比我更想要那二十万。她家的情况我知道,郑千山是一家之主,财政大权抓在手里。何玉仙是外来户口,虽然俩人是夫妻,可这次拆迁补偿没她的份儿。她是外村的,嫁了人,户口还在那边的村里,可按照规矩,那边就算拆迁改造,家里也不会给她钱,相当于两头都落空了。” “何玉仙老了,她得考虑后事,再加上家庭不睦,所以这二十万对她的诱惑力很大。” “看到我们都不走了,张立根才说了他的计划。” “郑千山老了,有心脏病……” 虎平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解地问:“张立根怎么知道郑千山有心脏病?” 陶兴正连忙解释:“从一零年开始,村里每两年给做一次体检,老人孩子都这样。前年变成了每年一次。张立根是个有心的,他早就想要对付郑千山,每次体检都故意排在郑千山后面。尤其是CT和胸透项目,他都会等到郑千山离开以后,问负责检查的医生。借口很好编,就说“我们是一个村的,平时看他老说头晕,走路也没力气,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时候医生不会说,有时候会随口回上几句。” “等到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都是送到村委会。那边发单子不像单位上那么正规,也不会说是拿一个就签个名。村里人的想法很简单,反正体检报告不是钱,摆在那儿也没人要。想起了就过去拿,想不起来就一整年的放着。张立根好几次偷偷撕开郑千山的体检报告,看了以后知道他有心脏病,而且还是必须定期服药的那种。” 虎平涛问:“有那么严重?” 陶兴正露出讥讽的表情:“都是年轻时候玩出来的。黄赌毒,除了最后一种郑千山没沾过,也没敢碰。村里村外,很多寡妇跟他都有一腿,老的少的都那样。他平时赌博赢了钱,不是喝酒,就是花在女人身上。喜欢熬夜,白天经常睡到下午才起来……这种搞法,就算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按照张立根当时的那个计划,关键在于何玉仙。只要断了郑千山的药,他肯定死。” “何玉仙没答应,说她做不来……这是我们村的土话,就是不能做,办不了的意思。她说家里很多事情都是郑千山在管。老郑上了年纪,越来越惜命。平时喜欢买保健品,对药的事情也特别上心。身上都备着,发现没了就赶紧去药店买,所以她对张立根的计划不看好。” “张立根当时说,只要我们俩先答应下来,后面的事情他负责。” “这样一说我就有兴趣了。毕竟可以先拿钱,至于张立根是不是真会对付郑千山,那就说不准了。也许他是一时的热度,回过头就没了想法。可钱是真的,只要签了字据,他就会先给我和何玉仙一万块。” “第二次,张立根约了我、王庆国,还有杨达富。还是在他家里喝酒,张立根也给了老杨和老王每人一张字据,条件一样:只要事成,每人酬谢二十万。” 尽管已经从之前的审讯知道了这部分情况,虎平涛还是对此觉得惊讶:“张立根的魄力很大啊!每人二十万,一下子就是八十万。照你刚才说的那些,张立根这是把所有拆迁补偿都拿出来了。” “是啊!郑千山跟他的仇结大了。我也没想到张立根那么能忍,都几十年了,还酝酿着要整他。” 陶兴正对此还是很佩服的:“张立根第二次的计划,比第一次靠谱多了。他要求我们三个约郑千山打麻将,还说了具体在哪家麻将馆,甚至连哪张桌子都安排好了。他要求我们尽可能赢钱,让郑千山一直输。” “老王当时就提了,说这种事很难。因为打麻将主要看手气,输赢七分老天定,三分才能看技术。可张立根说只要今天上午……哦,应该是昨天,上午十点钟到地方,和老郑一起打牌就行。”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等等。打麻将要定位定庄,你们是怎么确定每个人位置的?” 陶兴正道:“张立根真的很厉害。他应该提前对那张桌子做过手脚。按照平时的规矩,都是按麻将桌中间撒骰子的那个红键,然后只看看红点,一五在手,三是对面,二顺下家,四后上家,然后每人随便拿一张牌,按照牌面对号入座。” “那天我们没有撒骰子。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看方向定东南西北。我提议:老郑是我们几个当中年龄最大的,让他做东,直接坐庄。” “只要把话说好听了,他就没了防备。于是高高兴兴坐下来,我们三个坐了南西北,开始打牌。” “老郑开门红,自摸三家。” “从那以后,他一把牌都没糊过。二十张纸牌的筹码全部输光,还欠着我三十一张,欠老王六张,欠老杨十七张。每张纸牌二十块钱,一下子输了好几百。” “打麻将就这样,越输越气,于是老郑开始骂人。各种脏话都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打到快十一点的时候,他口袋里的闹铃响了。就是提醒慢性病人定时吃药的那种。老郑摸了摸口袋,没找到药。他当时就说不打了,药忘在家里,得赶回去吃药。” “张立根之前约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连忙拉住他,说这一来一去至少半小时,你走了我们三个人怎么玩?要不这样,反正大厂村商业街上就有药店,再玩几圈,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陪你去药店买一瓶就行。” “老王和老杨也在旁边帮腔:你身子骨这么棒,没必要每天都吃那么多药。再说了,老话都说:是药三分毒,常年累月吃药,没病也吃出一身病,说不定还死得早。”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这简直是歪理。” 陶兴正继续交代:“老郑就这样被我们劝了下来,没再坚持着要回家吃药,继续打牌……其实我很清楚,何玉仙肯定做好了配合。否则以郑千山的记性,出门肯定得带着药。” “快中午的时候,张立根从外面冲进来,喊了那声:警察来了。” “当时摸起那把牌,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七张条子,五张筒子,一张万子。只要不是白痴,无论是谁都不要万字。刚好是我坐庄,打出去,紧接着就是老王和老杨,他们俩也不要万子,于是三供,老郑当然要做清一色。” “郑千山高兴啊!嚷嚷着:报仇雪恨就看着这一把。他运气的确很好,接连两个杠,然后把剩下的牌倒下去一捂,说是听牌了,不是我们放炮,就是他自摸。” “张立根冲进来的时候,桌子上刚好放炮三万。我记得很清楚,郑千山手里拿着那张三万,眼睛死死盯着张立根,身子就这么滑下去,动都不会动。” 虎平涛注视着他:“然后呢?” 陶兴正冥思苦想:“然后……就是警察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虎平涛用手指轻轻点了下桌子:“别的还有吗?” 陶兴正老老实实回答:“没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还有,那就是张立根故意瞒着我。警察同志,我是真的想要争取宽大处理,我一点儿也没有隐瞒啊!” 第二百三八节 张立根 虎平涛点点头:“行!你在笔录上签个字,暂时就这样吧!” ……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轮到了张立根。 虎平涛喝了两大杯咖啡,没有加糖,只加了一勺植脂末,味道还算过得去,主要是为了提神。 洗了把冷水脸,他返回审讯室,看着已经坐在对面椅子上的张立根,认真地问:“郑千山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立根眨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 “别跟我绕圈子。”虎平涛没发脾气,他淡淡地说:“知道为什么这么早就把你弄过来吗?昨天晚上我忙了一夜,王庆国、杨达富,还有陶兴正,他们三个都交代了。” 张立根瘦小的身子微微一颤,他努力控制住情绪,没有说话。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何玉仙也被我们控制,她现在就在隔壁。等问完了你,就轮到她。” “你一直计划着要对付郑千山,只是以前你没有那个能力。杀人害人,要么依靠自己的力量,要么就得砸钱。这次拆迁,你一下子分了好几十万,想要报仇,于是就约了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再加上何玉仙,几方面一起下手。” “这种事情瞒不过我们的眼睛。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你给了他们每人几万块的定金,只要去银行查下转账记录就清楚。” 张立根紧紧抿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虎平涛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当年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这不能成为你杀人泄愤,犯罪违法的理由。” 突然,张立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郑千山就是个人渣,他必须死!” “老天爷没长眼,好人不长命,坏人福寿长……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 他拼命直起身子,却因为手铐和固定椅子的限制,只能半躬着腰,发出嘶吼。 虎平涛连忙冲过去,与另一名警察将其按住。为了防止出意外,特别给他加上了脚镣。 “冷静点儿!”虎平涛对着张立根大声呵斥:“有什么事好好说,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这样对你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可能罪上加罪。” 满面苍老的张立根瞪着眼睛,眼眶里布满血丝:“我都这个年龄了,死就死,谁怕谁?” “想想你的家人,你的亲戚。”虎平涛连声劝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就这样死有什么意义?你是杀人犯,而郑千山呢?他是受害人!” 听到这些话,张立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趴在一体式固定椅上,嚎啕大哭。 “郑千山这个老1杂1种……我原本不是这样。我应该有家,有老婆孩子……” “他毁了我,我必须要他的命!” “我真的很后悔啊!如果当初不赌钱,那该多好!” 看着他哭声逐渐小了,虎平涛递过去一张纸巾,耐心劝着:“想开点儿,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身边的人考虑考虑。” 张立根接过纸巾,擦着眼角。 虎平涛注视着他的情绪变化,冷不防问:“你喜欢何玉仙?” 这问题很突然,张立根一下子呆住了。抬起头,看着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眼睛里的慌乱非常明显,无法隐藏。 虎平涛低声缓语:“我说了,警察不是吃干饭的。别说是你了,就连腐烂的尸体我们都能找出杀人犯,何况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很多事情都能查个水落石出。” “张立根你是个聪明人,算盘打得挺精的。从一开始你就想要把责任推到我们警察身上,故意造成“警察抓赌把人吓死”的局面。可你也不想想,从商业街到麻将馆小巷子这段路,就有两个公共监控摄像头,还有从商业街外面到警务亭停车场那段,我们巡逻的同志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被你随口糊弄几句,就能当做证据?” “老实交代吧!你也别想着拖人下水。该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我知道你想把王庆国、杨达富,还有陶兴正一起绕进来,帮你减免罪责……我公平公正的说一句:你想多了。” 张立根神情木然,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背已经僵直,有种从骨子里朝着肌肉缓慢渗透的痛。 “我……你……”张立根有心想要争辩,可视线触及虎平涛的时候,发现那张英俊的面孔虽在微笑,却透出无比强烈的危险成分。 这个年轻警察的目光非常锐利,更有一种直接穿透人心的特殊力量。仅仅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对视,张立根就被对方逼视着不得不低下头来。刹那间,他感到一阵真正的恐惧,就连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点燃,慢慢地吸着。 该说的都说了,在安静中对峙也是一种手段。不是所有罪犯都会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但一味强硬也不是最佳选择。心理变化是一个复杂且难以言喻的过程,需要思考,也需要等待。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无限期沉默。 “……你……你想知道什么?”很简单的一句话,语音沙哑,却暴露了张立根此刻的想法。 虎平涛目光开始变冷,声调和说话口吻不再像之前那般温和,变得如同岩石般冰冷、坚硬:“我再次提醒你,这不是普通的案子,更谈不上什么过失杀人。你、何玉仙,还有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合谋杀死了郑千山。就算郑千山曾经以欺诈手段从你手里骗取了大量钱财,可他罪不至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决定一个人生死的权力。” 张立根蜷缩着身子,再没有之前的狂放与凶暴。他的声音有些发虚,胆怯且不太相信地问:“我……如果我说了……我的意思是,全部交代……会判几年?” “这得看你的态度。”虎平涛直视着他,强硬的语气丝毫未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张立根手上已经没有底牌。 沉默了很久,他终于放弃抵抗。 “三山村是个穷地方。虽说就在城边儿上,可家家户户都一样,最大的问题,就是讨媳妇。” “我跟何玉仙是小学同学,上了初中就没了联系。那年秋天,我去农业局的粮库卖粮食,遇到了她。起初觉得眼熟,不敢认,还是她主动叫的我。都说女大十八变,她长得是真漂亮……当然,那时候看一个女人漂不漂亮,跟现在区别很大。她腰粗,干庄稼活是一把好手,皮肤白,屁股大,还有一根大辫子,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一来二去,我们就好上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情,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很高兴。我们好的都亲嘴了,就差没脱衣服睡在一块儿。她催我去她家提亲,说这样下去不行,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儿,还是要结婚,领了红本子才能算数。” “何玉仙她爸看不上我,说我太穷,怕闺女嫁过来跟着我吃苦……这是实话,算不上是故意为难。我寻思着大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就跟玉仙商量,让她等我几年,我把地里的农活儿撩了,去外面打工。好死赖活,总得挣出个人样来。” 说到这里,张立根的眼圈又红了:“那些年在外面,我过得跟叫花子一样。馒头便宜,一毛钱一个,后来涨到两角。我顿顿吃馒头,早上、中午、晚上各两个。平时在工地上干活,偶尔跟工友们蹭点儿菜,大多数时候买一袋盐,去菜市场捡人家不要的菜叶,拿回来把烂的地方摘掉,洗洗干净,撕成小块腌上,下馒头吃。” “渴了,就喝自来水。” “就这样,我好不容易攒下两万多块钱。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别说是在村里盖房子,就算在城里直接买一套也够了。” “郑千山是个烂良心的……那年我回家,在村口遇到他。这人呐,在外面漂泊时间久了,就想家,就会觉得认识的人,尤其是老乡特别亲切。郑千山在村里名声不好,二流子,赌博,勾引寡妇……可那时候我没往那方面想,他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虎平涛暗自叹息:“你告诉他,准备盖新房?” “我说我要娶媳妇。”张立根低着头,肩膀耸动着,低声抽泣:“我……我是个男人,我没有辜负玉仙,我说要攒钱娶她,就真正是……呜呜……就真正是凭自己的本事赚了一大笔钱……我……我要拿钱盖房子……呜,而且是村里最好,最大的房子。我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过来,让所有女人都羡慕。” “从广州出发的时候,我就打了个电话给玉仙,告诉她我回来的大概时间。其实我在电话里撒了个慌,把到家的时间拖后了两天。” 作为过来人,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同情地问:“你想给她个惊喜?” 张立根用衣服袖子抹掉眼泪,抬起头,倔强又痛苦地说:“玉仙他爹瞧不起我,我要给玉仙争块儿脸面。让她爹好好看看,我张立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个真正的汉子。” 这话自我夸大的成分高于现实。虎平涛抽了抽嘴角,没有搭腔,心中甚至有些腹诽————张立根这家伙看来是个明理的,可早干嘛去了?口号喊得震天响,到头来还不是落魄潦倒,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个没有动手能力的废物。 “郑千山说很多年没见了,要请我吃饭。”张立根继续道:“我抹不下面子,就跟着去了。那天刚好是赶集,他和几个人约着喝酒。我跟他们一起吃饭,听着郑千山和那两个人一直吹各种玩钱打牌的事情。他们甚至拿出一副扑克牌,在饭桌上就赌。” “一副牌背着在桌上摆开,每人各抽一张,比谁的点儿大谁就赢。九点最大,穿衣裳(JQK)的算半点,比A还小。抽一次压十块钱,赢三次的就给饭钱。” “我看着他们玩挺有意思,觉得十块钱一注不算大,再加上郑千山在旁边撺掇,就一块儿玩了。” “那天我赢了五十块,饭钱给了二十多。我觉得这样来钱真的很快,感觉郑千山性子不错,没有村里人说的那么坏。” “后来我回家,下午郑千山又来了,说是约了朋友一起扎金花,问我去不去。” “我想想中午刚赢了钱,如果推脱的话,面子上实在抹不开,就答应了。” “那是我所有的钱啊!二三五砍炸弹,这辈子我都会牢牢记着,做鬼都不会忘。” “输了钱,我浑浑噩噩的回了家,直接瘫坐在地上,不愿意动,什么也不愿意想……那真正是一场梦啊!感觉是那么的不真实,可是摸摸口袋,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后来玉仙来了,她是听比人说我回来了,这才找到家里。她问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回来也不跟她联系。我……我……我实在是没脸面对她,抱着头哭了一顿,被玉仙问得实在躲不过去,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玉仙……她扇了我几个耳光,还从柴房里找了根棍子,把我打了一顿……我没躲,我知道这事办的不地道,是我自己混,好好的日子,硬是给折腾没了。”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感觉张立根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硬朗,反倒是很懦弱,甚至是一滩连糊墙都用不上的烂泥。 “你为什么当时不报警?”这问题很直接,也很现实:“如果报警,就算你因为参与赌博被抓,被拘留,但赌金多少能拿回来一些。” 张立根眼里泛出绝望和后悔:“他们说……一旦报警,那些钱会被没收,参与的人还会被抓进监狱。” 虎平涛有些恨其不争地摇摇头:“警察是讲道理的。虽然会没收一部分,只要说明情况,具体负责人会酌情处理,毕竟是那些年的两万多块……你再请村委会出面,至少能要回来一半。” 第二百三九节 她是我的女人 “我……我不知道啊!” 张立根嚎啕大哭,他痛苦地连连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响亮又清脆,两边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玉仙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我那时候吃多了猪油糊了心,就想着如果被警察知道,抓进监狱,我这辈子就完了。我跪在地上哀求玉仙千万别去报警。玉仙狠狠打了我十几棍子,那天她也哭了……问我,是不是不要她了,不打算娶她了?” “我说,钱都没了,咋结婚啊?” “玉仙说,钱没了可以再挣,她以前就等过我几年,现在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大不了,她从家里跑出来,跟着我一块儿去沿海打工,两个人挣钱总比一个人快。” 听到这里,虎平涛负责记录的警察都很感动。 “看来何玉仙不是那么蛮不讲理啊!”想想之前她在派出所大喊大叫闹事的模样,虎平涛觉得简直是两个人:“她都愿意跟着你私奔了,这样的女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张立根把刚刚抬起的脑袋垂了下去,怯生生地说:“……我……没答应她。” “为什么?”虎平涛觉得实在难以理解。 张立根叹了口气:“我过够那种日子了……我打工的地方在广州,那边的人是真有钱啊!有很多早茶铺子,上了年纪的人每天早上就去喝茶,叫上各种小点心,一坐就是一上午。我去过广州酒楼,没进去,就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烧麦、虾饺、荷叶鸡、豉油凤爪、烤鸭、馄饨、皮蛋瘦肉粥……那香味儿简直无法形容。” “那些年,为了攒钱,我肚子里空瘪瘪的,几乎没有油水。别说是肉了,就算一块猪油我也能吞下去。连我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耐性,居然可以忍着不乱花钱。以前混黑道的那些人都说:在监狱里关久了,看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我那时候的情况就跟这差不多,要不是想着要攒够钱回家结婚,我真的很想冲进去,占张桌子把个位,点上一大堆好吃的,过过瘾。” “也许是那天晚上一把“二三五砍炸弹”输光了钱,也输光了我所有的精气神。” “也可能是我真的累了,倦了。” “总之,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是再也不愿意尝试,也不愿意想了。出去的人就是一条流浪狗啊!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 “何必呢?不就是结婚嘛!大不了我从此以后一个人过,还用不着看玉仙她爹的那张臭脸。虽说我父母死的早,可他们毕竟给我留下几亩薄田,虽说在地里刨食又脏又累,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却毕竟是在自个儿村里,活的自在。” “我当时就跟玉仙说:我不去了,真的不想出去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不知道为什么,虎平涛脑海里忽然出现了苏小琳的影子。 “后来呢?”他觉得张立根说的这一切,与自己的经历有部分代入感。 张立根的身子在微微抖索:“玉仙那天把我打的很惨。尤其是我说了那些话以后,她抡起棍子像疯了一样打我……痛啊,我实在扛不住了,就叫起来。隔壁邻居听见,过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劝着拉着玉仙,她却不管不顾仍然照打。后来棍子打断了,邻居也叫来了更多的人,好不容易把她拦住。” “我身上被打得好几个地方破了皮,到处是血。玉仙火气很大,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就两条路,要么一起出去打工重新挣钱,要么她跟我一刀两断。” 说着,张立根又低下头开始抽泣:“……我……我是个大男人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能怎么说啊!私奔这种事儿……换在以前,一旦被抓,是要浸猪笼沉潭的。就算是新社会,也要脖子上挂双破鞋,抓起来游街示众。她不要脸,我还要。私底下说说也就算了,怎么……怎么能公开呢?” 虎平涛睁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游街示众……张立根,你听谁说的?” 张立根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泪水:“我小时候见过,王家寡妇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两个人脖子上都挂了破鞋,还戴着纸糊的高帽子。” 虎平涛问:“哪一年?” “六几年的时候,具体哪年我记不清了。”他回答的有理有据。 虎平涛不禁抬手抚额:“……好吧,接着说。” “玉仙那天的火气很大,就算被人拦着,她还是找机会冲过来,狠狠踹了我两脚。玉仙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我:咱俩的事儿算完了,从今往后,大家一拍两散。” 这话意义丰富,参照已知事实,虎平涛疑惑且不太确定地问:“这么说,何玉仙是出于报复心理,所以嫁给了郑千山?” 张立根情绪低落:“具体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听村里人说,她主动找到郑千山,问他愿不愿意娶……她长得很好看,郑千山这种下流胚哪有不愿意的?再加上他手里有钱,就对外散布消息,说是媒人介绍,赶着过年的时候,把亲事办了。” 虎平涛目光闪烁:“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把郑千山给恨上了?” 出乎意料,张立根缓缓摇头:“要说恨……其实还真谈不上。最初,我对郑千山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后来事情过去了,时间长了,这想法也就淡了。干嘛要恨呢?都是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以前我跟何玉仙好过,可她打了打了,骂也骂了,我连她都没恨过,何况郑千山?” 做笔录的警察听得双眼发直,不由得转过头,却发现虎平涛也同时转头看着自己。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惊讶、恨其不争、鄙夷……更多的还是专属于男人的复杂心理。 虎平涛砸了咂嘴,感觉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郑千山骗了你的钱,还娶了你的女人……张立根,难道这不是你的作案动机吗?” 张立根神情冷然:“那时候,我没想过要杀他。虽然我读书少,可杀人偿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虎平涛对他清奇的脑回路表示无法理解:“既然你有这种意识,为什么现在要谋杀郑千山?” 张立根一句话就把所有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不是我要杀他,是何玉仙要他的命。” 虎平涛顿时觉得案子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奇怪地问:“何玉仙不是他老婆吗?” 张立根道:“文化人有个词儿,叫做“貌合神离”。当年玉仙嫁给郑千山,说白了只是赌气。就郑千山那种老二流子,正经人家的闺女都瞧不上他。玉仙嫁过去就后悔了。第二年,她悄悄找过我,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就算嫁给鬼,也不会嫁给郑千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嫁都已经嫁了,何况那时候她还怀了孕。” “后来孩子生下来,是个闺女。玉仙厌恶郑千山,顺带着也就不喜欢这个女儿。从小就各种看不顺眼,才四岁,寒冬腊月啊!就让那孩子自己端着盆,用冷水洗衣裳……等到后来大了,如果不是国家有政策,所有孩子必须上学,玉仙根本不可能让她读书。” “那孩子初中毕业就没再继续念书。玉仙嘴上说是“家里没钱供不起”,实际上还是因为她是郑千山的女儿。不过玉仙把孩子调教的很孝顺,就算感觉她娘对她再不好,也认这门亲。于是早早嫁出去,玉仙也省事,给了笔嫁妆,眼不见心不烦。” 虎平涛抬手摸着摆在桌上的烟盒,颇感兴趣地问:“何玉仙与郑千山关系不合,这些事情都是她告诉你的?” 张立根神情木然地点了下头。 虎平涛的问话随即变得尖锐起来:“还是说说这个案子吧!预谋杀人,还有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你们具体是怎么谋划的?” 张立根喉咙耸动,看得出是用力咽了口唾液。他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事其实跟我没太大关系,是何玉仙在背后主使。” “为什么?”虎平涛直接略过他的辩白,虽有些惊讶,问题却直指核心。 “这事儿得问何玉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张立根不断偷眼看着虎平涛,惴惴不安,说话也变得越来越狡猾:“不过嘛……我多少知道一些。郑千山这个人在钱财方面控制力很强。就算是平时给何玉仙生活费,也是抠着数着,别说是一毛钱了,就算两分钱的盐巴也要计算着。当然这是那些年,后来钱变得越来越不值钱,别说是分币了,就连毛票都少见,后来干脆连一角、两角的都没了,只用五毛和一块。” “玉仙的很多想法,直到现在我也看不明白。她私底下找我,说郑千山各种坏话,还说她不愿意跟着郑千山过,想离婚,然后跟我……说真的,当时我有些动心,可仔细想想,还是拒绝了。” “等等!”虎平涛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何玉仙后悔了这桩婚事,又对她和郑千山的女儿各种看不顺眼,甚至虐待。那她为什么一直忍耐着过到现在?” 张立根一句话就推得干干净净:“这事儿我也不清楚,你得问玉仙。” 虎平涛笑了:“你这人,表面上看着老老实实,实际上心眼儿很多。放心吧!我们对笔录是保密的,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传不出去。你别以为我们干警察的都是榆木脑袋,这人情常理的我都懂。按照正常的逻辑,这女人如果对男人产生恶感,对各种事情就会产生抗拒心理。性11生活,尤其是在生孩子的问题上,就更加明显。” “换位思考,如果我处在何玉仙的位置,就算郑千山手段多且强势,可按照你之前说的那些,何玉仙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女人。既然她敢横下心来嫁给郑千山,在婚姻不和谐,对郑千山恶感越来越强烈的情况下,别说是生孩子了,她甚至跟本不会给郑千山机会碰她的身子。” “何玉仙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这男孩是后来生的,从逻辑上就说不通。一个女人,如果铁了心想要堕胎,方法实在太多了,何况分析你刚才的那些叙述,何玉仙与你之间显然余情未了。” 虎平涛用手指点了几下桌子,语气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张立根,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别抱着侥幸心理。否则到时候数罪并罚,你下半辈子恐怕只能呆在牢里,永远出不来。” 张立根低着头,脑门上全是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很简单的几句话,竟然暴露了这么多秘密。 虎平涛继续加码:“该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别人推到你身上也没用。其实到了现在,整个案情已经基本明朗化。我们想要弄明白的只是细节。” 看着低头不作声的张立根,虎平涛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加大了音量厉声喝道:“其实郑洽刚与郑千山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你跟何玉仙的孩子!” 这话如炸雷般惊醒了张立根,他猛然抬头,大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虎平涛。 “……你……你怎么知道?”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其实虎平涛也是猜的,但这种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他对张立根的反应很满意,冷冷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的医学手段这么发达,随便做个基因检测就能知道血缘关系。我说过,任何事情都别想着瞒过警察。你主动交代,我们查出来,是两码事。要么坦白从宽,要么牢底坐穿,你自己选。” 张立根彻底懵了。 看似老实的人,其实都不老实。 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蒙混过关的主意。所以上来就大打感情牌,只说当年被郑千山骗,然后生活如何悲惨,只字不提自己与案子有关的部分。 第二百四十节 真相 “……好吧!郑洽刚的确是我和玉仙的孩子。” 张立根颓然地瘫在椅子上,心中再没有隐瞒的念头:“玉仙生下女儿的第二年,她就跟我私底下好上了。郑千山喜欢赌博,每次出去就是好几天,他在外面也有女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结婚又生了孩子,他对玉仙的新鲜劲儿早过去了。女人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玉仙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耐不住寂寞,又不好找别的男人,思来想去,就找上了我。” “她告诉我怀孕了,我很害怕,就让她把孩子打掉。玉仙说什么都不愿意,说她觉得应该是个男孩,以后要留着给她养老,就趁着郑千山在家,睡了几次觉,搞成是他的种。” “后来孩子大了……还好,长相随玉仙,没人看出其中的问题。” “本想着事情算是过去了,郑千山当年骗了我那么大的一笔钱,现在让他帮我养儿子,也算是天公地道,一债抵一债。可没想到前些年旧城改造,三山村集体搬迁,除了换新房,还能得到一大笔补偿款,郑千山也有了新的想法。” “别看郑千山老了,他在外面可是有好几个姘头。他平时喜欢去桑拿城,跟很多年轻姑娘不清不楚的。这么多年,郑千山一直没有积蓄。玉仙跟他关系不好,很大程度是上因为这个。家里的钱都被郑千山管着扣着,他自己在外面胡吃海塞花天酒地,玉仙在家里跟孩子一个星期也不见得能吃上几次肉。” “房子和地都是郑千山的,回迁房本是他的名字,补偿款也打到他的账户上。” “玉仙就不一样了。她是嫁过来的,以前的村里算拆迁补偿没她的份儿,现在到了郑千山这儿也一分钱落不下来。更糟糕的是,郑千山口口声声: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悲惨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光。所以他要趁着现在还有精力,抢着赶着尽快享受。” “这是人说的话吗?就他这样,还当爹,还讨老婆……整整的一个渣子。” “起初,玉仙对郑千山说的这些烂话没当回事。她平时节俭惯了,根本想不出郑千山花钱的那些门道。直到去年年底,村里分红,郑千山领了一万多的分红款,当天就带着他的姘头出去玩。等到两天后回来,兜里只剩下三千来块钱……玉仙跟他大闹了一场,要他把钱交出来,郑千山说什么也不给,转身砸门就走。” “玉仙紧跟着出来找到我,说是要整死郑千山。” “我当时很害怕,没答应。玉仙就把衣裳脱了,威胁我:要是不答应,她就喊救命,让左邻右舍的人都来看看,还要到派出所告我强1女干……我知道她疯起来是个不要命的,说得出就做得到,于是只能答应下来。” “计划是玉仙定的……我真没撒谎!玉仙告诉我,她已经看好了地方,就选在郑千山平时打麻将的那个店。” “警察每天都会沿着商业街巡逻。郑千山是个老赌鬼,虽然进过局子,可只要一喊“警察来了”或者“警察抓赌”,他肯定害怕,肯定会被吓着。” “郑千山平时吃喝玩乐,尤其喜欢女人,身子骨早就被掏空。我之前就想过要整他,所以村里组织体检的时候,就跟在他后面,从医生那儿打听到他心脏有毛病……先说明啊!我的确有这想法,可我真的没动手。玉仙也是针对这一点,说她会提前把郑千山的药藏起来,让他需要的时候找不着,一旦发病,死的可能性很大。” “后来玉仙说,这计划行不通。因为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打个一二零,急救车很快就来。郑千山是个聪明人,随便想想就知道有蹊跷,想要再次下手,就难了。” “所以必须一次成功。” “玉仙让我出面,分头联络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他们三个跟郑千山有仇,而且平时矛盾不小,虽说以前在一起玩过牌,可后来在路上遇到了,见面也不打招呼。” “这种事情找别人不合适,思来想去也只能是他们三个。我约了他们,说每人给二十万,让他们分别约着郑千山吃饭,装作一笑泯恩仇。这事儿其实也算说得过去,毕竟大家都上了年纪,当年的事情都看开了。既然老了,就约在一起打打麻将,联络一下感情。” “村里拆迁,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知道我有钱,拿得出这笔报酬。他们想想这事儿不亏,能报复郑千山,而且用不着他们亲自动手,只要做个局就行,就算警察来了也找不到他们头上,所以都答应下来。” “玉仙真的很厉害!她说了,郑千山经不得吓,尤其是越高兴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惊吓,会直接要他的命。尤其是他的心脏病,老毛病了,每天都得吃降压药。如果规定时间没吃,就会心慌心跳。” “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陪着郑千山打了好几个月麻将。起初我没告诉他们要整死郑千山,后来玉仙让我约了他们,才公开计划。杨达富当时就有些不愿意,可是看在钱的份上,他还是愿意加入。陶兴正有些鬼,他只说是“愿意帮忙”,还说什么“实在是看不下去郑千山干的那些事”,所以帮我一把……其实都是为了钱。” “玉仙计划是这样的:三个人陪着郑千山打麻将,尽量让他输,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找机会让他赢一把。大喜大悲,他的心脏承受能力不好,再加上玉仙提前藏了他的药,计算着时间,让郑千山没法在规定时间服用,还有就是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在旁边劝说,尽可能淡化“吃药”这件事,让郑千山集中心思打麻将,等到警察一来,吓死他的可能性就很高。” “警察巡逻时间都很固定,我等在巷子口,看见警察过来就上去举报有人赌博。警察一定肯定会跟过来,我只要提前半分钟冲进去喊“警察来了”就行。到时候所有责任都推到警察身上。” 虎平涛神情凝重。 张立根的叙述,与他之前的推断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例外,就是何玉仙在整个案子里占据了主导成分。 原本以为是张立根为了报复杀人。 现在看来,是妻子谋杀丈夫。 张立根的声音仍在继续:“玉仙的脑子很好使,可我后来仔细想想,她这计划有个问题,就是在麻将输赢的方面实在不好控制。说起来也是巧,前些年,村里还没拆迁的时候,农闲,我在城里一家卖麻将桌的铺子里打工。” “自动麻将桌这种东西,其实没太多的技术含量。那时候我跟着师傅跑了几趟,他给客人装桌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芯片之类的东西我不懂,但具体该怎么操作还是知道的。” “平时在铺子里,听老板神吹海侃,都是跟打牌赌博有关的各种事情。说是有人靠着桌子出老千,用遥控器控制芯片程序,好牌坏牌随便按几下就行。” “郑千山打牌的那家麻将馆平时经营时间很晚。我提前找了个机会,趁着老板不注意,弄了些碎磁铁,扔进郑千山喜欢坐的那张桌子。在店里干了那么久,我很清楚如何让一张自动麻将桌暂时停止工作……那天晚了,老板打电话叫人维修,对方说是要等到第二天。于是我过去说可以修,只要给我二十块钱就行。” “那麻将桌是“雀友”的牌子,我提前看好了,去店里买了专用的遥控器。调程序很简单,我把碎磁铁弄出来的时候就顺手弄好了。重新安装的时候,我装作看看桌子是否可以正常运转,就把装在裤兜里的遥控器按了两下。” “我看过牌————只要看骰子红点,就能控制东南西北,确保郑千山第二天坐的那个位置把把都是烂牌。” “第二天早上,郑千山来了,按骰子分座位。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从上午十点开始一直赢他。杨达富后来装作上厕所溜出来,告诉我:郑千山输得头上冒烟,火气很大,一直在骂人。虽说输赢不大,也就几百块,可打麻将就是为了赢。要不是王庆国他们有几次故意让他赢,郑千山早就砸牌不玩了。” “那把清一色带杠糊的满牌,也是我控制的。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藏在麻将室外面,偷偷按了遥控器。拿牌的时候郑千山手上全是万字,王庆国他们也知道那把牌很关键,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三个人打万子留别的。” “我们约好了时间,不见兔子不撒鹰。我在外面叫住巡逻的警察,带着他们进来。就算当时没有放炮三万,我还是会看准机会,前后半分钟,用最大音量喊出那声:警察来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郑千山什么时候糊牌?还有,郑千山也如你所说,因为芯片控制能拿到一把万子好牌。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他们虽然在牌桌上,可他们怎么知道郑千山已经叫牌?还知道他具体要哪张牌?” 张立根道:“看来你平时不怎么打麻将,甚至不会打麻将。经常打的人,多多少少能猜到别人要的牌。尤其是这种三家都不要万子的情况,只要数数桌面上已经打出去,还有需要的人已经碰和杠下来的牌,基本上都能判断具体的糊牌章子。” “以前省城的人打麻将,是本地牌,推倒糊,一家糊牌,三家都给,还兴栓庄和加番。后来就不一样了,因为规则很公平,所以都玩“血战到底”。玩血战只能糊两门牌,开始的时候就必须报出自己不要的那一门。而且必须先打,摸起来也是一样。” “这是牌桌上的规矩,所有人都得遵守。比方说你不要万子,那么手上的万子就得一直打,直到打光为止。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不小心插进一张别的牌,筒子或者条子,这叫“花猪”,就得给另外三个人赔满牌,也就是八张。” “那天打牌,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他们三个手上多多少少都有几张万子。因为是做局,他们手里都扣着万字牌。都在看着情况,轮流打生张,硬生生的把郑千山供到叫牌。” 这么一说,虎平涛立刻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三个根本没想过要糊牌,每个人都扣着不要的万字牌没打?” 张立根点点头:“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平时就喜欢打麻将,熟人也知道熟人的打法。按照玉仙的计划,我们之前演练过:陶兴正把他的手机铃声调成“三只老虎”,我在约定时间,也就是在门外按下遥控器的前一秒钟给他发信息,铃声一响,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到时候拿起牌,只要看手上的牌面就清楚郑千山需要的章子。王庆国手里扣一二三,杨达富扣四五六,陶兴正扣七八九。只要看着郑千山碰牌杠牌,就能猜到他手上的章子,还有具体叫什么。”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他是知道的。在滨海调查金守昌那个案子的时候,他在“王朝酒店”担任高管。一个遥控器就能决定客人拿到的牌。尤其是“对对糊”,根本没有技术含量。 他继续问:“王庆国、杨达富、陶兴正手上都扣着万子不打,如果被郑千山看出是花猪,这怎么办?” “他们练过。”张立根脸上全是认真:“他们都跟郑千山有仇,专门花了时间练习如何在手上换牌。只要是从牌墙上拿牌,然后在自己的牌面上替换,被看穿的可能性不大。”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真的被看穿了,那更好。无论是谁被郑千山抓住是花猪,另外两个都会同时起哄,要被抓住的那个赔三家。打过血战的都知道,那种时候很刺激,效果甚至比郑千山糊牌好得多。” 第二百四一节 苦命的人 虎平涛听得目瞪口呆,摇头叹道:“你们这是把郑千山往死里整啊!” 张立根的声音很低:“本来就是要他的命……郑千山骗了我的钱,娶了我的女人,我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 廖秋和李建斌看过笔录,立刻派人抓捕何玉仙。 她在审讯室里的表现很泼辣,各种哭闹,捶胸顿足,口口声声“你们抓错人了”。 虎平涛摆出各种证据,何玉仙顿时呆住了。 “张立根那个憨杂1种,老娘眼睛瞎了,居然会看上他。”何玉仙咬牙切齿骂了一顿,实在躲不过去,终于开始交代。 “当年我嫁给郑千山,的确有赌气的成分,可说到底……还是因为钱。” “那个时候,两万多不是一个小数。郑千山虽然名声不好,可他不缺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有钱,能过上好日子,别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 “再说了,我是个女的,在家里没地位。我爹也是个死要钱的。只要有人出钱,就算是街边的叫花子他也能把我嫁过去。原本想着张立根是个好的,在外面挣了钱回来跟我结婚,没想到他一把就在赌桌上输了个精光……这种男人,根本就就是废物,要了干什么?” “后来才发现,郑千山也是死要钱。他很抠门,就顾着自己出去花天酒地,手缝里都漏不下几个钢镚。我日子过得是真苦啊!老娘自己都吃不好穿不好,凭什么要对你的闺女上心 ?所以上学什么的都是屁话,只能自己顾自己。” “后来跟张立根好上,是看着他平时干活有把力气,每年卖粮食,口袋里也有几个钱。反正已经和郑千山睡过了,多睡几个男人也不是问题。我就暗地里跟着张立根,老娘出身子,他出钱,大家各取所需。” “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屁话。老娘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小姑娘。我也不给张立根太多的机会,每次睡觉他至少给我五十块钱,后来涨到一、两百,再后来就更多了。这男人手里真不能有太多钱,有钱就花心,花心就变心,变心就不顾家……我得帮张立根管着钱,否则就落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手里。” “孩子是张立根的。其实什么男孩之类的说法,都是我骗他的。无论男女我都要,必须把孩子生下来。他和郑千山不一样,有个孩子才能栓住他。那时候我没想太远,只是觉得有了孩子做借口,以后才能继续往张立根哪儿要钱。” “我毕竟老了,岁月不饶人。年轻的时候看着漂亮,张立根也喜欢我的身子。可上了年纪,男人就不这么想。只要手里有钱,年轻的小姑娘到处都是。就算张立根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一样控制不了屁股底下的那二两肉。” “我可不是什么男人都要。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张立根一个。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我想过,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反正是个农民,穷点儿苦点儿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天上掉馅饼,拆迁改造,不仅是新房子,还有一大笔补偿款。” “郑千山是个挨千刀的,他拿了钱,一分都不给我。我去拆迁办闹,人家说了:房子和地都在郑千山名下,他才是正主儿,所以款子直接打到他的账户上。就算我是他老婆,这事儿也只能在家里自己解决。” “我找过村委会,村长说这事儿他管不了,也没法管。” “那可是好几十万啊!加上新房就是两百多万。” “我豁出去了,跟郑千山好好谈了一次。威胁他:要是不分钱,就把他那些事情全都说出去。主要是扒寡妇门,还有在外面赌钱。可他压根儿不怕,说他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说什么他被警察抓进去又放出来,政府都拿他没办法,扒寡妇门算得了什么?他嚷嚷着让我去找那些女人,看看有谁愿意出来证明他乱搞男女关系……我也是没办法,遇到这么个臭不要脸的混蛋,只能说我命苦。” “没错,郑洽刚的确不是郑千山的儿子。我当年瞎了眼,没看出郑千山是个吝啬鬼。他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他就是个要钱不要家的混账王八蛋。他可以每天不回家在外面鬼混,可我不行啊!就算我不愿意养闺女,可总得管儿子。上学、找工作、娶媳妇……这些事情哪一样不要钱?”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这些年我一直跟张立根睡觉,从他手里拿钱,这个家早就撑不下去了。” “尼玛的,老娘苦死苦活,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陪着张立根那个老丑鬼……你当我愿意啊?” “我早就想要郑千山死了。只不过,以前一直没下决定。可这次不一样,新房加上补偿款,他爹妈死的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只要姓郑的两腿一蹬,这家里的一切都归我。” “我可不想坐牢。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寻思着找机会让郑千山好好受下刺激,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一起发作,到十八层地狱里跟他爹娘做伴儿。” “他平时吃的降压药是复方罗布麻片。小片,圆的那种。郑千山买药都是自己去,他对别人不放心。而且买了药还要当场拧开盖子看看,确定没有问题才付钱。” “郑千山小心归小心,却是个没脑子的白痴。我早就看好一种药,那是复方丹参片的小剂量款,外形跟罗布麻片一样,都是小圆的,中间鼓起来的那种。外表没有区别,放在手里很容易混淆。” “还有速效救心丸,我也提前准备,用的是复方丹参滴丸。反正速效救心丸就装在一个小葫芦瓶里,我趁着郑千山不注意,偷偷给他换了。都是黑色的小芝麻丸子,他老眼昏花,就算能看到也分不清楚。” “我让张立根约了王庆国、杨达富和陶兴正。只要他们三个约郑千山打麻将,先输后赢,或者在约定的时间突然玩个诈糊,要不就是花猪什么的,给郑千山一个惊喜,张立根再把巡逻的警察带过去,用“抓赌”的名义吓唬他,郑千山就算不死,也得活活脱层皮。” “以前我见过村里的老人中风。什么打电话送医院根本不管用,说不行就不行了。其实郑千山也差不多快躺棺材了。他早年把身子都掏空了,现在稍微走几步远路就气喘心跳。照理说,我耐心等上几年,他肯定走在我前头。可我……可我实在是没办法。郑千山那个老杂1种花钱如流水,一个晚上就能撒从去好几千。照他这种搞法,就算是死,给我们娘仨也剩不下多少。” “反正我没杀人。我承认郑千山的药是我换的。我在家里忙,给他拿错了药,他自己眼瞎,死了活……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警察看着办吧!反正我也上了岁数,好歹我儿子以后能住上新房,还能得到一大笔遗产,我这个当妈的也知足了。” …… 午餐时间,陈信宏从食堂打来饭菜送到办公室,可无论是虎平涛还是廖秋,两个人都没心思吃饭。 “我在派出所待了这么多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多了,可是像这种案子……还是第一次。”廖秋抽着烟,发出长长的叹息。 虎平涛拨弄着摆在面前的饭盒:“赌博这种事情,害人害己。可话又说回来,张立根这个人……挺能忍的,让我想起了德川家康。” 这话实在太意外了,而且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在旁边边吃饭边听的陈信宏不由得愣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小虎,德川家康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德川家康也是个能忍的主儿。”虎平涛笑着解释:“这家伙与信长和丰臣秀吉是一个时代的人。就因为能忍能熬,信长死了,猴子也死了,所有能制衡并对他构成威胁的人都死了,于是轻松松松上位,从大名摇身一变,成了幕府大将军。” “我以前玩过《太阁立志传》,感觉张立根的情形跟这个差不多。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很有心计。当年两万多的巨款被郑千山骗走,他没去派出所举报,就是怕被连带着进去。而且那时候的政策法律跟现在不一样,说不定这笔钱被当做赌金没收,张立根就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信宏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张立根这些年一直在村里默默无闻,其实是在等待机会报复郑千山?” 虎平涛摊开双手:“说不定他早就跟何玉仙谋算好了。何玉仙之所以在那个时候主动嫁给郑千山,就是为了谋夺郑家家产,顺便以合法合理的手段,拿回那两万块钱。” 陈信宏皱起眉头:“这怎么可能?” “万事皆有可能。”虎平涛认真地说:“在很多人看来,“爱情”这个词是可以出卖的。张立根喜欢何玉仙,他也的确为此付出了努力。可他很贪心,在赌桌上输光了一切。何玉仙呢,表面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也是个贪心的女人。她之所以愿意和张立根在一起,喜欢只是次要原因,主因是张立根老实,容易控制,叫他往东不敢往西……我估计他们俩以前好的时候,搂搂抱抱甚至越界的事情没少干。诸位,那时候可不比现在,男女关系没那么开放。在街上手牵手都会被纠察队抓起来,以“流氓罪”论处。” “然而何玉仙就那么做了。不是胆子大,就是真的傻。” 廖秋摇头道:“她可不傻,她是真的很聪明。不过小虎啊,你说张立根在等待时机……证据呢?” 虎平涛坦言:“我没证据,可是从目前掌握的线索和整个案件走向来看,张立根的确是隐忍不发。” “背着丈夫睡人家的老婆,这是什么行为?而且不止一次,这是活脱脱的给郑千山脑袋上种草,何玉仙还生了张立根的儿子……何止是几根草啊,根本就是一片大草原。” “郑千山偏偏还毫无察觉。我觉得这事儿要分开来看:第一种情况,郑千山早就知道张立根与何玉仙之间有猫腻,可他没说没管也没问。他可能是个在这方面很看得开的人,只顾着自己在外面吃喝玩乐,反正娶何玉仙这个老婆是为了面子,事后对郑千山也毫无影响。” “第二种,郑千山是真的呆,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蒙在鼓里。” “无论是哪种情况,张立根都达到了报复的目的。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所以说,千万不要欺负老实人,老实人都很危险。” “再说何玉仙,我是真的很惊讶,一个农村妇女,竟然谋划得如此详细。她处心积虑更换郑千山的常用药物,甚至对人心的掌控也非常透彻。如果不是张立根现场把控能力糟糕,急急忙忙想要脱罪,把王浩坤和孟辉拖进来,这案子根本就无法查清。” “这倒是。”陈信宏点了下头:“王浩坤和孟辉还没到现场,麻将馆里的人就冲出来拽着他们不放。如果当时他们的反应慢一些,只说郑千山被吓死,跟咱们没关系,说不定何玉仙他们就逃过去了。” “是啊!说起来都是“贪心”两个字闹的。”廖秋冷冷地说:“何玉仙眼睛里只有钱,她想趁着机会,讹咱们一笔,没想到把她自己给坑了进去。” 虎平涛转向廖秋:“廖哥,这案子会怎么判?” “应该是故意杀人。”廖秋回答:“考虑到郑千山早年的赌博涉及故意欺诈,法官可能会酌情在责罚方面予以减免。但入狱服刑是少不了的,尤其是主犯何玉仙……唉,都这个岁数了,还稀里糊涂做这种事,她儿子女儿以后在村里日子难过了,说不定过几年还得到监狱里给她收尸。” 廖秋随即转向虎平涛:“丁胖子在这件事情上帮了咱们一个大忙。回头好好谢谢他。” 第二百四二节 女主 虎平涛笑道:“请他吃饭就算了。丁健不缺钱,也不缺吃的。” 廖秋对此有所耳闻,颇感兴趣地问:“我听说丁健还没结婚。怎么,他缺女朋友?” 虎平涛点了下头:“刑警队新来了一个女的,叫邢乐。王哥打算把她和丁健撮合在一起。” 廖秋在这方面挺八卦:“那女的长得怎么样?” “还行。”虎平涛说话很公允:“只是没我老婆漂亮。” 廖秋抬手指着他:“嘿!你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陈信宏在旁边听着也乐:“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虎你那媳妇的确是身材颜值均一流,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小子福气好啊!” 廖秋从椅子上站起,拿起摆在桌上的饭盒,打开,扒了口饭,边吃边说:“这事儿还是小虎你来做吧!反正你结婚了,做媒方面应该挺有经验。丁健这次帮了咱们很大的一个忙,他的事情你一定要上心。如果他跟那个叫邢乐的女警没搞成,就另外给他介绍一个。”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假期快结束了,紧接着就得去西洛边检站。廖哥,我只能说尽量帮他,实在不成,也没办法。” 听到“西洛”两个字,廖秋放下手里的筷子,端起茶杯抿了口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边检站那边是关口,你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虎平涛点点头:“我知道。” “很多事情可不是光说说“知道”两个字就行。”廖秋对他耳提面命:“贩毒的都想发财,运毒的也不要命。边检站的工作不好干,虽说厅里每年都会给一定的容错额度,但这种事情,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前些年,你还没来派出所的时候,我和老李接过一个案子————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在关口村租房子,文山人,三本大学毕业,以前想当明星,在横店漂了一段时间,然后回来,在夜店卖酒,收入还可以。谈了个男朋友,俩人约着攒点儿钱就买个小户型,交够首付再结婚。规划得好好的,结果出事儿了。” “有几个男人看上了她,以买酒的名义把她叫进包房。她们那种卖酒的女孩经常要陪客人喝酒,否则生意难做。那些男的趁她不注意,在酒里下了摇头丸,还有散碎的“冰块”,加倍剂量啊……那女孩后来就没意识了,只会听着音乐疯玩,那几个男人轮流占她的便宜……到了半夜两点多,她药劲儿还没过去,那些人没办法,就带她去酒店,浴缸里放满了水,把她放进去散冰。” “吸1毒人群分体质,有些人别说吸了,连碰都不能碰。那女孩对毒品反应非常强烈,在浴缸里泡了好几个钟头也没动静。那帮人吓坏了,扔下她就赶紧开溜,等到服务员发现情况不对,打电话报警,急救车和警察一前一后赶到现场,人已经不行了。” 看着廖秋满是伤感的面孔,虎平涛有些疑惑:“廖哥,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不清楚不行啊!”廖秋叹了口气:“她男朋友是我一个远房侄子。俩人感情很好……毒品害人啊!咱们干警察这行,除了追奸查案,还要管控社会秩序。尤其是毒品……这东西千万不能沾,你在西洛那边要打起精神,仔细查察。” 廖秋长长呼了口气,随即转换语调,抬手拍了一席虎平涛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走?” “下个星期。”虎平涛回答:“明天去厅里办升职手续。” 廖秋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你小子行啊!年纪轻轻就干上了一级警司,还是妥妥的正科。” 他转向陈信宏,笑道:“老陈,瞧见没有,这才是年轻有为。你想想,前些年小虎刚到咱们派出所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没想到才几年功夫,人家已经跑到了前面。照这个速度,再过几年见到小虎,说不定连咱们都得给他敬礼,管他叫领导了。” 陈信宏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中充满了羡慕。 廖秋说的是事实。 可无论换了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觉得尴尬。 恰在这时,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一看,是姐姐虎碧媛的号码。 “小弟,你现在忙吗?” 虎平涛听出姐姐的语气有些急促,连忙回答:“不忙。姐,怎么了?” “出了点儿事。”虎碧媛在电话里没有多说:“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到我这儿来一趟。” …… 半小时后,虎平涛走进虎碧媛的家门。 今天不是周末,外甥苏睿涛上学去了。苏志程在学校有课,也没在家。 看着虎碧媛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神情冷肃,虎平涛连忙走过去:“姐,出什么事儿了?” 虎碧媛伸手拿起一个摆在旁边沙发上的拎包,递给来:“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个银灰色的女式手袋。款式什么的不重要,关键是袋子正中的金属标志是一个醒目的“LV”。 虎平涛低头仔细翻看,疑惑地问:“姐,这包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去年买的。”虎碧媛指着手袋,愤愤不平地说:“pont9,是当年的新款。当时的卖价是两万多将近三万。价钱不算高,也不能说是便宜。有附带的证书,还有商家的防伪标记和照片。” “你再看看这个。”说着,虎碧媛拿起摆在茶几的一个小方盒,打开,拿出与手袋相关的各种证明。 达到一定价位的奢侈品都这样,除了醒目的标志,还有各种“验明正身”的文件。 虎平涛拿起当时拍摄的照片,与手袋仔细对照。 良久,他抬起头,面露惊讶:“姐,你这包……是假的?” 对比照片,会发现手袋表皮颜色暗淡,摸上去也没那么光滑。尤其是金属挂件,粗糙感很强,就像没抛光的劣质零件。 虎碧媛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假的!这包我买回来就没用过几次,一是因为用惯了以前的旧包,还有就是觉得一些特殊场合带出去不合适……公司明天有个会,参会的都是地区经理,我就把这包拿出来,可手刚摸上去就觉得不对劲儿。我打开一看,做工实在太粗糙了。” 说着,虎碧媛拿过包,当着虎平涛的面打开。隔层的布料、金属扣件、拉链款式、还有里面的暗格……总之,这不是一件价值两万多的正品,而是一件赝品。 虽然虎平涛知道姐姐的脾气,可他还是要再次确认:“姐,你确定当时买的包跟现在不一样?” 虎碧媛有些不高兴:“当然确定。” 虎平涛轻轻点头:“这包被人调换过?” 虎碧媛蹙着眉:“我平时忙公司里的事儿,睿涛上学住校,周末才回来。你姐夫也是个忙人……别看我们一家三口,细数下来,还真没时间好好做下家务。没办法,只能从家政公司雇人,帮着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 “雇人这种事讲究时间,用的越长就越熟。以前我雇的那个阿姨很不错,爱干净,手脚也利索。可前段时间她家里有事儿,说是儿媳妇怀孕了,得回去照顾,于是辞职。正好家政公司那边新推出“理想型管家”这项业务,我就通过他们雇了个叫做“刘梅”的新人。” 虎平涛打断她的话:“姐,你先别急,慢慢说。以前的老人具体是什么时候辞职?还有这次雇佣的新人,又是什么时间?” 虎碧媛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卧室里放出几张票据:“都是今年七月份的事情。请辞和雇佣前后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那家家政公司是我一个朋友开的,我这边要人要的急,她也是择优推荐。” “可是这一换,就出事了。” 虎碧媛心中压抑着怒火,拿起摆在侧面的另一个包:“这是迪奥的,我今年一月份特别定制的款,也被换了。” 虎平涛把包接过来,仔细翻看:“也是做工上的区别吗?” 虎碧媛抬手指着包的内侧:“这包的外装饰是欧根纱,我特别喜欢,就在里面绣了睿涛和志程名字的英文缩写。虽说是定制款,其实是小范围的限量版,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高上大。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认识迪奥的一个设计师,他按照我的要求设计,再打上公司的名称。多花钱是肯定的,但这样做在圈里很流行。” “现在这个,包的内侧没有名字,是假的。”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也不是简单的调换概念。这应该是预谋作案,有了姐你这个定制包的样板,才能对照着做仿款,然后更换。” “还不止这些!”虎碧媛怒冲冲地站起来,指着事先摆在沙发上的另外几个拎包和手袋:“这个,我前年买的“爱马仕”;还有这个,也是路易威登,VAVIN BB,也是假的。” 虎平涛冷静地问:“所有这些包,总共有几个?” “八个。”虎碧媛满脸都是怒意。 “加起来,总共值多少钱?”虎平涛问:“我指的是你当时购买的价格。” 虎碧媛对数字非常敏感,记忆力也很强:“二十二万……应该是二十二万六千五。有三个包是在国外买的限量款,加上当时的各种附加税,不少于二十三万。” “这够得上大案子的立案标准了。”虎平涛把手里的拎包摆在茶几上,问:“姐,听你的意思,那个叫刘梅的家政服务员有嫌疑?” “除了她还有谁?”虎碧媛恨得咬牙切齿:“我那么相信她,专门把家里的钥匙给他一套。她平时的工作就是打扫卫生,洗洗衣服,每周来三次,连饭都不用做,一个月四千五的工资不算低吧?如果不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雇她。” 虎平涛凝神静思片刻,问:“其实这种案子很简单,打个电话报警,派出所的过来一查就清清楚楚。姐,你急急忙忙的把我叫过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虎碧媛把眼睛一瞪:“你是警察啊!家里就有现成的,我何必报警?要是连这点儿便利都享受不了,你还不如脱下这身衣裳别干了。” 虎平涛被这一席话说的哭笑不得:“搞了半天,在你眼里我就是苦力?” 虎碧媛气场强大:“算是吧!不过除了这一点,我也得考虑影响。家里被偷总不是什么好事儿,现在社会上仇富很严重,我买这些包包是自己喜欢,也能承受这样的开支。可如果事情捅开了,记者到派出所打听消息,就真正是传开了。到时候谁都知道我买了几十万的包,顺带着你都会被牵连进去……唉,这没钱的时候想有钱,有了钱又犯愁该怎么样才能避嫌。真正是难做啊!” 虎平涛笑道:“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这一带是青林路派出所的辖区,所长和政伟是新来的,少数民族,纳西人。以前公安厅集训的时候刚好与虎平涛一个班,关系很熟。 家政公司那边提供了刘梅包括身份证在内的详细信息,当天下午就将其抓获。 二十多万的案值已经很高了。审讯的时候,虎平涛也在旁听。 刘梅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是通过家政公司过去的。主要工作是打扫卫生,顺带着洗洗衣服。她家姓虎……我的意思是,雇主是这个姓,家里的男人姓苏。” “她不让我碰厨房,也不让我做饭。说是那些事情她自己就行……哼,说白了就是不信任我,也不想让我多挣一份工资。” “她家是真有钱!家具都是意大利进口的,光卧室里那一套就值上百万。以前我在家具城干过,国内外的牌子很熟,那都是真品,不会作假。” “鞋子和衣服就不说了,光是家里的那套厨卫,就不少于五十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一个月给我四千五,可她身上随便一件衣服,一条裙子或者裤子,至少也是这个数。” 第二百四三节 关于包包 “我是真的很想帮她做饭。因为做饭涨工钱啊!你想想,打扫卫生就那么点儿活,一个星期去三次,她就能开给我四千五的工资。如果我每天都在她家里,早中晚三顿全包,这工钱还不得翻倍?她肯定还得要我住在家里,否则每天早上这一顿时间上就来不及。” 和政伟有些听不下去了,手里拿着圆珠笔,点了几下桌子,严肃地说:“现在是要你交代作案经过,别东拉西扯。” 虎平涛在旁边轻轻用手扯了下他的衣服,注视着被锁在椅子上的刘梅,插话道:“你的意思是,之所以偷换那些包,是为了报复?” 刘梅神情变得有些尴尬:“……这个……倒也说不上,但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平衡啊!我是个打工的……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我只有初中文化,别的事情也做不了。同样都是女人,虎碧媛……对,她就叫这名字。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戒指手镯什么的就得好几十万,还开着几百万的豪车,住着那么大的宅子。人比人气死人啊!凭什么我就得辛辛苦苦给她打扫卫生?凭什么她轻轻松松就能大笔的钱进来,每天躺着享受?” 虎平涛神情平静:“照你这么说,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情妇?” 刘梅撇了撇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大家都是女人……凭什么啊!” 虎平涛耐心等待她发泄完,认真地问:“说说作案经过吧!你第一次偷包是什么时间?” 都到这种时候,刘梅无法隐瞒:“我刚去她家的第二天,就发现柜子里有很多拎包。我平时喜欢在手机上看消息,什么路易威登、爱马仕、百达翡丽之类的牌子都知道。我原本以为是仿款,假货。就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小姐妹……主要是为了显摆。可她们看了都说是真品,那时候我就有了想法。” “叉宝上卖着仿款,一百多一个,好的也只要五百。这真品和仿款价差很大,一来一去没有几万块,也有好几千。以前我认识一个做皮具的,他自己也卖着各种拎包。我就把照片发给他,问:如果是真品,他能给我多少?” “我发过去的第一张照片是路易威登VAVIN BB,正品店里卖两万多,可他开给我的价只给六千。我好说歹说,他才加到七千二,还说不能再加了。” “我当时没想太多,就从网上找个了精品仿款,六百多的那种,偷偷把包给换了。” “我没直接拿到做皮具的那家店,我带着包先去了金格百货,找到路易威登的正品店,问他们能不能回购旧货?对方说是可以,但必须手续齐全,尤其是当时购买的发票和各种单据……我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得商量,只好转到卖皮具的那个人店里。” 和政伟问:“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徐铉亮,是个江东人。”刘梅回答:“当时他看了货,说法跟正品店里一样,都要我提供票据。可这些东西我根本不知道虎碧媛放在哪儿,就算知道也不敢动啊!一旦拿了她就知道了。这跟换包不一样,何况那精品仿款做的很不错,我看着没有区别。可……可他们都欺负我。我说的是徐铉亮和百货商场里的那些人。明明是价值好几万块的包,他们就只给几千,而且还以各种理由拼命的压价。” 虎平涛问:“第一次偷包,卖了七千二,后来呢?” 五十多岁的刘梅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其实我心里还是挺怕的。换包以后,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两个多星期了,我一直在观察虎碧媛的动静……要我说,她实在太有钱了,可能已经忘记柜子里的那些名牌拎包,因为她就不怎么用,平时常用的是一款“爱马仕”,那个包我没动过,毕竟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 “我第二次拿的还是路易威登。白色的,看着很漂亮。徐铉亮给了我六千,说那个包表面有划痕,必须折价处理。我觉得六千就六千吧,好歹也抵得上我将近两个月的工资。” 和政伟眉头紧皱:“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人家给你的薪水已经够高的了。四千五一个月……说老实话,我们这儿级别最高的辅警一个月也才拿三千多。” “我……”刘梅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我在外面欠了些钱。我以前收入低,还不上账。其中有一部分是高利贷,那些人只要钱,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有几次还威胁我,说是再不还钱就砍手砍脚,我被吓坏了,就想着要尽快弄钱把账还清。” 说到这里,刘梅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连忙伸长脖子问:“你们警察不是什么都管嘛,尤其是高利贷。那些人威胁我,这事儿你们必须得管啊!我……我有他们的电话和公司地址,你们赶紧去抓,把他们都抓起来。” 虎平涛淡淡地说:“民间借贷分很多种。只要在国家允许的范围内,不超过规定利率,就不算违法。你说的这事儿我们会派人了解情况,如果的确是违法借贷,暴力催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逃不掉。” 刘梅连连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要不是因为他们催我还钱,我也不会想到要偷东西啊!” 她的这番做派,使和政伟产生了厌恶心理:“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 刘梅再次语塞。过了几秒钟,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生病了。医生说,要按时吃药,而且都是进口的药,很贵。” “什么病?”和政伟问话速度极快。 “高……高血压。” 不等刘梅把话说完,和政伟立刻将其打断:“我提醒你,这里是派出所,是国家执法机关。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以后在法庭上都会成为量刑依据。别以为偷东西是小事,只要价值超过三千就能立案。你趁着当保姆做家政的机会,偷了人家那么多的名牌拎包,粗算下来,涉案物值已经超过二十万。我负责地说一句:这案子证据确凿,你肯定要坐牢。” “坐牢这种事也有讲究。惩前瑟后,治病救人。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问题,法官会根据你的态度进行判决。半年、几个月,甚至几天……监狱可不是旅馆,进去以后还能白吃白喝。那是专门改造人的地方。别说是能提前半年释放,就算是提前一个星期、一两天,都服刑的犯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你到底有没有病?具体得了什么病?这些事情调查起来太简单了。用不着去医院,我们警察系统就能进行专业的诊断。刘梅,你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减少罪责。现在有病的人多了,别说是高血压,就算癌症患者犯罪,一样要带病服刑。唯一的例外就是孕妇,可以监外执行。但只要把孩子生下来,她照样得回监狱,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别以为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今天既然能把你抓起来,我们就能把你查个底儿掉。你住在白沙路一百三十三号,那边归金乡街道办事处管辖。只要一个电话,就能知道你的基本信息。” 刘梅张着嘴,有些发懵。 和政伟拿起摆在桌上的身份证,面朝刘梅竖起:“这是你的身份证。你在家政公司揽活儿,人家肯定要登记你的信息。今天这案子,从失主报案到把你抓进来,前前后后不到一个钟头。现在全国信息联动,个人资料联网,派出所这边有户籍档案,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对常住人口实施监管。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实话告诉你,我今天给金乡街道办事处打了个电话,人家立刻就给你对上号了。” “你在那一带名气很大。在菜市场买东西,因为三毛两毛的经常跟人吵架。平时喜欢占便宜,路过水果摊拿个苹果,装作买草莓说是尝尝,一尝就把人家的草莓吃掉半斤。还有一次据说是买鸡,宰杀好的那种,要么买整只,要么买半只。你倒好,只要四分之一,而且指定了要半只鸡的下半截,也就是有腿的部分。”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连连摇头:“这就过分了啊!一只鸡,最好吃的部分就是腿。你只要鸡腿,别的卖给谁去?” 刘梅涨红了脸,又羞又气,连声争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饭,锅小,半只鸡装不下。” 和政伟一直盯着她:“这事儿具体是什么缘由,我暂且不论。社区的同志说了,人家卖鸡的摊贩不答应,你就站在那儿闹事。来一个人你就胡说八道,嚷嚷着鸡不新鲜,有臭味,要不就说是隔夜的冷冻肌鸡。就这样,硬生生的让别人没办法做生意。后来卖鸡的摊贩跟你吵架,你还一发不可收拾,两边差点儿打起来。” “第二天,人家刚开始摆摊做生意,你又去了,继续吵架,继续闹事。” 刘梅急了:“这事是卖鸡的不对,跟我没关系啊!” “我只是举个例子!”和政伟骤然提高音量,以威严的语气把刘梅的声音压下去:“我再说一遍,这里是派出所。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你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老老实实交代,不要心存侥幸。” “什么高血压、白血病的都一样。你也别跟我装疯卖傻,否则没有好下场。” 刘梅被说得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胡说八道:“……我以前喜欢打牌,玩麻将,欠了很多钱。被催得紧了,实在买办法,才想到偷换那家人的名牌包包。” 和政伟脸上的神情略有松缓,问:“你刚才提到一个叫做徐铉亮的人,他只从你这里收取赃物?还是有什么别的关系?” “所有的包都卖给了他。”刘梅道:“只是他给的价钱越来越低,到后来,一个包只给三千。我从头到尾就没卖出去多少钱,总共加起来还不到四万。” “二十多万的包,你只卖了四万……”和政伟讽刺地摇摇头,继续问:“全部都是用仿款调换的?” 刘梅胆怯地回答:“是的。套宝和精东上有很多仿制的名牌包,都是假货。” “你胆子真的很大。”和政伟注视着她:“说说徐铉亮的联系方式。” 既然找到了销赃的下家,就必须尽快抓人。 …… 两小时后,徐铉亮被带到了派出所。 他供认不讳:以低价从刘梅那里收购了各种名牌拎包,除了已经出货的一只“爱马仕”,其余的都还放在仓库里。 案情已经明晰。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虎碧媛来到派出所,对和政伟和其他工作人员表示感谢。 她带来很多卤鸡、烤肉之类的熟菜。 “这是我买的。”虎平涛笑嘻嘻地搂住和政伟的肩膀:“这可不是收受贿赂,也没有违反规定。等会儿我把东西送到食堂,你给大伙儿分分,今晚加餐。” 和政伟搓了搓手,想了很久,终于缓缓点了下头。 上面明文规定,严禁吃拿卡要,严禁收取涉案人员给予的好处。 如果是虎碧媛给的,他说什么也不会要。 但虎平涛是警察,同僚之间请客很正常,何况没有酒,也不是什么高档的东西,充其量也就是几百块钱的卤味罢了。 “下不为例啊!”他认真地警告虎平涛。 “行了,我不会让你犯错误的。”虎平涛笑着转身面对虎碧媛,介绍:“姐,这是和所长。这案子是他负责。” 虎碧媛伸出右手,笑吟吟地说:“和所长,谢谢你。” 和政伟连忙握住:“千万别客气,我和平涛是警校同期的学员。再说了,这是我份内的事儿……得,你年龄比我大,我也管你叫一声“姐”吧!” 虎碧媛笑得花枝乱颤:“好啊!多个弟弟多条路。” 第二百四四节 孙子,儿子 和政伟那是场面话,半开玩笑:“都是自己人,别那么见外……对了,我们已经从徐铉亮那里收缴了赃物,只是暂时还不能发还,得走程序。” 虎碧媛笑道:“这个我知道。不急,慢慢来。” 虎平涛问:“徐铉亮收赃,接下来应该就是处理他的问题了吧?” 和政伟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事儿有点儿难。” 虎平涛奇道:“为什么?” 和政伟说:“徐铉亮这家伙口风很紧,他一口咬定不知情。只是看着刘梅拿出来的包都是名牌货,所以才给了那么高的收购价。” “最高七千,最低三千,这算什么收购啊?收赃还差不多。”虎平涛发出冷笑。 “可他没有参与作案啊!”和政伟耐心地说:“东西是刘梅偷的,无论如何也跟徐铉亮扯不上关系。如果说是收赃,前提是必须知情,还必须有法律依据为原则。” “打个比方,一个收废铁的,有人拿着偷来的电缆卖给他。电缆是国家明文规定的禁卖品,可他贪图利益,不仅收了,还把包装什么的剥下来,把里面的金属部分熔了,专卖给冶炼厂……这个就是知法犯法,而且一旦被抓住,有法可依,根本用不着他承认,直接就能定罪。” “这次的事情不一样。刘梅无法指认徐铉亮是知法犯法,徐铉亮也一口咬死了不知情。就算我们都知道他在收赃,可是从法律层面上,也的确拿他没办法。顶多就是对他进行警告,以及口头上的教育,让他退赔赃物。” 虎平涛若有所思:“这家伙挺聪明,很有头脑。” “……是啊!”和政伟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开点儿吧!” …… 离开派出所,姐弟俩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上了车,虎碧媛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虎平涛:“给琳琳打个电话,叫她出来吃饭。我请客。” 虎平涛接过手机,眉飞色舞地笑道:“姐,难得啊!” “一顿饭而已,瞧把你给乐的……至于吗?”虎碧媛白了他一眼,拉上座椅上的安全带:“还是熟人好办事啊!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不是你出面,恐怕还得拖上好几天。到时候别说是抓人拿赃了,恐怕连丁点儿的损失都找不回来。” 虎平涛没有忙于打电话,他奇怪地看着虎碧媛:“姐,你怎么这么说?” 虎碧媛注视着正前方,淡淡地回答:“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零一年的时候,我住公司宿舍,丢了个镯子。银的,不贵,几百块那种。其实偷东西的人我很清楚,就是跟我同宿舍一女的。我打电话报警,警察也来了……怎么说呢,可能是案值不大的缘故吧!兜兜转转,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把事情查清楚。” “当时我就说了跟我同宿舍那女的嫌疑最大,后来查了也是这样。等到一个多月以后警察传唤,她承认东西是她偷的……那时候已经晚了,银镯子根本追不回来。” “我就不明白,很清楚的事实,警察干嘛要那么拖沓?” 虎平涛劝道:“姐你消消气,人跟人不一样。也不能完全说是熟人好办事。这个得看当时的社会制度和内部管理。现在的警察跟以前不一样。我承认,执法队伍里的确存在违法现象,也有各种阴暗面,可那毕竟是少数。” “就说和政伟吧,他年纪其实跟姐你差不多,大概是小你一岁还是半岁。之警察队伍里,他算是年轻的。人上了年纪,想法就多,做起事情也没了太多的顾忌。尤其是体制内快要退休的那些,很多人都想着趁着手里有权,最后捞一把……这一捞,就把自己捞进去了。” “以前老百姓都说是“警匪一家”。这种情况在历史上的确有过。但警察队伍也在不断修正自身的错误,清除渣子。上面的态度很坚决,对于贪腐绝不宽容,发现一起查处一起,轻则开除公职,重则立案……姐,咱们是赶上了好时候,比起以前,吏治越来越清明啊!” 虎碧媛偏头看了他一眼,紧绷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丝笑颜:“你这张嘴……从小就能说会道。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今天之所以请你和琳琳吃饭,一是因为这案子破了,抓住刘梅,东西能讨回来,我心里高兴。二来嘛,就是你假期快结束了,赶在你走之前,好好聚一聚。” 虎平涛涎着脸说:“姐你那些包包价值好几十万,今天龙虾鲍鱼什么的,我可就随便点了。” 虎碧媛鄙夷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没追求?龙虾鲍鱼……感觉跟暴发户似的,吃不死你!” “那就八二年的可乐来一箱?” “滚!赶紧给你媳妇儿打电话,再过会儿就高峰期了,路上全是车,去哪儿吃饭都难。” “好叻!” …… 虎碧媛选的还是“水中花”。这里环境清幽,颇有格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两个字————人熟。 傅跃辉是个精明的商人,对于虎碧媛这样的重要客户,只要有时间,他历来是亲自作陪。 几个人分别落座,刚开始点菜,苏小琳就显出几分不安。 她抬手轻触了一下坐在旁边的虎碧媛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姐,那个……今天我就不喝酒了,帮我要点儿果汁吧!” 虎碧媛侧转身子,颇为意外地看着她:“你平时挺能喝的啊!” 傅跃辉坐在餐桌对面,笑着帮腔:“咱们今天不喝白酒。上个星期我进了一批德国冰酒,味道很不错,甜的。等会儿我让他们开一瓶,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转向坐在旁边的虎平涛:“你姐姐和媳妇喝葡萄酒,咱俩喝白的。我这儿刚进了新货,宜良做的牌子,十五年陈,名字叫做“大滇帝国”。” 正说着,服务员拿着酒从外面走进来————大红色箱式包装,看起来很喜庆。图案是一个威猛的古代将军。等到打开包装,看里面的产品介绍,是借用了庄硚入滇的典故。 傅跃辉拧开瓶盖给虎平涛的杯子满上:“平涛你尝尝,味道是真不错。咱们滇省的酒牌子多,很杂。可真正出名的很少。杨林肥酒算一个,这个也是……商家现在搞活动,就是为了打响牌子。” 因为父亲的关系,虎平涛对酒颇有研究。他尝一下,果然如傅跃辉所说,滋味儿醇厚。 餐桌对面,虎碧媛对苏小琳道:“果汁还是算了吧!都是用水兑出来的,没意思。傅老板都说了,他这儿有新进的冰酒。就是上次你在我那儿喝过,还说味道不错的那种。” “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叫了代驾,吃完饭咱们一块儿回去。” 苏小琳脸色涨红,双手揪住衣服下摆不断地拧着:“……我……我现在不能喝酒。” 虽然声音很低,可包房空间不大,包括坐在对面的虎平涛和傅跃辉,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虎平涛奇怪地问:“老婆,你怎么了?” 苏小琳脸红的厉害,整个人坐在那里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实在躲不过,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怀孕了。” 虎平涛顿时睁大双眼,连嘴巴也张开合不拢。 虎碧媛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 傅跃辉毕竟是外人,也是过来人,反应最快。他笑着抬起胳膊,对着苏小琳遥遥拱手行了个礼:“这是好事儿啊!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虎平涛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老婆……你真的有了?” 苏小琳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虎碧媛挪了一下椅子,靠近苏小琳,抬手将她搂住,朗声笑道:“琳琳说的没错,她今天的确不能喝酒。那个……傅老板,你这儿有没有新鲜的牛奶,加热一下,给琳琳喝这个吧!” “还有菜……刚才点的那些我换一下,孕妇得忌口,有些不合适吃。”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走到苏小琳旁边坐下,压低音量,惊喜地问:“你上次说是不吃避孕药,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 苏小琳抓住他的手,在掌心里来回摩挲,不好意思地轻轻地回答:“我前天感觉有些不舒服,就去药店买了验孕试纸……验了以后,过红线了。你最近忙,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看着小两口在那里窃窃私语,虎碧媛抬手给了虎平涛脑袋上一个爆栗,用教训的语气道:“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爸妈一声。” 虎平涛捂着脑袋上的疼处,连声叫屈:“姐你又打我。都那么大人了,还敲我脑袋,你就不怕把我敲傻了啊?” “你就是个笨蛋,连自己老婆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虎碧媛活脱脱一副女王的模样,用细长的手指重重戳了一下他的脑门:“马上打电话。” “干嘛那么急啊!”虎平涛很是不解:“等吃完饭回去慢慢打不好吗?” “你没那么多时间。”虎碧媛道:“你自己算算,你假期还剩下几天?你去西洛,至少也得半年或者一年。延长假期这种事,对你们警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趁着时间还早,跟爸妈说一声,妈肯定要上来照看琳琳。” 虎平涛被这一番话说的顿时没了脾气,只能连连点头。 …… 昭城。 李静兰挂掉电话,急急忙忙跑进书房,把消息告诉了虎崇先。 “你要有孙子啦!”她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 虎崇先心中也是充满了喜悦,只是依然冷着脸,淡淡地说:“我可不会重男轻女。孙子……说不定是孙女呢?” 李静兰对老伴的这些话毫不在意,认真地问:“周末咱们去省城一趟,看看琳琳?” “我走不开。”虎崇先暗自计算着时间,看行程与时间表是否有冲突,然后否决:“部队正在抓越野和射击训练,新装备也到了,必须尽快适应。” 李静兰“哼”了一声,埋怨道:“就知道你手下的兵……你对他们比对你儿子还亲。” 虎崇先瞟了她一眼:“我管着他们,就得对他们负责。” 李静兰从不在做这种事情上与丈夫争执,但口头上的便宜必须找回来:“好好好,你是为国尽忠的大将军,我只是一个没见识的老婆子。反正这个周末我必须去省城。平涛在电话里说了,他后天假期结束,必须去西洛任职。时间上咱们是赶不上了,可琳琳那边必须好好照顾……我想过了,按照政策,我可以提前退休……要不我明天就给上面提交申请?” 虎崇先转过身,注视着老妻。良久,严肃的脸上透出一丝笑:“怎么,你想做个专业伺候儿媳妇的保姆?” “别把话说那么难听。”李静兰嗔怒道:“琳琳肚子里怀的可是你亲孙子。” “依我看,退休就不必了。”虎崇先的思维敏锐:“周末你先过去,下个月我和老魏对调一下,咱俩去一趟省城。” 李静兰笑了:“你这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搞得那么严肃。” 虎崇先认真地说:“琳琳这孩子不错。说起来,是咱们亏待了她……可话又说回来,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必须自己办。就说生孩子吧!当年咱们还不是自己弄,爹妈都管不了,也没法管。” 李静兰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腰,低声埋怨:“现在跟过去能一样吗?” 虎崇先把眼睛一瞪:“怎么不一样了?现在的人有两个脑袋?以前的只有一个?” 李静兰在这方面根本不是虎崇先的对手,只得摇摇头:“我不跟你扯。反正我要去省城看琳琳。等到孩子生下来,所有的事情我管。” 虎崇先被她说的哭笑不得,叹了口气:“你都这个岁数了,管得过来吗?” 李静兰狡黠一笑:“你这个倔老头……就等着吧!我保证,无论孙子还是孙女,以后都不会管你叫爷爷。” 这是她最大的武器,也是最强的倚仗。 第二百四五节 离别 星期四,早晨。 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舍,仍然到了离别的时间。 虎平涛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把所有堆积的脏衣服洗了,又给苏小琳专门买了两双棉拖鞋,去了一趟超市,买回各种零食和食物,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我舍不得你,不要走。”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活像一只人形树袋熊。 虎平涛轻轻拍着老婆的后背:“你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这次下去挂职时间不会长,顶多一年。” “一年还不够长啊!三百六十五天哪!”苏小琳抬起头,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虎平涛抱着她走到壁橱前,伸手拉开柜门,指着里面堆叠整齐的各种零食,笑着说:“把这些东西吃完,我就回来了。” 苏小琳松开手,从他身上滑下,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你当我是猪啊!” 虎平涛笑道:“你这一怀孕,家里搞得跟十级地震似的。妈说了周末上来看你,我姐那边也找了星级保姆,还专门订了定期上门的特护检查。还有我爸……他可是除了军营和手下的兵,什么事情都不关心,这次也破了例。妈悄悄打电话告诉我:我爸专门调了班,下个月来看你。” 被他这么一说,苏小琳定气更足了:“就是啊!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偏偏你不在身边。所以说,你不是好人。” 虎平涛被她说得没了脾气,只能摊开双手:“好吧!我是坏蛋。可我终究是孩子他爹,这个总是事实吧!” 苏小琳只是撒娇,不是胡搅蛮缠。她伸手绕过虎平涛的腰,紧紧将其抱住,脸贴在他的胸前,隔着制服,听着他心脏有节奏地跳动。 “早点回来。” “你每天都要想我。” “每天给我打个电话。” “还有……好好上班,努力工作。我看中的男人,必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 夫妻俩一起出的门。 开车送着虎平涛去了公安厅,看着他在大门口下车,打过招呼,说了再见,苏小琳这才驾车前往单位上班。 中午的时候,接到虎碧媛的电话。 “琳琳你五点钟下班是吧?你在单位上别走,等我过来。” 苏小琳心中有些感动,虎碧媛对她很照顾,虽然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想想也知道是叫上自己一块儿吃饭。 五点二十,虎碧媛开着她那辆“帕梅拉”,缓缓驶入商务厅的停车场。 她叫上苏小琳,让她别开车。 看着苏小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虎碧媛道:“咱们先吃饭,等会儿我带你去北边的车市。” 苏小琳扣着安全带,有些意外:“去哪儿干嘛?” “给你换辆车。”虎碧媛握着方向盘,驱车朝着大门缓缓驶去,边开边解释:“你现在的那辆车太久了,性能也不好。我看你挺喜欢平涛的那辆“萨博班”,平时开的也多。要不就换辆类似的车吧!” 苏小琳连忙摆手:“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千万别破费。” 虎碧媛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怎么能说是破费呢?我就平涛一个弟弟,而且我很喜欢你这个弟媳妇。你现在怀着孩子,是咱们家的重点保护对象。别说是换辆车,就算给你换房子也是应该的。” 苏小琳心中是很高兴的,更多的还是感动:“姐,真不用这样。我没那么金贵。” 虎碧媛很蛮横地挥了下手:“这事儿你别管,听我的!” …… 晚上,苏小琳开着一辆崭新的宝马X6回家。 虎平涛不在,半岛金苑那边的房子一个人住着冷清,还是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方便。 虎碧媛说了,旧车她来处理。 …… 翌日。 昨天晚上把旧车停在单位,苏小琳今天只能开新车上班。 滇省省城这个地方气候宜人,冬天不是很冷,毛衣加大衣的组合搭配就能过冬,很少能穿上羽绒服。 苏小琳人长得漂亮,白色羊绒高领套头衫穿着身上很显身形,黑色紧身裤下面是一双平底高筒靴。这样的搭配简单实用,再加上她习惯扎高马尾,随便化个淡妆就显得光彩靓丽。 办公室有四个人。 科长高瑞琴年龄最大,今年四十九。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大家都不会来的太早。高瑞琴往往八点四十左右进来,今天也一样。看着正在水机前接热水泡茶的苏小琳,笑着问:“琳琳,你怎么换车了?” 苏小琳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高姐,你看见了?” 高瑞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把包放下:“我就跟在你后面。起初还奇怪这么早应该没人来厅里办事儿才对,等到下了车,这才看出来是你……琳琳你挺厉害的啊!这才工作几年,刚买了房,现在又换了一辆宝马,啧啧啧啧,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小富婆啊!” 苏小琳连忙解释:“是我老公姐姐帮买的车。我真没钱,跟你一样,拿干工资的。” “那你老公家里对你可真好!”高瑞琴心中有些羡慕:“对儿媳妇能做到这种程度,你公公婆婆都是明白人。” 苏小琳道:“我老公外出公干,前几天刚走,我搬回娘家住。可能是觉得我上下班不太方便,所以我男人的姐姐帮我买了这辆新车。” 高瑞琴赞道:“所以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长得漂亮,家里人都疼你。” 她性子直爽,为人热情,苏小琳一直把高瑞琴当做大姐看待。今天来得早,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想了想,刻意压住音量:“高姐,那个……我怀孕了。” 高瑞琴有些惊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苏小琳:“多久了?你这身形看不出来啊!” 苏小琳有些不好意思:“刚怀上,还不到一个月。” 高瑞琴是过来人:“那你平时吃东西和做事都得注意了。我回头重新排一下班,需要外出的工作近期都派给你,三个月以后再换过来。怀孕的女人,越到后面身子骨越沉。这段时间你稍微忙一些,以后就坐办公室。” 苏小琳很感激:“谢谢高姐。” 高瑞琴摆了下手:“谢什么啊!大家都是同事,相互之间帮个忙很正常……对了,刚才你说你男人外出公干。怎么你都怀孕了,他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出去?” 苏小琳解释:“他是警察,上面一来命令就必须走。” 高瑞琴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脑子……对对对,你丈夫是警察,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了,怎么给忘了……琳琳,他怎么不申请在市里任职呢?还是他的工作单位本来就在外地?” 苏小琳端着小巧精致的茶杯,小口抿着:“他下基层挂职,要去西洛那边呆上一年。” 这不是什么秘密。 “西洛?那么远?”高瑞琴低声发出惊呼,她随即关注着苏小琳的情绪,同情地说:“你一个人在家的确很不方便,还是回娘家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好……说起来,当警嫂的都不容易啊!” 苏小琳有些情绪不佳,她很快调整过来,笑道:“谁让我喜欢他呢!想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觉得他是我这辈子等的那个人。” 高瑞琴故意打趣:“没看出来啊!意思是你们小两口就跟歌里唱的一样————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苏小琳也故意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要真有那么久,我和他就变成老怪物了。” 两人正说笑着,程云霞走进办公室。 她今年三十八岁,家境不错。刚进来就咋咋呼呼地问:“停车场的那辆宝马是谁的?” 单位上的职工互相都认识,谁开什么车也很熟悉。正常情况,来商务厅办事的人大多要九点半以后才会来,而且厅里的停车场不对外,与客用停车场之间有隔道。 高瑞琴指着苏小琳笑道:“琳琳换了辆新车。” 程云霞惊讶地看着苏小琳:“琳琳,你多少钱买的?” 苏小琳本想低调些,可程云霞很精明,何况这种事情也没必要瞒着。她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是我老公姐姐帮买的。好像是九十多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姜洁从外面走进办公室,刚好听到这句话,皱起眉头问:“我记得宝马X6不要那么贵啊!” 她比苏小琳大,但在商务厅里却是年轻人,今年三十一岁。 姜洁来的晚,没听到之前的谈论,她先入为主,一边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一边笑道:“你们是说外面那辆新车吧?那款车我也很喜欢,上个月跟我老公去车市看了,六十多万就能买下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全是傲慢的表情。 姜洁不喜欢苏小琳。 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强、能说一口流利的外语……虽说商务厅定编定岗,可姜洁每次看到苏小琳,都有种说不出的敌意。 姜洁人长得不错。 苏小琳来到这个单位以前,她是厅里相貌身段数一数二的女人。 还有年龄,虽说今年三十一了,但比起高瑞琴和程云霞,这就是最大的天然优势。 上次董志恒闹出来的事情,被厅长朱玉斌和综合调研处长李维方强行压了下去,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办公室有几个人知晓内幕,也被李维方再三叮嘱不准外传。姜洁那段时间刚好被委派到地州上出差,因此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苏小琳升职了。这个刚进厅里没几年的小年轻,已经被提拔我副科,冲在了自己前面。 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 姜洁家境一般,虽然结了婚,有车有房,可不到二十万块的车,七十多平米的房子,实在不值得夸耀。 她丈夫单位远,必须开车上下班。姜洁平时骑电动车……虽然这很正常,厅里至少有一半的职工也骑电动车,可是在姜洁看来这完全不一样。 她经常说:“在城里开车太麻烦了,找不到停车位,尤其是上下班的时候道路拥堵,实在是没法开。” 这成为了她必须骑电动车的完美理由。 攀比不是好事情,可有些人就喜欢攀比。 姜洁的攀比之道有些特殊,不是常见的“我有什么”,而是看似很内行的“我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 这做法不能说是有错。车子、房子、奢侈品……这些可不是大白菜,在市场里随随便便想怎么买就怎么买。如果不是曾经买过,已经拥有,在价格方面就不那么了解。 能把价钱和其中的细节说得头头是道,属于另类的炫富方式。 其实姜洁刚进门的时候就听见苏小琳说“车是我老公姐姐帮买的”。 九十多万……姜洁暗地里算了算,自己和丈夫一年的收入还达不到这个数的三分之一。 她很羡慕,顺带着还有嫉妒恨。 贬低一个人有很多方法。其中最管用,也是最常见的就是当众打脸。 尤其是现在,你说花了九十万买新车,我就偏说这车只值六十万。 办公室里顿时变的冷场。 三个人都听出了姜洁话里蕴含着浓浓的酸意。 高瑞琴和苏小琳面面相觑。 程云霞性子直爽,属于好打抱不平的那种。她皱了下眉,然后松开,没有直接点破,只是用平缓的正常语调提醒:“姜洁,你说的那是宝马叉五吧?” 英文字母“X”,平时说话不叫“爱克斯”,都叫“叉”。 姜洁没反应过来:“我说的就是宝马叉六,真是六十多万。” 程云霞问:“你说的是低配版吧?” 正从包里拿东西出来的姜洁一下子僵住了。她看着程云霞,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站在一起的高瑞琴和苏小琳身上,神情变得极不自然。 低配? 高配? 她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 身为科室领导,高瑞琴不希望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演变成尖锐矛盾,连忙笑着打圆场:“哎呀,何必为了这种事情争来争去。琳琳说了,这个周末她请客,大伙儿一起吃个饭。” 苏小琳很有眼色,连忙接上高瑞琴的话:“天冷了,我请大家吃火锅。就星期五吧!” 第二百四六节 带带我 “恒瑞大厦那边很热闹,停车也方便。我提前订好位置,下班我们就过去。” 程云霞也反应过来,她搂住苏小琳的肩膀连声笑道:“难得宰你一顿,你得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哦!” 苏小琳苦着脸:“程姐,您大人有大量,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儿工资,要养车养房子还要养儿子,求您高抬贵手,意思意思就行了。” 程云霞被她说的乐不可支,过了几秒钟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苏小琳:“养儿子……琳琳,你怀孕了?” 女人对这种事情很敏感。 话一出口,姜洁也转身看着苏小琳,颇感意外。 苏小琳害羞极了,低着头,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刚怀上,还不到一个月……” 程云霞连忙扶着她走到椅子上坐下:“那你可得小心,平时上下楼都慢点儿,别拿太重的东西……还有,遇到事情千万不要急,不能跑动。” 苏小琳被她说得哭笑不得:“程姐,没那么严重。” “你懂什么!”程云霞白了她一眼:“要是不好好看顾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跟着一起倒霉。琳琳我可不是故意咒你,这种事儿我见多了。尤其是几个月以后,你大着肚子连走路都不方便,最好上下班的时候家里有人陪着……不,是一定得陪着。” “我知道了,谢谢程姐。” 几个同事人都挺不错,对自己也很照顾,苏小琳心里甜丝丝的。 …… 高瑞琴很热心,程云霞是个大嘴巴,再加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整个单位都传遍了苏小琳怀孕这件事。 当然,还有她新买了一辆“宝马叉六”。 姜洁端着饭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苏小琳正坐在办公桌前吃饭。 中午就餐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用食堂的盘子打饭打菜,在餐厅里吃完以后,自己清洗餐具,装进消毒柜统一处理。 另一种,就是自己从家里带餐具到单位。这样要自由得多,可以带回办公室里慢慢吃。 男同事大多选择前一种,女的大多是第二种。 高瑞琴和程云霞就属于第二种,主要是为了节省时间————商务厅旁边以前是旧式列车米轨,后来拆除铁路,米轨沿线全部改造成绿化带,景色别致,吃完午餐顺着园路散散步,神清气爽。 姜洁平时都在餐厅吃饭,但今天不同,她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就出去了一趟,在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了个塑料饭盒,用报纸裹着,偷偷带回来。 中午打饭的时候,她特意避开高瑞琴和程云霞,慢吞吞的拖在队伍后面。离开食堂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被她们发现。 看到姜洁端着饭盒走进办公室,苏小琳有些意外:“姜姐,怎么你今天没去餐厅吃饭?” 办公室四个人,只有苏小琳使用自己的餐具。 姜洁笑着回答:“这是跟你学的,换换风格。单位上那么多人,大家都用公家的盘子,天知道消毒柜到底管不管用……说起来还是你聪明,从家里带一副碗筷过来,干净又方便。” 理由很充分,挑不出毛病。 苏小琳没在意,随口附和了几句,低头吃饭。 姜洁进来的时候特意把办公室门关上,她端着饭盒来到苏小琳桌前,凑到近处,笑道:“琳琳,今天食堂的菜不错啊!” 苏小琳忙着吃饭,没听出姜洁话中有话,随口回答:“还行吧!” 姜洁注视着她脸上的情绪变化,陪着笑,认真地问:“琳琳你买了新车,老车怎么处理?” 苏小琳抬起头,没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大不了:“卖了。” 姜洁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几乎是紧跟着她的音调:“卖了多少钱?”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是我老公姐姐给办的。她那边有熟人,也有渠道,总之算下来不吃亏。” 说到这里,苏小琳忽然反应过来:“姜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姜洁早已想好了托辞,装作轻轻松松地回答:“我有个朋友,是做二手车生意的。我寻思着你刚买了新车,老车肯定要处理,就帮着问问看。他那边价钱挺实惠的,你要觉得愿意,就跟我说一声。” 女人天生对“价钱”两个字很敏感。现在不是上班时间,苏小琳在这方面也没有经验,于是用嘴含着筷子,颇感兴趣地问:“就我那辆车,姜洁你朋友能给多少?” 虎碧媛是商场的女强人,无论办事能力还是行事风格,苏小琳都羡慕极了。她平时都有下意识的模仿,也很想真正办成几桩拿得出手的事情,当做成绩,给老公和姐姐看看。 虽然虎碧媛已经派人把旧车开走并处理,但苏小琳这边也想着,如果有好的收购商,愿意给出合理的价钱,她就可以把消息传给虎碧媛……当然,这不是争面子,纯粹只是家族内部的信息共享。 姜洁顿时心花怒放,食欲也没了。她把碗筷一扔,板着手指数给苏小琳听。 “琳琳你的旧车是“菠萝”(polo),从你进单位的时候,我就看着你在开了。这旧车可不比新车,哪怕是一百万的奔驰,买过手来立刻折价百分之二十。不过你那车我看保养得挺不错,漆面什么的也光鲜……这样,我跟我朋友说说,给你个高点儿的收购价……嗯,两千块,你觉得怎么样?” 同事之间都有互相搭车的时候。姜洁坐过好几次苏小琳的车。她是发烧友级别的行家,看看仪表盘上的里程数,再听听发动机的声音,对那辆旧车性能大体有了了解。 “两千块?”苏小琳瞪大双眼,刚咽进去的一口饭菜差点儿没吧喉咙噎住。她连忙将其吞下,端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抬手抚了抚胸,压压惊。 姜洁满怀期盼地问:“怎么样,觉得可以的话,我打电话给我朋友,让他下午过来签字办手续。” “算了算了。”苏小琳连忙拒绝:“我已经答应我老公姐姐那边了……姜姐,抱歉啊!” 她不是傻瓜,姜洁的小心思是如此明显,一看就清清楚楚。 旧车生意有利润。 旧车也的确不值钱。 可不管再怎么样,一辆开了五、六年的“菠萝”,而且保养状况良好,才给两千块? 我还不如自己拆开卖零件,或者当做礼物送给朋友。 姜洁这人很有眼色,她看出苏小琳有些不悦,连忙改口:“你要是觉得两千块钱少了,那我跟他说说,还可以谈……” 苏小琳明确表示拒绝:“姜姐,还是算了吧!” 姜洁还想争取一下,苏小琳却收起空饭盒,打算去盥洗室。 “琳琳,你先等等。”姜洁急了,连忙站起来,小跑着来到苏小琳面前,搂住她的肩膀,做出一副亲昵的样子:“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小琳问:“什么事?” 姜洁连忙把椅子拖过来,坐下,让脸上的笑意尽可能看起来显得温和,言语更是充满关切的成分:“我听说你老公去西洛任职,得去一年多?” 苏小琳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下意识点点头:“是的。” 姜洁一副关心关怀的样子,轻轻拍了下苏小琳的后背:“那你一个人在家多不方便啊!何况你又怀着孩子,要是有个磕磕绊绊的,那还了得。” 苏小琳笑了:“没事儿!我回娘家,跟我爸妈住一块儿。” 姜洁眼睛里闪烁着狡猾目光:“怎么,你要回文联小区那边?” 苏小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是啊!那边是我爸的房子。” 姜洁笑了:“太好了!我就住在文联小区斜对面,那以后上下班我搭你的车吧!” 苏小琳被搞得一头雾水:“你住在我家对面?不是吧……我记得有几次高姐程姐我们一起吃饭,晚上顺着开车送你回家,是在南市区那边啊?” “那边是我和我老公的房子。”姜洁轻描淡写地说:“文联小区对面是邮政局的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去年就搬过去了,现在跟我妈一块儿住。” “邮政局……”苏小琳有些迷糊,好不容易在脑子里把自家住处与其联系起来,搞清楚方位,发懵地点了下头:“好像是离文联小区挺近的,就在马路对面……” “是啊!”姜洁笑得越发开心,她凑近苏小琳的耳朵,语气变得热切:“咱俩一个办公室,住处也在一块儿,真的是很有缘啊!” 苏小琳已经明白姜洁的算计和想法,本能的想要拒绝,却被姜洁接下来的话彻底封住。 “琳琳你叫我一声“姜姐”,没说的,我肯定要照顾你。” “你现在怀孕了,上下班一定要小心,我搭你的车,在旁边帮看着,遇到事情也好照应。” “平时遇到加班,我也会陪着你,到时候咱俩一起走。” “你爸妈如果有事出去,你一个人在家,就干脆过来吃饭吧!就添双筷子的事儿,不麻烦。” 姜洁真的很会说话。连珠炮般一大串,把苏小琳说得晕晕乎乎,只能点头答应。 其实苏小琳不傻,只是实在拗不过面子。 何况姜洁有些话说得挺有道理————彼此住的不远,就隔着一条街,上下班也有个照应。 毕竟我男人不在家。 …… 一个星期过去了,苏小琳觉得姜洁这人还马马虎虎,虽说有“蹭车”的嫌疑,但总会带点儿馒头包子之类她自己做的早餐,两个人一起吃。 第二个星期,情况就变了。 姜洁不再带任何吃的,另外提出要求:“琳琳,你开车方便,我这每天下楼还要过街,至少得七、八分钟。反正咱们上班都要走外面那条路,还不如你到路口直接等我上车,也省的我来回跑。” 苏小琳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路,于是顺口答应了。 从那天开始,就变成每天早上她提前几分钟出门,开着到路口等着姜洁上车。 苏小琳是个迷糊的性子…… 姜洁下楼等车的时间,明显比过去晚。 她每天都有各种理由。 “我儿子今年三岁多快四岁,搬过来跟老人一块儿住也是没办法。我妈早上送他去幼儿园,我得早早起来给她们做饭,然后才能上班。” “我老公上班早,他路远,晚了就得堵车。” “我昨晚睡迟了,今天早上实在是难起床啊……” “今天我没来得及做早点,就在楼下吃了碗米线。早知道琳琳你还没吃,就叫你一块儿了。” 最夸张的一次,苏小琳在车里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 她有些苦恼————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答应让姜洁搭自己的车。 现在有心想要拒绝,却不好张口。 看在彼此都是同事的份上,苏小琳打算再过个把星期就将事情挑明,找个合理的借口,不再承担免费司机的义务。 已经过了元旦,现在是新的一年。 天气依然寒冷,苏小琳穿着大衣皮裤开车,棉包棉裹,很不方便。虽然开着暖气,双手却仍然觉得冷。 姜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抱着一个电暖炉,戴着薄手套,很是惬意。 她兴致勃勃侃着一部热播剧,苏小琳随口敷衍,全神贯注盯着正前方。 冬天开车很麻烦。 车内外温差大,挡风玻璃很容易凝起一层雾,必须开着冷风才能消除。 冬天开冷风很不舒服,司机们都喜欢开一段再关一段,苏小琳也不例外。 前面十字路口,长长的车流排成队,依次通过。 总有些司机不讲道理,从旁边斜插过来。 一辆黑色轿车从右转道插入直行道,苏小琳开着“宝马叉六”跟着前面顺序直行,刚好是绿灯,大约三十码左右的速度,冷不防黑色轿车从侧面插入,再加上挡风玻璃边缘被雾气笼罩,大惊之下,苏小琳连忙死死踩住刹车,这才没有发生碰撞。 这速度不算高也不算低,虽说绑着安全带,可姜洁毫无防备,她坐姿歪侧,只顾着说话,身体随着惯性猛然向前,被安全带牢牢拽住,下意识发出“啊”的惊呼。 第二百四七节 你必须负责 姜洁双手捂着肚子,身子蜷缩在椅子上。 见状,苏小琳连忙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姜洁脸上满是痛苦表情,不像是故意装的。 “要不要去医院?”苏小琳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顿时慌慌张张六神无主。 “……去,要去的。”姜洁气若游丝,说话也没有力气,双手一直捂着肚子。 早上八点多高峰期,正是车最多的时候。苏小琳狠狠心一咬牙,在十字路口右转,直接去了距离最近的医院。 扶着姜洁进了急诊,苏小琳先去挂号,排队的时候拿出手机给高瑞琴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顺便请假。 “你说什么,姜洁被撞伤了?”高瑞琴对此感到质疑,仔细问了几句,苏小琳说了当时的情况,高瑞琴因为不在现场,也不好对此作出判断。 她只能再三叮嘱:“琳琳你不要急,请假我批了。不过这事儿我觉得有些奇怪……算了,等你们回来再说吧!” “还有,我提醒你,把各种医院的单据留好,千万别扔了。” “好的,我知道。”苏小琳感激地回道,挂断电话。 诊断的时候,姜洁告诉医生:自己下面见红了。医生连忙拉起帘子看了看,让姜洁先去做B超。等到检查报告出来,医生略微皱了眉,指着单子说:“你这个是以前留下的问题,与现在无关。” 苏小琳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姜洁急急忙忙地说:“我平时在家,除了正常的生理期,从没这样啊!” 医生道:“这是生孩子留下的伤损。有人几个月就康复了,有人恢复得慢,体内淤血会长期存在,很难判断什么时候才能排出。你看看B超的单子,这不是鲜红色的血,而是褐色的黏液。” 姜洁有些不高兴,可毕竟身体重要:“那现在怎么办?” “安心静养,平时活动不要太剧烈,我再给你开点儿辅助的药。” …… 拿了药,苏小琳问姜洁:“我现在送你回家吧?” 姜洁摇摇头:“请假得扣钱,还是去单位吧!” 已经过了高峰期,路上车不多,很快到了商务厅。 高瑞琴一直在办公室里等着,看见苏小琳和姜洁进来,连忙问了事情经过。 苏小琳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洁却在旁边各种抱怨。 “我早就跟琳琳说了,开车一定要懂得避让,不能斗气,要注意安全。可琳琳根本听不进去,横冲直撞的,看着是绿灯就加快速度,不管旁边插过来的车。” “她速度太快了,我看见旁边有车,连喊都来不及,琳琳已经踩着油门上去了……这不,冲得猛,等到面前根本来不及减速,猛踩刹车,要不是我在旁边喊着,肯定撞上去了。” “那力量大啊!我帮着安全带还整个人往前飞,脑袋撞在玻璃上,起了这么大一个包。可下面被安全带勒着脱不开……医生说了,是子宫压迫造成伤损,开了一大堆药,得静养一段时间。” 苏小琳在旁边听着,不由得睁大眼睛,嘴唇微张。 “姜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又恼又气:“我是正常行车,明明是那辆黑车违规插道,你却拿着我来说。这……要不我现在去就拔了行车记录仪的卡,放到电脑上给大伙儿评评理,看看究竟是谁的责任?” 被她当面顶撞,姜洁觉得很没面子:“我就随口一说……可琳琳你开车实在太快,要是慢点儿就没这么多事儿。我这下面被撞伤见红,医生也说了要静养,这不是假话吧!” 苏小琳很气愤:“医生说了那是你以前生孩子留下的毛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今天跑上跑下,帮你挂号,还扶着你去做B超,连挂号带开药五百多块钱也是我给的,你怎么……” 姜洁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是你把我给撞伤了。” 苏小琳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良久,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我怀着孩子,每天开车送你上下班……姜洁,你说这种话,你……你什么意思?” 姜洁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她仰起头,认真又严肃:“琳琳,今天这事儿是因你而起的。作为一个单位的同事,我受伤了,但我没有埋怨你。我劝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有错吗?我劝你大度点儿,不要开斗气车,有错吗?再说了,搭车是你同意的,我也没有白坐,每天都给你带早餐,不是馒头包子,就是面包鸡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说这种话?” 苏小琳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馒头一块钱,一个包子两块钱,面包鸡蛋……就算五块钱一顿吧!高姐和程姐是知道的,我饭量不大,平时在单位上一两饭都吃不完。既然你说这车没白坐,那我就跟你好好算算,从单位到家这油钱得多少?每天来回双程,至少也得三十块,我找你要过吗?” 姜洁脸色一红,但也仅仅只是红了那么几秒钟,随即恢复正常。 “如果不是因为琳琳你开车速度太快,我也不会受伤。”她死咬住这一点,伸手从包里拿出病历本和发票,还有医生开具的证明:“静养期至少要一个星期,这医药费和误工费……琳琳,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我不想为了这事儿把关系闹僵,你看着给吧!” 苏小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姜洁咬了下嘴唇,随即松开:“五千块,这事儿就算了了。” “……我……”苏小琳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扑过去撕人嘴唇的冲动:“我开车送你上班,陪你去医院看病……搞了半天,还是我有错,我还得倒给你五千块钱?” 程云霞在旁边皱起眉头,打抱不平:“姜洁,你这就过分了啊!” 姜洁注视着她,反问:“如果不是她开那么快,我会受伤吗?” 高瑞琴实在听不下去了,板起面孔说:“姜洁,人家琳琳好心好意每天接送你上下班,你怎么能这样啊?” “这一码归一码!”姜洁手捂着肚子,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琳琳好。吃一堑长一智。何况我也没多要啊!就五千块而已。如果为了这个闹上法庭……我是学过法律的,出了交通事故,车主必须负责,而且……” 苏小琳猛然发声打断她的话,抬手指着姜洁:“五千块是吗?高姐,程姐,你们帮做个证:我现在就给你。” 她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出纸笔,刷刷几下写了一张收款证明,来到姜洁面前,递给她。 “签字,我现在就把钱发给你。”苏小琳拿出手机,点开页面。 虽然有些难堪,可这对姜洁来说不算什么。她拿起笔,犹豫片刻,在页面写下自己的姓名。 程云霞有些恼火,拿起摆在侧面桌上的红色印泥,直接放在姜洁面前:“还有这个,签了字按个手印。” 姜洁没料到程云霞会来这么一出,顿时有些发火:“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程云霞回答,苏小琳在旁边冷冷地说:“程姐做的没错。光有签字还不行,你得按个手印。如果以后为了这事儿扯皮,上了法庭,我好歹有张自保的证明。” 高瑞琴眉头皱的很紧:“姜洁,这样做有意思吗?大家都是同事,再说琳琳也不是故意的……” 姜洁瞪着她,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高瑞琴你搞清楚,受伤的人是我!” 她弯下腰,用左手拇指蘸着印泥,对着纸面上自己的名字重重按下去。 苏小琳接过姜洁递来的这张纸,立刻在手机上完成转账。 收到钱,姜洁一阵心安。 她脸上挤出一丝笑:“琳琳,我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可咱们有一码说一码。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行车安全才说这些话。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说的,不然陌生人还不会说这么掏心掏肺的话呢!” 苏小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高瑞琴有心想要调和矛盾,对姜洁道:“你去办公室写张请假条,就说我批了,拿到处长那儿二审。就一个星期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姜洁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她点点头,转身走离开。 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程云霞不住地摇头:“这什么人啊!人家好心帮她,还被反咬一口。” 说着,程云霞转身走到苏小琳旁边,劝道:“你也想开点儿。既然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以后就不要来往。” 高瑞琴也走了过来,苦笑着说:“姜洁一直喜欢占小便宜,可没想到她这次居然狮子大开口。” 苏小琳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冷冷地说:“这五千块就送她拿去买药吃。” 高瑞琴劝道:“算了,别跟她一般计较。姜洁这个人……唉!” …… 中午,西洛边检站。 虎平涛接到媳妇儿打来的电话。 苏小琳在电话里抱怨了好半天,苦闷地问:“老公,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仔细想想,这钱我根本就不该给她!” 虎平涛故意逗她:“不该给都给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苏小琳在电话里苦巴巴地说:“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姜洁就是故意讹我,医生都说她这是以前留下的毛病,跟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请律师告她啊!去医院做个检查,什么都清楚了。” 虎平涛宽慰道:“算了,反正就五千块钱,也算是花钱买平安吧!”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嘟着嘴:“可我心里不高兴,被人坑蒙拐骗,是不是显得我智商太低了?” 虎平涛笑道:“我可没说你是二百五。” 苏小琳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敢骂我?” 虎平涛赶紧转移话题:“想开点儿,坏话当做好话听吧!我不在你身边,开车一定要注意。开慢点儿,对大家都好。” 苏小琳仍然给愁眉苦脸:“可我心里这股气下不去。” 虎平涛继续劝说:“那就以后找机会收拾她!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这边忙,先挂了。” …… 看着他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张青家不由得乐了:“你老婆挺有意思啊!” 现在是上班时间,两个人站的距离很近,手机音量大,张青家在旁边听了个大概。 虎平涛故意做了个鬼脸:“就是人不太聪明。” 他的本意是变相抬高自己,谁知道这点儿小心思被张青家看穿了,故意笑着调侃:“兄弟,就你这模样,长得真是很着急。不过你运气好,遇到个没什么心眼的老婆。说起来还是你赚了,要不是你老婆笨了点儿,你还真没办法把人家骗到手。” 虎平涛翻了翻眼睛,这话题真没办法往下聊了。 西洛这个地方地处热带,即便是冬天,仍然穿不住厚衣服,衬衫短裤是常态。 这里没有纷繁复杂的案子,所有军警只有一个目的————缉毒。 刚回来两天,站上就查获了一公斤多的毒1品。 虎平涛升职了:一级警司,正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边检站副站长。张青保和张青家两兄弟现在得管他叫“领导”。 站长还是张光北,据说今年下半年就要调去州里,职位另有安排。 虎平涛不在的这段时间,站里来了一些新人。有的是考进来的正式警员,有的是经过训练的临聘人员。 人多力量大,巡逻路段和次数都增加了。 上次的案子影响非常大,边防驻军加派了巡逻段点,边境铁丝网和路障也增加了设置。 边检站的墙上和关口都贴有醒目标语:谨守国门,不放毒1品入关。 虎平涛这次能回来,张光北很高兴。 短期小语种培训班已经搞起来,可是从州里调来的老师地方口音很重,感觉还是没有虎平涛那么优秀。 他有意识的调换工作,让虎平涛承担更多的教学任务。 可在现实面前,想法仅仅只是想法。 很多事情往往会集中在同一天发生。 第二百四八节 封锁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刘光北接到电话,刚听了两句,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放下电话,他召集所有站领导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室隔音极好,门口还安排了专人。 多媒体黑板上的白色屏幕已经放下,投影地图非常清晰。刘光北指着位于边检站东侧的五号公路,详细介绍情况。 “这次是州里和省厅的双重安排。接到内部线报,有一批之前偷运入关的毒品,今天晚上要从这里经过,运往林苍。” “贩毒分子很狡猾,他们采取多点式小批量的方法,在过去半年内藏匿麻1黄素等原料携带入关。同志们,这说明我们的工作还不够细致,日常检查还不够透彻。据线报交代,这批毒品总量高达十公斤以上,全部都是在境内以化学方法合成的冰块。一旦运入内地,将造成极大的危害。” “案情严重且时间紧急,州上已经调派了武1警和驻军协助,分别在一一七、一一八和零九公路设置障碍。省厅设置的临时关卡以七号公路为主,严防死守,堵住贩毒集团通往林苍路。为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贩毒分子临时改道,高速公路也加派了检查人员……但我们都知道,一旦贩毒分子的车上了高速,情况就会变得难以控制。” 参会者对此都很了解:贩毒者大多都是武装人员,他们穷凶极恶,装备精良。无论一一七、一一八,九号以及五号公路,都是按照省、市级标准修建的旧路。高速修通以后,很少有车往这边走。如果在这些路段上无法阻拦,任由毒贩的车驶上高速,局势会变得恶化,难以控制。 刘光北环视众人,严肃地说:“边境派出所已经出发前往指定区域,上级分派给我们的任务,是守住五号公路,排查嫌疑。” “这次任务由我带队。第五、第六和第七小队具体设卡排查,沿五号公路指定位置设双卡。我们人手有限,第五和第六小队分别设置警戒线,第七小队打散,分派到两个临时哨卡。” “通知相关人员立刻整理装备,二十分钟后出发。” …… 夜幕笼罩着大地。 张青保带着第五巡逻队在五号公路上设置临时障碍,形成关卡。 两辆警车分别停在公路左、右两侧靠近中线的位置,中间留出足以容纳一辆普通型号轿车通过的距离。没有开灯,各人分别依托车辆,或趴在路边设伏。 虎平涛以前是七队的队长,这次回来升职,同时也暂管巡逻队。 远离城市喧嚣的夜,非常的黑,极其安静。 这个季节不像夏天那么热闹,虫鸣鸟叫很少,萤火虫也开始安眠,饥饿的蚊子到处寻找食物,只是数量不多。 张青保与虎平涛站在车前,低声谈论。 “你这次去滨海,真的很给咱们长脸啊!”尽管张青保音量压得很低,却可以听出他言语中的笑意和夸赞成分:“你还没回来,省厅和州里的嘉奖就下来了。上个月,滨海还专门派人来咱们这儿调研学习。说是以后要形成制度,两地之间人员定期互换。” “我给上面提了个意见,说滨海那边的同行要是过来,最好多派些女的。咱们这儿是边检站,几乎是清一色的和尚。领导得考虑一下大家的个人问题,这多交流才能有机会,系统内的互相搭调,方便感情交流嘛!” 虎平涛摇着头笑了,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你这家伙,尽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张青保瞪了他一眼:“这怎么能说是乱七八糟呢?现在国家提倡生二胎……不是,三胎政策都出来了。没成家生什么孩子?没谈恋爱怎么成家?我这是给下面的兄弟们争取福利,同时响应国家号召。” 虎平涛叹道:“你这歪理一套一套的……你得考虑实际情况。滨海那边是沿海发达地区,跟咱们这边不一样。那边的姑娘家里条件基本上都不错,就算谈恋爱结婚,也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咱们这边的和尚愿意了,也得看人家是什么意思。总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吧?” 张青保撇了撇嘴:“这不重要,只要两个人看对了眼就行。” 停顿了一下,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虎平涛:“就拿你跟你媳妇儿来说吧!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漂亮姑娘嫁给你,真正是亏了。” 宿舍里放着苏小琳的照片,包括张青保在内,很多同事都看过。 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这种指责,他把眼睛一瞪:“瞧你说的,我们是两情相悦好不好。” “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张青保低声笑道:“你现在是副站长,是站里的领导,下面弟兄们的实际问题是不是该焦虑一下?你千万别小看这对象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就很难开展工作。张站长老了,很快就要州里任职。这方面你得多帮着想想,毕竟你年轻,是过来人。” 他这话混合了多重意思,虎平涛起初听着还频频点头,等到后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味:“你这是设套让我往里钻啊?” 张青保见好就收,挪了一下斜抱在胸前的突击步枪,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咱们的装备比以前好多了。你瞧瞧这个,威力真的很不错。还有防弹衣和头盔,还有夜视仪……这些东西咱们以前想都不敢想。” 虎平涛故意逗他:“要我说,这还不够。应该再来点儿重机枪和火箭筒,顺便把咱们的警车也换了,来几辆九九式重坦,再来几架武装直升机。” 张青保冲着他翻了下白眼:“你还不如直接说来几艘歼星舰……” 正说着,远处被黑暗笼罩的公路尽头,出现了两个微弱光团。 虎平涛连忙抬起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光团越来越近,可以看清那是一辆车,同时听到引擎轰鸣。 车辆轮廓很模糊,从车灯所在的位置可以判断地盘很高,估计是越野款。 虎平涛快步跑到预先设置的路障前,摁下警灯开关,黑暗中立刻闪耀起刺眼的红蓝色灯光。 这是连接境内外的老路,平时来往的车子不多,尤其是夜间,车流量几乎为零。不提前打开警灯,就是为了降低对面来车驾驶者的警惕性和防备心理。 一名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员站在公路中央,手持红旗,面对来车缓缓摇动,示意对方停下。 那辆车子的驾驶员显得有些迟疑,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连续变换了三次速度。先慢,再快……临近哨卡的时候,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最后,来车在距离临时哨卡大约二十米的位置缓缓停住。 张青保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带着人向前跑去。 标准的战斗队形,前一后二。 因为提前得到线报,同时得到边防驻军和武警部队的支持,所以各个临时关卡的边检人员为数不少。以虎平涛和张青保这组为例,就多达十八个人。 “老张……” 看着张青保带人冲上去,虎平涛抬起手,本能的想要阻止。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下意识的想要发声,让张青保别那么急。 可张青保的动作实在太快……虎平涛觉得自己这边人多,装备齐全,而且各种保障措施很到位……思虑片刻,已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就连“老张”两个字的音量也极小,除了虎平涛自己,旁边的人也听不到。 按照程序,必须对来车进行全面检查。如果是无关的民用车辆,就将其放过。如果是涉案的车子,就当场扣押。 虎平涛双手持枪,跟着张青保的背影朝来车大步走去。 他保持着临战动作,枪口向下,右手虚握着枪托。检查这种事没必要所有人一起上,只要有人问话,其他人在旁边协助就行。 对于这辆已经停下的车,虎平涛内心没抱太大希望。一般来说,看见警灯,并按照要求停住,老老实实接受检查的车辆,通常不会有什么问题。 身后,两辆在公路上形成障碍的警车也打开车灯,交叉形成“v”字形光柱。 可以看清来车是一辆“Jeep”,车体外观有明显破损,痕迹有些旧了,不是最近造成的新伤。 张青保走近驾驶室,用大号手电筒对着里面晃了一下,抬手敲了敲车窗,严厉地说:“把窗户玻璃放下来。” 对方依言照做,车窗缓缓落下。 司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戴着眼镜,面颊干瘦,嘴唇外凸。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也是个男人,比较胖,皮肤很黑,看起来孔武有力,非常彪悍。 虎平涛站在张青保身后,与其间隔三米左右。 张青保用锐利的目光从车内两人身上扫过,目光锁定在司机身上:“熄火,然后出示你的身份证、驾照,还有行车证。” 他一直关注着这两人的表情和动作。 其他巡逻队员在车子另一端站定,前后形成掩护。虽未直接用枪口指着车内的人,但已经形成强大的威慑效果。 一名队员站在车子正前方,拍下车牌,打开仪器,输入车号,通过系统进行查证。 一切都有条不紊。 司机的神情有些僵硬,他颇不情愿地熄灭引擎,干笑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证件,递给站在车外的张青保。 “……怎么这么晚还要检查?”司机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中夹杂着明显的讨好口气:“你们也真辛苦,现在都不休息。” 张青保接过驾驶证,翻看着相片与司机进行对比。 天黑,光线不好,这种查看只能是表面检查。判断证件真假与否,还得将驾驶证编号输入仪器,通过信息库进行查证。 他随手把驾驶证递给站在旁边的警员,继续注视着司机,问:“你是哪儿人?这么晚了,去哪儿?” “我是前面诺黑寨子的……拉牛肚子果去林苍。”司机的回答有些迟疑,越往后,说话语气就开始变得结结巴巴:“我,我做水果生意……那个,我没骗你,车里拉的都是牛肚子果。” (注:菠萝蜜,当地叫法是牛肚子果。) 张青保不置可否,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车内,随即命令车内的两个人:“下来。”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壮汉身子明显动了一下,就像受到惊吓,突然震颤的那种。 张青保立刻用手电筒光将其罩住,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站在窗口的警员前后交替,举枪瞄准。 见状,虎平涛快步上前,厉声喊话:“举起手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车内两人被吓得不轻。壮汉连忙抬起双手,身体不由自主靠向后面,司机也面如土色,双手离开方向盘,感觉空气已经变得凝固,无法呼吸。 虎平涛用力拉开车门,用枪指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壮汉,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下车。” 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仍在,可危险来源究竟是哪里,虎平涛自己也说不清楚。 局面已被控制,就算这辆“Jeep”有问题,就算车里这两个人是毒贩,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基本上不可能翻盘。 汽车引擎已经熄灭,稍有异动,巡逻队员们会在第一时间开枪。 打开车子后盖,里面露出几箱堆放在一起的水果。外包装封皮图案的确是牛肚子果,其中是否有差异,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可越是这样,虎平涛心中的不安就越是强烈。 他有些焦躁。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小心、细致。 “双手举高,不准乱动。” “解开安全带,下车。” “只能用一只手操作,乱动我们就开枪了。” 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贩毒分子丧心病狂,武装贩运的情况并不少见。为了钱,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司机和壮汉下了车,他们举着双手,战战兢兢,神情慌乱。 负责核对驾驶证的警员跑过来,向张青保报告:“队长,证件是假的,编号查证显示,驾照持有者是另一个人。” 第二百四九节 爆炸 张青保问:“身份证呢?” 警员回答:“也是假的。户籍所在地与对比结果不符。都是“五三”开头,信息显示是普洱市的人。” 张青保点了下头,很是兴奋地下达命令:“把他们铐起来,带到那边问话。小王,你带着一组的人检查车子。” 虎平涛在旁边对另一名警员补充:“刘浩,马上向指挥部报告,请求下一步指示。” 张青保从车的那端绕过来,凑近虎平涛,低声笑道:“今天很顺利,我估计线报的就是这辆车。” 虎平涛点了下头:“先查吧!看看车上有没有夹带毒1品,如果有……” 刚说到这里,远处的黑暗深处,突然传来剧烈的引擎轰鸣。 声音来源不算远,音量越来越大。 虎平涛脸色骤变。 他终于明白那种不安的感觉源于何处。 “封路!” “所有人警戒!” “放下二号阻截带,快啊!” 线报没有误差。 对方的确是走这条路。 关键在于,不是想象中的一辆车,而是两辆。 狡猾的毒贩以第一辆车为引导,后面那辆才是正主。 两辆车之间距离不太远,但也不算近。这条旧公路车流量很少,尤其是夜间。前车亮着灯,只要按照车尾灯的引导,小心驾驶,就能在黑暗中前行。 只要保持相同的速度,很难通过听觉判断出两辆车的引擎轰鸣。 前车被阻,后车立刻在黑暗中停下。没有足够的光线,再加上这段路刚好是上缓坡,形成天然的视觉差,也就无法察觉到这辆隐藏的车。 之所以选择在坡顶设置临时哨卡,是出于迫使来车减速考虑。下坡的车子惯性大,速度快,冲卡可能性高。 可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毒贩竟然用“丢卒保车”的方式,隐藏真正的主车。 车速极快,极其疯狂。 高速运转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如野兽般冲到近前,沿着公路左边行驶。 对方目的明确:沿着前车留下的间隙,从正前方两辆警车的正中冲过去。 虎平涛举枪瞄准,同时发出焦躁的狂吼:“开枪,把这些该死的家伙拦下来!” 路基两边设置了临时哨位,警员们拉扯着之前抓住的司机和壮汉从路面上跑开。张青保反应很快,侧身闪过的一刹那,狂奔猛冲的来车风一般驶过,卷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强劲气流。 虎平涛扣动扳机,准确射中左侧车灯,激起无数散乱的碎片。 猝不及防,枪声杂乱,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张青保翻身爬上公路,趴在坚硬的地面上,举枪瞄准车尾连扣扳机。他又气又急,连声大喊:“打轮胎,快啊!” 驾车的司机显然是个高手。他在公路上灵活地绕出一个“s”,避开挡路的前车,从两辆警车正中冲了过去,竟然没有丝毫碰撞。 虎平涛从公路右侧跑过来,一把将张青保拉起,急促地说:“他们跑不了,快上车追。” 张青保猛然醒悟:“对啊!前面还有一条拦截带。” 按照正常的流程,拦截带往往设置在临时哨卡后方。这次的任务路段情况特殊,车流量小,再加上是夜间,预设拦截带就安排在哨卡之后五十米左右的位置。如果来车检查没有问题,会有专人引导从侧面安全通过。 两人拔腿狂奔。 在车里值守的警员连忙发动引擎,调转车头,灯光罩住冲过哨卡的那辆车。对方虽有准备,却不熟悉情况,再加上慌乱心急,只顾着加速狂奔,没注意铺设在路面上的拦截带,就这样朝着满是尖钉的地面碾压过去。 “嘭!” 爆胎声是如此剧烈,高速行驶的车体猛然一颠,车轮离开地面,至少弹起十厘米,整车倾斜,重重坠下,狂冲的劲头顿时为之一滞,歪斜着滑下路基。 虎平涛紧追不舍:“抓住他们!” 十多名武装警员奔跑着包抄过来。 坠下路基的车子已经无法动弹,紧闭的车门从里面被强行踢开,两条黑影一前一后挣扎着爬出,慌不择路跑进侧面的山林。 虎平涛边追边喊:“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对方置若罔闻,虽然脚下全是乱石,却依然速度飞快。 贩毒是重罪,死路一条。 警员刘浩手持对讲机与指挥部通话,请求支援。 张青保对这一代很熟悉,他带着一队人从侧面绕过去,从山头另一端堵截。 虎平涛带人追出一段,估摸着距离,开了两枪。 黑暗的环境很难锁定目标,唯一的光源就是插在肩带上的手电筒。逃窜的毒贩不断跑动,树木和山石形成有效掩护……两枪都落空了,只能从声音层面构成威慑。 虎平涛以前来过这里,知道前面不远有一条沟。他默数着弹匣里的残弹,不时朝着正前方扣动扳机。不求能命中目标,只是保持射击节奏,让对方产生强烈的恐慌心理,来不及回头射击。 毒贩手中肯定有枪。 就像牧人扔石子撵羊,迫使目标往一个方向奔跑。 弹匣里剩下最后六发子弹的时候,前面狂奔的黑影突然一歪,随即发出尖厉的惨叫声。 虎平涛眼疾手快,几个箭步追上去,果然看见那人掉在沟里。 明晃晃的手电筒光线将其罩住————他双手死死捂住左膝盖。 掉下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一块石头。他痛得龇牙咧嘴,在沟里来回翻滚。 虎平涛纵身跃下,抡起枪托朝着那人脸上猛砸,坚硬的金属构件准确砸中对方眼角,产生强烈神经阻断效果的同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趁着对方失去行动能力的短暂时间,虎平涛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反拧,直接将整个身体翻转过来,麻利地扣上手铐。 两名警员下到沟里,帮助虎平涛将目标控制。 当场搜身,搜出一支老款“五四”手枪,一个满装弹匣,两枚防步兵手雷。 见状,虎平涛来不及对其临时讯问,赶紧抓起通话器,联络从另一个方向包抄的张青保。 “我这边抓住一个。你要小心,对方带着枪,还有手雷。” 通话器里传来张青保气喘吁吁的声音,他显然是边跑边说:“知道了……呼,呼呼,这片林子不大,他跑不了。” 关闭通话,虎平涛让警员带着已经抓住的毒贩往哨卡方向走,自己带着一组人继续追赶。 前面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左右两边是高达数十米的岩石,那怕是高明的跑酷选手也难以翻越。 远处的山谷对面,可以看到晃动的灯光,那是张青保小组。 光线映照下,一个黑影如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危险。 前后相距大约两百米,两端出口已经封死,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要被抓。 “你们……该死的警察,不准过来!” 越来越近,虎平涛看到那是一张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孔。那人身上的短袖衬衫破了,裤子表面布满泥土,尤其是膝盖部分,被岩石树枝划开一条条口子,胳膊上全是血。 “举起手来!” 虎平涛弯着腰,一边厉声呵斥,一边以标准的战术动作瞄准前行。 困兽犹斗的毒贩拔出手枪,朝着这边猛扣扳机。 他显然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顷刻之间打光了整个弹匣。 虎平涛这边距离较远,张青保从对面过来只有几十米。 无数手电筒光柱将目标锁定,两名年轻警员立功心切,他们看到毒贩扔掉打空的手枪,立刻前后掩护着扑了过去。 虎平涛在这边看得清清楚楚,急得连声大喊:“别过去,他有手雷!” 已经来不及了。 毒贩知道自己逃不掉,拿出藏在衣袋内侧的手雷,用力扯掉拉环。 距离是如此之近,年轻警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呆住了。 张青保张开双臂,纵身从后面按住两人的肩膀,将他们扑倒。刚落下去,毒贩紧握的手雷轰然炸开。 不等空中“扑簌簌”的乱石碎渣完全落下,虎平涛从隐蔽位置猛跳而起,朝着爆炸点一路狂奔。 “急救组!急救组的人快来啊!” “通知指挥部,有重伤员需要抢救!” 虎平涛看过之前抓住那名毒贩携带的手雷,这东西威力极大,张青保等人刚好处于爆炸半径…… 两名被压在下面的年轻警员只受了轻伤,可能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张青保将他们按下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上身向上倾斜,被爆炸波及,头部和胸部全是钢珠和弹片,右边面颊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大量的血从伤口涌出,浸透了防弹衣下面的制服。 虎平涛双手哆嗦着,无论如何也无法镇定下来。 “快……快包扎,马上止血。” “尼玛的,急救组的人在哪?快来啊……我求求你们赶紧来啊!” “李永江你带几个人留下检查现场,其他人跟我来,把张青保送出去……速度要快,一定要快!” 没有担架,只能背着跑。 地上是陡峭的乱石,林间到处是凸伸的枝桠,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来自脚下和脸上被刮到的感觉是那么的迟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张青保救活。 警员李通跟在旁边,边跑边说:“站长,换一下,我来背吧!” “换尼玛啊!”虎平涛想也不想就张口怒骂:“别挡着道,去前面照着路就行。” 他与李通没有仇怨,纯粹只是急红了眼。现在无论是谁凑上来,虎平涛都是一顿乱骂。 现在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医生和救护车。 “老张你千万别死啊!” “你得撑住,很快就到了。” “跟我说说话……你……你狗1日1的说话啊!就算你不想理我,也得想想你家里人,还有你的老婆孩子……” 虎平涛说着说着话语就带上了几分哭腔。 更多的还是焦躁。 张青保趴在肩膀上一声不吭。虎平涛感觉脖子上湿漉漉的,黏糊糊,极不舒服。 那是张青保的血。 虎平涛在军队大院里长大,对各种武器性能都很熟悉。张青保的身体受创面实在太大了,如此严重的伤势,存活几率非常小。 但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出了山,上了公路,刘浩已经带着人和车子在那里等着。 边检站条件有限,无法进行这种程度的抢救,只能送往距离最近的市区医院。 虎平涛亲自驾车。 他死死踩住油门,以超过上百码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 这不是高速公路,能开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紧急联络电话打到指挥部,又打到州里和省厅。一路联动,警车开进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看着众人把张青保搬上担架床,由医生推着匆匆进了手术室,虎平涛才觉得整个人如虚脱般轰然垮下。 靠着墙,缓缓下滑,就这样坐在坚硬冰冷的地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 李通抓住他的胳膊,将其搀起,拉着坐在椅子上,低声劝道:“站长,想开点儿。” 虎平涛慢慢将头转过,酸涩的眼睛里泛着苦意:“……在路上的时候我冲你发火了……对不起。” 李通点了下头:“我知道,你那是心里急……我们都急。张队是个好人,要不是他……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的就是邵全和李成军。” 虎平涛用力抹了几把脸,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我刚才忙着开车,指挥部那边怎么说?” 李通回答:“站里派了增援过去,后续工作由他们负责。主车……就是后来冲卡,翻进沟里的那辆,从车里查出一大批毒品。具体数量还在点算,等回去以后才知道。” 虎平涛问:“有没通知老张家里人?” “他弟弟正赶过来。”李通道:“张青家就在咱们站上,之前打电话说人已经出来了。” 半小时后,张青家赶到了医院。 他快步走到虎平涛面前,红着眼睛,颤抖着问:“……我……我哥到底怎么样了?” “正在抢救。”这是虎平涛早已想好的回答,也是唯一的托辞。 第二百五十节 无力 张青家的问题远不止这一个。 “他被手雷炸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平涛你跟我说实话,我哥到底能不能撑过去?” “这……这……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满脸都是无助的表情,缓缓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这些问题找不到答案,也无人回答。张青家低着头,呆呆注视着双脚中间的那块地面,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向上,捂着脸,在无人看到的遮挡下,发出低沉的哭声。 张光北来了。 州上的领导也来了。 窗外的天空逐渐明朗。 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推开,医生走出来,满面疲惫。 他语气沉重:“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一刻,医生忽然极其厌恶这份职业。虽然早已见惯了生死,可这次不同……他知道躺在手术室冰冷床上的那具尸体不是普通人,而是构成血肉长城的一部分,一块真正的砖。 虎平涛闭上双眼,在内心深处发出长长的,无声的叹息。 张光北苍老的脸上似乎多了几条皱纹,目光也变得越发浑浊。 虎平涛抬手摘下头盔,双脚并拢,面向手术室静默肃立。 旁边,身后,是所有参与行动的警员。 安静得真正是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响动。 突然,张青家爆发出受伤野兽般惨烈的嗥叫。 “哥啊!你别死……” “哥,你回来啊!” “你走了我咋办……还有老三老四,还有你媳妇和娃娃……哥,你回来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疯一把冲向手术室。 虎平涛和其他几个人连忙将其拦住,死死抱着。 张光北觉得嗓子发堵,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讲,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四、五个人如铁箍般将张青家束缚其中,使其无法挣脱,这才走上前,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说:“冷静点儿,别那么冲动……这里是医院。” 张家四兄弟都很尊敬张光北。他资历老,又是父亲当年的同事。尽管心里充满了悲痛,张青家还是被劝得不再挣扎。他拼命直起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以前是我爹,现在是我哥……老站长,我……我……我哥还有两个娃娃,他还有两个娃娃啊!” 张青保有两个正上初中的儿子:张广鲲、张广鹏。 张光北发出苍老又悲怆的叹息。他用双手扶住张青家的肩膀,仿佛那是一件珍宝,一不小心就可能摔碎,眼睛却看着站在斜侧用力扣住张青家胳膊的虎平涛。 “带他回去吧……回站里。” 很简单的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张光北身体里的全部能量,以至于后面的话音极为低沉、暗淡。 虎平涛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昨晚行动抽调了边检站超过半数的人。与其它地方不同,西洛是重要边境口岸,每天出入关卡的人员数量庞大,同时还涉及到各种货物的入关申报及检查工作。现在临时加派的任务已经完成,抓获的贩毒分子交由边境派出所处理,缴获的毒品由省厅特别工作组查收。 这仅仅只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案情重大,张光北身为检查站一把手,必须参与后续工作。单位上虽然还有另外几位副站长,可他们肩膀上的担子也很重。 现在张青保已经送抵医院,无论抢救结果如何,虎平涛和其他人都必须尽快返回边检站。如果因为人手不足导致日常工作出现问题,那才是得不偿失。 还有……张青家情绪激动,虽说他是死者家属,可留在医院谁也不保证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综合考虑,还是让他先回边检站。 张光北往前走了一步,心情复杂地看着泪流满面,更咽不语的张青家:“回去吧,我已经通知了桂兰,她中午带着孩子过来,看你哥最后一眼。” 虎平涛连忙冲着李通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架住张青家的胳膊,连拖带扛,带着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他往外走。 下了楼,上了车,李通钻进驾驶室,虎平涛坐在后面陪着张青家,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 …… 回到边检站,已经是下午。 跟刘栋说了一声,虎平涛把张青家安排回宿舍,吩咐值班警员看着他,又让食堂煮了碗面条送过去,这才换上制服和装备,到关口换岗。 谁都想早点儿休息,可排班轮班是固定的。偶尔一次例外,就有可能形成常态。 身为副站长,决不能开这样的头。 …… 两天后,张光北回来了,同时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男孩。 她们都带着黑臂章。 张光北把虎平涛叫到办公室,介绍:“这是青保的媳妇儿陈桂兰,这两个是青保的儿子,广鲲、广鹏。” “这是虎平涛。青保那天晚上就是跟平涛一个组,是他把青保从山上背下来,送到医院。” 陈桂兰四十多岁了,乌黑的头发,黑里透红的皮肤,身子看上去很结实,双手骨节粗大,平时应该忙于农活,指甲有些黑。 “谢谢!青保的同事都是好人。”陈桂兰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但人很实在,一个劲儿的道谢。 虎平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几秒钟,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尽可能以平缓的语调说:“……青保是个好人,我们……我们平时经常聚在一起吃饭。” 这种时候本该说些安慰的话,但虎平涛很清楚,如果真这样说了,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视线转移到两个身高与陈桂兰差不多的男孩身上。 “上初几了?”他注视着他们。 两个孩子都剪着平头,穿着朴素,很干净。张广鲲是哥哥,他回答的声音很大:“初二。” “成绩怎么样?”虎平涛努力挤出一丝笑。 张广鹏道:“年级前十没问题。” “不错!继续保持!”虎平涛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渗入许多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和:“平时有什么需要,或者学习方面遇到问题,就来找我。或者……打电话也行。”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外语和数学方面。” 昨天,站里就为张青保搞了一次捐款,仅限于副站长以上的领导。 虎平涛捐了两千。 他其实可以捐出更多,几万块也不是问题。 廖秋曾经教过他在捐款方面的一些常识。然而那时候与现在不同。张青保是同事,是战友,也是兄弟。 虎平涛觉得,对张青保遗孀和孩子的关心,应该体现在别的方面,尤其是日常生活的照顾,以及两个孩子的未来。 张广鲲和张广鹏很懂事,两人齐刷刷地点了下头:“谢谢叔叔。” 虎平涛蹲下身,看着那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分别握住他们的手,认真地说:“好好学习,考上最好的大学。记住,你们的父亲……是英雄。” 张广鲲控制情绪能力很强。他的回答像个成年人:“我要考警校,像我爸那样,当警察。” 张广鹏在旁边补充:“我也是。” 虎平涛顿时泪如雨下。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进了脑子里,眼前晃动着那个夜晚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肩膀和后背上的衣服似乎也是湿的,被张青保的血浸透,又热又黏。 陈桂兰和俩孩子具体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儿也没注意。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直到张光北把人送出去,然后回来,虎平涛才怅然若失地问:“……走了?” 张光北点点头,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 虎平涛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加重语气:“站长,青保应该评烈士。” 张光北语音低沉:“报告已经交上去了,州里和省厅都没有问题,估计很快就能批下来。这次的任务……的确收获很大。四个毒贩,抓住三个,死了一个,缴获一吨多的海1洛1因和麻1黄素。这帮家伙真敢干啊!两辆吉普车就大规模运毒,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按照他们的计划,两辆车一前一后。前面的负责试探,车上没装货,借口去林苍做生意,随便带了几箱牛肚子果掩人耳目。可这帮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前面那辆车的两个人都带了枪和手雷,审问的时候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回答说是“为了壮胆”。” 虎平涛面沉如水:“如果当时没有从他们身上搜出武器,说不定极有可能蒙混过关。” “说穿了,这是个心理素质问题。”张光北道:“这些人常年贩毒,从境外把毒品一批批偷运进来。为了发财,真正是孤注一掷……” 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站长,他们为什么不分批运毒?一定要选择这种集中运输的方式?” “都是钱闹的。”张光北叹了口气:“小批量、多次的运毒方法不是不行,可那样做需要钱。从西洛到林苍,一公斤一万,这是正常的运费。如果是吞“香蕉袋”,人体运毒,价钱还要高一些。毕竟那玩意儿一旦在运输过程中破裂,运毒者必死无疑。” “小虎你以前在境外待过,在产地购买海1洛1因是很便宜的。缅国和安南表面上打着禁毒的旗号,实际上对这方面的控制力度非常弱。尤其是地方武装,很大程度上依靠种植罂1粟获取利润,从而做大做强。” “他们国小人少,经济不发达,从穷人手里挣不到几个钱,只能依靠大量卖出毒品获利……这些年,我们与联合国禁毒机构共同努力,以代替种植的法子迫使他们大面积铲除罂粟,改种经济作物,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问题是,有些人愿意金盆洗手,可有些人仍然操持这门生意。在金钱的面前,没几个人能抵挡诱惑。贩毒,购买军火,继续投入更多,从一个或几个人的团伙扩大为贩毒集团……就这样扩张扩大。” “边境上有驻军,咱们国家在禁毒问题上没得商量,永远不可能像缅国、安南、暹罗那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只要敢进来,被查到就是个“死”字。那些在境外操纵的人只能以各种方式偷运,尤其是小批次、少量的方式。” “现在的毒贩不像过去那么简单。时代在进步,他们同样也在进步。几十年前……我和青保他爹张天顺在一个单位。那时候还没有边检站,只有边境派出所。当时最大的问题不是能不能查出偷运的毒品,而是如何守住通往国门的这条路。” “那时候咱们国家是真的穷啊!边境上的老百姓,尤其是少数民族,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行当都愿意做。西南边疆文化不发达,各方面都落后。那时候不比现在,普法宣传工作不到位,边民根本没有“贩毒就是犯罪”的概念。他只知道要养家糊口,翻山越岭去境外运毒过来就能拿钱。咱们公安民警收了他的货,他还敢拎着柴刀找你拼命……都是过去的事儿,现在回过头想想,真的是很感慨。” “各个时期的法律不一样,涵盖的人群也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法律存在的一项根本性目的,是为了惩前瑟后,治病救人。” “可问题是,现在回过头看看,有些混蛋……真的坏人变老了。” “前些年,小虎你还没来边检站的时候,我和边境派出所的人一起下乡搞普法宣传。村里有些老人,当年都干过走私和贩毒,只是因为以前的政策,再加上是少数民族,另外就是他们之后就收手没再继续做了,所以就免除追责,只在口头上批评教育。” “小虎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边境不比内地,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用纸面上的规则进行处理。有些靠近边境的自然村,整个村子都在走私。派出所才几个人?面对村里几百号人,有什么用?” “所以国家要强化并坚持九年制义务教育制度。没有知识就不懂法,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第二百五一节 酒话 “我这说的还只是走私。要遇上贩毒的,那些家伙是真敢拼命。” “远平街的事情听说过吧!已经形成区域性的黑恶势力,不打能行吗?可在那之前,就是因为执法和监管方面的缺失,一点点积累起来,导致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 “那是一个特殊例子,以后估计不会再有了。随着国家在法制建设与执行方面投入力度不断增加,监管也越来越严格。就说咱们边检站,从人员装备到检测设备,真正是日新月异,鸟枪换炮。” “在毒贩看来,这就是挡了他们的财路。别说是手枪和手雷,就算突击步枪和火箭筒他们也有。” 虎平涛微微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样一来,性质就变了。” “是啊!”张光北叹了口气,神情随之变得严肃:“从鸦片战争到现在,毒品一直是非常严重的问题。林则徐这个人之所以在历史上的评价很高,就是因为禁烟。“鸦烟流毒,为中国三千年未有之祸”啊!翻翻历史书,看看那个积弱屈辱的时代,“官兵手中火枪变烟枪,女人弃贞洁如敝履”,那是何等可怕,何等恐怖的事情啊!” “历史已经告诉我们:毒这种东西,沾不得。无论对一个人,还是对整个国家,都是毁灭性的。所以在历史上那场声势浩大的销烟行动,是当时站在国家与民族高度的自救和外贸拒绝,是人类历史也是中国历史上永远留下烙印的大规模禁毒行动。” “我干警察这行几十年了。我们那个时候,入警察行比现在简单,没有那么多繁杂的考试,工作也没现在这么繁琐。起初我在大丽的一个派出所当户籍警,后来调到州里,接受培训,分到边境派出所……” 张光北今天情绪有些激动,话也特别多,唠唠叨叨说着当年的事情。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晚餐时间。副站长王栋看他和虎平涛一直在聊,就帮他们从食堂打来了饭,摆在办公桌上。 张青保的死对张光北刺激很大。他手里拿着筷子,在饭盒里拨弄了几下,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我今天从州上回来,算是休息……你呢?” 正准备吃饭的虎平涛抬起头,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明天早班,今晚没事儿。” 张光北感觉心里堵得慌,有些事情不吐不快:“陪我喝两杯?” “行!”虎平涛很爽快。 张光北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走向立柜,拉开柜门,拿出一个小饭馆里常见的,用于泡酒的那种玻璃罐子,又从书柜旁边拿了两个白瓷茶杯,回到桌前。 他把两个茶杯分别斟满,递了一杯给虎平涛,语气很是低沉:“这是青保去年给我的包谷酒。包谷是他媳妇种的,酒也是他自己烤的。” (注:滇省做包谷酒,民间俗称“烤”) 虎平涛端着杯子,刚平复没多久的心绪再次变得激荡起来。 没有祝酒词,两个人就这么碰了下杯子,各自抿了一口。 张光北平时酒量很好,但今天他明显感觉到来自酒精的刺激远比平时热烈:“青保他爹是个好人。那时候在所里,张天顺是大伙儿公认的老大哥。很热心,无论是谁遇到困难,他都会伸手帮一下。” “那时候大伙儿都穷,干警察的也是拿干工资。现在这一个月几千上万的,那时候连想都不敢想。老张是本地人,老婆在家里种地、养猪、养鸡,生活状况比我们这些家在外地的好一些。他经常带着腌肉和咸菜来单位,大家一起吃。过年过节他家里杀猪杀鸡,就叫上我们一起聚聚。……说实话,那些年要是没有老张,边境派出所根本是另外一个样子,至少不会那么团结。” “我是看着青保四兄弟长大的。老张跟青保一样,也是在抓捕毒贩的时候被手榴弹炸死。那天晚上在医院,四个孩子都在,那情景……呜呜……就跟今天白天一样……一模一样啊!我搂着青保他们,问他们以后想干啥,四个孩子都说:要像老张那样,当警察,抓坏人。” 张光北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花白的头发很是凌乱,右手捂着脸,低声抽泣……酒在这种时候是最好的同伴,他一口气连喝了几口,仿佛那是可以止住悲伤,平复情绪的良药。 “干了。”他举起杯子,对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遥遥一举。 这是办公室里用于招待客人的茶水杯。一杯酒差不多有二两,张光北喝的很快,虎平涛却没喝几口。看着剩下的大半杯白酒,虎平涛丝毫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这种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话,只需要酒。 他站起来,抱起放在地上的大玻璃罐子,再次将两个人的杯子斟满。 “干缉毒这行,真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张光北脸上已经泛起潮红,眼神也有些散乱:“小虎你不是外人,有些话可以对你说。厅里……省厅以前做过一个调查,关于年龄和资历的。缉毒警察平均年龄大概只有四十岁,最多不超过四十五。你想想,才四十多岁啊!比正常人少活整整三十年!” “老张跟他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张天顺死的时候四十一,青保连四十岁都不到。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弟,青家、青卫、青国,一个比一个年轻。全家都是干缉毒的,今年你也看见了,青保的两个孩子,口口声声说以后也要当警察。” “这才是真正的满门忠烈啊!” “你以为他们是傻子,不知道干这行的危险吗?毒贩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小虎你当时负责抓捕,那些混蛋身上都带着枪,还有手雷。他们知道这是掉脑袋的行当,被抓住就是个死,无论如何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九三年我在边境派出所的时候,省厅派了几个年轻人下来协查毒品案子。具体查案的过程我就不说了,后来接到线报,抓捕毒贩同时起货的时候,那些被抓住的狗1杂1种交代:他们杀了一个卧底的警察,埋在仓库背后的菜地里。” “那是一个协查案子的年轻人。挖出来的时候已经高腐,身上爬满了虫子,到处都是拱来供去的蛆,还有蜈蚣……两条腿被打折了,没有手指。颅骨……这儿……” 张光北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眼窝外面的这一圈,有好几处明显的刮痕与凿痕,钝器留下的。” 虎平涛的眼角在微微抽搐:“毒贩挖掉了他的眼睛?” 张光北沉默片刻,淡淡地说:“他们最恨的就是警察,抓住一个就往死里整。那天挖出来的年轻人……因为保密条例,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他才二十四岁……才二十四岁啊!” “都说人老了就会变得固执,跟不上时代。有几次我在州城调研,晚上跟着值班的警队在夜场搞临检。灯红酒绿的,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却也不至于反对……可我不明白,同样都是年轻人,喝酒就喝酒,为什么一定要吸1毒?” “被别人两三句话忽悠着吸海1洛1因很好玩吗?还是单纯为了追求吃摇头丸后产生的刺激?他们也不想想,冰毒那种东西是能沾的吗?那一次就能上瘾,那么低的戒除率,你自己不想活也就罢了,可你的家人怎么办?你冲动犯浑的时候,怎么不替他们想想?” “为了不放毒品进来,我们警察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可到头来,染上毒瘾的那些家伙非但不感激咱们,还口口声声叫骂,说“就是因为有了我们,毒品价格才那么高,他们才不得不花更多的钱从毒贩手里买货”。” “小虎不瞒你说,有时候我听到这些话,真的是连杀人的心都有。” “跟我一起当警察的几个朋友,都是干缉毒的。他们长期隐姓埋名,很少与家人联系。就因为怕被毒贩知道了,找上门报复。警察虽然是管这个的,可实在是管不过来。那些毒贩丧心病狂,一旦被他们盯上,根本防不住。” “我有个朋友,二十多年的缉毒警了,一级英模,各种奖状和奖章一大堆。可十多年了,他连家都不敢回,一直呆在边境派出所。境外的贩毒集团专门为他开了悬赏,赏金从最初的五万块钱,一直涨到现在的两百万。这还是死人的价钱,如果能把抓住活人并带出去,赏金还要往上翻一倍。” “为什么?就因为他这些年干缉毒工作,各方面累加起来,给贩毒分子造成的损失至少超过两个亿。” “他不敢回家啊!一旦被毒贩知道家人信息,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儿子去年高三,考大学。成绩非常好,考上一所九八五。他老婆人很好,是个识大体的警嫂。托了省厅的特殊关系,让人带话给他,说是儿子大了,想爸爸,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梦见他,枕头都哭湿了……现在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没别的愿望,就想见他一面。” “可他不敢啊!上面也有保密条例。最后实在没办法,用派出所的座机给他儿子打了个电话,我当时在旁边看着……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平时打断骨头也不吭一声的七尺汉子,抱着电话……哭得跟泪人似的。”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法回家。” “小虎你说说,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即便是这样,每年都有很多年轻人加入进来,成为新的缉毒警察。” “一批又一批的人牺牲,一批又一批的人前赴后继的顶上。” “为什么?就为了更多的年轻人不吸毒,就为了咱们这个国家兴盛强大。毛11主1席曾经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现在,从精神到体魄,我们都站起来了。吸毒这种肮脏卑劣的事情,谁喜欢谁拿去,反正我们坚决不要。米国人滥用安非他命,而且还是全世界最大的毒1品消耗市场,枫叶国也快把国旗图案变成大1麻叶子,那是他们的选择,不是我们。” 张光北很激动,被酒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虎平涛连忙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到稍微平息,张光北看着他,露出宽慰的笑。 “你是个好样的。以你的家世,能做到现在这样,真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小虎你在国外执行过任务,我多少知道一些……你是这个。” 张光北冲着虎平涛竖去大拇指:“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接班,我很放心。青保有你这样的朋友兼同事,他死也可以瞑目。” 虎平涛的情绪没有因为夸赞而产生变化,仍然低落:“这是我应该做的。” “所以你才能接我的班,成为边检站站长。”张光北为他打气:“悲伤难过是需要的,但只能是一时,不能一世。我这几天哭的不比你少,但哭过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人类的正常情绪和思维,但眼泪不是武器,永远无法阻止贩毒分子。” 虎平涛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应该针对他们制定更严苛的法律,提升死刑标准。别说是携带五十克冰1毒判无期,哪怕是一克……就应该让那些家伙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张光北注视着他,眼里满是赞同:“我很喜欢普京的那句话————在机场抓住恐怖分子就在机场击毙,在厕所抓到就直接溺死在马桶里。” 虎平涛抬手抹掉眼角的泪,举起杯子,认真地说:“这杯敬青保,敬所有坚守在国门关口上的同事,敬那些为此付出努力和生命的人。” 张光北苍老的脸上露出坚定神情:“干了!” 豪气的时候,喝酒不能怂。 一杯酒下肚,喉咙里火辣辣的,倍受刺激的神经也紧绷起来,思维活跃,话也比平时多。 虎平涛放下空杯,正打算伸手继续倒酒,偏偏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 第二百五二节 打土豪 是苏小琳的号码。 “老婆,怎么了?”虽然喝了酒,虎平涛却控制的很不错,说话语调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就是想你。”电话那端的声音仍然动听,只是苏小琳兴致明显有些低落。 虎平涛对此非常敏感:“出什么事儿了?” “工作上的事,跟同事起了点儿纠纷。”苏小琳轻描淡写道:“你那边工作还顺利吧!” “还行!”虎平涛犹豫了一下,声音和情绪再次变得低落:“有个同事牺牲了……” 他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经过,略去了抓捕毒贩的过程,重点说张青保的家人。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也抹着眼泪:“你干嘛才捐两千啊!应该多捐点儿。” 虎平涛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苏小琳平复了一下情绪:“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我指的是他的家人,需要就说一声。” “你帮我买两套初中和高一的课本吧,顺便再买点儿复习资料。”虎平涛想起张青保那两个正上初中的儿子:“学习方面我可以教教他们。” 苏小琳答应的很干脆:“回头我在网上买好了寄给你。” “谢谢老婆!”虎平涛笑得很真诚。 苏小琳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在电话里撒了会儿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以前家里只有你和我,现在还多了一个人。”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我明白。等下次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苏小琳笑道:“上次留下的零食我还没吃完,你这是向让我变成猪啊?” 不等虎平涛回答,她很干脆地说:“你好好休息,我挂了。” 看着虎平涛收起电话,有了几分酒意的张光北指着他笑道:“小虎,你媳妇儿挺有意思。” 电话音量很大,他多多少少听到一些两人的对话。 虎平涛随口敷衍了几句,心里却想着别的问题。 苏小琳经常给自己打电话,主要是问候,再就是撒娇……今天接通以后的第一句话,情绪和语气都不太对劲儿,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虎平涛对张光北打了个招呼,转身走出办公室,在僻静角落里拨通了虎碧媛的电话。 “姐,琳琳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虎碧媛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这几天上班,没见过她。” 虎平涛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琳琳在电话里情绪不太好,我在西洛走不开,姐你有空的时候多过去看看她吧!” 虎碧媛很爽快:“行!我现在就打电话问她。” 虎平涛有些不放心,接下来顺序拨通廖秋、雷跃、王雄杰、石宏伟等人的电话。表面上是叙旧,实际上托他们多多照顾苏小琳。 …… 这个夜晚注定了不会平静————苏小琳接到了好几个电话,都是熟人,都在问她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苏小琳全都拒绝了。 她心里一片火热,再没有之前的沮丧和懊恼。 今天下午,边检站站长张光北带着张青保遗孀和两个孩子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在单位上班的苏小琳也接到姜洁打来的电话。 姜洁声称健康状况恶化,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可怕的病词儿————脊柱出了问题,手麻脚颤,现在连走路都觉得困难,眼睛看东西很模糊。 最后,她扭扭捏捏提出要求:自己去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情况严重,必须住院治疗。五千块赔偿远远不够,看在大家都是同事的份上,只要苏小琳再赔偿八十万块钱,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苏小琳感觉快要活活气炸了,想也不想就挂断电话。 姜洁仍然不断地打电话过来,她根本不接,后来烦了,直接关机。 直到下班的时候,姜洁也没有出现。 回到家里,苏小琳情绪仍不是太好。尽管母亲陈珺炖了她平时最喜欢的老母鸡汤,苏小琳只是随便了几口,就表示没有食欲,一个人进了卧室。 接下来,就是虎平涛接到的那通电话。 无论丈夫还是虎碧媛,都很关心苏小琳。 此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感动。从下午就占据大脑的负面情绪消散了许多,思维也变得更加清晰。 苏小琳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年轻、懵懂、不谙世事……这些标签随着结婚为人妇,已经逐渐淡化,甚至消失。 我是警察的妻子。有些事情,必须我自己承担。 这种想法与其说是突然产生,不如说是因为虎平涛在电话里说了张青保的遭遇而触发。 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苏小琳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我有什么错?” “是你要搭我的车,是你自己不小心。” “再说了,就你那种比猪还壮的身体,随便碰下就病歪歪要去医院?这摆明了是要讹我,凭什么啊!” “老娘从来就不怕事儿。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哼……八十万,亏你说得出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从我手里骗走这笔钱!” …… 清晨,苏小琳照例开车上班。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 白色的紧身长裤,脚上穿着一双同色雪地靴。上身是一件白色大开领短夹克,里面是极显腰身的羊绒套头衫,高挺胸部下面是急剧收缩的腰线,与饱满臀部之间形成强烈对比。 深黑色的柔顺长发,淡蓝色的眼影,睫毛刷得很长,向上弯曲,下面是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精心描过的唇线,特意选用的红色唇膏,性感艳丽之间释放出专属于她的傲慢与不羁。 她以前在手机上看过一篇文章————每当女人心情糟糕的时候,就必须化个精致的妆,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以光彩照人的方式闪亮登场。 毒鸡汤有时候还是挺管用的。 单位上的人都知道苏小琳长得漂亮。不过今天这种状态真的很少见……从停车场出来,走进办公大楼,所有男性要么死盯着她,要么频频回视。 走进办公室,苏小琳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女表————八点五十五分。 高瑞琴和程云霞来的都很早。苏小琳像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高姐、程姐,早啊!” 程云霞快步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发出惊叹:“琳琳你今天怎么了?打扮得这么漂亮。” 高瑞琴也端着一杯热茶走到近前,笑道:“是不是你老公今天回来,特意打扮了好迎接?不过琳琳我得提醒你,上面三令五申要注意着装,你今天这妆太浓了,偶尔还可以,要是每天都这样,被主任看见了,是要被叫去谈话的。” “谢谢高姐。”苏小琳笑道:“我知道分寸。” 停顿了一下,她认真地问:“姜洁来了吗?” 高瑞琴有些奇怪:“她不是受伤在家休息嘛,这几天不上班。” 苏小琳讥讽地说:“姜洁昨天给了打了电话,找我要钱。我估计她今天可能会来。” 程云霞皱起眉头:“你上次不是给过她五千块了吗?还要什么钱?” 苏小琳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杯子,淡淡地说:“她说五千块不够,还说她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情况严重,必须住院。” 高瑞琴听出了苏小琳的画外音,连忙问:“姜洁找你要多少?” 苏小琳抬起左手,伸出拇指和食指:“八十万。” 高瑞琴和程云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疯了吧?”程云霞很是气愤:“这么多,她怎么不去抢?” 正说着,姜洁从外面走进来。她刚好听到最后几个字,不明就里地问:“抢什么?抢购吗?” 程云霞性情直爽,转身面对姜洁,神情不悦地问:“你搞什么名堂?上次的事儿不是解决了吗?你怎么还找琳琳要钱?” 正把包放在桌上的姜洁动作凝固,她神情变得很不自然,眼眸深处释放出些许恼怒的成分。她很快控制住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是实话实说。” 她拿着拎包走到苏小琳的办公桌前,认真地说:“琳琳,我真没骗你。我那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脊椎出了问题,是剧烈碰撞导致。你别看我现在还能走路,其实也就是上楼这段。我今天早上是打车来的,等会儿还要去医院。昨天挂了专家号,今天可能就得住院治疗。” 苏小琳翘起二郎腿,仰起头,淡淡地问:“说说,你到底是哪儿不舒服?” 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姜洁心里有些窝火,随口答道:“腰疼……疼得很厉害。” 苏小琳直视着她:“所以你就找我要钱?” 姜洁一阵语塞,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嚷道:“……这……这是两码事。” 的确是两码事,至少姜洁自己是这样认为。 钱这种东西,从来就不嫌多。 前几天搭苏小琳的车,避让的时候没坐稳,姜洁在车里撞伤了自己。严格说起来,苏小琳虽然有责,却不是主因。 就像某人去餐馆吃饭,走路不小心摔了,为了这事儿闹上法院,法官判决的时候会考虑各方面因素:餐馆地面油滑导致客人摔伤,肯定要为之负责,但绝对不是主要责任。 虎平涛是警察,苏小琳平时没少看法律方面的书。所以那天姜洁嚷嚷着她赔钱,苏小琳这才忍了,捏着鼻子给了她五千。 她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因为这事儿给自己和虎平涛的工作带来影响,却万万没有想到,善意行为在姜洁眼里却变成了软弱好欺。 就像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遇到强硬的商家,抡起刀子棍子跟你拼命;若是遇到性子软弱的人,这钱给了也就给了,当做是舍财免灾。 在姜洁看来,苏小琳属于后者。 其实当时拿到钱的时候,姜洁还是挺高兴的,没想太多。 前天晚上,姜洁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她有个远房表妹,今年结婚。家里给准备了些嫁妆,可男方家世不错,主动送上彩礼,婚房也是对方包了……这样一来,表妹父母就无法淡定,觉得那点嫁妆跟人家比起来实在太少。思来想去,打算再添一些。 想法是好的,可家里经济情况摆在这里,想要多拿二十万出来,存折上只有十多万,老两口还得过日子。实在没办法,只能跟亲戚借。 于是找到姜洁母亲,提出借五万块。 说起来也是凑巧,姜洁母亲手里的确有一笔钱,半年前存了定期。老太太贪图利息,舍不得取,又抹不开亲戚的面子,就打姜洁电话,问她借这笔钱。 姜洁也有存款,而且数量不少,有四十多万。她对这笔钱一直没有规划,母亲打电话过来,让姜洁想到了很多,尤其是自己的儿子。 孩子总要长大,面临着结婚成家的问题。如果他以后学业有成,有本事,也就罢了。可如果高不成低不就,婚姻方面就得自己操心,说不定还要给出去一大笔彩礼。 远房表妹家里借这五万块,姜洁并不担心,人家早晚都要还。可是想想儿子……她忽然觉得,放在银行里的那四十多万根本不算什么。等到儿子长大,天知道通货膨胀到什么程度。再算算自己的工资,对未来的忧虑感一下子占据了整个大脑。 人类的思维就是如此不可思议。明明这事儿与苏小琳扯不上关系,偏偏姜洁想钱、想家、想儿子的时候,理所应当想到了她那辆刚买的“宝马叉六”。 无论那车究竟是九十万还是六十万,都是一个在姜洁看来遥不可及的数字。 都是同事,凭什么苏小琳有那么多钱,我却只能呆在这间狭窄的旧屋子里? 单靠工资,她苏小琳根本买不起那辆车。 啃老? 对了,听说是她老公姐姐帮买的。 人家就是有钱,你在旁边再怎么干瞪眼也没用。 梁山好汉都讲究劫富济贫。你苏小琳的钱这么多,为什么不分我一点儿? 必须承认姜洁脑洞很大,她很快想到了当天发生的事情。 既然苏小琳已经给了自己五千块,就意味着她承认这是一起交通事故。 第二百五三节 你钱多,分我点 反正在场的没有第三个人,为什么我不能把事情夸大,让它变得更严重? 内心的黑暗之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 姜洁再也坐不住了。她连忙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在健康中心工作朋友的号码,说是身体不太好,想到她那儿去做个检查。 昨天一大早,姜洁就去了朋友单位,开了一份健康证明。 她很清楚,正规医院不会开这种证明。但康体中心不同,只要愿意花钱做检查,人家就能按照自己的要求,把各种数据夸大,有多糟糕就说多糟糕。 姜洁不是专业从医者,她对病况也疾病没什么研究。只要在单子上显示身体有问题,她就觉得可以当做证据,从苏小琳口袋里继续挖钱。 有钱人的思维与穷人截然不同。土豪都不愿意惹事上身,尤其是昨天那五千块,在姜洁看来就是最好的解释————同样的事情如果换成自己,别说五千,就算五毛老娘都不会给! 至少在姜洁看来是这样。 她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 都在一个单位,又是一个办公室,姜洁对苏小琳的家庭状况颇为了解。尤其是她父母在哪里工作,丈夫具体是做什么的……总而言之,苏小琳在姜洁眼里是个典型的乖乖女,无忧无虑长大,没吃过苦,也没有太多社会经验的那种温室娇花。 她丈夫是警察,常年不在家。 姜洁参加过苏小琳的婚礼,去过半岛金苑的婚房。真正是豪华大气,一流的装修。无论屋内摆设还是房子本身,都让姜洁羡慕不已。 虽说“加钱”的想法只是灵机一动,但姜洁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梁山好汉都讲究杀富济贫,何况我这还是有着充分理由。既然我坐了你的车,你就得为此负责。这跟男人上1了女人,女人怀孕,男人必须为此买单是同样的道理。 姜洁昨天晚上就给苏小琳打过电话。虽说是阴谋算计,却至少要先通个气,让对方知道。 本想着苏小琳性子绵软,遇到这种事情本该是惊慌失措,在电话里恳求自己高抬贵手什么的……尼玛的,没想到她居然随便敷衍了几句,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就挂断电话,再也不理。 姜洁当时就恼了,拿起电话不断地按重播键,苏小琳却压根儿不接。 后来,干脆关机。 姜洁很清楚,这种事情必须尽快,否则夜长梦多。所以今天起了个大早,本想直接到单位等苏小琳,可仔细想想,去太早能不能见到人暂且不说,还会显得自己身体健康,引起怀疑。 病人通常都起得很晚,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模式。 想到这里,姜洁打开拎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体检表,“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桌上,颐指气使地冲着苏小琳发话:“看清楚了,这是我的检查报告。医生说了,我的情况很严重,再不住院治疗,会导致半身不不遂。” 她随即加重语气:“我可没讹你,现在只是八十万就能解决问题。如果我的健康状况恶化,到时候……你得养我一辈子。” 最后这句话她本来不想说的。 毕竟是同事,而且姜洁与苏小琳关系也算不错,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搞那么僵。 何况高瑞琴和程云霞都在场。 然而内心的贪念是如此强烈,对于钱的理解和要求,压倒了姜洁脑海深处本就不多的良知。 苏小琳抬起头,眼眸深处透出冷笑和鄙夷。 高瑞琴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姜洁,你这是什么话?养你一辈子……你怎么能这样啊?” 程云霞早就看姜洁不顺眼,她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发出愤懑的冷笑:“半身不遂,还真敢说啊!前天要了五千块,今天早上刚进来张口就是八十万。现在好了,直接躺床上要人养着你……姜洁,咱们一个办公室待了这么久,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是个狠人。” 姜洁被她们俩挤兑得有些抹不下面子,干脆把心一横,居高临下注视着苏小琳,严肃地说:“我没开玩笑,也没有夸大其词。琳琳,如果不是因为坐了你的车,我也不会被撞成这样。说到底,这事儿你必须负责。我是看在大家关系不错才跟你要这八十万。要不你跟我去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 她已经提前做过功课,与在康体中心工作的朋友打过招呼。 这事儿全靠诈唬,真要去了正规医院,姜洁自己也没有底气。在她看来苏小琳大概率会拿出一笔钱。当然会讨价还价,也许没有八十万那么多,但五十万左右肯定有。 她给自己设定的心理底线,是四十万。 …… 此时此刻,办公大楼三楼,厅长办公室。 看着正在低头喝茶的郭玲钰,朱玉斌满面微笑:“郭女士,好久不见啊!” 郭玲钰放下茶杯,客套地笑着回应:“我去年才来过,没多久。” 朱玉斌很谨慎,他知道这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大客户:“上次的合作很不错,省里专门针对郭氏集团给了一些优惠政策,欢迎你们加大投资额度。” 郭玲钰拨弄了一下保养极好的手指,笑着点了下头:“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康维尔公司在大丽建主题公园的事情。我们集团在其中有股份,这次的投资规模很大,整体规划不亚于迪斯尼乐园。” 朱玉斌兴奋地搓着手:“大丽去年就申报了这个计划,省里很支持,应该很快就能签约。” 郭玲钰道:“说起来,这次的事情多亏了虎平涛。” 朱玉斌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久违的年轻人身影,疑惑地问:“哦?他也参与了谈判?” “那倒没有。”郭玲钰摇摇头,解释:“上次黎江一别,我就没再见过他。我有个叫做阿德里安的保镖,对他印象很深,他们互相留过联系方式。我以为阿德里安只是普通的安保人员,没想到他其实是康维尔家族的成员。虽说是旁支,但他与亲族的关系很不错,正好赶上家族有这方面的投资计划,就推荐了滇省。” “阿德里安?”朱玉斌恍然大悟:“那个法国人?既然他是康维尔家族的成员,应该不缺钱啊,为什么要出来当保镖?” 郭玲钰解释:“康维尔家族祖上是靠着军队起家的,他们对军队有着特殊感情。很多年轻的家族成员都喜欢从军几年之后再回来。阿德里安就是这样。只是他性格有些执拗,退役后就去了保安公司。表面上是一种工作,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创办同类企业吸取经验……大体说来就是这样,这次的主题公园投资也是他促成的。” 朱玉斌笑了:“改天有机会的话,还请郭女士您在中间拉拉线,我得好好谢谢他。” “呵呵,您太客气了。”郭玲钰神态端庄大方:“说起来,我也得好好谢您。郭氏与北通集团之间的好几项合作,都得到了您的帮助和支持。这一来一去的,还是我们郭氏集团占了便宜。” 朱玉斌诚恳地说:“国家在大力发展经济,对于您这样有实力的爱国商人,我们历来都很欢迎。何况郭氏集团做的一直很不错,除了投资,还在慈善方面注入了大笔资金。现在光是省内就有十多家以“郭氏”为名的山区学校,多达几千个孩子受益。光这一点,我就得好好谢谢您。” 郭玲钰心情很不错,笑声也特别爽朗:“您过誉了……对了,我记得北通集团的虎总,好像是虎平涛的姐姐?” “是的。”朱玉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有利于接下来的谈话。他笑着说:“那年,郭老太太去黎江,我们这边派人陪同。当时虎平涛也在,他是省厅专门派来的接待人员,负责安全保卫工作。” 郭玲钰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那次要不是他,我母亲的镯子就被调包了。那镯子其实不是很贵重,却是祖上传下来的,很有纪念意义。” “那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朱玉斌故意卖了个关子:“他后来结婚的时候,郭女士您参加了吗?” 郭玲钰回答:“我接到虎总发来的请柬,可那时候我在欧洲,一时半会回不来,就派人送了一份回礼。” “真是太可惜了。”朱玉斌笑着解释:“虎平涛的妻子你也认识。” “哦?”郭玲钰越发觉得好奇:“是谁?” “苏小琳。”朱玉斌比划着说:“那年去黎江的随行人员,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郭玲钰想了想,缓慢地点着头:“有点印象……嗯,我想起来了,当时还有一个姓董的,好像是你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好像也在追她。” “您说的那是董志恒。他……他已经不在我们单位了。前些年……呵呵,他年龄大了,办了退休。”朱玉斌显得有些尴尬,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说“董志恒被开除”之类的话,连忙岔开话题:“郭女士,您难得来一次,要不约几个熟悉的朋友,晚上我请客。” “好啊!”郭玲钰欣然允诺,这种请客吃饭,属于正常的礼尚往来。她兴致勃勃地说:“等会儿我给虎总打个电话,让她们姐弟俩一块儿来。” 不等朱玉斌回答,郭玲钰继续道:“还有苏小琳。” 朱玉斌笑了,频频点头:“好的。” 话音刚落,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朱玉斌拿起话筒:“喂,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综合调研处长李维方的声音:“老朱,忙吗?” 朱玉斌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善,连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在处办公室,你赶紧过来。”李维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怒气:“有些人真不像话,坑蒙拐骗居然搞到单位里来,还是自己人整自己人。” 朱玉斌听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李维方叹了口气:“你是领导,你赶紧过来评评理。” 说完,他挂断电话。 …… 朱玉斌走进综合调研处三号办公室的时候,已经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堆人。核心是苏小琳和姜洁。李维方是后来赶到的,他与高瑞琴和程云霞站在一起,脸色阴沉。 只要是上班时间,办公室大门一直敞开。姜洁喊叫的声音很大,苏小琳又是单位上有名的美女,上楼下楼的人都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一眼,很快就聚起了几十号人,围了满满一圈。 朱玉斌这个厅长在单位上还是颇有威信。看见他过来,围观者连忙散开,主动让出一条路。有些胆小的干脆转身溜走,站在办公室门外,远远地看热闹。 “到底怎么回事?”看着神情不善的李维方,再看看直面相对的苏小琳和姜洁,朱玉斌认真地问。 李维方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冲着高瑞琴努了下嘴:“小高,你来给朱厅说说。” 高瑞琴连忙走上前来,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本身就站在苏小琳那边,说话语气和措辞用句不可避免带上了个人因素。姜洁在旁边听着一阵着恼,好几次想要打断她的话,却被李维方当场喝止。 “急什么,等小高说完你再说,一个一个来。” 没有来自姜洁的干扰,包括朱玉斌在内,所有围观者终于对事情有了清楚透彻的了解,办公室里顿时议论纷纷。 “真是奇了怪了,搭人家的车,自己不小心受伤,反过来还要小苏负责,哪儿有这种道理?” “姜洁平时就喜欢占小便宜。中午在食堂打饭,她总要多吃多占。上个月还跟打菜的老张吵了一架。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食堂卖红烧狮子头,手捏的肉丸子肯定有大有小,可这区别也不是很大。姜洁说老张给她的丸子小了,非得让换一个。可当时肉丸子已经装进她饭盒里,沾上了米饭,老张说这没法换,要不就多给你点儿酱汁,或者多给点儿别的菜。姜洁说什么也不愿意,站在窗口那儿吵了十多分钟。” 第二百五四节 评理 “那天中午我没在单位上吃饭。这事儿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办……后勤处的人来了,让老张多给她打了个丸子。” “意思是姜洁花了一份菜钱,打了两份菜?” “是啊!当时很多人就挺不高兴的。你说中午大伙儿都饿了,凭什么你一个人霸着窗口不让别人买饭?再说了,一份菜一个丸子,就因为大点儿小点儿,你非得多吃多占,凭什么啊!” “要我说,这次的事情也是姜洁闹出来的。人家小苏刚买了新车,她就死皮赖脸的要蹭上去。虽说她们俩住的近,可小苏毕竟怀着孕,身子沉重。光是开车上下班就够累的了,还反过来给她当免费司机……姜洁这心眼儿可真厉害,既不用走路,还省了油钱。” 人多,议论声音大,姜洁听了脸上实在挂不住,顿时怒了。 她转身面向人群,双手叉腰,如泼妇骂街般发出尖叫:“你们知道个屁!那天是高峰期,她自己开车不小心,差点儿一头撞上去。那速度快得我都没法形容,我差点儿被吓死,根本来不及反应,好端端的坐在车里都被撞伤,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伤到了骨头,让我静养。” “这事儿完全是因为苏小琳而起,要不是她急急忙忙抢道,我能受伤吗?再说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找她找谁?” 程云霞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抬手指着姜洁,眼中满是怒意:“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管不顾的?人家小苏好心好意让你搭车,你却转过来反咬一口。那天琳琳给了你五千块钱,就是想要息事宁人。你倒好,吃了一块肥肉觉得还不够,今天又来闹……我告诉你姜洁,像你这种不要脸的,要是放在我们老家,出门肯定被一人一口唾沫活活淹死。” 姜洁瞪着眼睛死死盯住程云霞:“姓程的,你敢骂我?” 程云霞冲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就骂了,你敢怎么样?八十万……亏你张得开嘴。” 之前高瑞琴只说了苏小琳与姜洁之间的争端,没说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朱玉斌听了一头雾水,下意识地问:“什么八十万?” 程云霞嘴快:“姜洁贪心不足,她今天一大早来上班,刚进办公室,就嚷嚷着说伤口恶化,快死了,又是癌症又是半身不遂的,张口就找小苏要八十万赔偿费,还说什么如果不给,情况恶化,导致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就要小苏养着她。” 女人之间的事情历来很复杂,朱玉斌向来不愿意掺杂。然而今天情况特殊,一来是苏小琳身份摆在这里,北通集团的董事长虎碧媛万万不能得罪,何况郭氏集团的郭玲钰还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二来,事情基本已经清楚,姜洁无理取闹,还狮子大开口,无论换了是谁都不能忍。 身为领导,朱玉斌不会当众进行处理。他转向姜洁,皱起眉头,耐心地劝说:“小姜,你先回去吧!” 他的意思是回头再解决问题。今天厅里来了贵客,最好是明天或者后天,把苏小琳和姜洁约在一起,面对面的好好谈一次。 这不是打太极,而是以谈话的方式解决争端。站在领导的立场,非黑即白要不得,最好是姜洁私下向苏小琳道歉,态度诚恳一些,苏小琳也愿意接受。 朱玉斌很快发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姜洁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只想找苏小琳要钱,最好把事情限制在波彼此范围内,不扩大,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然而苏小琳根本不接电话,而且还把电话关机……实在没办法,姜洁只能来单位找她。 这样一来,就弄得满城风雨,所有人皆知。 人,都是要脸的。 脸上挂不住,顺理成章的也就恼羞成怒。 “领导,你让我回去?”无数鲜红色血丝迅速占据着姜洁眼眶,她正趋于暴怒边缘,音量比平时高了好几倍:“我受伤了,走不了路,你让我怎么回去?” 朱玉斌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姜洁的腿脚,发现她穿着一双半高跟鞋,心中顿时腾起一阵厌恶,于是冷言讥讽:“受伤了你还穿高跟鞋?别告诉我你是学杂技的。” “我……”姜洁一阵语塞。她的确忽略了这个细节。 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朱玉斌趁热打铁,劝道:“大家都是同事,何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人家小苏就是看着你和她都在一个办公室,之前的事情不计较。可你呢?非得搞扩大化……姜洁,你还是先回去,冷静冷静,等过两天好点儿了再回来,到时候……” “冷静什么?”姜洁丝毫没给朱玉斌面子,再次尖叫起来:“有什么好冷静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她随即转向苏小琳,毫不客气地说:“小苏,你自己说说看,这事是不是你的原因?你是不是该为此负责?” 苏小琳抬起头,针锋相对:“负什么责?” 姜洁振振有词:“如果不是坐你的车,我也不会受伤。” 苏小琳冷笑着挖苦:“马路上有监控,我车子内外都有行车记录仪。我那天撞车了吗?我造成交通事故了吗?你自己坐车不小心,还反过来怪我?” 说着,苏小琳伸手斜指着地面:“你在这儿摔个跤,难道也要让单位上赔你医药费?要不要我帮你找几条理由?地拖得太干净,让你走不稳滑倒了;地面太平,摩擦力不够,导致你无法站稳;还有,窗户玻璃透光性太好,对面的阳光刺着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脚下,所以摔得惨,说不定还会半身不遂。” “这些理由够充分吧!单位上至少得赔你两百万,还得养你下半辈子。” 这些话之前争吵的时候都说过,苏小琳说话速度很快,嗓音又好听,巴拉巴拉如黄雀饶舌,围观者顿时乐不可支,纷纷大笑起来。 姜洁脸上泛起大片羞怒导致的潮红。她死死咬着牙,随即松开,喷出淤积在胸中已久的怨气,指着苏小琳,连声骂道:“你……” 苏小琳不是好惹的,当即打断姜洁:“我什么我,如果早知道你是这种人,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在一间办公室里上班。” “你……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吗?”姜洁又羞又气,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紧握在手里,恶狠狠地发出咆哮:“那五千块的转账记录还在。如果你真那么有底气,为什么要给我钱?” 苏小琳冷冷地反唇相讥:“那是看你可怜。为了区区五千块钱,就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大戏。你说你上班路远,顺便搭我的车,我同意了。你让我每天起大早的在你家门口等你,做免费的专职司机,我也同意了。这做人得讲良心,我找你要过一分的油钱吗?我找你要过一分钱的车费吗?你还反过来头来咬我一口……既然这样,我就满足你。五千块能让我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也算是交给社会的一笔学费。” 围观者再次议论纷纷。 “小苏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 “这小姑娘家家的,三观还挺正。姜洁这次玩大了,把她自己也绕进去,以后她在单位上难了,我估计没人会搭理她。” “这事儿能编个段子了……那个,老周,从今天起,我搭你的车上下班啊!你开车,我负责自伤的那种。记得提前准备好一百万,否则下半辈子你养我。” 引发哄堂大笑的同时,也有不少人对姜洁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姜洁,你这搞法要不得。这种整下去,你以后没朋友的。” “人家小苏怎么惹你了?你这么坑她,你还有良心吗?” “姜洁你最好改名吧!以后我就叫你容嬷嬷……哦,不是,应该是姜嬷嬷。” 被众人指责的感觉很糟糕,就像光着身子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姜洁脸上一片鲜红,就像血水随时可能穿透皮肤渗出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可能回头。她索性豁出去,也不管朱玉斌和李维方等单位领导在场,死死盯住苏小琳,发出沙哑凶狠的声音:“八十万,你到底给不给?” “不给!”苏小琳回答的很干脆:“这根本不可能!” 姜洁恶狠狠地说:“那你就等着打官司吧!我……我要去法院告你。” “随便!”苏小琳之前已经仔细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根本不怕:“这不是交通事故,你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不等姜洁回话,苏小琳拿起摆在桌上的拎包,从里面拿出姜洁的病历本:“这是那天你在医院的诊断记录。上面只有一项:软组织挫伤,而且还是轻度的。所以你当时找我要五千块,我也忍着没有发作,给了就给了。可现在想想,那钱我根本不该给,因为你这种人做事毫无底线,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八十万,亏你说得出。” “你不是要告我吗?去啊!要不要我打电话帮你报警?等警察来了看他们怎么说。” 姜洁恼羞成怒,指着苏小琳暴跳如雷:“你以为我没有证据?” 说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拿出之前准备的体检报告。 虽然姜洁把报告死死捏在手里,可苏小琳还是看到了封面上的康体中心标志,顿时笑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她讽刺地笑笑:“好好买几本法律方面的书看看吧!按照国家规定,只有专业机构出具的伤情鉴定书,才能具有法律效果。你这算什么?就算是地摊上随便花几块钱买来的假证,看起来也比这个正规得多。” 姜洁没来由的一阵心虚,嘴上却毫不松口,她攥紧那份体检报告,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话:“你等着,我这就去法院起诉。” “呵呵,去法院就对了。”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朱玉斌和众人一起转过头,看见仪态端庄的郭玲钰从人群里穿过来,走到苏小琳面前,抬手扶住她的肩膀,朗声笑道:“打官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那儿有最好的律师,到时候你按照他们的要求配合一下,其余的事情用不着操心。” 苏小琳认识郭玲钰,连忙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礼:“郭女士好。” “叫郭姐。”郭玲钰笑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凑到近处,态度很是亲昵:“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别跟我客气。” “谢谢!”苏小琳脸上露出微笑。在这种时候,只要有人支持,就会觉得很高兴。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预料的方面发展,姜洁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最后一招威胁对苏小琳不起作用,还被对方反戕……姜洁虽然不认识郭玲钰,可她对奢侈品的认识理解极其深刻。对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都是名牌,看看这些她就觉得心里发虚。 今天看来无法从苏小琳那里讨到好处,还是趁早离开,改天再议。 脑子里这么想着,姜洁拿起斜挎在椅背上的包,低着头,打算趁着一时间没人注意,鞋底抹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刚迈开脚,就被围观者发现了。几个打抱不平的人立刻挡在前面,不让她走。 “姜洁,这事情还没说清楚,你走什么啊?” “就是,刚才声音那么大,口口声声找人家小苏要八十万。怎么现在要走了,钱不要了?” “姜洁,你得把事儿说清楚,有头有尾。否则这戏看到一半忽然断了,我晚上睡觉也不踏实啊!” 郭玲钰毫不在意周围的声音,她注视着苏小琳,认真地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纠纷,而是讹诈。我建议你报警。” 朱玉斌连忙走过来打圆场:“郭女士,这……” 郭玲钰抬了下手,将其打断:“我是个外人,但我可以给苏小姐最好的建议。” 人群外,再次传来陌生的声音。 “我看也别打电话了,不就是报警嘛!这事儿我受理了。” 第二百五五节 警嫂 虎平涛是个人才,派出所、缉毒队、刑侦队,还有经侦大队,各个部门都抢着要。 王雄杰垂涎虎平涛不是一天两天了。 嗯……男人对优秀男人的那种垂涎,不要想歪了。 因为喝酒,把虎平涛输给了雷跃,这是他长久以来的遗憾。 尽管虎平涛现在职位高了,但王雄杰仍然没有放弃。他固执的认为————虎平涛必须是刑警队的人,哪怕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是。 苏小琳昨天给虎平涛打的那个电话有些突兀。虽然因为张青保的死,虎平涛情绪低落,可他还是从电话里听出一些与平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反常”的东西。 反复问了,可苏小琳就是不说。 他只能顺着给廖秋、雷跃、王雄杰等人打了电话,请他们对苏小琳给予帮助。 廖秋和雷跃都是忙人,尤其是雷跃,现在职位高了,事情多,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只能口头上应和几句。 王雄杰也忙,不过手上的几个案子线索都在省城,也就没有外出公干。昨天晚上恰好在城郊重机厂老厂房那边调查,今天一大早回城,刚好路过商务厅,就顺带着绕进来看看苏小琳,以后在虎平涛面前也算是有个交代,顺便拉近关系。 他知道苏小琳的办公室。 很巧,刚走上楼梯,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阵吵嚷。王雄杰为人仔细,于是放缓脚步,边走边听,等到进了办公室,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再加上姜洁最后威胁苏小琳要打官司,郭玲钰出来站台帮腔……他已经对事情经过有了清晰的理解。 警察制服对普通人同样具有威慑力。围观者自觉地分开一条路,让王雄杰等人走进来。 他径直走到苏小琳面前,随手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姜洁:“人家说得没错,遇到这种事情不能藏着掖着,得报警。就像那句话说的:专业的事情,必须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 苏小琳知道王雄杰站在自己这边,听起来是帮助姜洁,其实是在说反话。她抬手顺了顺头发,尴尬地笑了一下:“王哥,我想着事情不大,她本来就是无理取闹,随便说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王雄杰拖长腔调,把眼睛一瞪:“既然你嫁给小虎,那就是警嫂。既然是我们的人,就不能被欺负。刚才在外面,我已经听清楚了,这事儿你占理,所以千万别怕,我们会给你撑腰,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姜洁在旁边听得一阵火大,也越发心虚,神情从凶狠转为愕然,随即变得狰狞起来:“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王雄杰没理她,转身对顾德伟道:“小顾,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这事儿简单,把双方当事人带回局里,做个伤情报告就清楚了。” 姜洁顿时急了,她示威般扬起那份体检报告,振振有词:“用不着!我这儿有现成的。” 王雄杰伸出右手:“拿来给我看看。” “凭什么给你?”姜洁缩回拿报告的那只手,有些畏惧,口头上却不认输:“要是你撕了怎么办?这是证据,她必须赔我医药费。” 王雄杰“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还是警察,我会故意销毁证据?你想多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随便,给不给看都无所谓。反正已经报案了,就得走程序。八十万是个很大的数目,不是你说要就能给的。” 王雄杰随即转向苏小琳,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抬手给了她额头上一个爆栗:“你之前就该给我打个电话。” 平时与虎平涛开玩笑开惯了,对苏小琳也这样。 苏小琳捂着脑袋,愁眉苦脸地说:“王哥你们工作忙,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再忙也得顾着你,因为你是警嫂!” 王雄杰转过身,面向众人:“琳琳的丈夫是警察,这事儿大伙儿都知道吧?” 围观者纷纷点头。 “她男人在边检站,搞缉毒的。”王雄杰认真地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没有休息,都在外边忙。元旦、春节、国庆……你们放长假外出旅游,陪伴家人高高兴兴过节,琳琳的丈夫还在工作。” “都说警察忙,但我们忙的不一样。边境一线的公安干警除了日常工作,他们还要面对更多的问题。” “就说蚊虫蛇鼠吧!这是最常见的。边检站每天晚上都要安排人值班,我去那边搞过几次调研,到处都是蚂蝗,很多干警被咬伤,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上都是血。肩膀、胳膊、大腿……到处都是伤口。蚂蝗这东西叮住人就不放,非得撒盐才管用,巴在身上一咬就是一个洞。” “隐翅虫你们知道吧!个很大的那种虫子,专门盯着脖子咬,因为那是血管集中的位置。很多边检站的警察被咬伤,伤口长红斑、化脓、溃烂……那是脖子啊!距离脑袋最近的地方。要换了是你们,立马上医院,然后单位上给假休息。可他们呢?受伤也只能挨着,每天还得巡逻站岗。” “边境上是热带地区,到处都是蚊子。滇省十八怪里有一句:三个蚊子一盘菜,五个老鼠一麻袋,说的就是这个。别说是平时站岗巡逻,就算坐在警务室里也一样,那蚊子撵都撵不走,蚊香药水什么的根本不管用。天热,长衣长裤穿不住,空调什么的就更别提了。有时候忙着工作,被叮迷糊了,一巴掌下去,手上全是血。” “再说说那边的天气。高温,湿热,混身上下都是汗。各位,到夏天的时候你们在户外试试,时间短了还行,长期在那种环境下工作,身上到处长满了痱子和水疱,痒得难受,抓下去皮肤就破。稍微好点儿,皮肤被汗水浸透,又开始痒了……就算你再能忍,皮肤表面还是会起一片片的红色丘疹。” “你们想想,四、五十摄氏度的高温,谁不愿意呆在屋子里,吹着风扇,开着空调?谁愿意站在太阳底下,火辣辣的,浑身都是汗,还得挨个儿检查通关的人员车辆?可没办法啊!这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否则咱们的国门如同虚设,谁都能进来。” 周围鸦雀无声,就连郭玲钰也神情凝重。 王雄杰把苏小琳拉到场子中央,面对众人,神情严肃:“这就是琳琳她男人的工作。因为保密条例限制,我不能说太多,只能说点儿最普通的事儿。可就是这些,已经是普通人难以忍受的。” “我不是故意突出警察有多么高尚,毕竟各行各业情况不同,各有各的苦和累。但警察和军人,真正是掉皮掉肉不掉泪。那国歌里是怎么唱的?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有机会的话,你们可以去边境上走走,看看。那里的警察真是个个都带着伤,那才是男人身上真正的勋章。” “我们不求回报,只希望得到理解。” 王雄杰转过身,直视着姜洁,眼里满含讥讽:“坐了人家的车,不给车费油钱也就罢了。你自己不小心受伤,反过来还要找人家要医药费。我干警察几十年了,以前在派出所,各种奇葩人物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 姜洁听得一阵火大,用尖细的手指指着王雄杰,破口大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打电话举报你?” 王雄杰没理她,转身面对着苏小琳,问:“你之前给她那五千块的时候,有没留下字据?” “有。”苏小琳连忙从包里拿出姜洁按过手印的单子,还有连带在一起的病历本。 王雄杰随手接过,随便看了两眼,顿时摇头笑了起来。 “还真是软组织挫伤。这医生还是很实在的,没打针也没开消炎药,就开了点儿外用的软膏……这东西我知道,顶多不超过二十块钱。” 他转向姜洁,意味深长地说:“琳琳跟你是同事,在一个办公室,每天上下班都带着你……你倒好,五千块啊!还真能张得开这张嘴。” 姜洁被他说得一阵心虚,众目睽睽之下,她感觉脸都丢尽了。 “……我……我家里有事,我还约了医生做检查。”随便找了两个借口,姜洁抬起头,气鼓鼓地对苏小琳道:“我没时间跟你空耗着。今天就算了,这事儿改天再说。” 她拿起拎包,转身就要往外走。 继续留在这里,非但得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陷进去。 总之今天是失算了,非但没有拿到想要的那份钱,还闹得沸沸扬扬,连厅里的领导都知道了。 “喂,走那么快干什么?”王雄杰连声喝道:“小顾,拦着她,别让她走。” 顾德伟连忙挡在姜洁身前,旁边看热闹的人也故意站在一起,严严实实围成一个圈。姜洁左绕右绕根本出不去,只好停下来,转过身,用恼怒的眼睛死死盯住王雄杰。 “你要干什么?” 王雄杰没理她,对苏小琳认真地说:“像这种情况,你可以告她讹诈,或者是故意欺诈。” 姜洁在旁边听着,顿觉心惊肉跳,连忙高声喊叫起来:“话可不能乱说啊!我怎么骗她了?” 王雄杰对此置若罔闻,继续对苏小琳道:“三千块就能立案,你这都给出去五千块钱了,已经足够立案标准。还有,她今天张口就找你要八十万,现场还有这么多人为你作证,她无论如何也赖不掉。” “还有这收条,还有病历本,都是证据。白纸黑字加上红手印……呵呵,只要你愿意,等会儿派出所的人来了,做个笔录,就能当做案子来办。” 程云霞早就看姜洁不顺眼,在旁边鼓动着苏小琳:“就是。要我说,琳琳你就按这位警察同志说的,直接报案。” 她随即转向姜洁,抬手指着连声怒斥:“你是掉进钱眼儿里了,连自己人都要整。琳琳为人那么好,你却贪心不足。现在好了……八十万……姜洁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吃不了得兜着走。” 王雄杰在旁边慢悠悠地说:“根据《刑法》第二百二十六条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并处或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有其它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有其它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没收财产。” “八十万这个数字已经很大了,属于情节特别严重的那种。”王雄杰转向姜洁,笑着摇摇头:“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报警嘛,那就报啊!看看派出所的警察来了先抓谁。” 他将双手食指交叉,在空中碰了碰,做成一个“十”字:“十年徒刑,说不定比这更重……无期。” 郭玲钰毕竟是过来人,她很清楚王雄杰的做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思考片刻,郭玲钰伸手拽了一下苏小琳的胳膊,婉转地说:“苏小姐,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你。” 王雄杰继续对姜洁施加压力:“撒泼耍赖是没用的。一旦上了法庭,那就是从法律的层面来解决问题。胡搅蛮缠那一套根本没用,法官只会依照事实量刑。” 说着,他转向顾德伟,加重语气问:“小顾,怎么派出所的人还没过来?你打个电弧催一下。” 姜洁慌了。 她压根儿没把事情往坏处想。 不就是撒个小谎骗个人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这上街买菜还经常遇到缺斤短两。被发现了,态度好的给你补上;态度不好的,大不了吵一架,喷点儿口水。 按照不同的年龄段,在事业单位工作的人大体分两种。一种是像姜洁这样四十多五十岁岁的老职工,当年按照国家政策分配,或者是走其它门路进来的。另一种就是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考公务员。 第二百五六节 木雕大象 人老了就没有活力,没心思创新,只想会吃等死等退休。 姜洁就属于这种。再加上个人经济状况不是很好,除了钱,她对单位上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她从未想过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 坐牢? 而且还是无期? 这种回报与投入完全不成比例。 这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段子————坐车吗?你故意装作受伤找我要医药费,我打个电话告你恶意诈骗,然后把你送进去关一辈子的那种。 姜洁心中猛然腾起无比强烈的惊恐。 我还有家,我还有工作……而且这份工作的薪水不低,一个月下来,加上各种补贴轻轻松松过万。 她大口喘着气,脸色发白,只觉得手脚冰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瑞琴是个心细的,她不愿意看到事情闹大,也能站在厅领导朱玉斌的角度思考问题。于是走到姜洁身边,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低声劝道:“给琳琳认个错,赶紧去啊!” 姜洁如梦初醒。 什么脸面啊钱啊尊严啊,此时此刻统统是个屁。她忙不迭跑到苏小琳面前,低着头,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羞恼和恐惧,丝毫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 “琳琳……我……这事儿是我不对,那个……” 后面的话,姜洁实在说不出口。 苏小琳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把那五千块还给我,这事儿就算了。” 姜洁抬起头,惊讶地“啊”了一声。 苏小琳虽然性子有些软弱,人却很聪明:“你要不愿意就算了。等会儿派出所的同志来了,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舍,姜洁还是连忙点头:“别,千万别这样。你……你把手机拿来,我扫你,我现在就转账。” 事情到此了结。 ……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王雄杰对苏小琳笑道:“你啊!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苏小琳脸上有些发烧,连忙道谢:“今天多亏了王哥,等改天平涛回来,我做几个菜,让他代我好好谢谢您。” 王雄杰眉开眼笑:“这话我爱听。虎平涛这小子早就该请客了。你也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打我电话,还有老雷和老廖。” 苏小琳认真地点点头:“谢谢。” “行了,我就是顺便过来看一下,我那边事情多,先走了。” 说完,王雄杰对在场众人挥了挥手,带着顾德伟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朱玉斌注视着姜洁,神情冷漠。 他转向高瑞琴,问:“小高,你批了她几天假?” 高瑞琴有些发慌,连忙回答:“就昨天一天。姜洁说她受伤了,也开了医生证明。我是部门主管,按照单位规定批假,也把她的假条报给了办公室。” 朱玉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向姜洁,冷冷地说:“你先回去吧!” 姜洁心中有鬼,紧张地连连摇头:“领导,我今天不休假,要上班的。” “上班?”朱玉斌冷笑道:“你还知道上班?” “坑蒙拐骗,耍小手段,居然都搞到单位来了。你自己说说,这些所作所为,对得起这份工作吗?” “我是真搞不懂你每天在单位里到底做些什么。你以为每天上班只是按时打卡,一杯茶就到了中午,吃过午饭躲在办公室睡会儿,然后就等着下班?我告诉你,商务厅不养懒人,尤其不养废人!” 姜洁心里慌得厉害,被朱玉斌这么一说,更是手足无措:“领导,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朱玉斌的话语充满了讽刺成分:“你还知道错?你这是犯法懂不懂?小苏跟你在一间办公室,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跟她有什么仇啊!犯得着处心积虑这么对付她吗?” “你还真开得了口啊!八十万……就说你吧,得好几年才能挣这个数。你张口就找小苏要这么一大笔医药费,她要真给了你,以后怎么生活?不过日子了?” 姜洁是个糊涂蛋,被朱玉斌连番指责,心底那股怨气再次冒了出来,想都不想张口回答:“她刚买了一辆宝马叉六,她不缺钱。” 话一出口,站在她身后的高瑞琴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低着头,抬手抚额。 程云霞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把脸别过去,死死抿住嘴唇,只是脸型在笑意和憋涨气息的挤压下,显得非常扭曲。 郭玲钰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轻轻遮住鼻孔以下的面部。看得出来,她也在笑。 朱玉斌脸色黑如锅底。 他很想抡起拳头暴揍姜洁,可他没这个权力。 沉默了几秒钟,他长长呼了口气,对姜洁淡淡地说:“你先回去吧!” 姜洁忽然不傻了,而且还是当着单位领导的面,她对“工勤”两个字尤其敏感,连忙摇头道:“我今天还要上班……” 朱玉斌烦躁地打断她的话:“上什么班?回去待着。” 姜洁“啊”了一声,疑惑地问:“领导,您的意思是,今天算我休假?” 朱玉斌没理她,转身对高瑞琴道:“小高,等会儿你去下办公室,让他们把姜洁的个人资料整理出来,然后通知单位处级以上领导,中午吃完饭开个会,讨论对姜洁的处理。” 处理? 这词儿在姜洁听来如同晴天霹雳。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小高你通知财务,姜洁从今天起,算待岗人员,不安排工作,只发给她基本工资。” 朱玉斌虽然是厅长,却没有权力开除在职的公职人员。但他可以决定某人在岗还是待岗。两个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待遇却天差地别。前者享有各种福利和补贴,后者的月收入低到可怜。 说完,朱玉斌走到苏小琳面前,低声安慰:“小苏,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直接来找我。你啊,小姑娘一个,脸皮薄,没经验,做起事情稀里糊涂。被随便说几句,五千块钱就转给人家……回去以后跟你父母好好谈谈,不能再这样了。” 苏小琳红着脸,双手互相绞握着:“谢谢朱厅。” 朱玉斌转向郭玲钰:“郭女士,今天让您看笑话了。” 郭玲钰大度地笑道:“没关系,我们集团也有类似的纠纷。” 说着,她转向苏小琳:“苏小姐,晚上一起吃饭吧!” 苏小琳对郭玲钰印象很深:“好的,谢谢。” 朱玉斌笑道:“走,去我的办公室,好好聊聊。” 临出门的时候,他转身对高瑞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收尾工作由她负责。 朱玉斌其实是个心软的人。让姜洁待岗,只是暂时性的惩戒。下午开会讨论,也只是走个过场。 如果姜洁真心悔过,下个月就给她重新安排工作。 如果不能,那就走程序,长期待岗,甚至开除。 …… 西洛边检站。 日历已经翻过了新年。 现在是西洛气温最舒适的季节。长衣长裤穿在身上很舒服,不像夏天那么热。 虎平涛手持电子记录本,对照着图像和编号,不断审视着停在检验区的一辆重型卡车。 驾驶员正在斜对面的三号办公室里填写单子,货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打扮与常年生活在热带国家的居民相似————上身无袖短衫,下面是一条筒裙,脚下趿着夹趾人字拖。 他手里拿着一包“和1谐”,热情地递给虎平涛。 后者摆了摆手,认真地问:“你这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货主连忙回答:“大象!红木做的大象。” 木雕这种东西,在东南亚很流行。这里气候炎热,湿度大,适合植物生长。当地适合雕刻的材质很多,尤其是木雕和根雕,是周边一些国家的重要出口贸易品。 报关单上填写的货品名称的确是“木雕”。 虎平涛带着几名值班警员走到车前,对跟在旁边的货主道:“把车篷盖布扯下来,检查。” 货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个……不用了吧!我是按照要求填的单子,刚才过磅的时候就查过一次,怎么现在又要查?” 虎平涛淡淡地笑道:“过磅只是称重,之前的检查也只是随机抽检,不一样的。”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你说车上装的都是红木大象,你敢为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货主顿时不吭声了。他扭捏了半天,很不自在的回答:“……就算不是真的红木,至少也是真的木雕。” 边检站有一整套针对不同商品的检验标准。尤其是上次查出那车夏威夷果有问题,站长张光北专门跑了一趟省科院,找专家学者重新修正了某些错误数据。 红木不同于其它木材。它密度大,分量沉实。就这辆重型卡车的装载体积来看,过磅重量与实际货品无法对应,必须重新检查。 货主现在倒是说了老实话————这批木雕不是红木,只是普通的料子。 类似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主要是为了逃税。 像今天这种以普通木料伪装成红木的情况,刚好反过来,是为了得到报关单上的那个红色章戳。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政1府方面的背书,假货当做真品,可以在市场上卖到更高的价钱。 车篷苫布已经摘下,露出一个个粗劣的板条箱。透过箱板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填塞其中的干草。 按照虎平涛的命令,人们从车上搬下几个木箱,用特制工具撬开,拿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木雕大象。 从高度一米到十公分,规格不同。 虎平涛弯腰从箱子里拿起一个小型木雕,在手里把玩细看着。 “你这造假手艺不错啊!”他故意揶揄货主:“从颜色到光泽,都跟真的红木没有区别。如果这趟正的让你蒙混过关了,中间至少有十万块钱的差价。” 货主没搭腔,满脸的哭丧相。 虎平涛把木雕放在地上,严肃地对他说:“重新填写单子。还有,得罚款!” 货主一副认命的样子:“好吧!好吧!我认罚。” 虎平涛注视着他那张被愁苦表情笼罩的脸,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办公室:“去那边缴费。” 货主“嗯”了一声,转身就往那边走。 “等等!”虎平涛将其喊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货主转过身,满脸懵懂:“怎么了?” 虎平涛看似无意地将右手落在腰间,手指扣住枪套握柄。 这是个假动作,如果事发突然,他可以用中指抠开皮套,以极快的速度拔枪。 “我还没说罚款数额呢!”虎平涛脸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笑,他毫不掩饰流露在外的跋扈与傲慢:“这种事情性质恶劣,罚款五万,另外加罚二次检查费一万五,加起来就是六万五。” 货主眼里掠过一丝憎恶,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站住!” 虎平涛再次喝止对方,同时迅速拔枪,以标准的擒拿动作从背后抓住货主,将其按翻在地,右腿膝盖重重压上,手枪正指其背心。 “刘永韶,把他抓起来!”拿出手铐控制住正在挣扎的货主,转头命令其他人抓住司机。 “放开我!快把我放开!”来自膝盖上的压力很大,货主感觉难以呼吸,拼命仰起头,连声讨饶:“我没做什么啊!我就是照你说的去交罚款,为什么抓我?” 虎平涛仔细检查了一遍扣住货主双手大拇指的手铐,确定没有问题,这才站起来,顺手将对方从地上拎起。 “你在大象木雕里装了什么?”他死死盯住头发散乱的货主,认真地问。 货主被虎平涛锐利的目光看得直打哆嗦,慌慌张张摇头,矢口否认:“没什么……真没什么……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懒得跟他废话,几乎所有的偷运者刚被抓住的时候都这样,什么也不承认,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把货主扔给赶过来的警员,招呼其他人:“打开卡车两边的挡板,卸货检查。” 虎平涛不会读心术,但他有眼睛。 货主的表现有些古怪。 以次充好,冒充红木材质,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二百五七节 来人 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跨国交易也是如此。 做生意的都怕罚款,尤其是这种虚报行为,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诈骗,更是加重处罚。 这辆尾号为“c226”的重型卡车,落户地在江东省开州。电脑资料显示,在过去两年里,这辆货车往返于开州和缅国之间,有过四次通关记录。 货主和司机都没有变,还是最初的登记资料。 简而言之,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做外贸。 做生意,讲究“信誉”两个字。 以大象木雕为例,红木和普通材质区别很大,但只要通过技术手段作伪,一般人很难从外表上分辨真假。 这些年东南亚的木雕作坊也出假货。毕竟红木原料昂贵,精美的木雕成品更是价值不菲。想要把假货做得惟妙惟肖,除了在外表苦下功夫,还得挖空心思,琢磨内在。 有些所谓的红木工艺品,其实内部已被挖空,用金属填充。这样一来,分量与真正的红木制品完全一样,加上特殊处理的拼接手段,就连行家也真伪难辨。 边检站每天出入的货品量巨大,虎平涛不可能对每一件商品都给予关注。但他善于揣摩人心,通过表面看到内在。 “c226”这辆卡车过磅的时候就有问题,主要是货品重量与对应表格上的不吻合。虎平涛看过随机抽检的木雕,当时就断定这是冒充红木材质的假货。 他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是表面上看来这么简单————一个从事外贸的商人,而且在这条线上前前后后跑了四次,已经积累了相应的人脉和资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剑走偏锋,玩起了假货? 难道他以后不打算继续吃这碗饭? 还是打算另谋生路? 虎平涛打算试一试。 “罚款五万”只是他随口一说,实际罚款数额根本没这么多,也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额外“加罚一万五”。 六万五不是一个小数,尤其是这种规模的外贸生意,这种程度的罚款绝对令人倍感肉疼。 虎平涛随口说是让货主去交罚款,对方问却连不问,直接就去了。 等到将其喊住,说出“六万五”这个数字的时候,货主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这不正常! 就算钱再多也不是这种搞法! 只有一种可能————货主急着完成检审手续,尽快通关。 为什么? 除非卡车上运载的货物有问题。 绝不是以普通木雕冒充红木大象那么简单。 面对多达六万五的巨额罚款,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说明这趟生意的利润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加倍!加倍!甚至极有可能继续加倍! 走私? 缅国那种穷地方,有什么走私品能满足如此巨大的利润差? 何况车内运载空间有限,装不下太多的东西。 大概率是毒1品! 看着被武装警员押往审讯室方向的货主和司机,虎平涛转身快步来到卡车旁边,弯腰拿起一个大象目标,同时命令其他人:“仔细检查,要特别注意木雕本身的木质纹理。” 伪造、填充、挖空……所有这些都不可避免涉及到物件修补。外部纹理非常重要,具有很大的迷惑性。 虎平涛先把大象木雕放在称上,以专用砝码称量,通过密度表,算出与材质之间的差异。有了详细的数据,他越发确定自己的判断。 然后,用热水浸透的湿抹布在木雕表面缓缓擦拭。 这具大象木雕肯定有问题!但直接把木雕砸开,却是最粗暴且不合时宜的做法。 大象木雕应该是空的。然而仔细检查过后,在木雕腹部没有任何发现。这尊工艺品表面光滑,没有拼接过的痕迹。 虎平涛极有耐心地用抹布一点点擦拭,不放过任何一点凸起。 拼接沾合必然要用到胶质。以缅国人的习惯,大多使用木胶和鱼胶。 沿着大象耳朵的边缘,虎平涛仔细查找。 再往下,是大象鼻子。 他终于发现————就在木雕大象长鼻底侧,与耳朵连接的位置,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密黑线。 锋利刀尖沿着黑线一点点刺入,完整的木雕开始变得松动。热水抹布反复浸润,大象鼻子终于松开,用力将其拔下,顿时露出空腔,里面填满了一个个装满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 虎平涛满意地笑了。 他随手把木雕递给站在旁边的李通:“拼合口就在大象鼻子底下,照这个做,仔细检查……还有,车子本身也不能放过。细细查一遍,说不定有额外收获。” 李通手里捧着大象,佩服地说:“站长你真行啊!连这都能看得出来。” 虎平涛笑了笑,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感:“咱们就是干这个的。警察对上毒贩,相当于天敌。” 李通抬头看着高高的货车挡板:“这一车子木雕,要都是这样,至少藏了几百公斤的私货。” 虎平涛粗略估算了一下:“不会少于半吨。那个货主胃口很大,一次就夹带这么多,怪不得听到罚款“六万五”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通疑惑地问:“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用真正的红木木雕,而要用普通材质的木雕冒充?” 虎平涛凑近李通耳边,压低声音:“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故意在报关单上填写红木,就是为了让我们查出问题。你想想,假冒伪劣商品多了,但他的货不涉及食品,也不涉及工业原料,只要发现以后把单子改过来,按规定缴纳罚款就可以过关。” 李通顿时反应过来:“之所以这样做,是故意丢出来的诱饵?” “是啊!用一个问题,掩盖另一个问题。”虎平涛点点头:“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只要查出这批大象木雕不是红木,而是伪劣的普通材质,潜意识就会觉得这就是真相,不会继续往下深挖,何况货主已经认罚……呵呵,他就是利用这种心理,觉得我们不会继续追查。” 李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 虎平涛抬起右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大家都在斗智斗勇,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想进来,我们坚决不让。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放亮眼睛,时刻保持警惕。” 李通用力点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张青保。 …… 傍晚的时候,检查结果出来了————整车藏匿的毒1品多达七百五十公斤。其中有四百公斤海1洛1因,三百五十公斤冰块。 货主和司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从审讯室里押出来的时候,货主整个人都瘫了。 他一直在哭求。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也是没办法,生意难做,这些年一直没挣到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赚钱回去。我要是进了监狱,一大家子就完了。” “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才相信了那些人的话,帮他们带货……警官,求求您高抬贵手,我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看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跟我说这些话没用,偷运的毒1品数量太大了,就算你再怎么认错也没用。你这至少是无期,甚至有可能直接判死刑。” 货主呆住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被吓傻了。 他是被两名警员硬生生架着拖走的。 …… 一次就查获七百多公斤毒1品,这在西洛边检站历史上都很少见。 晚饭的时候,食堂大师傅特意给虎平涛这个检查组加菜:西红柿炒鸡蛋、油煎午餐肉罐头、凉拌青芒果。 刚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虎平涛就接到站长张光北的电话。 “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虎平涛有些不解,咽下嘴里的时候:“站长,啥事儿啊?我正吃饭呢!” “叫你来就来。”张光北在电话里笑道:“让食堂的人给你打个包,赶紧的,你家里人来了。” “啊!”虎平涛顿时睁大眼睛:“谁啊?” “你来了就知道了。”张光北挂断电话。 …… 拎着饭盒,虎平涛忐忑不安且期待地走进站长办公室,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父亲。 他穿着制服,虽是薄款的作训服,却一丝不苟。戴着军帽,扣着风纪,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坐姿。 看着站在门口踟蹰的虎平涛,张光北一直憋着笑。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虎平涛招招手:“小虎,进来。” 张光北随即让出位置,笑道:“晚上我给你换了班,你就陪你爸爸说说话,多聊会儿。” 走出办公室,他顺手把房门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俩。 虎平涛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略显尴尬的表情:“爸,您怎么来了?” 虎崇先的眼神如钢铁般坚硬,他的上嘴唇饱满且略带潮湿,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是上了年纪,面皮上夹杂着很多黑色与棕灰色的斑点。 “我过来开会。州武装部的老杨也在。以前工兵营的老杨,小时候你管他叫杨叔叔,应该有印象。” 虎平涛点点头:“我记得。” 虎崇先刚硬的脸上释放出一丝温和:“他知道你在西洛。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直夸你,说你表现不错,连续立功,最近还破获了一起武装运1毒的案子。我想着反正离得不算远,明天上午的讨论会不用参加,下午的总结我再回去,时间上来得及,就趁着今天晚上有空,来看看你。” 虎平涛笑了,心中充满了喜悦。 他很清楚父亲的脾气,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来地州上开会应该是真的,可要说到只是“趁着晚上有空来看看儿子”,这话的水分就很大。 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趟是专程而来,自己就算知道了,也没必要点破。 “您吃饭了吗?”虎平涛感觉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激动热流,尤其在父亲面前,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恐怕永远都会存在的惶恐。 “没有。”虎崇先回答的很干脆,他目光随即落到儿子从走进办公室以后就一直拎在手里的那个塑料袋上。抬起手,指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刚才在食堂吃饭,刚吃到一半,就接到张站长的电话,说是家里有人来看我。”虎平涛把手里的塑料袋举高:“我就打了个包带着,等会儿再吃。” 虎平涛威严的脸上透出几分慈祥,他说话历来很直接:“附近有没有合适的馆子?” 虎平涛知道父亲所说“合适”两个字的含义。那指的是价钱便宜,味道还得不错。 当然,如果二者不能兼具,首先考虑的是前者。 “有。”他高兴地笑道:“我带您去吧!” …… 边检站距离最近的寨子有三公里,不算远。 虎崇先让警卫员和其它随行人员安排在食堂用餐。他上了虎平涛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神情保持着习惯性的威严,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注意到其嘴角微微向上弯曲,有种在他身上难以看到的满足……或者应该说是得意。 寨子里有家餐馆,是个叫做依光罕的女人开的。虽说已经五十多岁了,身材却保持的很不错,手脚也麻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依光罕的馆子也一样,小虽小,却仍用竹篱分开,做了两个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包间。 鱼很新鲜,是早上从附近鱼塘里送来的罗非鱼。加上切成细丝泡在坛子里自然发酵的酸笋,加点儿鲜红的辣椒,汤汁鲜美,酸辣可口。 鸡是现宰的。这边没有吃鸡血的习惯,而且是散养的小土鸡,一刀砍掉鸡头,随便几下拔掉鸡毛,掏空内脏,然后把各种佐料塞进去,再将整个鸡身从中间剖开,摆在铁丝网制成的烤架上……一系列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空气中很快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浓香。 韩剧里经常出现“烤五花肉”这道菜,傣味馆子里也有,却是用盐巴辣子腌过,整条肉直接放在火上烤至半熟,再用剪刀切断,在烤架上摊开,撒上各种调料而成。 第二百五八节 有多难? 最重要的灵魂调料是柠檬汁、切细的木瓜丝,还有百香果,也就是本地俗称的鸡蛋果混合在一起,酸味十足,很正宗。 边检站平时没有太多的活动,最大的组织性娱乐就是看电影。片子是省电影公司提供,专门安排人过来反映。包括虎平涛在内,干警们休息的时候都会来这里聚聚,换换口味。 虎平涛端起酒杯:“爸,我敬你。” 碰过杯,虎崇先抿了一口,赞道:“这酒不错。” 虎平涛笑道:“这是老板娘自己酿的米酒。您要是喜欢,等会儿走的时候我给您买点儿。” 虎崇先“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在这儿工作还习惯吧?” “还行。”虎平涛殷勤地给父亲碗里夹菜。 虎崇先继续问:“老杨说,你们前几天破了个武装运毒的案子,具体是怎么回事?” 如果父亲没有现在的身份和级别,虎平涛无论如何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压低声音,简单说了一下抓捕的前后经过。 虎崇先认真听完,放下筷子,神情严肃地问:“张青保死了?”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我估计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那种防步兵手雷的威力我是知道的,安南的仿造品。缅国常年局势动荡,只要愿意花钱,枪支弹药什么都可以买。” 虎崇先平静地问:“对于张青保的家人,你们站上是什么态度?” “青保的烈士申请已经报上去了,估计很快就能批下来。抚恤金和补贴一分都不会少,站里还专门搞了一次捐款。我不好捐太多,只捐了两千。” 听完,虎崇先沉默了很久,举起杯子:“干了。” 虎平涛明白父亲话里的含义。 这杯酒不是敬自己,而是敬死去的张青保。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虎崇先忽然挪着椅子往儿子那边靠了半米左右,像老朋友那样,抬手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然后用力搂住。 “我今天很高兴……你很不错。” 虎平涛怔住了。 记忆中,父亲从未对自己如此亲昵。甚至就连小时候,也很少有着类似的举动。 他一直很严肃。保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对自己不是打,就是骂。用武装带抽,还有棍子、皮鞋……总之什么趁手就用什么。 小时候自己也调皮,真正是被父亲打怕了,看到他就像看到最残暴的霸王龙,忍不住瑟瑟发抖。 虎平涛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低声笑道:“爸,你喝多了吧?” 虎崇先鄙夷地瞟了他一眼:“这点儿酒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参战,回国以后开庆功宴,一桌十个人,两箱白酒,我一个人就喝了半箱。” 说着,他神情忽然变得黯淡。 “当年,很多战友死在战场上。本以为从此和平,不会再打仗。可后来才发现,即便是和平年代,边境上仍然冲突不断,经常死人。” 虎平涛对此深有感触:“是啊!边检工作真的很难。” 虎崇先拿起酒壶,把两个空酒杯斟满,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 他口中喷吐着浓烈酒意:“难……有多难?” “小子,你应该多看看历史书。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咱们国家,一九九四年建国,第二年,也就是五零年,那时候才是真的难。” “虽然毛11主1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可我们同时还要面对多达上百万的国1民1党残兵,多达上千股大大小小的土匪,还有多达几十万的潜伏特务,以及台湾、海南、青藏高原三大天险据点。” “光头败退弯弯以前,已经在西南地区布置了所谓“西南游击根据地”,专门培养了四千多人的游击骨干。他们分散在云贵川的深山老林里,有着多达十五个游击区,土匪武装多达六十多万人,威胁着新中国大后方的安全。” “在大西北,二十多万土匪顽固不化,还在做着武装割据一方的美梦。” “我们想要解放海南岛和弯弯,却没有海军和空军。当年肖劲光大将转任海军司令,去沿海考察防务,因为没有军舰可用,只能向当地渔民租了一条破旧的渔船。渔民很惊讶啊:你是海军司令,还要租我的船?” “新中国一穷二白,苏1联老大哥给了三个亿的贷款,周1总理精打细算,想要购买军舰解决渡海问题,可时间不等人,四1野的将士们眼见海军支援无望,只能冒险发起了海南岛战役。” “你想想,没有海军,没有空军,就这样驾着木帆船渡海,还击毙了国1民1党第二舰队的司令官王恩华,愣是用木船打赢了现代化军舰,把当时的海南岛国1民1党总指挥官薛岳看得目瞪口呆。” “还是五零年,我们想要休养生息,偏偏米国人要支持李承晚,于是抗美援朝开始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一方是蓝星绝对的军事经济霸主,一方是刚从战争废墟里站起来的落后农业国家。就连我们当时的铁杆盟友苏1联,也不敢,也不相信志愿军敢正面硬杠米国。” “家里有很多军事类书籍,你小时候也看过很多关于朝鲜战场的新闻纪录。宋时轮的第九兵团当时驻防在福建,为什么偏偏调他作为入朝主力?就是因为大西南、大西北的百万匪患,盘踞在国内各大城市多达几十万的特务,还有在海峡对面虎视眈眈的光头……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啊!” “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在西南方向,尼赫鲁那个混蛋死盯着青藏高原,他死咬着“麦克马洪线”。” “五零年,十八军的三万将士从四川出发,在没有公路可用,后勤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打响了昌都战役,紧接着就是拉萨远征。一路上困难重重,就连耐寒耐缺氧的骡马,都活活累死了三分之一。” “十八军军长张国华将军说:为了西11藏人民的解放事业,我们爬也要爬到西11藏去。”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和后勤。” “我们那时候的经济状况有多糟?十四年抗战,四年解放战争,建国以后的经济数据惨不忍睹。与之前最高年份的数据相比,农业产值下降百分之二十,粮食产量下降百分之二十五,棉花和煤产量下降一半,钢产量下降百分之八十。” “与这个相对应的,是庞大的,需要养活的人民。” “因为四九年全国普遍受灾,还有四千万农村灾民和数百万城市失业人口需要救济。在这样的背景下,四九年的财政收入只能满足开支的三分之一。到了五零年,更是难上加难。犹豫物质严重短缺,通货膨胀数据十分恐怖:从四九年七月到五零年一月,短短四个月的时间,货币就膨胀了将近十四倍。” “这样的基本盘,已经惨不忍睹了,可我们还要面临着防不胜防的恶意破坏。心怀不轨的资本残余势力,在经济方面不断发起亡命冲击。五零年初,“银元大战”和“米棉大战”相继爆发,国内十三个重点城市物价指数比一九四八年底上升、超过了整整七十倍。” “这是什么概念?你换位思考一下:前年一百块钱能买一袋二十公斤装的大米。到了今年,想要买同等分量的一袋米,至少要花七千块。” “在国际上,米国从四九年新中国成立后,就开始了全面的经济封锁。” “五零年一月,米国商务部停止精炼油对华出口。” “同年二月,米国要求英国对华禁运。” “三月,米国宣布《战略物资管制办法》,对机器设备、交通工具、金属制品、化工原料等六百多种商品,对华全面实施贸易管制。” “四月份,米国以削减贷款为要挟,要求所有马歇尔计划援助的国家禁止战略物资至中国。” “很多人认为,苏1联在那个时期对我们给予了很多帮助。我承认,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他们给我们的帮助非常大,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事情要分两方面来看,抗美援朝的时候,苏11联向我们出售了大量二战老旧装备。这些东西可不白给,足足要了我们四十个亿。从此,我们背上了巨大的还款负担,直到一九六零年,我们勒紧裤腰带,好不容易采用优质农产品和资源抵偿,将其还清。” “所有这些,看上去已经够惨的了。” “但这还不是全部!” “安南和朝鲜,这两个曾经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也相继前来求援。” “五零年一月,六十多岁的胡志明在山里赤脚走了十七天,绕过法军的重重封锁来到帝都,恳请新中国援助安南人民赶走法国侵略者。” “五月份,金1日成来到帝都,请求新中国尽早在东北边境地区部署兵力。” “我们都答应了。” “我们让两万多人的安南军队入境修整,提供装备、给养和训练,用最好的资源,为胡1志明打造了一支铁血雄狮。陈赓大将、韦国清上将带着数十名身经百战的指战员亲赴安南,并在我们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拿出仅有的两千吨大米,全力支援安南人民取得边界战役的胜利。” “在中朝边境,集中了四1野所有的朝鲜族战士,编成一个加强师,换上当时最好的武器装备,让他们带给金1日成。” “儿子,好好看看吧!站在一九五零年的废墟上环望四周,没有一个国家给了我们实实在在的帮助。恰恰相反,添堵的,拖后腿的,倒是一大堆。” “那一年,全世界都在享受着战后经济复苏带来的幸福。新中国只能饿着肚子,咬紧牙关,强忍全身的剧痛,一遍又一遍用不屈的怒吼,警醒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那一年,二十至四十岁的青壮年平均体重只有五十二公斤,身高仅为一米六一,城市文盲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农村文盲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五,甚至远远不如隔壁的印度。” “五零年,宋时轮带着九兵团入朝作战的时候,连朝鲜人看了都摇头,觉得这样的“乞丐部队”怎么可能打赢米国人?” “天漏偏逢连夜雨啊!四九年,一场全流域的洪涝灾害淹没了一点二亿亩耕地,粮食减产二百二十亿斤,灾民四千万,其中有一千万是无家可归,无粮可吃的重灾民。” “五零年夏天,鄂豫皖连降暴雨,四点三亿亩土地被淹,一千三百万人受灾,津浦路铁路两旁一片汪洋,延绵数十里看不到头。” “大灾之后又大疫,伴随着淮河大洪水,血吸虫病肆虐南方十二省市,患者将近一千万,疟疾在二十五个省市的一千八百二十九个县流行不退。丝虫病、钩虫病、黑热病……这些我们如今听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的传染病,在当时已然成为常态。” “五零年,男性平均预期寿命只有四十岁,女性只有四十二点三岁。” “这一切我们都熬过来了,拼着命熬过来了。” “儿子,你玩过游戏,存过档。我现在也玩,我也知道存档以后在提档,就有无数种可能。” “回望历史,有很多种可能。” “那一年,如果我们接受了苏11联的要求,成为他们的卫星国?” “如果非得等到海军舰艇到位,才发起海南岛战役?” “如果因为惧怕米国而没有发起抗美援朝?” “如果拒绝胡1志明的请求,让安南被法国人占领?” “如果像民国那样,对淮河水患放任不管?” “这其中只要有任何一个“如果”变成现实,那么新中国都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看看那些走在前面的人,你还觉得难吗?”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惊涛骇浪,随之而来的是无限钦佩:“爸,你可真厉害,记得这么多的资料。” 虎崇先拿起酒,将自己的空杯倒满:“我最近在看书。” 第二百五九节 死者 “还是你1妈说的,活到老,学到老。” 虎平涛笑道:“所以您也学着玩游戏了?” “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虎崇先有些无可奈何:“时间总会淘汰一些东西。以前看电视和报纸,现在只能通过手机接收外来的消息。就说这次来地州上开会吧!要求参会人员用手机扫码登录,要不是被你1妈1逼着用了几年,我还真不会这一套。” 说着,虎崇先露出几分得意和自豪:“有一大半来开会的老家伙都不会弄。呵呵,想起来就好笑。” 虎平涛继续恭维:“您可真厉害。” 他翘起了大拇指。 看着年轻优秀的儿子,虎崇先眼里透出更多的温和:“你也不错,没丢你老子我的脸。小张跟我说了,你那天晚上表现不错,冲在最前面,身先士卒,很勇敢。” “小张?”虎平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爸,哪个小张?” “就是你们站长张光北。”虎崇先一副老资格的样子:“他年龄比我小。” 虎平涛低头无语。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是,无论职位还是年龄,张光北在老爹面前都是小字辈。 虎崇先继续道:“还有个事儿,你媳妇明年生孩子,你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我尽量。”虎平涛连忙回答:“到时候我请假,能回去就回去。” “这事儿我不勉强你,毕竟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虎崇先认真地说:“不管你能不能回来,反正我和你1妈肯定得管着琳琳。不过……孩子取名这事儿,你是怎么想的?” 虎平涛“啊”了一声,张着嘴,无法合拢。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还早,也是头一次当爹。 虎崇先一本正经地说:“我取了两个名字,很合适。” 虎平涛连忙道:“爸,您说说看。” 在酒精的作用下,虎崇先脸上有些微微泛红,声音也大了起来:“如果是男孩,就叫爱国。如果是女孩,就叫爱党。” 虎平涛抬起手,抚着额头,发出无奈的叹息:“……爸,能换个别的名字吗?” “行!”老爷子回答的很干脆:“男的叫爱军,女的叫为民。” “这个……还是换个别的吧?” “也可以。男孩叫忠军,女孩叫忠勤。” “算了,还是等我好好想想,回头我自己给孩子取。” …… 晚上,虎平涛陪父亲住招待所。 第二天早上六点,虎崇先准时起床。 他动作很轻,没有洗漱,直接穿上衣服,走到床前,看着仍在熟睡的儿子,在静默中足足注视了好几分钟,缓慢转身,走出房间。 房门合拢,发出轻微“咔嚓”的一刹那,虎平涛睁开双眼。 父亲起床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知道父亲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 无论昨天晚上说“今天上午不开会”是否真实,他都在刻意避开,也很关心自己。 听起来很矛盾,然而这就是事实。 也许再过几年,父亲从现在的位置退下来,情况会变得不一样。 虎平涛不喜欢过于严厉的父亲。 他喜欢昨天晚上霸气十足,对自己亲热温和的那个老头。 …… 回到边检站,正好赶上吃早餐。 昨天木雕大象藏毒的案子正在清点数据,货品已经入库,等着州上派人过来处理。 一个上午,忙忙碌碌着过去了。 十二点半,虎平涛正在食堂吃饭,远远看见张青家从大门方向匆匆走来。 旁边,是他弟弟张青卫。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问:“你不是在州上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作为直系家属,张青保的后事由张青家负责,还有一系列繁杂事务也是他在处理。张光北给了张青家几天假,本该明天才回来上班,没想到提前了。 张家兄弟俩围着餐桌坐下。张青家道:“老三所上出了个案子,查起来很困难,一时之间没有眉目。他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问州上能不能给点儿帮助,或者派人支援。我想起上次缉毒队的雷队长说过,你是查案高手,就赶着今天的早班车回来,让老三向你请教一下。”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千万别说什么请教,大家都是自己人,雷队那是故意抬我呢!我哪儿有那么神。” 张青保熟知虎平涛的脾气:“你就别谦虚了。昨天晚上我打了个电话给雷跃,他给了我找省厅刑警总队的号码。我今天早上打过去,刚好冉厅在那边的办公室,他在旁边听了几句就接过电话,说有你在这边,根本用不着派人,有什么问题找你就行。” 客套归客套,何况冉红军已经发话。虎平涛笑着面向张青卫,诚恳地说:“我真的很一般,没他们说得那么夸张。不过老三你那边既然有麻烦,我肯定帮忙。” 他与张家四兄弟都很熟,平时都直呼对方排行。 张青卫也不矫情:“行,那我就直说了。” …… 张青卫是五号边境派出所所长。在这个辖区,有一个叫做“勐梭”的寨子。 上个月,寨子里死了个人。 岩(发“癌”音)涵光很年轻,今年二十六岁。家中父母尚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平时帮着家里打理农活儿,主要是种植稻米。 寨子里有人在上山割胶,从悬崖下面经过,发现了他的尸体。 “当时尸检结果显示,岩涵光是摔死的。头部坠地,撞在石头上,导致整个颅骨碎裂,胸骨也有多处折断。死亡时间是头天晚上九点左右,死者家人也确认,岩涵光每天晚饭后就去同寨的朋友那里打牌。可他的牌友说,那天没见他过去,以为他有事不来,就另外找人凑搭子。” 虎平涛问:“现场有什么发现吗?比如死者的手机?” 张青卫摇摇头:“没有发现打斗过的痕迹。我们沿着山崖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没有被遗漏的物品。现场倒是找到了岩涵光的手机,但已经摔坏了,碎成零件状态。” 虎平涛边吃边说:“碎了也可以复原,只要手机芯片没被破坏就行。” 张青卫道:“他的手机芯片断成两截,我当时就派人送去州里,请求技术支持。” 虎平涛问:“能查到死者手机短信和那段时间打进打出的电话号码吗?” 张青卫点了下头:“可以。” 虎平涛继续问:“确定死因是坠亡?死者体内有没有检查出药物或者酒精成分?” 张青卫惊讶地看着虎平涛,眼睛里多了一丝佩服的成分:“酒精含量很高,已经达到了醉酒的程度。” 虎平涛端着汤碗喝了一口,笑着说:“那基本上可以断定是他杀。一个醉鬼,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在晚上无光的情况下,独自爬上那么高的悬崖?再就是脚印……现场有发现吗?” 张青卫道:“没有。案发当晚下了一场大雨,时间上也很凑巧,就在岩涵光死后两小时,一直下到天亮。地上全是湿泥,什么也没留下……嗯,我也认为这起案子是他杀,并以此为基础,在勐梭寨子里查了好几天。可所有人都说当天晚上没见过岩涵光,下午的时候也没见过他喝酒。” 虎平涛思考片刻,问:“手机短信和电话方面的调查,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张青卫摇摇头:“都是他和朋友的正常交谈,没有涉及异常话题。” 虎平涛咂了咂嘴:“这就难查了。” 张青卫有些犯难地搓着手:“我们所上平时主要工作是维稳和勘界,技术力量有限,遇到这种案子,如果短时间找不到线索,只能移交给州里和省厅。可问题是……” 看着他犯难的样子,虎平涛疑惑地问:“怎么,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案子?” 张青卫沉重地点了下头:“昨天,勐梭寨子里又死了一个人。” “他叫岩宰,也是年轻人,今年二十七岁。前天晚上外出,彻夜未归。昨天上午有人在村口池塘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虎平涛皱起眉头:“溺亡?” “是的。”张青卫回答:“初步尸检显示是这样。” 虎平涛隐隐有种预感:“前后两名死者之间有关联?” “他们是朋友,很好的那种。”张青卫道:“甚至以兄弟相称。”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样吧!我跟站长说一声,下午跟你跑一趟。有些问题必须去案发现场看了才能做出判断。” …… 勐梭寨的水塘很大,很普通,在很多村寨都能看到类似的存在。这其实是一种具有抗旱防涝功能,类似于小型水库的基础设施。平时主要用于储备,供应全寨人的生活用水。 水塘边已经用黄黑色带子拉起了警戒线,将东南方向与水塘连接的部分围拢,还在旁边的土垄上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禁入”两个醒目大字。 虎平涛指着木牌问张青卫:“昨天就圈起来了?” 张青卫点点头:“是的。我专门派了两个人在这里守着,晚上睡觉也是轮换。平涛你不知道,我心里是真急啊!” 虎平涛微微一笑。在西洛边检站待久了,他很清楚张青卫的想法。这一带虽说靠近边界,但真正作奸犯科的人其实很少。两个原因:一是省、地州、县区层层加码,落实各种政策,对边境地区管控严格,普法宣传和义务教育都很到位。二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自卫反击战的老兵退伍回家。这些年对军警的待遇大幅度改善,尤其是退伍老兵,在确定政治思想过硬的前提下,这些人在村子里颇有威望,多多少少担任职务,能起到很好的带头人作用。 以勐梭寨为例,虽说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标准,但几十年了,这里从未发生过盗抢案件。 这次一下子接连死了两个人,难怪张青卫急得跟什么似的,就关心着什么时候能破案。 他凑近虎平涛身边,诚恳地说:“术业有专攻。我也不瞒你,别看我是派出所长,可这方面我是真不行,说到底还得依靠你们这些刑侦高手。但我可以保证给予支持。无论调查取证还是其它方面的工作,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虎平涛开玩笑道:“三哥,您这就过谦啦!” 张青卫是个老实人:“你帮我的忙,我当然要……” 他忽然反应过来:“你刚才叫我什么?” 虎平涛满脸都是纯洁无辜的表情:“三哥啊!你排行第三,不叫三哥叫什么?” “滚!”张青卫没好气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才是阿三……记住了,可以叫我老三,但决不允许叫什么三哥。警告一次:再叫翻脸啊!” 虎平涛不再言语,捂着嘴往水塘边走去。 被警戒线围在圈里的地块,有个很大的水泥平台。台阶往下一直延伸到水底,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村民取水。 虎平涛站在距离水面最近的台阶上,从衣袋里拿出一把钢卷尺,拉开,将顶端垂直探下去,感觉触底后,把尺盒收到距离水面的位置,用拇指压住,缓缓收回。 这是一个用水泥和砖块砌成的平底水塘,目前在水深一米二左右,上下浮动不超过三毫米。 收起钢卷尺,虎平涛蹲在水塘边,注视着侧面水泥地上那个用白色粉笔划出的圈,陷入沉思。 张青卫走到旁边,陪着他蹲下,低声问:“有没有发现?” 虎平涛指着粉笔线圈:“当时死者是在这个位置?这感觉不太对劲儿啊!就算是溺亡,尸体也应该是漂着才对……怎么,当时是处于沉底状态?” 张青卫摇摇头:“死者就在这儿,泡了很长时间,头向下漂着,肚子有点儿鼓。我当时看了也觉得奇怪,等捞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水池边有个钉子,刚好挂在他衣服上。” 说着,张青卫站起来,沿着塘边走了几步,指着脚下:“喏,就在那儿。” 沿着他手指的方向,虎平涛看到水面以下的坚硬壁面上,有一颗凸出来的细小黑色棍状物。 第二百六十节 小沙弥 虎平涛蹲得更低了。 今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水塘里的水质不错,清澈见底。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是一颗生锈的旧铁钉。从钉子周围的痕迹判断,不是最近新钉的。 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虎平涛站起来,问张青卫:“当时被挂住的是死者衣服还是裤子?” “裤子。”张青卫记得很清楚。 “具体哪个位置?”虎平涛问:“你给我比划一下。” “这里。”张青家转过身,侧着腰,上身往下,右手反转到身后,指着小腿裤管往上,靠近膝弯大约五公分的地方:“就挂在这儿,裤子都刮破了。等会儿去卫生所你看过就知道了。”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 怎么会在这个位置? 张青卫凑到近处,声音压得很低:“我也觉得奇怪。如果是以正常角度入水,被挂住的可能性非常小。” 虎平涛笑了一下:“你还跟我谦虚,说刑侦这块你不熟。光是你说的这些,已经挺专业了……老三,你就装吧!” 张青卫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好歹在警校培训过,上过几次刑侦课。但我肚子里就这些,实在掏不出更多的货啊!” 虎平涛收起笑容,展开分析:“你说的入水角度的确是个问题。这颗钉子就在水池边上,凸出来的部分很短。如果是死者自己跳下去,身体与水池边壁之间必然存在一个跳跃差,就算入水后阻力,身体仍会在惯性力量作用下向前,被钉子挂住的几率非常小,几乎可以不计。” “刚才你也说了,死者裤子是被“挂破”,而不是被“挂住”。这中间涉及到一个力量问题。如果死者落水后挣扎,产生的力量足以把布料挂破。如果他处于静态,尸体漂浮,那就只可能被挂住。” 张青卫连忙补充:“所里已经对岩宰做了初步尸检,他体内的酒精含量很高。” 虎平涛指着水塘,神情严肃:“这塘子水不深,我刚才侧过,平均值只有一米二。这种深度连一个孩子都可以站起来,更不要说是把人淹死……当然,如果是醉酒状态不慎落水,情况就得两说。那属于静态溺亡,可这样一来,裤管被钉子挂破,这事儿就说不通。” 张青卫目光凝重:“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谋杀?” 虎平涛再次蹲下,双手在水池边上做了个往前推的动作:“根据你说的这些,还有现场环境,我觉得死者应该是被在醉酒状态下被凶手带到这里,将其横置,然后推下去的。” 张青卫有些不解:“为什么?” “之前你跟我说过岩宰的死亡时间在夜间一点左右。这里是整个寨子的公用水塘,水是从山上龙泉用竹子接过来的,那边的水塘尾子有出口,满了就顺着沟往下流。水流速度虽然缓慢,却是活水。” “这个水塘是平底,靠近尾子那边是一段倾斜的坡面。这样做是为了便于清洗塘底,同时便于维修靠近坝边的各种设备。所以想要把一个人淹死,只能选在池塘两边。” “凶手应该是以某种借口把受害人约出来灌醉,扶着他来到水塘。直接把人扔下去动静太大,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你看过奥运会的跳水项目吗?高台跳水,身体与水面接触点越少,溅起的水花就越小。一个醉鬼当然不可能做到那种程度,所以只能把他放在地上,慢慢往前推。这样一来,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时候,死者身体与水塘边壁的距离非常短,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裤管会被钉子挂破,而不是挂住。” 张青卫满脸都是佩服:“你这神了啊!才看了几分钟,光凭一颗钉子就能说出这么多,怪不得连冉厅都说,只要你在就能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虎平涛连忙摆手:“我真没那么厉害。我只是按照你提供的线索,还有现场环境进行分析。” “那也够可以的了!”张青卫踌躇满志:“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平涛,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提就是,我全力配合。” 虎平涛点点头,认真地说:“先在寨子里做个调查吧!挨家挨户的问一下,看看昨天晚上有哪些人在外面,逐一排查。” …… 村子里死了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大事。 村长岩相是个退伍的老兵,快七十岁了。当年打过自卫还击战,右脚被地雷炸掉了半个足掌。他杵着双拐,带着虎平涛等人在村里挨家挨户查访。 走了十几家,一无所获。 看着行走速度丝毫不落的岩相,虎平涛对他的体能与力气很佩服,连声夸赞:“老村长,您这力气真没说的,没几个年轻人能比得上啊!” 依靠双拐步行,费力程度远远超过正常人。尤其是双手与身体之间的协调,其中有常年日积月累形成的习惯,更需要经年持久的锻炼。 岩相边走边笑着说:“我也是没办法,逼出来的。刚退伍那会儿,领了军人残疾证。到了地方上,安排我守饲料厂。那时候县里还养着牛,奶牛,划了一大块地专门种草。” 虎平涛笑着问:“国营牧场?” 岩相点点头:“没错,是国营的。那时候还没有青贮饲料,都是从农户家里收来的干草。我走路不方便,就守仓库,每天负责发放草料。” 虎平涛问:“既然是国营牧场,那您应该有编制才对啊?” 岩相脸上流露出追忆往昔的神情:“说是牧场,其实只有五十几头牛,而且都是老品种。你想想,这点产奶量能做什么?而且那时候的人很少有喝牛奶的意识。因为是直接挤了就拿出去卖,很多人不喜欢那股味儿……反正倒腾来倒腾去,牧场没几年就垮了。” 虎平涛继续问:“那您现在的退休金是多少?” “哪有什么退休金啊!”岩相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年轻,什么都不懂。单位上的同事很狡猾,他们欺负我是外来的,什么事儿也不跟我说。单位都要解散了,谁也没心思上班,一个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有我傻乎乎的每天清点库存,还去场长办公室问新料什么时候到……等到撤编的时候,我只拿到几百块遣散费,而那些早就知道消息,提前运作的人,都有了好去处。” 虎平涛微微点头:“是啊!毕竟是国营牧场,有编制。” 岩相摆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我也看开了。反正我在家里有地,只要有力气,不偷懒,老天爷就饿不死勤快的人。在牧场的时候我跟技术员关系不错,他介绍农科站的朋友给我认识。回来以后我改种菠萝和香蕉,很是赚了些钱。” 虎平涛想起张青卫之前说过“勐梭寨子主产大米”,笑着问:“我记得这一带的水田都是种稻子,没见香蕉和菠萝啊?” “那是后来的事儿了。”岩相杵着拐杖走路,胳膊上的肌肉一块块膨胀凸起,充满了力量感。他边走边解释:“早年的时候,香蕉菠萝是真好卖。根本用不着等到完全成熟,还青着,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谈价钱,运输什么的都还免费。收成最好的时候,种一年的菠萝,抵得上两年多的粮食。” 虎平涛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后来很多人跟风,都种水果?” “是啊!”岩相苦笑道:“以前没人懂什么叫做市场规律,只知道种香蕉菠萝能赚钱,就大家伙儿一起上。勐梭这个地方很偏僻,但位置好,又是个坝子,种什么都能活……可你想想,整个版纳有多少个寨子?还有专门辟出来的水果种植区,菠萝香蕉好种又好活,一年下来收的多了,价钱也就贱了。” “后来改种稻米是上面领导的主意。遮放米,还是改良过的种子。州上有人收,只要按照他们的技术要求耕种就行。” 虎平涛问:“这一年下来,收益怎么样?” 岩相想了想:“只能说是还行。反正富不起来,穷也穷不到哪儿去。当然,除了吃饱肚子,一年到头,还能存个万把块钱。” 虎平涛不由得笑道:“老村长,您这要求高了。按照国家标准,不光是脱贫,而且已经奔小康了。” 岩相也笑了:“人嘛,总得有点儿想法。有了五百想要一千,有了一千想要一万,有了一万还想要更多……很正常。” …… 岩罕是被查访的第二十九户村民。 他四十多岁了,家务常年是上了年纪的母亲,以及妻子在操持。有一子一女,女儿很小,还不到三岁。 与之前的查访对象一样,岩罕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昨天吃过晚饭就去了寨子东头的岩温龙家里打牌,夜里两点多才散。” 傣族男人不事家务,几乎所有活计都是女人操持。“打牌”这种事情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卫生局,也就是不涉及赌博的正常牌局。大多数时候玩的是“双抠”,讲究些的就玩桥牌。 另一种是赌局,以“扎金花”为主。受外来影视,尤其是港片的影响,开始玩“梭哈”,后来也玩德州扑克。 岩温龙是村子里较为富裕的人,经常约着朋友在家里打牌。在之前的查访过程中,就有人提起岩温龙昨天晚上约人打牌。岩罕说了几个当时在场的人,与之前的资料都能对上。 张青卫一边做着笔录,一边认真地问:“从岩温龙家里出来的时候,都有哪些人和你在一起?” 岩罕说了三个名字,都是之前查访过的对象,证明他没有撒谎。 张青卫又问了几个程序化的问题,从岩罕那里得到回答后,他转向坐在旁边的虎平涛,目光和表情都有些疲惫。 仍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们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顺着楼梯跑了上来。 那是一个身穿黄色僧袍的小和尚。 岩罕笑着介绍:“这是我儿子,岩帕。” 虽然国家有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政策,可对于少数民族,尤其是傣族来说,他们更习惯把男孩子送到当地佛寺当和尚。 这是傣族的信仰和传统。通常男孩长到八岁,就进寺庙当小沙弥,在那里学习本民族的知识。等到完成学业,可以选择继续在寺庙修行,或者还俗。所以在版纳地区经常可以看到小和尚与小女孩游戏玩耍,这一切都很正常,毕竟尚未成年,而且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僧人。 “帕”这个字不是本名,而是成为小沙弥后师傅所起,具有宗教意义的僧名。 等到成年后,还俗,还会再改过来。 岩帕毕竟是个孩子,虽然身穿袈裟,也改不了嘴馋的性子。他顺着对屋内众人行礼,然后走到柜前,拿起一块摆在盘子里的麦芽糖,舔了一下,本想塞进嘴里,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光秃秃的头顶,把糖块放回原位。 村长岩相被他这一系列动作逗得乐不可支,连忙说:“吃吧吃吧!这是在你自己家里,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吃了还不够,我再给你买。” 岩帕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糖,跑到父亲身边坐下,憨憨地笑着,也不说话。 岩罕侧身看着儿子,疑惑地问:“你怎么会今天回来?师傅知道吗?” 按照习俗,傣族男孩一旦成为小沙弥,吃住都在寺庙。如果没有得到师傅允许,就不能回家。 毕竟,这是一种修行。 岩帕点点头:“是师傅叫我回来的。寺里都在传村里死了人,公安在挨家挨户的查。师傅让我们回来配合调查,等问完了话,晚上再回去。” 和尚也在与时俱进。其实这种做法很聪明,一个寺庙里好几十人,等到顺着问完,天都黑了。还不如干脆给小沙弥们放半天假,各回各家,也省得麻烦。 岩罕笑道:“也好。你母亲做了甜糯米饭,本来想着明天给你送过去,晚上你走的时候顺便带上。” 第二百六一节 我见过他 说是甜糯米饭,其实就是八宝饭,只是叫法不同,做法上也有些差异。 这类食物,以前只能在节日的时候才能见到,而且还要拿来斋僧。 虎平涛对这个小沙弥印象不错,故意逗他:“你平时在寺里听不听师傅的话?有没有乱跑?” 岩帕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调皮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 虎平涛心中不由得一动,故意问:“怎么,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 岩帕点点头,把含在嘴里的糖块滑到舌面上,边吮边说:“昨天晚上我见过岩宰。” 顿时,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他身上。 张青卫面露喜色,他急不可待的正准备开口问话,却被坐在旁边的虎平涛抬手挡住。后者在脑海中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寨子里我们都绕一半了,所有人都说昨天晚上没见过岩宰……呵呵,小娃娃要诚实,不能撒谎骗人。” “我没骗你,我真的见过岩宰!”岩帕幼小的自尊心顿觉受到伤害,他站起来,气呼呼地嘟着嘴:“我以后是要当大佛爷的人,我从不撒谎。” (注:傣族信奉小乘佛教,有修行的人俗称大佛爷。) 虎平涛从问话开始就牢牢把握住对方的心理,问话节奏也紧跟着岩帕,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昨天晚上几点你遇到岩宰?在哪儿看到的?” “十二点多,快一点的时候。”小孩子都喜欢在大人面前表现,岩帕也不例外。 虎平涛的工作单位虽然在西洛边检站,可他在这里待久了,对当地民族习俗多少有些了解:“佛寺每天都要做晚课,十一点就睡觉。你怎么可能十二点多还醒着?” “……我……我起来撒尿。”岩帕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玉香昨天给了我一个西瓜,我们一人吃了一半……睡到半夜尿急,我起来上厕所,下楼梯的时候正好看见岩宰从佛寺外面走过去。” 虎平涛继续问:“你怎么知道当时快一点了?” “寺里有钟。”岩帕毕竟年龄小,没什么心机,他愁眉苦脸地回答:“白天的那个西瓜太大了,我吃坏了肚子,蹲在茅房里拉稀……等起来的时候,寺里的钟响了,报时就是一点。” 他所说的“钟”,指的是一种专用的电子钟。钟声是电子合成的金属撞音,专门用于寺庙等特殊场合报时。 虎平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男孩提着裤子手忙脚乱的模样……他忍住笑,认真地问:“说说岩宰当时的具体位置吧!还有,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岩帕回答的很快:“就是寨子南面过来的那条路。当时岩宰旁边还有一个人。” 张青卫连忙问:“谁?” 岩帕摇摇头:“不知道……天黑,我看不清楚。” 虎平涛有些疑惑:“既然看不清楚,那你怎么知道另外一个人是岩宰?” “那个人拿着手机,照着路。”岩帕解释:“村子里都是土路,尤其是从南边过来的那段很难走。晚上出去要么打个手电筒,要么就用手机。那个人当时脸背着,手机偏向岩宰那边,刚好有光照着,所以我能看出是岩宰。” 听着岩帕的描述,虎平涛下意识地用右手做了个持握手机的动作。 他侧过身子,低声吩咐坐在身后的一位派出所民警:“小李,你去一下附近的小卖部,买点儿零食回来。” 小李会意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虎平涛有种预感,这案子的突破口就在小沙弥岩帕身上。 转过身,他注视着岩帕,微笑着问:“能不能说说那个人跟岩帕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嗯……我的意思是,他们两个人走在路上,是什么姿势?” 虎平涛知道寨子南边的那条路。他以前来过勐梭寨。那还是去年张青保带着来的。张青保在寨子里有个朋友,杀了一只羊,请他们喝酒。 虎平涛同样清楚佛寺的位置,所以岩帕一说他就知道这个小沙弥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岩宰的大致方向————佛寺朝南的方向种着很多芭蕉树,寺庙墙壁都是用篱笆编成。透过其中的缝隙,岩帕刚好看见岩宰和另一个人从路上走过。 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岩帕能看出是岩宰,却看不到另一个人的脸? 寨子里没有路灯,半夜十二点多天已经黑透了。佛寺附近没有民居,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借光”。在漆黑一片的路上走着,想要不摔跤,就必须借助手电筒之类的设备。 手机正好有这种功能。 两个人结伴在黑暗环境下同行,正常情况应该是拿手机的那个人照路,光线大部分会集中在自己脚下。如果是侧朝身边人的方向,对方的身份应该比照明者更高,或者是长辈,也可能是女友。 姿势很重要! 小沙弥想了想,抬手抓着脑袋,从地板上站起来,摆了个姿势,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这样的……” 他半侧着身子,左手探出,右手放在下面,上半身略微往左倾斜。 岩帕毕竟年龄小,动作不太标准,其中也有一些不确定的成分。然而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动作是侧身搂着另一个人,而且尽力将其扶住。 这时候,小李回来了。 虎平涛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岩帕,笑道:“小朋友,你说的这些对我们很有帮助。拿着,这是给你的奖励。” 小沙弥连连摇头:“我不要。” 虎平涛顿时醒悟过来: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种报酬。 “我说错话了。这个不是奖励,呵呵,是我弄错了。”他连忙改口:“应该是施予。” 东南亚一带的僧侣只接受施予。 巧克力这种东西,对小孩子具有无比强烈的诱惑力。岩帕嘴上虽然拒绝,肚子却爬满了馋虫。一听虎平涛改口,连忙接过来,满脸都是喜滋滋的神情。 虎平涛趁热打铁:“你当时看见岩宰,他眼睛睁着还是闭着?” 正撕着巧克力包装的小沙弥停下动作,有些犯难:“这个我真没注意……不过,岩宰当时的样子有些怪。” 虎平涛连忙问:“怎么个怪法?” 小沙弥再次站起来,比划了一下:“他走的很慢,好像没有力气。嗯……我以前见过他这样,应该是喝了太多的酒,醉醺醺的那种。” 虎平涛启发式地问:“你的意思是,他被旁边那个人扶着往前走?” “对对对,就是这样。”小沙弥连连点头。 虎平涛和张青卫等人大受鼓舞。张青卫直接将整袋零食送到小沙弥面前,大声笑道:“岩帕,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很有用。我得好好谢谢你啊!” 小男孩有些奇怪,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对面的虎平涛:“你刚才不是说,这不是谢礼吗?” “这是施予。”虎平涛用手肘捅了一下张青卫:“真是我们给你的施予。” 岩帕父亲在旁边看着笑而不语,也不点破。 张青卫想要从小沙弥身上挖出更多的线索:“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岩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了。我知道的全都说了。” 他天真的补充了一句:“我在佛爷面前起过誓,不能撒谎。” 虎平涛站起来,笑着逗弄这个有趣的小男孩:“我相信你以后肯定能成为大佛爷。” 岩帕眼睛里满是惊喜的小星星:“真的吗?” “真的!”虎平涛满脸诚挚。 张青卫向小沙弥的父亲道别。 接下来,查访重点将转到寨子南部,那边有六户人家。 临出门的时候,小沙弥忽然喊了一声。 “等等,我想起昨天晚上跟岩宰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了。” “……那个,我不太确定,但看起来好像是刀勇。” …… 刀勇身材不高,身材却很壮实。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虎平涛的问题开门见山:“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在家睡觉。”刀勇回答的很快,不假思索。 虎平涛早已想好了不同的问话流程:“几点睡的?” “十点多。”刀勇语速流畅:“好像是十点半左右。” 虎平涛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仿佛不经意地问:“我听说你平时喜欢打牌,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怎么偏偏昨晚改了性子?” 刀勇一秒钟也没有停顿:“我最近在手机上看连续剧。《权力的游戏》,挺有意思的,就没去打牌。” 他的长相充满热带气息,棕黑色的皮肤紧绷,腮帮两边的咬肌向外鼓出,看上去显得异常彪悍。 虎平涛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仔细打量着各种物件,包括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你父母呢?” “在地里干活,要把我他们叫回来吗?” 虎平涛摆了摆手,缓步走到火塘前站定,居高临下地问:“《权力的游戏》看到第几集了?” “二十二。”刀勇回答。 虎平涛看似无意的目光将其牢牢锁定:“我也很喜欢那部连续剧。二十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王死了,好像是公爵的女儿杀了他。” 刀勇仰起头:“你在考我?” “是的。”虎平涛直言不讳:“你说昨天晚上在家里睡觉,可有人看见你出去了。” 刀勇打断了他的话,皱起眉头文:“谁说的?” “这你不用管。反正有人看见。”虎平涛盘腿坐下,注视着刀勇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如果有人证明你昨天晚上真的在家睡觉,那之前的话当我没说。” 刀勇反应很迅速:“我爸妈都可以作证。” 虎平涛笑着耸了一下肩膀,摇头道:“直系亲属的证词在法庭上基本上没用。我不喜欢为难别人,如果你能说出那部连续剧的剧情,那就不一样了。” 刀勇的神情明显变得慌乱起来。 虎平涛锐利的目光仿佛看穿对方内心:“你杀了岩宰!” 声音很大,有着绝对震慑性效果。 “我没有!”刀勇下意识回答。 话音未落,虎平涛迅速发话,根本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你带着岩宰去了村口池塘,把他推下去,活活淹死。” “我没有!”刀勇再次否认。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注视着他:“有人看见了。” “这不可能!”刀勇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我没出去过,我在家里睡觉。” 虎平涛语气严肃:“我们做过详细的查访,昨天晚上寨子里所有外出的人都有证明,唯独你没有。” 刀勇神情开始变得狰狞:“我说了,我爹妈都可以证明。” 盯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虎平涛缓缓地发出声音:“既然你坚持这么说,那好吧……我现在就派人去地里把你父母叫回来。他们暂时不会回来,我们会在另一个地方跟他们谈。比如村委会,或者寨子的小礼堂。” “你爹妈上年纪了,记性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们肯定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你不是说最近在看连续剧吗?” “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十点多就睡了吗?” “你不是说昨天晚上没出去过吗?” “所有这些问题,只要你父母回答错其中一个,你就完了。” “顺便说一句,我们警察审案子是有程序的。你父母两个人要分开问,不会聚在一块儿。” 看着脸色铁青的刀勇,虎平涛淡淡地说:“我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否则……” 刚说到这儿,刀勇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伸进衣袋,拿出一颗看似糖块的白色物质塞进嘴里,狠狠用力咀嚼。 虎平涛和张青卫猛然醒悟过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扑过去,掐住刀勇的喉咙和腮帮,迫使他将塞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已经晚了。 刀勇口吐白沫,浑身剧颤,当场死亡。 虎平涛凑近他的嘴唇嗅了一下,皱起眉头道:“是氰化钾?” 张青卫满面骇然:“他从哪儿搞到的这东西?” 虎平涛也有自己的问题:“这才刚说了几句,他就吞毒药……老三,看来这案子不简单。” 第二百六二节 村长 刀勇明显属于畏罪自杀。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岩宰的死大概率是刀勇所为。 之前坠崖的岩涵光,凶手极有可能也是他。 畏罪…… 刀勇为什么要杀岩涵光和岩宰? 张青卫没想那么多,他注视着躺在地上,扭曲成不自然角度的尸体,苦苦思索,叹息着自言自语:“他究竟从哪儿搞到的氰化钾?这可是管制品啊!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虎平涛冷静地说:“现在问这些已经没用了……老三,打电话给派出所,让法医过来处理。还有,马上派人控制刀勇的父母。另外,这里是刀勇自杀的现场,立刻让人围起来。这屋子必须里里外外仔细检查,决不能放过任何细节。” …… 入夜,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回到派出所。 张青卫饿坏了,端起饭盒一阵乱扒,大半盒米饭三口两口就下了肚。 菜很简单,一荤一素。 虎平涛也不客气,大口吃完了自己那份,点起一支烟,陷入沉思。 初检结果显示,刀勇嚼服的是一块普通软糖,其中被挖空,塞入了氰化钾粉末。 房间里没有发现第二颗类似的糖果,却发现了很多淫1秽1物品。主要是光盘和色1情刊物,甚至还有老式的盒装录像带。从各种痕迹判断,都是从境外流入的。 张青卫一直在抱怨。 “这案子实在太蹊跷了。刚问了几句,刀勇就吞了毒药。这家伙好像知道我们会找到他,提前做了准备。” “接连死了三个人,勐梭寨子要闹翻天了。以后的工作……难了。” “我干了这么久的派出所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是实情。 少数民族工作有其特殊性。以勐梭为例,这里从未发生过抢劫案,偶有盗窃倒是真的。杀人之类的重案极少,现在接连发生,再加上刀勇畏罪自杀……暂且不提其家人的反应,寨子里的村民对警察的意见很很大。甚至有人说出“要是警察不来,刀勇就不会死,寨子里也没这么多事”之类的话。 虎平涛思维清晰,认真地说:“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只有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稳定民情。” 张青卫顿时愣住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平涛,你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刀勇只是个垫背的?” 虎平涛缓缓点头,他整个人被浓浓的烟雾笼罩:“刀勇文化程度低,只上过小学。他平时喜欢喝酒,喝醉了寻衅滋事。我看过老三你这儿的案底:过去五年,刀勇在派出所接受过四次讯问,都是关于打架斗殴。其中有三次情节一般,主要是口角。最重的一次,他给了对方脸上一拳,把人家的牙齿打掉了。” 张青卫点点头:“我记得,那是前年的事情。被打的那个是刀勇的朋友,平时关系不错,称兄道弟。可他喝了酒就不认人,一拳打过去,对方也火了,互相干了几下,旁边的人实在劝不住,这才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问:“为什么当时不抓他?” 张青卫叹道:“我这块儿的工作主要是维持治安,还有就是民情稳定。打架归打架,解决纠纷的主要手段还是靠调解。那天刀勇和他朋友都喝多了,我们赶到现场,他们醉得一塌糊涂,跟烂泥似的。实在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各回各家,等到第二天醒了以后再说。” 虎平涛皱了下眉:“按照规定,不是应该先把他们抓起来监禁,在所里等酒醒才对吗?” 张青卫解释:“这是你们在内地,在城市的做法。我这儿不行啊!你看看,整个所上才几个人?何况那还是前年,在编民警加上辅警,散到各村各寨,根本不够用。那天出警我带着两个人,骑自行车。两个醉汉,我们根本没办法弄回来,只好让他们回家睡觉。” “第二天醒了,岩相,就是村长,他带着几个人,押着涉事双方来到所里。表面上说是帮着我们处理,其实岩相他自己也有私心。他毕竟是村长,寨子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于情于理他都要负责。岩相虽然是退伍军人,可他是本地人,与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点儿关系……总之他押着人过来的意思很明显,认个错,再说几句好话,降低处罚标准,以调解方式解决。” 虎平涛若有所思:“这老头挺有意思,也很有眼光。” 张青卫道:“当过兵的是不一样。岩相在部队上待过,知道法律和政策。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小事化了。” 虎平涛目光微凝:“改天把岩相叫到所里问问,说不定他知道一些情况。” 张青卫一直在摇头:“岩相是个老狐狸。他肯定知道,可他就是不说。” 虎平涛有些不解:“为什么?” “岩(发“癌”音)相是本地人。”张青卫解释:“勐梭这个寨子是原始村落,家家户户都有点儿沾亲带故。就说岩相吧,他之所以能当上村长,除了当年当过兵打过仗,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属于村里的“高级知识分子”,得到来自上级政府的支持以外,更重要的,就是他在寨子里有着很高的威望和辈分。” “国家在岩相的父母那一代人还没有实施计划生育,所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大族。以岩相为例,他上面有一个姐姐,下面有五个弟弟一个妹妹,加上他就是八个。这还不算因为生活困难死掉的三个。要是按照前苏1联的搞法,岩相他1妈算是真正的英雄母亲。” 虎平涛吸了一口烟,想想这种事情都觉得恐怖:“八个加三个,整整十一个……也就是说,这女的在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除了怀孕,就是走在随时准备怀孕的路上……天呐,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张青卫道:“你不能用现在的眼光看过去。以前哪儿有现在这么多的娱乐活动?你以为民间小调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平时闲得慌,没事干,吹牛打屁高兴了就吼几嗓子,慢慢就演化成所谓的民歌。” 虎平涛被他说的来了兴趣,连连点头:“这话没错。现在国家调整计划生育政策,接连放开二胎三胎,就是为了扩大人口基数。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生育欲望,一方面是生活压力大,另一方面我觉得是娱乐过度。” 张青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很是好奇:“这怎么能跟娱乐扯上关系?” 虎平涛认真地说:“人类的最佳生育年龄段在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当然,这个数据并不绝对,上下浮动的区间很大。你想想,无论男女,从生下来就接受教育。初中毕业就踏上社会的那群人,算是工作比较早的。再往后,就是中专和技校毕业。现在竞争压力大,就业难,他们当中一部分人连养活自己都很困难,更别说是生孩子了。” 张青卫打断他,不解地问:“小虎,你刚才不是说娱乐吗?” 虎平涛笑着弹了一下烟灰:“说事情得一点一点慢慢来。现在人人都有手机,不像过去,看个电影电视什么的,非得有家电设备。而且电视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频道,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前些年电视台搞了个网络入户活动,安装机顶盒,电视节目要收费。不是我吐槽啊!那都是什么节目啊!根本没有把握住不同观众群体的消费欲望,压根儿没人看。相比之下,网络上的内容就很灵活。更新速度快,路子野,只要你想看,什么都有。” “再说说收费,网络电视一年四、五百,与其交给电视台,我还不如多交点儿电话费,网络流量包月,这难道不香吗?” “现在只要一部手机联网,坐在家里就能搞定一切。吃喝拉撒什么都行。”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归为娱乐范畴。” “呆在家里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干嘛还要谈恋爱生孩子?成家立业更是扯淡。人呐,就这样慢慢的变懒,对身边各种事情逐渐失去兴趣。男的不愿意找女的,觉得自己在网络世界里什么都有,再加上喜欢玩游戏,打赢几局王者农药、英雄联盟,就有种自动加冕的特殊感觉,只要我自己活着快乐就行。至于生孩子这种事……实在太远了。” 张青卫对这些说法觉得很新鲜,笑道:“上了大学的那些人呢?高级知识分子应该眼光不一样吧?” 虎平涛摇摇头:“那部分人群的生育率更低。” “为什么?”张青卫对此难以理解:“按理说,有知识有文化,更应该响应国家生育政策啊?” “老三你想多了。”虎平涛认真地说:“社会是由不同阶级组成的。上大学的那些人,基本生活圈都在城市。现在房价高,生活成本更高。三线城市几千块一平米的房价,一线和二线就别提了。你看看北上广深,几万块,甚至几十万一平米,刚毕业的大学生谁能买得起?” “退一步,就算他们家里有钱,老人愿意帮忙在城市买房,可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各种费用加在一起也很可怕。医院那边交一笔,每个月的奶粉钱,尿不湿,还有从幼儿园时期就开始择校,紧接着就是小学、初高中,一步一步来。你算算这些综合成本得多少?一个孩子少说也得好几十万。” “人都是喜欢享受的。这钱与其用来培养孩子,而且学成与否还不确定。学渣与学霸之间的比例几乎是一半,而且这中间还有各种不确定因素……与其生孩子,不如留着我自己花。” “再就是女性对生育的认识和理解。现在的女人与过去区别很大。自古以来,咱们国家都是男尊女卑,古时候还有三从四德。不夸张的说一句,那时候男人无论说什么,女人都得老老实实服从。生孩子也是如此,女人在那个时候没有话语权,更不可能拒绝。可现在呢,女性受教育层次高,对生育的理解也有她们自己的看法。为了形体,为了安全,为了生活……各种理由很多,总是就是不愿意生,甚至喊出“为什么男人不生孩子”之类的口号。” 张青卫听得频频点头:“这倒是。前年我去州里开会,遇到一个高中同学,他也当警察,在网安大队工作。说起家里的情况,也是满脸无奈,他老婆不愿意生孩子,执意要当丁克。可他不愿意啊!两个人几乎每天都要为了这个吵架,反正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就这么僵持。” 虎平涛笑着吸了口烟:“这话题扯远了,还是说说岩相吧!老三,你说勐梭寨子里所有人都跟他沾亲带故,这是真的?” 张青卫抬手拍了一下虎平涛的胳膊:“当然是真的。岩相在寨子里是老辈人了,他那一代就是兄弟姐妹八个人。开枝散叶,再加上少数民族政策,放开了生,加上早年嫁出去和娶进来的,再算上岩相父母和祖辈的亲戚……现在寨子里所有孩子都管他叫“爷爷”。” 虎平涛手里捏着烟头,叹了口气:“都是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这很正常……怪不得你刚才说,岩相对寨子里的情况很熟悉。” 张青卫压低声音:“这老头很狡猾。他从不在明面上跟我们对着干,无论我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很配合,但仅仅只是流于表面。” 虎平涛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岩涵光和岩宰,前后两起命案,岩相都知道内幕?” 张青卫犹豫了一下:“这个我还真说不准。可就我掌握的情况,岩相就算不知道全部,也应该知道一部分。” 虎平涛将身子往后一靠,斜躺在椅子上,仰着头,注视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今天白天在那个小和尚家里的时候,岩相没有阻止孩子说话。”他自言自语:“我让小李出去买零食的时候,岩相就坐在我旁边。他应该明白我的意图,却没有发声阻止,也没有对岩帕的父亲使眼色。” 第二百六三节 明白人 虎平涛缓缓直起身子,目光中闪烁着别样意味:“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岩相毕竟是退伍军人,就算他有心想要掩盖一些事情,但还不至于包庇。” “老三,这可是杀人案啊!加上今天服毒自杀的刀勇,前后加起来就是三条人命。” 张青卫明悟地点了下头:“你是说,岩相会站在我们这边?” 虎平涛思考片刻,沉吟道:“大概率应该是这样。我觉得他今天白天可能还没有这样的想法。可随着刀勇自杀,岩相肯定慌了。” “掩盖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岩涵光的案子距离现在有些远,岩宰也死得不明不白。说实话,今天在岩帕家里,小和尚说昨天晚上起夜的时候看见岩宰从寺庙外面路过,岩相当时肯定有些意动。可他不方便阻止,也不能阻止。” 张青卫顿时来了精神:“那还等什么?我这就派人把岩相带回来,连夜审讯。” 虎平涛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别这样!这里不是内地,而且勐梭还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就算岩相有问题,也不能莽撞行事……这样吧!老三你多带几个人,我们现在出发,去岩相家里找他。” …… 竹楼是傣族的特色民居。因为地处热带,这种建筑很凉快,而且防虫防鼠,加上就地取材,建造起来方便又简单。 这些年,寨子里很多人家都仿照内地的模式,盖起了水泥砖房。一方面是稳固,一方面是这种建筑设计合理,有很大的加盖空间。相比之下,竹楼就显得简陋。 岩相家的竹楼很大,也很旧。 虎平涛和张青卫等人沿着楼梯登上竹楼的时候,岩相正坐在火塘边吸着水烟筒。 这是用大毛竹制成的特殊“吸烟装备”。通过装在筒底的水用嘴吸,让封闭的筒内产生负压,进而使烟气通过水吸入口中。这样做可以减少有害成分,而且香味可以通过在水中加入不同物质产生变化。比如掺入白糖,吸出来烟就带有甜味。掺入薄荷,就感觉清凉。 还有掺入咖啡、甘草、橘子汁……不过这些吸法都很小众,只是年轻人喜欢。 屋子里没有安装电灯,只靠火塘里燃烧火焰照明。 通往卧室的门关着,岩相的家人应该已经休息,只留下他独自坐在这里。 上竹楼的时候不用敲门,只要走上台阶,看看门开或关,就知道主人是否在家。 张青卫走在前面,他看着慢慢将一团烟草在手中捻成圆形,放在水烟筒插座上的岩相,低声道:“老村长……” 岩相侧对着他,抬起手,慢慢落下,指着火塘对面,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来……坐吧,坐下说。” 虎平涛与张青卫相互对视,后者对其他干警低声交代了几句,与虎平涛一左一右,分别在岩相身边坐下。 火塘里的木柴已经变得通红,表面火焰不多,没有呛鼻的烟气,只是让人感觉有些热。 岩相指了一下斜靠在对面墙角的另外一支水烟筒,问:“抽烟吗?自己拿。”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烟盒,笑着示意道:“我抽这个。” 说着,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支,递给岩相。 老人伸手接过,轻轻放在旁边的烟叶袋子里。 张青卫在来的路上已经酝酿好了开场白。他注视着岩相:“老村长,你不该瞒着我啊!” 岩相“呼噜噜”吸着水烟,良久,他放下烟筒,长长呼出一口带着烟雾的气。 “不是我有意瞒着你,而是我真不想看着他们去坐牢。” 虎平涛敏锐地抓住岩相话里的“他们”这个词。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从火塘边捡起一根树枝,凑到火上燃起,点着了夹在指间的香烟。 张青卫没注意到岩相话语中的特殊词语,疑惑地问:“怎么,你早就知道是刀勇杀了岩宰?” 岩相沉默着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岩涵光的那个案子,也是刀勇干的。” 张青卫问:“你怎么知道?” “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他和岩涵光一起喝酒,又带着岩涵光出了寨子。”老人的情绪有些低落:“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们,只是……” 说到这里,话就戛然而止。他低着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虎平涛准确揣摩着岩相的想法:“老村长,你觉得这只是刀勇和岩涵光之间的矛盾,只是他一时冲动,错手杀人?” 岩相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满是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平静地说:“那时候张青卫是派出所长,他带着人勘察命案现场,得出岩涵光死因是“坠崖身亡”。你是勐梭寨子里的老村长了,你相信警察,同时又防着警察。如果岩涵光死于别的原因,比如刀刺、钝器击打、毒药等等……无论任何一种,你当时都会站出来,指证刀勇。” “你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就是考虑到岩涵光的死有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去”。毕竟凶杀与误杀区别很大,你不愿意寨子里的年轻人因为这个被抓。” “还有一个原因————你想给刀勇一个机会。” 岩相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他觉得口干舌燥,拿起摆在地上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浓浓的苦茶。 抬起头,看着坐在身侧的虎平涛,老人迟疑着问:“你……我记得你姓虎,虎警官。” 虎平涛脸上浮起善意的微笑:“您比我年长,就叫我小虎吧!”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爸也是军人,跟您一样,打过自卫还击战。” 这话是故意说的。 参战老兵都喜欢论资排辈,有了这层关系,就能少了很多隔阂。 果然,岩相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姓虎……我记得以前炮兵团有个团长,也是这个姓。” 虎平涛点了下头:“那是我爸。他当时在炮兵团,现在是昭城军区的司1令员。” 岩相顿时变得激动起来:“我认识你父亲。我是第二批出国作战的,当时跟在炮兵团后面,我们还一起喝过酒。” 虎平涛笑道:“我爸前天才来过边检站。可惜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否则就约着老村长您一块儿吃饭了……要不这样,等休假的时候,我陪着您去昭城。” 拉关系很管用,岩相心中抗拒一点点被消磨。 他手里抱着水烟筒,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些犯难。思虑再三,苦笑着摇了下头:“说起来,这事儿是我不对。要是早点儿告诉你们消息,把刀勇抓起来,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 虎平涛认真地问:“您确定,岩涵光那个案子,真是刀勇干的?” 岩相陷入回忆,缓缓点头:“是他干的。可是……我不明白,刀勇为什么要杀岩涵光?” “寨子里这些娃娃是我看着长大的。岩涵光、岩宰、刀勇都是。尤其是岩涵光,小时候在寺里当过和尚,后来还俗,很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以前寨子里穷,我带头种香蕉和菠萝,挣了些钱。我们这边没有独立小学,娃娃上学要走三公里多,到北边的镇上才行。那时候还不通公路,镇上的学校也没有宿舍,所以娃娃大多是选择当和尚。” “说起来还是没见识啊!上学是好事,毕竟在寺里跟着大佛爷学到的东西,长大以后只能在村里有用,出去了就什么都不是。外面的人不信佛,生活习惯跟我们这边不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年轻人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寨子里不出去。他们得挣钱,得养家糊口。” “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了,寺里的小和尚也越来越少。到后来,最早出去的那些人回来了,带着很多钱,盖起了大房子,买了电视机和冰箱,安顿好家里的一切,继续出去挣钱。”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话没错,可我就是觉得寨子里气氛不比从前,不像以前那么让人高兴,住着也不安生,总觉得比不上那些挣到钱的人。” 岩相抬起头,看着虎平涛,苦笑着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虎平涛点点头,宽慰道:“明白。这是环境造成的,不奇怪,很正常。大多数人向往富裕的生活,新旧观念之间必然产生冲突。” 岩相一拍大腿:“就是这个道理。” 虎平涛趁热打铁:“还是先说说岩涵光那个案子吧!” 岩相再次捏起一小团烟草放在水烟筒的抽竿顶端,没有忙于点火,认真地说:“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岩涵光和刀勇年龄差不多,他们俩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两家住的很近,平时都在一起玩。这当和尚是需要钱的,刀勇家里穷,岩涵光每次从寺里回来,都会教刀勇一些学到的知识。” 张青卫疑惑地问:“老村长,我记得寺里的大佛爷不准这样做啊!” 岩相解释道:“那是大地方的规矩,也是以前的规矩。想当和尚,就得给寺里送供奉。以前大佛爷的地位很高,就是因为他们懂得东西多,也能说出很多普通人不明白的道理。我小时候家里穷,我爹妈也不识字,解放军来了以后开办夜校,我爹妈才学会写他们自己的名字。后来我入伍参军,在军队上也学到一些。” “勐梭寺庙是以前造的,这里人少,供奉就少,再加上这些年国家推行九年制义务教育,有见识的人都把孩子送去学校,虔诚的人就把孩子送去庙里。这样一来,当和尚的就更少了,尤其是长大以后,不愿意继续呆在寺里,都去外面找活儿干,这佛寺就渐渐空了。” “岩涵光死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他和刀勇在一起。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没往坏处想。年轻人嘛,都喜欢喝酒,喝醉了就喜欢闹。他俩的关系比亲兄弟还好,何况张所长你们当时的鉴定结果,岩涵光死因是“坠崖身亡”,虽然我心里也怀疑过刀勇,但我觉得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杀人,尤其是杀岩涵光,所以……就把这事儿瞒了下来。” 虎平涛微微颔首,继续问:“那岩宰呢?” 老人已经把水烟筒凑到嘴边,听到这句问话,连忙把烟筒放下:“岩宰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等等,我的意思是,今天早上你们来的时候是这样。” 看着他满面焦急,脸上一片涨红,虎平涛连忙安慰:“您别急,慢慢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昨天在水塘里发现岩宰的尸体,然后报案。今天上午我们过来勘察现场,直到后来挨家挨户的查访,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岩相松了口气,忙不迭回答:“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张青卫也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小和尚岩帕说他昨天晚上看到岩宰以前,老村长你都不知道是刀勇杀了岩宰?” 岩相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苦意:“你们……相信我吗?” 虎平涛认真地说:“信,当然信。您不是坏人,只是有时候犯糊涂,做事前后不考虑。您想法是好的,但得分分具体对什么人。” 岩相低着头,声音沙哑:“刀勇是个好孩子,岩宰也是。他们很尊敬我,过年(傣历,泼水节)的时候还给我送烤肉。” 虎平涛以平稳的语调述说事实:“刀勇杀了人,而且是两个。” 岩相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显出悲伤:“我是真想保护村里的这些孩子。年轻人都会犯错,只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他们就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虎平涛紧跟着他的话题:“您说的没错。但前提是必须纠正错误,让他们认识到这是犯罪,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岩相再次发出长长的叹息。 “刀勇是被吓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他说什么也不会服毒自杀。” 停顿片刻,老人继续道:“以我对刀勇的认识,这事儿也有点儿奇怪。刀勇不是一个怕死的人,说到服毒……我估计,可能有人在背后撺掇。” 第二百六四节 又死人了 张青卫连忙问:“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岩相道:“我也吃不准,我只是觉得……可能是召罕南。” 虎平涛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影像。白天入户调查的时候他见过这个人,住在寨子西面,性格偏于内向,说话不多,戴着一副眼镜,常年在家务农。 张青卫疑惑地问:“怎么会是他?” 老人放下水烟筒,从火塘边捡了四根引火用的松明,在地板上依次摆开。 “这个是岩涵光,这是岩宰,这是刀勇。还有这个,是召罕南。他们四个年龄差不多,是很好的朋友。” 说着,他抬起头,注视着虎平涛,问:“你是汉人,就他们四个的名字,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虎平涛对此颇有了解,笑道:“如果说他们四个人是一个小集团,召罕南就是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个人。” 张青卫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召”这个姓在傣族当中具有特殊意义。”虎平涛解释:“这是贵族的姓氏。以前有部老电影《孔雀公主》,里面的王子就叫召树屯。” 张青卫恍然大悟:“就是唐1国1强演的那部?我有印象。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妈最喜欢看,电影台六频道也放过。” “是的。”虎平涛道:“贵族身份只是在过去有用,建国以后就淡化了。现在早就没有什么贵族,后人也开枝散叶,除了姓氏上显得特殊,严格来说,他们都是普通人。” “原来是这样。”张青卫佩服地说:“我在边境派出所干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事儿。平涛,你这知识储备量可以啊!” 虎平涛谦虚地回答:“都是书上看的。” 他随即转向岩相:“老村长,您为什么觉得这一切是召罕南在背后操纵?” 岩相缓缓地说:“你没跟这些年轻娃娃处过,而且你不是傣族,虽然知道我们的信仰和习惯,了解却不深刻。就说这四个孩子吧!召罕南天生就是他们的头头,从小到大都这样。还有就是去寺里上学,除了岩涵光,还有一个召罕南。比起他们俩,岩宰和刀勇只有老老实实听话的份儿。” “如果在他们当中排顺序,召罕南第一,岩涵光第二,岩宰第三,刀勇第四。” “我一直以为外面来的人杀了岩宰,直到今天去了岩帕家里,听他说是昨天晚上岩宰从佛寺外面路过,而且旁边有人扶着……那个人只可能是刀勇。” “但是刀勇死了。” “我知道氰化钾,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听说过。” “我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召罕南给他的。” 虎平涛深感好奇:“召罕南能弄到氰化钾?”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老人缓缓摇头:“我只知道,只要是召罕南说的话,刀勇肯定会听,叫往东绝不往西。” “为什么?”张青卫觉得这很不可思议,随即皱起眉头问:“刀勇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召罕南的手里?” “不是把柄,是因为召罕南进过佛寺,当过小沙弥。”岩相苍老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显出一种经历于岁月的沉重感。 张青卫没听明白:“小沙弥?岩帕也在佛寺里当小和尚啊!” 虎平涛解释:“老村长指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岩相赞许地看着他:“是的。召罕南懂佛学,所以他能指使刀勇做事。” 张青卫还是感觉一头雾水:“照这么说,岩涵光也行啊!他也在佛寺里上过学。” “这不一样。”虎平涛笑了:“这么说吧!召罕南祖上是贵族,他的身份和姓氏本来就自带光环。在他面前,岩涵光、岩宰和刀勇都差了一截。这种天然优势与生俱来,再加上他们从出生到长大,活动范围一直限制在勐梭寨,没有出去过。成年人之间的尊卑意识对他们影响非常大,进而形成了牢固的阶级观念。” 张青卫终于听懂了:“原来是这样,平涛你指的还是贵族身份,所以岩涵光比不过召罕南。” “是的。” 虎平涛一边回答,一边把视线转向岩相:“老村长,您确定召罕南对刀勇的控制力真有那么强?甚至可以命令刀勇杀人?” “刀勇很迷信,其实他最想去佛寺里上学,可是家里穷,给不起供奉。在佛寺里上学的傣族娃娃,也像你们汉人孩子在学校里一样,有学的好的,也有学的差的。大佛爷会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给予评价,再决定他们是否留下,或者提前终止在寺庙里的修行。” “召罕南很聪明,学东西快。他那个时候就被大佛爷看中,想让他留下来继承衣钵,可召罕南不愿意……这不奇怪,现在不比从前,愿意留在寺里的人越来越少。” “可如果说到召罕南和刀勇之间的关系,刀勇绝对听他的。”岩相肯定地点了下头,他随即面露疑惑:“但我不明白,刀勇为什么要杀岩涵光和岩宰?他们是朋友,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啊!” 虎平涛陷入深深的思考。 按照正常逻辑,一个人死了,凶手必然可以通过死者获取某种利益。 否则,就无法产生足够的杀人理由。 财产? 勐梭寨各家各户贫富差距不大。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老人留守。这种情况很常见。岩涵光、岩宰、刀勇和召罕南之所以没有离开寨子,是因为他们是原住民,汉语不过关,只能勉强交谈,再就是文化程度不够。 在佛寺里学到的知识,与学校传授的区别很大。 老村长岩相应该没有撒谎,也没有这个必要。 召罕南控制刀勇连杀两人,他能得到什么? 岩涵光的财产由他父母继承。 岩宰也一样。 难道…… 想到这里,虎平涛抬起头,问:“老村长,召罕南有女朋友吗?” “有。”岩相张口回答:“那女孩叫纳罕姆香,住在寨子东边。” 张青卫凑过来说:“平涛,白天调查的时候你见过那女的。人长得挺漂亮。她还有个汉文名字,叫韩冰。” “纳罕姆香”这个发音有些拗口,说“韩冰”虎平涛立刻想起对方的模样。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身材非常好,长相也不错,就是皮肤很粗糙,偏黑。这是热带居民的最大特征。 虎平涛问岩相:“召罕南跟他女朋友关系怎么样?” 岩相迟疑道:“这个就不好说了。年轻人的事情,我只是大概了解一些。纳罕姆香是上过学的,而且还考上高中。前些年,我听说他们两家谈婚论嫁,可纳罕姆香不愿意退学,这事儿就拖着没办。” 虎平涛笑了。这就对应了一部分他之前的猜测:“后来呢?” “后来纳罕姆香高中毕业,没跟家里打招呼就离开寨子去了外面。听说是在沿海那边打工,赚了不少钱。”岩相回答。 他拿起一根燃烧的松明,点着水烟筒,“呼噜噜”吸着:“纳罕姆香这孩子很懂事,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她家以前住的是老竹楼,后来拆了,盖起了红砖大瓦房。她爹很得意,每次去镇上赶集,都要买酒买肉,说这是他女儿给的养老钱。” 虎平涛认真地问:“纳罕姆香去外面打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了,至少有四、五年。”岩相想了想,给出一个准确时间:“五年前……嗯,应该是五年零七个月。” 虎平涛继续问:“她去的是哪个城市?” 岩相有些犯难:“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她。” 张青卫也在思考:“在外面打工,每个月还能寄钱回来,说明这女的对家人很不错,很孝顺。以她的学历,很难找到高端工作,我估计在外面也是省吃俭用才能攒下钱来。” 虎平涛问岩相:“纳罕姆香每年都回来吗?” 岩相点了下头:“过年的时候回来。我指的是泼水节,不是你们汉族的春节。” 谈话到现在,虎平涛觉得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他面向张青卫:“老三,召罕南有重大嫌疑。咱们也别等了,就现在,直接把他带回去,连夜审讯。” 听到这话,岩相连忙劝阻:“我知道你们警察是为了抓坏人,可召罕南这孩子本性不坏。那个……虎警官,张所长,你们抓人归抓人,千万别打他。” 张青卫又气又好笑:“我们从不打人,老村长你想多了。不过我得跟你说一声,以后这包庇的事情真不能干了。如果上次岩涵光那个案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内幕,岩宰和刀勇也不会死。” 岩相满面羞愧:“是的,是的,我老糊涂了。” “而且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张青卫直言不讳:“这是连环杀人案,你肯定得受罚。具体该怎么处理,要看上级领导的意见,还有就是……” 刚说到这里,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寨子里的村民。 他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口喘息着,满面惊骇。 “老村长,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呼……呼呼……召罕南死了!” …… 召罕南躺在卧室的床上。 他侧腹位置插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完全没入体内,只留下塑料做的刀柄。整个身体蜷曲着,右手死死捂住伤口,左手向前探出,伸张的手指做出一个“抓”的动作,僵硬且凝固。 房间里一片狼藉。一些小摆设掉在地上,大多是木质和骨质的佛像。这东西在勐梭寨子里很常见,家家户户都有几个。虎平涛在刀勇和小沙弥岩帕家里也见过,只是无论外形还是品质,都不如现在的这些精致。 床上铺着垫子,薄被上全是血。 凶手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被召罕南的家人当场抓住,用绳索将双手反绑,押在外屋的墙角。 她就是召罕南的女朋友,纳罕姆香。 现场一片混乱。 从老村长岩相家里出发,来的路上,虎平涛与张青卫就口头上做了简单分工:前者勘察现场,后者维持秩序。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守在卧室门口,虎平涛走上竹楼楼梯的时候就用纸巾擦过鞋底,戴上了专用手套。 召罕南脸上的表情异常狰狞,其中更有着惊骇的成分。 房间里到处都是血迹。床上、地板、墙壁……甚至连被推到的椅子上,也能看到半个模糊的血手印。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 残留痕迹表明,死者先是从床上滚落下来,踉跄着往书桌方向扑了过去。 虎平涛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血,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看到了摆在里面的酒精、药棉、创可贴等各种医护品。 召罕南被捅了一刀,他当时急于自救,估计是一边喊叫,一边想要从抽屉里拿药棉止血。可没等他拉开抽屉,急剧流失的体能已经无法支撑,最终倒在地上。 虎平涛将视线再次回转到死者身上。 插在召罕南侧腹的刀柄角度有些怪。蹲在尸体旁边看了很久,用手机近距离拍了几张照片,虎平涛发现:伤口位置的衣服被撕开,外翻的皮肤和肌肉沿顺时针角度旋转。 这意味着绝不是表面上看来用刀子捅人那么简单。 虎平涛虽然不是专业法医,可他在警察学院的时候接受过这方面训练,后来跟着丁健也学了不少。 刀子插进召罕南的身体,被硬生生转了一圈,内脏肯定被绞碎了,导致他当场死亡。 虎平涛侧过身子,没有触摸死者右手,从缝隙较大的另一侧观察刀柄。 黑色,塑料质地。 这种刀子很常见,在集市和供销社里就能买到。刀身很长,有二十和二十五公分两种规格,都是机制品。 差不多就这些。 就在虎平涛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床上被枕头压住的位置露出一点反光。他走过去,用手指拈住枕头一角,拎起,发现反光来源是一个避1孕1套。 “冈1本”的牌子,光滑的外包装看起来很干净,没有拆封。 枕头下面还压着一件女式衬衫。 第二百六五节 纳罕姆香 白色的,从触感分辨,材质应该是棉和涤纶。 它被揉做一团,塞在枕头和被子下面。 虎平涛转身走到卧室门口,吩咐警员守好各自位置,派出所支援人员赶到并完成初勘工作前,不准任何人进去。 外屋,吵嚷和哭喊声不断。 一个中年妇人如野兽般扑向被捆绑着缩在墙角的纳罕姆香。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你这个琵琶鬼,你不得好死!” “我儿子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旁边的人拉着,纳罕姆香肯定被她活活撕成碎片。 张青卫凑到虎平涛耳边,压低声音:“这是召罕南的母亲。”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亲生儿子在眼皮底下被杀,凶手还是未来的准儿媳……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人都不能忍。 “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侧身问张青卫:“男女朋友小两口,之前老村长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一下子说动手就动手,还闹出人命?” 张青卫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你看这现场都乱得跟什么似的。我已经给所里打电话要支援,先把这些人分开,一个一个单独问。看这个架势,至少得忙到天亮了。” 虎平涛感觉有些棘手:“天都黑了,从所里赶过来至少得半个多钟头,还要留人值班,光靠我们肯定不行……这样吧,我打个电话给边检站,请站长派几个人过来。还有就是村长岩相,你让他把村里的民兵调过来,暂时先用着,等我们的人来了以后再换。” 张青卫点点头:“行,就这么办。” …… 混乱的现场无法讯问。 在场的召罕南家人分别是他的父母、姐姐,还有一个住在勐海,前几天过来探亲的叔叔。 他们都说今天晚上是纳罕姆香主动来找召罕南。因为两个人关系亲密,早在好几年前就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召罕南也去纳罕姆香家里提亲,所以两个年轻人进了卧室,关上门,在旁人看来很正常。 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我儿子一直在里面叫救命,说是“杀人了”。我怎么推都推不开门,后来还是我丈夫撞开的。” “这门从里面反锁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俩在里面干什么,听见我儿子喊,大伙儿都跑过来。要不是有门挡着,当时就就能冲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我弟弟已经不行了。纳罕姆香坐在地上……房间里就他们俩,就是她干的,没别人。” “我不清楚状况,我两年多没来了。我和召罕南他爸正在外面喝酒,忽然听见他在卧室里喊救命。召罕南他爸把门撞开,进去的时候我多了个心眼,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喏,警察同志你们看吧,都在这儿。” 简单问了一圈,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可大致结果相同。 附近的村民闻讯而来,纷纷挤在外面看热闹。天虽然黑了,却挡不住人们围观的热情,以及八卦的心。 召罕南的母亲情绪激动,她一直在哭,好几次忍不住扑向纳罕姆香,都被拦了下来。 “你这个贱1货!” “我儿子跟你有什么仇?”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被警察拦在外面的村民也议论纷纷。 “意思是纳罕姆香杀了召罕南?” “咋可能?搞错了吧!他们都快结婚了。” “这种事情不好说,纳罕姆香在外面打工,一去就是好几年,我估计她在外面早就有人了。” “你说些哪样了么!(本地方言)召罕南以后是要当大佛爷的人,咋个可能挨纳罕姆香结婚?就算他两个以前好过,也不代表以后是这种。” “我们寨子最近这是怎么了,接连死了好几个人。岩宰、刀勇,现在又是召罕南……对了,还有岩涵光……明天怕是要去寺里问问佛爷,做场法事。” 凌晨,派出所和边检站的增援部队终于赶到现场。 虎平涛立刻安排他们封锁现场,留下张青卫对召罕南家人分别进行讯问,他和另外两名干警带着纳罕姆香上了车,返回派出所。 必须这样处理。 如果等到天亮,更多的人在现场围观,情况会变得更复杂。 召罕南一家是破落贵族。现在这种社会,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然而在勐梭寨子里不同,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地,当地人对其非常尊敬。尤其是召罕南的父亲,在当地颇有话语权。 召罕南的母亲口口声声要纳罕姆香抵命,围观的村民说不定真会有人冲上去帮忙。 让她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相比之下,派出所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何况虎平涛对案情的基本脉络已经明白,他很清楚该怎么做。 …… 派出所,审讯室。 纳罕姆香坐在椅子上,戴着手铐和脚镣。她身上穿着一件女式外套,是从召罕南家里临时要来的。透过半敞的衣服领口,可以看到丰满的胸部,比面部更显洁白的身体肤色。 忙碌了一天一夜,虎平涛很疲倦。他冲了一大杯浓茶,不等完全凉透,就连喝了几大口。烫嘴的温度很不舒服,又用另一个杯子在饮水机上接了些冷水,与茶水交换着喝。 茶水对大脑的刺激效果远不如咖啡来得快,但虎平涛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点起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感受着来自尼古丁的刺激,用略微发红的双眼盯着纳罕姆香。 “说吧,为什么要杀召罕南?”他的问题很直接。 之前在召罕南家里的时候,虎平涛让人把纳罕姆香隔开,没让她与任何人接触。无论召罕南母亲咒骂得再恶毒,哭喊声再大,虎平涛也只是冷眼旁观。 那个时候,纳罕姆香一直在辩解。双方交锋仅限于口头上的往来。 虎平涛也没有对其进行限制。 然而现在不同。 “……我……我不是故意的。”纳罕姆香双手被铐在椅子上,她长发垂肩,仿佛一只柔弱的猫,怯生生地回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行了!”虎平涛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毫不客气将其打断:“如果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就真不管了,直接把你扔给召罕南的家人,随便他们怎么处理。” 纳罕姆香的身体忍不住剧颤了一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你是警察啊!你不能这样。” “呵呵!原来你还知道我是警察。”虎平涛讥讽地笑笑:“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明白。看来你对法律还是有所了解,不像表面上看来那么一无所知。” 纳罕姆香张了张嘴,又缓缓合拢嘴唇,低头不语。 “说吧!为什么要杀召罕南?” 不等纳罕姆香回答,虎平涛补充道:“我得提醒你,既然来到这个地方,就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的政策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同时也会尽可能帮助那些真正有需要的人,懂我的意思吗?” 纳罕姆香有些紧张:“我……我知道,我懂。可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从一开始就故意制造出错手伤人的假象,你以为能骗过我的眼睛?”虎平涛冷冷地问。 纳罕姆香睁大双眼,张着嘴,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合拢:“我没有……我是召罕南的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杀他?” “女朋友?”虎平涛再次发出讥讽的冷笑:“这已经是过去式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不妨告诉你:杀人这种事情,只要是受过训练的专业人员,通过现场留下的各种证据就能看出很多问题。” “你那一刀捅的很准。注意,是“捅”,而不是“插”。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前者需要足够的力气,后者在持刀方式和力量上都有区别。” 纳罕姆香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连忙辩解:“不是那样的,我真是不小心错手伤了召罕南。我给他削苹果,他偏要搂着我,还要亲我,我那时候避不开,手上的刀子刚好被他压着碰在墙上,就……” “你觉得这话我会相信吗?”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说的这些,的确是男女恋人之间的正常行为。至于刀子碰在墙上……卧室墙上的确有一个撞击产生的凹痕,很新。然而从角度来看,跟你刚才说的那些根本对不上。” 虎平涛盯着纳罕姆香:“既然你说是被召罕南压在床上,刀子不小心碰在墙上反过来将他刺死,那你说说,当时你和他分别处于什么位置?还有,你手里的刀是怎么握的?” 纳罕姆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眼里充满了畏惧,战战兢兢地说:“他……他搂着我,这样……用左手抱着我的肩膀,我削着苹果皮,就侧着身子避开他。可他从右边……哦不,是左边,从左边伸手过来。我一下子避不开,就往后靠着墙,刚好刀柄地抵在后面,他没注意,就刺进去了。” 虎平涛慢条斯理地问:“也就是说,召罕南被水果刀刺中的时候,身体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很近?” 纳罕姆香连连点头:“是的。” “可为什么墙上没有血?”虎平涛问:“杯子和枕头上都是血,地板和椅子上也有。这些物件距离他很远,偏偏距离最近的墙上找不到任何血迹。这怎么解释?” 纳罕姆香脸色发白,慌慌张张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不是专业人员,当然不知道人体一旦被锐器刺中,血液会从伤口位置向外形成喷溅效果。你上过高中,生物课上应该学过,哺乳动物,尤其是人类,血液依靠心脏跳动在体内循环。这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身体因外力被刺破,血液外流速度和数量视伤口大小而定。以召罕南身上那种程度的伤口,就算有衣服在外面挡住部分喷溅液体,也会造成血液大量流失。” “我再告诉你一点:人在刺伤状态下,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除非直接命中心脏、大脑等关键部位。今天晚上我在岩相,也就是你们村长家里,接到报信才赶到现场。这一前一后至少有十多分钟。勐梭寨里没有卫生所,召罕南的家人也没有立刻抢救的意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召罕南已经死了。” 虎平涛喷出一口浓烟,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你那一刀很准,不偏不倚刚好刺中召罕南的肾,还穿透了肝脏。别跟我说什么不小心,天底下没那么多的巧合,而且墙上还没有血。” 盯着纳罕姆香,虎平涛加重了语气,一语道破:“你是趁着召罕南不注意,从侧面狠狠给了他一刀。” 纳罕姆香感觉浑身血液彻底停止流动,思维意识也几近凝固:“不是……不是这样的。” 虎平涛冷冷地说:“这一刀不足以让召罕南当场毙命。关键是你还用力转了几下刀子,绞碎了他的内脏。” 纳罕姆香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虎平涛的声音仍在继续:“你处心积虑这样做,就是为了制造出“失手杀人”的假象。毕竟大家都知道你是召罕南的女朋友,关系亲密。就算召罕南的家人悲伤过度,可只要过了这段时间,等事情淡下来,他们会理解,也会相信你说的这些。” “小两口在卧室里,关着门,还上了锁。这很正常。” “你早就想好了要杀死召罕南,所以无论他怎么挣扎,拼命呼救,你就是不肯放开那把刀,用尽浑身力气都要拧上几下。” “外面的人想要冲进来,就必须把门撞开。哪怕耽误几秒钟也是好的,这样才能确保召罕南的死,也给你足够的时间伪造现场。” “枕头下面那件衣服是你的吧?的确有扯过的痕迹,但我觉得是你进房以后主动脱下来的。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你只穿着内衣,所以你一再声称召罕南搂你,亲你。” “最后说一句,你的力气真的很大。刀子插进人体想要转动是很困难的。如果不是早就想好要这样做,伤者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死亡。” 第二百六六节 人生 纳罕姆香听得双眼发直。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的计划,竟然被虎平涛轻轻容易就此看穿。 虎平涛继续加强心理攻势:“知道为什么专门把你带回来吗?如果把你留在勐梭寨,只要把刚才我说的那些公开,你会被召罕南的家人活活打死。”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我没撒谎,也不是故意恐吓。” 纳罕姆香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渗出了血。 虎平涛稍微提高了音量:“每一个杀人者都有自己的理由。无论出于仇恨,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可不管怎么样,这已经触犯了法律。请注意,是犯法,而不是违法。” “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召罕南,可那是从前,不代表现在。所以刚开始我就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是所有罪犯都是坏人,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绝对的坏人。你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性,相信只要敞开心扉,认真交代问题,我们就能帮你。” 纳罕姆香抬起头,美丽的脸上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你们帮不了我,任何人都帮不了我。”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好吧……既然你抱着这样的态度,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情。” 纳罕姆香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年轻警察能看穿自己的内心世界。 “刀勇杀了岩涵光和岩宰。这是召罕南在背后指使他干的。”虎平涛说话速度很慢,吐字清晰。他一直关注着纳罕姆香的情绪变化。 果然,纳罕姆香神情骤变,失声尖叫:“你……你怎么知道?” “我是警察。”虎平涛抓住机会,将上身挺直,用威严的语气说:“查明真相,绝不放过一个坏人,这是我们的职责。” 纳罕姆香双手绞在一起,右手拇指狠狠掐着左手虎口,她在心里做着艰难抉择:“……你真能帮我?” 虎平涛认真回答:“这取决于你的态度。” 纳罕姆香犹豫着问:“像我这种情况……要被判多少年?” “这仍然取决于你的态度。”虎平涛循循善诱:“自首和宽大是有条件的。如果你仍然抱有侥幸心理,故意误导或隐瞒事实,等到案子查清,数罪并罚,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该无期就无期,说不定还会直接处以死刑。” 纳罕姆香彻底绝望了。她不顾一切喊叫起来:“我不想死,我要立功赎罪。” 虎平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放下:“那就说吧!” …… “我是本地人,从小在勐梭寨子里长大。召罕南、岩涵光、岩宰、刀勇我们几个都是朋友。召罕南比我大四岁,那时候他是寨子里的孩子王。” “这里不比城市,尤其是女孩,到了一定年龄,要么帮家里干活儿,要么早早就得嫁人。男孩子就不一样了,如果家里给得起供奉,就能去佛寺上学,长大以后还有机会成为大佛爷。” “召罕南和岩涵光都去了佛寺当和尚。大家很羡慕。尤其是岩宰和刀勇,他们总是有机会就很羡慕地摸着召罕南和岩涵光身上的袈裟,就差没跪下去磕头。” 审讯室里的氛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纳罕姆香放开思绪,更像是一场很随意的交谈。她看着虎平涛,忽然没了之前的诸多担忧,心底的沉重也彻底放下。 这大概就是从犯罪阴影里走到阳光之下的感觉吧!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我说的这些。”纳罕姆香的声音有几分犹豫:“我们这边的风俗……因为信教,对大佛爷有一种特殊的崇拜。他们德高望重,平时什么都不用做,村里的人会定期送上供奉。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 虎平涛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明白,我懂。所以召罕南和岩涵光在你们当中具有特殊地位,尤其是召罕南。毕竟他的祖上是贵族。” 纳罕姆香忽然低下头,声音变得很轻,虎平涛和记录员需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听清楚。 “……我喜欢召罕南,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他。这种喜欢不能说是爱,其中更多的是崇拜和尊敬。” “女人是不能进佛寺的,只能跪在大庙的外面叩拜。我记得很清楚,每次诵经的时候,召罕南就坐在佛堂右边,他很严肃,很认真。在旁边观礼的大人都说,他是勐梭寨子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以后肯定会成为大佛爷。” “按照我们这边的规矩,女人要吃一辈子的苦。尤其是结婚以后,无论是下地种田,还是上山砍柴,各种家务,都是女人在做。我奶奶就是这样,后来轮到我妈。但我爸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会主动帮着我妈在地里做活计,平时也在家里煮饭……村里很多人都说我爸是个怕老婆的男人。他每次听了都只是笑笑,从不在意。” “我七岁那年,镇上办了个学校。听说是学费全免,还有专门说汉话的老师。当时专门派人来村里通知,让所有的孩子都去上学,却没人搭理。原因就是大家都习惯了把男孩子送去当小沙弥,女孩子只要稍微大点儿就跟着家里人干活……我知道你们汉人有“重男轻女”的说法,我们这边也差不多。” “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我爸在镇上认识几个人,他仔细打听过后,决定送我去念书。” “那时候我跟召罕南已经好上了……”说到这里,纳罕姆香脸上露出一抹红晕,她紧接着连忙辩解:“不是男女朋友的那种“好”,只是普通朋友……” 她有些发急,感觉说出口的这些话很不合适,却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字句来加以描述,连忙抬起被铐住的手,在空中比划:“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最多拉下手的那种。” 虎平涛笑了着点了下头:“我明白。六、七岁大的孩子,谈不上所谓的感情,只是一种懵懂的喜欢,比正常幅度的友好多那么一点儿。” 纳罕姆香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看着她迫切的神情,虎平涛忽然心中一动,问:“喜欢你的不只是召罕南一个人吧?” 这问题很意外,纳罕姆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发现说漏了嘴,却已经来不及开口。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问:“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说:“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女大十八变”。虽然我没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也不知道你那时候长什么样,可照你刚才说的那些,还有你现在的相貌来看,你小时候应该很漂亮。” 纳罕姆香没有搭腔。她的神情很复杂,有高兴,有哀怨,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自嘲。 良久,她缓缓张开嘴唇:“你说的没错。除了召罕南,村里很多同龄的男孩子都喜欢我。我们在这方面开蒙较早,也放得开。但终究是小孩子之间的“喜欢”,不会像大人那样……说实话,我们当时聚在一起玩,有“谁和谁在一起”的概念,但不会亲吻,也不会搂搂抱抱,就是觉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高兴,仅此而已。” 虎平涛注视着她:“我明白。” 纳罕姆香继续道:“现在想想挺滑稽的,当时村里只有我一个人去镇上念书。村里几乎所有人都说我爸脑子有毛病,多一人在家干活就能多挣一份钱,何况我是个女孩。召罕南也这么认为,他觉得我去学校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岩涵光他们也是,后来干脆约着岩宰和刀勇,说是以后不跟我玩了。” “后来,我们长大了。” “我上了初中,三年以后考上县里的高中。” “召罕南和岩涵光没有继续他们的修行,离开佛寺回到家里。召罕南跟着他父母干农活,岩涵光、岩宰和刀勇也一样。” “岩宰是个有心计的,他认识一些外面的人,跟着跑了几次国外,就是走私。从山那边运摩托车零件过来自己组装,然后再高价卖出去。” “上了高中以后,召罕南跟我走得更近了。” “我住校,走读。每个周末,他都会在村口等我。晚上就约着我去他家里吃饭。” 虎平涛燃起一支烟,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当时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 纳罕姆香点了下头,又摇摇头:“算是吧!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喜不喜欢他。” 虎平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们不是从小时候就在一起玩吗?” 纳罕姆香的话里夹杂着嘲讽:“如果我一直呆在勐梭,没有去镇上念书,我肯定会嫁给召罕南,成为他的妻子。每天牵着牛,背着孩子下地,从早上一直干到下午,晚上回家给他做饭。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一辈子。” “他呢,什么都不用做,早上睡到太阳出来才起床,吃完我放在锅里用热水温着的早点,就端着水烟筒在外面东游西逛,直到晚上才回家。” “所有这一切,在我的祖辈和父辈那些人看来,都很正常。毕竟他是个男人。” “我在学校的成绩不是很好,中考的时候只考了四百多分,勉强上了县中。以前在寨子里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上了初中和高中,才知道山外有一个很大的世界。” “初二那年,刚好赶上奥运会。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在电教室里看转播。跑步、跳高、跳远、滑冰、击剑,还有各种各样的竞技项目……我忽然发现勐梭寨子实在太小了,这里的人根本谈不上什么眼光。在他们看来,大佛爷就是天,再没有比佛寺更高更大的建筑。” “上了高中,看到和听到的就更不一样。我没想过考大学,因为我底子太差,汉语教学对我来说还是很吃力的。高二的时候,我就考虑着毕业以后要出去打工,不愿意回去像我爸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就那样了。” “班上很多男生都喜欢我,因为我长得漂亮。我知道这是自己的优势,也愿意与他们来往……别误会,都是普通朋友,只是我想法比较多,觉得他们学习成绩好,以后肯定比我有前途,所以趁着现在拉拉关系。” 虎平涛明悟地微微颔首:“所以你对召罕南改变了以往的看法。” 纳罕姆香神情阴郁:“他能背诵佛经,懂得很多大佛爷传授的知识。可是高考不考这些,外面的世界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我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而且课本上都说了,男女平等。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嫁给他,永远操劳,永远当他的奴隶;要么离开勐梭寨子,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高考的结果跟我想象中一样,落榜了。” “我告诉召罕南,我要离开勐梭,去外面打工。” “他不愿意,也不准我去……为了这事儿,我们吵了一架。” “第二天他找到我,说是仔细想过了,认为我说的没错。他当时态度很诚恳,我以为他想通了,就跟着去他家里吃饭。他家里的人都出去了,因为彼此已经很熟,喝酒的时候我没在意,被他灌醉。后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虽然是第一次,可对这种事情我不是很在意。我早就认为我是他的人,应该嫁给他,可我不愿意成为他的附庸,每天呆在家里像木偶一样活着。” “可我万万没想到召罕南竟然用这件事来威胁我。他找到我父母提出要结婚,还把我被他破身的事在寨子里宣扬开来……我要特别说明一下,在寨子里的人看来,这种事与道德无关,却意味着从前的男女关系变成了未婚夫妻。只要双方父母答应,在村里办个酒席,甚至根本不需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就是合法的,公认的的夫妻。” “召罕南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要把生米煮成熟饭。” 第二百六七节 我要活着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你不愿意和他结婚?” 纳罕姆香认真地说:“以前想,后来就不想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被召罕南这么一搞,就更不愿意了?” 纳罕姆香脸上露出一丝苦意:“其实他长得不错,进过佛寺,在寨子里很受人尊敬。就算他把我灌醉,然后把我睡了,说不定我还会和他结婚……毕竟我那时候是真喜欢他,也仔细考虑了要跟他一起过日子。可后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在寨子里散布谣言,说我是倒贴着求他结婚。” 虎平涛手指一松,夹在指间的烟头差点儿掉落,难以置信地问:“还有这种操作?” 干警察这行,遇到的事情多,尤其是之前在耳原路派出所,各种奇葩都见过,唯独这是第一次。 纳罕姆香松开紧咬的嘴唇:“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对召罕南的想法就变了。我越来越讨厌这个寨子,越来越不喜欢这里的人。我想要出去,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无论召罕南怎么说,无论寨子里的人怎么看我,我都铁了心要走。” 理由很充分,也符合逻辑。虎平涛注视着纳罕姆香很久,确定对方没有故意欺瞒,也意识到接下来的部分开始涉及案情,这才用平静的语调说:“继续。” “我去了长三角南边的一座城市。之所以选择那个地方,是一个高中同学考上了那边的大学。我过去找她,毕竟有熟人,找工作要相对容易些。” 虎平涛问:“女的?” 纳罕姆香点点头:“我是十月份过去的,她刚好在学校。她人不错,带着我玩了两天,平时就住在她们宿舍,跟她睡一张床。可玩归玩,必须找到工作才行。我跑了一个多星期人才市场,找了一份在宾馆当服务员的工作。” “那是一个四星级酒店。服务生,在前台帮忙的那种。本来只要相关专业,而且至少要中专以上的学历。人事部经理看我形象不错,就让我先上班,跟着其他新员工一起培训。” “我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了。” “同期培训员工都是女的。六十多个人,按照各人成绩,培训结束的时候会产生五名领班。其实现在想想,领班只是个头衔,每个月工资多两百块钱而已,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在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拼命争。” “我出来的时候跟爹妈说了,一定要出人头地。可等到培训的时候才发现,跟那些女孩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优势————除了我,她们不是中专生就是大学生。有的会画画,有的会唱歌,还有很多在学校里就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她们懂礼仪,气质非常好,学什么都很快。” “回过头来看看我,虽然人长得漂亮,感觉却很土。不会穿衣服,也从不化妆,尤其是高跟鞋穿在脚上很不习惯,连路都走不稳。” “领班是别指望了,我就想着在酒店里好好干,就当是重新学习。” “刚上班不到一个月,餐厅的厨师,还有行政部的几个男人就开始追我。他们约我出去吃饭,我都拒绝了。可不知道怎么搞的,事情一下子传开,很多女的嫉妒我,就编我的坏话。” “餐饮部的厨师结过婚,我没理他。后来他老婆知道了,来单位上闹,说我勾引她男人。我跟她打了一架,被酒店开除了。” “那时候我口袋里只有不到两千块钱,只能在城中村里找了一个很小的便宜房间,先住下来再说。” “我重新找工作,可那时候正好赶上年底,用工单位少,就算要上班也得等到第二年开春……以前我不懂这个道理,后来才知道你们汉人要过春节,那时候雇人是要发红包的。” “我天天吃泡面下馒头,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 “隔壁住着个女的,至少有四十岁。她白天关着门睡觉,下午四点多,甚至七点钟才起来。她是北方人,很热情,有一次看着我买了馒头回家,觉得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每天都吃这个?我那时候很孤单,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她让我管她叫“王姐”。那天她带我出去,在附近的小馆子里点了几个菜。我很久没这么吃过了,很开心,跟她关系也变得亲近起来。” “吃完饭,回到住处,我看着王姐化妆,很浓的那种,画好以后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王姐换了一套很暴露的衣服,问我有没有兴趣跟着她出去玩,开开眼。” “我当然愿意啊!每天就呆在屋子里,没钱也没朋友,感觉都快发霉了。王姐用她的化妆品帮我画了一下,说我这样漂亮极了,在场子里肯定有很多男人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王姐是在夜店里卖酒的。她干这行很多年了,结过婚又离了。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习惯了这种工作和生活。她家在北方,离婚以后在那边攒钱买房。平时让朋友帮着照看房子,租出去,她自己就在这边卖酒,等存够钱就回去,要么找个好男人嫁了,要么靠积蓄过下半辈子。” “那是我第一次去夜店。我有些害怕,不敢跟那些男人说话,一直跟在王姐身边,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王姐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卖啤酒,说公司里一直在招人。干这行没有保底工资,只有分成。只要卖的多,收入其实很高。我那时候已经豁出去了,其实干什么不是干,再说这个也是正经行业,没什么大不了。” “王姐带我去公司里办了手续,当天晚上就开始上班。” “她是个好人。教我化妆,教我穿公司里配发的衣服。因为衣服和裙子都很短,想要不走光,就必须注重搭配。我第一次的客人也是王姐给的。那是她的熟客,要了两打啤酒,那是我的第一笔进账。” “我这人没什么心眼儿,至少那时候没有。王姐对我好,我也对她好。第一个月的工资到手,我请她吃饭,她带我买衣服。都是夜店场子里穿的,很暴露,但只要是男人都喜欢。” “卖酒的时候,经常遇到客人对我动手动脚。王姐只要看见就会过来帮我解围。其实那不是我的错,可每次都要陪着客人喝一杯。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敢喝多,后来酒量练出来了,每天晚上至少要喝一打。王姐说我天生解酒能力强,不像她,两杯就不行了。” “场子里有很多女的陪男人喝酒。我看了觉得很不理解,王姐告诉我,她们跟我们不一样,是坐1台的。只要愿意,就能跟着男人走,躺着就能赚钱。” “王姐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看着纳罕姆香神情忽然变得落寞,虎平涛思考片刻,猜测着问:“她死了?” 纳罕姆香低着头,被铐住的双手扶着前额,沙哑的语音透出一丝悲伤:“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帮了我,还说等攒够了钱,带我去她北方老家好好往一段时间……那天晚上,她像平时一样招呼着客人,照例陪着喝了一杯百威。刚喝下去不到五分钟她就不行了,靠着墙,整个人瘫在地上。夜场的领班跟她很熟,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跟着去了医院,医生说她长时间生活没有规律,喝酒太多,再加上抽烟……根本来不及抢救,说走就走。” “我算看透了,这个世界只有钱才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主动问一个客人,愿不愿意带我出去?那是个在当地做服装生意的老板,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经常跟朋友过来玩,第一次找我买酒的时候,就说很喜欢我。因为身份的缘故,他说话比较隐晦,但就是那个意思。” “他睡到半夜就起来走了,给了我三千块钱。他说我不是初1女,如果是的话就给我一万。还说大家都是朋友,以后还会找我。房间是他开的,已经付过钱了,让我好好休息。” “他走了以后,我爬起来洗澡。倒不是觉得自己身上脏,只是觉得很别扭。我光着身子照镜子,王姐活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她老了,皮肤松弛,乳1房1下垂。可即便是那样,仍然有很多男人愿意在她身上花钱。我知道王姐跟很多男人睡1过,她告诉我,只有这样才能尽快攒钱。” “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只要愿意,我挣钱的速度肯定比她快。” 纳罕姆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伤心:“我没有诋毁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王姐死了以后,我忽然想开了。我爹妈在寨子里做农活,一年到头就几千块钱。我在夜场卖酒,跟男人1睡觉,一个晚上挣得比他们一年收入还多。只要狠下心来做几年,该有的都有了。” “第二年泼水节的时候,我回家了。召罕南知道消息就跑来找我,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当时已经想好了挣够钱就回来。召罕南人不坏,以前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其实不算什么。既然我选择出卖自己,终究还是要回来嫁人。何况我和他有过那种关系,召罕南不会怀疑。” “我答应他,过几年就结婚。” “过完傣历新年,我又回去上班。” “我很疯,而且打定主意就不会回头。只要客人提出要求,我都会跟着出去。大半年的时间,我存了十几万。” “后来,张俊豪出现了。” “他比我大五岁,大学本科毕业,在那边的规划设计院工作。那天他和朋友来夜店玩,买酒的时候看见我,就留了个电话。” “当时我没在意,因为这种事情太多了。男人找小姑娘要电话,不是存心想睡,就是朝着那方面努力。张俊豪也不例外,后面接连好几天,他都过来玩,以各种借口约我。我看他人长得不错,就跟着出去了。” “那天在酒店房间里做完,他忽然说,让我别干这个了,做他女朋友。”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同样的话很多男人都说过。要么是为了下次再找我;要么打感情牌,为了免费的炮。干这行久了,都知道男人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何况我已经想好了要回去跟召罕南结婚,所以对张俊豪说的话也没在意。” “他接连一个多星期都来夜场,每次都带着一束玫瑰花。专门点我的酒,每天都等到我下班,送我回住的地方。”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男人对我这么上心。就连召罕南对我也没这样,更不要说是送花送礼物。” 虎平涛在心中暗自叹息,问:“你答应他了?” 纳罕姆香回答:“以前也有男人追我,可都只是嘴上说说。像张俊豪那样的还从未有过。不过我没有直接答应,只说处着看看。他带我去外面吃饭,一起看电影,买礼物……后来,去了他家。” 虎平涛的语气颇为淡定:“见他的父母?” “是啊……”纳罕姆香眼睛里透出一丝闪亮:“我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他会当真。那天很正式,他把我介绍给他父母,说我是他初中同学的闺蜜。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他妈妈一直给我夹菜,不断的夸我……我感动极了。” “后来送我回去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要跟我结婚。” 虎平涛问:“他对你是来真的?” 纳罕姆香重重点了点头:“是的。” 虎平涛在沉默中思考了几秒钟:“继续。” 纳罕姆香道:“其实我很为难。那天晚上回到住处,我想了很久。看得出来,张俊豪是真的喜欢我。但我也有自知之明,如果是刚出来打工的那会儿,我肯定接受他。” “然而我在夜场呆久了,跟过的男人太多,已经回不去了。就算我刻意隐瞒一些事情,可公司里的同行,还有夜店里的那些女人都清楚我的底子。这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第二百六八节 悲剧 “张俊豪很执着,从那天以后,他每天晚上都来夜店守着我。我劝他把注意力从我身上挪开,找个好女孩,可他说什么都不听。” “时间长了,我也慢慢的愿意了。” “第二个月,刚好赶上新年,我打算回家一趟,把这事儿跟家里说说,再找召罕南好好谈谈,把关系撇清。”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晚上,召罕南主动来约我,说是大伙儿很久没见了,还有岩涵光、岩宰和刀勇,一起聚聚。我没多想,就答应了。” 纳罕姆香情绪忽然变得很低落,说话语气也充满前所未有的仇恨。 “召罕南带着我出了寨子,往西边的大山方向走了很远。那边我小时候经常去,我当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走了很远。等看见岩涵光、岩宰和刀勇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很害怕,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召罕南一把抓住。” 虎平涛疑惑地问:“为什么要害怕?” 纳罕姆香苦涩地说:“他们三个站在避风的草窝子里,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召罕南之前说是约我出来吃饭,可是那种地方,哪儿有什么吃的?” “我忽然明白他约我根本不是为了吃饭和叙旧,估计是有什么事情……他们四个围着我,召罕南当时就给了我一个耳光,问我这些年是不是在外面跟男人1睡觉,赚脏钱?” “我不敢说实话,一直否认没有这种事。” “岩宰凑上来,说他朋友在南边,也就是我在的那个城市,在夜店里看见我卖酒,还看见我跟着好几个男人出去……他说的清清楚楚,还拿出手机打他朋友的电话。那个人我不认识,可他知道我在酒场里工作用的名字。” “召罕南抓住我的头发,骂我不要脸,说他瞎了眼睛才会看中我这样的女人。” “岩宰扑上来,三下两下扒光了我的衣服。他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当着所有人的面,强1女1干我。” “召罕南很犹豫,看得出来他想要阻止,却没有张口。” “岩宰很狡猾,他完事儿以后就让岩涵光和刀勇轮流上。这样做是为了拉更多的人下水。他还对召罕南说:像我这样的女人根本不能娶,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直接扔掉,另外找个好的。” 虎平涛彻底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大体能猜测出整体案情。其实之前已经想到了一些,应该是情杀,却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隐情。 记录员在旁边“刷刷”地写着。 虎平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凶恶。 “为了报仇,你撺掇召罕南,让他指使刀勇,先后杀了岩涵光和岩宰?”这是他之前根据现场遗留痕迹,做出的判断。 纳罕姆香眼里流出泪水,边哭边说:“他们折腾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天快亮了才带着我回到寨子。我恨透了他们,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和张俊豪在一起。我在房间里呆了一整天,我要报仇,我要保护我自己。” “我也想过就这么算了,反正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人。可是后来想想,岩宰的朋友既然知道我在夜店工作,就有可能知道张俊豪与我的关系。我要嫁人,要结婚,以后还要生孩子,他们随便一句话,就能彻底毁掉我的生活。” “我不能杀人,但我可以借助召罕南的手。” “第二天,我主动找到他,说是想他了。尽管他满脸都是看不起我的表情,我还是强忍着恶心,把他伺候得很舒服。” 看着纳罕姆香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虎平涛疑惑地问:“前后相隔只有一天,召罕南仍然相信你?” 纳罕姆香仰起头,看着审讯室的天花板,发出悲苦的冷笑:“你没有和召罕南这个人接触过。他很狂妄,也很傲慢。他家祖上是贵族,虽然破落了,可在勐梭寨子里仍然有着很高的威信。他父亲在寨子里地位很高,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村长岩相。平时寨子裕东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基本上都会邀请他父亲帮着主持。” “你是汉人,恐怕很难理解大佛爷在我们心目中的地位。以前寺里的佛爷老了,有的圆寂,有的离开勐梭去了别的地方。现在寺里主持的佛爷,就是当年教过召罕南佛学的那个。他为人公正,口碑极好,只是因为性格方面的原因,不愿意掺合俗务。” 虎平涛听懂了,频频点头:“所以他把相关的事情交给弟子们处理?” 纳罕姆香叹了口气:“是啊!大佛爷不愿意管,这些事情的处理权就落到召罕南身上。大到两家人之间的日常纠纷,小到一个鸡蛋的归属,具体都由他来评判……倒不是说他品质优秀适合裁决,而是因为他在佛寺里跟着大佛爷念过经。”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结论。岩相老爷爷只要出面说句话就行。可是在大家眼里,老村长是老村长,佛爷是佛爷,不一样的。” 虎平涛心中一片释然。 这是典型的神权效应。在信徒看来,世俗的权力永远无法代替神权。所谓公平正义,不完全是地方长官说了算,必须得到来自神灵的指引,或者代言人的肯定,才能发挥应有的效果。 召罕南在勐梭寨子里的身份果然不简单————虽然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僧侣,但他受过相关的神学训练,可以算是不入流的初级神职人员。 如果换在其它地方,规模更大的寨子,对神灵崇拜氛围浓厚的缅国,或者暹罗,像召罕南这种入寺后又还俗的人,根本不算什么。 勐梭寨子太小了,这里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交通不便,当地百姓旧思维顽固,再加上又是少数民族,所以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不愿意,甚至应该说是拒绝接受国家义务九年教育。 这就导致了对召罕南的盲目崇拜。 虎平涛有些感慨,对纳罕姆香也多了几分同情:“接着说……你喝水吗?” 她神情惨然地摇摇头:“对于傲慢自大的人,只能顺着他的性子,一点点的诱导……这些事情以前我根本不懂。王姐带我入行,夜店酒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游走于那些想要占我便宜,想要带我出去的男人之间,我也算是练出来了。相比之下,召罕南就是一只呆在寨子里,根本没见过世面的鹌鹑。” 虎平涛安静地听着,忽然想到一句老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在寨子里可以颐指气使,可到了外面,连个屁都不是。”纳罕姆香脸上的鄙夷之色越发浓厚:“召罕南连镇上都不敢去,他拒绝与外面交流。就说手机吧!我在外面打工,智能机都换了好几个。有两个是被人偷了,有一个是我不小心摔坏了。可他呢,直到现在还用着旧款的数字机。说到见识,连大城市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不如。” “他把他的祖上经常挂在嘴边,张口就是所谓的贵族身份。” “岩宰早就对他不服气了。因为岩宰经常跑外面,见多识广。但岩宰是个坏人,那天要不是他故意挑事,我也不会被他们轮番凌辱。” “岩宰一直在打我的主意。之前我回家过年,泼水节的时候他就跟着我,借着泼水的名义往我身上蹭。那种场合大家都很高兴,没人会注意这些,召罕南当时陪着我,岩宰也不敢过于放肆……我在夜场见过很多跟他一样的客人,他们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都那样,像狼,像狗,一边威胁一边恭维,只要是被他们看中的女人,要么砸钱,要么打感情牌。如果两样都没用,就看准时机来硬的。” “那天我一直陪着召罕南,一边哭,一边撒娇。哭只是其次,对于有掌控欲望的男人,撒娇是最管用的。其实哭也是半真半假,我在眼角擦了点儿风油精,只要能流眼泪就行,犯不着真哭,而且哭的时间不能太长,那样会眼睛泡肿,人就不好看了。” “在夜店的时候每天都要化妆,我很清楚如何才能取悦召罕南。我一直对他说小时候的事情,说我对他是如何崇拜,如何尊敬……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为了报仇,我当时彻底放弃个人尊严,就这样跪在他面前,舔他的脚趾头。” “让一个男人变成国王,他就会产生与国王同样的虚妄感。这是张俊豪告诉我的,他读过很多书,而且已经考上了在职研究生。以前我没在意,直到那天才发现,对于召罕南这种没有文化的人,知识真的可以当做武器来用。” “我告诉他,我愿意成为他的情人,他想对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甚至可以每个月都给他钱,只要他愿意接受我就行。我不求跟他结婚,因为我已经脏了。我也不求有什么名分,只要让我跟着他就行……哈哈哈哈,对于男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最美妙的享受。何况我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很有自信,整个勐梭寨子再也找不出比我漂亮的女人。” “召罕南相信了我说的这些话。” “我整整陪了他两天。我没说过一句关于岩宰他们的坏话。我一直在挑逗召罕南,就像挑逗夜场里的男人,让他对我产生深深的迷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然后我有意识,也非常小心,注重节奏的重复一个事实————等到假期结束,我就要离开勐梭寨子,回去上班。” “到了第三天,我故意做出忧郁的样子。” “之前做的那一切已经足够,召罕南立刻问我究竟为什么不高兴?我装出不愿意的样子,引诱着他一直问。男人就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越是不知道的探究心理就越强。我花了半个多钟头吊他的胃口。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他就失去了兴趣;也不能太短,那样他会产生怀疑。” “最后,我很不情愿,也非常难过地告诉他————岩涵光、岩宰和刀勇都强迫我做过那种事,以后在他们面前,我实在没脸见人。” “你能想象召罕南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他们都是兄弟,没什么大不了。” “我问他:你就不介意他们跟你一起分享我?我可是你的女人啊!” “召罕南的反应终于像个正常人。他坐在床上,想了很久。” “我继续蛊惑他————岩宰整天游手好闲,这种人也配成为你的朋友?还有刀勇,又傻又笨,前些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整天跟在你身边,就是为了沾你的光。” “之所以先把他们两个摆开了说,是因为岩宰和刀勇在寨子里的地位远不如召罕南。岩宰虽然有钱,却不受人尊敬。刀勇更惨,没钱没地位,在寨子里排名末尾。” 虎平涛对此感到惊讶,也猜到了纳罕姆香的计划:“你当时首先瞄准的目标,是岩涵光?” 纳罕姆香眼里充满了怨毒,语音充满了恨意:“我不能直接把矛头对准岩宰,那会引起召罕南的怀疑。把岩涵光排在第一位还有个好处,他也在寺里当过小沙弥。在召罕南的那个小圈子里,他是第二号人物。搞掉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抬高召罕南在寨子里的身份地位。” “毕竟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国家对义务教育的宣传力度很大,从县里和乡镇都要求各村寨的孩子上学,佛寺的影响远不如从前。虽然有些老人很难改变想法,可是去寺里当和尚的孩子越来越少……如果岩涵光死了,对召罕南只有好处。” “我那几天一直给召罕南吹风,他的想法也越来越多,最终决定了让刀勇动手。” 虎平涛平视着她,问:“刀勇真有那么听话?” 纳罕姆香认真地说:“我知道说出来你可能不太相信,可这是真的。你们可以去寨子里走访,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刀勇其实是个很自卑的人,他受家里人的影响,对召罕南俯首帖耳,真正是说一不二。” 第二百六九节 狂信徒 虎平涛问:“具体是怎么做的?说仔细点儿。” 纳罕姆香道:“详细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没撒谎,召罕南对我还是有防备的,他没告诉我细节,只跟我说了个大概。好像是刀勇出面,约了岩涵光喝酒。刀勇酒量非常好,他把岩涵光灌醉,把人带到寨子外面的山上,从悬崖上把岩涵光推了下去。”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你说的这些,谁能证明?” 纳罕姆香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应该没有人了。刀勇死了,召罕南也死了……我没想过要撒谎。你们警察是很厉害的,能看出我是故意杀死召罕南,我又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们?” 虎平涛思考片刻,继续追问:“接着说,岩宰和刀勇是怎么死的?” 纳罕姆香“哦”的一声,回答:“岩涵光死了以后,我很害怕,刚好那时候泼水节已经过了,我就以这个为借口离开寨子,回去打工。” 虎平涛从中听出一些问题:“既然你都答应了召罕南,要做他的情人,而且岩涵光已经死了,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放你走?” 纳罕姆香老老实实回答:“我给他留了一笔钱。” 虎平涛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做着记录的警员,随即把视线转移到纳罕姆香身上:“多少?” “三千块。”她停顿了一下,叹道:“我当时带了一万块现金回家,原本打算是要给我阿妈,结果……在外面的大城市,三千块不算多,可是在勐梭寨就不一样。这边消费水平低,不像城里人那样得攒钱买房。召罕南平时花钱机会少,最多就是吃个早点,或者去镇上吃饭喝酒什么的,三千块对他来说不少了。” 虎平涛的眼睛能看穿人心:“你给他的不止是这些吧?还有呢?” 纳罕姆香回答:“我答应第二个月继续给他寄钱,以后每个月都有这么多。看在钱的份上,他答应放我走,但过年的时候必须回来。” 虎平涛把身子往后一靠,神情有些放松,讥讽地说:“他还挺想得开,真正是财色双收,什么也不放过。” 纳罕姆香对此不置可否:“我是真的怕他。其实刚开始撺掇召罕南的时候,我也没把握是否可以说动。他这个人很阴沉,有什么想法都埋在心里,可岩涵光还是死了……我觉得待在寨子里很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召罕南会像对付岩涵光那样,让刀勇把我干掉,杀人灭口。” “回到南方城市,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自由。” “然而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三天……我接到召罕南打来的电话,他让我尽快转钱,否则就带着刀勇来找我。” “我害怕极了,我忽然发现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就算被他们几个强1间了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去医院做个手术,把下面弄干净,从此以后带着我阿爸阿妈离开勐梭寨子,再也不回去。可现在不一样。在夜场挣男人的钱虽说不干净,却足够养活他们。虽说岩涵光是刀勇杀的,但我也脱不了关系。召罕南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会像吸血鬼一样趴在我身上,吃我一辈子。” “召罕南必须死,我必须整死他!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他的控制。否则我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托人弄了些毒药,藏在身上。我没等到过年就提前回来。我想好了要一次性把他们三个都解决,就单独约了召罕南。晚上陪他的时候,我故意挑着他喜欢听的话说,又给了他五千块钱。” “我劝他让刀勇杀掉岩宰。” “之前的理由我又说了一遍,另外就是岩宰对他不尊敬。毕竟岩宰有钱了,平时对召罕南态度也很敷衍。其实这些都不是很重要,关键还是以前的那件事。我对召罕南说————以前我是你的女朋友,岩宰当着你的面都敢侮辱我,可见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现在就敢这样,以后呢?” “召罕南动了心,他叫来刀勇,当着我的面,把毒药交给刀勇。” 虎平涛打断了纳罕姆香:“等等!你是说,岩宰是被毒死的?可从尸检报告来看,他是溺水身亡。” “刀勇没用毒药。”纳罕姆香摇摇头:“他还是用之前对付岩涵光的办法,把人骗出来喝酒,灌醉岩宰,趁着半夜天黑,把岩宰扔进村口的水塘。” 虎平涛在脑海中仔细梳理整个案子脉络,不解地问:“既然刀勇有把握对付岩宰,为什么还要给他毒药?” 纳罕姆香犹豫片刻,低着头说:“……毒药……是给刀勇用的。” 虎平涛皱起眉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弹了几下:“你的意思是,先让刀勇杀死岩宰,然后再杀了刀勇?” 这问题很突然,纳罕姆香虽然知道内幕,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陷入了沉默。 虎平涛没有催促,也没有追问。 联系纳罕姆香之前说过的那些,他隐隐猜到一些,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这女人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可她的心计很深,而且心狠手辣。 然而这终究只是想法,必须得到证实。虎平涛调整呼吸节奏,缓缓地,不太确定地问:“召罕南对刀勇真有那么强的控制能力?” 他亲眼看到刀勇服毒自杀。 当时老村长岩相和张青卫也在场,已经确定刀勇是杀害岩宰的凶手,旁边还有三名派出所的警员。可就是在这种戒备森严,对方根本没有逃脱和反抗可能的情况下,刀勇还是死了。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把氰化钾藏在糖块里,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吃就吃。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连制止的机会都没有。 纳罕姆香脸色发红,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那双皮肤滑润的手:“我之前就说了,刀勇是个非常迷信的人。他做梦都想进佛寺当和尚,可他家里穷,给不起供奉。而且刀勇的阿爸在寨子里名声不好,他跟几个寡妇之间不清不楚的,暗地里有来往。你们汉人不知道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男人打牌耍钱很正常,跟别的女人之间有来往也没什么。可如果赌钱输了耍赖,跟女人有勾搭又拿不出钱来给人家,那就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 “刀勇的阿爸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又老婆,偏偏不安生,在外面有女人……我小的时候,有好几次看见刀勇他阿爸在寨子里跟人打架,都是为了女人。大佛爷很讨厌他,自然不可能让刀勇进寺里当小沙弥。” “我这些年在外面也学了些东西。你们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话用在刀勇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八岁的时候就自己剃了光头,跑到佛寺外面跪着,苦苦哀求大佛爷给他一个机会,却被拒绝了。从那以后,他就整天跟在召罕南和岩涵光屁股后面。他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虎平涛在不断的调整思维。 他忽然发现,这个案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刀勇自杀的这个环节,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也对自己的正常逻辑提出了挑战。 不夸张地说,刀勇是真正意义上的狂信徒。 类似的案件在全世界都有。在警察学院培训的时候,虎平涛就在资料库里看到过相关的内容。遥控杀人,或者以命令形式直控杀人。这涉及到心理学、催眠、宗教、物质等多方面综合因素。凶手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情况,要么是心理素质极强,非常固执,性格极端的那种;要么是非常懦弱,胆小怕事,铤而走险。 刀勇属于前一种。 他对宗教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这种逻辑思维来源于其家庭、家人、周围的人群,以及族群自带的信仰成分。 虎平涛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这件事情上来。他认真地问:“既然召罕南和岩涵光都在佛寺里当过小沙弥,为什么刀勇只听召罕南的,却不听岩涵光的?而且他还杀了岩涵光……别告诉我这是因为召罕南的祖上有贵族身份。这一点虽说很重要,却不是关键因素。” “如果召罕南对刀勇的控制程度真有那么深,那么刀勇就相当于召罕南的奴隶。别说是提他杀人了,就算平时的日常收入,恐怕都会一分不少全部上贡给召罕南。” 纳罕姆香急了,她连忙解释:“我没骗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我把毒药给召罕南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要一次性解决岩宰和刀勇。当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连刀勇也要一块儿算计进去。可召罕南说了,刀勇这个人听话归听话,问题是他实在太过于老实……老实得让召罕南觉得害怕。” “寨子里是没有公共浴室的。我们这边天气热,如果不是有特别的需要,平时洗澡谁都不会用热水,都是直接冲凉。平时下河洗澡,男的女的各占一边。” 虎平涛对此颇为了解。 傣族依河而居。平时洗澡都在露天。要么约定地段,要么规定时间,男女之间都有各自的洗浴区域和时段。以女子为例,都是穿着筒裙下河,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身上的衣服就随着洗浴节奏不断往上翻,总之不会暴露私密部位。等洗完澡,衣服也洗干净了。这种洗法很讲究技巧,外人是很难学会的。 纳罕姆香说:“召罕南告诉我,他每次在河里洗澡的时候,刀勇都在旁边。要么给他搓背,要么帮他洗衣服。”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同1性1恋倾向?” 纳罕姆香摇摇头:“召罕南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据我所知,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我和刀勇平时几乎不打交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刀勇是个很孤僻的人,而且有些怪癖。” “什么怪癖?”虎平涛追问。 “他经常到寺里偷东西。”纳罕姆香回答:“尤其是佛爷晾在外面的袈裟,他偷了好几次,还有佛爷的鞋子、碗筷、铃铛法器之类……佛爷是个好人,他每次都不声张,只是去刀勇家里把东西讨要回来。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一多,寨子里的人慢慢就知道了。” 虎平涛感觉有些无语。 偷袈裟? 偷僧人用过的物件? 这根本就是另类的恋1物1癖! 纳罕姆香继续道:“召罕南虽然喜欢身边有这么一个听话的跟班,可他对刀勇的防备也越来越深。他说……有好几次,刀勇趁着洗澡的时候,偷偷摸他的背,还故意钻到水底下,摸他的脚趾头。” 虎平涛理解地点着头:“所以他想杀了刀勇?” 纳罕姆香小声地说:“召罕南把毒药裹在麦芽糖里,给了刀勇。说这是他从佛寺里求来的仙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还能化解灾祸。但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时间,如果在最危险的时候吃下去,就能逢凶化吉。” 虎平涛越发感觉不可思议,忍不住道:“这也太夸张了。怎么刀勇连最基础的分辨能力都没有吗?” “我没撒谎!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寨子里走访了解一下,就知道我没骗你们。”纳罕姆香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 虎平涛神情严肃:“召罕南是故意这样做的?” 纳罕姆香犹豫了一下,回答:“……是的。他很聪明。勐梭是个小地方,来来往往就这么点儿人。岩涵光的案子已经引起你们注意,虽然没有查到刀勇身上,可这种事情时间长了谁也说不准。而且紧接着岩宰死了,连续死人,警察肯定得重视。刀勇把岩宰扔进水塘的时候是半夜,可保不准有人看见。一旦被抓住,就算刀勇不会出卖召罕南,也肯定会查到我身上。” 虎平涛明悟地点了下头:“所以刀勇必须死?” 纳罕姆香回答:“这就是召罕南的高明之处。” 第二百七十节 命令你死 “他知道刀勇不会说出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可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了。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直接让刀勇去死,这个不太可能。刀勇虽然迷信,而且对他百依百顺,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还不如用麦芽糖骗骗刀勇,说那是仙药,让他自己吃下去。” “仙药……”坐在虎平涛旁边的记录员摇摇头,小声嘀咕:“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相信这个?”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声音同样轻微:“别那么多废话,照实记录。” 其实虎平涛的想法与记录员一眼,都很意外,惊诧中夹杂着各种复杂成分。 我们的宇宙空间站都投入使用了,还有人相信所谓的“仙药”。 很正常,不奇怪。世界从来就两极分化严重。 虎平涛忽然有些烦躁。他抬起手,冲着纳罕姆香虚点了一下:“刀勇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所以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一定要实话实说。” “我真没骗你们。”纳罕姆香慌忙辩解:“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隐瞒,我说的都是实话。” 虎平涛略微思索,问:“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杀死召罕南?” 纳罕姆香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片刻,抬起头,自嘲地笑笑:“我这次提前回来,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一切。” “岩宰死了,你们必然会查到刀勇身上。” “刀勇死了,召罕南也脱不了干系。” “只要把召罕南抓起来一问,我就会被带进去。” “所以他必须死。” 虎平涛注视着她:“为什么要用刀,而不用毒药?那样更隐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众人皆知。” 纳罕姆香抬起手,顺了顺从额前垂落的长发:“寨子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召罕南的女朋友,而且已经谈婚论嫁。如果用毒,警察肯定能查出他的死因,产生怀疑。用刀就不一样了。我故意选择召罕南家里人最多的时候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一起进了卧室。反正是未婚夫妻,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用刀子把他戳伤也很正常。就算他死了,我也有足够的理由解释。只要在明面上说得过去,警察就不会关注我,召罕南的家人就算要闹,最多就是赔他们点儿钱……等风头过去了,我就带着阿爹妈离开勐梭,去外面的城市。” 虎平涛讽刺道:“看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 纳罕姆香低着头,神情木然:“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见过外面的世界,那里什么都有。我知道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我脏,很多男人都碰过我。可是跟外面那些男人比起来,召罕南算个什么东西?还有岩涵光、岩宰、刀勇……不夸张地说一句,就他们这些人,去了外面,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们没上过学,就算平时在寨子里威望再高又有什么用?别说是去工厂里打工了,就算去餐馆里洗盘子之类的工作都做不了。可就是这样一群渣子,他们竟然看不起我,还说我在外面勾引男人,还约起来侮辱我……这个世界完全颠倒过来,他们凭什么这样做?” “我要报复,我要一个个杀了他们。” 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纳罕姆香,虎平涛叹了口气:“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有用吗?”纳罕姆香双眼发红,声嘶力竭:“我在夜场工作,本来就是瞒着家里人。如果报警,所有事情公开,我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虽然名声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无所谓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可在这里不同。这里是勐梭,是我的老家。” “就因为岩宰那个狗1杂1种一句话,召罕南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糟践我。他良心让狗吃了!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女朋友。” “就算他们被抓起来,又能怎么样?这些年我在外面一边工作一边看书,我想上大学,想自考。我懂法律,强1健被抓进去,顶多就是判几年,又不是关一辈子。等到过几年他们出来,以召罕南和岩宰的性格,肯定要找我报复。到时候我连工作都保不住,还会连累我阿爹阿妈……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接整死他们!” 虎平涛一言不发。 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盯着纳罕姆香,充满了疑惑,也有些释然。 “你杀人的理由很充分,细节方面也无可挑剔。整体来说很完整,也符合逻辑。” 说到这里,虎平涛忽然话锋一转:“然而从头到尾,你都故意隐藏了一个重点。” 纳罕姆香心中猛然一紧。她想也不想就张口解释:“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没有隐瞒。” 虎平涛注视着她:“你从哪儿弄到的氰化钾?” 说着,虎平涛对记录员做了个手势,从他手中拿过笔录本,翻到之前记录的部分:“你刚才交代:托人弄到了毒药。” 虎平涛把笔录本还给记录员,目光转向纳罕姆香:“毒药分很多种类。如果是民间常见,从山上就可以采到的乌头之类,那的确可以自圆其说。可刀勇自杀用的是氰化钾,这你怎么解释?” “别跟我说你在化学方面有着很强的理论研究和实际操作能力,连氰化钾都可以自制。” 纳罕姆香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外面……托人……嗯,托人买的。” “托谁了?他叫什么名字?”虎平涛语速极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张……哦,不是,是姓王……王永和。”纳罕姆香的牙齿在“格格”打战。 虎平涛目光和话语都很冰冷:“你好像对这个叫做王永和的人不是很熟。呵呵……托人买毒药啊!这种事情你竟然相信一个陌生人?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虎平涛继续道:“我是很相信你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下一步就得找到这个王永和。说吧,他的电话是多少?你在哪儿认识他的?他住在哪儿?在什么地方工作?” 一连串的问题,让纳罕姆香脑子发晕,很多事先想好的说辞被彻底打断,前后无法连贯起来。 “电话……”她想了几秒钟,说出一个号码。 虎平涛拿出手机拨打,听筒里传来熟悉的电子合成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点开免提,扬起手机,虎平涛冷冷地说:“听到了吗?是空号。” “可能……他销号了吧?”纳罕姆香仍在挣扎,她心里潜藏着侥幸。 虎平涛放下电话,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不说说你的男朋友张俊豪?” 纳罕姆香神情骤变,支支吾吾地说:“……他……他跟这事儿没关系。你提他做什么?” “没关系?不见得吧!”虎平涛的话充满了威慑力:“之前你说的那些,前后之间互有关联,逻辑层面也没有问题。岩涵光和岩宰接连被刀勇所杀,这两个案子我们都掌握了情况和线索,否则也不会直接找到刀勇。你说召罕南能控制刀勇,让他自己把毒药当做仙药吃下去,这话我相信,因为只要在勐梭寨子里走访一下,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但你隐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在外面打工认识的男朋友,张俊豪。” “你应该很清楚,氰化钾是管制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接触,更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化工商店就能买到的。” 纳罕姆香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脸上充满了畏惧,还有深深的懊悔和敌意。 虎平涛轻轻冷笑了一下:“别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这套对我没用,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前途吧!杀人罪,尤其是这种连环命案,都会判的很重。当然,法官会考虑你之前被召罕南他们凌辱的情节,然而你知情不报,知法犯法,接连导致死亡,在当地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就这些方面来看,你被判无期的几率很大。” “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故意隐瞒张俊豪在这个案子里的存在。你喜欢他,也许已经达到了真正“爱”的程度。这跟你小时候在寨子里对召罕南的感情完全不同。” “你想摆脱召罕南,想永远离开勐梭。”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在外面,有你的希望。你毕竟还年轻,人也长得漂亮。这是你的优势。以前在勐梭寨子里的时候,你从未发现这对你来说是一种重要资本。直到去了外面打工,才发现在男人面前,你可以成为女神。” “人都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你也不例外。你和张俊豪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过了正常男女友谊,他也不介意你在夜场的经历。虽然我没见过这个人,但从你的描述当中,可以看出他对你很用心,所以……” 纳罕姆香猛然发出音量极大的尖叫,被铐住的双手重重砸在审讯椅的案板上:“别说了!别再说了!” 她趴在椅子上,“呜呜”地哭着。头发散乱,边哭边喊,泣不成声。 “这一切都是他们逼的。我有什么错?如果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愿意回来。” “我阿爹阿妈都是老实人,他们勤勤恳恳过了大半辈子,我只想带着他们离开勐梭。” “从我懂事的时候起,没有一个男人像他对我这么好过,就连我阿爸也没有啊!” “他爹妈都明事理。他没有隐瞒我的过去,向家里坦白了一切。那天去他家里吃饭,路上他告诉我这些事情,我几乎被吓傻了……在他家楼下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愿意上去,最后是被他拖着进了电梯。” “他父母很温和,除了寨子里的大佛爷,我从未见过像他们那么好的人。他阿妈一直给我夹菜,他阿爸很豪爽,说只要我们结婚,就另外买一套房子,房产证上还要落我的名字。”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照这么说,张俊豪家庭环境不错,很有钱?” 纳罕姆香抽泣着回答:“……应该是的。他家里有两辆车。” 虎平涛问:“你对张俊豪说了被召罕南他们侮辱的事情?他帮你搞到了氰化钾?” “……是的。”纳罕姆香用力吸着鼻子,脸上全是绝望的神情:“是我找他要的,求他帮帮我。否则……召罕南会永远缠着我。” 虎平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好不要骗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纳罕姆香惨然道:“你都猜出是张俊豪给了我毒药,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虎平涛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 初审差不多就这样了。 案子已经基本明朗。 张青卫赶回派出所的时候,虎平涛刚好准备出门,回边检站。 “你得看紧纳罕姆香,最好现在就把她送去州里的看守所。”他叮嘱张青卫:“这案子牵连的人很多,后期调查有一定难度。我只能帮到这儿,后面的工作得靠你了。” 召罕南家族的势力很大,如果纠集起来,极有可能冲进派出所抢走纳罕姆香,当众将其活活打死。 发生这种事情的几率很大。 “我明白。”张青卫点了下头:“我现在就安排车和人,把她送到州里……对了,小李在电话里跟我说,纳罕姆香的男朋友在沿海城市,氰化钾也是通过那个人弄的。这样一来,咱们就得去外地取证查察?” 虎平涛想了一下:“上报省厅吧!接连死了这么多人,发案地又是民族聚集区,就凭你所里的这点儿人,我估计很难搞。必须向上面求取支援,最好是交给省厅刑侦队处理。” 张青卫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案情基本上清楚,后面的工作我就不插手了。我没想过要争功,只要能太太平平过日子就行。” 他侧身往审讯室方向望去:“纳罕姆香这女孩我认识。你说这好好的怎么搞成这样啊?召罕南那小伙子平时看起来也挺好,没想到会是那种人。岩涵光、岩宰、刀勇,三条人命都在他手上啊!” 第二百七一节 生了 虎平涛只能规劝:“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只能说……召罕南这个人,实在太贪婪了。” 张青卫苦笑了一下:“他还进过佛寺,跟着大佛爷学过经啊!” 虎平涛道:“那只是一种经历,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的思维观念……好了,我赶着回去,不跟你多说了。这案子你盯着点儿,张俊豪那边有什么反馈消息,就赶紧打电话告诉我。” 张青卫有些奇怪:“怎么,你想帮纳罕姆香?” “谈不上。”虎平涛解释:“我只是对张俊豪这个人有些好奇。他可能对纳罕姆香有些别的想法,当然也不排除他真心喜欢这女的,还有就是他家里人的态度……总之就这样吧!你那边有消息就告诉我。这感觉就跟看悬疑片差不多,迫切的想要知道大结局啊!”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翻过了年,春天,然后是夏天。 省厅刑侦队的动作很快,刚过年的时候就派人前往沿海,把案情弄了个水落石出。只是因为保密条例,案情没有扩散。直到几个月后,才在系统内发布、公开。 张俊豪对纳罕姆香的确是真爱。 他在设计院工作,通过职务之便,编造借口,从搞化工的朋友那里弄到了一些氰化钾。 这是个做起事情来不考虑后果的男人。他迫切想要帮纳罕姆香报仇,甚至想陪着纳罕姆香一起回家,找机会毒死召罕南等人。 张俊豪是独生子,他父母对他相当溺爱。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愿意结婚,父母都能接受。 听起来很奇葩,可张俊豪在家里的确有肆意妄为的本事。 …… 周末,张青卫带着一大瓶散酒来边检站找到了虎平涛。 “这个……我晚上还得值班。”虎平涛有些为难。 张青卫把眼睛一瞪:“骗鬼呢?你今天休息,值个屁的班。” 虎平涛连声叫屈:“骗你干什么,我真得值班啊!” 张青卫看他不像在撒谎,疑惑地问:“怎么周末也不休息?纳罕姆香那个案子结了,我今天专门带着酒过来,就是想要谢谢你,别告诉我你戒酒了啊!” 虎平涛无奈地笑道:“刘站长去了省里开会,李书记跟着州委的人去调研,王副去西盟那边搞双边交流,现在站上的领导只剩下我。还有,队里新来了一个小伙子,前天他父亲病危,刘站批了假让他回去,少了人我就得替上去……实在是没办法啊!” 张青卫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我忘了,你是副站长……照这么说,你还真是没法休息了。” 虎平涛笑着,把摆在桌上的酒递给张青卫:“喝酒就算了。等刘站他们回来,大家聚在一块儿喝。” 张青卫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空跑一趟吧!而且这酒也不错,我一个朋友自己烤的小灶酒。咱们总量控制,少喝点儿,误不了你的事。” 他很热情,虎平涛实在抹不开面子,再加上今天周末,不是正常上班时间,晚上值班不用上关口检查,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总管……他点点头:“行,那就总量控制。先说好,最多二两,不能超限啊!” 两个人在宿舍里就着一包五香花生米,就这样喝着。 “我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这案子我真的是两眼一抓瞎,搞不定啊!” 说着,张青卫举起杯子:“来碰一下,敬你。” 虎平涛也不矫情,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他放下空杯,长长吐了口气:“老三,这案子我是办的真不舒服。” 平时与他接触多了,张青卫多多少少能猜到虎平涛的想法:“你是说纳罕姆香?” 虎平涛神情黯然地点了下头:“一个完全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女人,就这样被硬生生逼成了杀人犯……码1的,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些黑了心的狗1杂1种?” 张青卫对此也深有体会:“是啊!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尽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与其说这些人是社会渣子,不如说毫无用处的废物……照我的想法,如果纳罕姆香当时报警……” 虎平涛抬手将其挡住,喷吐着酒,认真地说:“这种事情没有如果。这不是游戏,不能存档,然后提档。” 张青卫的情绪有些低落:“我知道。就像我哥……唉,真的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啊!” 虎平涛抬手搂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我们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工作,守护一方安宁。” 张青卫笑了,给两人杯子满上:“再来一杯。” 虎平涛笑着举杯:“来……” 话刚说到这儿,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姐姐虎碧媛的电话。 刚接通,话筒里就传来久违且熟悉的凌厉语气:“小涛,你在哪儿?” 虎平涛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我……我在单位上。姐,怎么了?” 虎碧媛说话很直接,丝毫没有过渡:“你媳妇儿快生了。” 虎平涛顿时瞪大双眼,惊讶地“啊”了一声。 他立刻变得很紧张,双手托着手机,越发凑近耳朵,让自己听得更清楚。激动、期待、茫然、惶恐……各种复杂情绪不断冲撞,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我……我记得预产期还没到啊,怎么……” 虎碧媛打断了他的话:“琳琳昨天出了点儿意外,动了胎气。当时她妈妈跟她在一起,就赶紧打车送了医院,然后才通知我。” 虎平涛神色变得严峻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虎碧媛在电话里解释:“琳琳这段时间肚子越来越大,身子也沉。我给他她找了个健康顾问,人家让她平时多运动,小幅度的那种,所以琳琳没事就走动走动。她前段时间回家,跟她爸妈住在一块儿。昨天晚上吃过饭,琳琳和她妈妈出了小区,在外面散步。” “路上经过杂货店,卖米面干果,还有各种调料的那种。一口袋米放在店门口,刚好过来一个遛狗的老太太。你说遛狗就遛狗吧,偏偏还不栓绳子……” 虎平涛很紧张,打断话问:“琳琳被狗咬了?” “没有!”虎碧媛在电话那端拖长了声调:“你急什么啊!听我把话说完。那狗跑到杂货店门口,张腿骑着大米口袋,撒了泡尿。” 听见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虎平涛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在实处:“后来呢?” 虎碧媛道:“杂货店主当时就跟老太太吵起来。说狗尿把大米弄脏了,得让老太太花钱买下来。”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要求很正常。装米的袋子不防水,一泡尿就毁了一袋米,必须赔。” “可那老太太不愿意啊!”虎碧媛说着来了气:“她一直在那儿嚷嚷,说袋子脏了,擦干净就行,还说什么做人要豁达,别跟狗一般见识。” 虎平涛在这边听到直摇头:“这什么逻辑啊!哪有这样说话的?” 虎碧媛继续道:“人家杂货店老板就不愿意了,说没跟狗一般见识,但得跟人一般见识。这一整袋大米二十五公斤,全都脏了,不卖给你卖给谁啊?难道还留着我自己吃不成?” 虎平涛目光微凝:“遛狗的老太太耍赖?” “她说什么也不买。”虎碧媛道:“还说什么不买就不买,她家里不缺大米。不高兴就报警,让警察来评评理。” 虎平涛皱起眉头:“如果真报警,警察到现场调解,肯定得让她花钱赔给卖米的。” 虎碧媛在电话那端说:“刚好琳琳和她妈妈从旁边经过。琳琳那性子你是知道的,最听不得谁说警察,再加上这事儿又是遛狗那老太婆的错,于是就帮着杂货店主说了几句。” 虎平涛对自家媳妇很了解,多少猜到当时的状况。他阴着脸问:“那老太婆骂她了?” 虎碧媛没有火上浇油,只是实话实说:“骂的很难听。”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脸色已经变得狰狞起来:“有没有动手?” “动手倒没有,只是琳琳当场就发火了,拿出手机打一一零报警。那老太婆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想要走人。现场围观的人多,所有人都说是她不对。老太婆慌里慌张找空子溜,没想到一下子撞在琳琳身上,结果……” 虎平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双手死死攥住手机,几乎是吼一般地问:“琳琳到底怎么了?” 虎碧媛在电话那端埋怨道:“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耳朵都快聋了……放心吧!你媳妇没事。当时她喊着肚子疼,琳琳妈一看情况不妙,连忙叫了出租车把人送去医院。” 虎平涛紧跟着她的说话节奏,下意识地问:“医生怎么说?” 虎碧媛道:“琳琳昨晚就住院了。我给她要了最好的特护病房。幸好羊水没破,医生看了以后说可能会早产,不过看看月份也差不多了,只是要留院观察。等到今天早上,琳琳肚子疼得受不了,说是快生了。” 虎平涛双眼再次瞪大,再次张大嘴,“啊”了一声。 他顿时变得六神无主:“现在就要生?这,这怎么办啊?” 虎碧媛在电话那端很不高兴地说:“怎么办?你人都不在,还能怎么办?我打电话给你,就是问你能不能请假赶回来。琳琳生孩子你肯定是赶不上了,但你至少得回来看看孩子是男是女。” 一席话,说得虎平涛立刻冷静下来。他思考了几秒钟,艰难地说:“……姐,我……估计来不了。” 虎碧媛提高音量,质问:“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前些年一出去就没个人影,你说你为国家为事业,我该帮你就帮你,从没抱怨过你。可这次不同,你老婆生孩子,破天荒第一次。我是女人,我也生过孩子。当年我生小涛的时候,如果你姐夫不在我身边,等生完孩子我肯定跟他离婚。” 虎平涛面露难色:“……我知道,可我这边实在是走不开啊!” 虎碧媛鄙夷道:“你能有多忙?有国家1主1席忙吗?” 虎平涛连忙托着手机解释:“姐,我是真忙。” 虎碧媛被他说的也来了气:“那好,你给我说说,到底在忙些什么?” 虎平涛连忙回答:“边检站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必须得守着。我是副站长,还要监管巡逻,里里外外都是事儿。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休息,也只能休半天,下午六点钟还得换班。” 虎碧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认真地问:“我知道你工作忙。说起来,你跟咱爸一个样,都是眼里只有工作,没有家人的那种。我也没让你违反规定,但你找人替一下总可以吧?何况刚才你都说了,你六点换班。既然别人能换,为什么你不能换?” 虎平涛苦笑道:“姐,这不一样。站里的领导都不在,我换班的那是个新人,去年刚来,大凉山的彝族。他父亲病危,家里打电话让他回去。这种事情必须给假。他人一走,只能我顶上。” 虎碧媛不这样认为:“那你媳妇生孩子也一样啊!琳琳我是真喜欢,你要是找了别的,我还不一定看得上。” 虎平涛知道姐姐这是在变相施压,他只能在电话这边陪着笑:“姐,从小到大你都帮着我,你是好人,天底下最好的人。” 虎碧媛冷笑道:“你这张嘴,专拣好听的话说。” 虎平涛听出她口风已经转向,赶紧迫不及待地问:“姐,琳琳现在情况怎么样?” “已经进产房了。”虎碧媛还是明事理的,生气归生气,却只停留在半开玩笑的程度,在电话里对虎平涛又是一阵埋怨:“不是我说你,你不能跟爸一样,除了工作别的什么都不管。以前我当你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现在你结婚了,眼瞅着马上又要升级当爹。我知道你很优秀,吃苦耐劳,可你得为老婆孩子想想,把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第二百七二节 一家子 虎平涛被训的半点脾气没有,后背上冷汗淋漓,双手托着电话连声应承:“好的,好的,姐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等站领导回来,我马上调休,回来照顾琳琳。” 虎碧媛没好气地回道:“这话你跟我说没用,跟你老婆说去。” 虎平涛正打算张口,忽然听到虎碧媛从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充满惊喜:“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等了一会儿,手机里传出虎崇先的声音:“喂。” 虎平涛心里充满了惊讶,连忙问:“爸,你和妈在省城?” 虎崇先说话的语调不徐不急:“昨天晚上接到你姐姐和亲家打来的电话,我和你1妈一大早就从昭城赶上来。琳琳生孩子,这是家里的头等大事,疏忽不得。” 虎平涛惴惴不安,期期艾艾地说:“爸……我……我这边还在上班……那个……” 虎崇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这没什么,工作要紧。这边你不用担心,你姐姐都安排好了。生孩子而已,又不是扛枪打仗。反正你来了也不起作用,在医院就得听医生的。” 旁边,虎碧媛有些不乐意:“爸,你这是什么话啊!” 虎崇先把眼睛一瞪:“难道我说错了吗?平涛他会接生,还是能帮着琳琳生孩子?上班就让他好好上班,别耽误正事儿。” 虎碧媛说不过父亲,只能站在旁边,抬眼望天。 虎崇先把手机移到耳边,用教训的口吻道:“你在西洛好好工作,这边儿的事情就别管了。你姐姐让人在病房里装了视频,你手机别关,等琳琳从产房里出来,把信号接过去,就什么都能看见。” 虎平涛一阵惊喜:“真的?” 虎崇先心里颇为得意,大声笑道:“老子还能骗你不成?” “谢谢爸!”虎平涛紧握着电话,高兴的有些难以自持:“还有,谢谢大姐。” 后面这句话他音量十足,故意说给虎碧媛听的。 …… 临近中午,产房的门终于开了。 满面苍白的苏小琳躺在担架床上,被护士推着进了特护病房。 两家四个老人,加上一个虎碧媛,五个人围在床边看着她,眼里全是关注的目光。 剖腹产,苏小琳打了麻醉,身上还带着一个麻醉包。她意识不是很清醒,眼睛半睁着,看到的虽是一片朦胧,却大体可以分辨出围在床边的这些人。 父亲苏穆,母亲陈珺。 公公虎崇先,婆婆李静兰,还有大姐虎碧媛。 没有看见最期盼的丈夫……苏小琳心中有些失望。 她翕张着嘴唇,看着母亲陈珺,发出沙哑的声音:“妈……疼……” 打了麻醉痛感会变得轻微,苏小琳指的是刚进产房那会儿,撕心裂肺疼得恨不得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她现在脑子里晕乎乎的,只记得手术的时候,有种身体被掏空,仿佛内脏被摘除的感觉。膨胀了大半年的肚子一下子瘪下去,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 陈珺心疼地看着女儿,连声安慰:“都过去了,你生了个双胞,龙凤胎。什么也别想,好好睡吧!等睡醒了,就能看到孩子。” 刚做完手术的人都这样,麻1药效果还没过去,脑子不清醒,眼皮沉重,意识模糊。 听陈珺这么一说,苏小琳终于彻底放松,闭上眼睛睡着了。 虎碧媛一直开着手机视频,从产房到病房,全程给虎平涛看着。 远在西洛的他很心疼,也很紧张。 虎碧媛走到窗前,转换镜头,安慰道:“琳琳已经没事儿了,她打了麻醉,现在得好好休息。我之前是逗你玩呢,别想太多……对了,恭喜你升级当爹。” 虎平涛的声音有些颤抖:“姐……我刚才听琳琳的妈妈说……是,是双胞胎?” 虎碧媛轻声笑道:“一男一女,龙凤胎。你小子福气真好,这种事情多少人盼都盼不来。要我说,这相当于中了五百万大奖。” 虎平涛用力吞了一下喉咙,声音干涩且充满了无限渴求:“姐,我想看看孩子……求你了。” 虎碧媛被他说的再次笑了起来:“瞧你说的,咱们之间还用得着求……不过现在还真看不了,孩子在护士那儿。他们刚出来,很娇弱,必须先在育婴室里观察一段时间。等会儿应该可以隔着玻璃看,到时候我用手机拍给你。” “谢谢姐!”虎平涛在电话这边忙不迭地说。 虎碧媛有些感慨:“好好上你的班吧!以前我一直听说当了警察就顾不上家,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说真的,要换了是我,早把你撵出去了,也就是琳琳人好才看得上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任劳任怨。小涛我跟你说实话,你以后必须好好对琳琳,否则我饶不了你。” “肯定的,肯定的。”虎平涛早已心花怒放,无论虎碧媛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答应。 虎碧媛继续提出要求:“先说好,我要当两个孩子的干妈,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得管我叫这个。别什么姨不姨的,我不喜欢。” 虎平涛笑道:“行,你说了算。” …… 放下手机,虎平涛脸上全是难以自持的喜色。 张青卫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这时候连忙凑过来问:“怎么,你媳妇儿生了?” “生了……哈哈哈哈!”虎平涛挺起胸膛,发出爽朗的大笑,豪气十足:“我现在也是当爹的人啦!” 宿舍门开着,几个路过的警员听见,纷纷进来好奇地问:“虎副,你老婆生了?” 都在一个单位,虎平涛年龄不大,说起来都算是同龄人,对彼此的情况都很熟。 张青卫在旁边抢着说:“你们虎副可了不得,有能耐啊!他媳妇生了双胞胎,而且还是一男一女。” 闻言,众人纷纷起哄。 “龙凤胎啊!” “虎副,你这得请客了,无论如何都得请客。” “厉害啊!二胎政策刚出来,你这就生双胞胎了,真正是响应国家号召……哈哈哈哈!” 虎平涛豪爽地笑道:“请客就请客。跟食堂说一声,晚上加几个硬菜,我请大伙儿吃顿好的。” 按照规章制度,食堂加菜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对公招待,这个只要在限制范围内,可以走公账;一种是私人宴请,加菜仅限于食堂冷库现有的食材种类,大多是鸡、猪和牛肉。 后一种很常见,因为边检站成员来自五湖四海,经常有人来这里探亲,不方便去外面吃,就自己掏腰包,请食堂大师傅多做几个菜。 像虎平涛这种给边检站所有人加菜举动就很少见。站上人多,一次就得好几千。 高兴归高兴,他没有违规。 讨老婆生孩子,一辈子就一次,必须隆重。 …… 省城,医院。 病房里要保持安静,于是陈珺陪着苏小琳,其他人直接去了育婴室。 为了照顾家属的心情,医院把育婴室朝向走廊的这一面全部装了隔音玻璃。通透又敞亮,站在外面就能看到孩子。 虎崇先是个很讲规矩的人,非正式场合从不穿正式军装。淡绿色衬衫虽是军内配发,却没有肩章和胸前的识别码,也没有佩戴臂章。一眼看上去,跟普通的退休老人没什么区别。 他上身前倾,额头紧贴着玻璃,双眼死死盯住育婴室里第二排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三张床。 “瞧见没有,那两个就是我孙子和孙女。”几十岁的人了,就这么看着,乐不可支:“我一直想着咱家得有个孙女,这次琳琳可立大功了。” 虎碧媛在旁边听着不乐意:“爸,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照您这意思,小涛这个孙子在您眼里就掉价了是不是?” 她指的是儿子苏睿涛。 虎崇先直起身子,偏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两码事。” 语气虽然如平常那样威严,却透出无法掩饰的快乐与满足。 李静兰在旁边看着,她很了解自家老伴儿的性格,知道虎崇先紧接着要说什么,连忙岔开话题,拉住虎碧媛的手,认真地问:“你之前不是说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专门做妇产科的那种。从医生到护理,全程都安排好了。怎么忽然改主意,把琳琳弄到这儿了?” 不等虎碧媛说话,苏穆在旁边笑着解释:“私立医院那边是约好了在预产期提前一周过去。可昨天晚上出了点儿事,当时琳琳和她妈妈在外面,当时琳琳一直喊肚子疼,私立医院在城郊,太远,只好临时打车来到这儿。等媛媛和我赶过来的时候,医生已经让住院观察。没办法,只能留下来。” 接着,他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虎崇先在旁边听着,顿时来了火气:“琳琳当时报警,后来警察来了,怎么处理?” 苏穆朝着特护病房方向努了下嘴:“琳琳用她妈妈的手机报警,后来警察打电话过来问,陈珺在电话里解释,具体情况得问她。不过我估计她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当时没在场……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不提了。” 虎崇先微微点头,视线锁定躺在育婴室小床上的孩子,心里顿时变得无限温柔。 “得给孩子取个名儿。”他的语气异常坚定:“我上次去西洛,就跟平涛说过这事儿,他也答应了。男孩叫志军,女孩叫爱国。” 虎碧媛在旁边一听,不由得抬手抚额,发出哀怨的声音:“爸……你又来了。” 李静兰也是满脸不高兴,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虎崇先的腰:“你发什么神经,又是志军又是爱国的,你脑子里除了这些,就不会想点儿别的?” 虎崇先很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这名字怎么了?我觉得很不错,多好听啊!” 虎碧媛摇摇头:“爸,你这话就明摆着骗人了。小涛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给孩子取名这事他肯定得自己来……志军爱国……现在有哪家的孩子会取这样的名字?” 苏穆在旁边也劝道:“亲家,这是孩子们的事情。等琳琳醒了,还得听听她的意见。” 他知道虎崇先的性格很霸道,所以说话很策略,委婉的把苏小琳带上。 果然,虎崇先脸色微微有些发红,也不再坚持。 但他仍有几分顽抗:“那个……男孩子一定要叫志军。多好听的名字,就叫这个。女孩嘛……亲家你说得对,这个还是得琳琳拿主意。” 虎碧媛和母亲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这应该是虎崇先最后的让步,也是他的底线。 虎碧媛发声打破了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忙了大半天,大伙儿都饿了。医院楼下的街上有几个馆子,我看着还不错,就到那儿吃饭吧!” 说着,她转向苏穆:“苏叔叔,您和陈阿姨一起,还有我爸妈去吃饭。我守着琳琳。” 苏穆直摇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你必须去。我去把老陈叫过来,我在病房里守着,你们吃完给我带份外卖吧!” 李静兰也摇头:“亲家还是你们去吧!我守着。” 看到几个人争来争去,虎崇先一语定音:“都别争了。这样吧,媛媛你对这一带熟,你带我们去吃饭,然后给你陈阿姨带一份。琳琳毕竟是她的女儿,生孩子做手术,还是当妈的旁边守着最安心。” …… 苏小琳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李静兰想留下来陪护,陈珺表示只要她一个人就行。两个当妈的互相劝着,最后还是虎崇先解决了问题。 “都别争了,今天晚上就让琳琳母亲留下,我们明天早上再过来。那个……媛媛,你在医院这边请个护工,陪着你陈阿姨。夜里琳琳起夜什么的也有人照顾。” 这样的安排虽然有些武断,去很合适。 夜深了。 医院有折叠床,现在是夏天,温度刚好合适。 特护病房很宽敞。陈珺睡在病床旁边,陪着女儿。 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睡在病床底部正对的靠墙方向。 虎碧媛下午买了一个切好的西瓜,陈珺多吃了几块,半夜尿急,起来上厕所。 第二百七三节 偷孩子的人 为了方便护士和值班医生查房,病房的门虚掩着。 陈珺刚从独立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外面走廊上经过,朝着育婴室方向走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很正常,陈珺睡得迷迷糊糊,没多想,转身走到床边,打起精神,关切地看着正在熟睡的苏小琳。 她刚起来时候护工就醒了,连忙爬起来问:“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苏小琳呼吸均匀,陈珺也不想劳烦别人,很随意地笑笑:“没事儿,你睡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护工忙点了下头:“哎,好的,好的。” 陈珺回到折叠床边坐下,打了个呵欠,正打算和衣躺下,忽然想要看看时间,于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 三点四十六分。 还早,还能睡会儿。 下意识的把手机收好,侧身躺下,刚闭上眼睛,陈珺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之前在门缝里看到的那个身影。 好像是个女的,穿着深蓝色衬衫,还佝偻着背。 护士服是白色的,她没穿白大褂,而且从外表身形来看,应该不是医生。 不是医生…… 不是护士…… 等等,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 陈珺迷迷糊糊忽然想到这个,顿时变得清醒起来。 她坐直身子,皱起眉头。 白天的时候,她就在病房里陪着女儿。前前后后跑了几趟护士长和医生值班室,把这里的情况弄了个明白。 住院大楼是一个“凹”字形的建筑,总共有三十层。中间陷进去的那个方向是大楼入口,左边有一部货运电梯,同时也是医生和护士的专用。中间位置略靠右,有四部电梯沿走廊左右分布,其中一号和二号电梯从直达十五楼,三号和四号电梯在十五楼以下不停,只能前往十六楼以上。 妇产科在二十二至二十六楼。 这里是二十三楼。 客用电梯集中在大楼正中,从特护病房出去向右拐,走上八十多米就是。 特护病房数量不多,每层楼只有两间。主要是价钱贵,远远超过普通床位。 苏小琳住的这间是端头房,面积很大,各种设施齐全,甚至还专门配有冰箱和洗衣机。 院方对于病房的设置也颇有讲究,产科病房都有独立卫生间。护士站设在楼层正中,也就是对着电梯的位置。医生值班室设在普通病房与特护病房中间,两边相隔不远。 陈珺没看清那个人影究竟是谁,不过就算看见了估计也不认识。 她只是不明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往病房左边走? 这间特护病房往左已经没有房间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通往医技室和育婴室的走廊。 无论医生还是护士,在医院都得穿制服。 医技室和育婴室晚上不对外开放。 三点多……正是睡觉的时候,谁会大半夜的爬起来,往那个方向走? 人类有一种很神奇的预知感。很多人在梦中都会“看”到一些场景,在之后的生活经历当中,会发现某个地方或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根本就是梦中场景的回放。 科学家对此无法解释。 陈珺忽然觉得心慌心跳,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无论如何也坐不住。 她站起来,走到护工的床边,轻轻推了一下对方,低声道:“小王,麻烦你跟我来一下。” 护工睡得半梦半醒,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懵懂地问:“陈姐,怎么了?” 陈珺也不好解释,只说:“你跟我来一下,我们去外面看看。” 护工陪着陈珺出了门。 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陈珺神情严肃,带着护工往左拐,进了走廊,一直往前走。 护工完全不明白她究竟想干什么,低声问:“陈姐,到底怎么了?” 陈珺也不解释,她加快速度,很快来到走廊底部。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间。左边是医技室,右边是育婴室,隔壁还有一个护士值班室。 医技室关着门,育婴室里面亮着夜灯,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婴儿床前有一个人影。 虽然很模糊,距离也有些远,陈珺还是能看出对方穿着深蓝色衬衫。 “那个人……”陈珺只说了这一句,就推开房门,不顾一切冲过去,死死抓住对方的手。 那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完全没有听到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陈珺以吃奶的力气将她按翻,同时发出极大的喊叫声。 “小王,快去叫护士和医生,快啊!” 被按倒的女人猝不及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又惊又怒:“你干什么?你……快把我放开!” 值班室就在隔壁,两名护士跟着护工匆匆跑进育婴室,好不容易把陈珺和那女人拉开。 陈珺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妇女,颤声道:“抓住她,快报警把她抓起来。” 一名护士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珺回答速度极快:“她偷孩子。” 护士和护工瞬间呆住了。三个人不约而同转过身,把视线集中在穿蓝色衬衫的中年妇女身上。 她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整张面孔瞬间变得极其凶恶,仿佛饥饿到极点的野兽,死死盯着陈珺,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的低吼。 “简直胡说八道,臭婆娘,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她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十指弯曲,活脱脱就像怪物的爪子。 陈珺为人和善,白天陪护女儿的时候,她就与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基本上混了个脸熟。虽然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却知道对方姓什么。陈珺往旁边走了几步,扯了下一个护士的衣服,焦急地说:“小高,我没骗你,她真是来偷孩子的。” 她随即把视线转向另一名护士,恳切地说:“小于,麻烦你叫下保安,要不报警也行。她不是好人,真的不是啊!”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 倒不是说她们无法判断事情真伪,而是刚从熟睡中惊醒,两个人脑子晕乎乎的,尚未完全醒来。本以为只是普通纠纷,没想到陈珺一口咬定对方“偷孩子”。 姓高的护士用手掌在脸上揉了几下,强行驱走睡意。她往前走了几步,用身体强行顶着穿蓝色衬衫的女人,用威胁的语气说:“往后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孩子都在睡觉呢,有什么出去再说。” 陈珺也在旁边忙不迭地点头:“是的,先出去,别吓着孩子。” 那女人被挤兑的没办法,只好按照护士的要求,从侧面绕过一张张婴儿床,走出育婴室。 姓高的护士走在最后,关上育婴室房门,立刻转身对另一名护士道:“小于,打电话给保卫科,让他们马上派人过来。” 中年妇女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愤怒地尖声大叫:“你们要干什么?都说了我没偷孩子,我什么都没做。” 陈珺抬手指着她,想也不想就张口发问:“都这么晚了,你去育婴房干什么?” 中年妇女振振有词:“我去看看我自家的孩子,不可以吗?” 陈珺正打算继续追问,却被姓高的护士抬手拦了下来。此时她已经毫无睡意,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那女人,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哪床的?” 中年妇女欲言又止,很不情愿地回答:“……我叫苗素莲……七十九床。” 姓高的护士皱起眉头:“七十九床不是叫王凤琴吗?今天刚做的剖腹产,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表姐。”苗素莲回答的很快:“她生孩子,男人不方便,我来帮着照看一下。” 正说着,姓于的护士小跑着从值班室里出来,对高姓护士道:“我刚打了电话,保卫科那边的人已经来了。” 姓高的护士点点头,分别看了看陈珺和苗素莲:“你们都别急,这事儿等保卫科的人来了再说。” 不等陈珺说话,苗素莲急了::“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看看孩子而已,多大点儿事啊!我……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看她后缩着身子靠在墙上,挪动脚步想要往病房方向走,高护士连忙走过去,将路封死,然后对姓于的护士说:“把张医生和护士长叫起来,让他们赶紧过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附近病房里的人被吵醒,纷纷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走廊里很快聚起十几个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听说是有人偷孩子。” “这大半夜的闹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偷孩子?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道啊!你看那边,医生护士都在,好像是被围在中间那女的干的。” 议论纷纷,医院保卫科的人也到了,带着两名保安,把苗素莲和陈珺围在中间。 任海洋是保卫科副科长,今天他值夜班。简单问了一下事情经过,他心中大体上已经有了计较。 注视着苗素莲,他认真地问:“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育婴室里做什么?” 苗素莲早已想好了答案:“我去看看孩子。” “谁的孩子?”任海洋问。 “我表妹王凤琴的。”她回答的很快。 任海洋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这当表姐的还真不错,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这么上心。”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拖长了腔调。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任海洋猛然提高音量,以极快的速度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苗素莲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住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朱……朱涛。” 任海洋继续问:“几床几号?” 苗素莲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三……三十三号。” 这是育婴室孩子的编号。 任海洋盯着她的眼睛:“我问的是孕妇床号。” 苗素莲“哦”了一声,连忙更正:“七十九,我表妹睡七十九号床。” 这时,聚在走廊上的人更多了。 任海洋转过身,皱起眉头环视一圈,低声吩咐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保安:“把他们都劝散了,不要围在这儿。” 他随即转过身,对陈珺和苗素莲道:“去值班室说吧!这里人多,影响不好。” …… 刚走进值班室,高护士也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尾随进来。 他叫朱元,是王凤琴的丈夫。 朱元外貌属于老实忠厚的那种类型,给人的感觉很放心。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很干净。 面对任海洋的询问,朱元认真地说:“我在外边儿打工,老婆一直是她娘家人照顾着。这进医院生孩子需要钱,只能靠我一个人。我是今天早上才收到消息,说是我老婆住院了,连忙从郊县上赶过来,今天下午才到。” 任海洋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的苗素莲,问:“你认识她吗?” 朱元点点头:“认识。” “她叫什么名字?”任海洋问。 朱元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姓苗。” 苗素莲一听就急了,不顾一切喊叫起来:“朱元你这个没脑子的,我叫苗素……” 后面那个“莲”字尚未说出,任海洋立刻将其喝止:“没让你说话。” 他随即吩咐在场的护士:“看好她,别让她随便开口。” 任海洋继续问朱元:“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朱元挠了挠头,明显有些惧怕任海洋,又有心想要帮着苗素莲说话,犹豫了几秒钟,他期期艾艾地说:“苗……我老婆一直让我管她叫苗大姐。” 任海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是你们家亲戚?” 苗素莲在旁边迅速说了一句:“都说了我是他老婆的表姐。” 任海洋转过头,颇为恼怒地盯着苗素莲:“我警告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打电话报警,让派出所的人来处理。” 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抬起头,对站在旁边的护士长说:“你们把她带到隔壁,把人看紧了,等我这边问完话,再把她带过来。” 看着护士和保安把苗素莲带出值班室,任海洋转向朱元,温和地说:“说吧,苗素莲跟你们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二百七四节 处理 朱元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这个……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工地上打工,家里的农活儿都是我老婆在弄。去年她怀孕了,那个……孩子是我的,真是我的!” 他不断强调这一点。 任海洋宽慰道:“我没说孩子不是你的。我是问苗素莲跟你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是很清楚。”朱元摇摇头:“有好几次工地上放假,我回去都看见她在家里陪着我老婆。她就让我管她叫苗大姐,别的什么都没说。” 任海洋问:“她是不是你们家的亲戚?” “她不是我家那边的。”朱元道:“至于我老婆那边……好像也不是。结婚的时候两边人都在,村里的规矩,摆流水席,我就没见过她。” 任海洋追问:“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见过?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朱元冥思苦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摇头:“我这记性差不了,真没见过。” 任海洋转向坐在斜对面的陈珺,认真地问:“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请仔细说一下。” 陈珺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她肯定是去育婴室偷孩子的。” 值班医生插话:“我说点儿个人看法吧!偷孩子这事儿我觉得不可能。我们是三甲医院,走廊和拐角都装着监控摄像头,育婴室里也有。平时家属探视,进出住院部都要过安检,还要核对身份证等个人信息。如果是白天也就罢了,人多手杂。可现在是晚上,大半夜的,楼下出口有保安守着,而且咱们医院还是双岗————出了电梯口就是安保室,走到住院部大门那儿还有一个人值班。” “退一步,就算她真的从育婴室里把孩子偷出来,也顺顺利利走出去,但出口和电梯里都有摄像头,大半夜的抱着孩子想要离开,在医院大门口就得接受盘查。所以我觉得,只要是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任海洋听了也频频点头:“是啊!育婴室这边的走廊出不去,想要下楼就必须走电梯那个方向。那边是护士站,还有值班室。她抱着孩子只要往那儿过就会被看见。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陈珺急了:“我……我的意思是……偷孩子有很多方法,我指的不是这个……哎……我该怎么说呢……她……她偷孩子,把两个孩子换过来……换过来啊!” 陈珺从未经历过这些,情急之下说话也语无伦次。尤其是在育婴室里的时候,当时的情况让她来不及多想,脑子里只有“抓住她”一个念头,出于正常逻辑,下意识喊出“偷孩子”这句话。 任海洋颇有经验,他从陈珺的话里听出了蹊跷,连忙安慰道:“老人家,您不要急,有话慢慢说。” “哎……好的,好的。”陈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放缓思维,情绪也逐渐安稳下来,解释道:“我当时是真急了,才说她是偷孩子……我女儿今天早上剖腹产,生了一对龙凤胎。今天晚上我陪床,半夜起来解手,看见外面有人鬼鬼祟祟往育婴室那边走。当时我没在意,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你说这大半夜的,你去那边做什么?后来我叫上护工跟了过去,就看见育婴室门开着,她趴在床边,用砂纸磨孩子的脚环。” 一句户,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磨脚环?”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您真的看清楚了吗?” 任海洋思维敏锐,脑子转的很快,瞬间明悟。他急急忙忙地问陈珺:“您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珺认真地说:“当时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她就把手里的那张砂纸扔床底下了。不信你们现在去育婴室里看看,就在第三排床的附近……还有,如果你们搜下那个女人身上,肯定还能找到别的东西。” 任海洋神情凝重:“作案工具?” 陈珺点头回答:“是的,作案工具。” 年轻的护士有些懵懂,不明白地问:“那个姓苗的女人干嘛要用砂纸磨婴儿的脚环啊?” “那上面有数字。”任海洋的目光和说话语气都变得冰冷:“按照医院的规定,所有新生儿在医院期间都必须佩戴脚环。环是特制的,必须用相关的器械才能取下。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编号,为了便于区分,在脚环上用记号笔进行标注。记号笔也是特制的,一旦在脚环上标注就擦不掉,用水也洗不掉。” 陈珺在旁边配合着说:“所以她只能用砂纸一点一点地磨。” 任海洋对整个案子的基本脉络已经清楚:“她这不是偷孩子,而是更换孩子。只要将两个孩子脚环上标注的编号磨掉,写上不同的号码,你的孩子就变成我的,我的就变成你的。” 值班医生呆住了。 护士满脸震惊。 朱元张大了嘴,他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良久,他才急急忙忙的撇清:“我不认识那女的,她不是我们家的人啊!” 任海洋看着他,严肃地说:“这事儿的性质很恶劣,苗素莲这是犯罪行为。你和她之间的具体情况,不是你说了算。你不能走,还有你老婆,必须呆在病房里暂时由我们监管。这事儿必须报警,让警察来处理。” …… 辖区派出所凌晨时分接到报警,派人来到医院。 陈珺先给虎碧媛打了电话,后者连忙打电话给王雄杰。 天亮了,王雄杰和雷跃都赶到医院。 王雄杰来的早,他正在了解案情,看见走进医院保卫科办公室的雷跃,感觉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雷跃瞪了他一眼:“瞧你这问的,为什么我不能来?我必须来好不好!” 王雄杰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怎么,还想着跟我抢人啊?虎平涛都被你弄去边检站搞缉毒了,你还想怎么着?” 雷跃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怎么那么小?小虎他父亲是我以前的老领导,于情于理,我都得过来看看。” 王雄杰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是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他随即贱兮兮地笑了,凑近雷跃,压低声音:“没看出来啊!堂堂雷大队长,响当当的汉子,竟然搞拍马屁这种阴谋活动……啧啧啧啧,说出去会笑掉别人大牙的。” 雷跃知道这家伙嘴贱,平时也喜欢了,就没在这方面纠结,直截了当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昨天小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琳琳生了,让我有时间就帮着照顾一下。怎么大清早就接到电话,说是医院里有人偷孩子?” 王雄杰解释:“不是偷,而是换。” 说着,他伸手拉了一下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任海洋:“介绍一下,老任,任海洋。以前伟鸿路派出所的指导员,后来转到三十五人民医院保卫处,现在是这儿的科长。” 任海洋连忙向雷跃伸手,笑道:“雷队长,久仰大名。” 雷跃握住,笑道:“我听说过你,今天才见了真人……呵呵,还是先说说案子吧!到底怎么回事?” 任海洋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王雄杰之间已经看过笔录。他神情凝重:“这个苗素莲很狡猾,派出所那边已经把她带回去审讯,我建议同时对朱元和王凤琴夫妇进行监管。情况特殊,毕竟王凤琴刚做了手术,有个恢复期。” 雷跃仔细看完笔录,一语定音:“苗素莲肯定是惯犯,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任海洋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昨天晚上我们从她身上搜出两张砂纸……喏,就是这种。” 说着,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装有砂纸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雷跃拎着塑料袋的边角,凑近眼前仔细端详:“这砂纸质地很细,而且不是整张,是被剪成条状的。” 任海洋道:“我从妇产科那边要了几个婴儿脚环,宽窄大小刚好与这砂纸吻合。” 王雄杰端起泡有热茶的杯子抿了一口:“这女的烂良心了。刚出生的小孩子外表上区别不大,。一旦磨掉编号,再写上对方的号码,调换床位……这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谁也看不出来。” 雷跃皱起眉头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不是普通的拐卖儿童,也不是盗婴,苗素莲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王雄杰道:“派出所那边正在审,我让张艺轩在那边守着。医院这边小顾和邢乐在楼上看着王凤琴。她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说话,问什么都不答。” 雷跃目光冰冷:“哼!她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拿她没办法了吗?这可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是犯罪。而且被换的还是咱们警察的孩子,小虎和琳琳两口子的双胞胎。” 任海洋点了下头:“苗素莲当时动作很快,她先磨掉王凤琴孩子脚环上的编码,正在磨特护病房产妇孩子脚环的时候,病人家属就冲进去将其制止。如果再晚几分钟,她把孩子换过来,到时候就真假难辨了。” 王雄杰想法比较多:“老任,这犯罪必须有动机啊!王凤莲的孩子是不是有先天性残疾?或者脑瘫之类的毛病?” 任海洋摇摇头:“我之前也想过这一点。早上你们还没来的时候,我就问过妇产科,那边的医生说,王凤琴的孩子很健康。” 雷跃问:“那是重男轻女,用女婴换男婴?” 任海洋继续摇头:“两个孩子都是男的。” 王雄杰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就怪了。既然都是男孩,又没有生理上的毛病,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任海洋道:“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不过王凤琴的丈夫朱元倒是很喜欢孩子。昨晚出事儿以后,他一再叮嘱医生和护士,千万不能把他儿子再弄错了。” 雷跃凝神静思片刻,认真地说:“先让派出所那边查吧!医院这边还是派人守着。双管齐下,我就不信苗素莲和王凤琴这两个女人都能死硬到底。” …… 王雄杰陪着雷跃去了住院部。 路上,他给张艺轩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得到的消息并不乐观:“王队,苗素莲这女人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怎么问都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王雄杰故意逗张艺轩:“你没跟她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对于中老年妇女你还是很办法的。” 张艺轩在电话里抗议:“话可不乱说。什么叫我对她们有办法?王队,你这话带有明显的歧义啊!” 王雄杰笑道:“多诱导,给她好好摆摆厉害情况。” 张艺轩连声叫屈:“该说该摆的都做了,可她就是句话也不说。这人的反审讯能力很强,我怀疑是惯犯。” 王雄杰道:“那就对比指纹,让丁健入库做细胞特征查询,看看她有没有案底。” “好的。” “先别急着挂电话。”王雄杰继续叮嘱:“这案子你得上点儿心。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医院里做这种事。小虎是咱们自家兄弟,又是同事,这次非得查个水落石出。” 张艺轩答应的很爽快:“没问题。王队我先忙,挂了。” …… 病房里,邢乐一直陪着王凤琴。 因为情况特殊,院方把房间里的另外两位产妇转走,将其单独隔离,便于警方监管。 恢复期不长,几天时间就够了。 朱元蹲在地上,盯着脚下的地砖,沉默不语。 王凤琴今年三十四岁,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时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在陪护过程中,邢乐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 这是王凤琴与朱元的第三个孩子。 之前两个都是女孩。 老大已经十三岁,上初中。 老二九岁,上小学。 家里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 地里的主产是小麦,加上间空的豆子和玉米,还有种在院子里的几株柿子树,一年下来,抛掉农药化肥什么的,总体收益能有几千块钱。 第二百七五节 状况 夫妻俩都有老人,两边分分,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朱元只有初中文化,不过他踏实肯干,跟着村里的人在外面打工。主要是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一个月下来也有三、四千块钱。 邢乐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一直劝着王凤琴。 “跟我说说话不好吗?” “我也是女人,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 “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能解决的我一定帮你。” 王凤琴一直没有回答。 她半闭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邢乐心中不由得一动,凑过去,轻轻地问:“你很痛吗?” 王凤琴咬着牙,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从齿缝里发出“嗯”的轻声。 她昨天刚做了剖腹产。 邢乐想起之前从妇产科护士站那里看过的一些基础操作流程,问:“你怎么不买个麻醉包?这样可以缓解伤口疼痛。” 这话问到了王凤琴心里。她张开嘴,话语中透出深深的无奈:“……太贵了……用不起。” 一个麻醉包,八百多块钱。 好不容易让王凤琴开口说话,邢乐连忙把这个当做突破口:“贵就贵点儿,总比一直痛着好。” 王凤琴似乎很想把心中的苦水倒一倒。她双手用力抓住被单,忍着痛,嘴里吸嘶着凉气:“娃娃要上学,还要养老人……这次住院又花了一大笔……实在是没钱啊!” 邢乐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刚好这时候朱元从地上站起来,他阴沉着脸走到另外一张空出来的床边,拿起柜子上的纸杯,去饮水机上接水。 邢乐安慰王凤琴:“你丈夫对你还是很好的。昨天就赶着来照顾你,现在又一直陪着……” 刚说到这儿,王凤琴忽然咬牙切齿地冒出一句:“我要跟他离婚。” 朱元偏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水杯凑到嘴边,慢慢地喝着。 邢乐很意外,不解地看看朱元,又把视线移回王凤琴身上。 王凤琴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感觉有些声嘶力竭:“我……我要跟你离婚。” 这次朱元终于回答:“……哪个怕哪个,离嘛!” 他脸上浮起明显的怒意,放下纸杯,眼里释放出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妻子:“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我也认不得你跟姓苗的婆娘在搞什么名堂,居然想着偷人家的娃娃,现在被警察抓着……你满意了嘛!” 王凤琴眼角溢出泪水,她直挺挺地躺着,伤口疼,不能动,只能用仇恨的眼睛死死盯住丈夫。 “滚……你给我滚出去!”骤然提高音量,把邢乐吓了一跳。 朱元冷冷地看着她,从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为了避免意外,邢乐连忙站起来,打算去外面叫守候的男同事,把朱元带出去。刚拉开房门,正好王雄杰和雷跃走到门口。 “怎么了?”王雄杰奇怪地问:“你要出去?” 邢乐冲着他使了个眼色,侧身指了一下朱元,连忙道:“王队,麻烦你把他带出去。” 王雄杰压低声音:“有进展?” 邢乐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吧!” 王雄杰也不多话,直接让人把朱元带出房间。 朱元虽然体格壮实,可在警察面前却不敢耍威风,老老实实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邢乐与王凤琴。 她低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产妇:“为什么要离婚?” 王凤琴仍在流泪,她没有直接回答,问:“……我会被抓进去吗?” 邢乐控制着情绪,认真地说:“这得看你的态度。如果主动交代问题,有立功表现,我们肯定会酌情处理。” 王凤琴张开嘴,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能不能给我上个麻醉包?实在……实在是太痛了……我痛得说不出话。” 邢乐有些哭笑不得,感觉这要求夹杂着算计的成分。不过这事儿她做不了主,于是出去报告王雄杰,商量过后,决定满足。 …… “我跟朱元结婚很多年了。” “他不是个懒人,但也不算特别勤快。你别看他表面上老实,其实想法很多。” “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可接连生了两个姑娘,他就整天在家里骂骂咧咧,农活儿也不做,就想着出去打工。” “他说,无论如何也要生个带把的。” 听到这里,邢乐有些奇怪:“你这次就是生了个男孩啊!可为什么我看你丈夫不太高兴?还有,你怎么突然提到要离婚?” “你听我慢慢说嘛。”手术刀口的痛感大幅度缓解,王凤琴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一些:“我们那个村子位置不好,缺水。地里的收成卖不上价,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钱。我们两家都有老人,还有两个娃娃,上上下下都要花钱。” “前些年,他母亲去世。丧葬费用花了好几千,连娃娃上学的钱都垫进去。后来实在没办法,找熟人借,才填了窟窿。” 邢乐皱起眉头问:“不应该啊!你男人不是在外面打工吗?一个月几千块是肯定有的,怎么会这样?” 王凤琴冷冷地说:“那是他的钱,不是我的。” 邢乐顿时明白了。 “他自己在外面打工,每个月给我两百。等到生老二的时候,干脆连这两百块都不给了。平时他吃住都在外面,很少回来。家里面都是我在操持……我文化低,别的事情做不了,还要管娃娃和老人,只能在地里忙活,盘庄稼。” “他一直说是在外面忙,每个月只回来几天,基本上都是头天回来,第二天就走……我后来才晓得,他在外面找了个女人。” “起初他讨厌我,是因为我没给他生个儿子,连带着就对两个女儿怎么也看不顺眼。” “主要是因为穷。两个姑娘要穿衣吃饭,还要上学,这是一大笔开支。朱元他在外面打工,自己赚自己吃,比我们在家里好过多了。他不愿意管老人和孩子……为了这些事情,我跟他吵过,还打过。” “我一个女人,打不赢他,只能忍着。” “我是听别人说,他在外面有女人。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门去吵闹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有用的。我早就想跟他离婚,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这事。反正暂时就凑合着过吧!他偶尔回家,要求过夫妻生活,我也有那方面的需要,就算不喜欢他这个人,也没拒绝他。” “去年怀孕的时候,我很害怕。倒不是说他朱元会有什么想法,我是实在受不了,因为没钱养孩子,生产住院又要花一大笔……我怕的是这个。” 邢乐宽慰道:“你买了新农合,生病住院可以报销的。” 王凤琴脸上满是苦意:“报是可以报,但我自己还是要花钱啊!坐月子、娃娃的奶粉、尿布、生病打针……各种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我实在是承受不住。” 邢乐不解地问:“可这跟你偷换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王凤琴注视着天花板,缓缓地说:“我以前看电视,具体哪个台记不清了,反正是情感节目。有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在医院的时候与隔壁病房的人抱错了。过了十多年,两个娃娃都考上同一个大学,关系处得很好,就去对方家里做客。那对夫妻看着来家里在做客的娃娃,越看越熟悉,尤其是长相,就起了疑心,跟着那孩子找上门,两家约着去做了DNA检测,这才真相大白。” “后来两家把孩子又给换回来,两家关系也都很不错,让两个娃娃以兄弟相称。” “节目最后,是大团圆。很好的结局。” 邢乐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张。 她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在警校受训的时候,讲授刑侦的老师一再强调————无论任何案子,动机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出真正的动机,才有可能破案。 邢乐自己就是女人。虽然尚未结婚,也没有生过孩子,但她有两个表姐,一个堂哥。逢年过节一大家子人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从来都是家宴上的主角。邢乐很喜欢孩子,也曾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结婚生子,将是何等幸福的模样。 把自己亲身骨肉交换出去这种事,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理解,不明白,只能问。她注视着王凤琴,认真地问:“你模仿电视上的做法……为什么?” 王凤琴仍然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良久,从唇缝中间吐出几个干涩无比的字:“……我……实在太穷了。” “一年到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地里的收成。虽然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可不能顿顿都是咸菜下饭吧?那地太薄了,种不出好庄稼。除了洋芋和白菜,平时的下饭菜就是辣子和盐巴。要么新鲜的直接蘸盐,要么晒干以后在火上烧烧,做成糊辣子。有时候实在想吃肉了,就到菜市场讨点人家卖剩的猪骨头和牛骨头……是最差的那种。牛骨头经常有剩的,都是碎块,没什么油水。猪只有脑袋上的骨头。卖肉的把猪头切开,整个的卖,里面的骨头不值钱,不像排骨和筒子骨那么好卖。” “姑娘大了,要嫁人的。小学和初中虽然不要学费,但作业本什么的也要花钱。我专门去了一趟县上的高中,问过那里的老师。人家说了:只要中考成绩好,考进去的学生非但不收学费,学校还会倒给学生发奖学金。” “我那两个姑娘是不指望了,成绩一般。就说上初中的那个吧,前个月测验,数学才考了七十多分,英语不及格……班主任把我叫去说了一顿,让我给孩子找个辅导老师,或者上个校外补习班,争取把成绩提一下,中考的时候分数能高一些。” “我打听了,校外补习班一个单科就要四千多块钱。辅导老师更贵,一对一教学,五百块钱一节课,每次上课四十五分钟……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啊?我在地里盘庄稼,卖谷子和麦子,年景最好的时候,也才卖得七千多块钱。” “我想好了,两个姑娘只能上到初中毕业。大的那个是不指望了,小的那个看她的造化。如果成绩好,能考上免费的高中,就让她继续念书。如果跟大姑娘一样,就早点儿嫁人。反正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两边相中了,互相看得上就行。随便给个几万块彩礼,我这边也不会留下,就给姑娘当做嫁妆陪着出去,她们能高高兴兴过日子就行。” “……儿子不一样啊!” “等到我老了,做不动农活儿,就只能靠他了。” “朱元是个烂良心的男人。他自己在外面好吃好喝,家里什么都不管。连他爹娘都是我帮着养活……这种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 “趁着我现在还算年轻,大不了不要这张脸,我也可以找别的男人结婚。” “就算人家看不上我,不能领证,只要能搭在一块儿过日子就行。” 邢乐感觉王凤琴的思维有些混乱。可能是因为悲伤,也可能是源于产后综合症。她之前说的事情与偷换婴儿有关,到了后面就开始跑题。邢乐连忙打断她的话,问:“你为什么要偷换孩子?” 王凤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头部扭转,看着坐在床边的邢乐,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充满了无助与悲苦,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我要活啊……” “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每次回娘家除了讨要东西,她们能给我什么?” “我养着朱元的爹娘,说实话也是尽本分。但这种日子我过够了,我再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那不是我的亲爹亲娘,我没有这个义务。” “所以我一定要离婚……必须离。” “可是……我也有些害怕。” “如果朱元他不跟我离,那怎么办?” “从来只有他打我的份儿,我没他力气大,打不过他。” “我得找条后路。” “我只能依靠儿子。” 第二百七六节 计划 邢乐完全不明白王凤琴的想法:“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你能依靠什么?” 王凤琴盯着她,仿佛一具躺在床上的僵尸,用萎缩失水的眼球正对着生者。她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又有几分胜利者般的傲慢:“看得出来,你没有结婚。所以这种事你根本不懂。” 邢乐不禁好气又好笑。她努力控制着情绪,诱导王凤琴:“我的确还没有结婚。但你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了,我就明白了。” 王凤琴没有故意隐瞒,她只是存了故意卖关子的想法:“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警察,是吃公家饭的人。你每个月有工资,老了以后还能拿钱。我就没你这么幸运了。老了,干不动农活儿了……谁来养我?” 邢乐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凤琴没理会她的态度,继续道:“我很久以前就认识苗素莲。她跟我是一个村的。她年轻的时候就喜欢招惹男人,后来去了城里,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只听说她经常跟不同的男人在一起……不是我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苗素莲长得不好看,而且贪吃,很胖。她那种女人别说是有人追了,就算主动倒贴上去,估计也没人要。” “她在城里混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具体在外面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村里人讲,好像是乱搞男女关系,破坏别人家庭,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后来,苗素莲开始给村里的人算命。” “她还当过一阵子神婆,顺带着给人看病、看风水、说媒……总之都是些轻省,不用费力气的事情。” “她给我算过,说是我有富贵命,只是要先吃苦,后面才会甜。” “我知道她是骗人的。可苗素莲这人很会说话,让你听了会觉得高兴,也就犯不上跟她计较。” “村子不大,就那么些人。左邻右舍只隔着一堵墙,谁家吵架谁家斗嘴,用不了多久大伙儿都能知道。而且村里出去打工的人不止朱元一个,他在外面另找了个女人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村里。既然大伙儿都知道了,他也就变得不要脸。还威胁我,让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给他爹妈养老,否则就打死我。” “那段时间苗素莲经常过来劝我,让我想开点儿,还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帮我介绍几个男人……有村里的,也有外面的。” 说到这里,王凤琴凄苦的脸上展露出几分笑意:“我知道我长得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苗素莲强得多。连她那种女人都有男人要,我就更不用说了。” 邢乐张着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觉得人生观和价值观被彻底颠覆,与王凤琴根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凤琴继续道:“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真是有“豁出去”的想法。既然你朱元在外面乱,为什么我就不行?大不了两个姑娘你一个我一个,看看到时候谁比谁过的更好!” “我知道苗素莲没安好心。她之所以跟我说这些,肯定是为了从那些男人手里拿好处。呵呵……她把我当什么人了?免费替她做生意的女1支女?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我没拒绝她,也没答应她。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伴儿,而且我觉得苗素琴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到我。反正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就那样,不是很亲密,但也不算隔得很远。” “这个孩子是朱元的……刚怀上的时候,苗素琴就劝我别要。她板着指头一笔一笔数给我听:生产费、营养费、奶粉、上学、成家……现在跟过去不一样,这孩子从生下来都养大成人,就得一大笔开销。更重要的是,不确定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就拿我那两个姑娘来说吧!这上学成材的道理大伙儿都懂,可事实摆在眼前,我大姑娘成绩一般,中考顶天了也就四百多分。上普高线肯定没问题,可进不了好学校,三年以后根本考不上大学。与其让她在学校里白白浪费钱,不如初中毕业就找个好人家嫁了,抛去嫁妆,我还能落下几千块的彩礼。” 邢乐感觉自己似乎察觉到问题的核心。她不是很确定地问:“……你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卖了?” 王凤琴注视着她:“苗素莲当时就是这么劝我的。她说能找到买家,具体价钱看男女。如果是男孩,至少能卖一万块。如果是女孩,那就便宜多了,三千,甚至两千。” 邢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是你的孩子,你亲生的孩子啊!” 王凤琴淡淡地说:“所以我没答应。三千块钱就想买我的孩子,她苗素莲想的也未免太好了。我当时就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可我又不太愿意。” 邢乐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王凤琴咬牙切齿地说:“这样太便宜朱元了。如果是个女孩,打了就打了。可如果是男孩,我就能让朱元后悔一辈子!” 邢乐疑惑地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王凤琴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瞒你————这事儿的关键在于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朱元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如果我把他儿子交给苗素莲藏起来,他以后就只能求着我。毕竟只有我才知道孩子的去处,至少从他手上弄个三、五万块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如果他不给钱,我就让苗素莲把孩子卖掉。一万就一万,反正我不亏。” 邢乐听得瞠目结舌:“你怎么能这样想啊?如果生下来的不是男孩,而是女孩,那怎么办?” 王凤琴长长呼了口气:“那就只能认命。这种事情跟赌博没什么区别。我早就想开了,大不了我自己受点儿罪,再生个女的。” 邢乐同情地看着她:“三个女儿,就靠你一个人……这怎么养啊?” 王凤琴语音忽然变得低落:“其实我也很害怕,我想报复朱元,也想从他手里拿好处。关键就是看我的肚皮是不是争气。如果是男孩,那就赌对了。可万一是女孩,我就真的完了。” “苗素莲一再宽我的心,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她说会尽量帮我卖个高价,四千,或者五千。” “我前思后想,一是觉得不合适,再就是苗素莲这人不怎么靠谱。虽说我是农村人,身子没那么娇贵,产后待在家里随便养上个把月就恢复了……可万一苗素莲带着孩子跑了,一分钱不给我,那怎么办?” “想着想着,我忽然想到几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寻亲节目。” “正好前年村里给大伙儿都买了新农合,看病住院可以报销。我就约着苗素莲,估摸着差不多快到预产期,来到城里,找到这家医院,办了住院手续。” 邢乐还是不明白:“三十五人民医院……这是很普通的医院啊!” 王凤琴更正着她话里的错误:“这里是公办医院。我知道现在有一种私立医院,环境和条件比这里更好。我打听过,那是真正的富人医院,生个孩子得好几万,甚至十几万。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住不进去。” “公办医院也可以了。这地方时苗素莲帮我挑的,她之前就来这儿看了两次。住院部的产科病房集中在这几层楼,每层有两间特护病房,育婴室在这层,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孩子情况好的晚上就送回产妇身边过夜。只有那情况不好,还有刚生下来一、两天的,才会留在育婴室观察。” 说到这里,王凤琴干涩的眼睛里突然释放出无比强烈的期盼目光,她用力攥住被单,语气变得执着,甚至应该说是狂热:“我刚住进来的时候,从特护病房那儿过,我从门缝里看了,里面真的是很大,一个房间就有普通病房两个这么大。只有一张床,还有冰箱和洗衣机,条件实在太好了。” “我不知道住这种特护病房一天得要多少钱,但肯定得是有钱人……而且还是特别有钱的那种人才住得起。” “住在特护病房里孕妇真的很幸福啊!她们肯定不缺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们的孩子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怪不得杂志和画报上那些大明星,一个个都很漂亮,水灵灵的。” “邢同志,你千万别想多了,我这人从没想过要谋财害命。我知道这人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我生下来不是公主,以后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王后。爹娘不可能让我大富大贵,我也没想过以后要穿金戴银……但不管怎么样,这人不能永远待在泥坑里,得往上走。就像老人说的————连鲤鱼都懂得拼了命的跳过龙门飞升上天,人也一样啊!” “我和苗素莲早早就谋划好了:如果我生的是女孩,就找机会育婴室,跟特殊病房那边的孩子调换过来。” “我们压根儿没想过要偷孩子。那根本不可能,也做不到。病房里里外外都是人,医生护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产科楼层有保安,住院部电梯那里也有保安,大门有人值班,白天晚上都有人巡逻,就算真能把孩子从育婴室里偷出来,也根本运不出去。” “何况我刚做过手术,还躺在床上,跑都跑不掉。” “我来这家医院做过几次检查。农村人有农村人的好处,我装作不识字,拿着化验单到处乱跑,看过住院部和育婴室。苗素莲陪着我,我们知道这孩子生下来,医院会给戴上一个脚环,护士在上面写着号码,用这个来确认身份。” “苗素兰给我出主意,说是带把剪刀进来,把孩子的脚环剪掉,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给换上。” “当时我把她骂了一顿。这女人根本没脑子,她也不想想,医院专门给孩子用来辨识身份那脚环是你在外面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我去过城里的服装店,那儿的衣服不能乱拿,都带着一个黑色的扣,必须用特制的工具才能取下来。否则藏在身上出门,马上就会触发警报。” “脚环是一个白色的圈儿,编号数字是用黑色笔写的。” “我来医院检查的时候,就挺着大肚子在住院部这边走了几趟。我仔细看过几个产妇身边的孩子脚环,摸着好像是塑料,写在上面的数字用手指使劲儿擦也擦不掉。我还偷偷蘸了点儿口水,也没用。” “我估摸着,最好还是用砂纸,很细的那种。只要小心点儿就行。” 邢乐听了不寒而栗,难以置信地问:“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 王凤琴叹了口气:“苗素莲是个没用的。她没生过孩子。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可能她身体有问题,也可能是年轻的时候被男人1玩1多了,把身子也玩烂了。她和我一样,满脑子都是为了钱。她很笨,如果照她之前的想法,直接把两家孩子在育婴室抱了换过来,就算当时不被发现,过后只要一看脚环上的数字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买了五支记号笔,对比着留下最合适的一支。” “嗯,我还额外多买了一支备用。” “苗素莲是个笨蛋,她昨天半夜跑去育婴室,被人发现了。” 邢乐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换孩子?你已经生了个男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改主意了。”王凤琴平静地说:“我仔细考虑过,就算生了个男孩,就算能卖个万把块钱,对我来说也起不了太大作用。” “而且这其中不确定的事儿太多了。朱元爹娘都在,就算他们不说,村里人也会告诉他我生孩子。到时候他到医院,或者回家一看,没找到孩子,事情肯定瞒不住。就算我编造谎话,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朱元就会来医院闹,要他们赔钱。” “苗素莲也不可靠。卖孩子的钱她十有八11九不会给我。” 第二百七七节 真相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什么也落不下。”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改变了想法————与其把孩子卖掉,不如趁着孩子小,脸蛋没张开,跟别人家的调换。” 邢乐无法理解王凤琴的脑回路:“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难道你的孩子天生残疾?还是有什么毛病?” 王凤琴摇摇头:“没有。现在生孩子都要做检查,尤其是唐筛。我之所以要把孩子换过来,是为了以后,为了将来。” 邢乐眉头皱得极紧:“以后和将来?” 王凤琴解释:“住进来以后,我和苗素莲仔细打探过这层楼所有的孕妇。这没什么难的,大家都在一块儿生孩子,住在一起就是缘分。我让苗素莲买了很多鸡蛋,连着壳子煮了,每个孕妇送两个,这样一来就拉近关系,人家也愿意跟你说话。” 邢乐实在难以理解:“两个鸡蛋……就这么简单?” 王凤琴道:“我们村里就这样,谁家生了孩子,认识的人就给个熟鸡蛋。这规矩很多地方都有,而且来医院陪床的大多是老人,给了鸡蛋就拉家常,说着说着,同房间的另外几个人也会参与进来。你家里男人在哪儿工作,儿子女儿在哪儿上班,随便一问就清清楚楚。” 邢乐感觉浑身发冷:“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王凤琴继续道:“老人是很容易搭话的。而且这人上了年纪,都喜欢炫耀。比如儿女在事业单位工作,公务员什么的,他们都能给你吹出朵花来。如果是在外面自己做生意的就更不得了,十万家产他能给你吹出一百万,在城里有套房子能说成是豪华别墅……虽然出入很大,但只要看看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再看看吃用的东西,基本上能估摸出家里的收入情况。” “这层楼有两间特护病房。我之所以先在普通病房里绕了一圈,是因为特殊病房那边没人。如果有,我也不会在普通病房的孕妇身上花那么多的心思。” “我不傻,住特殊病房的才是有钱人,真正的有钱人,非福则贵。” “当然普通病房的孕妇有些人家庭情况也很好,可无论档次还是财产,都比不过住特护病房的那些。” “其它楼层是不能去的。上上下下很麻烦,而且容易引起注意。我大着肚子实在不方便,苗素莲是个脑子笨的,一旦出了问题,就全都完了。” “我选定了这层楼三十二床和五十五床的两家人。三十二床的孕妇姓孙,据说她父亲是烟厂的。那单位效益好,虽然已经退休,但每个月退休金很高,家里光是房子就有好几套。” “五十五床的女人姓李,她老公是海员,听说还是个三副,跟着船跑世界各地,每年回家时间就那么几个月,工资什么的都交给家里,也是个有钱人。” “可她们俩加起来,也不如一号特护病房里那个姓苏的女人。” “她是前天晚上住进来的。说是动了胎气,医生要求住院观察。当时我已经快生了,只好让苗素莲拿着鸡蛋过去打探消息。等我半夜从手术室里出来,迷迷糊糊听见苗素莲凑到我耳朵旁边说:那家人很有钱。” “后来朱元来了。我醒了以后他告诉我生了个儿子,他很高兴,说得到消息就赶到医院,还说以后要跟我好好过日子……我当时相信了,就说手术刀口疼得实在难受,让他给我买个麻醉包,可他说那东西纯粹是乱花钱,反正手术都做完了,躺在床上养几天就行。大不了让我多吃几个糖煮鸡蛋。” “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我住院的时候他根本没想来,如果不是医生按照我留下的电话打给他,通知过来看孩子(直系家属),他为了亲眼查实究竟是男是女,否则根本不会出现。” “苗素莲在医院这边登记的信息,写的是我姐姐。住院费是从村里借钱垫的。回去以后,这钱报销了得还给村里。我故意跟朱元说,让他先把钱还上,等我回头报了再给他。他点头说行,还让我把住院费单子给他,他去帮我弄。” “他打的就是吞了这笔钱的主意。他压根儿不会帮我把钱还上。一旦把单子给他,报销以后他一分钱都不会给我。” “趁着朱元出去吃饭的时候,我忍着疼,叮嘱苗素莲————一定要把孩子换过来,而且必须是一号特护病房那个姓苏的女人。” “苗素莲告诉我,姓苏那女人的妈妈叫陈珺,口风很紧。但这不重要,能住在特护病房已经说明她家里情况比三十二床和五十五床都强得多。而且前天晚上姓苏那女人住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在走廊上看见。” “她长得很漂亮。那脸蛋跟明星似的。怀孕的女人都大着肚子,当时她躺在担架床上也看不出身材。可她胳膊和肩膀露在外面,骨头架子一看就属于身段非常好的那种。” “苗素兰还告诉我,姓苏那女人的衣服是名牌。虽然是孕妇装,可一套就得好几千,足够我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挣一年。” “漂亮女人通常都嫁的很好。光是彩礼就得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就她那种长相,别说是男人了,就连我看了都喜欢。” “只要把我的孩子换过去,以后我就不愁吃穿,不愁养老了……” “等等!”邢乐打断了她的话,不明白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到现在,整个案子已经基本清楚。苗素莲在派出所那边也扛不了多久,到时候两边证词一对应,事实无误。 关键还是在于动机。 王凤琴为什么要调换两家的孩子? “老人都说,做人得有眼光,要看到以后。”王凤琴解释:“朱元不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男人,就算我生了个男孩,他还是不会把心思放在家里。到头来,就变成我帮他养孩子养老人。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把孩子换掉,让别人帮我养。” “养孩子得有钱啊!就说我大姑娘吧!她班主任说了,只要分数能上去一些,中考就能上个好学校。可我哪儿有钱给她找私教补习?” “我这次生孩子的费用虽然可以报销,可自己多多少少也得花钱。家里添了一口人,以后日子就更难了。我还得拿出一笔钱堵苗素莲的嘴,这是当初答应过的,必须给。” “男孩跟女孩都一样,就家里目前这情形,我不认为能养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两个女儿都没指望能考上大学,现在这小儿子也不例外。我最多能给他一口饭吃,等到长大了,估计跟村里的人差不多,不是去外面打工,就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务农。” “一号特护病房那家人就不一样了。姓苏那女的是第一胎,全家人肯定会把这孩子当宝贝。最好的护理,进最好的幼儿园,上最好的学校,以后考上大学……说不定还能出国留学,考硕士博士什么的,想想就让人激动。” 邢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王凤琴:“你把孩子都调换了,就算他以后再有本事,跟你也没关系啊?” 王凤琴脸上洋溢着亢奋且幸福的光彩:“怎么没有关系?我只要耐着性子等上十来年,或者二十年,就一切都有了。” “到时候,我上门找他们去。”她语不惊人誓不休:“我会收好现在的所有医院单据,包括病历本和出生证明之类的材料,证明那孩子是我的。如果他们不信,不是还有那什么……对了,DNA检测,只要做了这个,就能证明那是我儿子。” 邢乐皱起眉头:“证明了又能怎么样?你想把孩子换回来?” “是啊!换回来!” 王凤琴笑了……谈了一个多小时,她终于笑了:“姓苏那家人肯定不愿意换。” “这不重要。” “关键是他们知道孩子不是亲生的,他们真正的孩子在我这儿。” “还有,我才是孩子真正的妈!” “无论换不换,我和他们家之间都有了关系。” 邢乐终于明白了:“你想找他们要钱?” 王凤琴脸上笑容依旧:“我才没那么傻呢!直接张口要钱就太俗了,而且人家也不愿意给。再说了,我能要到多少?几万?还是十万?” 邢乐问:“你处心积虑谋划这件事,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王凤琴实话实说:“我能得到一个非常优秀,非常有钱的儿子。人都是有感情的,别说是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就算养了一年半载的小猫小狗一样。姓苏那家人根本不愿意换,就算他们知道那不是亲骨肉,也不会把孩子撵出门,只会跟我商量,要么两家并成一家,要么继续保持这种关系……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可以得到好处。” “成名成家的孩子知道我是他亲娘,肯定得认下我,肯定要尽孝。姓苏那女的家大业大,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下一点儿,就足够我下半辈子吃用了。” “我这边的孩子,如果他们想要回去也行。就像电视里那个寻亲节目,两家人并一家,两个当妈的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热热闹闹,谁也不怨谁,多好!” “就算要追责,都那么多年了,医院资料什么的早没了,找谁说去?” 邢乐听得浑身直打冷战:“你宁愿花十几二十年时间,就为了这个?” 王凤琴反问道:“你怎么不想想,如果我不偷换孩子,十几二十年以后,我该怎么办?” “我家里情况就这样,你是知道的。我从朱元手里掏不出一分钱。他永远不会顾这个家,以后说不定还会跟我闹离婚。到时候我什么都没了,靠儿子靠女儿都是假的,老天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孝心。我几十岁的人了,现在身子骨壮实,可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老了就没力气,没办法下地干活,疾病缠身,恐怕买药的钱比买米吃饭花的还多。” “到时候谁来帮我?谁来救我?” “我这是为以后打算。” “只要做DNA检测,就能证明苏家那孩子是我的。我要回来没用,只要能证明我是他亲娘,他就得一辈子养着我。” “我不会提过分的要求,只要他每个月给我些钱,负责我看病吃药就行。” “而且苏家这种有钱人肯定是要脸面的。他们不愿意事情闹大,我也不是那种一心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容易相处,大家搞好关系,说不定我还能住在他们家里,该有的我都有了。” “我想过了,只要调换孩子这事儿能成,最迟明年,我就跟朱元离婚。到时候说什么我也得把孩子抢过来,自己一个人带。这事儿我不会给他沾光。既然他在外面有女人,就让他跟着那女人一块儿过。” “我是没有文化,但不代表我没脑子。我问过乡上宣传普法的同志,人家说了,婚内男方如果有外遇,上了法庭对他没好处,法官只会偏向我这边,把孩子判给我。” “到时候他姓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捞不着。” “等到老了,就该轮到我笑话他了。” 邢乐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可怕的妖怪。 “你……” 邢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中仿佛有无数可怕的东西在攒动,牢牢堵住了嗓子眼,随时可能窒息。 王凤琴注视着她,认真地问:“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应该没事儿了吧?” 邢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没事儿?” 王凤琴理所当然道:“我没偷没抢,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换孩子这事儿也没办成,我没犯罪啊!” “既然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总不能抓我吧!” 邢乐死死盯住她,声音有些发寒:“你觉得自己没做错?” 王凤琴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避开视线,自顾道:“那电视上的寻亲节目不都这样嘛!大团圆,互相理解。” 第二百七八节 价值观 “电视上都说不是存心换孩子,是因为疏忽在医院里抱错了。严格来说,我这情况跟电视上差不多。反正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坏心,我帮他们养孩子,他们也帮我养孩子。等到两家的孩子长大再相认,这多好。” 邢乐感觉三观彻底颠覆了。 她侧过身子,抬起头,朝着窗户方向望去————窗明几净,外面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切都表明这里是地球。 妈蛋,我还以为这里是另外一个可怕的星球。 在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邢乐转过身,把视线回落到王凤琴身上,严肃地说:“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王凤琴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疑惑地看着邢乐,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问:“医生说我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我寻思着姓苏那家人这几天都在,要不找个机会,你在中间说和说和,我去给他们道个歉?” 邢乐同样感到疑惑:“这是你的个人行为。” 王凤琴一副心中大石落地的样子,脸上再次露出微笑“这就好。其实这事儿说穿了也没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存心想要虐待他们家的孩子。我是真正打算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只是为了以后多条后路……既然都说开了,我看姓苏的那家人也不会小肚鸡肠,只要和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朋友。” 邢乐感觉眼皮一阵抽搐,连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凤琴满脸无辜:“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反正孩子没换成,我就给他们道个歉。大不了等过几天我伤口长好了,回家以后做点儿米糕、咸菜什么的给他们送去,当做赔礼。” “回家?”邢乐奇怪地问:“你竟然还想回家?” “不回家我能去哪儿?”说到这里,王凤琴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你刚才不是说坦白从宽吗?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撒谎啊!” 邢乐一字一顿地说:“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你到底懂不懂?你已经犯法了。” 王凤琴显然对“犯法”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她满面茫然:“……我没偷没抢,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犯啥法了?” “你……你可不能诈我啊!乡上的同志来村里做宣传的时候,我都仔细问过,只有杀人抢劫什么的才判刑,邻里纠纷之类的事情都可以调解。” 邢乐被气得笑了,连连摇头:“这可不是邻里纠纷。你偷换人家的孩子,是非常严重的犯罪行为。” 王凤琴急了:“不是……这……这……这不是没换过来嘛!既然这事儿没成,我就没有错啊!” 邢乐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你的主观意愿和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你和苗素莲两个人合谋,苗素莲负责具体实施。现在有人证,有物证,一切都很清楚,人赃俱获。” 王凤琴瞪大双眼,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你要抓我?你们警察要抓我?” 邢乐点了下头:“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吧!法律也要讲究人情,尤其是对孕妇和产妇,都会酌情处理。但无论如何,这不能成为你逃罪避罪的借口和理由。” 王凤琴急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啊!之前一套,现在一套,连句真话都没有,故意骗我。” 邢乐完全不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疑惑地问:“我怎么骗你了?” 王凤琴躺在床上起不来,只能抬手死死指着邢乐,发出尖声喊叫:“你说我没责任了,说只要老老实实坦白,就不抓我。” “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邢乐更正道:“我只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我们的政策。如果有自首情节,在量刑的时候会从宽处理。” “从宽不就是没事儿了嘛!”王凤琴态度非常固执:“何况你们警察都给我买麻醉包了,这不就是证明你们不抓我了吗?” 邢乐皱起眉头:“这是两码事。” 王凤琴根本听不进去:“这就是一码事!” 这时候,房门从外面被推开,王雄杰带着唐元走了进来。 “我在外面都听见了,也都录下来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王凤琴,扬了扬拿在手里的手机,笑道:“你这想法挺奇葩的,如果所有人都这样,只要承认犯罪事实,就可以不做任何处理,那还要我们警察干嘛?” “还有,麻醉包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这钱不是我们出,而是你自己出。” 王凤琴的心瞬间收紧,她怒视着王雄杰:“你们竟然骗我……我没钱……反正我已经用上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王雄杰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你不给,我们就没办法了?你丈夫是朱元,他和你有连带关系。你不认不给也没关系,他在银行有存款,我们直接从那边下账就行。” “顺便说一句:这案子的性质很恶劣。你以为道个歉就能免除罪责?呵呵……你想多了。具体该怎么判,还得看法官。” 不等王凤琴回答,王雄杰把目光转向邢乐,吩咐:“小邢,这几天就麻烦你在这儿守着。我在外面走廊上还安排了两个人跟你轮流替换。医院这边我也谈好了,医生护士都会配合你。等下星期出院,看守所那边会派车过来接她。” 说完,王雄杰转身走出病房。 邢乐紧跟其后,来到走廊上,疑惑地问:“王队,她还生过孩子,还在哺乳期,就这样直接进看守所?” “我骗她呢!” 王雄杰低声笑道:“这女人什么都不懂,典型的法盲。就她这情况,就算判了,至少得有半年的监外执行期。“无知者无畏”啊!王凤琴这人看着可怜,其实也挺可恨的。虎平涛你是认识的,人家连续好几年在外面执行任务,为了缉毒,拼死拼活。可到头来,亲生孩子在医院里还被算计……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邢乐默默点头。 “西洛那地方你是没去过,就一个边检站,每天的工作就是检查。如果没有虎平涛他们在那边守着,每年从西洛流入国内的各种毒1品至少有好几吨。” “前段时间省厅发布的简报你看过吧!就是边检缉毒的那篇,张青家因公殉职,被追认为烈士。你不认识那个人,他是虎平涛的同事,俩人关系挺不错的……出事儿那天,他们正在查一个贩毒运毒的案子。毒贩身上带着枪,还有手榴弹。这帮人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当时被设卡堵住,于是弃车逃亡。在追捕过程中,张青家为了保护同事……牺牲了。” 王雄杰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伸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忽然想起这是医院,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紧闭的房门:“咱们的人在外面出生入死,真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查案啊!可回过头来看看……苏小琳你是认识的,人家有钱怎么了?人家住特护病房生孩子又碍着她王凤琴什么事儿了?” “就说虎平涛吧!他们家有权有势,可那都是人家自己拼出来的。他爸爸虎崇先,当年打自卫反击战,带着部队穿插敌后,功劳都是真枪实弹打出来的。他妈妈李静兰,老牌的大学生,在单位上连续好几年被评为优秀工作者,因为工作认真出色,这才一步步提拔上来。” “还有他姐姐虎碧媛,北通集团的副总,上亿的身家,同样也是自己打拼的结果。虎平涛他们家管得特别严,他爸是个帮理不帮亲的。虎碧媛当初下海的时候,没得到家里任何帮助……当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的说法。虎碧媛的确通过她爸爸的名字,在生意场上得到一些帮助,可真正落实下来,还得靠她自己。” “苏小琳家里也一样。她父亲是文联的,她母亲是老师……要我说,这投胎是门技术活儿,虎平涛和苏小琳运气都很不错。就像老话说的————如果没有父辈祖辈的努力,谁也没有所谓的富贵。” “这两个年轻人都很努力,都很不错。” “我为什么对苏小琳特别关照?除了因为她是警嫂,三观也特别正。就她这条件的女孩,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而且她认识虎平涛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虎碧媛是他姐姐……虎平涛这小子装逼还是很从成功的,愣是以一个穷小子的形象,把苏小琳追到手。” 邢乐头一次听到这些事,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队,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骗你有好处吗?你又不请我吃饭!”王雄杰笑了一下,继续道:“这些事情不是秘密,老雷老廖他们全都知道。” 停顿了一下,王雄杰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小邢,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换了是你的丈夫,或者你的父亲在外面拼死拼活保家卫国,偏偏你的孩子在医院里被人偷换,或者抱走……你会怎么想?” 邢乐语气沉重地回答:“……不可饶恕啊!” 王雄杰道:“具体怎么判,还是法官说了算。我们的责任,是把这个案子查清查实,还受害者及其家属一个公道。” 两人对视,久久无语。 王雄杰很不习惯这种沉闷的气氛。他开玩笑说:“对了,我听说你和丁健正在处朋友?” 邢乐顿时睁大眼睛:“谁说的?这根本没有的事儿啊!” “哦……那是我记错了。”王雄杰故意逗她:“小邢你没有男朋友,要不就考虑一下丁健吧!这家伙虽然胖了点儿,为人还是挺不错的。” 邢乐耸了耸肩膀,没有搭腔。这就是个无解的局,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把天聊死。 王雄杰仍然不死心,帮着俩人拉拢:“要不,丁健那边我帮你约?” 邢乐撇了撇嘴:“叔叔,我们不约。” …… 一号特护病房。 虎家和苏家所有人都在。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虎崇先刚从育婴室那边回来,他虽然这辈子都没公器私用过,可这次却不可避免产生了另类想法。 “……要不我调个警卫班过来?”脑海里一想到两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孙女,虎崇先就有种无法遏制的强烈保护欲:“反正就这几天,等到琳琳出院了,我再把人调回去。” 李静兰在旁边轻轻推了他一下,劝道:“你想多了,没那么夸张。这种事情只是意外,而且医院方面也说了,他们会加强管理,杜绝再次发生。” 虎崇先坐在椅子上,双手按住分开的双腿膝盖,冷笑道:“医院可不是军队,我对他们的执行能力抱有严重怀疑。” 苏穆也在旁边劝解:“亲家,话可不能这么说。住院部这边今天就加派了保安,走廊和育婴室的监控摄像头也重新调整。我刚才去护士站填单子,那边的墙上新贴了一张排班表,还一再重申上班纪律。” 虎崇先沉默了几秒钟,做出决定:“这样吧!以后晚上我来守着琳琳。” 李静兰很惊讶。印象中,虎崇先从未有过因为私事放弃公事的先例。 这次离开军分区来省城,他只有三天假期。 看来两个孙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的很重要。 虎碧媛在旁边劝道:“爸,还是算了吧!你年纪大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虎崇先抬起头,盯着女儿:“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上个月跑三千米,我不仅合格,差四十秒就能进优秀。” 虎碧媛熟知父亲的脾气,连忙翘起大拇指夸赞:“您真厉害!” 她随即话锋风一转:“可是爸您留在这儿不方便啊!琳琳是女的,你是男的啊!” 陈珺也插话道:“还是我来吧!琳琳毕竟是我的女儿,我熟。” 虎崇先一旦性子上来,就会变得很执拗,他抬手指了一下虎碧媛:“那你帮我弄辆车,就停在医院大门口的路边。楼上病房就交给亲家母,晚上我在外边儿盯着。谁要再敢打我孙子孙女的主意,老子就……” 第二百七九节 认出 李静兰急了,连忙拉了一下虎崇先,同时打断他的话:“你这个死老头子说什么呢!张口就没遮没拦的。” 虎崇先郁闷地说:“我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昨天晚上亲家母警惕性高,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两家人,这辈子都过不好。” “坑蒙拐骗偷孩子,居然搞到我头上来了。” “如果犯事儿的那人不是个女的,我……我……我……” 他接连说了三个“我”字,后面的狠话却怎么也说出来。 军人也必须守法。 苏小琳早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注视着天花板,一直没有说话。 等到房间里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张开口,喊了一声:“妈。” 陈珺连忙来到床前,俯低身子,关切地问:“怎么了?” “把电话给我!”苏小琳的情绪很糟糕,说话语气生硬。 陈珺不解地问:“你要电话干什么?打给谁?我帮你打吧!” “让你给我就给我,问那么多干什么?”苏小琳很烦躁,差点儿没吼起来。 陈珺连忙把手机递过去。 苏小琳点开页面,找出虎平涛的号码,电话刚接通,话筒里刚传出“喂”的一声,她立刻发出语气冰冷的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虎平涛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婆,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儿子差点儿被坏人偷走了!”苏小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这个家你到底还管不管?整天就忙着上班,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从结婚到现在,你到底管过什么?” 虎平涛被问得张口结舌:“我……我……”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苏小琳带着哭腔,说话也不管不顾:“过几天我就出院,到时候我带孩子回家。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赶紧回来,如果不愿意的话……你就永远呆在外面,一辈子别回来。” 说完,她挂断电话。 陈珺急了,连忙劝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平涛他工作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其实不愿意这样啊!” 苏小琳边抹眼泪边哭着说:“妈,怎么你也帮着他说话?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他都不回来看看,他心里根本没有我。” 陈珺正打算开口,却被站在旁边的虎碧媛抬手挡了一下:“陈阿姨,我来跟琳琳说吧!” 她随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贴近苏小琳,温和地说:“等小涛回来,我帮你骂他。的确不像话。再忙也得顾家啊!哪有像他这样的。” 苏小琳听到这些话,心里顿时舒服多了,也不再哭泣。 虎碧媛继续劝解:“军人警察都这样。就说我爸吧!当年打自卫还击战,上面一声令下,就算家里有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下来,必须在指定时间报到集结。琳琳,有怨气很正常,我理解你,因为我是过来人。刚生了孩子都这样,何况昨天晚上的事情……算了,想开点儿。别为了这个气坏身子。” 苏小琳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着眼角,抽抽搭搭地说:“姐,我知道刚才在电话里说那些话不合适,可我……可我实在忍不住啊!我真不是故意要这样,可……可我……” 虎碧媛安慰着笑道:“这是产后综合征,很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苏小琳很担心:“平涛他会不会怪我?” 虎碧媛笑着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我跟你打个赌,最多不超过三分钟,小涛肯定要打电话过来。不是你的就是我的,要不就是我爸妈的。” 话音未落,虎碧媛的手机响了,果然是虎平涛的号码。 他在电话那端惴惴不安:“姐,到底怎么了?” 虎碧媛故意开着免提,让房间里所有人都能听见。她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你也别担心,偷换孩子的人已经抓住了,王队长和雷大哥都来了,我们大家都陪着琳琳。” 虎平涛高吊着的心脏稍微有些落下,他仍然担心:“那琳琳……” 虎碧媛打断了他的话:“你得理解,琳琳毕竟是你媳妇。这种事情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担惊受怕。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男人,因为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们都知道你工作忙,也知道你在外面做正事儿。将心比心,互相理解,就算琳琳在电话里骂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虎平涛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在电话里赔笑:“好的好的,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就申请休假,到时候回去好好陪她和孩子。” 虎碧媛道:“以你的工作为主吧!家里这边你用不着担心,爸妈和琳琳父母都在,还有我帮着找看。” 说着,她把手机递给苏小琳。 后者接住,有些犹豫,也有些担忧,语气上却是气鼓鼓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虎平涛一听是老婆的声音,连忙回答:“再有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一定回来。” 苏小琳心头的怨气早已消散,语调也缓和了许多:“昨天晚上把我吓坏了。要不是我妈带着护工追出去,你就永远见不到你儿子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代我好好谢谢妈。” “等你回来亲自谢她吧!”说完这句话,苏小琳再次恢复了从前娇嗔的语气,声音也压得极低:“……我刚才在气头上,你别生气。”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呢?高兴还来不及呢!”虎平涛感觉一下子雨过天晴。 苏小琳道:“爸说了,咱们儿子的名字叫志军……必须叫这个。” 虎平涛顿时感觉一阵头大,他很清楚这个“爸”指的是虎崇先,而不是苏穆:“你的意思呢?” 苏小琳直接把皮球踢给他:“我听你的。” 虎平涛隔得远,这种事情的确也没办法:“这样吧!儿子就算了,女儿的名字必须由你来取。” 苏小琳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总算没继续再吵,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贴心话,这才挂断。 …… 西洛边检站。 虎平涛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苦笑着摇摇头。 现在正是通关高峰时间,关口里里外外都是人。 站长刘光北就站在旁边,接电话的时候虎平涛也没避讳,两人距离很近,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刘光北笑着问:“怎么,你媳妇儿跟你耍小性子了?” 虎平涛把手机塞进衣服口袋,低声解释:“昨天她刚生了孩子,双胞胎,结果晚上就有人偷偷溜进育婴室,想要偷换孩子。幸好我岳母警惕性高,当场逮了个正着。” 刘光北大感意外:“还有这种事?这些人胆子真够大的。” “所以媳妇儿为了这事儿冲我生气发火。”虎平涛叹道:“她也不容易,平时一个人在家。我和她一年到头没几天聚在一块儿的。” 刘光北对这事儿也不好发表意见,只能劝道:“有时间就多陪陪她!” 虎平涛正要张口答应,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不太确定的声音。 “……陈营长?” 虎平涛本能的想要转身,却在身体即将动作的一刹那,脑海深处瞬间产生极其强烈的警觉。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刘光北刚好站在反向位置,把虎平涛身后的状况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一套洗的发白的旧军装。从款式来看,应该是安南政府军的旧款,没有领花和肩章。那人头发剃的极短,棕褐色皮肤,背着一个很大的双肩包,隔着划在地上的警戒线,就站在距离虎平涛不到五米的位置。 这里虽然是隔道,却紧挨着连通至办公室大楼的小广场。侧面是安检通道,顶部有伸出来的屋檐,位置阴凉,等候通关的人都喜欢聚在这里。 刘光北不认识那个人。 可是从对方说话的语气,以及正对的方向,应该是找虎平涛。 刘光北是过来人,他绕过虎平涛,侧身往前走了一步,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虎平涛顺着他的动作,同时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顿时变得十分惊喜:“陈营长,真的是你!” 虎平涛认识这个人。 他叫吴忠勇,曾经是自己手下的士兵。 那是几年前,在“北方治安军”时候的事了。 当时针对的目标是武清程。 在缅国腊达市成功干掉阮成栋之后,化名为“陈军明”的虎平涛成功潜入山里,成为“北方治安军”参谋长吴艳辉的亲信。他的地位也由此一步步提升,从少尉排长开始,最后完成任务,离开“北方治安军”的时候,已经身居副团长一职。 担任连长的时候,吴忠勇就是虎平涛手下的兵。后来晋升营长,吴忠勇也跟着转隶过去。 虎平涛眯起眼睛,脸上全是不解的神情,疑惑地问:“什么陈营长?你找谁?” 当年的潜伏任务是绝密,身份绝对不能泄露。 吴忠勇被问得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他张口结舌,过了好半天才说:“那个……你,你不是陈营长?” 虎平涛故意做出一副冷硬刻板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分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吴忠勇顿觉尴尬:“……我认错人了。” 虎平涛“唔”了一声,不再说话,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 刘光北紧跟其后。 进了办公室,等着刘光北进来,虎平涛一把将房门关上。 看着满面紧张的他,刘光北压低声音问:“刚才那个人认识你?” 虎平涛背靠着墙,心中有些焦急,更多的还是不安:“他是安南人。” 很多事情不能外泄,有保密条例限制,只能告诉刘光北这么多。 刘光北理解地点了下头:“我该怎么帮你?” 虎平涛想了想,说:“刘站,您还是先出去一下吧!我要打个电话。” 刘光北没问更多,点了下头,依言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虎平涛把门关上,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座机话筒,拨通了省厅领导冉红军的电话,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端,冉红军的语气非常谨慎:“你是说,他是“北方治安军”的人,把你认出来了?” “是的。”虎平涛肯定地回答:“他叫吴忠勇,从我还是排长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 “缅国人……他为什么要从西洛通关?”冉红军问。 “暂时还不清楚。”虎平涛回答:“他好像只有一个人,走的是步行关口。” 冉红军道:“这样,你不要紧张,先看看他的通关手续。如果他进来了,我这边会派人把他截住,仔细详查。” “好的。” …… 挂断电话,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虎平涛在通等待通关的人群里,已经找不到吴忠勇的身影。 记录显示,他没有过关。 翌日。 虎平涛跟平时一样,站在关卡通道侧面,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一张张陌生面孔。 刘光北走到近前,问:“昨天那事儿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消息。”虎平涛声音很低:“那个人没有过关,他肯定还会来的。” 刘光北担心地问:“小虎,你跟他有没有过节?” “这个倒没有。”虎平涛摇摇头,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但有些事情……不好说啊!” 刘光北揣测:“跟你以前的任务有关?” “是啊!”虎平涛回答,仅此而已,其余的实在不能多说了。 …… 中午,一切都很正常。 下午,也是一样。 吴忠勇再没有出现过,仿佛整个人彻底蒸发在空气中。 五点多的时候,边检站各个通关道口人流量开始增大。 很多边民出入是为了做生意。两国边境地区都有集市,很多人早上出去,晚上回来,都必须赶在边检站关闭前通过。这个时段拥堵,也就不足为怪。 人多,负责检查的警员就变得忙碌。 虎平涛是值班副站长。他一直待在二号与三号通道之间的隔断值班室旁边,两头负责检视。 三号通道人多。 他走过去,想要跟平常一样,帮着查验护照和单据。 刚走下水泥台阶,就看见站在斜对面的刘光北抬手指着自己身后,发出惊呼。 第二百八十节 暗杀者 “小虎,你后面有人!” 刘光北声音很大,几乎是吼。 刚迈开脚的时候,虎平涛就察觉身后有动静,是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他没有转身,拔腿就往前跑。 刹那间,虎平涛在脑海中迅速作出各种判断。 这种时候转身并不理智。 对方从身后来袭显然带有敌意。刘光北是一个稳重的人,不会轻易在公共场合大声喊叫。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自己身后的一切————来者手中肯定持有武器。 不太可能是枪。 步枪或突击步枪之类的武器可以否定。这些武器射程远,根本用不着来到近处射击。 手枪基本上也可以排除,这种武器基础射程约为五十米。脚步声距离太近了,通过听觉判断,大概也就在身后十多米远的位置。 对方持有的武器应该是刀子,短柄,刀刃不是很长,便于携带的那种。 比如军队里常见的格斗刀。 往前冲,加速狂奔。以同方向奔跑的方式拉开距离,这是最安全,也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办法。 边检站各条通道之间设有水泥隔离墩。那是距离地面一米多的障碍性分隔装置。虎平涛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关口,面朝邻国方向,所有通道由内到外呈收缩的“Y”字形设计。在一条条相邻的隔带中间,是多达数百名正在接受检查,等待通关的外来人员。 虎平涛纵身越过第二条隔离带的时候,刘光北已经从腰间拔出配枪,同时对边检关口正中,也就是位于第四、五、六三条隔离带正中,以及检查通道上方的警戒人员大声疾呼。 “拦住那个人!快拦住那个人!” “有人要冲关!” “小虎,到我这儿来!” 虎平涛没有直接冲向刘光北,他刚越过隔离栏就侧身朝着检查通道外部跑去。那里刚好有一条“之”字形的固定环绕通道。就像机场安检通道前用临时路障围起来的区域,主要是便于等候检查的人有秩序的排队通过。 四号通道的安检设备前天坏了。因为这段通道没人,侧面的临时工作台上从昨天开始就处于闲置状态。隔柜上放着两台拉曼光谱仪和一个大功率手电筒。为了避尘,上面还盖着一面警用PC盾牌。 说起来也是巧,正常情况下,所有器械在不使用的情况下都会收归仓库。然而安检设备不同,这种大型仪器需要经常检修维护,尤其是拉曼光谱仪,那是与安检设备配套的组件。之前打电话给州里的维修工作人员,说是最迟今天下午就能抵达,结果对方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包括手电筒和其它相关器械都堆在工作台那里。 虎平涛昨天下午值班,他对这事儿很清楚。朝着这个方向直奔而来的目的,就是这面警用盾牌。 按照《GA422-2003防爆盾牌》标准,这种以透明PC材料高温成型的警用盾牌呈长方形,防护面积为九十乘五十厘米。很大,也很轻。 身后那人紧追不舍,他的速度略慢于虎平涛,并不是因为体能,而是他对边检站内部地形不熟,再加上右手持刀,翻越各种障碍的时候,远不如虎平涛灵活。 虎平涛脸上大汗直流,他避开从侧面方向斜射过来火辣辣的阳光,一把抓住摆在工作台上的盾牌,敏捷地将其翻转,死死抓住内凹面的固定握环,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与安全感,瞬间将身体朝后,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锐利的匕首重重刺上盾牌凸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来人动作太快,力量也过于迅猛。他没有减速,视线牢牢锁定虎平涛。看见对方停下脚步,想也不想就持刀向前猛刺,身体也保持着巨大的惯性。 这样做是为了确保杀伤力。 他很清楚虎平涛的战斗力。 “北方治安军”表面上算是一支军队,其实构成人员都是亡命徒。更可怕的是,这些人做事情不择手段,当年在山里屠杀了多达数千的山民,后来又从周边地区掳走大量人口,强迫迁入山中定居。 无论虎平涛还是这名暗杀者,两个人都很慎重,丝毫不敢看轻对方。 面对面的一瞬间,虎平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这不奇怪。山里有那么多人,就算自己曾经担任过连长和营长,最后晋升为副团,仍然不可能认识“北方治安军”的每一个人。 那是一张带有典型热带地区特征的脸。 他是个精干强壮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有着发达结实的肌肉。尽管有盾牌挡在前面,仍然可以闻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出浓烈口臭。 刘光北和其他几名警员正从不同方向追过来。 他们不敢开枪————虎平涛与暗杀者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射击,很容易误伤。 虎平涛将左前臂顺势套进盾牌握环,从肌肉深处释放出无比强大的力量,使盾牌倾斜着将暗杀者反推。这动作出乎意料之外,来人落脚不稳,被推得连连后退。虎平涛抓住机会,右手扶住盾牌右下角边缘,将盾牌往前倾斜,同时侧过身体,用盾牌上端狠撞过去。 他看准了角度,这一击威力十足,由下至上刚好击中对方的下颌骨。 暗杀者猝不及防,头部在巨大的力量重击下被迫上扬。之前他紧追不舍,为了保持呼吸节奏一直张着嘴,突然间遭此重创,张开的牙齿猛然合拢,不偏不倚咬住舌尖,剧烈无比的惨痛沿着神经瞬间传到大脑,强烈的刺激使他浑身一颤,握在右手的刀子差点儿掉在地上。 “诺松空叶,重待宽奴毒兵!” 虎平涛看准机会,在对方头部上扬的同时,以生平最大音量吼出这句话。 他用的是安南语。 炸雷般的咆哮在暗杀者耳中引发了震慑效果。他感觉整个脑袋被强大音量与各种可怕的画面笼罩。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作战的时候,是所有赢家的口头禅。 虎平涛一直观察着对方握在手中的匕首。他顺势用身体顶着盾牌,用力往前反推,趁着暗杀者无法保持平衡,顺势将其压倒在地。 左前臂从握环中灵活脱出,虎平涛用左腿膝盖跪在盾牌上,将暗杀者牢牢压住,保持着从上至下的俯瞰角度。 暗杀者已经无法站起。之前那一撞力度实在太大了,无论下颌骨还是受伤的舌尖,都是身体最敏感的部位。他口中喷出鲜血,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被盾牌压住的胳膊无法抽伸,只能保持着弯曲的固定姿势,眼睁睁看着虎平涛高高抡起拳头,朝着自己狠砸下来。 每一击都力量十足,尤其是拳头命中对方面颊的时候,发出“噗噗”的沉闷撞击,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 格斗最关键的要点,就是攻击对方身体要害。除了腋下、侧腹、下裆等部位,最重要的就是头部。 虎平涛一口气砸了四拳。 第一拳命中对方的鼻子。直接把鼻梁打断,这是确保暗杀者在短时间丧失战斗和反抗能力的关键。 第二、第三拳命中左眼。对方刚好身体侧翻,头部左边往上。重重两拳砸下去,他的眼眶当场破裂,差点儿将眼球打爆。 最后一拳打的是左耳,耳蜗非常敏感,一旦遭到重击,整个人瞬间昏迷。 刘光北和警员们跑过来的时候,虎平涛已经从地上站起。 暗杀者已经握不住匕首,他躺在盾牌下面,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蜷缩着身子,又在剧痛的驱使下不断伸展,仿佛一条从泥土深处爬出来享受阳光的蚯蚓,被路人狠狠踩了一脚,疼痛扭曲,不断地翻滚。 “抓起来!” 刘光北怒喝着发出命令,随即走到虎平涛身边,压低声音问:“这人是谁?” 虎平涛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摇摇头:“不认识。” 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液,凑到刘光北耳边,急促地说:“我估计,应该与昨天那个人有关。” 刘光北反应很快:“就是叫你营长的那个?” 虎平涛神情冷肃,点了下头:“以前的任务……他们是安南人,昨天那个是我手下的兵。” 刘光北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用身体挡住虎平涛,机警且焦虑地朝着检查通道外侧方向望去,认真地说:“这里不安全,你先回站里,好好审审这家伙。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 暗杀者名叫阮文发。 他与吴忠勇很熟。 尽管被狠狠教训了一顿,手脚都被铐住,他仍然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虎平涛,目露凶光。 “我之所以离开家乡,跟着将军去山里,就是为了发财。” “山里是多好的地方啊!每年种罂1粟卖海1洛1因,什么也不用管,坐着躺着就能收钱。” “你根本不懂这种生活是多么美好。” “以前在安南,就算是主力部队的待遇也很一般,更不要说我们这种二线部队。在前线被打乱了编制,很多人战死了,实在没办法,只能跟着将军逃到边境上。” “还是在山里好啊!有人帮着种地,还有女人。虽然没有电,生活不太方便,却总比我回老家受一辈子的穷要好得多。” “吴艳辉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他杀了将军,洗白了他自己,又从暹罗人和缅国人两边分别得到好处,把山里的罂粟全部铲除,种上玉米和咖啡……到头来,他什么都有了,可是我们呢?我们能得到什么?”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整军改制以后,很多人离开了山里,你是营长以上军官唯一选择离开的人。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你肯定背叛了将军,背叛了我们。” 看着阮文发那双发红的眼睛,虎平涛下意识地说:“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愿意继续留在山里。我想……”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阮文发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中国人,看看你身上的制服……你在骗我,你以为我是瞎子吗?从山里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中国警察。” 虎平涛张了张嘴,自嘲地摇头笑了一下。他发现这种解释的确毫无意义,完全是一种潜意识行为。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没有做过。”解释无用,干脆耍无赖。反正说与不说区别不大。 虎平涛想要尽快结束审讯,于是把话题转向其它方面。 “你的同伙在哪儿?吴忠勇在哪儿?” 阮文发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出卖他们吗?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说实话,吴忠勇对你还算不错,他一直劝我不要来找你的麻烦你。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是你……是你毁了一切,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那是你的自由。” …… 刘光北第一时间把这起暗杀事件报告了省厅。 冉红军在电话听到,足足楞了好几秒钟,才发出焦急匆忙的问话:“你说什么,有人想杀了虎平涛。” “是的。”刘光北认真地说:“根据口供,凶手自称是“北方治安军”的人。” 冉红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详细问了一遍事情经过,皱紧眉头道:“虎平涛有没有受伤?” “没有。”刘光北随即说出自己的顾虑:“昨天有人认出了他。虎平涛说那是个安南人,以前是“北方治安军”的成员。照这么看,虎平涛的身份已经暴露。接下来,针对他的报复行动只会越来越多。这次用刀,下次说不定就得用枪了。” 冉红军叹了口气:“是啊!缅国、安南、暹罗……这些国家都不禁枪。” 刘光北接上他的话头道:“如果对方提前准备,在边检口岸外面寻找合适的角度射击,那简直防不胜防。” 冉红军听出他话里另有含义,问:“你的意思是……” “把小虎调回去吧!” 刘光北直言不讳:“他是下来挂职历练,再说他的编制本来就不在西洛。在边检站的这段时间,小虎无论能力还是成绩,大家都有目共睹。” 第二百八一节 新的岗位 “说实话,我对小虎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他工作能力强,就说检查这块儿吧!刚到边检站的时候,夏威夷果的那个案子你记得吧?就是他发现的。当时我和老王都在场,我们俩都没看出有问题,偏偏被他给发现了。” “滨海那个案子,也是虎平涛在巡逻过程中发现了偷渡者脚印才有了后续。你想想,那么长的边境线,偷渡集团也不是每天都过来,他们选择的路线都是机密,却被虎平涛凭着几个脚印找了出来。要说是运气,还真有那么点儿。可要让我说,如果不是对巡逻路线上一草一木的熟悉,如果不是因为热爱这份工作,再加上足够的仔细,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冉红军手持话筒,对此表示赞同:“滨海那个案子影响太大了。偷渡、贩卖人口、涉黄涉毒……如果不是虎平涛发现了这条线索,很难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收获。” “是啊!”刘光北顺势道:“郭凯盛在滨海那边当副厅长,他可是指明要求把虎平涛调过去。老郭是个见了人才就两眼放光的疯子,何况他给出的条件也很高,编制待遇什么的就不说了,只要人过去,立马给一套三居室,工资什么的也比咱们这边高得多……可即便是这样,虎平涛也没走,还是老老实实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听的这里,冉红军不禁笑了:“老刘,我怎么觉得你是张口闭口就给虎平涛说好话啊?” “我是实事求是。”刘光北道:“虎平涛是个有本事的人。不是我吹牛,光是他会的那几门外语,就足够把咱们省厅边检这块所有人甩出好几条街。小语种一直是边检的大问题。无论是警官学院出来的科班生,还是从外面招进来的特殊人才,大多只会英语。他们日常对话写材料什么的都没问题,可如果换了暹罗、安南、缅国等小语种就彻底抓瞎。倒不是说完全不会,可翻来覆去就几句日常用语。” 冉红军说:“州里和省里不是专门派人下去,给你们开小语种课了嘛!” 刘光北大倒苦水:“派是派了,可问题是他们不能常驻,只是短期性质的培训班。你说说,就一个星期的授课时间,边检站这边人来人往,还要定期巡逻,轮换下来每个人最多只能上两天,能起到什么作用?” 冉红军安慰道:“语言培训是个长期行为。这事儿上次开会的时候我也提了,你放心吧!这种培训班以后还有很多。” 刘光北在电话那端气鼓鼓地说:“算了吧!每次一个星期,就算多来几次也没什么用。语言学习是个长期重复的过程。如果没有老师指导,很难达到学以致用。” 冉红军猜到了一些他的意图:“你的意思是,虎平涛之这方面给了你很大帮助?” 刘光北点了下头:“小虎在边检站开了两个语言学习班,一个是安南语,一个是缅国语。之前他去滨海执行任务,中断了一段时间,回来以后继续。不是我故意说他的好话,小虎在语言教学方面的心得体会,包括知识传授能力,比州里和省里所谓的专家教授强多了。现在我们站上的人日常对话能力比以前超出很多。为了强化运用,甚至平时吃饭睡觉都使用各自选择的小语种。” 冉红军笑了,他心中充满了惊讶:“都是虎平涛教出来的?” 刘光北肯定地回答:“要不这样,省厅可以搞个小语种竞赛,咱们比划比划就知道了。” 冉红军笑道:“这建议不错,针对各地边检站的项目要求也很专业。照这么说,虎平涛在你那儿的确是一员大将……嗯……你真舍得把他调回来?” 这话问到了刘光北心里。他沉默了几秒钟,长叹一声:“舍不得也没办法啊!” “上次那个缉毒的案子,虎平涛和张青保分在一组。张青保牺牲了,那是个很不错的人。平时工作认真努力,做事情也一丝不苟,我这边是把他当做储备干部培养的,没想到……那天把他送去医院的时候你没在,他弟弟张青卫在手术室外面哭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虚脱了。当年他们的父亲张天顺也是在缉毒战线上牺牲的……虽然父子俩人都被追认为烈士,可是老冉,有谁愿意当烈士?有谁愿意扔下家里的亲人,独自离开这个世界?” “上次我去省厅开会的时候,专门跟小虎的媳妇见了一面,带了些西洛这边的特产给她。当时小虎还在滨海执行任务,有些事情我没法对她说。他媳妇姓苏,好像……名字好像是叫苏小琳。很贤惠的一个女人,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小虎。她前几天生了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 “于公,咱们得保护年轻人。尤其是虎平涛这种综合能力强,政治觉悟高的干部。“北方治安军”我知道,都是些贩1毒种毒的亡命徒。虎平涛曾经执行过什么任务我不清楚,有保密条例在,我也不会问。可我毕竟是干边检和缉毒的,多少能猜到一些。老冉,虎平涛才多大啊!他年龄跟我儿子差不多。说真的,今天抓住那个安南人的时候,我真是被吓到了。” “就他那年龄,执行任务的时候连二十五岁都不到。那是真正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干啊!贩毒的那些混蛋要钱不要命,他们对付警察的手段异常残忍。说句不好听的,虎平涛的同龄人很多还在大学和家里享受和平,每天灯红酒绿,好吃好喝,却仍要发泄各种不满,认为社会对他们不公的时候,虎平涛已经打入贩毒集团内部,每天小心翼翼收集证据……比比人家,咱们这些老人真的很惭愧啊!” 冉红军在电话这边微微颔首:“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因为无法解密,所以是公开的。上次本来要给他评为二级英模,就是出于对他的保护,所以暂时搁置,只给了一等功。” 刘光北继续道:“于私,小虎他媳妇刚生完孩子,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把他调回去,也算恰逢其时。” 冉红军故意逗了一句:“这么优秀的人才,你真舍得放他走?” “说实话,真舍不得。”刘光北直言:“但我更愿意让他好好活着,活到退休,儿孙满堂。优秀的人就该有个优秀的结果,人家已经抛头颅洒热血了,凭什么非得让人家在危险的岗位上一直待下去?” 冉红军解释:“我对虎平涛的安排也不会永远待在西洛边检站。之前你就说了,他下去只是挂职。” 刘光北认真地说:“就让他提前回去吧!说真的,如果没有被那些安南人认出来,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走。可现在不同,他回去比待在边检站更安全。” 冉红军思考片刻,点点头:“行,就按照你说的办。” 虽然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刘光北却没有放下话筒:“老冉,这件事必须特事特办。我回头就跟虎平涛好好谈谈,让他今天晚上就离开边检站回省里。” 冉红军怔住了:“……这么快?” 刘光北反问:“今天抓住的那个安南人肯定有同伙。既然暗杀没有成功,对方肯定要谋划实施新的计划。如果他们明天在境外架起狙击步枪,瞄准虎平涛射击……他们铁了心要报复,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很大。” 冉红军微微眯起双眼,思考了很久,缓缓地说:“好吧!尽快让他回来。” …… 调离手续远比想象中复杂,光是行文就得好几天时间。 在刘光北的刻意安排下,虎平涛当天晚上离开西洛,抵达州府,从那里乘车前往省城。 刘光北多了个心眼,没有对虎平涛说明其中原因,只是告诉他:“省厅有紧急任务召你回去。” 到了省厅,见到冉红军,虎平涛才明白事情前后经过。 他心里充满了对刘光北的感激。 办公室里,冉红军安慰道:“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多想。老刘是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他这样不算违规,而且算算时间,你也差不多挂职期满。” 虎平涛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谢谢领导。” 冉红军起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摆在桌子上,笑道:“怎么样,在西洛干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如何?” 虎平涛双手合拢在茶杯边缘,认真地说:“感悟挺多的……干边检这块儿,责任重大啊!如果没人戍边,那么多的毒1品从境外流入国内,整个社会都得乱起来。” 冉红军道:“是啊!社会稳定是一个持续性行为,需要来自方方面面的努力。” 虎平涛问:“冉厅,我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 冉红军沉吟片刻:“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按照当初的安排,你在西洛边检站的挂职时间还剩下四个月,然后直接去市局刑侦队报到。王雄杰一直要求你过去,已经跟上面提了好几次了。可现在出了这种事,就必须对你的工作进行调整,这样一来计划就被打乱,因为人员调配,刑侦队那边你暂时还去不了。” “定员定岗,这道理你懂。现在刚好处于窗口期,各个部门之间人员交接。昨天晚上我跟组织部那边谈过了,你还是回耳原路派出所,去那边当一任所长。” 虎平涛对这安排有些意外,惊讶地问:“当所长?” 冉红军笑着看着他:“怎么,有意见?” “不是……没意见。”虎平涛连忙解释:“我刚入行的时候就在耳原路派出所,现在又回去,感觉挺意外的。” “我知道,这事儿廖秋跟我说过。”冉红军道:“想要往上走,就必须下基层。千万不要小看派出所长这个职位,它的重要性不亚于你在西洛边检站当副站长。辖区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而且很多时候你很难,甚至不可能用法律的标准对某些事情进行衡量。在人情和法律之间,找准那个平衡点,才是维护社会安定,让老百姓满意的前提。”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面对冉红军敬了个礼:“我没有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冉红军满意地笑了:“还有件事儿,你这个派出所长比其他人要特殊一些。王雄杰为了你的工作,几乎是每天都要来我这儿讨好处倒苦水。我是真快被他烦死了,只能答应“你回来以后,只要他提出要求,刑侦队那边的案子就得参与”。先说好,这事儿是不外宣的,你自己知道就行。” 虎平涛笑道:“谢谢冉厅。” …… 三十五人民医院,一号特护病房。 苏小琳的剖腹产伤口虽未完全好,但已经度过最虚弱的时期,整个人精神好多了。 陈珺炖了些鸡汤,盛在小碗里。苏小琳端着碗,用勺子慢慢地喝着。 鸡汤的味道很不错————陈珺是个做菜高手,特意选了上年份的老母鸡,加了一块火腿做汤底,还加了些羊肚菌和竹荪。 从手术室里出来到现在,苏小琳一直在吊针水,直到今天才吃到第一口热食。撇去浮油的鸡汤颜色清亮,如果不是医生叮嘱,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最喜欢的鸡脚和鸡翅膀。 虎平涛走进病房的时候,苏小琳和陈珺同时看见。 她端在手里的空碗差点儿滑落。 陈珺又惊又喜,连忙离开侧坐的床:“平涛,你怎么来了?” “我刚好有几天假,就刚回来看看琳琳。”放下背包和拎在手里的东西,虎平涛快步走到床前,接过苏小琳手中的空碗,心疼地看着她。 “怎么样,还好吗?” 很简单的一句问话,苏小琳听了差点儿没哭起来。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再加上产后的身体虚弱,使她这一刻彻底放下所有的担忧,扑在虎平涛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呜呜,咱们的儿子,差点儿被人偷了……” 第二百八二节 所长 虎平涛坐在床边,紧紧搂住妻子,右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在苏小琳耳边劝慰:“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过了一阵,苏小琳止住抽泣,离开丈夫的怀抱,一边抹去眼角的泪痕,一边担忧地问:“你这次回来待几天啊?什么时候走?” 虎平涛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故意逗她:“你猜?” “一个星期?”这是苏小琳能想到的最佳时间段。 虎平涛笑着给了她一个惊喜:“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 陈珺在旁边听着完全不明白,疑惑地问:“平涛,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转过身,笑道:“妈,我在西洛的挂职期满了,上面调我回来另外安排工作。我下个星期去耳原路派出所报到,去那边当所长。” 这对苏小琳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她一把抓住虎平涛的胳膊,连声追问:“你没骗我?是真的吗?” “真的!”虎平涛怜爱地轻轻抚摸她的面颊:“我会陪着你和孩子,哪儿不去了。” 他随即问:“对了,孩子呢?” “在走廊那边的育婴室。”陈珺抬手朝着房门方向指了一下:“孩子小,要防止各种感染和并发症,暂时只能放在那边。每天护士会按时把孩子抱过来,给琳琳喂1奶。” 说到孩子,苏小琳脸上又浮起一层愁容。她紧紧抓住虎平涛的手,低声埋怨:“你爸说了,男孩叫志军,必须是这个名字。” 虎平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也没办法。他上次去西洛看我,专门说了这件事。我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这样。” 陈珺在旁边安慰苏小琳:“想开点儿,志军这名字我觉得很好啊!再说了,女孩名字是你起的。” 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问:“女儿叫什么?” “慕霜,虎慕霜。”苏小琳眼里泛着得意的光彩:“是不是很好听?我找了好几个人,还翻了辞海才选定这个名字。” 虎平涛深知妻子的心意,笑着问:“就因为你是在冬天怀上的孩子,所以起这名?” “是啊!”苏小琳连连点头。 虎平涛笑了:“我爸那个人很倔,儿子名字这事儿就由着他吧!想开点儿,以后有的是机会。” 苏小琳不明就里,问:“你的意思是,以后还能把儿子名字改过来?” 虎平涛摇头笑道:“现在国家放开了生育计划,别说是二胎三胎,就算四胎也没问题,所以别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以后你多生几个,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苏小琳感觉头上全是黑线。她咬牙切齿地问:“虎平涛,你把我当什么了?” “老婆啊!” 虎平涛没闪没躲,脸上一直带着坏坏的笑,解释带重复了一遍:“会生孩子……嗯,应该是会生很多很多孩子的老婆。” …… 耳原路派出所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多了一些陌生人。 以前的指导员陈信宏调去区里另有安排,现在的指导员叫谭涛,是从经开区那边调过来的。 周昌浩和付军是前年过来的新副所长,在职警员多了张广胜和李元海。 张建国和李兆军今年都办了退休。 辅警基本上没动过,差不多还是原来那些人。 放眼望去,能让虎平涛叫得出名字的在职老警员,也就王浩坤和李思德等几个人。 谭涛长得很敦实,个子虽然不高,却有着宽厚的肩膀,肌肉结实的胳膊。如果只穿白色“工”字汗衫,很有点儿大力水手的味道。 “欢迎,欢迎啊!”他很热情,牢牢握住虎平涛的手不肯放,圆胖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前天省厅组织部就打电话给我,说要调来一个新所长,没想到是你。” 虎平涛颇感意外,试探着问:“怎么,你认识我?” “见过,也听过你的大名。”谭涛属于那种没什么心机的直爽汉子,他咧开嘴笑道:“那年在省厅开表彰大会的时候见过。哈哈哈哈,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啊!一等功获得者、年度优秀干警,还有系统内的年度最佳服务奖……那年表彰的时候,连续念了你五次名字。上台领奖的时候,光是证书就有厚厚的一大摞。” 虎平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笑着回应:“那咱们应该是老相识了,以后还得靠你多多关照,多多指导。” 这话说的富含隐喻,对应谭涛的职务。 谭涛的笑声越发爽朗:“我是早就盼着你来了。” 刚到派出所时的热闹劲儿已经过去,现在办公室里除了谭涛,只有老警员王浩坤。 虎平涛感觉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他先是看看谭涛,又把视线转到王浩坤身上,笑问:“王哥,辖区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职务和身份比过去高了,但虎平涛很会做人,仍然恪守着“年龄与资历第一”的准则。再加上自己刚入行的时候王浩坤已经在所里干了好几年,所以即便是现在自己当了所长,仍要尊称对方一声“王哥”。 只要是谦逊温良的性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好人缘。 王浩坤心中荡漾着巨大的满足感。他本以为虎平涛会管自己叫“老王”,没想到这个后来居上的年轻人还是跟过去一样。刹那间,王浩坤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说话也比平时认真,更多了几份慎重。 “说起来,都是关口村那边闹的。” 他叹了口气,往虎平涛那边走了几步,凑到很近的位置,认真地说:“那边整村拆迁,很乱。” 虎平涛有些奇怪,凝神注视着王浩坤,疑惑地问:“我记得以前在所里……就是廖所还在的时候,关口村就说要拆迁了。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拆完?” 谭涛在旁边解释:“不是没拆完,是没法拆了。” 虎平涛不明就里,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浩坤在耳原路派出所待的时间长,对这一带的事情很熟:“关口村很早就列入了市政的拆迁计划。可拆迁改造这种事情,官方只提供计划和地皮,关键还得看有没有投资商愿意入场。” 谭涛点了下头,在旁边附和着说:“关口村面积很大,再加上位置好,旁边就是一环,很早就被开发商看中。前些年市政府拍卖的时候,很多开发商你争我抢,报价一个比一个高。可后来到了真正落实拆迁改建的时候,其中有几个就打了退堂鼓。” “拆迁改造得拿出真金白银才行。以前对楼市的管控远不如现在这么严,开发商只要手上有点儿钱,能把地皮拍下来就行。打个比方:只要你手里有五百万,从市政那儿拍到价值五百万的一块地皮,就能拿着地皮到银行贷款,开始入场做工程。” “房地产项目刚开始那会儿,根本不用什么预售许可证,只要开始打地基,就能按照图纸卖房子。资金回笼就是这么来的。一个楼盘,差不多只要卖掉一半,或者三分之一,工程款就基本有保证了,剩下的都是利润。” “当时很多房地产开发商都是这么玩的。只要交了钱,房子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质量面积什么的就全都是开发商说了算。后来政策改了,必须有预售许可证,否则就是违规销售。可即便是这样也没用啊!很多开发商都是跟风,看见这个赚钱就一股脑的上。这些人别说是工程资质了,甚至就连最基本的规划设计都没有。” “再后来,国家管的更严了。从银行信贷方面着手加以管控,实力不足的公司别说是开发地块,就连参与地皮拍卖的资格都没有。” 虎平涛听得连连点头:“是啊!很多烂尾楼都是以前留下的。现在拆又拆不掉,留着更麻烦。” 王浩坤道:“关口村就是这种情况。当年全城大开发的时候,关口村按照古时候留下来的军事规划,被分成四块,分别是前营、中营、后营和大营。这地方以前是屯兵的,后来没了战事,就改为村子。前营和中营刚好位于村子两端,也遇到了讲诚信的开发商,所以这两块地现在变成了封闭式小区,房子质量好,买的人多。当时一开盘就全部卖光,区上还把这两个楼盘作为典型拿出来宣传。” “轮到后营和大营的时候,很多开发商都参与进来抢地,导致地皮价格比前营和中营整整翻了一番。如果按照以前那种“一边卖一边搞基建”的做法,其实这两个楼盘都还勉强可以维持,问题是前几年国家新出了政策,银行方面压缩信贷,严查审核。再加上这些年购房标准越来越严,首付比例拔高,买房的人越来越少,开发商维持不下去……去年,后营和大营两个楼盘的开发商都跑了,留下的全是烂摊子。” 虎平涛惊讶地问:“跑了?房子不盖了?” 谭涛苦笑着说:“后营和大营的房子只拆到一半就停下来,后期基建根本没有入场。其实老王刚才说的那些只是一个方面。我觉得吧,关口村的拆迁项目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还有另外几个原因。” “一个是村民的期待值太高。因为是分批签的协议,再加上前面两个地块有了标杆效应,后面签约的村民要价就高了。以前的补偿价只是四千块一平米,现在一下子变成八千,足足涨了一倍。” “再一个就是市场低迷。你想啊!省城就这么多人,有能力买房早就买了,买不起的就算房价再降还是买不起。这些年全城大开发,东南西北一下子增加那么多楼盘,开发商为了尽快卖房回笼资金,都使出浑身解数做广告。什么免装修、送车位、赠送面积……说起来都是噱头,但的确收到了效果。关口村这两块地很多年前就做了规划,可直到现在才拆迁,时间上就已经晚了,开发商挣不到钱也很正常。再加上手上的钱花光了,资金链断裂,银行那边又贷不到款,只能跑路。”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谭涛双手一摊:“还能怎么办?等呗!这种事情政府不可能兜底。毕竟是引进的开发项目。换句话说,市政也要从中分一杯羹。地皮卖钱是为了让市政有更多的收入,盈利还是亏损都是开发商自己的事情。当然,市政也不愿意开发商亏损,那样一来就意味着项目失败,到头来,亏的还是老百姓。” 王浩坤插进话来:“我听说市里已经找了好几家有实力的大公司,给了一些优惠政策,让他们接盘。对方已经答应了,只是在这之前,还要做资产审核什么的。”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关口村现在的秩序很乱?” 谭涛回答:“是啊!从前年开始,后营和大营已经成为区上的重点维稳区域。老话说得好:不患寡,患不均。大家都是一个村的,现在眼睁睁看着前营和中营的村民住上了崭新的回迁房,手里还有大笔的拆迁补偿款,过上了好日子……这后营和大营的村民就不乐意了。” “街道办事处也很头疼,村民几乎每天都要去闹。” “村委会那边也很麻烦,村长和支书说话都不管用。” 王浩坤愁容满面:“快两年了,大部分案子都是关口村报的。倒不是说杀人之类的恶性案件,都是小纠纷。可耐不住数量多啊,咱们很多警力都耗在那边,大家都很疲倦。” 虎平涛微微点头,对此表示理解:“破案查案只是咱们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关键还是要维持社会治安。照这样搞下去,只会把咱们所有人拖累、拖垮。” 谭涛挠了挠头,苦恼地说:“为这事儿我跟上面反映过很多次了。区上一直跟我打太极,说没法管,想要真正解决,还得看省里和市里的安排。” 虎平涛问:“等开发商入场?” 谭涛重重点了下头:“必须有人接盘才行。” 第二百八三节 混乱 闻言,虎平涛不禁笑了:“怎么感觉咱们派出所变成了房地产营销中心?咱们仨都是售楼小姐……哦,不是,应该是售楼先生才对。” 谭涛刚听完他话的前半截,笑得双手捂着肚子。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他笑得都有些岔气,抬手指着虎平涛:“所长,我发现你有演小品的天赋,不吃这碗饭可惜了。” 虎平涛耐心地等到谭涛和王浩坤笑够了,这才认真地说:“关口村这事儿得尽快解决才行。走吧!去那边走走,看看是个什么状况。我得好好了解一下才行。” …… 时隔几年,关口村早已不是虎平涛记忆中的样子。 从地图上看,整个村子大致是一个梯形。上端的前营和中营部分已经完成改造,与下端大营和后营之间,以宽敞的道路为分隔。虽然已经完成改造的区域只占村子整体的三分之一,却如同完美变化后的丑小鸭,整洁、高雅,用围墙将脏乱差隔开,成为独立的高档社区。 电动车尚未驶入大营内部,虎平涛就远远看见好几幢拆了一半就停工,破败不堪的老屋旧房。 王浩坤把电动车开到村口略宽敞的位置停住,关闭引擎。 “怎么不进去了?”看着离开驾驶座正欲下车的王浩坤,虎平涛不解地问:“我记得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啊!” “所长,你那是老黄历了。”王浩坤解释:“那个方向原本是村里的仓库,现在借给那些房子被拆以后没地方住的村民。还有前面那条路,去年变成了市场,车子根本进不去。” “市场?”虎平涛皱起眉头:“什么市场?” “旧货市场和菜市场。”谭涛从电动车的另一端走下来,望着远处被旧楼挡住的道路,叹了口气:“东边是果蔬批发市场,很多菜贩图省事,把批来的蔬菜拉到这儿来分。那边是交通管制区,西面的路是单行道,从城外过来的货车必须往前面绕路才能进去。果蔬市场那边要收入场费,菜贩子就跟司机提前约好,在这边下货,然后几个人把货分了,不用交费,司机也省事儿。” “这种搞法以前只是偶尔,就因为大营和后营这边没人管,来往次数多了,慢慢就变成了一个自发的菜市场。” 虎平涛问:“你刚才不是说,还有旧货吗?” “旧货市场也是这么起来的。”谭涛继续道:“以前咱们省城的旧货市场在苏家营那边,后来也是拆迁改造,旧货市场搬迁到城外,也就是现在三环的那个位置。那边太远了,虽说有空地有摊位,公交公司还专门开了一条线路,却一直没有人气……你想想,倒腾旧货的大多是没钱的人,买旧货的也是穷人。真正有钱的谁会买别人用过的东西?再说了,旧货不值几个钱,说来说去就是几块钱的生意。退休的老人用爱心卡可以免费乘车,没卡的人坐公车来回至少要四块钱。一来一去耽误工夫不说,还不一定能淘到自己喜欢的物件……何必呢?” 虎平涛微微颔首:“照这么说,无论这儿的菜市场还是旧货市场,都是违规的?” 谭涛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没人管。其实我们也给区上反映过,周边居民也有投诉,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为什么?”虎平涛觉得很奇怪。 “因为这是关口村的地盘。”王浩坤走过来解释:“这人呐,一怕穷,二怕横。看着前营和中营的人日子好过,大营和后营的村民就越来越浮躁。再加上自己住的房子被拆,开发商又跑了,眼见以后没什么指望,正好菜贩子和卖旧货的看中这块地方,就干脆收起了摊位费,让他们做买卖,也乐的赚点儿闲钱。” 虎平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谭涛认真地说:“所以这事儿没法管。街道办事处的综合执法大队来了好几趟,还有区城管局,每次过来执法,都会遭到村民阻拦。人家的理由很充分————你要清理市场也可以,先解决我的住房和拆迁问题。什么时候把回迁房盖起来,什么时候拆迁补偿款到位,临时市场就什么时候清理。” 虎平涛摇着头笑了:“呵呵,这事儿搞的……那区上是什么意见?” “区领导的态度很强硬,一定要把旧货和菜市场清理出去。”谭涛压低声音:“想法没错,可实际上根本没有操作可能。就说去年,临近元旦的时候,区上一个领导召集多部门联合执法,打算强行取缔这个市场。一大帮人刚到路口就被堵住了,根本进不来。” 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联合执法也不行?乖乖,这帮村民够厉害的啊!” 王浩坤凑过来说:“人家那是老法子了。几十个老头老太太搬着凳子坐在村口,把路严严实实的堵起来。谁要敢伸手过去拽一下,他们就集体躺在地上,捂着心口喊疼,口口声声说犯病了……你说说,就这阵势,谁敢动?” 虎平涛笑道:“区领导不是态度很强硬吗?” 谭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强硬有屁用。那都是成天坐办公室惯出来的脾气。那是个刚提拔上来的女人,做事情不接地气。她也不想想,不给老百姓解决实际问题,人家干嘛要鸟你?就说这房子吧!大过节的,天又冷,人家的房子被拆了,全家缩在村仓库里过冬,你却大张旗鼓搞联合执法,人家没枪对枪,棒对棒的跟你当场打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虎平涛听得连连点头:“看来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必须完成拆迁改造。” 说着,他招了招手:“先进去吧!咱们边走边说。” …… 沿着“L”形的街道走进去,眼前景象与在外面看到的大不相同。 远处,拆到一半就停下的破屋旧楼更多了。沿着关口村仓库外围,目测大概有三十多幢。 村里的房子都是在宅基地上建造,尤其是城中村,根本谈不上什么规划,也从不考虑采光与彼此间隔。如果不是有相关条例卡在那里,必须留出足够的消防通道,甚至连房屋中间那条狭窄的巷道都不会留下。 开发商跑了,留下一大片凌乱的瓦砾场。 钢筋之类的金属物件早已被人收走。废铁能卖钱。专业找铁的人永远不会遗漏这种地方。只要与屋主谈妥,他们就带着各种装备入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土造金属探测器。 这玩意儿不是什么高端装备,就是一个蜂鸣器。只要瓦砾底下有金属物件,或者钢筋,就能发出响动……找准这个位置往下挖,准没错。 废铁早已被挖干净了,遍地的碎砖乱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处理。 就是在这样一片站着都嫌硌脚的地方,竟然有多达上千个摊位。 左边是菜市场:萝卜、白菜、豌豆尖、青笋、莲藕、黄瓜、西红柿、青白苦菜……靠近中间地面略微平坦的地段,横放在架子上的木板撑起了肉摊,旁边还有人卖豆腐,各种咸菜装在脸盆里。风一吹,到处是灰尘。尽管用纱布盖在表面,仍有很多苍蝇围着盘旋,发出令人厌恶的“嗡嗡”声。 右边是旧货市场:半新不旧的衣服、鞋子;用过又舍不得扔掉的各式家具;旧款电视机、收音机、冰箱……甚至还有堪称古董的盒式磁带。 有人卖栽种好的盆花,也有人卖一个个摞起来的花盆。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卫生间坐便器,表面有一层显眼的黄1色污垢。 旁边有人推着木板车卖水果,杨梅苹果堆在一起,还有削皮切成小块的西瓜和哈密瓜,用塑料小碗盛着,表面罩着保鲜膜,五块钱一份。 一个老妇推着三轮车停在路边。那车是改造过的,上面架起两米多高的钢丝网,专卖各种女人用的物件:大红胸1罩款式还算不错,只是挂在外面风吹日晒,有些褪色,边缘也有些挂丝。包屁股丝袜一看就是质量不过关的便宜货,穿一次就破的那种。卡通发夹上的樱桃小丸子掉了一只眼睛,叠在一起的女式内裤表面全是灰尘,旁边还堆着几包卫生巾,外包装上的女模特很陌生,长得虽有几分姿色,却总会莫名其妙的令人想起凤姐。 最具创意的是一个老头,光着膀子卖包子馒头。他用一个简易钢制撑架为基础,表面绷上旧床单,做成一个三平米左右,两头敞开的帐篷。底下放一个板凳,上面摆着高达五层的蒸笼……他家就在旁边,这边卖着,家里人不断送蒸好的馒头包子过来,真正是前店后厂,东西卖的也不贵,只是卫生实在令人堪忧。 三个穿制服的警察往这儿一亮相,真的很有威慑力。周围的人纷纷避开,就算原本走直线的也绕着走。 虎平涛甚至听见一个从旁边经过的老头嘴里嘟囔:“大狼狗又来了……” 大狼狗? 看看左右,虎平涛只能苦笑。 “这场子太大了。”他凑近走在身旁的谭涛,声音压得很低:“我还以为只是几百人的小规模市场,没想到会这么大。瞧瞧这阵势,两边加起来,光是摊位就得上千。” 迎面吹来一阵大风,谭涛用手按住帽子,侧身避开风沙,用手挡住面颊:“关口村这里位置不错,前后左右都是居民区。南边有个地下菜市场,很多人觉得不方便,再加上那边要收市场管理费,菜价就贵。这边每个摊位每天只收三块钱,东西卖的便宜,来的人就多。” 虎平涛不断搓着手,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凝重:“这样一来就难管了。这种无序的市场很容易出事儿,尤其是盗抢案件。” 王浩坤凑过来说:“这还不算什么,如果是盗抢,我们再怎么样都能处理。毕竟有法律条文摆在那儿,照章执行。如果遇到口头纠纷,那就真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辨个明白。” 虎平涛正要张口回答,忽然看见前面人群变得拥堵,从人群深处发出阵阵吵嚷。 谭涛看着就叹了口气:“肯定又吵架了。” 虎平涛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脸上露出很阳光的笑:“别这样……走吧,过去看看。” …… 纠纷很简单————一个老汉骑着清运垃圾的三轮车从市场经过,车厢右侧的改造挡板没有合拢,从里面探出来一根细碎的木条,挂破了一个正撅着屁股蹲在路边卖菜中年妇女的衣裳。 妇人当时就破口大骂:“你没长眼睛啊!我衣服破了,你得赔我。” 老汉说什么也不承认:“你这衣服本来就是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妇人急了:“明明就是你骑车过来把我衣服挂破的,你当我是傻子啊?再说了,大伙儿都看见了。” 老头虽然干的是环卫工作,人却很彪悍。他踩住三轮车刹车,随手从后车厢上拿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棒子。天气炎热,他穿着一件两边露肩的旧汗衫,棒子在手里掂了几下,用凶狠的目光环视全场。 “谁看见了?自己站出来。”他喊话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 原本想要帮着妇人说话的人,纷纷闭上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敢管这种事情,谁就得先考虑能不能过老头手里棍棒这一关。 这妇人不是村里的人。 如果是,肯定有人替她出头。 她急了,抬手指着老汉:“你欺负人。弄坏了我的衣服还不承认。” 老汉冲着她一笑,露出满口脏臭的黄牙:“你不是说有人看见吗?人在哪儿?谁看见了?” 妇人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咬住嘴唇,恶狠狠地盯着他。 忽然,人群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我看见了,就是你的车挂破了她的衣服。” 虎平涛分开人群,走进场子正中。 后面跟着谭涛和王浩坤。 看见三人身上的黑色制服,妇人仿佛看到了救星。 第二百八四节 投资 “警察同志,他……就是他干的。你们……你们得为我主持公道啊!” 她小跑到虎平涛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一阵摇晃。 虎平涛连忙将其挣开,侧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绕到手持棍棒的老汉近前,严肃地说:“把棍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看着这个年龄足以当自己儿子的警察,老汉有些畏惧,下意识地把棍子塞回车里,一个劲儿地叫屈:“她那衣服真不是我弄坏的。” 妇人感觉有了倚仗,快步走过来,抬手指着老汉:“就是你!警察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赔钱,你得赔给我!” 老汉自知理亏,刚才不过是耍赖,如今走也走不了,只能低头认倒霉:“……那……那我给你二十块。” “才二十?”妇人双眼圆睁,仿佛听到了具有强烈侮辱性的数字。她侧过身子,把挂破的衣袖展示在外,尖声叫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这可是名牌,三百多一件。现在被弄坏了根本没法穿,你才赔我二十怎么够?” 老汉一听也急了,跺着脚连声嚷嚷:“三百?你怎么不去抢?就这么一件薄得连身子都罩不住的衣服就要三百?白给我都不要。” 天热,妇人衣裳穿的很薄。这是一件雪纺面料的黑色罩衫,很轻,也很透。做工很粗糙,衣服下摆和袖口可以看见大量线头。 这显然不是店里的正品,只是一件地摊货,很便宜的那种。 虎平涛虽然清楚这一点,可站在他的立场,不可能,也没有权力对商品质量做出评价。 他快刀斩乱麻,对妇人认真地说:“我觉得差不多了。如果你觉得二十块钱太少,那就你们俩另找地方私下解决。你看看这条路被你们俩这么一闹,都堵成什么样了。” 老汉很聪明,连忙顺着话头嚷嚷,哭穷卖惨:“我身上就这点儿钱,要多的真没有。反正就这样,要不要随便,我还赶着清运垃圾,没工夫跟你耗。” 说着说着就顺口了,老汉还是很油滑的,也有几分痞意。他索性不要脸皮,贱兮兮地笑道:“反正我没钱。要不你看看我这个人,把我带回去抵债也行。” 说这种话是要看对象的————妇人年龄跟老汉差不多,很胖,圆胳膊圆腿,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久经考验的凶悍大妈。如果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肯定被这几句话说得当场脸红。可这妇人听了,不过是冲着老汉脚下啐了口唾沫,轻蔑地回了一句:“做梦吧!你想得美!” 尽管心里很不愿意,妇人却也没办法。她只能嘟囔了几句,从老汉手里接过钱,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扭着圆滚滚的屁股转身离开。 看着重新顺畅的通道,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这地方真的很麻烦,的确不好管。” 谭涛是个精明的人,很会察言观色。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所长大人您的意思,似乎能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 虎平涛转过头看着他,笑道:“能不能解决还不好说,我只能先试试。” 听到这句话,谭涛和王浩坤两人都露出意外的神情。 王浩坤惊喜地问:“真的?” 虎平涛想了一下,回答:“成与不成,五五开吧!” 谭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很清楚这件事如果办成,那意味着虎平涛拥有的能量远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 这不仅仅是行政方面,还涉及到具体的投资能力。 他连连点头:“行!如果所长你真能把这事儿办成,我代表所里的同仁,请你喝酒。” 虎平涛不敢把话说的太满,点头道:“不管怎么样,等我试试再说。” …… 刚上任就遇到这个难题,只能说是运气欠佳。 但虎平涛没有撒谎,他大概率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回到所里,他要了车,前往区公安局。 熊杰已经去了市区担任副局长,现在的区局长是孔维云。 虎平涛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一遍。 孔维云听了很感兴趣,笑着问:“听你的意思,这事儿你能解决?” “有一定把握。”虎平涛说话留有三分余地,何况他还有别的要求:“孔局,区上这边就得劳烦您帮着说话了。其实关口村这事儿不光是我们派出所的问题,我也算是顺带着帮区上一个忙。” 孔维云缓缓点了下头:“是这个道理。说起来,区上为了关口村的拆迁,很是劳心劳力啊!如果真能办成了,你今年,或者明年,妥妥的一个先进工作者,要么优秀干部,绝对跑不掉。” “这些都以后再说,咱们就说眼前。”虎平涛笑道:“如果我真办成了,区上总得给咱们点儿好处吧?” 孔维云也笑了:“你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实话实说:“区上得给我们一笔拨款。所里的电动车得换了,我还得给大伙儿争取一些福利。孔局您知道,加班费这种事儿是不存在的,可我初来乍到,总得给大伙儿点盼头啊!” “我就知道你小子眼里只盯着钱。”彼此都是熟人,孔维云说话也就没那么多的忌讳:“每年拨款数目是固定的,你这么一搞,其它所的怎么办?小虎,你让我很为难啊!” 虎平涛笑了,笑得非常狡猾:“行啊!那这事儿我不管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我们辛苦点儿,多出几次警。” 孔维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也进退两难:“你这是逼宫啊!怎么,出去几年又回来,长本事了,学会跟我拿乔了?” 虎平涛诚恳地说:“孔局,您这话就不对了。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啊!你说我一个干警察的,不管城建又不管规划,要不是关口村正好在我的辖区,我何必操这份儿闲心?” 孔维云思考片刻,认真地问:“你想要多少?” 虎平涛板着指头数给他听:“关口村大营和后营两块地,光是重启开发就不是一个小数。就算市里答应了,区上肯定也有别的想法。他们之间博弈我不管,我就负责把开发商拉进来。我保证来的人绝对有实力,但至少得给我们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右手,张开五指。 孔维云皱起眉头:“你小子胃口挺大的啊!也不怕吃了撑着。” 虎平涛对这话置若罔闻:“反正是区上出钱,我总不能白给他们帮忙。” 孔维云道:“行,我明天正好去区上开会,到时候我帮你约几个领导好好谈谈。关口村的问题如果能解决,既减少了发案率,也能帮区上得到政绩,算是双赢。” 说着,他抬手冲着虎平涛虚点了一下:“你小子可以啊!不声不响就能搞定这么大一个项目。要是区里各个派出所都有你这么一个所长,我就轻松多了。” 虎平涛笑着拍了一记马屁:“还是局长大人英明。” …… 第二天中午,虎平涛在派出所食堂里刚拿起碗筷,就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扰得被迫放下。 是孔维云打来的:“小虎,你在哪儿?” “所里。”虎平涛左手拿着电话,右手重新拿起筷子:“怎么了?” “马上到区政府来一趟。”孔维云说话言简意赅:“昨天那事儿我跟刘区长说了,他很感兴趣,让你过来详谈。” …… 刘经纬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国字脸,身材高大。衬衫长裤是体制内干部的夏季标配服装,穿在他身上有种天然的和谐感,仿佛是量身定做。 会面地点在区长办公室。虎平涛走进去的时候,刘经纬和孔维云正面对面坐在茶几两边喝茶。 孔维云连忙站起来介绍:“这就是我说的小虎,虎平涛。他现在是耳原路派出所的所长。” 刘经纬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虎平涛,看到对方肩膀上一级警司衔章的时候,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他站起来,很好的控制住情绪,伸出手笑道:“孔局长一直在夸你,说你年轻有为。” 虎平涛随口谦虚了几句,三人分别落座,孔维云从茶盘上拿起一个空杯放在他面前,倒上新沏的茶水。 刘经纬开门见山地问:“关口村这事儿,你有多大把握?” 虎平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反问:“刘区长,对于这种原开发商已经跑路的楼盘,区上都有些什么优惠政策!” 官场上那些打太极绕来绕去的手段他不会,也没兴趣体验。既然决定了要做事情,不如干脆点儿,直来直去。 刘经纬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松开。他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笑容,说话却避开问题:“小虎同志很年轻啊!哪年参加工作的?今年多大了?” “二十八。”虎平涛随口回答,直接忽略了前一个问题,只回答后面的。 虽然是初次见面,可他不喜欢刘经纬这个人。感觉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如果非要用一个具有指向性的词来解释,那应该是电玩游戏《三国志》系列中的“相性”。 他也算阅人无数了,很清楚刘经纬之所以这样问,只是为了自抬身份,刻意制造一种潜在的威慑感。 毕竟他是区长,自己只是一个派出所长。 上级对下级说话,有些问题可以不用回答,甚至拒绝回答。 比如刚才提到的优惠政策。 刘经纬的笑容很淡,他的态度很随和:“关口村的问题肯定要解决。小虎,说说你的解决办法吧!” 虎平涛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孔维云:“这事儿我跟孔局长汇报过,解决办法很简单————引入资金,找人接盘。” 刘经纬问:“这方面你认识的人多?还是你有朋友正在搞类似的项目?” 虎平涛点了下头,继续端起杯子喝茶。 被急急忙忙喊过来,他午饭也没来得及吃,正饿着,只能先喝点儿茶水顶着。 刘经纬追问:“是哪家公司?” 闻言,虎平涛不禁笑了:“刘区长,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说实话,我目前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想法。就算接下来有动作,我最多就是在中间牵个线,具体还是要区上和投资商面对面坐下来谈。我的确认识一些有投资能力的人,可我就算要牵线,也必须先知道区上的相关政策,这样才好跟他们说啊!” 刘经纬点头“唔”了一声,对虎平涛说的这些话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抬起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把人约过来,我跟他们谈。” 孔维云一听就不乐意了:“老刘,怎么感觉你这是想把我们甩开,跟投资商单线联系?” 刘经纬摆了摆手,矢口否认:“你想多了。房地产开发是大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再说了,人是你们介绍的,就算我想要私下联系,也得通过你们不是?” 尽管孔维云心里感觉不太舒服,却不得不承认刘经纬这话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执:“老刘,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如果这个项目成了,区上必须给我们增加一千五百万的年度拨款。” 听到这个数字,虎平涛偏过头,惊讶地看着孔维云,正好对方也回过头来看他,两个人目光碰撞,顿时会心地笑了。 刘经纬脸上一直带着客套的笑:“只要事情办成了,别说是一千五百万,就算两千万也没问题。关键是开发商什么时候打款过来?还有,他们什么时候签约,什么时候进场?” 虎平涛道:“刘区长,意思是孔局长的要求,您都答应了?” 刘经纬注视着他,笑着说:“只要关口村的问题能解决,我当然答应。” 虎平涛也爽快:“那行!我下午就帮您约人。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个星期就有回复。不过在此之前,您得告诉我,区上都有些什么优惠政策?” …… 虎平涛没有空口白话,他的确有想法,也有倚仗。 下午,他和谭涛调了班,先去医院看望妻子和孩子,然后约了姐姐虎碧媛和郭玲钰,三人在傅跃辉的“水中花”会所吃晚饭。 第二百八五节 委托 都是熟客,傅跃辉照例陪着喝了一轮酒,便识趣的打了个招呼,离开。 虎平涛把关口村的事说了一遍。 虎碧媛听了微微点头:“这事儿我有印象。那是个城中村,当时对外宣称因为面积太大,只能分块改建。其实这种事情有时间性,与具体负责的官员也有很大关系。” 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她发出轻蔑的冷笑:“面积太大,分块改建……这些理由都是糊弄人的。说白了,就是为了照顾熟人。有实力的地产商才能拍下整块地皮,没有实力的只能拿小块。这相当于五百万和十个亿的区别。” 郭玲钰与虎碧媛打过几次交道,熟悉她说话做事的风格。举起杯子遥敬了一下,目光转向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接盘?” 虎平涛点了下头:“郭总……” 郭玲钰抬起手挡了一下,打断他的话,笑道:“叫郭总就见外了。我年龄比你姐姐还大,你也不是外人,就叫我郭姐吧!” “好的郭姐。”虎平涛机灵的连忙改口:“我是这么想的:关口村位置不错,很早就列入了拆迁改造项目。那块地有区位优势,交通便利,只要愿意接手,肯定能赚钱。” 虎碧媛在旁边听了感觉有些好笑:“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是能说会道,这口才不去做商品推销可惜了。” “姐,我说的是实话!”虎平涛满脸诚恳:“我真没骗你,那块地……” 虎碧媛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是我亲弟弟,我不清楚别人,难道还不清楚你?你今天把我和郭姐约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虎平涛点了下头:“是的。” 郭玲钰在旁边认真地说:“这事我们可以做。” “但我们不能白做。”虎碧媛正色道:“首先要有利润。刚才说了,我知道关口村那块地的位置。说实话,这个项目我很感兴趣。无论郭姐还是我,都有能力拿下……成与不成,关键还得看你们区上分管领导是什么态度。还有,能给出什么样的优惠条件。” 郭玲钰对此表示赞同:“是啊!那毕竟是一块出于半开发状态的地。我们可以接盘,但我们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虎平涛摇摇头:“麻烦倒谈不上,对于这种做了一半就烂尾的项目,区上是巴不得有人接盘帮着解决问题。” 虎碧媛皱起眉头,问:“你对这事儿也太热心了吧?” 虎平涛笑了:“姐,我现在耳原路派出所当所长,关口村是我的辖区。” 郭玲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虎碧媛也颇感意外:“绕那么大的一个弯子,搞了半天你是为了这个?”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工作是多方面的。在其位,就得谋其政。稳定社会治安要从多方面着手。关口村的拆迁改造一天没有完成,那里就永远存在各种不安定因素。” 虎碧媛想了一下,问:“你要我们帮你做的事,只是投资接盘?” “是的。”虎平涛点点头。 虎碧媛道:“这样吧!我明天让下面的人先做个项目评估,看看具体的利润空间有多少,然后再跟你们区上的分管领导详谈。” 虎平涛笑了:“谢谢姐。” 虎碧媛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跟我还这么客气。” 郭玲钰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也参加。虎总这边占百分之五十一,我占百分之四十九,到时候咱们按比例分成。” 虎碧媛大感意外,正要开口,却看见郭玲钰抬起右手,对虎平涛竖起食指:“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虎平涛问。 郭玲钰欲言又止,她思考片刻,叹了口气:“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我有一个侄女……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她是我闺蜜的孩子,虽然她们家只是普通家庭,但跟我关系非常好。那孩子从小我就喜欢,每年春节的时候都会来家里给我们拜年。” “最近一段时间,那孩子似乎遇到了一些事情。她半夜的时候总会大喊大叫,说有人要杀她,可醒了以后又什么都不肯说。” 虎碧媛疑惑地问:“会不会是精神方面有问题?” 郭玲钰捏着高脚杯,慢慢摇晃:“我闺蜜带着孩子找过心理医生,但没有用。医生说,这孩子有很强的自我防控意识,对诱导式问话抱有强烈的敌意。”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这孩子几岁了?” 郭玲钰回答:“十六,今年上中四……哦,这是我们那边的叫法,港城只有中一到中六,不分初中和高中。按照内地的标准,她今年上高一。” 虎平涛继续问:“她学习成绩怎么样?” 郭玲钰道:“港城的中学分为公立和资助两种。主要是按照学生成绩分为三个组别,band一、二和三。这孩子排在第二。其实她的成绩很不错,如果不是家庭条件限制,以她当年的考试分数,完全可以上最好的名校。” 虎平涛对此有些疑惑:“郭姐,刚才你说那是你闺蜜的孩子,是你的侄女。怎么跟你比起来,经济方面差这么多?” 郭玲钰解释:“我们俩是小学同学。其实以前她家里还是挺有钱的,后来她父亲生意失败,差点儿破产。我们一直保持联络,她这个人性格很好,跟我很谈得来。她女儿从小就长得漂亮,我很喜欢,关系也就变得亲近。” 虎平涛一边点头一边思考:“半夜尖叫这种事情,很多孩子都有……郭姐,会不会她家里人把事情想复杂了?” 虎碧媛对此也颇为认同:“是啊!我儿子有时候也会这样,大半夜的突然叫起来,跟梦游似的,第二天起来又好好的,跟没事儿人一样。” 郭玲钰叹了口气:“如果你们亲眼见到那孩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虎平涛问:“意思是她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郭玲钰点了下头:“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因为状态很差,上周就办理了休学。” 虎碧媛不解地问:“这种事情应该找医生啊!你怎么想起找小涛帮忙?” 郭玲钰道:“这事儿很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她拿出手机,点开页面,找出留存的资料,在微信上发给虎平涛:“你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一篇港城时报的新闻报道,时间是一个多月前。 内容是一起交通事故:某中学组织学生郊游,路上翻车,有五名学生当场死亡,其余的三十多人不同程度受伤。 郭玲钰说:“我侄女叫姚新秋,学校组织郊游是以班为单位。她在二班,出事的是三班,平时上课就在两隔壁。” 虎平涛认真地问:“郭姐,你怀疑这起交通事故跟你侄女之间有关联?” 郭玲钰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新秋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从小看着她长大,性格开朗活泼,爱跳爱唱。可是从发生那起交通事故以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她父母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可无论怎么问她都不说。” 虎平涛问:“报案了吗?” “这种事怎么报啊!”郭玲钰苦笑道:“就因为孩子不说话,半夜惊叫,所以打电话报警?再说她父母也不愿意啊!正常没事儿也就罢了,如果那起交通事故真与她有关,那该怎么办?” 虎平涛陷入沉思。 他喃喃自语:“半夜惊叫……有人要杀她……交通事故……” 抬起头,注视着郭玲钰,虎平涛认真地说:“郭姐,这孩子的父母应该有感觉吧……我的意思是,大概率应该是罪案,而不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郭玲钰道:“其实这事儿我想了很久,交通事故与这孩子之间应该没有关联。可能……可能是她看见,或者知道一些事情,被人威胁,所以才会在夜里惊醒。” 虎平涛诚恳地说:“我觉得这事儿应该找私家侦探。港城有很多做这行的人。” “她父母不愿意。”郭玲钰道:“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觉得这样做会影响孩子以后的发展。其实还是那句话————能不能查出问题不重要,关键是能让这孩子恢复过来。所以只能找熟人帮忙,消息也不能外泄。”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郭姐,我恐怕帮不上忙。我这边有工作,走不开啊!” 郭玲钰笑了一下:“我知道。所以我答应帮你搞定关口村的拆迁改造。这个项目投资额至少得好几个亿,我跟你们省里关系也不错。花这么大一笔钱,换你一个月的工作时间,应该可以吧?” 虎平涛目瞪口呆:“原来从一开始郭姐你就打着这个主意?” 郭玲钰笑道:“不然呢?我参股百分之四十九,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啊!” 虎平涛还是想要推辞:“郭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查案这种事情很复杂,再说我只能以私人身份去港城,没有公派身份,调查起来很困难。” “调查方面你不用担心。”郭玲钰道:“我会尽可能提供各种便利。说实话,我在港城警界也有熟人,可彼此都认识,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他们答应守口如瓶,但在同一座城市,难保有不透风的墙。” “上次在黎江,要不是你观察仔细,我母亲的那只镯子就没了。” 最后一句话,郭玲钰加重了语气。 虎平涛犯难地搓着手:“这个……郭姐,我是真的走不开啊!” 郭玲钰道:“请调手续那边我去想办法。小涛,帮帮我……帮帮那个孩子。” 最终,“孩子”这个词打动了虎平涛。 他想起了自己那对刚出生的儿女。 当了父亲的人,心肠都特别软。 他长叹一声:“……好吧!” …… 第二天所里值班。 晚上,虎平涛回到家里。 准确地说,是丈母娘和老丈人的家。 苏小琳已经出院了。 半岛金苑的房子的确很不错,看着高上大,面积和宽敞,可那边距离市区远,来回只能开车。苏穆和陈珺老两口虽说都有驾照,却只是平时出去玩的时候用一下,平时大多骑自行车,或者走路。 陈珺心疼女儿,说什么也要让苏小琳在自己眼皮底下坐月子。 苏穆的态度也一样,他对孙子孙女视若珍宝,专门花了三千块钱买了一张漂亮的木质小床,足够用到孩子上幼儿园。 苏家的房子很大,有两间客房,虎平涛这段时间就跟他们住在一起。 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 虎平涛忍不住连吸了好几下鼻子,兴致勃勃地问坐在客厅里看手机的苏穆:“爸,今天炖鸡汤了?” 苏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有个朋友从武定来看我,带了两只鸡。一只阉鸡,一只老母鸡。我让你1妈把两只鸡都宰了。阉鸡太大,切块腌了放冰箱里。那只老母鸡也一样,分两次炖了,光是鸡血鸡杂就装了小半锅,等会儿你和琳琳多喝点儿汤。” 武定鸡名气很大,肉质肥嫩,味道鲜美。旅行的时候开车过境,路边到处都是小饭馆,专营武定鸡。做法不外乎黄焖、清汤、辣炒……虽说大家都吃过,但就味道和口感来说,的确有独到之处。 “那今天有口福了。”虎平涛笑着问:“爸,琳琳呢?” 苏穆抬手往卧室方向指了一下:“她睡了一下午,刚醒。” …… 虎平涛走进卧室,看见苏小琳头发乱蓬蓬的,正坐在床上发呆。 可能是因为手术打过麻醉剂的缘故,她出院以后特别嗜睡。 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一段时间以后就好了。 虎平涛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搂在怀里。 “起床了,妈都做好饭了。”他亲昵地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苏小琳顺势躺在他怀里,发出颇为沮丧的声音:“……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虎平涛笑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一直很漂亮。” 苏小琳摇摇头:“你别骗我了。生过孩子的女人都很丑。又老又胖。” 第二百八六节 你爹? 虎平涛安慰道:“那是指光吃不动的懒人。你不一样。” 说着,他松开胳膊,侧身看着躺在旁边小床里酣睡的一对儿女,微笑着说:“咱们儿子很帅,女儿也很漂亮,长得像你。” 苏小琳被他说得情绪好了一些。抡起拳头往虎平涛胸口上轻轻擂了一下,嗔道:“你这张嘴就会骗人。当初我就是被你花言巧语骗到手的。” 虎平涛严肃地说:“你做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你主动勾引我好不好?” 苏小琳睁大眼睛,佯装发怒:“你还说!信不信我揍你?” 虎平涛连忙笑着讨饶:“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穿衣服出去吃饭吧!” …… 餐桌上摆满了菜。 陈珺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五个菜一锅汤,除了摆在桌子正中的鸡汤,其它菜的分量都很少。用她的话来说“每次多做几个菜,但只要控制分量,就能当顿吃完,不浪费”。 看着一口气喝了半碗鸡汤,情绪明显好转的苏小琳,虎平涛酝酿了很久,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顺畅。他分别看了看苏穆和陈珺:“爸、妈,我下个月可能要出差。” 苏小琳对“出差”这个词尤其敏感。她放下已经端到嘴边的汤碗,用紧张的眼睛盯着虎平涛,问:“去哪儿出差?” “港城。”虎平涛坦言:“是郭玲钰郭姐安排的。那边出了点儿问题,她请我帮忙解决。” “郭玲钰?郭氏集团?”苏小琳好奇地问:“她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虎平涛把昨天晚上在饭桌上谈论的那些说了一遍,摊开双手:“说起来,其实是我先求着人家帮忙。没想到郭姐那边提出要求,所以我就不好拒绝了。” 苏穆对郭氏集团多少有所耳闻,他插进话来:“郭氏是真正的豪门。连她都觉得棘手的事情,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既然他们已经去过医院,看过医生,说明这事儿肯定有蹊跷。” 虎平涛连连点头:“我是这么认为。” 对于岳父,他还是很佩服的。 苏穆问:“严格来说,这事儿可以算公,也可以算私,就卡你们领导是什么态度。” “应该是算公。”虎平涛道:“郭姐她今天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约了省里的领导,差不多这几天就给我回话。相关的文件会下发到我们省厅,从那边发函调派。不过时间上肯定没有一个月那么久,我觉得大概会在两个星期左右。” 刚说完,苏小琳就转过身,用哀怨的目光望着他:“你可真会挑时候……怎么,当着我爸妈的面才说这个,那是怕我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怕被我追杀?” 虎平涛感觉后背上凉嗖嗖的。说实话,他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毕竟老婆刚生完孩子,无论于公于私,这时候出差的确不太合适。 但工作还是要做的,何况还牵涉到人情。 苏穆笑了,他的笑声很爽朗:“平涛你就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妈看着,不会有问题。琳琳那是跟你闹着玩呢,别在意。” 虎平涛连忙顺着话头笑着应承:“谢谢爸。” 苏小琳从桌子下面伸手,在虎平涛侧腰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下,随即嘟着嘴,发出不软不硬的威胁:“等孩子会说话了,我第一个教他们的词是“妈妈”,然后是“爷爷”和“奶奶”。” (地方习俗,外公外婆统称为爷爷奶奶,没有特别的专指。) 虎平涛揉了揉被掐的部位,愁眉苦脸地问:“那“爸爸”呢?” “排最后。”苏小琳冲着他示威地“哼”了一声:“具体什么时候教,这得看我的心情。”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李静兰的号码。 “儿子,我明天来省城。” 上次来医院看过苏小琳,虎崇先和李静兰就回了昭城。 虎平涛有些意外:“妈,怎么您又请假了?” 李静兰在昭城担任区领导,工作繁忙,就连平时周末也经常加班。 “我办了提前退休。国家有政策,满三十年工龄就行。反正我也快到年龄了,再干几年就得正常退休。我跟你爸爸商量过,办个提前内退,我去省城帮你和琳琳带孩子。平时跟亲家在一起,人多,热闹。” 虎平涛继续问:“那我爸呢?” “你爸是个榆木脑袋,除了军营就是兵。”李静兰在电话里埋怨:“我让他也提前退,可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还说让我别管他的事儿……那就随便他,反正他身边有警卫员,也习惯吃食堂,我差不多一个月回去看他一次,两边都能顾上。” “可这样一来您就太累了啊!”虎平涛劝道。 “那是我孙子和孙女,有什么累不累的。”李静兰想的很开,在电话里就笑出了声:“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既然已经决定,多劝无益。虎平涛随口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陈珺问:“平涛,你妈妈要来省城?” 虎平涛点点头:“我妈办了内退。” 苏穆笑着说:“这样也好,亲家过来凑在一块儿,咱们看孩子方便,以后打麻将也不缺人。” 虎平涛道:“要不这样,爸妈你们和琳琳明天搬到我们那儿吧!半岛金苑那边房子大,也宽敞。如果我妈也过来,住这儿就挤了点儿。” 苏穆宽慰道:“到时候再说吧!不急。”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的手机又响了。 是刑侦队长王雄杰的号码。 “小虎,你在干嘛呢?”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忍着笑。 “我在家里吃饭。”虎平涛问:“王哥,怎么了?又有案子?” “是有个案子。”王雄杰在电话那端说:“倒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不过……这事儿跟你有关系,所以你赶快吃吧,吃完就过来。我在微信上把位置发给你。” 虎平涛有些疑惑,以他对王雄杰的了解,只要涉及工作,王雄杰说话从不遮遮掩掩,历来很直接。 想到这里,虎平涛认真地问:“王哥,你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王雄杰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回答:“虎崇先是你父亲吧?” “是啊!”虎平涛不明就里:“怎么了?” “他现在我这儿。”王雄杰认真地说:“有人告他涉嫌诈骗。” …… 省城公安局办公大楼有几层的灯光,常年累月彻夜不灭。 虎平涛走进刑侦队办公室的时候,王雄杰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王哥,到底怎么了?”虎平涛从电梯里出来就一路小跑,额头上满是汗。 王雄杰做事情从不拖沓。他端起茶杯,盖上杯盖,从椅子上站起:“就等你了。这事儿缺了你还真不行。跟我走吧!人在审讯室里。” 进了审讯室,虎平涛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身材有些发胖,个头很高,目测超过一米八。他穿着军绿色长裤,上身是夏款的短袖军制衬衫,只是头发有些乱,使整个人的气质与这身衣服不搭调。 值班干警和记录员都在,王雄杰带着虎平涛依序坐下。 穿军装的老人显然看出他们俩与普通警察不一样,尤其是肩膀上的警衔。 他顿时张口喊叫起来,气势很足,严肃又威严:“我警告你们,这样做是要犯错误的。” 王雄杰拧开茶杯盖子,慢慢地喝着茶,颇为玩味地说:“我们要查实你的身份。” “有什么好查的?”老人脸上充满了怒意:“我是军区司令员,是响当当的少将。我有军官证,那是最好的证明。” “我打过仗,立过功。你可以给昭城军分区打电话,提起我虎崇先的名字谁不知道?别说是省级领导,就连省委书记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 说到这里,他加大了音量,厉声喝道:“再说一遍,立刻把我放了。否则你承担不起这样做的后果。只要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一个警卫连。到时候就算你们局长来了也没用。” 王雄杰没理他,直接拿起摆在桌上的一个文件夹递给虎平涛:“这是案情经过,还有报案人的笔录,你先看看再说。” 案子是西林派出所那边转过来的。 辖区内有一家私人酒店,表面上是三星标准,实际装修却很豪华。酒店老板叫薛乾,以前是做玉石加工生意的。早年的时候发了一笔财,后来就转做旅游,再后来主要生意转到餐饮方面。他的酒店主要是用于接待朋友,以及上档次的团队游客。之所以挂三星,主要是因为酒店面积太小。如果忽略这个因素,完全够得上四星。 薛乾有个朋友叫黎国斌,也是圈子里的人。上个月,他带着一个身穿将军制服的老者来到酒店。餐桌上介绍,说这是“昭城军分区1司1令1员虎崇先”。 当时薛乾就吃了一惊。 商人有钱,却一直被排斥在权力系统之外。这些年,薛乾一直想要与政界的人建立关系,却很难接触到具有话语权的大人物。 这位“虎崇先”气质不俗,举手抬足之间颇有威严。他喝酒很豪爽,都是一杯干。吃饭速度也很快,不挑食,说是早年时候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 薛乾暗自留意:虎崇先站姿和坐姿都很标准,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完全符合军人标准。 他喝酒很挑,除了茅台和五粮液,别的根本连都不看一眼。 有了黎国斌这层关系,加上这些旁末枝节,薛乾觉得这位“少将”应该是真的。 吃饭的时候,虎崇先大谈自己与领导之间的关系。本省、外省,甚至一些经常在新闻报道上出现的正副部、副国级人物的名字,据说都是他的朋友和战友。 席间,他大谈国际形势。 包括非洲的矿石,中央对弯弯的态度,澳洲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与西方世界之间的纵横捭阖……说得头头是道。 他对武器装备也颇有研究。从二战时期的bf109战斗机说到“野马式”,从萨克逊人的“百夫长”主战坦克说到m1a1,再从f16说到f22……言语之间,对国内装备不屑一顾,口口声声“我们落后人家太多了”。 可越是这样,薛乾就越觉得这位少将的身份真实可信。 之所以这样认为,理由很简单:只有圈子里的人才知晓真相,不会像外人那样只知道表皮。 当天晚上,虎崇先在酒店入住。薛乾给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网络是个神奇的存在。只要有电有网线,你可以在网上查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薛乾通过政务网查到了昭城军分区主要领导的资料。在页面首位上,“虎崇先”三个字赫然在列。 有简单的文字介绍,但没有照片。 这不是网站人员工作缺失,而是绝大部分政务网都这样,不会公布相关领导的照片。 薛乾信了。 第二天中午,虎崇先退房。 薛乾表示不用付房费了,虎崇先却执意要给,还说这是政策————军民一家,我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不能占你的便宜。 薛乾相信这是真正的将军,真正的一方大佬。 推来推去,最后薛乾象征性的收了两百块钱。他一再表示:这是成本价,以后虎司令您和您的朋友来,都按这个价收取。 那是贵宾房,水牌标价超过两千块。 虎崇先作风很硬朗,薛乾低眉顺眼,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在“虎将军”离开酒店的时候,讨要到他的电话号码。 两个人互相加了微信。 虎崇先的微信头像是一面“八一”军旗,微信名字叫做“扬我国威,虎虎生威”。 他没有对薛乾开放朋友圈,这是圈内官员们的最大特征之一。 从此,薛乾每天都要在微信上给虎崇先问好。 早上好! 中午好! 晚上好! 周末好…… 两人对话的称谓也随着时间产生了变化。 虎崇先很客套,一直称呼他“薛老板”。 后来就变成“小薛”。 薛乾在微信上约了虎崇先好几次,都是不同理由的饭局。 他是真心想要亲近这位大人物。 第二百八七节 当兵的人 虎崇先一直在拒绝,理由大多是“工作忙”、“正在搞军事训练”、“没有时间”。 他是真的很忙。每次回复,同时还会发过来几张照片。都是以野外军事训练为背景,有很多士兵在越野,旁边有军车和坦克。 有一张照片,薛乾印象深刻————虎崇先坐在直升机里,手持话筒,似乎正在指挥现场训练。 他对这位老人佩服极了。同时也很佩服自己的朋友黎国斌,认为那是个路子很野,对自己也很关照的好人。 两周后,虎崇先和黎国斌又来到酒店。 一顿丰盛大餐肯定少不了。钱不钱的在薛乾看来都不重要。酒桌上,他曲意迎合,不断地奉承。虎崇先谈兴也很高,他多喝了几杯,话就多起来。 “军车折旧是个问题啊!这块儿业务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福利。军队是要打仗的,为了确保装备性能,无论任何车辆的折旧期都会提前。打个比方,一辆军用越野车,正常的标准里程维持期是十万公里。但实际上,根本开不了那么久,最多八万,甚至七万公里就必须换掉。” “这不是浪费,而是为了确保军队战斗力。你想想,老车旧车一旦上了战场,到时候出问题怎么办?所以该出的钱一分也不能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薛乾深为折服。 虎崇先继续道:“这军车折旧是一门大生意,但外人插不进来。我们是有规定的,参与者必须根红苗壮,犯过错误的不要,还必须通过政审才行。因为这涉及到军事机密,零件拆装什么的都不能外泄,否则就以叛1国1罪论处。” 他说的掷地有声,薛乾听得心惊胆战,连连点头。 黎国斌一直在旁边帮腔,感慨地说:“虎将军是个有原则的人。” 除了“是啊!是啊!”薛乾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 那天晚上,虎崇先透露了很多“秘密”。 “小薛,咱们国家现在综合实力比以前强多了,对士兵的要求也在提高。嗯……你有没有孩子?” 薛乾连忙点头:“有。”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二十三了。” “是不是大学生?” “毕业一年多了,现在呆在家里没事干,整天不是看书就是玩游戏。” “呵呵,有你这个大老板当爹,他完全可以躺赢啊!” “这种话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当真。”薛乾叹了口气:“家里虽然有钱,可金山银山总有挖空的时候。我儿子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高考好不容易才上了个二本。我是想要他考公务员,可现在政府部门招考,底线至少得一本本科。就他那学历,还得继续熬……反正我是想好了,现在让他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明年必须考研究生。否则以后根本没有出路。” 黎国斌在旁边听得笑了:“老薛你这就是老黄历了。要我说,你儿子既然没心思读书,还不如跟着虎将军当兵。” 虎崇先没有搭话,他慢慢吃着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薛乾疑惑地看着黎国斌:“当兵?” 黎国斌认真地说:“刚才虎将军都说了,现在政策跟以前不一样。大学生从军是有优待的。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考上大学就去当兵,学校保留学籍,其本人在军队里还有更好的选择。如果表现突出,可以转入军校。几年以后退伍回到地方,可以继续在原来大学里的学业,各种政治评价都能提升,还可以优先照顾就业。” 薛乾舔了舔嘴唇,苦笑着摇摇头:“我儿子都毕业了,这对他来说完全不适用啊!” 黎国斌笑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种:如果是大学毕业选择入伍,那么你儿子的起点就比别人高得多。进去以后很快就提拔为士官,晋升军官的时候也有优先权。” “真的?”薛乾听得两眼放光。这些事情他从未关注过。一方面是儿子对从军没有兴趣,另一方面是薛乾从未产生过类似的念头。 很多事情具有时间性,当兵入伍也一样。以前军人地位低,远不如现在。今上主政后,大力提升军警待遇。尤其是近年来的各种宣传报道着重与军队领域,从军入伍也成为一种极好的选择。 正如薛乾所说:家里不缺钱,儿子以后的生计也不成问题。关键是他必须有一份合理、像样、有身份地位的好工作。 薛乾心动了:“那如果我儿子现在入伍,能当军官吗?” 这方面他还是有耳闻的,“本科大学毕业生入伍,直接晋升少尉”,这是很久以前的政策。 黎国斌悄悄指了一下虎崇先,压低声音:“这个你就得问虎大哥了。” 从“虎将军”到“虎大哥”,称谓上的变化,本身就一种诱惑。 薛乾连忙倒了一杯酒,凑到虎崇先近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心中热情如火,充满了期待:“虎……虎大哥,我儿子这事儿,真是要求您帮忙。” 虎崇先轻轻一笑:“这是好事儿,何况小薛你儿子还是大学生,我们很欢迎啊!不过有个问题,他毕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现在也不是征兵季。今年已经赶不上了,这样一来,就得等到明年。” 薛乾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他知道虎崇先不是故意推脱,也没有乱说,于是频频点头,问:“虎大哥,您的意思是……” “如果按照政策,你儿子明年入伍,只能走基本线。”虎崇先神情严肃,只是声音没有平时那么响亮,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换句话说,就跟新兵待遇一样。” 薛乾有些意外:“可我儿子是大学毕业啊!” 虎崇先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小薛,等到明年,你儿子就不是应届毕业生了。按照国家政策,就是普通新兵。还有一个问题,你儿子不是本科毕业,没有学士学位。” 薛乾“哦”了一声,他对这事瞬间失去了兴趣。如果只是普通新兵,还不如让儿子跟在自己身边学经商。 黎国斌凑过来,抬手拍了一下薛乾的肩膀:“你这人,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眼前摆着这么大的一尊佛,却还到处找庙门……啧啧啧啧,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没眼光?” 薛乾听了一阵糊涂,他对这里面门道的确不清楚,连忙问:“老黎,你的意思是……” 黎国斌轻声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是军队系统内的事儿,在虎大哥这里就根本不算事儿。” 薛乾顿时明白了,赶紧又斟了一杯酒,敬到虎崇先面前:“虎大哥,还请帮帮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虎崇先点了下头,语调严肃:“小薛,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能上大学的都是人才,只是你没给孩子找对路。” “是,是,是。”薛乾连忙应承,诚恳地说:“虎大哥说的对。” 看着戏演的差不多了,虎崇先这才语气低缓道:“这样吧!我给你儿子办个手续,算他是今年新招的兵。这样就能在程序上享受应届毕业生的福利,晋升提干都有优先权,进来以后就是少尉,享受副连级待遇。” 薛乾大喜过望:“谢谢虎大哥。” 虎崇先抬起手把他挡住:“你先别忙,等我把这里面的门道详细给你说清楚,你觉得愿意了,到时候再谢也不迟。” 薛乾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虎大哥您说,我听着。” 虎崇先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继续道:“同样是少尉,正常的只能是排级干部。你儿子之所以进来就能是副连,那是因为咱们之间的关系。小薛你是个厚道人,我也不跟你玩虚的。你儿子入伍后直接来我身边当警卫员,以后每三年晋升一次,到了少校我就把他放出去,稳稳的一个正营。” 薛乾惊喜地说:“谢谢虎大哥。” 虎崇先正色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虽然我是昭城军分区的主管,可办这事儿得花钱。军队是一个系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何况你儿子入伍时间已经晚了,光是修改资料入电脑,就涉及到好几个相关部门。” 薛乾笑道:“钱不是问题,虎大哥您说个数。” 虎崇先思考了一下:“大概二十万左右吧!” 听到这个数字,薛乾怔住了。 倒不是说钱太多,而是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很正常的参军入伍,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一门生意? 看着他半边没说话,虎崇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转过身,自顾吃着菜,不再言语。 黎国斌在旁边撺掇:“老薛,才二十万就能给你儿子买个前途,真是很划得来了。” 薛乾是过来人,不会随便几句话就被轻易说动。 他随便敷衍了几句,借口要上卫生间,离开包房,转身进了位于酒店二楼的办公室。 打开电脑,他迅速点开搜索页面,输入“参军”、“时间”、“待遇”、“军衔”等关键词。 还是那句话————网络是个好东西,很多事情都可以查。 虎崇先说的那些话,基本上都是真的。 大学生参军的相关政策一查就很清楚,时间规定也很准确。 薛乾发现,现在给儿子运作这个事情,的确有点儿晚。 他很快找到一个军事论坛,点开,进入。 薛乾输入一个咨询主题,隐去双方身份,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主要提及“我儿子的入伍时间”、“可以当警卫员”、“提拔晋升”等方面。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离开,前往餐厅包房。 接下来,就是喝酒吃菜。 关于儿子入伍这件事,薛乾没再提过。 送走了虎崇先和黎国斌,他叫来服务员收拾残局,自己去了办公室。 论坛上,薛乾设置的咨询主题下面,已经有了很多跟帖。 “入伍时间的确晚了。这个是有政策的,必须是应届毕业生。想要当军官就必须有学位限制。国家招收高端人才,高中生与大学生的区别实在太大了。” “警卫员啊?这个牛1逼!” “楼上的简直就是鼠目寸光。当军官有什么了不起?无论少尉、中尉还是上尉,到了年限都得退伍。就算校官也一样,正营、副团、正团,转业是迟早的事情。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提干,还不如在基层好好干,争取当上高级军士长。” “楼上你懂个屁!哪儿有那么好当的高级军士?咱也不说全国了,随便找一个军区为例子,你看看有多少高级军士?你再看看与军官之间的比例又是多少?人家享受的可是正师级待遇。” “如果在部队上有关系,入伍就能当警卫员,那就真的很不错了。抛开个人能力暂且不提,这个位置就相当于领导身边的专车司机。以后发展前途无可限量。” “楼上正解。警卫员的提拔速度肯定要比普通士兵快得多,而且机会也多。道理很简单,人都讲个脸熟。同样一件事,很多人都可以做,都能做好。可是与领导熟悉的那个人就不一样了,最终好处还是落到熟人身上。” “我记得警卫员好像是从优秀士兵当中选拔产生的。怎么现在可以直接指定吗?” “楼上的孤陋寡闻了,只要有关系就行……” 在网上看了也查了大半夜,薛乾心里有谱了。 虎崇先说的都是真的。 黎国斌也没撒谎。 如果真能进了部队在虎崇先身边当警卫员,那么儿子的确能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可出头争上游也很重要。 想着儿子身穿军装,威武霸气的样子,薛乾不禁笑了。 …… 第二天晚上,薛乾主动约了虎崇先和黎国斌。 他开门见山:“虎大哥,我儿子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为了让表明诚意,薛乾特意去银行提了二十万元现款,装在一个黑皮手提箱里,摆在桌上,当面打开。 第二百八八节 露馅 其实这也是薛乾耍的一个小手腕————餐厅包房里有监控,这一幕会被录下来。如果以后双方起了纠纷,视频录像就是妥妥的证据。 虎崇先的态度仍然倨傲,黎国斌在中间不断说合,终于促成了这件事。 当将军的人的确不同凡响。虎崇先似乎对那二十万毫无兴趣。用他的话来说:一架“武直十”就得好几千万,一辆“九九A”主战坦克也是千万起价。昭城军区有步兵战车,有各种各样的武器装备,随便拿出一门重型火炮,其成本造价至少也是“百万元”为单位。 区区二十万,根本不被老子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觉得小薛你这个人不错,可交,我才懒得管这件事。 你儿子成材还是变废物,管我屁事? 三杯酒下肚,虎崇先脾气就上来了,说话肆无忌惮,语气也更加强硬。 偏偏他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薛乾听了也大为折服。他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心眼太小,不相信别人,甚至有可能惹怒了虎崇先这尊大佛。 黎国斌在旁边帮着缓和气氛,可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让薛乾听了感觉头皮发麻。 “老薛啊!不是我说你,虎大哥是性情中人。他职位这么高,还把你当朋友……我跟你说个事儿吧!以前有个洗浴中心,有个老头在那里洗完澡,坐在躺椅上休息,要了一杯茶。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掉地上摔碎了。老头很讲道理,说该赔多少就多少,反正就一个玻璃杯而已。可那天的值班经理刚好是洗浴中心老板的小舅子。那人平时交横跋扈惯了,张口就让老头赔五十块。” “老头肯定不愿意啊!说就一个杯子,怎么也不值这么多。值班经理耍无赖,说既然不愿意赔五十,那就多赔点儿,得一百块钱才行。” 薛乾道:“这不明摆着坐地起价嘛!” 黎国斌笑道:“是啊!后来老头说身上没带钱,要打个电话。那时候还没像现在这样普及手机,值班经理就让他用座机打了。你猜怎么着,老头一个电话就叫来了一卡车的兵,直接把那家洗浴中心给砸了。” 薛乾听得目瞪口呆:“那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当地军分区的一个将军。”黎国斌特意抬手指了一下虎崇先:“跟虎大哥一样,也是少将。” 网络上有很多类似的段子。 以前,也有流行过的故事,但仅限于传说。 薛乾彻底相信了。 第二天,虎崇先离开宾馆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薛乾的儿子。 一周后,儿子回来了。 他变了个样。 身上穿着崭新的军官制服,肩膀上扛着少尉衔章。打开随身拎包,里面还有两套全新的军绿色换洗衬衫。 儿子话很多,看得出来他很喜欢部队。 “我们直接去了特勤训练所,虎司1令说所有警卫员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必须通过各种考试,淘汰率很高。” 薛乾听到这话就放心了。他下意识地问:“你说的那个训练所在哪儿?” 儿子有些犯难:“……这个,上面有保密条例,不让说啊!” 薛乾更放心了,这才是正规稳妥的做法。 他问儿子:“这段时间你在部队上都做了些什么?” “背书。”儿子老老实实地回答:“背各种规章制度。”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捏了个差不多有一寸的厚度:“这么大的一本,全都得背完,背熟才行。” 薛乾被吓了一跳:“这么多?” “是啊!”儿子哭丧着脸叹了口气:“感觉比我高中三年所有语文课本加起来还多。” 薛乾彻底放心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这就对了。部队是锻炼人的地方,不是让你去享福的。能在虎将军身边当警卫员,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周日下午,儿子会军营了。 薛乾接到黎国斌打来的电话,这家伙是个传声筒————虎崇先说了,二十万不够,还得再加五十万。 薛乾听得一阵懵懂:“老黎,你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黎国斌在电话里解释:“我只是帮着虎大哥传个话。” 薛乾急了:“上次不是刚要了二十万吗?”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黎国斌认真地说:“上次那些钱是用来给你儿子办入伍手续。你也知道,今年的征兵时间已经过了,你儿子想要当兵就只能改资料。现在都是电子化管理,数据必须由专人录入。老薛你想要办事,就得给人家塞钱。” 薛乾心中充满了疑惑:“可就算是这样,怎么一下子要加五十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上面来人了。”黎国斌在电话那端压低声音:“军队跟外边儿不一样,每年都要检查加复查。一是审验新兵素质,二是核查入伍手续。不瞒你说,虎大哥很后悔。昨天我跟他一块儿吃饭,他说这事儿压根儿不该接。那天是喝了酒,正好在兴头上就没多想,张口答应把你儿子弄进来。第二天酒醒以后,虎大哥就后悔了,说这是违规操作。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他自己也得被弄进去。” “……不……不是吧!”薛乾听得心惊肉跳,说话也结结巴巴:“虎大哥那么多的一个领导,是将军,还是军分区的司1令员,怎么连他都搞不定?” “很正常啊!”黎国斌道:“这一山还有一山高,再厉害的人也有被管的时候。就跟斗兽棋一样,大象吃狮子吃老虎吃豹子,唯独干不过老鼠。” 薛乾心中一阵迷糊,有些急,说话声音就大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 “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再补五十万嘛!”黎国斌宽慰他:“虎大哥说了,这钱也不是他要,是给上面来检查的那些人。既然你儿子都办了入伍手续,总不能刚来一个星期就把人退回去。这种打脸的事情他不能做,否则就对不起你。” 反正说啦说去就是两个字————补钱。 薛乾实在没办法,只好从手机上给黎国斌转了五十万。 事后,他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当兵入伍,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一下子搞得如此艰难? 七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 薛乾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道想要办成某些事情,必须用钱砸。 但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走“金钱”这条路。 虽然虎崇先口口声声“老子不要你一分钱”,然而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薛乾不相信虎崇先在这里面没有上下其手。如果说他没有从中捞一笔好处费,薛乾打死也不相信。 薛乾的性格有些懦弱。倒不是有些事情不愿意去争,而是有些佛系。再加上儿子当兵这事儿本来就是求人,之前花了二十万,现在又要补进去这么多……他心中产生了太多不确定的念头。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等等看再说。 如果儿子真是在部队上当警卫员,两、三年之内提干,上军校,薛乾也认了。 花钱买前途,这是很多爹妈的正常选择。 第二个星期,儿子又回来了。 薛乾有些奇怪,问:“怎么你们部队上还兴过周末?” 儿子解释:“是张教官让我回来的。说是我刚入伍,这两个星期正好在等装备,下周以后就不这样了。” 薛乾又问:“出了背书,你在部队上还做了什么?” “学车。”儿子回答的很快:“教官说,我以后要进警卫营,必须先学会开车。”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乎逻辑,薛乾的感觉一下子好多了。 星期二,黎国斌又打来电话,还是要钱。 这次他张口要了六十万,理由是“打通上级,直接让你儿子去帝都,参加培训,然后进中央警卫师”。 中央警卫师? 这名字听起来就高上大。 薛乾觉得脑子里瞬间多了很多东西。 黎国斌在电话里耐心劝说:“这是虎大哥好不容易才要来的名额。中央警卫师跟军区警卫团不一样。进去以后就是天子门生,以后直接放出来,至少也是个正团。老薛,这部队上的待遇到了地方上,正团就相当于县处级干部。你想想,你儿子以后退伍,回到你身边,地方上必须给他安排工作,直接就是个正处级。” “正处级是什么概念?别看老薛你现在经营酒楼宾馆,身家丰厚,可随便来个街道办事处主任,你就得在人家面前低头。为什么?他管着你啊!卫生、消防、食品安检、绿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这样。人家随便开张罚单下来,你只能老老实实接着。可就职务来说,街道办事处主任最多是正科。” “区、市、省三个等级,区长才是个正处。” “这下你知道厉害了吧!这样的机会真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别说是六十万,就算一百万我也愿意啊!要不是我孩子年龄小,才上初中,我直接就从虎大哥那边要关系了,根本轮不到你。” 薛乾在电话里听得迷迷糊糊,热血上涌。 当爹的都是为了儿子好,薛乾也不例外。 能出人头地,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砸个几十万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问题是,这些钱砸出去,真能有那么好的效果? 那可是中央警卫师啊! 薛乾感觉脑子有些乱,只好搪塞:“你先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黎国斌在电话那边急了:“有什么好想的,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薛乾随便找了个借口:“我知道,可我手上没这么多钱。” 黎国斌不相信:“你那宾馆规模很大,还有餐饮方面的生意。区区六十万对你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 薛乾解释:“总资产不代表现金总量。老黎你也是做生意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上个星期刚给了你五十万,现在手上已经没有现金了。” 黎国斌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钟:“那怎么办?虎大哥说了,这是个机会,他暂时帮你占着,可最多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很多人都盯着这次去帝都学习培训的机会,就算他是军区司1令,也不能一直压着不放啊!” 薛乾被他说的又来了兴趣:“要不这样,你请虎大哥帮我先留着,我跟朋友先借了周转一下。” 黎国斌答应的很干脆:“行!那你快点儿啊!千万别耽误了孩子。” 放下电话,薛乾就给商道上的朋友打电话借钱。 借钱总要有由头。对方既然问起,薛乾也就顺口说了几句。 他这人有个毛病,喜欢炫耀,何况事关儿子,嘴上这道门一开,就收不住了。 老话说得好:旁观者清。 朋友在电话里听他这么一说,当时就起了疑心。 “老薛,这事儿恐怕有猫腻。我有个亲戚,他儿子去年大学毕业,也是选择参军。据我所知,大学生参军是有福利的,就算过了入伍时间,情况也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糟。而且说到警卫员,这个要看多重因素,还要参加选拔。” “咱俩很熟,你儿子我也见过。我这人说话直,老薛你别见怪。你儿子平时不喜欢运动,体能肯定不过关。当兵入伍,至少也得一、两个月的适应期。就算你有关系,能进警卫部队,日常训练就很难熬得下去。而且你说你儿子连续两个周末都可以回家,他在部队上每天就是背各种规章制度……老薛啊!你得多留个心眼儿。你说的那个军区司1令1员,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薛乾彻底清醒。 的确是当局者迷! 联系前后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薛乾发现,其中的疑点实在太多了。 他给黎国斌打了个电话,试探着问:“老黎,六十万实在太多了,我怎么也凑不够。要不你跟虎大哥说说,咱们都是朋友,少点儿行不行?” 黎国斌口气有些不善:“你能给多少?” “三十万。”薛乾在电话里诉苦:“我实在没钱啊!就这么多了。” 第二百八九节 胆大包天 黎国斌道:“那你等着,我帮你问问。”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打来电话:“我问了,虎大哥说三十万太少。上面的人都是中央领导,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地方官员。何况这是中央警卫师,不是地方守备部队。至少得五十万,再少就办不成事儿了。” 薛乾心中已经有了谱,嘴上却继续哀求:“我哪儿有五十啊?就连这三十万,都是好不容易借来的。老黎你也知道,现在生意难做,别看我这边又是宾馆又是餐饮的,摊子铺的大,实际上真赚不到钱。” 黎国斌说话的口气很硬:“那随便你。反正我话已至此,你儿子前途连你这当爹的都无所谓,以后别说我没帮你……哼,要换了是我,别说是六十万,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谋个前程。”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薛乾也来了气:“回头你跟姓虎的说一声,这兵我儿子不当了,回头我就打电话让他回来。还有,之前那八十万,必须给我退回来!” 黎国斌在电话那端怔了几秒钟,连忙改了口气:“我也是为你好。要不……要不你先等等,我再给虎大哥打个电话,跟他好好说说。” “那你打吧!我等你消息!” 薛乾这边挂断电话,紧接着就拨打一一零报警。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他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被骗了。 十多分钟后,黎国斌再次打来电话。 这次他说话的语气明显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虎大哥说了,大家都是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三十万就三十万吧!你现在赶紧把钱转过来,下午就给你儿子办手续,争取下个月就去帝都。” 黎国斌没等到薛乾转款,却把警察给等来了。 同时被抓的,还有“虎崇先”。 …… 看完这份资料,虎平涛抬起头,注视着坐在审讯椅上的老者。 “你胆子可真大,竟敢冒充军人。” “我没有冒充,我是真的。”老人声音很大,听起来威慑力十足:“我是昭城军分区1司1令员虎崇先。再说一遍,立刻把我放了,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很愤怒,面部肌肉扭曲,看起来有些狰狞。 虎平涛淡淡一笑:“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刚才看了笔录,今天抓住你的时候,你和一个叫做“黎国斌”的人在KTV唱歌。按照相关的条令,军人不可以出入地方娱乐场所,更不要说是身穿军装。这你怎么解释?” “虎崇先”明显僵了一下,他随即辩解:“那是针对普通士兵和中、下级军官。我是高级将领,我是虎崇先,我跟他们不一样。” 虎平涛脸上依旧带着讥讽的笑:“第二个问题:你戴的是帽子?” 说着,他指了一下摆在侧面证物桌上的军帽:“这是士兵的军帽。既然你说你是将军,难道连这个都不懂?” 帽子? 老者一阵哑然。 这方面他还真不懂,也从未留意过。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你的军官证。” 虎平涛拿起摆在桌上的军官证,翻开内页,转向老者,问:“这是你的照片吧?” 老者紧张地点了下头:“嗯!” 虎平涛手指照片:“先说这个胸标,左右戴反了。如果是真正的军人,根本不可能戴在这个位置。呵呵……要我说,你应该是压根儿不知道胸标正反是什么样子,反正都是装的。” “你知道军服胸前花花绿绿的这些是什么吗?我可以免费给你科普一下,这叫资历章。看看你的这个,五色的大色块,这是五年军龄略章。你都说了你是军分区司1令1员,正儿八经的少将。到了这个级别,怎么可能只有五年军龄?” “再看编号;一零零零零五五。你显然不知道军官证编号所代表的意义。觉得编号首位是“一”,后面带的“零”越多,就意味着地位越高是吗?其实你弄错了,军官证前两位编号是入伍年份,末尾两位是出生年份。按照这个编号,你应该是五五年出身,一零年入伍。这跟你的资历章对不上,一看就是假的。” “看这儿,军官证发放部门,集团军政治处。呵呵,有这么一个部门吗?应该是政治部才对吧!” “还有,军官证有效期为四年。到期必须审核换证。看看你的证件,有效期位置就一行字:少将军衔,永久有效。” 说到这里,虎平涛叹了口气:“就算是高官也有任期,你真够厉害的,永久有效。” 诸多证据一一列出,老头顿时慌了。 他不顾一切尖叫起来:“我没骗你们,我真的是现役军人。我……我……我要打电话。” 王雄杰讥讽地看着他:“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能嘴硬……啧啧啧啧,行啊!打电话找人是吧?要打给谁?我手机放在这儿,号码多少?我帮你打。” “打给我儿子!”老头虽然惊慌失措,态度却很强硬,他说了个电话号码:“这是我儿子的。他叫虎平涛,是军分区主力师师长。我的情况他最清楚,你一问就知道。” 虎平涛刚好端起杯子喝茶,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了,张口“噗”地一声,茶水喷了满地。 旁边做笔录的警员也放下笔,双手捂着肚子大笑。 王雄杰干脆趴在桌上,笑得连腰都直不起。 良久,几个人终于笑够了。 王雄杰笑得直喊肚子疼:“我不行了,小虎待会儿你得送我去医院。要是我真出什么事儿,你得负责……一定得负责。” 负责做笔录的警员也摘下眼镜,掏出一块布仔细擦拭镜面,笑声中夹杂着喘息:“回头跟监控室的人说说,让他们单独把这段截下来,等到年底写报告的时候一起交上去,厅里肯定得拿这个做防诈骗的典型案例。” 虎平涛用力抹了几把脸,缓和一下面部肌肉,他转过身,盯着王雄杰,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笑话?” 他满脸凶相,一副活生生要吃人的样子,王雄杰看了就心虚,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咱们是同行,还是朋友,你说我至于吗?” 虎平涛不依不饶:“那你叫我过来干嘛?” “总得有个人证啊!”王雄杰嘻嘻哈哈地笑着,凑近他耳边:“有人装爹这种事情,一百年也遇不到一次。以后说出去,倍儿有面子。” “滚!”虎平涛给他肩膀上狠狠来了一下。 王雄杰夸张地把身子往后一靠,转了半圈,刚好坐正。 他注视着不明就里的老头,戏谑地说:“电话就不用打了。” 王雄杰抬手指着坐在旁边的虎平涛:“隆重介绍,这位就是虎平涛。” 老头满脸都是迷糊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认真地说:“虎崇先的确是我爸爸,也是昭城军分区的司1令1员。但我从没见过你。” 王雄杰不再发笑,他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该不会是想进监狱吃一辈子牢饭吧?” 老头被吓住了:“我……我……” “别你你我我的,老实交代问题。”王雄杰提高音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 老头叫王卫东,昭城人。 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民兵,也认识几个当兵的朋友。那都是早年的事,后来跟风养海狸鼠,生意失败,赔了很多钱。 王卫东平时喜欢去野外找窝子钓鱼,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黎国斌。 黎国斌也经商,这些年生意不好做,他坐吃山空,日子也很难过。 两个人都有共同话题,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 “冒充军人行骗”这个主意是黎国斌出的。刚开始的时候,无论黎国斌还是王卫东都没往深处想。黎国斌觉得王卫东有军人气质,就弄了一套少将制服给他穿上。王卫东本人有着深厚的军人情结,穿上以后很喜欢,他自己也没想过要故意骗人。 那天两个人在一个小饭馆里约着吃饭,正好王卫东穿着那套军装,偏偏饭馆老板认识军衔,看了军服上的肩章,当时就被震住了,主动过来跟他们套近乎,结账的时候还打了个八折。 王卫东当时喜滋滋地说:“这衣服可以啊!穿上就能吃便宜饭。” 黎国斌却由此想到更多。 他觉得,可以靠这个弄钱。 这年头到处都是办假证的。只要愿意花钱,就算你想要位列仙班,也能给你盖上玉皇大帝的专属钢印。 第一次行骗,证件虽然做的精致,名字却不是“虎崇先”,而是“张志光”。 黎国斌常年在商圈里混迹,他知道有些小商人口袋里有钱,却没有家世。财产与个人身份不对等,是这些人永远的心病。 “入伍就当警卫员,张哥是将军,只要他点头,你儿子的前途就有了保障。” 这是最好的理由和借口,当然要价也很高,一整套手续走完,至少也得二十万。 有钱的人,不一定有知识。尤其是黎国斌最初选定的几个敛财目标,他们对军内系统的了解几乎为零。 比如卖卤肉出身的老王,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一听黎国斌这边有路子,也约了“张志光”将军吃饭。酒席上,“张志光”吹嘘:我祖上是张1作霖。听说过张1学良吗?那是家里的直系,辈分排在我前面。我们家是旁系,当年没跟张1作霖走一条道,从我爷爷那代人就跟着共1产1党干1革1命,只是到了我这代,知道的人不多。 在很多人看来,一些骗局其实很粗劣,无论路子还是语言“剧本”,简直滑稽可笑,甚至听着都会摇头。然而世界真奇妙,该受骗的仍然上当,傻乎乎的双手奉上巨款,高高兴兴等着“张志光”给自家儿子办理参军手续。 第一次,黎国斌和王卫东没敢真骗。 黎国斌多少还是有些关系,他托了人,找到辖区街道办事处的下属武装部,偷偷给卤肉老王的儿子报了名,参军入伍。 这是走正常程序,老王自己也能办成。 然而老王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固执的认为:这年头想要做事就必须找人。何况“张志光”在酒桌上也答应了————只要你儿子当兵,我保他三年以后直接当军官,晋升少尉。 反正老王儿子这兵是肯定当上了。至于三年以后是否真能成为军官……那是以后的事儿。 一顿饭,就弄了二十万。 黎国斌和王卫东看到了这里头的无限商机。 卖水果起家的老魏、卖小百货起家的老曾、卖药材起家的老李……黎国斌顺着把朋友圈约了一遍。 那时候,他做的小心翼翼。无论老王、老曾、老魏还是老李,他们彼此不认识,却有着文化程度不高,不看新闻也不看书的共同点。 他们都有着共同爱好:喜欢打牌打麻将,喜欢女人,爱面子,好吹牛。 花了两个月时间,顺着骗了一遍,前前后后弄了一百多万,黎国斌和王卫东每人分了将近六十万。 假如他们按照同样的模式和剧本继续骗下去,说不定还能成功几单,至少不会这么早暴露。 人都是贪婪的,而且有惰性。钱来的太快,导致黎国斌和王卫东的贪欲空前膨胀。 他们觉得每次二十几万实在太少。既然选择要干,就得干一票大的。 单次的收益,至少要达到一百万。 黎国斌选定了薛乾作为目标。 然而薛乾不是一个容易被糊弄的人。 更重要的是,薛乾跟老王、老魏、老曾他们不一样。暗地里替他儿子去武装部报名参军这法子绝对不行,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冒充张1作1霖家族支系成员就更不行了。“张志光”这个名字太过于大路化,而且薛乾喜欢玩电脑,随便点开网页一查,全都清清楚楚。 必须现实与虚幻相结合。 所以黎国斌选定了“虎崇先”。 第二百九十节 装 这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只要打开昭城政务网,对方姓名、职务赫然在列。 对高级的目标,就要用高级的骗术。 新做了一张军官证,赫然写着“虎崇先”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 黎国斌绞尽脑汁搞来了虎崇先的家庭关系表,包括妻子李静兰,儿子虎平涛。 李静兰的工作单位没错,可儿子虎平涛这块的资料就一片空白。 黎国斌和王卫东发挥想象————既然当爹的是将军,儿子肯定也要从军。区区连级是个渣,营级也不入眼,再怎么着也得是个团级干部。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王卫东觉得团级还是小了,跟黎国斌一商量,干脆把从未见过面的虎平涛直接定为“师级干部”,而且还是主力部队指挥官。 为什么是师长? 师长牛啊!当年王卫东当民兵的时候,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一个副师长。 那还是机缘巧合,民兵连与当地驻军一起联合搞活动,远远看见领导团的车队从训练场旁边经过。 只有这样才能撑得住场面,唬得住人。 行骗讲究程序,讲究真实可信度。上来就张口要一百万,鬼才信你。 不就是当个兵嘛,就敢要这么多钱? 所以第一次绝对不能要多,只能是二十万。 等到薛乾把儿子送过来,再层层加码,五十万、六十万、七十万……递增上去。 借口很多,除了警卫员、中央警卫师,还可以有别的名目。 驻1港部队了解一下,出去锻炼几年,回来以后直接在帝都警备1司1令部工作。 请注意,这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去就能去的。必须由上面指派! 咱们国家强大了,现在每年都得出国维和。维和人员知道不?蓝盔部队了解一下。只要出去就能接受各种培训,多种外语熏陶,以后别说是在国内当大牛了,直接进联合国团队,或者外交使团,干个武官都不成问题。 为儿子谋前途,区区一、两百万的,就问你薛乾动不动心? 这是一条大鱼。为了拉住薛乾,黎国斌特意在昭城郊外租了一块地。那地方鸟不拉屎,荒山野岭的,除了一条土路什么都没有。黎国斌提前准备,花了十多万在那里盖了几间房,刷上绿漆,还弄了个广场和围墙。面积小,看起来像模像样。 他想好了,想要干大事,必须有投入。营房面积会逐步加盖,现在只是为了薛乾儿子一个人服务,将来就是几十个,几百个的新人进来。 第一步,让他背书,各种规章制度,没有一、两个月,他根本背不下来。 第二步,黎国斌弄来一辆军队淘汰下来的旧军车,教薛乾儿子驾驶。 军装是从外面买来的,以后他还会找人装作教官,给薛乾搞专项训练。 黎国斌仔细考虑过:原计划必须修改。要么不干,要么就大干。既然选择投入,就暂且定个五年计划。反正以后这里就是军营,所有招进来的“新兵”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平时军事化管理,谁也不能外出。一切对外封锁,严格执行军队纪律。 之所以头两个星期放薛乾儿子回家,是实在没有办法。营房正在建设,周末得在山里加班加点,那小子不是傻瓜,很多事情一旦被他看见,说不定就泄露了秘密。 第一次要二十万,后面的循序渐进,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诈骗手法。受害人心理就这样,反正第一次和第二次已经投入,就继续给他画大饼。如果拒绝投入,前面已经砸进去的钱就打了水漂。想要你儿子在部队上有更好的发展,就接着砸钱。几十万不算多,几百万也才刚起步,不把你薛乾所有家底都挖出来,老子就不叫黎国斌……哦不,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次狮子大开口要六十万,被薛乾怀疑,及时止损,然后报警。 更没想到的是,王卫东扮演虎崇先,口口声声“我儿子是虎平涛”,却做梦也没想到真正的虎平涛就坐在面前。 …… 安排好剩下的事情,王雄杰带着虎平涛离开审讯室。 两人站在外面走廊上抽烟。 “我已经派人去抓黎国斌,这家伙在昭城,估计明天才能见到人。”王雄杰笑道:“这案子挺有意思,抓你“爹”,紧接着让你审你“爹”,哈哈哈哈……你没心理负担吧?” 虎平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来以后我也得办几个类似诈骗的案子。反正我现在派出所,接触的人多,早早晚晚肯定有。到时候很多骗子都能跟你攀上亲戚。你大姨二姨三姨,你姑妈表姐表侄女,还有你奶奶外婆兼表姑妈。” 他暗地里使了个坏,说的都是女性亲戚,就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出来。 王雄杰显然没在意,他“噗嗤”笑出声来:“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报复心还挺强的。” 不等虎平涛回话,他伸手从衣袋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这是我给干儿子干闺女的礼物。” 虎平涛接过打开,盒子里装着一对银质的铃铛,只有成年人拇指那么大,小巧精致。 他笑着说:“你可真够小气的,就这点儿东西也想当我儿子女儿的干爹?再怎么着,至少也弄个金的啊!” “我可不像你那么财大气粗。”王雄杰白了他一眼:“不要就还给我。” 虎平涛把盒子装进衣袋,鄙夷地说:“送出去的东西居然还想要回去……你这个吝啬鬼。” 王雄杰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又要外派公干?” 虎平涛摊开双手,苦笑道:“我也不想啊!受熟人委托,郭玲钰,郭氏集团,你认识的。” 王雄杰想起上次在商务厅见过面,点了下头:“到底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我估计这事儿有难度,总之先过去看看。” 王雄杰问:“你最好赶在孩子满月前回来。一辈子就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耽误。” 虎平涛点点头:“我知道。” 正说着,手机响了。 王雄杰手里夹着香烟,指着虎平涛的衣袋,笑道:“千万别接,接了就肯定有事儿。” 虎平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 是所里打来的电话。 指导员谭涛在那端说:“所长,有个事儿:街道办事处通知,让你明天去富和小区开会。” 虎平涛疑惑地问:“富和小区?开什么会?” 谭涛回答:“没说,详细资料等会儿他们从微信上传过来,说是指定我或你参加。我明天要去局里开会,这边就只能你去了。” …… 翌日,上午。 开会地点在街道办事处下属社区的会议室。 派出所事情多,随时都有警情。虎平涛不愿意浪费有限的人力资源,所以就自己骑了一辆电动车过来开会。 他以前就在耳原路派出所上班,对这边很熟。会议室在三楼,虎平涛刚走到楼下,就遇到社区主任刘华英。 这名字听起来充满女性色彩,其实他是个男的。 “刘主任,好久不见。”虎平涛笑着打招呼。 刘华英也笑了:“小虎啊!我可是有好几年没见你了。以前廖秋当所长的时候,你还经常往我这儿跑,时不时的过来蹭茶喝。怎么后来一下子消失了?” “工作调动。”虎平涛笑着随便找了个借口:“当警察就这样,上面一道命令,我们必须服从。” “这倒是。”刘华英点点头:“你们是真辛苦。说是双休,可真正能休息的日子板着指头都能数出来……哎,我听说耳原路派出所那边所长换人了,今天你过来参加会议……小虎,该不会是轮到你当所长吧?” 虎平涛谦虚地笑笑:“是的,现在是我当所长。” 刘华英满面惊讶,冲着他翘起大拇指,连声夸赞:“行啊!从咱们认识到现在才几年功夫,你这变化可真是不得了。年轻有为……真正是年轻有为啊!” 看着两头没人,虎平涛凑到近处,问:“刘主任,今天的会议内容是什么?我看昨天那通知是街道办事处发的,行文还挺严肃。” 听到他的问话,刘华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叹了口气:“别提了,这是个麻烦事儿,谁摊上谁倒霉。” 虎平涛低头看了下手表,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十多分钟。他心中有些好奇,伸手拉了一下刘华英的衣服,问:“到底怎么回事?” 刘华英憋久了,正好虎平涛也是熟人,于是张口就大倒苦水。 “富和小区这个地方虽然叫做小区,其实就是一个四幢楼围起来的大院。所有楼房都是八层,这是以前政策允许,在没有电梯情况下能建盖的最高楼层。按照规划,被围起来的中间部分很大。以前是绿化庭院,有水池有假山,还有长椅和亭子,非常雅致的那种。可后来买车的人多了,富和小区当初建设的时候就没有地下停车场,他们单位就干脆把绿化庭院全部推平,变成了现在的停车场。” 虎平涛好奇地问:“刘主任,照您这么说,这富和小区不是普通的居民小区,而是单位上的自建房?” “市水务局的房子。”刘华英解释:“咱们省城不比别处,水务局是个大单位。他们以前管的地方多,包括盘龙江与周边河流,甚至滇池都归他们管。还有城市周边乡镇上的小型水库,全都是他们的管辖范围。” “单位一大,职工数量就多。水务局本来就是管水的,这人活着就得用水,吃喝拉撒都能跟水扯上关系。你把你们家水龙头关一天试试,光是上厕所冲马桶就没法解决。所以水务局有钱,他们当初建盖这些楼的时候,是按照高规格标准来整的,据说用的钢材多,房屋质量好。别说是在周边区域了,就算放在整个省城来看,建筑质量也靠前。” “零五年的时候区上把这一带划入改造范围。从江边到北边儿的旧米轨铁路,全部整合归在一起,让房地产开发公司统一拆迁。富和小区的面积占比大概在百分之二左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中间隔着一条沿江绿化带,这块地方就跟北边儿的城中村隔开,中间有着一百多将近两百米的绿化兼道路。” “拆迁改造这种事情,上面从来都是划出区域,只收钱,具体项目交给下级部门负责。富和小区虽说已经划进去,可这里的房子毕竟是成品房,而且自成一体。水务局当时在任的领导不想惹麻烦,就让开发商与小区居民面对面的谈。可是……” “等等!”听到这里,虎平涛将其打断,疑惑地问:“既然已经划定了改造地块,为什么水务局的领导不出面?这是什么道理?还有,地皮不是应该拍卖有了结果才能启动项目才对吗?” 刘华英解释:“那是一家省内名气很大的房地产公司。拆迁改造要做民意调查,要谈到赔偿问题。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当时水务局对拆迁这事儿的态度模棱两可。既不答应,也没有拒绝。后来才弄明白,原来是住在富和小区里的人不一般,他们不想管,也不敢管。” 虎平涛好奇地问:“照您这么说,富和小区里有惹不起的大人物?” “你别说,还真有。”刘华英板着指头数给他听:“四年一换届,这水务局从建国的时候就有了,股级干部咱就不说了,因为后来取消了这个级别。就从副科说起,上上下下,水务局加上省城周边的水库,这一级别的干部根本数不过来。” “富和小区是九三年建成的。那时候虽说已经开始改革开放,可城里大部分建筑都是平房,像这种八层的高楼非常罕见,有资格住进来的不是干部就是老职工。这个小区分为两期,据说是因为第一期建的好,水务局就扩大地块,把周边的土地圈进来。当时红线限制没有现在这么严,所以规划局那边就批了计划,两幢楼变四幢,环境也不错。” 第二百九一节 老居民 “沿江小区是九六年建设的,就在符富和小区对面,隔着盘龙江。那边是密集型居民小区,住宅房超过五万套。人多,各种配套设施就多。光菜市场就有三个,停车场原本都在地面,前几年也拆了,改成容纳率更高的立体停车场。” “小虎你看看江对面,再看看这边,对比真的很大。” “扯远了。还是说富和小区……水务局的领导也犯难,住在这里的都是老上级和职工,你说强行拆除吧!这不近人情。可如果放任不管,上面也会给他们压力。拆城中村就不一样了,只要村委会和社区做好工作,基本上就能整体拆迁。” 虎平涛不禁笑了:“刘主任,您的意思是,富和小区的居民不愿意搬迁?” “是啊!”刘华英摇头叹道:“沿江小区虽然人多,又杂又乱,但有学校,还有医院,各种设施齐全,生活便利。富和小区这边跟沿江小区就隔着一座桥,走路过去就几分钟时间,而且这边地方宽敞面积大,别说是整体搬迁了,就算是给钱他们也不愿意走。” “这话我可没乱说,是真的。区上的拆迁小组来过好多次,还有开发商也跟着一起过来,就是想要与这里的住户面对面谈话,了解需求,互相协商。这其实是好事,虽然富和小区建成时间不长,但这边的房子现在已经影响到了市里的新规划。还有就是这边的房子面积小,停车场等设施不合理。按照以前建设厅的老文件,住宅楼房最高不能超过七层,否则就必须安装电梯。以前的人没那么多讲究,觉得能有房子住就不错了,谁管什么电梯不电梯的。” “富和小区当初建盖的时候,水务局的人耍了个心眼————他们把一楼建得又高又大,而且还临街,这样就可以当做铺面对外出租。上楼的楼梯在大院里面,实际上从二楼开始,才是真正的职工住房,这样再往上加盖七层,给上面报计划的时候整体住宅层数没有变化,还是七楼,可实际上,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是八层。” 虎平涛笑道:“很正常,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大点儿的单位都喜欢这么搞。” 刘华英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这是违规。可建盖手续批都已经批了,就算违规了又能怎么样?因为这件事儿,城建局的人三番五次找到水务局,要求他们整改。可你想想,都已经盖好的房子,而且还是八层,整改难道要把最上面那层拆了?还是往中间截出一层?” “水务局那边当然不愿意啊!两边就这样扯皮,来来回回扯了几十年。听说两个单位的领导每次在市里和省里开会的时候,谁都不理谁,闹得跟仇人似的。” “上次拆迁,开发商已经拿下旁边的城中村地块,想要连着这边一体化改造,就派人过来挨家挨户的谈。其实开发商给出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当时补偿面积能给到一比一点一。如果待拆对象家里的装修豪华,装修时间短,还可以视具体情况给予补偿。再就是车位,居民回迁购买车位只要半价,入主以后免收管理费。” 虎平涛听得频频点头:“这条件不错啊!” “可富和小区的老人说什么都不答应。”刘华英说到“老人”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他们把开发商挡在小区外面,不让人进。不管对方说什么,一概不听。甚至还有人端了屎尿冲人家泼洒,搞得差点儿打起来。” 虎平涛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那些老人不愿意搬。”刘华英解释:“你看北边儿那些新楼,以前那里是城中村,又脏又乱。再看看这边富和小区的房子,高上大,而且整齐。两边一下子就对比出来了。开发商上门谈条件的时候,城中村还没有启动拆迁,到处都是破房子旧楼……这人呐,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他们对图纸规划什么的既不愿意看,也根本不想了解,总之就一句话:老子不搬,我就愿意呆在这儿过日子。” “这些老人真的很傻。他们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年月了。富和小区管理很糟糕,连续换了三次物管。这边没有车站,坐公车要走出去五百多米。而且这边都是旧房子,卖不上价。结果等城中村那边拆完,新楼盖起来,那边的房价“蹭蹭蹭”上涨,当时的售价就超过一万二,现在已经超过一万八了。” 虎平涛笑着问:“老人不愿意搬迁,这我可以理解。但他们家里总有年轻人啊!怎么连年轻的也不愿意吗?” 刘华英看看左右无人,凑近虎平涛耳边,压低声音说:“小虎你不知道,富和小区的这些老人都不好惹。他们以前都是水务局的领导头头,退了休,虽然身上没有职务,可平时照样很牛1逼。” “就说上街买菜吧!很普通的一件事儿,他们硬是给你整得出各种矛盾纠纷……去年我处理过一桩:富和小区的一个老头,以前是水务局的副局长,退下来十多年了。他去菜市场买猪肉,刚好那段时间肉价上涨,一斤后腿比平时贵了将近十块钱。这菜价贵贱是有规律的,整个市场那么多的小贩,光是卖猪肉的就有好几家,只要走一走,看一看,立刻就能分出贵贱高低。卖东西就为了赚钱,除了品质特别好的“纯天然绿色猪肉”,只要是从屠宰场批来的货,谁都不可能卖的比隔壁贵啊!” “那老头当时就不乐意了。嚷嚷着肉价贵,还说肉贩是故意扰乱市场,逼着人家按照以前的价格卖给他。卖肉的当然不愿意啊!就说批发价贵,所以我才卖得贵。说到底我也不愿意这样。您老要是觉得贵了,那就少买点儿,要不干脆不要买。” “这样说没错啊!旁边还有几十个人作证,肉贩当时态度很诚恳,说话也没带脏字。毕竟人家忙着做生意,谁会搭理一个不讲理的老头?可这个退休的副局长扔下十块钱,从摊子上拿起一根筒子骨就走。肉贩一看急了,赶紧把人抓住,就这么吵起来。” 虎平涛听着觉得很有趣,问:“后来这事儿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当然是打电话叫他家里人过来。”刘华英摇头叹气:“那老头很倔,口口声声说肉贩是投机倒把,故意卖高价,还说要换了几十年前,就肉贩这种行为,他一个电话就能把警察叫来,把肉贩抓进监狱关二十年……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啊!” 虎平涛淡淡地说:“这是享福享惯了,觉得他自己还坐在副局长宝座上,所有人都得顺着他,依着他,惯着他。” 刘华英道:“这些老人当年阻拦拆迁,拒绝接受补偿条件,所以富和小区就没拆下来。开发商一看这帮人不好惹,干脆这边的地也不要了,就以北边的城中村的基础搞开发。等到新楼盘建起来,富和小区这帮老人一看那边全是新房,光线明亮,环境又好,价钱也比自己这边贵得多,于是纷纷改口,说是要跟开发商谈条件。” “他们也不想想,富和小区就这么大的一块地,跟城中村比起来就是个小角落。人家大面积开发都弄完了,现在这点儿面积对人家还有什么吸引力?” 虎平涛疑惑地问:“刘主任,你刚才不是说,市里对这一带统一规划吗?既然富和小区的住户后来愿意拆迁,为什么不继续呢?” 刘华英解释:“面积太小,开发商不好进场。这建筑施工一旦启动,资金成本至少也是千万级别。如果是当年整体开发,顺带着这边也就一起拆了。可现在就这么大点儿地,开发商根本不可能为了一群不讲理的老人专门搞个项目。所以就算市里有规划图纸也没用。再加上北面的绿化隔离带,还有道路,整体看来富和小区的景观勉强达标,就保持原样,不再列入拆改计划。” “原来是这样。”虎平涛明悟地点点头:“可这样一来,这边的房价就很难涨上去。毕竟新房和旧房区别还是很大的。” 刘华英赞同地说:“是啊!这帮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每家每户至少损失了上百万。后来他们去市里闹,压根儿没人搭理……说到底,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虎平涛抬手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问:“刘主任,照您这么说,今天这个会是为了调解?” 刘华英点了下头:“是为了调解,但不是为了房子,而是为了电信公司安装信号发射装置。” 虎平涛微微眯起眼睛,侧转身子朝着富和小区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那边要安装信号发射塔?” 刘华英抱怨道:“很简单的一件事儿。现在大伙儿都用手机,而且家里的电视都不是老式样,接受也得走网络。北边的新小区有发射塔,沿江小区那边也有,富和小区卡在中间,刚好处于空白区。以前这边的信号覆盖靠着新小区,上个月那边更新设备,发射台往北面移了四百多米。考虑到富和小区这边的情况,电信局专门弄了一套小功率装置,打算在这边的楼顶设个发射站……可这帮老人说什么也不愿意。” 虎平涛以前听过类似的事情,顿时明白了,笑道:“他们怕辐射?” 刘华英回答:“是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他们当中乱七八糟说了一通,现在一个个整得跟专家似的。他们甚至打印了一大堆材料当做证据……今天之所以把你们派出所的人叫来,就是为了做个旁证。” 说着,他伸手拉了一下虎平涛:“时间差不多了,走走走,到楼上再说。” 虎平涛边走边问:“刘主任,听您这意思,已经有打算了?” 刘华英没有否认:“听证会就是走个过场。他们要是愿意了,电信公司就装。要是不愿意,电信公司就不装。反正这帮人我是烦透了。一个个什么都不懂,偏偏要装出一副专家的样子,好像天底下就他最聪明……唉,等会儿进去以后,你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只带眼睛和耳朵就行。” …… 会议室很大,足以容纳两百多人。 参加会议的大多是富和小区业主。正如刘华英所说,基本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主席台上放着几把椅子,一个剪着短发,看上去显得很干练的女人坐在正中。刘华英带着虎平涛走过去,介绍:“这是电信公司张副主任。” 她友好地伸出手,笑道:“我叫张蔷。” 虎平涛愣了一下:“张强?” 这名字未免太男性化了。 类似的情况显然不止发生过一次。张蔷连忙解释:“是蔷薇的蔷,不是强大的强。” 虎平涛恍然,轻笑着点了下头,在侧面的椅子上坐下。 看着人来得差不多了,刘华英从椅子上站起,用力拍了拍手,发出洪亮的声音:“大家安静一下,开会了。” 台下,他的正前方坐着一个胖老太太。她左脚趿着拖鞋,右脚横放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很是惬意地摇着。不等刘华英把话说完,就以非常潇洒的动作把手中扇子“刷”地收回,指着站在台上的刘华英,大喇喇地说:“还开什么会啊!我们今天来,就一个意思————不同意装这个发射站。” 她这一开头,顿时在会场里引起山呼海啸般的共鸣。 “是啊!没必要开这个会。反正我们就这态度,不同意。” “那是我家的房子,凭什么在我楼顶上装发射站?那辐射强度简直大得可怕,照这样下去,我真是死的不明不白。” “我儿媳妇正怀孕呢!别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这辐射对人体危害很大,孩子在肚子里就会变异。等生下来说不定有两个脑袋四条腿,畸形儿,到时候你们谁负责?” 第二百九二节 说什么也不要 对此,张蔷也是无可奈何。 她扯着嗓子给这些人解释,但谁也不听。 在座的还有环保局的人,他们从多个角度解释,证明这种程度的辐射对人体不会造成危害,可还是没用。 一个老头站起来,指着张蔷,口沫四溅:“你们必须把基站给拆了。我家的狗以前每天都好吃好睡,晚上还会自己跑到厕所里撒尿。现在每天狗粮吃不下二两,整夜的不睡觉,尽来我老伴的床上蹭……这都是辐射闹的。我警告你们啊,基站必须拆,一定得拆。” 张蔷觉得这话简直是无理取闹:“我们的基站还没有安装,现在只是在富和小区楼顶装了个基座,电子设备还没有上。这机器没有启动,哪儿来的辐射?” 一个老太太站起来,指着她自己的眼睛:“我这眼睛又肿又泡,还红了,就是因为你们在楼顶装的那个基站。” 张蔷顿时懵了:“你眼睛肿不肿,跟我们的基站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连声怒斥:“你们那个5G基站一到晚上就放红光,把我这眼睛给刺的……我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了,这就是强光刺伤的。” 张蔷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我都说了,电子设备还没装,现在小区楼顶只有一个基座,而且没有通电,哪儿来的什么强光?” 老太太扯着嗓子嚎丧:“没通电就这样了,那要是通了电,还不得要我的命啊!” 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今天的身份就是个旁听者,没有话语权,他也不想惹事上身,只好低着头,装作沉思,用右手捂着脸,在没人看见的位置“吃吃”地笑。 环保局的人再次上场,继续用各种理论解释,基站辐射对人体影响微乎其微。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一群老头老太太纷纷表示: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我们想要的就是拆除基站,也不准电信局安装电子设备。 一句话,必须拆。 两句话,不准装。 看着乱哄哄的现场,虎平涛凑近坐在旁边的刘华英,声音压得很低:“刘主任,这调解压根儿没用啊!人家连听都不愿意听。” 刘华英淡淡一笑:“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我这边只负责下通知让他们来开会。毕竟人家有知情权。至于电信局这边能不能进场,能不能安装,这是居民与他们之间的问题。这就跟做买卖一样,得彼此愿意才行。” 虎平涛有些明白了:“您的意思是,今天这会无论开到什么程度,无论富和小区的居民是否愿意,电信局那边都已经有结果了?” 刘华英点点头,抬手虚指了一下满面铁青的张蔷,然后手指回缩到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安静,请大家安静。” 张蔷站起来,把嘈杂的乱音压下去。她神情复杂,颇有几分认命的成分。打开摆在桌上的一个大号牛皮纸文件袋,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在手中扬了一下。 “这次召集大家开会,我们公司做了两手准备。既然大家拒绝安装基站,那我就念一下这份文件。” “尊敬的富和小区电信、移动、联通手机用户:为保障省城富和小区居民的通信网络覆盖需求,中国电信、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在省城富和小区三幢八楼顶层,按照通信基础配套相关需求,进行了移动手机的信号设备覆盖,以满足人民群众的通信需求。本月四日,接到小区物业公司通知,小区内部分居民投诉在小区内的移动手机信号设备(目前只安装了基础框架,电子设备尚未安装)干扰到他们的正常生活。对此,省电信公司与相关运营商与社区、居民进行了多次沟通,协调无果。遂对该处设备安装进行了临停。本月十九日,再次接到小区物业通知,小区居民强行要求将现有设备拆除。经过现场再次沟通,但居民依然不接受任何相关解释。无法取得该部分居民的理解和支持,要求拆除现有基站框架。” “因无法协调争取该小区移动手机信号设备的正常安装与运行工作,应部分居民的强烈要求,滇省电信公司、移动公司、联通公司和运营商将于下月二号开始,拆除富和小区内所有的移动手机信号设备(包括框架)。设备拆除后,富和小区内包括周边区域的手机信号将减弱或消失,手机用户将无法拨出或接听电话、上网等。小区内居住的群众遇到突发事件将无法通过手机快速拨打一一九、一一零、一二零等应急电话。对此,滇省电信公司、移动公司、联通公司不受理富和小区的网络信号投诉。” 念完,会场秩序再次变得嘈杂。 “原来你们早就有准备了。这算什么……如果我们答应了,你们就接着建基站。如果我们不答应,你们就拿出这份文件?呵呵……总之都是你们有道理。” “说了不准你们在我们楼上建基站,就绝对不准你们进来。既然你们都这么想了,还让我们开会?哼,电信公司没一个好人。” “算了算了,大伙儿都别说了。反正这事儿到现在总算是有眉目了,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脑袋上也没了辐射,这样最好。” “喂,最后那段是什么意思?以后我的电话还能不能用?” “什么叫信号减弱啊?你得给我们好好解释一下。” “是啊!我们不让你们建基站,可你们不能停了我们的电话啊!我孙子每天放学回来都要玩手机游戏,这会不会有影响?” 绝大多数小区居民要的只是结果。听到“不再安装”四个字,他们就心满意足,对其它事情就没了兴趣,站起来,转身离开会场。 很快,会场里只剩下寥寥数人。 虎平涛走到张蔷身边,低声笑道:“你们这种做法就过分了。人家只是不让你们在小区里建设发射站,你们倒好,干脆把信号直接停了。” 张蔷更正他话里错误:“我们没停信号,我们只是在这个区域内没有实施网络覆盖。这不能怪我们,是富和小区居民强烈要求我们这样做的。” 刘华英了走过来劝解:“张主任,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你们电信公司有难处。说实话,富和小区这帮老人的确很过分,也很难沟通。可这样一来,他们的电话、电视、电脑都没法用了。到头来,他们还得继续闹。” “那就让他们闹吧!”张蔷冷冷地说:“为这事儿我接连来了好几趟,他们真正是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听。今天刘主任你也看见了,这帮人根本不讲道理啊!好说歹说都没用。你跟他讲科学,他跟你耍流氓。既然这样,我们就把富和小区排除在外。反正我们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备用方案,大不了基站坐标往南边移,沿江小区那边虽说房子旧,基础设施不太好,但安装发射站却没有问题。只要北边的新小区和沿江小区有信号,中间富和小区这块我们就真不管了。” 虎平涛也在旁边劝道:“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这样吧!电信公司出个通告,在富和小区里张贴公示。老人上了年纪,对这些事情不理解,可家家户户都有孩子,有年轻人。这种事情他们一看就明白,到时候肯定会帮着我们一起劝说。” 刘华英也频频点头:“是啊!社会稳定得靠大家共同努力。张主任您多担待,否则我这工作就不好干了。您这边一句话就停了富和小区的信号,我刚才听您念文件,真正是感觉冷汗淋漓啊!一一零、一一九、一二零……要真遇到突发事件,谁家被偷了,谁家失火,谁家有病人需要抢救,一旦电话打不通,到时候真会引起大1麻烦。” 虎平涛继续对张蔷说:“你们电信局发的那份文件,说起来倒是一时口快,简单又明了。可如果真出了事儿,别说是你了,就连你们的分管领导也得脱层皮。就说一二零吧,如果电话打不通,人死在家里,他们还不得去你们单位上闹?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们得从多个层面来考虑问题。讲道理说不通,就从侧面迂回,找找各家各户的年轻人。一次谈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多劝说多沟通,就算是块铁,咱们也得用热情把他烤软、烤化。” 张蔷听了抿嘴一笑:“看不出来啊!虎所长在民情工作方面真是一把好手。” 虎平涛认真地说:“社会稳定,大家才能高高兴兴的过日子。要真乱起来,大家都不好过。” 张蔷摆了下手:“道理我都懂。其实这份文件只是用来吓唬人的。我来的时候,上面领导就说了,如果富和小区的居民愿意我们建盖基站,那这份文件就用不上。如果他们态度依然强硬,拒绝我们安装,那就在会上宣读,然后停两天他们的信号,再把文件打印出来,张贴公示,让小区居民自行选择。” 刘华英顿时明白了。他苦笑着摇摇头:“搞了半天,之前你都是装出来的?” 张蔷笑道:“不装不行啊!刘主任,就那个眼睛又红又肿的老太太,非说她眼睛是我们基站灯光刺伤的。我都解释了,基站没有通电,哪儿的刺眼强光?可人家非得把两件风马牛不相关的事情拉在一起,我有什么办法?” 刘华英笑道:“你要是跟老头老太太较劲儿,弄到最后还是他们有道理……算了,不说了,反正这事儿你们电信局看着办,我在中间就是起到个调解作用。” 他转过身,对虎平涛说:“对了,还有虎所长。今天之所以请他过来,一是帮着镇场子,二是做个旁证。” 张蔷很乖巧,笑着伸出手:“谢谢虎所长。有空的话,欢迎来我们单位喝茶。” 虎平涛礼节性地将手一握,随即松开:“好的,一定。” …… 两天后,港城。 虎平涛刚走出机场通道,远远就看见出口位置有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手中举着一块纸牌。 上面没有文字,只是用彩色笔画了一只体型很胖,憨态可掬的卡通版老虎。 见状,虎平涛不由得笑了,迈步向前走去。 这是他与郭玲钰约定的接机信号。 郭氏集团实力雄厚,郭家的人但凡一举一动,都会引起狗仔队注意。所以接机这种事郭玲钰不可能亲临。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也不方便公开虎平涛的名字。 跟着黑衣人出了机场,上了车,很快抵达郭家的别墅。 郭玲钰已经等待多时。看着虎平涛走进客厅,她与一位中年女子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介绍:“这位是我的闺蜜,陈妙筠。这位是我跟你提起过的内地警界年轻才俊,虎平涛。” 陈妙筠年过四十,却保养的极好,皮肤洁白细嫩,体型略有些偏胖。她带着一副无框眼镜,伸手笑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陈妙筠。” “我是虎平涛。”保持着必要的礼节,略一握手便松开,虎平涛客套地笑笑,在沙发上坐下。 仆人端上茶点,郭玲钰示意她离开客厅,然后紧挨着陈妙筠坐下,认真地说:“虎警官与我的关系很不错,我们之间以姐弟相称。上次在内地,我就对他说过新秋的事,所以妙筠你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 陈妙筠苦笑了一下:“你想多了。我只想尽快解决问题……新秋那孩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最近几天一直睡不好,半夜总会惊醒,大喊大叫。” 虎平涛往茶几侧面挪了一些,认真地问:“能说说详细情况吗?” 陈妙筠抬手扶了一下眼镜,谈及女儿,她的情绪不是很好:“我女儿叫姚新秋。一个多月前,学校组织郊游。类似的活动每年都有,以班为单位,各班选择的郊游目的地也不一样。有的去大屿山,有的去海边,当然海洋馆和迪斯尼乐园也有。如果时间长的话,还会选择内地。” 第二百九三节 情况 “我女儿今年上中四,她所在的年级有六个班。新秋在二班。” “郊游这种事情不一定按照班级顺序来,而是看各班的教学进度,只要在一个月内安排就行。” “新秋的学校在港城来说虽然不是顶级,但也不算差,就读的学生家庭条件基本上都还可以。所以在郊游目的地的选择上,大家都选了露营。” 虎平涛觉得挺意外:“怎么去哪儿玩不是学校老师决定的吗?” 陈妙筠解释:“如果是幼儿园和小学,那就是老师决定。上了中学,这种事情就是学生来选择。一般来说,各班老师会给出几个目标,比如海洋公园、维多利亚港、迪斯尼乐园……让学生自己选择。如果这些目标学生都不愿意去,就让他们自己选,投票决定最后的目的地。” 虎平涛笑了:“自由度很高啊!” 陈妙筠继续道:“能进这所学校的孩子,家里经济情况都还可以,各种公园和游乐场基本上都玩遍了。所以选择偏僻点儿的景点露营,也很正常。” “三班选择的郊游目的地是小凤山,就在大屿山旁边。那个地方很偏僻,以前很少有人去。这些年港府加大地产开发力度,小凤山也新修了公路。那边远是远了点,但风景不错,从山的夹角之间刚好能看见维多利亚湾,所以去的人就越来越多。再加上去一次不太方便,都会选择露营,在那里过一晚。” 虎平涛第一次来港城,对这边的地理形势没有概念,问:“我可以看看地图吗?” 郭玲钰从打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很大的文件包递给虎平涛。他接过打开,发现这是一份精密度很高的大比例地图。 共有五张,都有编号。 一张是全港城包括周边区域的总图。然后东、南、西、北四个分区各有一张,最后是小凤山详图,包括与港城连接的公路部分。 虎平涛惊讶地说:“郭姐,看来您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啊!” 这种大比例地图外面根本买不到,虽说达不到军用版本的程度,却也属于管制品。 郭玲钰客套地笑了一下:“这是我从警务总署弄来的。警务处副处长跟我是朋友,私交还算不错。我告诉他,家里孩子对地理很感兴趣,答应他绝不外泄或者复印。等用完这几天就给他送回去。” 虎平涛不再多言,低头专注地看着地图,过了几分钟,他对基础地形有了初步了解,抬头看着陈妙筠:“陈女士,请接着说吧!” 陈妙筠点点头:“其实三班的老师当时没想过要去小凤山。毕竟太远了,而且位置偏僻。如果出了意外,打电话报警和叫急救车都不方便。光是从学校到目的地的单程至少要花两个小时。虽说这几年当地人建了一些民宿,还盖了一些针对散客,专门租了过夜的木板房,可那里的住宿条件很差。报纸上经常有报道,说小凤山那边早晚温差很大,告诫露营的人一定要带够衣服,带齐各种必备物品。” “三班的郊游目的地是学生们自己选的。港城这边的教育跟你们内地区别很大。老师主管教学,学生在言论思想方面就很活跃,没有固定的框架。” “那个班有三十九个学生,因为老师选择的郊游景点在班上投票没有过半,只好让他们另选新的,结果有三十七个人选了小凤山。” 听到这里,虎平涛忍不住打断,问:“陈女士,您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陈妙筠苦笑着回答:“还不是因为我女儿。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整夜的睡不好,每天晚上都会从梦中惊醒。我带她看过医生,说这是惊厥,开了一些药,可吃了也没用。都是安眠类的,每天晚上我都看着她服药,睡是睡着了,身上却一直冒汗,往往是睡到半夜枕头都湿了。而且即便是睡着了,她也很紧张,两只手握得很紧,身体也绷着。” “我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催眠疗法什么的都试过了,还是没有效果。医生私下告诉我,新秋肯定藏着一些秘密,她有着很强的,无法得到满足或缓释的心理欲望。这种欲望指的不是金钱或类似方面,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心理落差。只有找出源头,对症下药才能根治。” “我妈上了年纪,人就比较迷信。那段时间我为了女儿的事急的不可开交,她觉得要么是鬼上身,要么就是中了邪。我妈带着新秋去了几次黄大仙,香也烧了,钱也给了,就是不见好。” “我先生常年在国外做生意,马来亚和暹罗两地来回跑。我打电话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他也很急,说是尽快把目前的生意稳定下来,争取早点儿回来陪女儿。” “我们全家都关注新秋,我相信心理医生说的那些话,也就托人托关系,从各个方面展开调查。渐渐的,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说着,陈妙筠侧身转向坐在旁边的郭玲钰:“我们从小学时代就是很好的朋友,玲钰平时对我很关照。这次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求她帮忙。” 虎平涛理解地点点头:“请接着说。” 陈妙筠道:“首先提出去小凤山的,是一个名叫“关新伟”的男生。我暗地里找人查过,关新伟上中三的时候就去过小凤山露营。当时是和他父母一块儿去的。关新伟在班上的成绩一般,性格很活泼,随便跟谁都能玩的一起。” 虎平涛道:“所以您觉得关新伟与后来的车祸没有直接关系?” “是的。”陈妙筠的逻辑思维很慎密:“关新伟当时也在车上,他受了重伤,左腿骨折,而且还是致残可能性很高的那种。如果他知道有危险,绝不可能这样做……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虎平涛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陈妙筠继续之前的话题:“选定了时间和郊游目的地,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车辆。当天孩子们乘坐的是校车。学校里共有六辆校车,都是五十座以上的大型车辆。如果是全校集体出行,这些校车肯定不够,就必须从外面租用。但如果是分班外出,就可以轮用。” “那种校车是德国生产的,防护性很高。学校为了学生安全也明文规定:学生在车内不准打闹,不准吃东西,禁止带易碎的玻璃制品上车,以防破碎伤人。所有司机都在入职前都要接受审核,然后还有为期两周的综合培训。” 虎平涛在脑海深处展开一幅幅思维画面:“也就是说,无论车辆还是司机,都没有问题。” 陈妙筠叹了口气:“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出事儿了。” 虎平涛道:“请详细说下这起车祸。” 陈妙筠道:“当时所有媒体对车祸都有报道。校车从学校出发,前往小凤山。车上搭乘的学生有三十四个人,连上司机就是三十五个。” “等等!”虎平涛再次打断她的话,疑惑地问:“那个班不是有三十九个学生吗?怎么只去了三十四个?” “有五个学生没去,他们各有各的原因。”陈妙筠回答:“先说车祸吧!之后我会就这五个人与您详谈。” “从港城前往小凤山的公路虽说是新修的,但整体路况不太好。毕竟那里不是主要交通区域,车流量少,所以港府在计划的时候将其列为“支线”,简单来说就是路面不够宽。” “出行的头一天夜里,刚好下了雨,路面湿滑。小凤山路况复杂,几乎都是盘山路,校车行至山腰中段的时候,在盘山公路侧面出了状况,整车翻下山沟。” 虎平涛神情冷峻:“山沟的深度是多少?” “垂直深度十二米,坡度斜角四十七度。”陈妙筠回答:“这都是我从报纸上看到的数字。那些狗仔队很厉害的,有些时候连警察都没他们厉害。” “很幸运,当时校车后面还跟着另外几辆私家车。车主连忙打电话报警,又叫来了急救车。救援速度可以说是很快了,可还是有五名学生当场身亡。” 虎平涛问:“这五个人是怎么死的?请详细说一下。” 陈妙筠道:“有两个女生是车辆翻滚过程中,头部遭到重击致死。有一个男生是因为没有系上安全带,车辆翻滚导致腰部折叠死亡。一个女生是副班长,也是当天出行的学生领队。她当时手里拿着信号旗,就是可以伸缩的钢制指挥棒,长度大约一尺左右的那种。车辆坠落的时候,信号旗底部触到前座椅背,前端不偏不倚刚好插进她的眼睛,穿透了脑部。” “最后一个死者是男生。那天校车开着天窗,他的座位刚好位于天窗下面,同样也是没有系安全带,他从天窗里掉出去,整个人撞在岩石上,当场死亡。” “其余的人,包括教师和司机,不同程度受伤。伤势轻的两天后就出院,伤势重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警方赶到现场后展开调查,对外公布车祸原因是“因路面湿滑,在行驶过程中不慎坠落”。” 虎平涛思索着整个事件的前后经过,他语速缓慢:“也就是说,司机负有重要责任,甚至是全责?嗯……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是的。”陈妙筠道:“媒体报道也这么认为。” 虎平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说说那四个当天没有参加郊游的学生吧!他们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参加班上的集体活动?” 不知道为什么,陈妙筠忽然变得沉默。过了几秒钟,才缓缓地说:“有两个是女生,一个叫季秋楠,还有一个叫陈凤娇。出行前一天,季秋楠感冒发烧,她父母给学校打电话请假,还附上了医院的证明。陈凤娇是因为她父亲开车送她去学校的路上,不慎与前车发生碰撞,耽误了时间,迫不得已只能向学校请假,不参加郊游。” “另外两个是男生。一个叫杨益中,他请假的理由也是生病。还有一个叫李博文,请假的理由……也是生病。” 虎平涛仔细观察着陈妙筠脸上的神情变化,疑惑地问:“陈女士,这个李博文是您的什么人?” 从说话语气和描述对象的排序,可以听出其中的差别。 亚裔文化圈都有着“重男轻女”的逻辑思维。一般来说,谈及男女,都会将男性排列在前,女性排列在后。但陈妙筠偏偏反过来,女在前,男在后。 当然,这种逻辑不适用于每一个人,只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泛用。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排在后面两名男生的叙述。 同样都是生病请假不参加郊游,偏偏陈妙筠把李博文放在最后,期期艾艾地说他“也是生病。” 郭玲钰与陈妙筠关系非常好,对她的家事也颇为了解,于是开口替陈妙筠解围:“小虎,这个李博文……他是妙筠女儿,也就是新秋的男朋友。” 虎平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陈妙筠并拢双脚,局促地说:“虎警官,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我也看过一些侦探,按照排除法,没有参加这次郊游的人,都有着很大的嫌疑。” 虎平涛敏锐抓住她的这句话,几乎是紧跟着问:“您认为这起车祸是人为的?” 陈妙筠咬了一下嘴唇,随即松开:“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其中有古怪。” 虎平涛注视着她:“请说说您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的女儿。”陈妙筠扬起头,坦然面对他的目光:“自从出了车祸,我女儿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白天情绪低落,无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说话。我带她找心理医生做了多次治疗,新秋好不容易才告诉我————她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张雅翠,梦见她血肉模糊的样子。” “谁是张雅翠?”虎平涛问。 “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车祸五名死者之一,三班的副班长,被信号旗戳进脑部致死的那个女生。” 第二百九四节 猜测 陈妙筠尽可能让自己的声调保持平和:“新秋虽然与张雅翠不在一个班,但她们是很好的朋友。就像我和玲钰,都是很小就认识,以后上了同一所学校。” 虎平涛酝酿了一下情绪,斟字酌句道:“陈女士,您认为您的女儿在这起意外事件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陈妙筠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我也想过可能是新秋她自己出了问题。可她才十六岁啊!她与外面的接触不多,平时就喜欢待在家里看书,经常追剧,尤其是米国和岛国的。新秋很善良,她平时的零花钱都省下来,国内几次重大灾害,她都会捐款,还在学校里带头搞慈善宣传。” 停顿了一下,陈妙筠问:“虎警官,您相信梦境吗?” 虎平涛回答的很策略,他笑着说:“我是中国1共产党党1员,无神论者。” 陈妙筠摇摇头:“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存在,但我不是绝对意义上的狂信者。可是自从学校里出事以后,新秋每天晚上都说梦见张雅翠……这就很难用常理来解释。” 虎平涛心中一动:“您的意思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陈妙筠沉默片刻,认真地回答:“我很了解我的女儿。她不是坏人,没有坏心,更没有做出邪恶行为的动机。我承认她现在的确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她很害怕,非常恐惧,所以她封闭自己,拒绝与外界交流,也不愿意把心里的秘密说出来。” 虎平涛微微点头,继续问:“陈女士,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请求港城警方的帮助?因为就目前您收集到的这些信息,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能与“罪案”联系起来。” 陈妙筠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意义。港城警方不是白痴和瞎子,我相信他们肯定在调查,发现和知晓的情况肯定比我多。之所以没有对外界公布,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另外,还是那句话:新秋是我的女儿。我不愿意让她的生活受到干扰,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对她造成打击,甚至对她今后的生活造成影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虎平涛会意地点了下头:“也就是说,我不能用警察的方式与您的女儿接触?” 陈妙筠语调缓和:“不要误会,我对您没有敌意。其实我非常感激您能来港城帮我这个忙。我是新秋的母亲,从小我就看着她长大,我是她最熟悉也是最亲密的人。如果她对我都不肯吐露秘密,对一个外人就更不能透露只言片语。所以讯问这种事除了激化矛盾,让她的病情恶化之外,毫无意义。” 虎平涛注视着她的双眼:“您确定?” “我确定!”陈妙筠的态度很坚决。 虎平涛不再坚持,他笑了一下:“那我们的调查必须加快进度了。我这次来港城,上面只批了两周。时间一到,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要回去。” 陈妙筠双手交握着:“我明白,玲钰跟我说过。酬金方面不成问题,我丈夫的生意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在这方面我们决不吝啬。” 虎平涛摆了摆手:“这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我和郭女士之间有过交集,彼此关系也很近,所以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希望陈女士您不要隐瞒。这有助于我的工作,也能更快的解决问题。” 陈妙筠问:“您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道:“四个没有参加郊游的学生当中,有一个叫做李博文。” 陈妙筠道:“我说了,他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虎平涛认真地问:“请详细说下他的情况。” 陈妙筠回答:“李博文与我女儿是同一年考进这所学校。港城这边不像你们内地,中学没有初中和高中之分,只有中一到中六,然后毕业参加考试。新秋在二班,李博文在三班,两隔壁,中一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只是经常在一起玩和做作业,到了中二的时候,新秋告诉我,她喜欢李博文。” 虎平涛笑着问:“您同意还是反对?” 陈妙筠也笑了:“当然是反对。这是任何一个家长的本能反应。新秋当时才十二岁,谈恋爱显然太早了。而且那个年龄的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充其量就是觉得某个人对她不错,彼此有好感而已。” “我丈夫与我的观点有些不太一样。他觉得两个孩子多相处是好事,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谈着谈着就分了,也算是给新秋积攒一些社会经验。至于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只要大人盯紧点儿就行……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就同意了。” 说着,陈妙筠打开摆在桌上的一个文件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虎平涛:“这就是李博文。” 照片的男生身穿校服,体型偏瘦,与周围的参照物比较起来,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肤色偏深,剃着很常见的学生头,浓眉大眼,笑起来很好看。 虎平涛手持照片仔细端详:“挺帅的,很招女孩子喜欢。” 说起这个,陈妙筠就倍感头疼:“我女儿也是这么说的。中二的时候她就告诉我,以后一定要嫁给李博文……唉……” 一席话,把虎平涛和郭玲钰听得笑起来。后者扶着陈妙筠的胳膊安慰道:“小女生嘛,不奇怪。” 虎平涛止住笑,轻轻放下手里的照片,问:“李博文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他父母关系不错。”陈妙筠道:“他父亲经营着一个汽车修理厂,生意很不错,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在港城也算是富裕人家。他母亲家里开茶餐厅,家族企业,她名下有三个分店。排骨饭和叉烧饭味道很不错,生意兴隆。” “李博文家庭和睦,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答应新秋与他相处。其实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原生态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很大。如果父母离异,无论任何理由,都会对孩子造成伤害。再就是父母之间不能吵架,至少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 虎平涛道:“看来您调查的很详细啊!” 陈妙筠继续道:“我再说说杨益中吧!他和李博文一个班。他那天的确是生病,而且是前一天就病了。感冒,有医院证明,还找医生开了药。”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那李博文呢?他没有参加郊游,理由也是生病……真病还是假病?” 陈妙筠神情凝重:“车祸发生后,如果不是新秋连续在夜间惊醒,我也不会对这件事产生怀疑。我后来专门约了李太,也就是李博文的母亲出来,悄悄谈了一次。那是个性格很好的女人,很随和。李太很喜欢新秋,一直把她当做儿媳妇看待,所以说话也就没有遮掩。” “李太告诉我,李博文早在好几天前就准备好郊游所需的各种物品,包括食物和水。可是郊游出发的头天晚上,他半夜突然发烧,李太被吓得赶紧打电话叫急救车,把李博文送去医院看急诊。” 虎平涛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桌面,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李博文没有撒谎,他的确是因为生病,无法参加郊游?” 陈妙筠点点头:“是的。” 她把摆在桌上的文件袋推过去:“我收集到的信息都在这儿,这是副本,原件在我那里,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随时提供。” 虎平涛打开袋子翻了翻,发现陈妙筠没有隐瞒,之前都说过,区别在于纸面文本要更详细些。 “好的,我回头再看。”他坐直身子,问:“陈女士,我能见见您的女儿吗?” 与当事人接触,这是很重要的环节。 陈妙筠没有回答,她转过身,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郭玲钰。后者回答虎平涛:“小虎,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身份。” 虎平涛笑道:“不能直接接触?” 郭玲钰解释:“新秋那孩子很敏感,尤其是现在,她对陌生人抱有敌意,也拒绝与外界接触。所以对你身份的设定,是我的一个远房表侄,常年在国外读书,今天刚回来。” 虎平涛耸了下肩膀:“好吧!那我叫什么名字?” 郭玲钰递给他另一份文件:“这是关于你身份的各种信息。你现在就看,把各种细节背熟,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虎平涛翻开,边看边说:“在法国留学……名字还是平涛,只是姓改了一下,姓郭……” 郭玲钰认真地说:“记住,你是我的远房表侄。” 虎平涛抬起头问:“那我该叫您什么?” “姨妈!”郭玲钰笑道:“这个概念性的称呼很合适,也很亲切。” …… 郭玲钰给虎平涛转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他换了一套带连衫帽子的浅色运动装,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的动作与表情,确定消除了习惯性的军人气质,装扮性增添了一些活跃成分,符合“留学生”这个身份,才拎着背包,下了楼。 陈妙筠已经回去了。 上了车,虎平涛与郭玲钰并排坐在后面,她解释道:“我约了今天晚上吃饭,借口是欢迎你从法国回来。记住,等会儿你见了新秋,千万不要提车祸的事。” 虎平涛点点头:“我明白……不过郭姐,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有些古怪。” 郭玲钰侧身注视着他:“你指的是什么?车祸?还是新秋本人?” “两边都有。”陈妙筠不在场,虎平涛说话就比较直白:“如果换了是我,肯定第一时间报警。当然,我不是对郭姐您的这位闺蜜有看法,也不是觉得她为了女儿找人私底下调查的做法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她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 郭玲钰顿时来了兴趣:“你好像已经有发现了?” “发现谈不上,只是有些怀疑。”虎平涛认真地说:“三十九个学生出游,其中有四个请假。除了陈凤娇是有事情耽误,另外三个,季秋楠、杨益中、李博文请假的理由都是生病。” “我看了陈女士给我的那些资料,这三个人的病因都是感冒……呵呵,现在是夏天,不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期。光是这一点,就让人浮想联翩啊!” 郭玲钰压低声音问:“你怀疑李博文?” “谈不上。”虎平涛摇摇头:“杀人作案是要有动机的。陈女士收集的资料很全面,上面显示:李博文是个性格开朗的男孩,学习成绩在班上排名中上,人缘不错,与同学之间虽然有过争执,却都是很普通的小事。如果因为这个就把全班人都记恨上,在校车上做手脚引发事故……那这种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郭玲钰对此很认同:“是啊!他和新秋是同年的,才十六岁。” 车内是封闭空间,坐在前面的司机是郭家心腹,虎平涛说话也不像在陈妙筠面前那样有顾忌:“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可以把这起事故当做一个案子来看待。我有理由相信,港城警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没有对外公布相关的细节。因为这事儿太大了,五个学生死亡,几十个人受伤。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只能对外宣称是普通车祸。” “陈妙筠肯定怀疑过李博文,可她没有证据。” “另外,就算李博文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有着大好前途啊!家里经济情况优越,父母关系和睦,陈女士夫妻对他印象也很好,默许女儿与他之间的恋人关系。” “姚新秋与他在同一所学校,而且还是两隔壁。杀人犯案,消息一旦传出去,或者被警方找上门,根本瞒不住,第一时间就会被姚新秋知道。到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就算不分手,姚新秋心里肯定有想法。” 说着,虎平涛加重语气:“所以查清这事儿的关键,还得落在郭姐您身上。” 郭玲钰很诧异:“为什么?” “陈妙筠不让我更多的接触她女儿,但姚新秋是查明真相的关键人物。”虎平涛解释。 第二百九五节 晚宴 “陈妙筠肯定在遮掩,她想隐藏一些事情。” 郭玲钰皱起眉头:“小虎,这说不过去啊!新秋的事情还是她托我帮忙,我才把你从内地请过来。” “这是两码事!”虎平涛解释:“首先,她是姚新秋的母亲。当妈的都希望女儿顺顺当当,平安幸福。所以陈妙筠迫切想要解决她女儿目前的心理问题。这就需要从源头上查起。” “其次,陈妙筠本人也没有闲着。她在调查过程中肯定有所发现,我猜测是因为涉及到姚新秋本人,或者李博文……总之有些东西不能摆在台面上讲,所以她对我有所保留。” 郭玲钰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小虎,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虎平涛目光微凝:“陈妙筠之前介绍情况的时候,说到一件事————她说她母亲,也就是姚新秋的外婆,在姚新秋病发后,带着孩子去黄大仙求神拜佛。老人做这种事很正常,而且港城历来就是一个香火旺盛的地方。神灵真假我们暂且不论,但老人……呵呵,我想说的是,老人对孩子的影响力很大,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 “我对陈妙筠年轻时的生活状况一无所知。我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作出判断。就以我为例子,平时工作忙,一个星期也难得回趟家。现在我媳妇生了双胞胎,光靠她自己肯定看不住,所以两边的老人都得帮忙。至少在孩子三岁以前是这样,大部分时间都得交给老人管着,毕竟我和琳琳都要上班。” “三岁以后就不一样了。孩子上幼儿园,白天有老师,下午再把孩子接回家。” “所以在这段时间,老人对孩子有着绝对影响力。他们的喜好、思想、逻辑等综合方面都会对孩子产生效果。” “现在把问题回到姚新秋。她为什么会夜间惊醒?为什么会说梦见血肉模糊的张雅翠?” “那是她的同学,而且还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女孩子历来比较胆小,对于神神怪怪之类的事情也很迷信。比如笔仙和碟仙,首先就是从女生群里开始流行。姚新秋小时候与她外婆接触多,完全有可能受老人影响,对神怪之类的事情产生崇信。” “古话说的好: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心理方面的问题与这个是想通的。心理负担如果无法得到缓解,会随着时间逐步加重,进而在思维和身体等多方面造成严重影响。” “姚新秋也许不是每天晚上都梦见张雅翠,但她肯定在沉睡的时候产生连贯性思维。只要每周次数超过四次,就会被主观思维默认为“每天”,甚至有可能默认思维更短,更频繁。” 郭玲钰愣住了,良久才缓缓地问:“小虎,你怀疑新秋是凶手?” 虎平涛摇摇头:“我还是那句话,目前没有证据,姚新秋也没有杀人的理由。凶手犯案是要有动机的,如果不找到这个关键的切入点,就无法证明推理结果的真实性。” 他缓缓地说:“所以郭姐您的帮我,更多,更频繁的接触姚新秋。” …… 餐厅很不错,装修格调豪华。郭玲钰订的包房位于二楼,等她和虎平涛抵达的时候,陈妙筠母女已经提前到了。 “这是我女儿姚新秋。”陈妙筠笑着介绍:“新秋,起来与平涛哥哥打个招呼。” 这是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女。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款式很普通,裙边和肩膀部位有大片的蕾丝镶边。头发很长,用一根淡青色缎带扎着。脸上画着淡妆,相貌中等偏上,肤色苍白。 她伸出手,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却不大:“你好。” 虎平涛握住她的手,感觉有些微凉,他的笑容一向具有亲和力,刻意控制的语音听起来富有男性魅力:“初次见面,我是郭平涛。” 郭玲钰说了————名字不变,姓改为“郭”。 餐厅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虎平涛进了包房就脱去外套。白色运动T恤很合身,外露的双臂肌肉非常发达,膨胀的胸肌从衣服下面高高鼓起,身形轮廓甚至比专业运动员更加明显。 他的皮肤细腻,肤色偏白。但绝不是姚新秋那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而是色阶更深,偏向于黄种人本色的那种类型。 姚新秋立刻被吸引住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有着黑曜石般的眼眸,笔挺高直的鼻子,深黑色头发剃的很短,却充满了青年特有的朝气。 这一切都是她必须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的原因。 其实对于今天的晚餐,姚新秋是比较抗拒的。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她对现实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搞的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除了自我封禁,关在家里看书,感觉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会将本就糟糕的状态引向黑暗面。 她与母亲陈妙筠争执了很久,终于选择妥协,换了一条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裙子,参加这次聚会。 郭玲钰是不能得罪的。虽然她是母亲的闺蜜,两家关系很熟,但郭氏集团的大名在港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姚新秋原本抱着敷衍的态度,觉得只要坐在椅子上不说话,默默吃东西就行。反正聚会总有结束的时候,大不了听着她们说话,自己在旁边当哑巴。 虎平涛的出现,让她觉得突然间出现了一束光。 倒不是说立刻对他产生了关于爱情方面的想法。姚新秋只觉得这位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的“郭平涛”身上的光环实在很耀眼,人长得英俊帅气,还有着堪比健身教练的完美肌肉。 所有这些,都是小女生喜欢,并且一再加分的东西。 姚新秋家庭环境不错,她从小接受艺术教育,舞蹈和钢琴是主项。等到大一些,陈妙筠给她增加了体能训练,聘请专业的健身教练。 人都喜欢美丽的东西。 姚新秋认识郭玲钰。当她看见郭玲钰带着虎平涛走进包房,这个从未见过的男青年用一种轻灵且优雅,专属于T型台走秀的步伐进入自己的视野……那一刻,她觉得阴霾已久的心灵空间真正被照亮了一部分。 见状,陈妙筠心中一喜,连忙拉开旁边的椅子,招呼着虎平涛:“来,坐这儿。” 喜欢什么的暂时还谈不上。看得出来,女儿对虎平涛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这就是沟通交流必不可少的前提与基础。 虎平涛从冰桶里拿起已经打开的红酒,给姚新秋的高脚杯里倒了一些。 她慌忙摆手:“……我……我不会喝酒。” 虎平涛笑起来很好看,两片完美的嘴唇中间露出一条缝。他把酒瓶递到姚新秋面前,指着法文商标解释:“这是勃艮第的酒,味道很不错,酒精度数也不高。少喝点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被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姚新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左手在没人看到的椅子侧面抓住裙摆,用力捏了一下又松开,轻声低语:“……我没喝过酒……真的。” 郭玲钰坐在餐桌对面笑道:“新秋,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少喝一些没问题。呵呵……不信的话,问你妈妈。” 陈妙筠也很配合:“喝吧!没事儿的。” 倒不是说这瓶酒有什么问题,这只是很普通的开场白。虎平涛之前就与陈妙筠商量过接触并取得姚新秋信任的相关步骤。两家人聚会是个很不错的理由,开场白肯定是酒水。如果姚新秋不喜欢,或者拒绝红酒,虎平涛接下来还可以用各种饮料和水。 姚新秋怯生生地看着摆在面前的红酒杯,虎平涛不失时机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微笑着主动凑到她面前:“以前我就姨妈说过,陈阿姨有个非常漂亮的女儿。今天见了,感觉你真人比姨妈说的还要漂亮。” 姚新秋有些难为情,连忙端起杯子与虎平涛轻轻碰了一下。她脸上一阵发烧,从耳根一直红到腮帮,声音压得极低:“……谢谢!” 微抿了一小口红酒,以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进入口腔,沿着舌尖表面迅速弥漫。与所有初次接触酒精饮料的人一样,姚新秋很快变得话多起来。 “你在法国上哪所大学?”她颇感兴趣地问。 虎平涛随口说出之前与陈妙筠商定的学校,笑道:“我这次回来时间不长,一个月后还要回去。等你放假来法国找我玩吧!我带你逛卢浮宫,还有埃菲尔铁塔。” “好啊!”姚新秋频频点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 这话就说得比较含蓄。 虎平涛谈兴很高:“法国南部也不错,海产丰富,而且新鲜。靠近西西里岛的几个港口城市风景优美,你可以在那里吃到最美味的虾,还有牡蛎。” “波尔多地区的风景也很美,那里有面积庞大的葡萄园。我认识几个庄园主,你可以跟着工人在葡萄园里到处逛,累了就去地窖里找自己喜欢的葡萄酒,配上新烤的饼干……我保证,那是你从未感受过的滋味儿。” 姚新秋眨着眼睛,好奇地问:“饼干……应该是面包才对吧?” 虎平涛解释:“如果是面包,就必须是很脆硬的法式长棍。不过那种东西只能在专业的面包房里才能烤制,酒庄里就很少见,也不会常备。我说的饼干是粗饼,专门搭配红酒的那种。就像卤肉饭,小米饭肯定不行,必须用大米煮熟,才能吸收味道浓郁的卤肉酱汁。” 他说的这些不是什么秘闻,只要稍微花点儿心思,在网络上都可以查到。说话的魅力在于语气、音调、环境,还要加上说话者本人的肢体动作等方面……总之,这番表演的确达到了目的。姚新秋听得津津有味,脸上也展现出久违的笑意。 所有话题都围绕着“旅游”,但虎平涛只说国外和大陆,丝毫没有提及港城。 马来亚、加纳大、澳洲、大陆……有些地方虎平涛去过,有些没有,但他记忆力非常好,背熟了资料,再加上演说般的即兴发挥,在姚新秋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知识大门。 她眼睛里开始冒出闪亮的小星星,满面都是崇拜和羡慕的表情:“这些地方你全都去过?”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我常年在国外,再说我学的就是旅游专业。我在米国刷过盘子,在意大利做过披萨,在内地骑过自行车,在挪威做过熏鱼……总之一边工作一边玩。” 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陈妙筠不失时机地插话进来:“你家里不给你钱吗?” “给,但给的少。”虎平涛坦言:“我这么大的人了,总得自己养活自己。再说旅游这种事情不光是为了玩,主要是跟我所学专业有关,到时候要写毕业论文的。” 郭玲钰也加入话题,她像长辈那样轻拍着虎平涛的肩膀,笑道:“老在外面跑也不是个事儿。你还是要回来,多和家人在一起。港城的旅游景点很多,文化氛围也很浓厚,你应该把港城当做论文写作的重点,多在这边体验一下。” “好啊!”虎平涛欣然允诺:“那我就在港城周边多走走,看看。” 陈妙筠接上话题:“港城变化很大,平涛你刚回来,很多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要不这样吧!新秋最近待在家里休病假,让她带着你去外面逛逛。” 不等女儿说话,陈妙筠立刻转向姚新秋,笑着说:“刚才平涛说了,你去法国就找他,他负责免费导游。那他在港城这段时间,你就做他的向导。一来一去,对等交换好不好?” 看得出姚新秋已经动了心。虎平涛的相貌、气质、性格都很讨人喜欢,再加上郭玲钰的关系……她很愿意招待“郭平涛”这位客人。 车祸发生后,陈妙筠为女儿办理了长达半年的休学,刚好一个学期。 姚新秋也很想尽快调整自己的状态,从阴霾中走出来。 第二百九六节 张万河 思考片刻,她认真地点了下头:“好的。” …… 晚餐结束后,郭玲钰和虎平涛向陈妙筠母女告别,上车离开。 “港城玩的地方还是挺多的。看来你接下来的动作,就是让这个小女生陪着你到处走走?”郭玲钰与虎平涛并排坐着,打趣道:“看来我得打个电话给你姐姐,通报一下你在这边的活动。”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郭姐,您和姚新秋接触多吗?” 郭玲钰略微思考片刻:“一般吧!年轻的时候,我和妙筠经常在一块儿玩。后来各自嫁人……港城这边风俗习惯跟你们内地不同,很多女人结婚以后就不再出去工作,平时都呆在家里带孩子,操持家务。” “我和妙筠是同一年结婚,前后相差两个月。说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和她一样,也是生了个女孩,而且生育时间前后相隔也就一月左右。她在前,我在后。” 虎平涛想起苏小琳在医院的时候,孩子差点儿被人偷偷换掉,下意识地问:“郭姐,您那时候没出什么事儿吧?” 郭玲钰与虎碧媛很熟,也知道苏小琳的经历。她认真地说:“当时我丈夫找了最好的私立医院,二十四小时有医生陪护。妙筠是在另一家医院生的,条件只能说是一般。她心态很好,家庭环境虽然前后变化很大,却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虎平涛问:“照这么说,陈妙筠属于安贫乐道的类型?” “……算是吧!”郭玲钰轻笑了一下:“不过妙筠在看人方面还是很准的。她和我之间的关系虽说是朋友,可是在一些特定的场合,她会对我刻意奉承。” 虎平涛会意地点点头:“她想从郭姐您这儿谋求好处?” “人活着,总得吃法啊!”郭玲钰平静地说:“妙筠的家境远不如从前,她好几次求我给她丈夫一些项目。她这人我是清楚的,没有坏心,嫁的男人也老实本分。商场上尔虞我诈,我也不想过的那么累,身边能交心的朋友本来就不多,何况妙筠的要求也不过分,所以我就把一些国外基建项目让出来。” 虎平涛问:“让了多少?有具体的数字吗?” 郭玲钰回答:“新秋两岁多的时候,妙筠就带着她来看我。我生了个女儿,跟新秋挺玩得来。妙筠开玩笑说有些遗憾,没能生个男孩,否则就能结个亲家。我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让两个孩子跟咱俩一样,从小处到大。当时妙筠就说恐怕很难,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她家里的情况不是很好,比起我……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 “我仔细考虑以后,把国外的一些小型基建项目交给妙筠,让她丈夫承包。都是些小项目,两百多万的那种,利润大约在百分之二、三十左右。我跟具体负责人说了,必须对质量严格把关。妙筠她男人还是很不错的,前前后后做了十多年,口碑很好,集团这边给他的项目就越来越多。” “我估算了一下,这些年的工程总利润,应该有一千五百万左右吧!” 虎平涛问:“港币?” 郭玲钰点了下头:“是的,港币。” 虎平涛又问:“我听说郭姐您的女儿在国外念书?” 郭玲钰笑道:“我丈夫有亲戚在伦敦,我女儿上中一的时候就过去了,现在在伊顿公学。” “陈妙筠有没有在这方面向您提过要求?”虎平涛问:“我指的是借助您的势力,让她女儿出国留学。” 郭玲钰陷入思考:“……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还真提过……那是好几年前,新秋小学五年级还是六年级,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妙筠的确找过我,说是她在国外没有关系,能不能让我帮她介绍一所好点儿的学校,送新秋出去,费用她自己负担。” 虎平涛问:“您当时是怎么回复的?” 郭玲钰道:“我那时候身体已经恢复了,在集团里担任职务,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就连我女儿出国上学的事情,都是我丈夫一手安排。” 虎平涛在脑海中对目前已知的信息进行编织:“也就是说,您当时拒绝了?” 郭玲钰道:“我没办法啊!其实出国这种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有达到额度的财产就能移民,孩子上学的事情也顺带着一起办了。可如果签证那关过不了,那就真正是说什么都没有用。”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陈妙筠当时有没有生气?” 郭玲钰侧身看着他,有些意外:“小虎,你怀疑妙筠?” 虎平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个案子有些古怪,我必须对每一个人进行分析。” 郭玲钰缓缓点头:“妙筠这个人城府很深,素来不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以我对她的理解,要说心里没点儿想法,那肯定不可能。可要说是就此记恨我,想法子报复……呵呵,那就真正是开玩笑了。” 虎平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转向其它方面:“郭姐,请您安排一辆车,再给我几个人,明天一早去小凤山。我要看看车祸现场。” 郭玲钰道:“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车和人已经调派,你可以随意指使。还有就是这个。” 说着,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张做工精致的身份识别卡,递给虎平涛。 “这是港城警务处特别颁发的身份识别卡。我帮你弄了一张,这样一来,除了信息中心之类的机要核心部门不能去,其它地方你都能自由出入。” 虎平涛伸手接过。 在他心里,已经把陈妙筠的涉案可能性降至最低。 郭玲钰很精明。 她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帮助姚新秋。 如果彼此关系不是很亲密,推心置腹,谁也不会竭尽全力帮助一个外人。 姚新秋的问题,显然来自其它方面。 …… 半夜开始下雨。不大,非常小。虎平涛在客房里甚至听不见雨水冲刷窗户玻璃的声音。他历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清晨起床后,习惯性的想要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发现玻璃上沾满了水珠。 天空中笼罩着乌云,空气虽然潮湿,温度却依然很高,令人有种浑身黏糊糊的潮热感。 郭家的别墅面积很大。郭玲钰把虎平涛安排在距离主宅较远的客房。他下了楼,沿着花园步道走进餐厅,正在煮早点的女仆歉意地笑道:“没想到您起的这么早。请稍等,早餐很快就好。” 鸡汤是昨天晚上炖好的。家常做法,无非是把母鸡斩成小块,慢火炖煮。之所以闻起来特别香,是因为添加了枸杞、三七和当归。夹杂在肉汤中的药味不算太浓,喝起来也有股淡淡的甜味,口感比虎平涛以往喝过的更佳,也越发鲜美。 面很新鲜。手擀面,弹性十足,煮得恰到好处。虎平涛一口气吃了两大碗,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早餐他一向吃的很多。这是长期工作养成的习惯。无论在派出所还是外出执行任务,很多时候无法正常吃饭,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要饿上一整天。所以他总是尽可能在正餐的时候多吃一些,身上也随时带着一包饼干。 窗外的天空阴霾依旧。虎平涛轻抚了一下因为吃饱略微鼓起的肚皮,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伸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正准备抽出一支打火点燃,只见一个身穿浅灰色外套的中年男子从餐厅侧门走进来,一直走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发际线有点儿高,身材却很高大,敞开的外套里面是一件紧身白色汗衫,在腰腹之间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早上好!”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从衣袋里拿出一盒“万宝路”,递了一根给虎平涛:“试试这个。” 在有着共同爱好的男人之间,香烟是最好的礼物,也是拉近彼此关系的最佳沟通标准。虎平涛欣然接纳,同时将自己手中的那支“和1谐”递过去,笑道:“咱们交换着抽吧!” 这建议很合男子的胃口。他用自己的打火机先给虎平涛点上,然后才是自己。深深吸了一口,他微微点头,仔细端详着夹在指间的香烟:“这烟不错。” 虎平涛微笑着问:“您是郭家的人?” 男子面带笑意伸出右手:“我叫张万河。小姐吩咐我这段时间听你的安排。” “小姐?”虎平涛一时间思维没转过弯来。 “郭玲钰,郭家的大小姐。”张万河解释:“我父亲是郭家的老人,从老太太小的时候就进了郭家做仆人。四六年的时候郭家从沪城来港城,我们全家都跟着过来,从那时候一直到现在。” 虎平涛恍然大悟,问:“你是郭家的管家?” “管家是我大哥张望岳。”张万河谦虚地笑笑,抬手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我们跟着郭家的时间长了,也就不分彼此。老太太把我父亲当兄弟看待,小姐也管我叫大哥。不过这做人嘛,总得摆正自己的身份。” 虎平涛脸上的笑容很随和:“那我也该叫您一声张大哥。” 张万河咧开嘴高兴地笑道:“谢谢!这段时间我负责陪同,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只款式新颖的手机:“小姐说了,你的手机是内地号码,在这边可能不太方便,暂时用这个吧!” 虎平涛接过,笑道:“谢谢!” 张万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客气什么啊!既然你管我叫大哥,那咱们就是兄弟。呵呵……说吧,今天想去哪儿?” “先去小凤山的车祸现场。”虎平涛早已想好了行程路线。 张万河偏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空碗,随即把视线转到虎平涛身上:“那咱们现在就走?” 虎平涛客套地说:“张大哥您还是先吃早餐吧!我等你。” 张万河“嘿嘿”一笑:“我已经吃过了。” …… 郭玲钰安排了一辆“别克”商务车。 张万河驾驶技术不错,边开边聊。这时候虎平涛才知道,张万河虽然已经成家,有两个儿子,可他很少在家里吃早餐,都是早早起来,要么选择街头小摊,要么去酒楼喝早茶。 “改天我带你去吃肠粉。非常地道,我保证你去了一次就会想着再去第二次。” “现在的虾饺不像从前了。都是大虾,一个虾饺一只,甚至一个包三只的也有。都说虾越大就越鲜,可我不喜欢,还是觉得以前小的那种好。” “码头那边有一家做猪手的,味道特别好,还有烤鸭,皮脆肉嫩,不比全聚德的差。” 虎平涛不禁暗笑:感觉张万河就是个典型的吃货。 一路上言谈甚欢,也顺带着了解情况。 “张哥,您对郭姐和陈妙筠之间的关系,是什么看法?”这在虎平涛看来很重要。 张万河手握方向盘,说话的同时目不斜视:“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个女人。虽然她和小姐是闺蜜,从小一块儿长大,可陈妙筠想法很多。” “比如?”虎平涛抓住话头追问。 “陈妙筠属于心高气傲的那种类型。”张万河解释:“我从小在郭家长大,跟陈妙筠很熟。以前陈家的确是豪门大户,可后来他们家生意失败,几乎把家底赔了精光。你想想,陈妙筠从小就锦衣玉食,人生一下子出现这么大的环境落差,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有好几年,她对她父母不理不睬,态度冷淡。直到后来被迫接受,才一点点好转。” 虎平涛敏锐地问:“张哥你的意思是,陈妙筠之所以接近郭姐,是有别的目的?” 张万河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有是有,但不是你想的那种。” 虎平涛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种?” 张万河道:“你们当警察的,总是习惯性把所有人往坏处想。我指的是犯罪嫌疑人。” 第二百九七节 现场 虎平涛好奇地问:“张哥您当过警察?” 张万河摇摇头:“没有。但我对警察这块儿比较熟。” 虎平涛问:“您跟警察打交道的时候多?” “算是吧!”张万河笑道:“我是伯克利的法学硕士,以前呆在大米那边不想回家,跟朋友合伙开了间律师事务所。后来被我爸揪着耳朵拧回家,那边的生意只能让朋友照看,需要的时候我再过去。” 这话实在太牛逼了!虎平涛瞪大双眼:“伯克利?法学硕士?” 张万河坦然微笑:“是啊!所以我在小姐眼里多少还有点儿用。这不,今天被派来给你开车。” 虎平涛满怀佩服地翘起大拇指:“张哥你牛!” 张万河谦虚地笑笑:“我当年上学和留学的费用都是小姐出的。做人不能忘本。如果没有郭家和小姐,我什么都不是。” …… 雨已经停了,乌云却依然密布。 张万河把车子在半山腰的一个宽敞位置停稳,熄火,两个人分别下了车。他带着虎平涛走到公路右侧,指着正下方的山沟:“看那儿,那辆就是出事的校车。”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虎平涛看见沟底躺着一辆大巴残骸。 张万河侧转身子,指着正前方的公路:“当时车子就是从那掉下去的。” 虎平涛信步朝前:“张哥,咱们先去那边看看。” 公路品级还是很不错的。虎平涛穿了一双运动鞋,他边走边用力在地面上蹭了几下,鞋底有很强的抓地感。 一路走近出事位置,虎平涛留意到路面上没有醒目的刹车痕迹。 张万河走在旁边,看到他一直盯着脚下,笑道:“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没有刹车印?” 虎平涛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张哥您之前就勘察过现场?” 张万河解释:“陈妙筠女儿出事以后,小姐委托我帮她解决。我仔细了解前后经过:姚新秋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惊醒,说胡话。陈妙筠带她看过医生,也做了心理治疗,却没什么效果。我以前在伯克利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人类的大脑思维之所以会产生潜在意识,是因为经历过的事情留下了固定记忆。” 虎平涛对此很赞同:“张哥您也觉得姚新秋与这起车祸有关?” “就算没有直接关系,至少也有间接关系。”张万河认真地说:“我之所以不喜欢陈妙筠这个人,是因为她工于心计。车祸发生后,警方找过姚新秋。具体的询问结果我不清楚,但陈妙筠很紧张,她找到小姐,请她帮忙。小姐是个厚道人,她通过关系从警方那边得到一些情况,确定询问结果没有对姚新秋不利,也没有证据表明她与这起车祸有关,这才答应下来。”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警方的操作没问题啊!既然没有证据,陈妙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万河解释:“如果姚新秋只是普通的夜间惊厥,那就属于正常的“生理疾病”,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和药物治疗。可如果她与这起车祸有关,那就不一样了。只要有证据表明她涉嫌犯案,无论是否被定罪,陈妙筠都无法接受。” “为什么?”虎平涛问。 张万河脸上露出卖关子的微笑:“我之前说过,陈妙筠的祖上是富商,而且与当时的郭家不相上下。陈妙筠这个人贪恋富贵,这话其实不完全是贬义,只不过她想要的东西太多,想的事情也太好,偏偏她自己没这个本事……我指的是她不像大小姐那样有能力经营企业,也没办法帮助她丈夫搞好生意。呵呵,不是我在背后说人闲话————陈妙筠只能当一只金丝鸟,被有钱人富养的那种。” “所以陈妙筠这些年过的一直不如意。其实她现在的家庭环境在我看来很不错了。小姐对她很照顾,否则陈妙筠的丈夫也得不到那些海外基建项目。有个一、两千万的家产,已经算是挤进了中上阶层。可她还是不满足,想要得到更多。” 听到这里,虎平涛有些明悟:“所以就押宝在她女儿身上?” “是啊!”张万河叹了口气:“女人过了四十,年老色衰,陈妙筠再没有进入上流社会的资本。以她和她丈夫两千万左右的资产,无法进入顶级富豪圈。所以陈妙筠死死抓住小姐这条线,想方设法与小姐搞好关系。” “从姚新秋很小的时候开始,陈妙筠就求着小姐帮她介绍关系,参加各种酒会。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她女儿打开一条路。目的是认识更多上流社会的人,尤其是跟她女儿年龄相近,家世显赫的年轻俊杰。” 虎平涛笑了:“找个金龟婿?” 张万河道:“而且还是超级显赫的金龟婿。有一次陈妙筠跟小姐吃饭,喝多了。我听见她对小姐说:如果郭家有个男孩,她拼了命也要把姚新秋嫁过来。” 虎平涛微笑着摇摇头,不做评价。 张万河自顾道:“所以陈妙筠决不能让姚新秋与这起车祸扯上联系。如果有了案底,无论是否定罪还是服刑,都意味着她女儿永远不可能嫁入豪门。” 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所以她女儿半夜惊厥真假与否不重要,关键是我们得帮她查清真相,把姚新秋从这件事里撇出去?” 张万河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你前半句说错了:对陈妙筠来说,真相与否不重要,关键是她女儿不能有事。” 两个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校车出事的位置。 虎平涛注视着路边被撞开的防护栏,叹道:“五条人命啊!就这么没了……如果姚新秋真的与车祸有关,就算陈妙筠是特区行首(和1谐)也没用。” 张万河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指着彻底变形的防护栏,认真地说:“我上来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警方的调查还在继续,这里和下面都要保持原状。上面也就罢了,因为每天都有车来车往,就没拉起警戒线。等会儿我带你下去,就必须出示特别通行证。” 虎平涛“唔”了一声,他专注地看着防护栏。 这是很常见的金属防护栏。底座是水泥平台,保持着正常的间隔。这段路刚好是下坡。虎平涛看过车祸资料,当时刚好有对头车,加上速度过快,司机把控力不足,这才导致事故发生。 张万河淡淡地说:“警方那边我们还是有人的。我看过调查资料,显示校车本身没有问题。” 虎平涛对此表示怀疑:“那就是说,非机械因素?” 张万河转过身:“你也觉得是非机械因素?” 虎平涛反问:“司机有问题吗?我指的是身体方面。” “司机当时重伤。”张万河道:“转入医院治疗后,警方首先对他进行了综合检测。司机体内没有残留酒精,健康指数良好,没有高血压或糖尿病等常见病症。换句话说,出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某种并发症导致思维混乱,做出不当的操作。” 虎平涛眉头皱的更紧了:“那司机是怎么说的?” “刹车失灵,再加上是下坡,所以无法控制。”张万河转过身,指着两人的来路:“你一路上都看见了,没有刹车痕迹。” 虎平涛问:“对车辆残骸的检验结果也显示刹车失灵?” 张万河叹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车辆残骸检验结果显示,刹车系统只有正常的磨损痕迹,没有遭到人为破坏。” 虎平涛眯起双眼:“也就是说,车辆保养或者平时养护不到位,导致事故发生?” 张万河点了下头:“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说完,他抬手指着山沟底部:“走吧!去下面看看。” …… 沟底拉起了警戒线,黄黑色带子捆绑在树丛灌木与岩石之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圈。 刚走到沟底,迎面走来几名警察,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穿着夹克衫,没穿制服。他胸前佩戴着身份识别卡,远远抬手拦住正往前走的虎平涛与张万河:“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张万河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来人的相貌,顿时笑了:“小陆,是我。”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给双方介绍:“小虎,这位是陆晓旭,高级督察。这案子一直是他负责。小陆,这位是虎平涛。嗯……他跟我一样,你就把他当做是私家侦探吧!” 陆晓旭个子不高,身手却很矫健。他踩着石头快步走过来,看了一眼张万河,视线随即落到虎平涛身上。 “你也是郭家的人?”陆晓旭直接略过了张万河。看得出来,他对张万河的印象不是很好,连带着对虎平涛也是同样态度。说话的语气不善,语句冰冷。 虎平涛笑道:“我是受人之托,过来看看。” 陆晓旭冷冷地说:“这事儿用不着你们掺合。” 张万河在旁边劝道:“都说了是我们是受人之托。再说我们并不参与你们查案。小陆,改改你的脾气,别那么强硬。我今天只是带小虎过来随便看看,规矩我们都懂,不会破坏现场。” 陆晓旭目光阴沉,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没有通行证,他不能进去。” 张万河温和地劝道:“既然带他来,该有的手续肯定有。” 说着,他转身朝虎平涛努了下嘴,后者会意地从衣袋里拿出特别通行证。 陆晓旭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接过证件,反反复复看了很久,递还给虎平涛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敌意。 “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发现有故意破坏现场的行为。否则……谁也保不住你们。”这话算是警告。 有些事情,陆晓旭无法拒绝。毕竟对方有着来自上面的同意。 张万河笑了笑,迈步朝前。 从陆晓旭身边经过的时候,虎平涛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他能理解对方的做法。如果换成自己处在对方的位置,同样也会心怀不满。 陆晓旭黑着脸,带着两名警员紧跟其后。 …… 从事发到现在过去了很久,这里下过雨,部分痕迹被雨水冲刷,肉眼已经不可辨。 张万河来过好几次,对这里很熟。他从地上捡了一根细长的树枝,站在校车残骸外围,指着不同位置给虎平涛解说。 “那个是一号点,死者是眼睛被捅穿的那个。” “二号和三号连在一起,两名学生当场死亡。” “那个是四号,就是脑袋撞在石头上的那个。死者被撞得很惨,后来送到医院检查,内脏都移位了。” 虎平涛一边应承着一边看。 从车体残骸与山坡上的残留痕迹判断,校车当时冲出公路围栏后,车头向下,沿着山坡下滑。虽然坡度陡峭,整个车体却保持着向下的正常位置。只是在临近沟底的时候,被一块凸出地面的岩石阻挡,这才发生了翻滚。 “如果当时车体没有翻滚,死的人不会这么多,甚至有可能不会造成伤亡。”虎平涛指着明显有破损的轮胎说。 张万河对此很赞同。他走到虎平涛旁边,蹲下,指着侧翻的车体底部:“你看那儿,刹车就在那个位置。” 虎平涛对车辆机械方面不是很熟。他相信港城警方比他更专业。 陆晓旭一直跟着他们。看到张万河与虎平涛遵守承诺,的的确确没有走近车辆残骸,也没有任何破坏现场的举动,他心中的戒备和敌意也大为缓解。 只是仍有些不满。 看着蹲在地上的虎平涛,陆晓旭冷冷地问:“你也是警察?” 虎平涛站起来,转过身,笑着回答:“咱们是同行。” 陆晓旭的面孔依然冰冷,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虎平涛一番,语气略有缓和:“内地来的?” “滇省省城。”虎平涛点点头,友善地说:“有机会去我们那儿旅游,我请你喝酒。” 哪怕是性格再冷漠的人,面对邀请,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态度。 陆晓旭也不例外。 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抬手指了一下车辆残骸,问:“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第二百九八节 书店 虎平涛老老实实回答:“暂时没有。” 初来乍到,下到沟底也才十多分钟,要是真的从这堆车辆残骸里看出什么,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陆晓旭死人般的僵硬面孔终于露出一丝笑:“我还以为内地警察要高明得多……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虽然说得难听,却没有用上讥讽的语气。恰恰相反,甚至有些自嘲。 张万河知道一些这案子内幕,问:“小陆,你这是怎么了?” 陆晓旭皱起眉头,不太情愿地说:“查了很久,一直没有头绪。各方面证据都表明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上面想要尽快结案,催了好几次了。” 虎平涛注视着他:“你认为是交通事故吗?” 陆晓旭沉默了很久,认真地说:“我认识那个司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抛开性格不谈,他吃开车这碗饭已经几十年了。技术方面绝对没有问题,平时做事也小心谨慎。” “这案子刚好是我负责。我去医院问过他,他说……事发的时候,刹车失灵,刚好校车处在公路外围。他想要往左转,挤压迎面过来的对头车,就算是发生碰撞也比翻到山沟里好得多。可问题是……方向盘在那个时候也出了问题。” 张万河与虎平涛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虎平涛问:“会不会是司机为了推脱责任,故意这么说的?” 陆晓旭有些不高兴:“他不是那种人。” 张万河毕竟年龄摆在这里,资格也比较老,说话就没那么多的顾忌:“这就怪了。如果是机械系统有毛病,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事?” 陆晓旭硬邦邦地回答:“这段路是长下坡。” 张万河却不这么看:“从市区到这儿,前面还有三段长下坡,这说不过去。” “之前的下坡路段没有这么陡,路面情况也比这里好得多。”陆晓旭解释:“小凤山景区是最近才热起来的,路段虽是新修,却基本上保持了原状,没有拓宽。” 张万河道:“可你们警署的检查结果显示,车辆本身没有问题。” 陆晓旭苦恼地叹了口气:“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我相信司机,却没办法说服别人。” 张万河与虎平涛都不好接他的话。 冷场。 阴沉沉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几个人离开沟底,爬上山坡,上了各自的车。 …… 张万河坐进驾驶室里,没有急于发动引擎。他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虎平涛,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上身前倾,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默默注视着停在正前方的那辆警车。 那是陆晓旭和其他几名警员的车。 虎平涛吸了口烟,右手夹着香烟伸出窗外弹了一下,随即凑到张万河旁边,目光同样注视着正前方的警车,疑惑地问:“张哥,你跟他很熟?” 张万河淡淡地说:“算是吧!我认识他父亲。” 这句话富含的意义实在太多了。张万河没说“熟人”,也没说是“朋友”,只说是“某人的父亲”。 虎平涛很识趣,没再接着问。 “这小子很倔强。”张万河吞云吐雾,慢条斯理的解释:“十多年前,我在米国刚拿到律师资格证,就接到小姐的电话,让我赶回来帮人打官司。” 虎平涛会意地点了下头:“陆晓旭的父亲?” 张万河“嗯”了一声,继续道:“小姐是个心善的。年轻的时候,她就更是爱心泛滥。说起来也是巧,那次她和朋友开车外出,在桥上遇到一个打算跳河自杀的男人。当时小姐已经开车从那男的旁边过去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连忙把车子倒回去,把人劝了下来。” “那男的就是陆晓旭他爸……开小饭馆的,想要扩大经营规模,多开两家分店,于是借了高利贷,签合同的时候被人骗了,驴打滚的利息,比市面上整整高出五倍,一个月后就要付款……我见过人傻的,却没见过像他那么傻的。明摆着是个坑,却非要往里跳。” 虎平涛听得入神,问:“后来呢?” 张万河深深吸了口烟,感觉像是在发牢骚:“其实我压根儿不愿意管这些破事,可小姐发话了,我也没办法。这种官司很难打,因为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港城不像你们内地,只要是正常注册的借贷公司,就能合法经营。虽然老陆那事儿有被骗上当的嫌疑,可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只要稍有常识,多花点儿时间仔细看看合同,谁也不会上当。” 虎平涛很精明:“也就是说,张哥您当时没打赢官司?” 张万河被他说得有些脸红:“我那时候刚拿到律师执照,没想到第一次出马就不顺利……我没办法,只好灰溜溜的找到小姐,告诉她我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唉……我的人生污点,真正的人生污点啊!”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虎平涛追问。 “找道上的朋友摆平的。”张万河从鼻孔里徐徐喷出烟雾,他眯着眼睛,神情感慨:“我那时候才明白,法律只对遵守规矩的人管用。有时候,你跟别人讲规矩,人家直接用拳头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规矩。” 虎平涛明白了:“所以你不喜欢陆晓旭?” 张万河点了下头:“主要是因为他父亲。那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小姐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你说就算不感恩图报吧,至少也得口头上感谢一下。可他倒好,事后就躲起来,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等到事情了解,他才出来把停了一个多月的饭馆重新开业,只顾着自己赚钱,感觉就像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怎么还有这种人?” 张万河鄙夷地说:“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会帮他。不过小姐倒是挺大度的,说一样米养百样人,随他去吧!” 说着,张万河抬手指了一下正前方那辆已经发动引擎,正在公路宽敞位置掉头的警车:“陆晓旭倒是来找过几次小姐,用他的零花钱买了些礼物表示感谢……当时他才十五岁。” 虎平涛若有所思:“很懂事啊!” 张万河微微点了下头:“他还是很有出息的。后来考警校,当警察,一步步往上升,现在做到了高级督察……就那个混蛋爹,能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儿子,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虎平涛问:“可是我看张哥您对陆晓旭好像意见很大?” “这小子很固执。用你们内地的话说,就是很轴!”张万河道:“其实这个案子我觉得另有蹊跷,可陆晓旭认定是有人故意破坏了校车的机械系统,导致翻车。” 虎平涛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张哥您的依据是什么?” 张万河把烟头弹向车外,他烟瘾很大,又点上一支,边抽边说:“我是律师,我只相信证据。各个行业都有能人,警察也不例外。现场痕迹与证据收集检验,是系统且高深的学问,绝不是外行和所谓推理专家凭着区区几句话或者表面问题就能深究的。我看过警方对车辆残骸的检验报告,机械系统故障可能性非常低。换句话说,人为破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陆晓旭与您持不同意见?” 张万河点点头:“我认为车祸是一起偶然事件。至于陈妙筠的女儿为什么半夜惊厥,应该与她班上的同学有关。” 虎平涛问:“张哥您觉得这是巧合?” 张万河坦言:“巧合的概率极低,但的确存在。全世界每天都发生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有人死亡,有人受伤,其中涉及到各种类型的恶意、犯罪、栽赃陷害,都是巧合。” 虎平涛不禁笑了:“您这是从概率方面看问题啊!” 张万河认真地说:“我只相信证据,还有数据。”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现场也看过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张万河嘴里叼着烟,斜睨着他:“还没到中午,怎么就饿了?” 虎平涛笑道:“从这儿到市区也差不多了。我估计再有一会儿就有人打电话过来找我。” 张万河想了想,问:“你是说姚新秋?” 虎平涛点了下头:“半夜惊厥对脑部影响很大,简单来说就是夜里睡不好,白天没有精神。她上午肯定会呆在家里补觉,过了中午才会约我。” 张万河“噗嗤”笑了一声,抬手扶着虎平涛的肩膀:“你还挺有自信啊!” 虎平涛端坐在椅子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像我这么帅的男人,而且家世好,还有郭姐这么一个有钱的亲戚,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发光发热的关注点啊!” …… 快一点钟的时候,姚新秋打来电话,问虎平涛有没有时间,一起去书店。 她选择的书店位置相对偏僻,很大,环境优雅。 她还约了一个叫做刘宁的女孩,看似两人关系不错。 身穿运动装的虎平涛刚出现,两个女孩顿时感觉眼前一亮。 “我正打算出去,没想到你电话就来了。我把朋友那边推了,想着来书店看看书也好。” 虎平涛的声音富有磁性,语句合乎逻辑,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整个人看起来很阳光,充满朝气。 姚新秋立刻后悔为什么要带着刘宁一块儿来。她明显感觉刘宁对虎平涛的态度过于热情,搭腔速度比自己更快。 “你就是新秋的表哥吧!”刘宁笑得很灿烂,甚至有主动伸手的意图。只是碍于身份和面子,仍然谨守着最后的矜持。 见状,虎平涛礼貌地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郭平涛。” 他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微笑,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其实刘宁长得不错,身材也好。衬衫加热裤的打扮更显魅力,远远超过总是一袭长裙的姚新秋。只是与虎平涛比较起来,外表年龄差距有些大。 她用一句非常热情的话填补了这项空白:“我是新秋的朋友,我也叫你哥哥吧!” 姚新秋眼角急剧抽搐了两下,连忙走上前,有些匆忙地碰了一下虎平涛的手指,用低哑的声音解释:“刘宁是我的小学同学……” 仅是这几个字,就富含了太多的意思。 因为某种原因没上中学? 家庭环境不好? 或者……是因为刘宁自己的问题? 虎平涛会意地笑笑,没有深究。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书店:“走吧,先进去再说。” …… 书店与咖啡馆合营,这已经成为很常见的经营模式。毕竟不是所有来到书店的人都会买书。半数,甚至超过以上的人不能称之为“顾客”。他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免费看书,或者应该说是“沉浸于非金钱模式的文化熏陶”。 既然是开店营业,总不能把客人拒之门外。商家之所以经营咖啡馆,就是通过这种手段对营销收入的补充————你可以选择免费看书,但只能站着,或者选择僻静的角落坐在地板上。想要在环境优雅的公共区域,还有舒适的沙发卡座,就必须点上一杯价格比外面店铺略贵的饮料。 三层楼的书店,整体呈环形。二楼中央平台摆放着一台三角钢琴。虽说价格昂贵,却是一台旧货。这也是商家的一种经营模式,只要有兴趣,无论是谁都可以上去弹,前提是你得有技术,有能力,确保不被周围的人用怪异眼光鄙视。 一楼是童书馆。 虎平涛带着两个女孩上了二楼。他们沿着一排排书架开始搜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从书本名录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兴趣。 刘宁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校园惊魂录》。 姚新秋选了一本普希金的诗集。她一直喜欢这个。 虎平涛在外文专柜拿了一本很厚的书。 见状,两个女孩好奇地围过来。 看着封面上都是陌生的外文,刘宁疑惑地问:“这好像不是英文?”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这是法文。” 第二百九九节 钢琴 刘宁瞪大双眼:“你懂法语?” 姚新秋骄傲地插进话来:“平涛哥哥一直在法国留学,前几天才回来。” 刘宁转向姚新秋,眼睛里充满了惊讶:“你以前从没说过啊!” 看着她震撼的神情,姚新秋心里全是满足,她翘起嘴角:“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她随即转向虎平涛,满脸带着期待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更加甜腻,指着他手里的书,问:“平涛哥哥,这是什么书?” “利维坦。”虎平涛故意卖了个关子。 刘宁继续睁大双眼:“大海怪?” 虎平涛笑着解释:“这书是讲米国捕鲸历的,书名就叫《利维坦,米国捕鲸史》。我在法国待的时间比较长,习惯了。” 说着,他把书拿在手里:“走吧!去要点儿喝的。” 几分钟后,三人端着各自的饮品,选了一处卡座坐下。 刘宁对虎平涛表现出过于明显的热情。她把一绺黑色长发拢到耳朵后面,露出过分亲密的笑。 “平涛哥哥,你教教我法文吧!”她对之前选择的《校园惊魂录》完全没有兴趣,干脆把书放在桌上,整个人靠向虎平涛那边。 虎平涛不好拒绝,笑着点点头:“好啊!不过你得从头开始,每天花大量时间背单词。”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刘宁不好做得太过分。她用肩膀磨蹭着虎平涛的身体,脸上依旧带着卖弄风情的笑容:“只要你愿意教,我肯定好好学。” 姚新秋有些窝火,也很郁闷————要早知道是这样,今天就不带着刘宁一块儿来了。 其实她和刘宁关系很一般。主要是因为彼此家境问题。刘宁父母收入不高,她本人上学的时候成绩也一般。小学毕业就跟着她母亲在外面工作,早早出没于夜场和酒吧。与其说是讨生活,不如说是混社会。 姚新秋经常给刘宁打电话聊天,两个人也时常约着出来喝东西。其实只要姚新秋拒绝,刘宁不可能与她长久保持联络。在这方面,姚新秋工于心计,她一直认为要有几个身份比自己低得多的朋友,这样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变相抬高自己。 比如今天,现在。 一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太妹,一个是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高下立辨。 地方也是姚新秋选的。之前约刘宁的时候,她没说来书店,只说是这边有个很不错的咖啡馆。否则刘宁对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兴趣。 郭玲钰是郭氏集团的董事长,她自身的强大光环萦绕着“郭平涛”,顺带着让姚新秋产生了一些想法。 当然,这些想法都是陈妙筠不知道的。 看着过于主动的刘宁,姚新秋狠狠咬着牙。 她在没人看见的位置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皱起眉头道:“宁宁,你别挤着平涛哥哥看书。沙发那么宽,你坐开点儿好不好?” 刘宁很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虎平涛仍然带着笑容,对姚新秋友好地点了下头,抿了一口咖啡,不再说话,专注地低头看书。 刚开始接触,不用过于热情,最好保持一些必要的距离。 按照计划,至少要两天以后才能对姚新秋提及“出游”。 刘宁在这种地方根本坐不住。之所以选了那本书,是因为她平时喜欢看恐怖片,被书名说吸引。可坐下来就这么看着,文字与电影电视根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没有画面,没有精彩的对白,也没有背景音乐……白纸黑字对她来说实在太枯燥了。 如果跟平常一样,只有姚新秋在场,刘宁早就满场乱转,自己找乐子。 然而现在不同————虎平涛就像一块充满吸引力的磁石,将她牢牢定在身边。 刘宁以前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男人。 温和、礼貌、谈吐不凡、富有学识。 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名牌,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隔着衣服都透出一股非常舒服的气味。 刘宁觉得坐立不安,有种想要一口把虎平涛吞下去的冲动。 她干脆把手中的《校园惊魂录》反扣在桌上,全然不顾姚新秋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很直接地朝着虎平涛靠过去。 “平涛哥哥,这本书说的是什么啊,你能给我讲讲吗?”她毫不掩饰自己撩人的意图。 虎平涛就像温和宽容的兄长,很随意地笑了一下,点点头:“好的。” 他的语音低沉,说话速度轻快,语速节奏控制巧妙,完全没有影响到周围的人。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对历史典故信手拈来,结合现实的解说充满了魅力,即便是刘宁这种对历史丝毫不感兴趣的人,也被彻底吸引。 姚新秋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好在这种场合发作。她坐在那里生了半天闷气,最后还是极不情愿地坐过来,与刘宁一起倾听。 小女生之间的争斗其实也挺有意思。至少她们的想法很单纯,不像成年人那样尔虞我诈。 虎平涛的法文很流利,时不时插上一句,无论她们是否能听懂,都觉得是一种听觉上的享受。 一个多钟头就这样过去了。 长时间讲故事还是很累的。虎平涛把书签插进书里,合拢,歉意地笑笑:“我去下洗手间。” 环形的桌子和沙发,他特意选择从姚新秋那边走出去。因为两个人身子贴得很近,擦碰到对方腿脚的时候,虎平涛走出去以后,非常绅士地欠了欠身,笑着离开。 走进书店的时候,他就选定了这个卡座————旁边有一根粗大的柱子,光滑的表面可以看到人影。虎平涛面向洗手间走去,留意看了一下柱面的反光。 姚新秋面带笑容,很得意,非常骄傲。 通过一些小动作就能得到少女的欢心,这是沟通彼此,拉近距离的重要基础。 只有彼此熟络才能敞开心扉。 在卫生间洗手的时候,虎平涛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中透出一丝无奈,他在心中暗自言语:早知道就不接这个委托了。照目前这种发展态势,等到自己离开港城的时候,与姚新秋之间的关系肯定会变得尤其暧昧,她甚至会爱上自己。 “琳琳啊……我该怎么办?” 反正四下无人……面对镜子,虎平涛做了个鬼脸,擦净沾在手上的水,转身离开。 他早已制定好相关计划,在执行方面也有条不紊。 姚新秋和刘宁早已在那里等得有些心烦气躁。缺少了“郭平涛”这个质量优秀的超级粘合剂,她们就像两块互相排斥的同极磁铁,失去了之前的友谊,开始防备对方。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开,只要看看对方的态度和肢体语言,就能秒懂。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仍然面带微笑,只是快要走到卡座的时候,忽然拐了个弯。 姚新秋和刘宁都感到意外,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他身上。 虎平涛走向摆在二楼大厅正中的那架钢琴,坐在琴凳上,双手以很自然的状态摆开,按下琴键。 很多人都学过钢琴,姚新秋也不例外。 刘宁则不然,她眼睛睁得更大了,目光中充满了惊喜和佩服,更多的还是强烈占有欲:“平涛哥哥还会弹琴?” 姚新秋轻声笑道:“那是因为你没学过。” 她语气平淡,语句之间隐含着讥讽。无论刘宁是否能听懂,这都是她自抬身份的资本。 虎平涛手指灵动,一首《致爱丽丝》很快在大楼所有角落里流转开来。 很普通,很平常,很多钢琴爱好者都会,甚至弹得比他还好。 但这不重要。 在这种场合演奏讲究“即兴”两个字。 毕竟书店不是维也纳的金色音乐大厅。 曲调悠然,没有错音,在很多人听来“其实也就那样”,没有特别出彩的部分。 很快,一曲将完。在众人眼里,这就是个喜欢在公共场合出风头,喜欢炫耀的年轻人。 姚新秋也这么认为。毕竟以她的弹奏水准也能做到这种程度。普通,普通,实在是不能再普通。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虎平涛仍然坐在琴凳上,没有离开。 他安静地等候了三秒钟。 突然,他抬起双手,以无比迅猛的姿势,手指如陨石从太空撞击地球的力量与威势般轰然落下,发出极具震撼力的狂音。 节奏感极强。 对耳膜充满了撞击力。 凶猛、霸道、桀骜不驯。 在场的人纷纷驻足,全体转向大厅中央。 有人惊讶地张开嘴,有人凝神瞩目,有人屏息凝神。 刘宁眼睛里全是闪亮的小星星,她紧握着双手,一个劲儿地嚷道:“我知道这首曲子,我看电影的时候听过。” 姚新秋也知道这首曲子————《他是一个海盗》。 电影《加勒比海盗》的主题曲。 虎平涛弹奏的版本是修改过的。在原版的基础上添加了大量混音,增加了演奏难度。几乎没有片刻喘息,以高强度高节奏贯穿全曲。这样做容易对听者造成震撼效果,但绝不是普通钢琴爱好者能胜任。 这需要高超的技巧,大量的练习,以及对乐曲本身充分、透彻的理解。 很快,一曲结束。 不知道是谁首先开始鼓掌,很快在书店内部演变成热烈的集体性掌声。 对于实力超卓的强者,这个社会从来都会给予认同感。 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 虎平涛从琴凳上站起,面朝四周欠身行礼。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朝着卡座走去。 来到近前,尚未落座,满面惊喜的刘宁就迫不及待跳起来,主动迎上去,毫不顾忌地搂住他的胳膊:“平涛哥哥你太了不起了。没想到你弹的这么好!” 姚新秋在旁边看得嘴角肌肉一阵抽搐。 她很想冲过去把刘宁一把扯开,却没有这个勇气,也知道不能那么做。 “平涛哥哥,喝点水吧!”她脸上堆积着勉强的笑,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递给虎平涛。 虎平涛伸手接过,对姚新秋给了一个同时兼有鼓励和友善成分的笑容。 刚坐下,两个女孩就从左右不同方向挤过来。 刘宁做事历来很主动。 姚新秋也想开了————如果不主动争取,有些东西永远与自己无缘。 恰在这时,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张万河的号码。 虎平涛出发的时候与他约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如果没接,那就隔半小时后再打。 在整个调查计划当中,“时间”是很重要的一环。 虎平涛很清楚自己对小女生的杀伤力,尤其是亲和态度加上阳光微笑……如果待的时间过久,很容易产生负面效果。所以首次约会必须控制时间,尤其是找不到借口离开的时候,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随意在电话里与张万河按照预定剧本聊了几句,便收了线。 “是张哥的电话。”虎平涛装起手机,转向姚新秋,歉意地解释:“他找我有点儿事儿,我得走了。” 陈妙筠与郭家关系密切,姚新秋认识张万河。 姚新秋心中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她已经非常后悔今天约了刘宁出来,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随便客套了几句,她伸手碰了一下虎平涛的手指,笑道:“平涛哥哥你有事儿就去忙吧!我们改天再约。” “好的。”虎平涛回答很爽快。 离开的时候,刘宁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 半小时后,虎平涛与张万河在约定地点碰头。 他选了一家茶餐厅,已经点了菜。看见虎平涛从外面进来,连忙招呼着坐下。 看着周围差不多已经满座,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这儿的生意不错啊!” 张万河笑道:“这里的烧鹅味道很不错。你别看深井那边名气大,可这边的味道还真不差,价钱也比那边儿便宜。” 虎平涛在吃的方面历来很随便:“行,张哥您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万河选的位置在厅堂里很偏,刚好是角落,不会引起周围的人注意。他压低声音问:“初次接触下来,感觉怎么样?” 虎平涛直言:“很有心计的一个小女孩。” 第三百节 小女生 张万河低声浅笑:“我们这边叫小女生。呵呵……老弟啊!我对你还是充满希望的。就你这模样,要在港城的话,肯定被星探看中,早晚都是大明星啊!对付区区一个小女生还不是手到擒来?” 虎平涛被他说的哭笑不得:“喂,我好歹也是结过婚的,我有老婆好不好?” 张万河鄙夷地撇了撇嘴:“对我说这话有意思吗?我又不是女人,更不是你老婆……说真的,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眼,有金头发的大洋马。” 正说着,伙计端着菜送过来。等人走后,虎平涛趁机改换话题:“张哥,你以前跟姚新秋接触多不多?” 张万河用筷子夹着一块肥美的鹅肉送到虎平涛碗里,他自己直接拿起鹅腿大口啃着,含含糊糊地说:“跟着大小姐吃饭的时候见过两次。不熟……你这话等于白问,你该不会以为我和她能互相看对眼吧?年轻人,不是我说你,你这思维有问题啊!肮脏又龌龊,得改改!” 虎平涛一阵词穷,干脆不说了,专心对付面前的饭菜。 张万河点菜很有水平,尤其是烧鹅。 这家店的做法同样是将鹅宰杀后吹气,糖水匀皮,风吹晾干之后腌制,最后挂进烤炉里通过明火转动烤制而成。只要是做熟食生意的都知道流程,关键是腌制的密料,以及烤制的功夫。 送上来的鹅肉尚温,外皮相当酥脆,丝毫不觉得油腻。鹅肉蘸着酸梅酱一起吃,口感嫩滑,别具风味。 虎平涛一口气吃了小半盘才罢手,将注意力转向别的炒菜,连扒了两大碗米饭。 张万河看着他的吃相,不由得发笑:“感觉你就像饿了好几天似的,干嘛那么急?” “习惯了。”虎平涛边吃边解释:“平时工作忙,我爸是军人,在家吃饭都这么要求我们。那种悠悠然的慢劲儿怎么也学不会。” “这倒是!”张万河吐出一块吃净的骨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左手轻抚着肚皮,笑道:“以前在米国,想要吃这东西很难,唐人街那边也没有。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做的却不地道,偏甜,还加了芝士和奶油,难吃死了。” 虎平涛听了心中一动,咽下口中的食物,问:“张哥,明天我约姚新秋吃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张万河略一思考:“会不会太正式了?陈妙筠那边倒是没什么,她知道你的底细。可姚新秋则不同,她对你……啧啧啧啧,不好说啊!” “那就约中午。”虎平涛认真地说:“随便选个地方,简单点儿就行。” 张万河对此表示赞同:“我也觉得中午好。晚上不知道吃到几点……太晚回去你还得送她,到时候不知道又是几个意思。干脆中午也别找固定的餐厅,随便买点儿面包可乐对付着就行。小女生就喜欢这种。” 虎平涛有些疑惑:“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张万河胸有成竹道:“她肯定会约你下午看电影。这个你就看着办了。” 虎平涛皱眉苦脸地说:“……看电影就算了吧!那种环境……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 虎平涛刚接通,话筒里就传来刘宁欢快的声音。 “平涛哥哥,你在哪儿?” “我跟朋友吃饭。”虎平涛实话实说。 刘宁大胆又泼辣:“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吧!” 张万河在旁边听得埋头暗笑————刚好说到这个问题,现实中就发生了。只不过对象变了,不是姚新秋。 虎平涛脑子飞速旋转,沉吟片刻:“行啊!你说时间和地点,我赶过来。” “太好了!”刘宁在电话里欢呼。 …… 收了线,张万河问了下情况,问:“你确定要去?” 虎平涛点了下头:“如果从姚新秋身上找不到线索,就从她朋友那里试试。” 张万河对此不太赞同:“就算要找,也轮不到刘宁啊!她和姚新秋关系很一般,我估计你在她身上是白白浪费时间。” 虎平涛随口应答:“试试看吧!反正这才第一天。” …… 刘宁仍然还是白天的那套装束,只是化了妆,精心打理过头发,看上风尘味较重。 “我漂亮吗?”她在虎平涛面前转了个圈,无论问话还是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期待。 “还行!”虎平涛双手插在裤兜里,这时候无论做任何动作都不太合适,也容易引起对方的误解,不过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其实你白天的打扮就很不错,符合你的年龄。” 刘宁歪着脑袋笑了:“我会长大的……嗯,其实我现在也不算小。” 虎平涛直接略过了这句另有含义的话,笑着说:“走吧,你喜欢看什么片子?” 刘宁身材极好,一双大长腿很是抢眼。她往前走了两步,踮起脚尖,凑到距离虎平涛很近的位置,认真地说:“恐怖片。” 来自少女的吐息是如此清晰,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 虎平涛屏息凝神,上身在保持平衡的情况下本能向后倾斜。他在微笑中注视对方:“以前追我女朋友的时候,我也喜欢约着她看恐怖片。” 刘宁脸上表情开始变得僵硬,嘴角保持着怪异的向上弯曲弧度,看起来极不自然。良久,她才发出低哑的声音:“……你……有女朋友?” “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妻。”虎平涛温和地笑道:“她也喜欢看恐怖片,每到情节紧张的时候,她就会尖叫着钻进我怀里……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故意的。” 刘宁双手反背在身后,望向虎平涛的目光中多了些复杂成分:“她喜欢你?” 虎平涛挺直身子,用逗趣的目光看着她:“白天在书店的时候,你说要我做你的哥哥,我答应了。这个承诺现在有效,以后也一样有效。” 不等刘宁回答,他伸手在对方的头顶轻轻揉了一下,就像非常熟悉的朋友那样:“走吧!买票去,电影快开场了。” …… 虎平涛懂得如何拒绝一个喜欢自己,甚至应该说是产生了爱意的女人。 在这个问题上,少女和妇人没有区别。 与其磨磨蹭蹭给对方太多的想法和期盼,不如直截了当将一切摆明。 看完电影,已经快十点了。 刘宁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虎平涛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饿不饿?送你回家之前,要不要我先请你吃点儿东西?” “我才不吃呢!”刘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如川剧变脸那样瞬间笑起来:“我在减肥。” 看着她细瘦的身材,虎平涛感觉有些气结,好笑地摇摇头:“再减你就成骷髅了。” 刘宁显然没有心思开玩笑。感觉很多美好的理想在这个夜晚破灭……其实这些想法从产生到膨胀,仅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 她的情绪变得低落。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慢慢地走着。 这种时候虎平涛无法离开,只能在旁边默默地陪着。 路过一家奶茶店,刘宁停下脚步。 她转过身,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虎平涛:“请我喝一杯?” 这要求可以满足。 叼着习惯,小口啜饮着奶茶,两人慢慢走到了海边。 海浪带来一阵阵凉风,湿冷且带着咸味。灯光映照着微有起伏的海面,海水冲刷着岸边堤坝,发出“哗哗”的声响。 刘宁趴在栏杆上,注视着远处黑沉沉的夜色:“其实我也有男朋友。” 她的语气有些自我卖弄,实际上是想要争回一点面子。 虎平涛无声地笑了。 他能理解。 “改天带出来我帮你把把关。”他笑着说:“在看人方面,我这双眼睛还是挺准的。” 刘宁转过身,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你真把我当妹妹?” 虎平涛目光清澈:“是的。” 刘宁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和你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我爸是个烂赌鬼,家里的一切都靠我妈在操持。如果家里有钱,我也不会早早退学。其实我很羡慕姚新秋,她待在家里就能享受一切,还有很漂亮的裙子。而我……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认识你……我承认,今天过得很开心。你是我真正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也对你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我……我真的很想……很想……” 她扔掉手里尚未喝完的奶茶,突然转过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虎平涛。 “不要推我,让我好好抱抱你。”她把头埋在虎平涛胸前,没有哭,只是声音听起来很弱,非常低沉:“我只想抱你……你说过,愿意做我的哥哥。” 虎平涛有些手足无措,他迅速调整情绪,左手端着奶茶,右手轻轻抚摸着刘宁的后背。 感觉一切都凝固了,包括时间。 虎平涛微笑着,缓缓地说:“改天我送你一条很漂亮的裙子,洛丽塔的那种。” 这句话仿佛是解开僵局的咒语。刘宁松开胳膊,直起身子,抬头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另类期盼:“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虎平涛笑着为这话加上注解:“都说了你是我妹妹。” “永远都是?”刘宁有些担忧:“你是逗我开心的吧?我……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以后会不会看不起我?” “你想多了。”虎平涛将双手分开,按在刘宁肩上,将她与自己分开,认真地说:“我的承诺永远有效。” 看着他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刘宁暗自叹了口气,转向大海。 她调整情绪,很快恢复如常。 虎平涛把手中的奶茶递到她面前晃了晃,问:“要不要回去再给你买一杯?” 刘宁摇摇头:“不用了。喝太多晚上睡不着。” 虎平涛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问:“你和新秋是好朋友?” “我们是朋友。”刘宁更正道:“小学我们在一个班。那时候我们都一样,不分彼此。后来嘛……关系就疏远了。” “为什么?”虎平涛问。 “姚新秋的运气比我好。她爸妈能赚钱。”刘宁按照她独特的思维方式给出解释:“虽然她家里的情况一直比我好,却也没超出太多。我记得到了四年级的时候,她的吃穿变化很大,后来才知道她爸爸在国外做工程。” 虎平涛装作对此毫不在意,旁敲侧击说了一句:“我看你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 刘宁自嘲地笑笑:“还行吧!其实我和新秋很少约着出来玩。今天之所以约我去书店,完全是因为你。” “因为我?”虽然明白其中缘由,虎平涛还是装出满脸不解的样子:“为什么?” “姚新秋看上你了。”刘宁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大喇喇地伸出手:“把你的烟拿出来,给我一根。” 虎平涛目光微闪:“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你身上有那股味儿好不好。”刘宁很自然地说:“刚才抱你的时候我就闻到了。” 伸手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分别给她和自己点上,海风吹散了从两人口鼻间喷出的尼古丁。 虎平涛吸了口烟,淡淡地说:“她看上我也没有用。我快结婚了。” 刘宁幸灾乐祸地说:“看来失望的不光是我一个人。你这样说,我就觉得舒服多了。” 虎平涛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们不是朋友吗?” 刘宁满不在乎地回答:“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再说了,姚新秋也不是什么好人。” 虎平涛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她。 刘宁继续道:“她有男朋友,处了好几年了。” 虎平涛在脑海中迅速搜检出与姚新秋相关的资料,问:“你说的是李博文?” 刘宁转过身,满面惊讶:“你知道?”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这不是什么秘密。” 刘宁皱起眉头:“既然连你都知道李博文,那她为什么还对你有想法?” 虎平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是她的自由,我没法管,也无法约束,但我有拒绝的权利。” “你可真会说话。”刘宁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没有女朋友,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你。” 第三百零一节 同学 虎平涛再次转换话题:“既然你们从小学时代就是朋友,现在与其他同学之间还保持联系吗?” “有的。”刘宁点点头,情绪却在瞬间变得低落:“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前段时间……不在了。” 这话引起了虎平涛的警觉,他不动声色地问:“新秋也认识吗?” 刘宁“嗯”了一声:“她叫张雅翠。小学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 张雅翠? 虎平涛大脑急速运转————车祸致死的五名学生,其中一个就叫这名字。 他皱起眉头,装作思考,缓缓地说:“张雅翠……我记得姚新秋现在那所学校里,跟她同年级的一个女生也叫张雅翠。” “我说的就是她。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在一个班。”刘宁有些意外:“平涛哥哥,怎么你也认识张雅翠?” 虎平涛含含糊糊随便找了个借口:“前年放假的时候我从法国回来,在新秋家里见过一次。” “原来是这样。”刘宁继续道:“张雅翠人很好,我们从小就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编辫子还是她教的。” 虎平涛装作意外地“哦”了一声,感兴趣地问:“她在这方面有天赋?” “她平时喜欢做手工。”刘宁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张雅翠她妈妈以前是开裁缝铺子,很小的那种。帮人缝裤脚锁边,旧衣服翻新。有些老人喜欢去她那儿订旗袍,都是老款,她妈妈做的很精细。” 虎平涛上身前倾,手肘架在栏杆上,笑着问:“听起来你们的关系很不错?” “是啊!”刘宁没有否认:“我们都管她叫“翠翠”。张雅翠说这名字太土了,却拗不过我们。叫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 “翠翠会做很好吃的蛋糕。我们在她家里的时候,都会跟着她一起和面,打鸡蛋。那种蛋糕放进烤箱里很快就能做好。表面涂上蜂蜜和糖浆,味道非常好。” “翠翠还会做卤鸡翅。我们小学的时候去过几次露营,每次她都会带上一大包卤好的鸡翅膀。包括老师,所有人吃了都一个劲儿地舔手指头。” 虎平涛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笑道:“你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多少学生?” “四十二个。”刘宁记得很清楚。 虎平涛继续问:“每人一个卤鸡翅,加上领队的老师,至少就得四十三个。照这么说,张雅翠家里的经济条件很不错?” 刘宁之前说过,张雅翠母亲是开裁缝店的。那种小铺子很简单,只要有一台老式的缝纫机就行。类似的店铺在很多城市里都有,利润微薄。毕竟现在很多人选择在网络上购买成衣,就算买大或买小了也只会选择退货,重新更换合适的尺码。锁边收裤脚之类的生意,主要是针对老人。以裤子为例,有些老人固执的认为“一定要买裤脚更长的”那种。他们会习惯性的把新裤子送到缝纫店里收裤脚锁边。就是把过长的裤管沿着底部向上折起一部分,缝好之后再穿。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浪费布料。如果穿了一段时间觉得裤脚短了,还可以剪开缝纫线再放下来。反正费用不多,也就十块钱左右的人工。 至于老式旗袍……虎平涛很清楚具体的款式。服装业发展到现在,旗袍也在随着时间产生变化。苏小琳就很喜欢穿旗袍,可她穿的都是改良旗袍。老款旗袍下摆太长,走路的时候极不方便,而且对于面料的选择往往较为普通。 这里专指老人————由此想来,张雅翠母亲缝纫店针对的客户群经济状况应该都不太好。很自然的,张雅翠家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刘宁笑了:“翠翠家跟我家一样,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掏钱?去超市买鸡翅膀的钱是大家凑的。喜欢吃的就多给点儿,那时候都是从班费里出,老师负责统管。” 虎平涛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刘宁叹了口气:“我们小时候很单纯,后来上了中学,就变了。” 虎平涛侧身注视着她:“你指的是姚新秋?” 刘宁咬了下嘴唇,随即松开:“不是我背后说新秋的坏话,她……的确变了很多。” 虎平涛不给她思考的机会,紧接着问:“哪方面?” 刘宁耸了耸肩膀:“各方面都有,整体来说就像变了个人。不过也很正常,毕竟她家里的情况跟过去不一样了。自从她爸爸在海外做生意赚了钱,新秋就跟我们越来越疏远……她很喜欢《丑小鸭》那部动画片。也常常说,总有一天,她会变成白天鹅。” 虎平涛安慰地笑道:“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想有更好的生活环境。” 刘宁的语气有些哀怨:“我也想变成白天鹅啊!还有翠翠,她也有同样的想法。可为什么只有新秋变了,我们却还是停在原来的位置,一点儿也没有变化?” 虎平涛开解道:“好好努力,未来是光明的。” 刘宁情绪低落地摇着头:“你不明白,我大概永远都这样了。不是我不想上学,而是没办法……我爸是个烂赌鬼。如果不是他在赌场里输了钱,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输红眼睛的时候,甚至要把我和我妈拿出去抵债。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妈认识几个香堂里的叔叔,而且跟他们关系不错,请他们出面帮着说话,我恐怕已经在庙街做生意了。” 这话说的很隐晦,但虎平涛可以听懂。 刘宁注视着黑沉沉的海面,情绪和语音都很低沉:“我十二岁就出来工作。在码头上卖过鱼,在店里卖过药材,在夜店类卖雪茄和啤酒……我处过五个男朋友,搂过抱过亲过摸过,就是没睡过。做人要有底线这道理我懂,我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要怪的话,只能怪我命苦。” 说着,她转过身,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虎平涛:“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瞧你这话说的……大家都一样,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刘宁目光清澈:“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其实我一直在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虎平涛不解地问。 刘宁转过身,朝着他靠过去,挺起丰满的胸脯,直接压在虎平涛身上,仰起头问:“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这动作太突然了,虎平涛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只能含含糊糊回答:“……还行……嗯,你很漂亮。” 刘宁笑道:“我在夜场卖雪茄和啤酒的时候,很多客人都会故意找我搭讪。要么约我一起吃饭,要么约我晚上宵夜,还有的说是开着豪车,带我去山顶看风景……我很清楚,他们只想跟我玩玩,不当真的。” “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几乎都想占我的便宜。”刘宁注视着虎平涛的眼睛:“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有敷衍,的确是把我当做朋友。今天晚上跟我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你很规矩,没有动手动脚……虽然我很愿意。” 虎平涛迅速调整思维,将身体略微后靠,认真地说:“我有女朋友。我要对她负责。” 刘宁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却缓缓露出微笑,进而发出叹息:“上天真不公平。为什么我就遇不到你这样的好男人?” 虎平涛笑道:“会的。你才多大啊!” 刘宁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她转过身,顺手扶着栏杆,淡淡地说:“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姚新秋,对她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今天你和我们一起去书店,也许是出于礼貌,也可能因为你和她之间有着来自长辈方面的关系。可对于我……一个初次见面,彼此身份差太多,而且不感兴趣的女孩子。为什么你会花这么多的时间在我身上?” 虎平涛目光微凝:“你怎么会这样想?” 刘宁偏头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探询的目光:“如果你有过和我一样的经历,就会明白这是与陌生人接触必不可少的戒备。以前的港城可不是现在这样,现在的香堂比过去好多了,至少没人会拎着钢管和砍刀在街上打架。可私底下的事情还是很多的。我在庙街和夜场待了那么久,男人的心思我很清楚。你一不想泡我,二不想睡1我,跟我也不在一个圈子,为什么愿意陪我看电影?陪着我来到这儿吹冷风?” 这些话把虎平涛说的一阵汗颜。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轻视了这个小女生。她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他决定反客为主,问:“既然你这么想,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刘宁认真地说:“说实话,之前我没想太多。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尤其是今天下午在书店弹琴的时候,我承认被你迷住了。那时候我是真把你当做最符合标准的男朋友,也有着想要跟姚新秋争一争,把你硬抢过来的心思。” 虎平涛微笑依旧:“后来呢?” “我是真的喜欢看恐怖片。你以为我是那种见了血腥画面就会尖叫的小女生?”刘宁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她举起右臂,做个了健美运动员扩张肌肉的动作:“信不信,我一个能打十个!” 虎平涛被她的表情和动作逗笑了:“信,为什么不信。你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粗。” “哈哈哈哈!”刘宁爆发出酣畅淋漓的大笑,抬手指着虎平涛:“买电影票的时候我故意买了双座,看电影的时候我一直靠着你,你却连我的手都没摸一下……哈哈哈哈,当时我就想,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或者你应该出去打个广告————这里有全港城最好的屁股!” 虎平涛故意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你真厉害,全都被你看穿了。” 刘宁足足笑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才止住。她直起腰,深深吸了口气,扬起眉毛,声音里带有一丝狐疑:“我实在找不到你愿意接触我的理由……说吧,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虎平涛沉吟片刻,天使般的脸上神情庄重,他决定对刘宁透露部分秘密,但不是全部。 “姚新秋的母亲你认识吧?” “认识,陈妙筠陈阿姨。” 虎平涛顿了顿:“新秋的学校前段时间出了一起车祸。” 刘宁收起玩笑的神情,缓缓点头:“翠翠就是那天走的。” 虎平涛语音变得低缓:“从那天起,新秋就生病了……我指的是这里。” 他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新秋这段时间每天夜里都会惊醒,大喊大叫。” 刘宁有些疑惑,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新秋她怎么了?精神紧张?还是梦游?” 虎平涛解释:“她妈妈带她看过医生,去没什么效果。” 刘宁皱起眉头问:“你是医生?” “不是。”虎平涛继续道:“陈妙筠请我帮帮新秋,仅此而已。” 刘宁反应很快:“你是说,翠翠的死与姚新秋有关?” 虎平涛摊开双手:“我不知道。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两者之间没有关联。” 刘宁警惕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因为你是新秋的朋友。”虎平涛坦言:“你们关系很不错,我觉得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帮助。” 他用了“帮助”这个词,给了刘宁极大的满足感和鼓励。 她陷入思考,缓缓地说:“新秋不可能害死翠翠……永远不可能。” “为什么?”虎平涛问。 刘宁抬起头,认真地说:“你没有见过翠翠。她虽然长得不是很漂亮,却是很讨人喜欢的那种性格。她随时都在笑,让你感觉很舒服,忍不住想要主动亲近的那种。其实我和新秋之间的关系很普通,如果不是因为翠翠,我们也不会经常联络。”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而且你们之间也没有利益冲突?” 刘宁犹豫了一下:“这么说吧!如果一定要我在新秋和翠翠之间做出选择,我只会选翠翠。同样的,新秋也不会选择我。” 第三百零二节 秘密 虎平涛提出一个相对专业的问题:“姚新秋会不会对张雅翠产生嫉妒心理?” “嫉妒?”刘宁很是不解:“她和翠翠根本不在一个圈子,有什么好嫉妒的?” 虎平涛提醒道:“她们在同一个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每次考试都会产生分数排名。” 刘宁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话说回来,姚新秋经常约着翠翠出去玩,每次都是翠翠打电话找我,然后我们三个才会约在一起。” 虎平涛明悟地微微点头。 刘宁观察着他的神情,问:“平涛哥哥,你是不是怀疑那起车祸与新秋有关?” 虎平涛淡然一笑:“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去问警察。” 刘宁想了一下,说:“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 刘宁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新秋有写日记的习惯。既然你和她关系这么好,找机会偷偷看下她写的日记,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虎平涛大感意外:“真的?新秋真会把所有事情都写在日记里?” 刘宁赌咒发誓:“骗你是小狗!” …… 两人一直聊到半夜十二点多,虎平涛才把刘宁送回家。 打电话约了张万河,他开车来到约定地点。 看着虎平涛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的椅子上,张万河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急于发动引擎,笑道:“看来你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虎平涛显得很疲惫,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刘宁的精力实在太好了。我是困得实在受不了,差点儿睡着了。” 张万河摸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脸上露出邪意满满的笑:“其实你应该早点儿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找一张很大很软的床。别说是两个人,就算是三个人在一起打架,也绰绰有余。” 虎平涛睁开眼睛,斜睨着他:“你想干什么?” 张万河故意做出无辜的表情:“你想哪儿去了。我可是正经人!” “最不正经的就是你!”虎平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回归正题:“说正事吧!今天从刘宁那儿知道了一个消息。” 张万河眯起双眼:“与姚新秋有关?” 虎平涛点点头:“刘宁说,姚新秋有写日记的习惯。” 张万河顿感疑惑:“日记?你的意思是,找机会偷看她的日记?” “我觉得可以从她的日记里找到一些线索。”虎平涛没有否认。 “陈妙筠没提过这事儿。”张万河意味深长地说:“她是姚新秋的母亲,口口声声说是要我们帮她女儿解决问题。呵呵……自己女儿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却不告诉我们。” 虎平涛看着张万河,眼睛里充满了疑问:“你觉得陈妙筠对我们有所隐瞒?” “这女人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张万河的声音很平静。他拿出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直接把烟盒递给虎平涛:“我一直在思考,她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夜深了,抽支烟能解乏。虎平涛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迅速理清思绪:“我之所以答应接这个活儿,完全是看郭姐的面子。既然接了,也来到港城,总得做点儿事情。陈妙筠具体是什么想法,这个我觉得与姚新秋之间没有必然关联。换句话说,她们母女之间的那点儿私心,与车祸之间没有关系。” 张万河转过头看着他:“你是把这事儿当做案子来办?” “我是警察。”虎平涛依然带着正常谈话的口吻,只是其中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死了五个学生,陆晓旭也认为这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车祸。综合考虑,姚新秋之所以半夜惊厥,肯定是她知道一些秘密……这不是案子,又是什么?” 张万河盯着他足足看了半分钟,忽然笑了。 “你很帅!”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另类,随即解释:“别误会。我指的是你刚才的样子。真该用手机录下来。如果我是女人,也会为你着迷的。” 虎平涛被说得哭笑不得:“喂,说话之前想好你的立场。你是男人,不是死变态。” 张万河把叼在嘴里的烟移到嘴角,自嘲地笑笑:“专心做事的男人最具魅力。以前我老婆就这么说过。” 虎平涛无视了这句话,直截了当地问:“能不能帮我弄到姚新秋的日记?” 张万河故意逗他:“未经持有人允许,就擅自拿走属于别人的物品,这是偷盗行为。刚才还义正词严说你自己是警察,才几秒钟的功夫,忽然变成贼了……啧啧啧啧,你这身份转换还挺快的。” 虎平涛翻了翻眼睛,从鼻孔里发出冷哼:“那好吧!明天我告诉郭姐,你拒绝配合,这事儿没法做了,我订最快的机票回去。” 张万河瞪了他一眼:“你敢威胁我?” 虎平涛知道他在开玩笑:“威胁你又怎么样?咬我啊!” 张万河抬手狠狠冲着他指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帮你约陈妙筠。” 虎平涛不解地问:“约她做什么?” 张万河鄙夷地说:“既然你要偷看小女生的日记,当然要通过陈妙筠。别忘了那是姚新秋的亲妈。你以为这事儿能怎么办?让你去姚新秋的闺房里东翻西找?就算给你一整天的功夫,恐怕也很难找到日记这种私密物品。可如果让陈妙筠出面就不一样了。自己的女儿,她最清楚。” “行!”虎平涛心中大定:“那这事儿就靠张哥您了。” 张万河笑了一下:“这事儿得花点儿时间。明天上午你还是约姚新秋出来吧!多在一起谈谈,很多事情才能找出头绪。陈妙筠那边我估计至少得一、两天才行。其实我很怕跟那个女人打交道,她实在太精明了。” …… 翌日。 虎平涛早早就给姚新秋打电话,约了一起打网球。 姚新秋这段时间休学在家,时间很充裕。 她性格文静,却也偶尔参加体育活动。年轻女孩都喜欢打扮,尤其是网球服这种能够整体展示身材与活力的装束,更是不可或缺。 遗憾的是,在场上跑了几个来回,她就再没有力气了。 虎平涛从场子另一边走过来,用球拍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笑着问:“怎么。不行了?” 姚新秋脸上全是汗,躺在白色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实在跑不动了。” “你这是缺乏锻炼。”虎平涛从桌上拿起一瓶苏打水地给她:“平时有空多练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姚新秋感激地接过:“谢谢!” 虎平涛关切地看着她的面孔,开始切入话题:“昨天在书店我就想问了,你怎么眼袋那么严重?而且眼圈还是黑的。怎么,晚上没睡好?” 姚新秋不疑有他,苦笑着回答:“我最近老做恶梦,半夜醒了就睡不着,白天也没精神。”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将网球拍横放在腿上。这动作并非随意————有了网球拍的间隔,就能与姚新秋之间保持一定距离。 “那你应该去医院看看,听听医生怎么说。” “没用的。”姚新秋一直摇头:“医生只会给我开安神类药物。我吃了以后一直不见效。” 虎平涛故意皱起眉头:“按理说应该不会啊!我在国外学过一段时间心理学,药物对大脑的镇静效果一般来说都很不错。除非……” 姚新秋听着他拖说到这里就不再言语,顿感好奇,连声追问:“除非什么?” 虎平涛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除非你遇到了一些事情,对你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指的就是这个。” 姚新秋不再说话。 她一言不发地坐着,脑子有些茫然,思绪也一片混乱。双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身子无力地靠着椅背。过了几秒钟,她抬起手,双手捂着脸,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用白色网球服与肌肤颜色混合石头雕刻出来额的塑像。 见状,虎平涛往前略微凑了一下,温和地说:“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 姚新秋缓缓放下捂住脸的双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依然迷茫。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虎平涛佯装迷惑:“你指的是谁?” “张雅翠。”姚新秋神情黯然:“你不认识。她和我在一个学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前段时间学校组织郊游,校车在前往景点的路上出了故障,掉下山沟……翠翠当时就在车上。” 虎平涛柔声道:“原来是这样。还是想开点儿吧!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姚新秋神情悲戚:“我朋友不多,翠翠跟我的关系最好。平时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还上了同一所中学。以前我们开玩笑,说等到结婚的时候互相做伴娘,无论谁先结婚都这样,反正不讲究规矩……谁知道她就这么走了。” 虎平涛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这段时间晚上之所以睡不好,就是因为频繁的梦见张雅翠?” 姚新秋轻轻点了下头,掩饰道:“也许是我太想她了。” “完全有这种可能。”虎平涛微笑着说:“从生理学的角度分析,每个人大脑的工作方式都与别人不同。我指的是思维,也就是突然产生的想法。这是一种在调频范围内的信号,专属于你自己,进而对延伸性思维产生影响。” 这番话掺杂了部分专业术语,目的就是为了让姚新秋听不懂,不会产生怀疑。 果然,她满面懵懂地问:“平涛哥哥,那我该怎么办?” 虎平涛安慰道:“这事儿得靠你自己,技术治疗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按照我的经验,最好睡前喝杯牛奶,看几本不会让情绪激动的理论型书籍,每天作息有规律。一段时间以后,自然会好起来。” 姚新秋听得连连点头:“好的,我今天晚上就尝试一下。” 虎平涛冲着她扬了扬手,笑道:“休息的差不多了。来吧,继续打球!多消耗一些你的精力,这样晚上你能睡得更好。” …… 在球场旁边的餐厅吃过午饭,虎平涛把姚新秋送回了家。 出来以后,他打电话给张万河。后者照例开车来到指定地点,接他上车。 张万河脸上还是那副促狭的笑,仿佛这已经成为他的招牌:“嘿嘿嘿嘿,跟小女生打网球,应该很有成就感吧?” 这几天接触下来,虎平涛对他已经见怪不怪:“你这人,真的是思想肮脏。” 张万河扬起眉毛:“网球服,大长腿,飞扬的裙角……想想都觉得羡慕啊!还是年轻人好,可以名正言顺做肮脏的事情……哼!你还好意思说我!” 虎平涛没理他,直接进入正题:“陈妙筠那边怎么样?日记的事儿她怎么说?” 张万河侧过身子,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装订成册的文件,递给虎平涛:“别说我没帮你,都在这儿了。” 虎平涛接过一看,竟然是日记的复印件。 他满面惊喜地翻看起来,嘴里不断地夸赞:“张哥,你可以啊!这办事效率真是没得说……你牛!” 张万河烟瘾很大,他看着虎平涛翻看日记,自顾点起香烟,慢慢地抽着:“我今天早上找到陈妙筠,刚跟她一说,她就表示愿意配合。正好你约了姚新秋出去打网球,陈妙筠从她屋子里找出日记本,给我弄了一本复印件。” 虎平涛低头翻看,边看边问:“只有这一本?以前的有吗?” 张万河解释:“有好几本。我大概翻了一下,只有这本近期的对我们有帮助。所以别的就没复印。” 说着,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虎平涛:“咱们先回去吧!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看。” 虎平涛略一点头:“行!听你安排。” 张万河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你那边有没有收获?” 虎平涛回答得很快,语气肯定:“有!” 第三百零三节 日记 张万河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有什么发现?” 虎平涛道:“姚新秋提到了张雅翠的死。她当时说了一句话:学校组织郊游,校车在前往景点的路上出了故障,掉下山沟,张雅翠当时就在车上。” 张万河摘下叼在嘴里的烟头,扔出窗外,皱起眉头道:“这话没什么问题啊!” 虎平涛解释:“整句话连贯起来没有问题。关键是“故障”这个词。” 张万河顿时反应过来:“那天在车祸现场,陆晓旭也认为校车有问题,车祸不是司机的原因。换句话说,与技术无关。” 虎平涛点点头:“姚新秋与张雅翠不是一个班,她当时也不在车上。可她凭什么认为是车子出了故障?” 张万河想到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她习惯这样说,而且说顺嘴了?” “可能性不大。”虎平涛摇摇头:“张哥您别忘了,这起车祸当时新闻上有报道。以姚新秋的家庭环境,接触并阅读新闻的几率很大。在没有亲身经历的情况下,人们对突发性事件,也就是事故的理解与接触,只能通过相关报道。” “你想想,连港城警方都表示车祸是“人为”原因。姚新秋她一个小女生,凭什么认定了是“故障”?” “她当时说得很顺口,也很自然,我听得很清楚,的的确确是“故障”这个词。” …… 为了提高效率,路上张万河又找了一家打印店,把日记复印了一份。 回到郭家,两人在客厅里各自占据沙发一角,认真看着日记。 这本日记很厚,记录时间从去年开始。姚新秋每天所写的内容其实不多,有时候只是一、两句话,当然有几天的记录也会长达数百字。 “九月十一日:翠翠来找我。她带了些新烤的饼干,加了炼乳和奶酪,味道很不错,非常的香。” “九月二十二日:我看中了一条洛丽塔的裙子。很漂亮,就是太贵,要五万多港币。我跟妈妈提了,她说要买也可以,但我下次考试的分数至少要比现在上一个档次……哼,如果我能考那么高的分,还会上现在这所学校?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她就是不想为我花钱。可她身上衣服,还有化妆品都是高档货。一年下来至少要花掉好几十万。我就只要这条裙子……这不公平。” “九月二十三日:我带着翠翠又去看了那条裙子。翠翠也很喜欢,她说可惜没那么多钱,否则她真会买下来。翠翠的确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跟店家说了半天,好不容易让他们同意让我穿上试试。我开心死了,在试衣间里穿了很久才出来。到镜子里一照,实在太漂亮了,连我自己都差点儿认不出。” “九月二十四日:我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把那条裙子买下来。我又找妈妈谈了一次,她的态度跟上次一样。我哭着求她,她却说这事儿没得商量。” “下午,翠翠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去买那条裙子。我能怎么说呢……总不能把实情告诉她,那样太丢脸了。所有人都知道我爸爸在国外做生意,都知道我家里有钱,妈妈却连区区五万块的裙子都不愿意给我买……翠翠一再催我赶紧买,说那条裙子不会在橱窗里挂很久。” “道理我懂,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我真的很想要那条裙子。再有几个月就是学期晚会了,我穿上那条裙子肯定能镇住全场。为什么妈妈不能满足我的心愿?” “谁能帮帮我?” “九月二十五日:翠翠说有办法能弄到钱。我高兴极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说要和翠翠去书店……我问翠翠到底有什么办法,她说有两个选择:第一是买船票去凹门。用我平时攒下来的零花钱到赌场里搏一搏。虽说可能会输,可万一赢了呢?” “我被吓坏了。翠翠胆子实在太大,我做梦都没想过要去赌场。虽说我也看过几部赌片,赌神至尊什么的也知道一些,可那毕竟是假的,不是现实。” “我说去凹门太远了,如果赶不上下午最后一班船回来,就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行。那样的话,妈妈肯定不会放过我。” “翠翠说如果不想去凹门也可以。她知道庙街那边有地下赌档。玩法和赔率跟凹门一样,只是不太安全,有可能被警察抓到。” “我考虑了很久,决定试试。” “我太想要那条洛丽塔的裙子了。” “九月二十五日:我带了所有的钱跟着翠翠去了。八千六百零四块……那个地下赌档在庙街深处的一间小屋子里。进去以后全是人,至少有上百个,男男女女都有。翠翠似乎对那里很熟,拉着我去了赌大小的桌子,说是这个最简单,只要看骰子点数买就行。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敢赌太大,就放了五十块钱上去,没想到赢了。” “翠翠说我胆子太小,如果刚才直接把所有钱压上去,就能赚个翻倍。我不敢听她的,尝试着又压了五百,结果又赢了。” “这种场面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我从未想过钱能来的这么快。我有些害怕,更多的还是期待,于是我大着胆子,狠狠心,压了两千块。” “又赢了。足足赔给我四千!整整四千块啊!” “一下子有了一万多块钱,我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就像在做梦。那条漂亮的洛丽塔裙子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五万块是个很大的数目。但翠翠说的没错,只要大着胆子尝试一下,那条裙子就是我的。” “我很后悔为什么没听翠翠的。如果第一次就把所有的钱都压上去,翻倍,翻倍,再翻倍,赢的钱早就够了。” “我觉得这次应该开“小”。” “我把所有的钞票压在“小”上,战战兢兢的在心中祈祷。” “上帝保佑,果然是开“小”,我真的赢了!” “看着庄家递过来的钱,我开心极了。连续赢了四把,周围的人都在看我,都说我运气好。还有几个人都在问我,下一把打算买什么?他们跟着我一起。” “翠翠凑到我耳边说:要不就这样吧,别玩了,赢一万多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有办法帮我弄到钱。反正也就是两万多的差额,找妈妈要点儿,凑一下应该够了。” “我没听翠翠的话。当时我脑子里全是钱,我觉得我能赢。运气这种事情虚无缥缈,可一旦来了挡都挡不住。我觉得这应该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是我必须把握住的机会。” “我继续买“小”,把手上的钱全压了上去。” “为什么偏偏开的是“大”?” “几分钟前属于我的钱,现在全都没了。” “我被吓傻了。” “我想报警。可这里是地下赌档,警察来了会连我一块儿抓进去。” “哭闹是没有用的。那些看场子的保安凶神恶煞,就算我和翠翠加起来也打不赢一个。” “我失魂落魄离开了赌场,来到外面,感觉天一下子塌了。” “钱……裙子……很多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没了。” “翠翠一直在埋怨我,说最后一把都让我不要买,可我偏不听……其实我很后悔,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要赌最后一把?” “我连忙拉住翠翠,问她到底怎么做能弄到钱————在赌场的时候她说过,还有别的办法。” “街上人多,翠翠把我带到僻静的角落,悄悄告诉我:陪男人喝酒。” “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翠翠说,有很多男人喜欢找年轻漂亮的女孩喝酒。那种地方不是夜场,是正规的开放式酒馆。只要穿上JK制服,陪着客人喝酒聊天就行。收入很可观,按小时收费,一个月赚几万块完全不是问题。” “九月三十日:我考虑了好几天,终于决定跟着翠翠去她说的那种酒馆看看。” “明天就放假了。爸爸在国外不会来,妈妈和郭阿姨约了去内地办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菲佣除了按时做饭收拾家务,她管不了我。如果趁着这段时间能赚些钱,我觉得就算被男人占点儿便宜也没什么。” “我不是傻瓜,也没那么单纯。这几天我在电脑上查过,这种酒馆是从岛国那边传过来的。简单来说就是陪着很变态很落魄的老男人一起喝酒聊天。至少我是这么理解。当然,如果喝完酒彼此感觉不错,想要进一步发展也行。但我不会那样做。酒我可以少喝一些,陪着聊天也没问题,甚至可以拉拉手,抱一抱。” “翠翠带我去酒馆报名做招待。报酬的确很高,一个小时五百港币。如果是特别加钟,视具体情况,时薪还能加到八百或一千。” “那种JK制服实在太暴露了。裙子非常短,衣服质料也很薄,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第一个客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年龄跟我爸差不多。按照店里的规矩,陪聊可以不喝酒,只喝饮料。我怕出事儿,就只喝水,陪着他聊了一个多钟头。他说我很像他年轻时喜欢的一个女生,还跟我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很紧张,生怕他动手动脚,然而我想象中最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很守规矩的……那天,我拿到了七百块钱的报酬。” “店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其实那天我应该多陪几个客人再回去。但我怕回去晚了被妈妈发现————她虽然不在家,却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 “说起来也怪我胆小,那天完全可以多挣点儿钱。我后来看了几本相关的书,才知道这是一个颇为另类的社会群体。他们很孤独,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很想找人聊天说话……当然,也有生理方面的需求。” “回家的路上,阿文打电话给我,约我明天出去玩。我找了个借口推掉了。虽然他是我男朋友,但他不能帮我解决实际问题。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十月一日,国庆节:现在港城与内地的联系很密切,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很多游客。今天店里来了几个摄影师,据说是投资方,想要在内地经验类似的项目。因为那边管控严格,所以只能从形式上模仿。” “我今天豁出去了,一口气接了六个客人,总时长十二小时,赚了六千块。他们都很规矩,没有对我动手动脚。我觉得这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对我来说也很适合。” “下午,阿文又打电话过来问我在哪儿。我撒了个谎,说是在亲戚家里吃饭。阿文约我晚上一起看电影,我推辞了。他又约我明天去外面兜风,我说来了例假不方便……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这样。” “十月二日:今天刚到店里,老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他很年轻,平时对我们这些在店里上班的女孩也很尊重。老板告诉我,客人对我都很满意,这几天下来的反馈信息也很好,问我愿不愿意尝试“更开放的综合服务”?” “我听得一头雾水。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新制服让我试试。说是如果穿上这个接待客人,时薪可以在现有基础上增加一倍。” “那是一条白色的连身短裙。乍看的确是JK系,实际上却很暴露。上身非常的紧,是露肩露腰的那种类型。从背后绑带,交叉着连上裙子,可以说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空气中。上面只有几公分那么短的布料,同样是交叉着遮住胸部,一个很大的心形。下面的裙子有开叉,短至膝盖以上三十公分,就算是站着的时候才能勉强遮住臀部,根本不能弯腰,坐着也必须保持不动,才能确保不走光。”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这套衣服。老板说不勉强我,只是觉得我资质不错,所以才给我这个机会。还说店里不提供带颜色的服务,让我自己考虑。” 第三百零四节 好人?坏人? “离开办公室,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店里有好多女孩都选择了这种服装。但她们在遮挡方面做得很不错。陪客人聊天的时候,都会在桌上摆一个茶杯,挡住胸口,然后坐姿放低,弓着背,尽可能不让客人看到更多。” “一个小时一千块,薪水足足翻了一倍啊!” “我忽然觉得这样做好像也没什么。至少我还穿着衣服,关键部位也没有曝光。反正只是陪客人聊天,我没有任何损失,还能提高收入。” “我找到老板要了一套新制服。从今天下午开始计薪。” “从一点钟,我一口气干到晚上十一点多。整整十个小时,我挣了一万块。” “那条洛丽塔的裙子距离我已经不远了。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夜店里那些女孩要穿得如此暴露。刘宁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她没考上中学,早早就出来工作,帮着家里赚钱。我有几次看到她在酒吧和夜店里出没,裙子短得要命,很多男人都会伸手在她身上摸一把。可她只是笑笑,也不避讳。” “只要有钱,没什么大不了。” “当然我还没有堕落到她那种程度。我想好了,只做这几天,只要弄到五万块钱,就再不来了。” “阿文又打电话给我,约我明天看电影逛街。我推辞了……我现在只想挣钱,就算他是我男朋友又能怎么样?如果他给我五万块帮我买下那条裙子,那我整个假期都可以陪着他。” “问题是,他有那个能力吗?” “十月五日:翠翠来店里看我,正好我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看到我身上穿的那条裙子,翠翠睁大眼睛说“实在太过分了”。我倒觉得没什么,因为我每次接待客人都会选择楼上的角落,也就是最偏僻的位置。只要没有熟人看到就行。” “翠翠告诉我,阿文昨天约她看电影。” “我有些紧张,因为阿文从未对我说过这件事。我觉得大概是这几天冷落了他,所以他才约着翠翠一块儿出去。毕竟我和翠翠是很好的朋友,平时我们三个经常聚在一起。他这几天约不到我,所以才约了翠翠……应该是这样。” “翠翠问我要不要喝奶茶。我说好吧!她出去了十多分钟,端着奶茶回来的时候,我正好接了客人。很不巧,楼上角落里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了,我只好带着客人去了一楼卡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些紧张,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也许是我想多了,翠翠把奶茶递给我,说是不打扰我上班,转身走了。” “我晚上十点多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阿文站在我家门口。” “他问我这几天去哪儿了。我不好多说,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在亲戚家里。阿文说我撒谎,还说他今天看见我在店里,穿着很暴露的衣服,陪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话。” “我被吓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阿文告诉我,其实他早就怀疑我在外面有别的男人,只是没有证据。今天刚好从那里路过,他趁我不注意,用手机拍了照片。” “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的确是我,我从未想过照片里那个女人是我。如果照片落到妈妈手里,我会被她活活打死。” “我求阿文删掉照片。他却告诉我,只要老老实实做他的女朋友,他就不会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我不明白……因为我已经是他的女朋友。阿文却说,以后让我别管他的事,只要跟平时一样就行。” “十月九日:今天妈妈从内地回来了,我也彻底对那条洛丽塔的裙子失去了兴趣。我没去上班,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倒不是说老板和那些顾客是坏人,而是对我来说太危险。我不敢冒险。” “十月十三日:今天是周末,我约了翠翠和刘宁一起逛街。见面的时候,翠翠化着妆,唇膏的颜色很鲜艳。刘宁打趣说“你是不是想要勾引男人?”翠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翠翠就说有事先走。刘宁说翠翠有些奇怪,感觉有事情瞒着我们。我当时没想太多,过后想想觉得刘宁说的很有道理————翠翠今天穿了衬衫和热裤,她以前很少这样。” “十月二十日:我一直担心阿文会把照片的事情公开,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遵守了承诺。但我不明白,阿文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没打电话给我?平时在学校,就算遇到了,他也只是随便点个头,很少说话。” “十一月二十九日:我今天终于知道阿文为什么态度变化那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与翠翠那个贱人搞到了一起。” “我看着他们手挽手的进了电影院。” “站在大街上,我感觉浑身发冷。”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我和阿文之间的关系没有外人看来的那么亲密。我们中一的时候就认识,后来阿文开始追我,我觉得他挺不错,就答应了。但我们从未越界,大部分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拉拉手,偶尔会接个吻。” “我对阿文的感觉很普通。可就像那句话说的,平时不在意的东西,突然失去以后才觉得珍贵。大概我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吧!我现在恨极了张雅翠,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贱1货。” “我直接去了阿文家门口等着他。”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回来了。” “我问阿文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始的时候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慌乱,后来反应就变得冷淡。阿文说既然我都看见了,那么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他的确与张雅翠在一起,不过只是随便玩玩,没有当真。阿文还说古时候的男人都有三妻四妾,他不过是额外多了个女朋友。反正他以后肯定会娶我,至于张雅翠……他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 “阿文告诉我,之前我在陪聊店上班的事情,也是张雅翠告诉他的————那天张雅翠约了他一起逛街,神神秘秘告诉他,我在外面打工,故意把他引到那里,然后她自己先进去,说是出来帮我买奶茶,让阿文隔着橱窗看了个清楚。” “我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阿文说,张雅翠其实不是什么好人。她心机很重,很久以前就对他各种示好。这次的事情也是张雅翠在背后一手操纵,目的就是为了拆散我们,她好从中渔利,抢走阿文。” “我问阿文到底怎么想的。他说很简单,将计就计,顺口把张雅翠吃了,让她感觉计划成功。实际上我和阿文还是保持从前的关系,没有区别。” “男人的想法大概都一样,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从不拒绝。就算阿文与张雅翠之间有过实际性的生理接触,他也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十二月三日:我恨透了张雅翠。我剪了很多小纸人,上面写着“张雅翠”三个字,用针狠狠地戳,用刀子割,最后烧掉。” “十二月十二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张雅翠的圈套。以前我对洛丽塔没什么兴趣,是她带着我入圈。如果不是她带我去了卖裙子的那家店,我后来也不可能经常过去看看是否有新货,也就不会被那条昂贵的裙子吸引。” “是她带我去赌场。表面说是替我考虑,实际上是把我所有的钱一把赔光。接下来,张雅翠故意用打工赚钱的借口诱惑我,让我去了陪聊店……那种地方表面上看似正常经营,实际上只要双方愿意,客人给足了钱,就能带着女孩子出去。” “幸好我没走到那一步,否则张雅翠肯定死死捏住我的把柄,永远威胁我,让我不得翻身。” “我很害怕。我从未想过身边竟然会有这样的朋友……不,她不是我的朋友,而是一条可怕的毒蛇。就像《圣经》里诱惑夏娃吃掉苹果的那条蛇。” …… 虎平涛看的速度很快,已经翻完日记的一半。他感觉有些饿,于是放下日记,往厨房方向走去。 张万河问:“你要去哪儿?” “弄点儿吃的。”虎平涛头也不回地说:“你要不要也来点儿?” 张万河也有些饿了,连忙站起来跟在后面,颇感兴趣地问:“怎么你打算亲自动手?这种事情让佣人来做就行了。” 虎平涛笑道:“港城这边的菜口味清淡,偶尔吃几顿还可以,时间长了真不行……对了张哥,你能不能吃辣?” “还行!”张万河连连点头:“你打算做什么?” 虎平涛回答:“先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再说吧!” …… 郭家的冰箱很大,高低档食材都有。 虎平涛打了几个鸡蛋,加上水,开始和面。 他吩咐张万河剥掉西红柿外皮,又从冰箱里拿了些新鲜肉末————这是早上佣人从市场上买回来的。 等和好面团,虎平涛在燃气灶上烧了一锅开水,用最简单的方法把面团捏开,飞快揪出一张张面皮,在锅里略滚一道,用漏勺捞出来沥干水分,盛在筲箕里备用。 倒掉锅里的水,放油烧热,依次放入姜蒜和豆瓣酱,还有辣椒粉,将肉末炒出香味,盛起。 西红柿炒鸡蛋是家常菜,但现在只是炒面用的配菜。等鸡蛋炒好,虎平涛往锅里下了面片,然后是之前炒好的肉酱,猛火翻炒,最后起锅的时候再撒上葱花。 张万河在旁边看傻了眼。他只会吃,根本没有虎平涛这般强大的实际操作能力。 炒面片香气扑鼻,又香又辣,味道鲜美,他吃得满头大汗,差点儿没把舌头吞进去。 等到吃饱,张万河站起来走到茶台前,开始烧水沏茶。 虎平涛也吃完了,离开餐桌走过来,端起小瓷杯里的茶水抿了一口,感觉无限舒服。 张万河照例拿出香烟,递了一支过来,笑道:“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就你这手艺,干警察可惜了。要不你辞职吧!来港城,咱俩合伙开个店,保证赚的比你现在工资多好几倍。” 虎平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骗人上当呢!我要是真答应了,每天在厨房里吃苦受累。你倒好,在家里躺着就能赚钱。” 张万河不以为意地笑笑,转移话题:“姚新秋这丫头,想法还挺多的。” 虎平涛认真地问:“你觉得陈妙筠看过这本日记吗?” 张万河摇摇头:“在你来之前,我就做了些功课。陈妙筠信奉西式教育,不干涉孩子的独立思维,也不会主动窥探姚新秋的秘密。我今天找她要日记的时候,她还是很犹豫的。如果不是事关她女儿,估计她也不会答应。” 虎平涛有些疑惑:“既然日记都拿出来的,她会不会在还回去之前抽空看看?” 张万河摇摇头:“当时我就在旁边。她没翻开日记本,就连复印的时候也没看,放回原处的时候就更没看了。” 虎平涛若有所思:“果真是想法不同。她这个当妈1的,心的确很大。” 张万河问:“你也看得差不多了。说说你的想法。” 虎平涛直言不讳:“就目前看到的这些,姚新秋有作案嫌疑。” 张万河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是啊!张雅翠很有心计。很多小女生都喜欢洛丽塔,她故意引诱姚新秋入圈。那种裙子很贵,五万块一条的都还算是便宜货,几十万的也不少见。张雅翠带着姚新秋去赌场,输光了所有的零花钱,然后给她提供上班的机会……在聊天店那种地方待久了,迟早要出问题。她就是为了制造机会让李博文看到姚新秋的另一面,紧接着趁虚而入。”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题是,张雅翠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只是出于喜欢?还是对李博文倾慕已久?” 张万河摊开双手:“谁知道呢!这事儿不归咱们管。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女生真的很可怕!” 第三百零五节 复杂的男女关系 “小小年纪,心机深重啊!” 虎平涛微微点头:“就动机而言,姚新秋已经有了充足的杀人理由。” 张万河对此表示赞同:“第一次杀人难免紧张恐惧。过后更会产生强烈的心理压力。所以半夜惊厥也就不足为怪。” 虎平涛道:“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还是先把日记看完吧!” …… “二月四日:阿文今天来找我。他很害怕,说话腔调都变了。” “他说昨天晚上张雅翠约着出去玩,喝多了,找了个酒店住下,然后发生了那种关系。” “张雅翠用手机录了视频。她威胁阿文,要么给她两百万,要么娶她为妻,否则就把视频内容公开,让阿文身败名裂。” “我反应很平淡。毕竟我对张雅翠已有了解。但阿文不同,他觉得夹在中间的感觉很不错,能左拥右抱。哈哈哈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阿文求我帮他。说以后再不会在外面沾花惹草,永远只对我一个人好。呵呵……如果他以前说这些话,我的确很感动。然而现在不同,经历了去年的那些事情,我已经看开了。反正我还年轻,连中学都没有毕业,谈婚论嫁实在太早了。妈妈也说过,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男人,何必吊死在阿文这一棵树上?” “看我一直在敷衍,阿文拿出手机威胁,说如果我不帮他,就把去年我在聊天店里的那些照片公开。” “我被吓住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阿文说,他要杀了张雅翠。” “我被吓得浑身发抖。这种事情别说是做,我连想都不敢想。我说你还是把照片公开吧!我不可能帮你,也帮不了你。阿文却说我有能力帮他————只要我拿出五十万就行。” “我哪儿有这么多钱?” “二月五日:阿文又来找我。家里说话不方便,我们约着在外面谈。” “阿文说他有办法对付张雅翠,只是需要我的配合。我问他到底想怎么做?他说可以制造一个机会,让张雅翠死于意外。” “具体该怎么做,阿文没告诉我,只说是让我等他的消息……我越来越看不透他了。我很恐惧,也很怕他。偏偏他还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我到底该怎么办?” “二月十五日:今天阿文被打了。” “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家里看他。到了以后才知道,他被打得很惨。” “阿文父母情绪很激动,不停的说是要报警,都被阿文劝住了。他编了个借口,谎称在外面借了几千块的高利贷,一时间拿不出钱来,才被那些人报复。” “阿文爸爸拿了两万块给他,让他自己了结事情。” “等他父母离开房间,阿文才偷偷告诉我,是张雅翠找人干的。” “阿文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不理张雅翠,她就拿他没办法。结果张雅翠找了道上的人,动手的时候很有分寸,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那些人也说了,这次只是教训一下阿文,下次就不一样了。” “阿文说,张雅翠找他要钱,张口就是五万块。他实在拿不出来,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拖着,没想到张雅翠根本不讲情面,到时间见不到钱,直接来真格的。” “阿文找我借钱,要我给他一万。” “我拒绝了。” “阿文威胁我,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钱给了他。” “三月七日:张雅翠主动找到我。她把一切摊开,让我离开阿文,说他是她的男人。” “说实话,我有些求之不得。阿文……李博文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他变了很多……或者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掩饰的很好,让我没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跟这种人能过一辈子吗?别说是一起生活了,就算拉拉手我也会觉得恐惧。” “是的,不是恶心,也不是厌恶,而是恐惧,无法用语言说明的恐惧。” “尽管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答应张雅翠,可我还是多了个心眼。我故意装作很愤怒的样子,花了很长时间对她说起以前的各种事情。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疑惑,照理说,以张雅翠的精明,应该不难看出李博文的另一面,可她为什么仍然要死死抓住李博文不放?” “难道真如老话说的:臭豆腐和大便放在一起,谁也不觉得谁更糟糕?” “其实严格来说,张雅翠的性格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与她相交多年。看得出来她有些犹豫,思考了很久,她才告诉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这样做。” “翠翠……我觉得还是这样称呼她比较好,也习惯了。翠翠说她需要钱,但不是我习惯性认为的那种“需要”,不是花五万块买一条洛丽塔裙子的“需要”,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满足好拥有。” “翠翠的家境不好,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刘宁还要差。她告诉我,从小到大,她一直很羡慕我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善良的妈妈,还有拼命工作努力挣钱的爸爸……当然,翠翠不知道妈妈和郭阿姨之间的关系,否则爸爸也不可能得到基建工程的项目,家里也远不如现在这么富足。其实翠翠看到的东西很片面,她一直认为我是天生的富家小姐。她对我的感觉也从最开始的羡慕,逐渐转为了嫉妒。” “李博文的家庭状况很不错。其实最初的时候,他家比我家有钱。后来随着爸爸的生意规模越来越大,我们家后来居上,情况开始好转。可即便是这样,在翠翠看来,李博文仍然算是她身边认识的有钱人之一。” “更重要的是,李博文是男的,我是女的,而且是翠翠的闺蜜。” “找个有钱的男人结婚,这是翠翠最大的梦想。所以她开始设计我,带我进了洛丽塔圈,从那条裙子开始,引诱我往套子里钻。” “翠翠跟我很熟,来家里的次数多了,她知道妈妈平时给我的零花钱不多,却很愿意在教育方面投入。所以在这方面我和翠翠差不多,这才是她故意带我去成人聊天馆上班的根本原因。” “翠翠说,只有让李博文看到我最糟糕的一面,他才会对我产生厌恶,进而离开。” “翠翠主动把她自己贴给李博文,就是为了依次为要挟,毕业后跟他结婚。” “翠翠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能住进一套宽敞的大房子。她从未想过要住豪华别墅,千尺豪宅对她来说已经是必须仰望的最高点。虽然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可毕竟太少,也太累。就算在成人聊天馆那种地方打一辈子工,也很难拥有庞大的财富。而且在那种地方工作早晚会出事。她不敢尝试,也不愿面对。” “如果有机会,她做梦都想攀上更好的男人。比如李佳晨的儿子、船王的继承人、米国总统的私生子……然而现实中她只认识李博文,唯一能接触到的“有钱人”也只能是他。简单来说就三个字:没得选。” “我原谅了翠翠。” “我知道她没有撒谎。” “有些人能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更多的人生下来就被永远固定。对此,我能说什么呢……仔细想想,我应该感谢翠翠。如果不是她的那点儿小心思,我也无法看穿李博文的真面目。” “晚上,我约了翠翠一起出去吃饭,点了我们平时喜欢吃的套餐,还额外给她单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她最喜欢这个。” “五月十一日:我心里怕得厉害,整夜睡不好觉。” “五月十二日:昨晚我又做恶梦了。” “五月十三日:一直睡不好……早上起来,我看到镜中的自己,比以前憔悴了许多,黑眼圈很重。” “七月二十二日:郭阿姨约了我和妈妈一起吃饭。她带来一个叫做郭平涛的年轻人。他长得很英俊,在法国留学,谈吐得体,见识不凡。跟李博文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一顿我吃的很开心,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感觉。平涛哥哥很厉害,各方面的事情都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难道她也喜欢?希望是我想多了。” “七月二十三日:今天我约了平涛哥哥一起去书店。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想的,居然主动给一个昨天刚认识的男生打电话……真是羞死人了。还好我约了刘宁,多少是个陪衬。” “我发现这样做很失策,因为平涛哥哥实在太优秀了。他请我们喝咖啡,还在书店给我们讲故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真正是富有磁性。他的钢琴演奏技巧棒极了!我从未想过有人能用那样的节奏弹出《他是一个海盗》这首曲子。” “听他讲故事的时候,我离她很近,平涛哥哥身上那股味道太好闻了,像巧克力,带有一点点男性的汗味,还有古龙水的香气。” “刘宁肯定也喜欢他。我看见她的眼睛一直在放光。” “我似乎在作茧自缚?” 日记结束。 …… 看到这里,虎平涛有些感慨,放下日记,抬眼望着坐在斜对面的张万河。 很巧,他大概也看到同一部分,也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 虎平涛问:“张哥,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张万河用力捏了个响指,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如果拍成电影,绝对是年度大戏。” 虎平涛继续问:“还有呢?” 张万河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面部肌肉:“我承认之前的想法是错的。既然姚新秋与张雅翠和解,她是凶手的概率就很低了。” 虎平涛静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我在想另一个问题。” “什么?”张万河问。 虎平涛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认真地说:“陈妙筠到底有没有看过这本日记?” 张万河怔住了,随后不解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都跟你说了,陈妙筠她……” 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她口头上这样说,你就相信了?” 张万河被问得一阵语塞。 虎平涛继续道:“姚新秋是她的女儿,亲生的,不是从外面捡来的。如果换了是我,鬼才管它什么青春期教育,我肯定要把问题搞清楚。既然知道姚新秋有写日记的习惯,却偏要死守着所谓的“教育理念”不翻不看……张哥,你觉得天底下真有这样的白痴吗?” 张万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陷入沉思。 虎平涛盯着他,用手指在日记纸面上敲了一下:“我敢用脑袋打赌,陈妙筠肯定看过这本日记。” 张万河下意识地问:“可她为什么要委托小姐帮她找人解决姚新秋的问题?” 虎平涛神情严肃:“陈妙筠应该是从日记当中发现了一些秘密。可这些事情牵涉太广,也可能是出于她自身的考虑,不方便介入。她也不愿意报警,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把秘密公开。无论对她还是对姚新秋都没有好处,只能私下找人解决。” 张万河“唔”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干笑着说:“姚新秋对你的感觉很不错啊!看样子,她打算倒追你。”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摇头道:“还是说正事儿吧!这日记明显不完整,中间缺了一部分,就是从五月十四日至七月二十一日的那段。” 张万河收起玩笑的心态,认真沉着地点了下头:“日记是陈妙筠给我的。当时我和她一起去外面复印,没发现她有什么动作啊!” 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来,朗声道:“我们也别在这儿胡思乱想,还是直接去找她吧!既然她是委托方,估计也没想要刻意隐瞒。我们得跟她好好谈谈,否则这样下去很难查明事实真相。” …… 张万河给陈妙筠打了个电话,三人约在附近的一个咖啡馆会面。 第三百零六节 取消委托 单独要了一个包间,隔音效果非常好。 虎平涛把日记复印件摆在桌上,直截了当地问:“陈女士,你有没有看过你女儿的日记?” 他不再使用尊称,语气比之前有了明显变化。 虎平涛是有些生气的。这件事情与最初从郭玲钰口中说出的区别很大。 陈妙筠端坐在椅子上,她用手指捏着小勺,小指高高翘起,姿势优雅。 虎平涛注意到她喝的是黑咖啡,没加牛奶和糖。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轻轻放在瓷盘上。动作流畅,控制着力道,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你们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陈妙筠的语气有些不善,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质问。 虎平涛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这本日记?” 陈妙筠皱起眉头,注视着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我之所以请你来港城,是为了帮我解决问题。至于我有没有看过这本日记,似乎与问题本身无关。” 虎平涛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你说错了,看与不看关系很大。” 陈妙筠被他强硬的口气惹的有些冒火,声音也不由自主大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没有对我说明情况,而且你隐瞒了一些秘密。” “那是我的事。”陈妙筠冷冷地说:“我有个人隐私权,有些事情没必要对你公开。” 张万河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别这样,大家都少说两句。我们来到这儿是为了解决问题,不是为了吵架。” 陈妙筠显然对张万河比较忌惮。她强压下心中怒火,拿起摆在茶盘上的银匙继续搅动咖啡,斜睨着虎平涛,冷嘲热讽:“我还真没见过像你样的人。明明是我委托你办事,到头来却什么都要问我。如果我自己可以解决,还要你干什么?” 虎平涛不屑地发出冷笑:“委托?你还真好意思说这种话。你付钱了吗?你和我之间有没有签过委托协议?” 陈妙筠没想到他居然从这方面进行反击,顿时哑口无言,却又不甘心就这样退缩。她用力咬了咬牙,讽刺地说:“内地警察都是像你这样的吗?没本事还要说大话。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着阿玲帮忙了,直接在港城这边找个私家侦探就行。” 虎平涛没有动怒。他把摆在桌上的复印日记往陈妙筠那边推过去,认真地说:“那好吧!这事儿我不管了。” 他随即转向张万河:“张哥,麻烦你帮我订晚上或者明天回滇省的机票。” 张万河一看事情要遭,连忙走到虎平涛身边,连声劝解:“小虎你别这样,千万不要怄气。陈小姐没有恶意的。” 陈妙筠侧眼看着虎平涛,从鼻孔里发出讥讽的冷哼:“你这是演给谁看呢?问题没解决就想一走了之,你真以为有那么好赚的委托费?内地警察收入那么低,这笔钱对你来说很重要。别说我没提醒你————事情不解决,阿玲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虎平涛眉头一皱,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委托人。”陈妙筠翘着二郎腿,继续以优雅的动作缓缓搅动咖啡。她神情冷漠,嘲讽的意味比之前越发浓厚:“请人做事是要花钱的。虽说是阿玲把你从内地请来帮忙,可实际上,付钱的人是我。” 虎平涛有些明悟,然而此时此刻从陈妙筠嘴里说出的这些话,与自己最初的想法区别实在很大。他忍不住说:“陈女士,你好像弄错了吧!” “弄错什么?”陈妙筠抬起头,刻意将视线抬高,以俯视角度斜睨着虎平涛,语气中已然夹杂着怒意:“我之所以发布委托,是为了帮我女儿解决麻烦。你倒好,查来查去,竟然查到我头上。” 虎平涛眯起眼睛,感觉很迷惑:“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妙筠心中的怒意更甚,她放下银匙,双手在胸前交叉横抱,将身子往后一靠,眼里闪烁着不满目光:“你到底懂不懂委托的规矩?我让你查新秋为什么会半夜惊厥,你只要找到原因就行。其它事情你用不着插手,也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听到这里,张万河顿时明白了,神情也大为放松,他笑着劝道:“陈女士,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呵呵,你想多了。其实……” 虎平涛打断了张万河的话,冲着他摆了下手,犀利的目光牢牢锁定陈妙筠:“多管闲事?你指的是什么?” 陈妙筠心中有气,她用细长的手指重重点了一下摆在桌上的复印日记:“有本事就自己去查,为什么找我要新秋的日记?” 张万河在旁边一听就急了,连忙插话进来:“陈女士,这日记明明是你给我的,你怎么能怪在小虎身上?” 陈妙筠眼里全是愤怒,她狠狠咬着牙,随即松开:“如果不是你们一再要求,我怎么会把新秋的日记拿出来,也就不会……”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用无比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虎平涛,冷冷地说:“这件事到此结束。你没有完成我的委托,也就得不到任何报酬。不过看在阿玲的面子上,我可以帮你买一张离开港城的机票。” 看着这个体态丰满,努力控制住情绪,尽可能做出一副高贵模样,满脸傲慢的中年妇女,虎平涛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很大,很张扬,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陈妙筠心中的怒意随着这笑声急剧膨胀,她愤愤不平地问:“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张万河也满面不解地看着虎平涛,莫名其妙地问:“小虎,你怎么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虎平涛止住笑意。 “我是故意笑给你看的。”他注视着陈妙筠,用戏谑的口气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已经看过这本日记。” “你不是之前看的,而是今天……不,应该是张哥从你那儿得到复印件之后才看的。” “你犯了很多错误。” “你很自信……不,应该是过于自信,这才导致了后面发生的各种事情。” “你很傲慢。你以为你有这个资格,其实你在我面前只是个渣子,空有一张皮,甚至还不是一张漂亮的皮。至于内在嘛……我是文明人,不想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尤其是当着张哥的面骂脏话。” “顺便说一句: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要用你制定的标准来衡量别人。” 陈妙筠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巨大的红晕在她脸上迅速渗开,这是情绪正在激烈变化,火气急剧升高的表现。她的双手死死握成一团,漂亮的耳坠也因为身体剧颤而摇晃碰撞。她的胸口不断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海面,如果不是因为穿了一件质量极好的内衣,恐怕胸1罩带子早就无法承受这种幅度的收缩,被硬生生的绷断。 张万河无比惊讶:“小虎,你怎么知道她看过日记?” 虎平涛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淡淡地说:“陈女士我的委托人,她让我帮她查明姚新秋为什么会半夜惊厥。我和张哥您这么多天忙忙碌碌,到处查找线索,好不容易知道姚新秋有写日记的习惯,于是张哥你请陈女士帮忙,把日记找出来,便于我们后面的工作。” 说着,虎平涛侧过身子,抬手指着坐在对面的陈妙筠:“你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你一直信奉西式教育。你认为需要给孩子留有足够的私密空间,所以你很少干涉你女儿的个人问题,也从未看过她写的日记……我说的对吗?” 不等陈妙筠回答,虎平涛继续道:“就在今天早上之前,你仍在想着如何才能查明你女儿的问题。但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固定思维,你从未想过要主动翻看你女儿写的日记。可是张哥找到你之后……” 说到这里,虎平涛转过身,问张万河:“张哥,问你个细节————找陈女士要日记的时候,你是先打电话给她说明要求,还是没打电话就直接找到她?” “我先打了个电话。”张万河老老实实地说:“这种事情肯定要预先准备才行。” 虎平涛又问:“从你打电话到上门拿日记,前后间隔多久?” “一个多钟头吧,最迟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张万河说:“早上起来事情挺多的。我吃了个早点,又忙了些别的事情,然后才过去找陈女士拿日记。”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张哥您之前说过,这本日记是陈女士和您一起去外面找地方复印的?” “是的。”张万河点了下头:“她当着我的面印的。” 虎平涛微微颔首:“这我可以理解。开复印店的通常不会仔细看资料内容。既然是顺着翻页印刷,再加上陈女士就在旁边,当然是由她指定复印的部分。” 说着,他转向一言不发的陈妙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女士你应该对打印机之类的机械很熟。你知道如何操作那种机器。所以,你和张哥走进复印店,那个地方你应该很熟,你和经营者打了个招呼,拿着日记自己翻页复印,然后把文件交给张哥,是这样吗?” 陈妙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她望向虎平涛的目光已经有了明显忌惮,释放出森冷寒光。 张万河也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小虎,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日记的确是陈女士自己复印好了才交给我。从头到尾,复印店的老板就没插过手。” 虎平涛端起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混杂着糖和牛奶的味道在口腔内弥漫,咖啡因刺激着大脑,产生了越发亢奋的效果。 “所以,这本日记复印完以后,交到张哥你手上的时候,已经是不完整的,缺了好几页。”他伸手拿过摆在张万河面前的那份日记复印件,抬起头,注视着陈妙筠:“如果不是张哥事先给你打电话,你也不会想要偷看你女儿的日记……也许你从你女儿房间里找出这本日记的时候,对“偷看”这件事仍然抱有本能抗拒意识。但你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理还是压倒了固定思维。所以在张哥到达之前,你已经看过日记。 陈妙筠把头扭向窗外,发出森冷的语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你没有撕掉姚新秋日记中缺失的那几页。你不可能这样做,因为会被你女儿发现,你也无法做出解释。” “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只是借阅日记,完全可以在约定时间内返还。你却选择了复印……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看过内容,知道有一部分不能见光。当时你很后悔答应张哥的要求,却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缓解,或者应该说是补救办法,就是隐瞒日记里最重要的内容。” “所以你带着张哥去了复印店。” 虎平涛暂时不需要从陈妙筠那里求证。他转向张万河,问:“张哥您仔细回忆一下。有两个问题:第一,复印日记的时候,陈女士所在的位置是不是距离机器很近,而且正好处于被机器遮挡的角度,以至于张哥您看不到她的动作?” 张万河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脸上露出微笑:“第二个问题:她复印日记的速度快还是慢?中间有没有出现过明显迟滞的情况?” 张万河对此记得很清楚:“刚开始的时候很顺畅,印了大概二、三十页的时候,速度就比较慢了。” 虎平涛转向陈妙筠,以嘲讽的语气问:“陈女士,你很健康,我也看不出你身上带有某种残疾。复印速度明显变慢的那一刻,我想你一定很后悔。” 陈妙筠条件反射地问:“后悔什么?” “后悔看你女儿日记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忘记用回形针之类的东西在日记上做个记号。” 第三百零七节 不是普通人 虎平涛进一步解释:“包括我在内,很多人看书的时候都喜欢用书签,或者把看到的那一页折角,以便于下次接着看。陈女士你当时应该正在看你女儿的日记,偏偏看到关键的时候,张哥就到了。你有些慌乱,本能的想要拒绝要求,不把日记给他。可之前已经答应过,再改口就会露出破绽。你实在没办法,只好灵机一动想出“复印”这个借口。于是带着日记去了复印店,想着只要不把最重要的内容泄露出去,就能达到目的。” “你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基本上记住了日记里最关键,也就是与车祸有关的那部页面。为了不引起张哥怀疑,你没让复印店老板插手,然而你毕竟是头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些慌乱,所以在折叠日记喧杂翻页复印的时候,动作就变得有些慢。” 看着神情明显变得僵硬的陈妙筠,虎平涛淡淡地问:“我说的对吗?” 张万河也面带惊讶,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陈妙筠万万没有想到虎平涛居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客为主。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收起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思。这种时候她迫切需要用某种动作来掩饰心情,于是端起咖啡凑近嘴边慢慢地喝着。只是颤抖的双手很难相互配合,杯子与茶盘之间不断碰撞,发出声响。 她放下杯子,将身体后靠,脸上仍然保持着傲慢的神情。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东西。 “你刚才讲的这一切很精彩,连我都忍不住要为你鼓掌。”陈妙筠毕竟是过来人,她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瞟了一眼虎平涛,继续保持之前的讽刺语气:“不过即便是你再聪明,推理能力再强又能怎么样?” “这件事到此结束。”她冷冷地说:“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老老实实做好你内地警察这份职业,以后我女儿的事情与你无关,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陈妙筠拿起放在旁边的手袋,拿出一张信用卡,对虎平涛冷笑道:“这的咖啡很不错。既然是值钱的东西,总有它昂贵的理由。我知道你们内地警察收入不高……放心吧,这顿我请。不用你花一分钱。” 张万河张着嘴,连忙劝阻:“陈女士,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真的不是……” 虎平涛抬起手,对着张万河做了个阻拦动作,视线锁定陈妙筠,发出讥讽的声音:“别急着走,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姚新秋应该对你说过,她对我“印象不错,想跟我处处看”之类的话?” 陈妙筠手里攥着信用卡,动作凝固,脸上的表情变化却很迅速,怒意再次显露:“那天的晚宴,还有后来你约新秋去书店,都是故意的?” 虎平涛“噗嗤”一声笑道:“你看过你女儿的日记,她应该在上面写得很清楚————是她主动约我去书店,当时在场的还有她另一个叫刘宁的朋友。” 陈妙筠的主观意识很强,她死死盯住虎平涛:“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抓住机会就不放,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要是不因为阿玲的缘故,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张万河实在听下去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已经完全明白陈妙筠心中所想,于是苦笑着解释:“陈女士,你真的想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虎是小姐从内地请来帮忙的客人……请你记住,他是客人!” 他特别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发音。 陈妙筠对张万河的态度有所区别。她与郭玲钰是闺蜜,自然知道张家父子与郭家之间的关系。 可即便是这样,陈妙筠仍对虎平涛抱有偏见,没有发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用略带疑惑的目光冷冷看着他。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之所以对我产生敌意,应该是从那天晚宴以后。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一直想要踏入上流社会。可是以你自己的能力,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你一直努力培养姚新秋,想要她钓个金龟婿,实现你梦寐以求的愿望。所以你对她身边来往的朋友都很关注,尤其是男性。” “呵呵,如果我真是如郭姐安排的身份,是郭家的亲戚,又是法国留学回来的高材生,想必你对我肯定不会是这般态度。” “你对我会毕恭毕敬,甚至跪下来舔我的鞋子。” 既然撕破脸皮,虎平涛说话就没有任何顾忌。脸面这种东西是要看人的。你瞧不起我,我就抬脚把你踩在地上,狠狠碾压。 果然,陈妙筠的怒意被这话瞬间提升到最高点。她抬手指着虎平涛,怒不可遏:“你……你竟敢……” “你看过日记!”虎平涛丝毫不管她的态度,不客气地直接将其打断:“姚新秋在日记里应该写过对我的感受。她喜欢我,甚至对我产生了微妙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我就不说了,这越发加剧了你的担忧,令你感到愤怒,这才萌生了“取消委托”的念头。” 陈妙筠冷冷地说:“既然你都猜到了,那也省了我多费口舌。” 虎平涛直视着她,语调沉稳:“委托与否,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刚到港城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人虽然态度冷漠,不过看在郭姐的份上,我愿意接受委托,帮忙调查你女儿的问题。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对我……不,应该是对我这个群体抱有偏见。” 陈妙筠没有否认,她从鼻孔里发出冷哼:“年轻人,这个世界是存在阶级的。有钱人的世界,穷人永远无法进入。我不知道你对“委托”这个词有着怎样的理解。说穿了,其实就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如果这事儿你办的很漂亮,该给的钱我一定会给。不过现在嘛……呵呵……” 她摇摇头,不再言语。 张万河在旁边叹了口气:“陈小姐,你觉得小虎会赖上你女儿,盯上你的那点儿家产?” 陈妙筠一直认为张万河是自己人,于是点了下头:“这还用说吗?大陆仔都不是好东西。其实这事我之所以委托阿玲帮忙,是想让她帮着介绍国外的知名警探,没想到阿玲竟然找了个内地警察……” 她阴沉着脸,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张万河连忙解释:“前些年,小姐和老太太去内地。老太太的玉镯子差点被人调包,就是这位虎警官看出了端倪,帮老太太找回了镯子。” 陈妙筠从未听过这件事,于是再次看了看虎平涛,颇感意外却语气强硬地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问题。他顶多是个有能力的内地警察,至于其它方面,哼……” 张万河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陈女士,你真的想多了。就算新秋对小虎有想法,小虎也绝不会与新秋在一起,更不可能谈婚论嫁。” 陈妙筠道:“我知道他结婚了。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在荣华富贵面前,抛妻弃子的男人多了,何止一个。” 张万河感觉嘴都说酸了还是毫无进展,只好用上了最直接的证明:“陈女士,提两个冒昧的问题:首先,你觉得小姐是那种做事情号不讲究,随便打发的人吗?” 陈妙筠迟疑片刻,摇摇头:“阿玲做事还是很认真的。” 张万河又问:“第二个问题:陈女士你现在的家产总值是多少?” “这个……”陈妙筠想了一下,迟疑着给出一个不太准确的大概数字:“……两千万左右吧!” “港币还是美元?”张万河罕见地用上了讽刺语气。 “……港币。”陈妙筠有些愠怒,可她对张万河不敢说太过分的话。 张万河抬手指着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觉得小姐会把一个不靠谱的人介绍给你吗?” “还有,你看过你女儿的日记,觉得新秋很喜欢小虎,担心他们之间会朝着你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你真的想多了。” “你的身家才区区两千万,你知不知道小虎的身家值多少?”张万河冷笑着说:“打开你的手机搜一下“北通集团”。” 陈妙筠坐在那里没有动,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却依然嘴硬:“什么北通集团?内地的公司吗?” 张万河毫不客气地继续敲打:“如果你对此有什么问题,我劝你现在最好给小姐打个电话。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肯定相信小姐不会骗你。” 陈妙筠沉默片刻,皱着眉头拿出手机,拨通了郭玲钰的电话。 很快,通话完毕。 陈妙筠望向虎平涛的目光彻底变了。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加鄙视,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 她感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下子多了很多无法言语的巨物。就像每天面对平坦地面的人,突然间看到高耸万丈的山脉,必须将整个头部彻底后仰,才能保持正常的,与山脉完全一致的可怕角度。 郭玲钰在电话里说的不多,但有几句话的确很可怕。 “北通集团副总是小虎的亲姐姐。” “北通集团去年公开的利润报表是六十多个亿。” “小虎的家世显赫,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你。这么说吧,驻港部队的指挥官跟他爸爸是一样的军衔。” “他妈妈的职位……你可以理解为我们这边的区议员。” “至于委托不委托的,这件事你看着办。如果你觉得这事儿没必要继续下去,小虎那边我来安排。至于所谓的委托费,我只能说是你自己想多了。像小虎这种人,你根本请不起,他也没必要理你。” 郭玲钰在电话里说话很不客气,丝毫不给她面子。陈妙筠听得后背上全是冷汗,就连望向虎平涛的目光也微微带有一丝恐惧成分。 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想多了,也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化。 从一开始她就对虎平涛抱着轻视态度。她一直认为自己与郭玲钰之间关系密切,似如亲姐妹,所以郭玲钰把自己的要求放在心上。 起初,仅仅只是轻视,陈妙筠想要尽快解决女儿的问题,当然更多的还是看在郭玲钰面子上,少许不满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她的确从未想过要看女儿的日记。 那天女儿从书店回来后,整个人与平时区别很大。姚新秋很兴奋,也很激动,一直问她“平涛哥哥”的各种情况。当时陈妙筠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但她不好解释,只能含含糊糊敷衍过去。事后,陈妙筠心中产生了担忧,觉得虎平涛这个人心机很重,甚至可能不是在认真调查,反而一门心思“勾引”女儿,目的就是为了觊觎家产。 只要找个有钱人,无论款男还是富婆,都意味着能少奋斗几十年。 陈妙筠的家产根本没有两千万,最多也就一千七、八百万左右。 她经历过父母生意破产,家中贫困的日子,所以对任何想要接近女儿的人都抱有戒备心理。 何况虎平涛还是内地过来的警察。 如果不是张万河打电话过来,陈妙筠也不会想到要看女儿的日记。 有了姚新秋之前的种种表现,再加上她在日记中的确写到对虎平涛的好感……陈妙筠不得不往深处想,也越想越可怕。 更重要的是,日记当中提到了另外一些事。 她从未想过,乖巧的女儿竟然为了钱,主动去成人聊天馆工作,还穿上那种暴露的JK制服! 彻底的颠覆三观啊! 某些事情一旦超出了正常逻辑思维,就会引发负面情绪,进而寻找相关的涉及者……追责,甚至把所有问题一股脑推到对方身上。 陈妙筠当时正处于这种状态。 她很想把女儿抓过来狠狠痛打一顿。 但她很清楚,不能这样做,否则只适得其反。 陈妙筠由此对虎平涛产生了痛恨心理。她迫切想要结束委托,让这个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滚得远远的。 第三百零八节 阴谋? 良久,陈妙筠嗫嚅着发出低声:“……对不起。” 她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身份极低,甚至抬脚就能踩上去的一个人,竟然是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攀上的大人物。 陈妙筠为人圆滑,也擅长见风使舵:“请原谅我的无礼。新秋的事情……拜托您了。” 她罕见地用上了敬语,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摆在身前,以标准姿势向虎平涛深深鞠了一躬。 她很清楚,有些人不能惹。 如果不小心真的惹上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最诚恳的态度当面认错。 虎平涛坦然受了这一礼。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直言不讳,也不再顾及对方脸面:“你女儿之所以半夜惊厥,很大程度是因为那起车祸。死了五个人,都是学生,其中的张雅翠更与你女儿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从这方面来看,姚新秋有着充分的杀人动机。” 陈妙筠又惊又急,慌慌张张摇头否认:“不可能的!新秋绝不可能杀人!” “为什么?”虎平涛眯起双眼,紧跟她的说话节奏不客气地问。 “我看过新秋的日记,人不是她杀的。”陈妙筠解释。 “不是她杀的?”虎平涛敏锐抓住了“杀”这个字。 陈妙筠没说“车祸”,而是“杀人”。 “那是谁杀的?”虎平涛继续问。 “我不知道。”陈妙筠满头大汗:“不过新秋在日记里提到了李博文。” 张万河在旁边追问:“日记里缺少了从五月十四日至七月二十一日的那段,是不是你在复印的时候故意省掉了?” 陈妙筠脸上一阵发烧,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的。” 张万河有些恼火:“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因为……新秋在日记里提到她对虎……对虎先生的一些感觉,还有就是她和李博文之间的一些事情,我觉得不方便让你们知道,所以就……”陈妙筠坐立不安,显得很为难。 张万河正欲追问,却被虎平涛在旁边抬手挡住。 “行了,是是非非我们就不提了。”虎平涛注视着陈妙筠,严肃地说:“既然你看过日记,那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就不用我多说。陈女士,你应该明白,车祸导致五个人死亡,你的女儿在其中就算没有直接关系,至少也有间接关系。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姚新秋与张雅翠之间存在着强烈矛盾。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个人心理问题,而是非常严重的刑事案件。” “港城与内地一国两制,但并不意味着港城是法外之地。无论我是不是警察,都有责任和义务将案情一查到底。” “请你理解,同时给予配合。否则,你将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 陈妙筠很快送来了日记缺失的部分。 仍然是复印件……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日记本复印后仍然放回女儿的闺房原处。 “五月十四日:翠翠找到我,说是要借三万块。我手里没那么多钱,就把所有的现款凑给她。翠翠说这些钱不够,她只能另想办法。我问翠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她没告诉我,只说是小事情。” “五月十五日:李博文也来找我借钱。我说昨天把钱都给了翠翠,他冷笑着说我上当了,还说翠翠是个骗子,在外面到处借钱,根本还不上。” “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李博文当时就变了脸,让我别再问了,还说知道的事情太多对我没好处。” “五月十六日:放学的时候李博文找到我,把我约到附近公园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他说要跟我好好谈谈。我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他说有办法对付翠翠,只是需要钱,让我无论如何帮他弄到五万块。” “呵呵,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口口声声说爱我一辈子的男人。拜托,我只是个中学生,要真有这么多钱,上次我就不会为了那条洛丽塔的裙子去赌场,去成人聊天馆……其实李博文的家庭情况很不错,他完全可以找他父母要钱解决问题,却偏偏找上我……难道我真的那么好欺负吗?还是李博文觉得我是个很容易说话的人?” “我拒绝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虽然还有些积蓄,却远远凑不够他要的数字。何况那是我的钱,凭什么要给他?” “李博文一听就急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威胁我无论如何都得帮他……这是求人的样子吗?我的胳膊都被捏疼了,想跑又跑不掉。我哭着说,实在没有那么多,满打满算只有两千块。” “他说“你爸爸做那么大的生意,你还会没钱?”我说爸爸妈妈对我管的很严,平时给我的零花钱都是有数的,我攒了很久才攒下这两千。可李博文根本不信,他说我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女人。既然连成人聊天馆那种地方都能去,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敢做的?” “天啊,我被惊呆了!相处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话,第一次看到他的面目如此狰狞。以前的李博文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文质彬彬,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偶尔出来玩也只是看场电影什么的……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害怕归害怕,我却对李博文产生了一些好奇心。我问他为什么要借钱?他闭口不提。这让我感觉更加疑惑,于是追着他反复问了好几遍,他有些烦了,也可能是秘密藏在心里实在不舒服,想要找个人吐槽分忧……总之他犹犹豫豫的说了。” “翠翠怀了李博文的孩子。” “天啊!这简直比明星出轨的新闻还要劲爆!” “翠翠找李博文要钱,张口就是五十万。李博文好说歹说才让翠翠降成了“先给二十万”。” “李博文家里的确有钱,可那是他父母的,不是他的。他爸在钱上卡得很紧,别说是二十万,就算两万块也要精打细算。” “可这钱李博文又不能不给。他知道翠翠的厉害,知道翠翠背后有人,吃干抹净总得付账,我估计他是被逼得实在走投无路,这才找我借钱,而且连区区几千块都不放过。” “五月十七日:我今天约了翠翠,像往常那样去书店的咖啡馆。她还是很喜欢笑,性格开朗,给人感觉真的很不错。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些事,让我知道她的另一面,恐怕我还是认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很多事情已经说开,我就没必要遮遮掩掩。我直言不讳问翠翠: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有,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翠翠让我别管这些事,还说这是为我好。” “这越发让我觉得好奇。我抓住翠翠的胳膊不放,一直追问。翠翠实在抹不开面子,犹犹豫豫告诉我:她必须这样做。” “翠翠先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题外话,主要是与她的家庭有关————穷,父母挣不到钱,她父亲烂赌,家里的钱几乎都被他扔到了赌桌上。当年要不是因为翠翠小学毕业的时候考分高,拿到了奖学金,恐怕连中学都上不了。” “翠翠说她很对不起我。其实她刚认识我的时候就没安好心,主要是想通过我得到好处,给她爸妈找个相对好点儿的工作。后来我认识了李博文,她也看中那个男人……倒不是说翠翠对李博文有爱意,而是她觉得李博文家境不错,一门心思的想要跟他结婚。” “那天我们坐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翠翠哭了。她说她一直在暗中勾引李博文,上次洛丽塔裙子的事情就是她故意搞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博文的内心与外表区别太大,玩过以后不愿意对她负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算是彻底看清了李博文。我告诉翠翠,我和李博文之间不可能在一起了。翠翠说她也这样认为。所以她对李博文同样没了结婚之类的想法,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拿出钱来,解决问题。” “我对翠翠说,别说是五十万,就算二十万对李博文来说也太多了。他根本拿不出这些钱。翠翠却神神秘秘的告诉我,她对此很清楚,还说让我别管这事儿。” “我给她勾起了好奇心,一劲儿的追问。翠翠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透露了一些。” “翠翠说她其实压根儿没想过一定要从李博文身上榨出几十万。但李博文毕竟与她有过那种关系,再怎么样也得拿出一些钱。可具体数目是多少,翠翠就不愿意说了。” “我问她到底有没有怀孕?翠翠也闭口不提。她总是岔开话题,要不就是看书,总之不愿意回答。” “五月二十日:这几天我都在想,翠翠到底有没有怀孕?她很精明,应该不会在那种事情上犯错吧?就算没有避开犯忌讳的日子,至少也会做好防范措施……难道是我想多了,其实翠翠很想怀个孩子,以此作为要挟,从李博文手里拿钱?” “六月一日:今天是儿童节。我们现在已经不过这个节日,但学校往往会在“六一”前后组织郊游。大家都喜欢玩,每年都会谈论去哪儿玩的话题。今年也不例外。” “大家都不喜欢去公园。迪斯尼和海洋公园太贵,普通公园没意思,说来说去,大家都赞成去野外露营。” “六月二日:看来对于郊游这件事,大家都抱着相同的态度。包括我们班,整个年级几乎所有人都选择露营。哈哈哈哈,这事儿真有意思。” “六月三日:老师选了几个郊游目的地让我们投票。我没去过小凤山,就选了那里。” “午休的时候,我得知其它几个班的郊游目的地跟我们班一样,有差不多一半的人选了小凤山。大家的看法都一样,觉得小凤山那个景点不错。” “六月五日:今天放学的时候,关新伟找到我,说是想跟我谈谈。我很奇怪————他在三班,跟我不是一个班。平时我跟他没什么交集,而且关新伟跟我也玩不到一起。” “我们约在街角一个没人的位置。刚见面,关新伟就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新婚快乐,什么白头偕老……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他这人性格开朗,很容易套话。我随便问了几句,他就笑着说:这次去小凤山露营,李博文会给我一个很大的惊喜。”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惊喜?关新伟却怎么也不肯说。” “六月六日:关新伟昨天话没说完就跑了。我心里的疑问越来越重,也不明白他究竟指的是什么?哼……李博文带给我的惊喜已经够多了,我对这个男人感觉实在很恶心。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付出一些代价,也再不要看到他。” “六月七日:我打电话给翠翠,想约她出来就郊游和关新伟的事情好好谈谈。毕竟他俩在一个班,关新伟不愿意说的事情,也许翠翠知道一部分……翠翠在电话里说她有事情,来不了。于是我问她知不知道“李博文给我惊喜”究竟是什么意思?” “翠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挂了电话。” “她的说话口气有些不太对劲儿,我感觉她不可能一无所知。” “六月八日:我多了个心眼,课间休息的时候,跟三班认识的人都谈了一下,了解到一些情况。” “跟往年一样,这次郊游也是以班级和年级为单位,分批出行。” “有件事情很奇怪:按照惯例,都是各班老师选定三至五个郊游目的地给所在班上的学生选择。然而中三、中四,还有中五的四个班,这次都把“小凤山”列入选择范围。” “感觉好像是不约而同。” “难道真有这么多人喜欢去小凤山?可我听说那里很偏僻,虽然风景不错,但实际上去的人不多。难道大家都喜欢僻静,不喜欢热闹?”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背后可能存在着某种……阴谋?” 第三百零九节 个性化与选择 看到这里,虎平涛抬起头,看着张万河,语气古怪地问:“张哥,您说过,小凤山那个地方很偏僻,是个新开发不久的景点?” 张万河点点头:“是的。小凤山景区虽然对外开放,可很多地方还在建设,尚未完工。” 虎平涛继续问:“有相关的游客数据吗?比如月份或者星期的相关数字?” 张万河有些迟疑:“这个要找统计部门才知道。如果你实在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 陈妙筠在旁边一直不敢说话,这时候连忙插进来,讨好般对虎平涛说:“虎……虎先生,这方面的事情我知道一些。” “哦?”虎平涛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有这方面的数据?” “没有。”陈妙筠连忙回答:“我先生是做基建工程的,虽然这些年一直在海外,但港城和内地的工程他多多少少也有接触,也有相关的人脉。” “五年前,港府把小凤山列为“预备开发项目”。当时有两种意见:一种是划归房地产开发,另一种就是辟为景点。因为港城人均住宅面积小,所以前一种意见占上风。可后来因为各种因素导致金融指数下滑,整体议案搁置。两种方案港府都无法完成,只能暂缓。” “在这期间,有好几波资本力量在背后推动,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无论开发房地产还是景区,先决条件都是要把小凤山这个地方炒热。” 听到这里,虎平涛有些明白了,他微微点头:“所以去小凤山玩的那些人,有一部分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游客。” 陈妙筠客套地笑道:“热点炒作的方法很多。以前最常用的法子是花钱雇人散布相关言论。比如某某股票要大涨,某个地方有利好的开发消息,某个企业得到大笔融资……反正嘴皮子一动,信不信由你。后来有了网络,类似的做法也就灵活多变。比如软文,就是近年来最显著的做法。” “最近几年,网上有很多关于小凤山的风景软文。不过有一点是真的,抛开这背后是否真有港府的计划,还是资方的种种目的,那个地方的风景是真不错。” 虎平涛微微颔首:“也就说,如果以“景点”为主题,打造一个大规模的附属体开发项目,真的有利可图?” 陈妙筠没有否认:“类似的豪华别墅区已经有过很多例子。港城能开发的地块不多,如果小凤山列入重点开发计划,只要是前期愿意投资的人,都可以获利。” 虎平涛对这里面的门道很清楚:“关键问题是,到底能不能得到港府的首肯?” “是的。”陈妙筠道:“所以各方资本在背后的推动规模不是很大。因为有法令限制,他们不敢,也不方便全力推动。总之一句户,只能停留在有限的试探范围内。” 虎平涛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所以“小凤山风景不错,很好玩,是露营好去处”之类的说法一直在港城民间流传。可实际上,真正去过那里的人不多。” 张万河也听得连连点头:“主要是前些年通往小凤山的公路破旧,而且地方远。” 虎平涛继续自己的推测:“后来港府新修了公路……其实也不能算是新修。我那天仔细看过,顶多就是在原有道路的基础上进行修补,增加了一些防护设备。如果我没没有猜错的话,小凤山之所以有现在的名气,主要因为在网络方面的宣传。” 陈妙筠道:“的确是这样。就以我为例,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港城人,可我没有去过小凤山,对那边也不熟悉。一是因为路途遥远,二是对那边没什么兴趣。”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边思考边说:“很正常。以陈女士你的年龄来看,幼年时代对小凤山之类的郊外景区不感兴趣。后来你结婚生子,以现在的经济地位和眼光,对这种半开发性质的景区更是难以接触。一来是没有时间,二来是交通不便……当然,如果港府全力开发,等到景区建成,你肯定会去看看。” 不等陈妙筠回答,虎平涛继续分析:“那么问题就来了,既然有资方从一开始就瞄准了小凤山这块地,也从各方各面推动并将其炒热,那他们真正看重的群体,究竟是什么?” 张万河听懂了他的话,笑道:“当然不可能是小屁孩。”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陈妙筠:“投资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只有我和陈女士这样的成年人,才有能力购买房产。” 虎平涛抬手拍了一下张万河的肩膀,赞同地说:“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房地产开发其实也是一种赌博。如果项目好,得到众人肯定,自然就能赚钱。别说是成品房,就算是尚未完工的期房就能得到追捧。在景区附近建房,只能说是各有利弊。资本之所以在背后推动,目的是为了从港府那里得到收益。比如景区列入计划,港府就必须加大资金投入……这方面的事情暂且不提,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姚新秋所在的学校,有那么多的班级把小凤山选为郊游目的地?” 说着,他放开日记,指着字句道:“你们看,这是新秋写的:中三、中四,还有中五的四个班,都把小凤山列入选择范围。” 陈妙筠也凑过来:“新秋她们学校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中三和中四加起来有十六个班,再加上中五年级的四个班,总共是二十个。” 虎平涛抬起头,认真地说:“这次来港城以前,我详细了解过这边学校的一些惯例。在郊游这件事情上,学生可以自由选择,而不是像内地那样,具体去什么地方,完全由校方说了算。” 陈妙筠没听明白虎平涛的意思:“我们这边的学校给学生的自主权很大。” 虎平涛抬起手,做了个阻挡的动作:“我指的不是这个。” 他转向陈妙筠,认真地地说:“陈女士,就以你为例————从新秋小时候到现在,你都带她去过港城的哪些地方?” 陈妙筠想了一下,回答:“知名度大的景点基本上都去过了。” 虎平涛又问:“有没有去过小凤山?” 陈妙筠摇摇头:“没有。我带她去玩的地方,之前我都有了解。” 虎平涛伸手从桌上拿起一小包牙签,拆开包装,在桌上将其一根根摆开:“现在我归纳一下小凤山景点的问题。首先是位置偏僻,其次是前些年路况不好,然后是以前的知名度不高……别的就不说了,光是这三点,就足以成为一个景区的致命伤。” “后来,有了港府那个暂时不确定的计划,以及资本在背后的推动,小凤山这才有了名气,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里有一个对比效应,也就是之前我说过的游客数据。一个景点,知名度与游客数量其实是成正比的。按照正常的逻辑,“游玩”的概念通常限定在一天,“旅游”则为两天以上,其中必须包括一个在外住宿的时间段。” “现代社会的成年人忙于工作,视各人收入与时间,即便是周末在附近的园区随便走走,这种事情在很多人看来也是一种奢侈,更不要说专门拿出两天时间外出旅游。” “我了解过,小凤山那个地方路途遥远,一来一去要花很长时间,所以很适合露营。” “既然如此,新的问题就产生了。” 虎平涛分别看了看陈妙筠与张万河:“张哥、陈女士,请你们仔细想一下,如果现在有一个全新的景区,知名度和各种情况与小凤山完全一样,前提是你们没去过,就凭着从各方面了解到的情况,你们会产生主动去看看,去玩的念头吗?” 张万河不假思索:“肯定会。” 陈妙筠也点了下头:“会的。” 虎平涛捏了个响指:“很好。但产生主观意愿和转化为实际行动之间,肯定有所区别。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们会去那个景点玩吗?” 张万河摸着下巴,慢吞吞地说:“这得看情况。如果有时间的话,应该会去。” 虎平涛转向陈妙筠:“你呢?” “我……大概也会去吧!”陈妙筠迟疑着说。 虎平涛笑了:“现在我换个问题————以自己为例,你们觉得一个孩子在几岁的时候可以自由外出?” 张万河注视着他:“你指的是独自去外面旅行,至少两天时间的那种。” 虎平涛点头道:“是的。” 张万河想也不想张口回答:“我觉得至少要十五岁才行。当然,如果去的地方不远,时间限制在半天,或者几个钟头,那么年龄还可以再小一些。十一、二岁就行。” 陈妙筠想的很深,思考时间也更长:“我同意张先生的说法。” 虎平涛面露微笑,先转向张万河:“也就是说,你不会放心你的孩子在十五岁之前去小凤山,无论他是自己去,还是跟着同学朋友一块儿去?” 张万河肯定地点了下头:“是的。” 虎平涛随即转向陈妙筠:“陈女士,你也这么认为?” 陈妙筠回答:“是的。” 虎平涛将身子后靠,换了个坐姿,他的语气有些沉闷,更多的还是探究:“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人类潜意识对陌生区域存在着抗拒和否定。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相关的利益,人类很少,甚至不可能涉足其中。” “我们都知道“公园”是玩的地方。但无论我还是你们,第一次去公园都是被大人引领。要么是我们的家人,要么是幼儿园或者学校老师。总之一句话:如果没有熟悉和亲近的人带着,我们有可能永远不会去公园。” “按照投票选择的规矩,对某个目标的选定,至少要超过投票人数的一半以上。由此,产生了新的问题。” “第一,新秋所在的学校,真有那么多学生去过小凤山,并对那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去了一次还不够,想要再去第二次?” “第二,就算真有那么多人喜欢小凤山,但不要忘了,做出选择的这些人都学生。按照内地的规矩,他们都是高中生。” 张万河皱起眉头,问:“小虎,你说的第一个问题我懂,咱们待会儿讨论。可你后面说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没错,按照你们内地的规矩,新秋的确是高中生,但这与你之前说的那些,有什么关联?” 虎平涛笑了:“张哥,您有孩子吗?” “有。”张万河点点头。 “男孩还是女孩?” “男的,今年刚上中一。” “他平时听你的话吗?” “这个……”张万河一阵语塞,想了半天才迟疑着说:“小时候还行,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嘛……” 他苦笑着摇摇头。 虎平涛转向陈妙筠:“陈女士,我对你也是同样的问题:新秋平时听你的话吗?” 陈妙筠脸上露出同样的苦笑:“我跟张先生的回答一样。” 虎平涛笑道:“这很正常。老话说得好“爱到三岁恨到老”,指的就是孩子。小时候,基本上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等到大了,上了中学,逐渐开始展露个性,也变得越来越叛逆。” “所以学校选定郊游范围,交给学生自己选择,也是很恰当的做法。” “总共二十个班,几百个同龄人,他们平时生活环境不同,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同,想法也不一样。都是年轻张扬的时代,个性十足……可为什么,竟然有半数以上的人都选择相同的郊游目的地?” “虽然没有相关的游客数据,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些学生当中,很多人都没有去过小凤山。”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景点,他们为什么会做出同样选择?” 张万河与陈妙筠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惊,进而转化为恐惧。 张万河转向虎平涛,语音已经不是之前的那般懒散。他不太确定,战战兢兢地问:“小虎,你的意思是……在这背后,有人操纵?” 第三百一十节 学生 虎平涛反问:“张哥,你是当律师的,你认为呢?” 说着,他拿起摆在桌上的日记:“姚新秋的日记只写到这儿,也就是六月八号。之后就没有了。” 陈妙筠在旁边赶紧解释:“虎先生,张先生,这次我真的没骗你们。新秋的日记都在这儿,我从她房间里拿出来就是这样,我真的没有删减过。” 虎平涛安慰道:“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但我很好奇,从六月八日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新秋会感到害怕,不敢在日记里做记录?” 陈妙筠思考了一下,连忙说:“我想起来了,新秋半夜大喊大叫差不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只不过当时没有后来那么严重。”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那么早?” 陈妙筠点点头:“新秋以前夜里睡得很安稳,我记得差不多就是“六一儿童节”过后那几天,她经常半夜醒过来,跑到我房间里,说是睡不着,要我陪着她。因为我老公这段时间不在家,床很大而且空着,我就带着新秋一起睡。等到后来,也就是七月份……新秋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半夜尖叫,醒了以后一直哭。” 张万河在旁边建议:“小虎,要不趁着现在新秋对你的感觉不错,约她出来好好谈谈?” 虎平涛思考片刻,摇摇头:“这样很容易适得其反。姚新秋肯定知道一些事情,但我觉得她与案子本身牵涉不大。还有就是我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不方便对案情有太多的深入,也很难继续往下查。” 张万河反应很快:“小姐可以在这方面给你帮助。” 虎平涛略一思索,点头:“好吧!麻烦张哥您给郭姐说一下。主要是情况有了变化,而且我在港城不能待太久,希望她能理解。” …… 郭玲钰在港城的能量非常大。 下午,警务处专门派人过来与虎平涛接洽。 熟人————之前在车祸现场见过的高级督察,陆晓旭。 约见地点在郭氏集团办公大楼的会议室。 前台接待员带着陆晓旭和一名随员走进房间。看到虎平涛和张万河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摘掉墨镜,下意识地伸出右手,陆晓旭年轻的脸上神色颇为复杂:“怎么是你?” 虎平涛笑着握住他的手,随即松开:“为什么不能是我?” 郭玲钰有过特别交代,服务员送上茶点便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陆晓旭注视着虎平涛,眼里充满了戒备:“你是郭家的人?” “不是。”虎平涛解释:“上次见面就说过了,我跟你一样,都是警察。” 陆晓旭的神情略有缓和,语气上仍有些意外:“你真是内地警察?我还以为你上次是开玩笑才那么说的。” 虎平涛很随意地摆了下手:“九七以后就不分彼此了。咱们都是一国人,只是两边制度不一样……好了,还是说说这个案子吧!” 陆晓旭眉毛高高扬起,嘴角微微上翘:“怎么,你也认为车祸有蹊跷?” 虎平涛点点头,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人为。” 说着,他拉开皮包,拿出一份姚新秋的日记复印件,摆在桌上,却用手压着,并不急于递给陆晓旭。 “这案子有些特殊,我们了解到一些情况,想跟你们警方相互交换,共同查明真相。” 陆晓旭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你没资格……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能这样做。无论内地警察还是郭氏集团,都必须服从我们警方的命令。这里是港城,你们的所有行为都必须遵循法律,否则……” 张万河轻轻咳嗽了几声,将其打断:“规矩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再严格,也总有讲人情的时候。何况我们现在只想把事情搞清楚……如果共同协查有了结果,功劳全部归你,我们一点儿也不要。” 陆晓旭脸上神情不变,严肃地说:“查案就是查案,扯不到那么多。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评功轮赏,恐怕不太合适吧!” 张万河听得有些生气,语气也开始变得强硬起来:“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陆晓旭看了他一眼,讽刺地说:“你们的能量可真大,竟然可以对警务处长施加压力。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只要有我在,你们就别想着上下其手搅混水。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五名死者,都是学生……我一定要找出真凶。” 虎平涛注视着他,认真地说:“其实这次通过郭氏集团与警务处联系,把你调过来,是我的主意。” 这话让陆晓旭感觉很震惊。他盯着虎平涛,问:“为什么?” 虎平涛回答:“那天我和张哥在车祸现场遇到你。我也是警察。一个案子,无论从表面上看来有多么复杂,但总得抽丝剥茧,一点点来,做好各种细致的检查工作。这是个很磨人的活儿,需要大量的时间,还有足够的耐心。” 说到这里,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张万河:“张哥介绍过你,说你是个很不错的警察,就是性子有点儿倔。呵呵,查案的规矩我还是懂的,如果没有必要,很少有人会在已经勘定的现场长期逗留。我那天问了你几个问题,你对答如流,说明你对车祸现场的各种细节很熟悉,也做了大量工作。” 这番话连拉带捧,陆晓旭心中的反感顿时消缓了大半,对虎平涛的感觉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虎平涛看着他肩膀上的警衔,脸上露出微笑:“你的职位跟我差不多。” “哦?”陆晓旭顿时来了兴趣:“你在内地是什么衔级?” “一级警司。”虎平涛笑道:“我管着一个派出所。以后有机会来滇省省城,记得打电话给我,一块儿喝酒。” 陆晓旭笑了一下,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心中的防备心理已经消失。于是抬手指着被虎平涛压住的那份文件,问:“你打算给我看什么?” 虎平涛的胳膊仍然放在文件上没有动:“这是一本日记。” 陆晓旭条件反射地问:“谁的日记?” “姚新秋。”虎平涛注视着他的眼睛:“认识吗?” 陆晓旭沉着地点了下头:“认识……车祸发生后,我花了两天时间,记住了学校里所有学生的名字,以及每个人家里的基本情况。” 张万河在旁边听着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做?有这个必要吗?” 陆晓旭侧转身子,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回来,抬起头扫视房间四角,确定没有监控摄像头之类的装置,这才重新做回正位,认真地说:“上次我就说过,这起车祸很诡异。两个原因:首先,司机当时的操作没有问题。其次,车辆机械系统也没有问题。” 虎平涛微微颔首:“那天在车祸现场,你也是这么说的。” 陆晓旭继续道:“之所以会发生车祸,除了天气、地理环境、路况等因素,不外乎是这两种原因。但就我了解的情况,这两个原因都可以排除。所以我只能从其它方面进行思考,将其归为凶杀。” 虎平涛抱紧双臂,靠在椅子上:“你觉得凶手隐藏在学生中间?” “作案要有动机。”在这方面,陆晓旭与虎平涛不谋而合:“一起很普通的车祸,完全有可能牵涉出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以这间学校为例,发生车祸会造成不良影响,导致明年的入学率大幅度降低,这是很常见的商业竞争行为。还有,个人私怨的可能性很大。以校方董事会为例,难免有人会打着以车祸导致学生伤亡的主意,进而达到他自己的某种目的。” 虎平涛认真地问:“这些方面你都查过?” 陆晓旭似乎是喝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用手背抹着嘴角:“是的。我还委托其它部门的同事帮忙,梳理并分析了很多相关信息。遗憾的是……一直没有收获。” 张万河明悟地点了下头:“所以你把查找对象换成了学生?” 陆晓旭直言不讳:“学生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校车停放点是固定的,虽然校方不允许学生在车库附近活动,然而百密总有一疏。我查过学校车库,那附近没有安装监控。换句话说,就算有人在车上动手脚,也没人知道。” “学生之间的矛盾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别看他们都是些孩子,狠劲儿上来的时候,别说是他们的父母,就连我都觉得害怕。那怕平时关系很好的两个人,往往也会因为一句话翻脸。即便是同桌好友也这样。而导致矛盾的起因,也完全出乎你的意料————没有帮着买东西,没借作业给你抄,不经意的一句话……甚至就连我的钢笔没墨水了,找你借一下,被拒绝了,这样的小事情都有可能发展为仇恨缘由。” 张万河对此深有感触:“现在的年轻人性子都很大……不过说道就因为这个所以对校车做手脚,恐怕有些过了吧?” 陆晓旭冷笑了一声:“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学生的思维跟我们不一样。因为缺乏与社会接触,他们很少全方位的思考问题。就以车祸这事儿为例,我们想到的是车辆碰撞、翻滚导致乘客受伤或者死亡。可他们呢?他们想到的只是车辆因为故障被迫停下来修理,导致乘车的人只能呆在原地不能走动,被耽误好几个钟头,或者一整天。” 虎平涛明白陆晓旭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学生认为这样做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只是一种恶作剧?” 陆晓旭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们觉得只是恶作剧,实际上却是性命攸关。这是会死人的啊……不,已经有人死了,都是他们的同学,甚至有可能是朋友。” 虎平涛敏锐地问:“你确信凶手是学生?” 陆晓旭回答:“大概率是这样。” 虎平涛思考片刻,认真地说:“我可以给你看这本日记。但你要答应我,暂时放弃之前的想法,不要带着固定观念来看。” 陆晓旭皱起眉头问:“你好像已经发现并知道了什么?” 虎平涛坦言:“我只想公平公正的处理问题。” 停顿了一下,他诚恳地说:“我们要合作。你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我并不反对,也不会强制要求你放弃已有的固定思维。但无论我还是你,都必须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 陆晓旭久久地注视着他,足足过了半分钟,脸上展露出一个有好的笑。 “你这人挺有意思。好吧!我听你的。” …… 他看得很仔细,每一页都翻的很慢。有时候还会倒过来对照已经看过的部分,对日记后面的记录上下联系。 两个多钟头过去了。 服务员来添过茶水。 张万河接了几个电话……后来他实在等得不耐烦,干脆站起来,走到侧面的沙发上躺下,蜷缩着身子,很快发出鼾声。 表面上在睡觉,实际上半梦半醒。陆晓旭合上日记的时候,张万河也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坐起来。 虎平涛连喝了好几杯浓茶,正是脑子清醒的时候。他笑着问:“看完了?” 陆晓旭点点头,把日记递还给他,疑惑地说:“感觉有点儿奇怪啊!” 虎平涛伸手接过,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陆晓旭道:“姚新秋我是认识的。她今年上中四,刚好在车祸出事那个班的隔壁。当时我主要调查方向就放在这个年级,尤其是学生之间的关系……我知道姚新秋和张雅翠是很好的朋友,却没想到她们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虎平涛笑道:“从日记来看,姚新秋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陆晓旭缓缓摇头:“不是她干的。” “为什么?”虎平涛目光闪烁。 “姚新秋的确有作案动机,可她没有作案能力。”陆晓旭再次强调:“上次我就说过,那辆校车的机械系统没有问题。” 第三百一一节 拦路者 虎平涛舒畅地笑了:“看来我们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张万河揉着眼睛走到桌前,端起杯子大口喝着茶水,含含糊糊地说:“调查方向必须改变。很多人都有作案动机,问题是……车祸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陆晓旭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看着虎平涛,不太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我们之前对车祸的调查结论有误?” 虎平涛将手中的日记摆开,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这个问题稍后再谈。” 他随即把之前与陈妙筠谈论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其中也加上了自己的观点。 陆晓旭越听就越觉得心惊肉跳。有很多东西他从未想过,甚至根本不认为那是案情的突破方向。很快,他望向虎平涛的目光不再夹杂戒备,反而平添了很多敬佩的成分。 “我还真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你的意思是,这次学校安排的郊游,有人在背后操纵?”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回答:“这就是我请求郭氏集团与港城警方联系,想要得到你们帮助的原因。” 某个被委托人或私家侦探很难以公开合法的身份进入学校查证。就算郭玲钰有着强大的能量与人脉,也没有绝对把握说动校方。其中的原因错综复杂,最重要的就是“自我遮丑”。由此想来,被校方拒绝的可能性很大。 陆晓旭注视着虎平涛:“你确定这样做不是为了帮姚新秋脱罪?” 虎平涛与他凝视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如果调查结果姚新秋牵涉其中,无论任何罪名,我都会亲手抓住她,帮你送进监狱。” 他随即补充道:“这是我的职责。” 陆晓旭的目光逐渐柔和。 他站起来,主动朝着对面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 两天时间过去了。 港城警方开始入驻学校,展开新一轮的调查。 陆晓旭做事慎密,再加上郭氏集团与警务处高层在背后支持,他现在掌握的权力远远超过一名正常的高级督察。 调查目标包括校方董事会和所有教职工,尤其是中四年级的任课教师。 虎平涛和张万河也没有闲着。他们以社会心理辅导师的身份与学生家长接触,从侧面了解问题。 保密工作做得很不错,陈妙筠也很配合。姚新秋对此一无所知。她仍然对虎平涛抱有很强的好感,在过去的两天里,约了一次午餐,一次晚饭。 今天是星期六。 中午的时候,姚新秋就打电话给虎平涛,约他晚上一起吃饭,顺便看电影。 虎平涛以“事先和朋友约了聚会”为由,将其拒绝。 电话收了线,张万河打趣道:“看来这个小女生对你很有意思。这下你麻烦大了。” 虎平涛苦笑道:“我也不想啊!” 张万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事儿你得处理好才行。现在的小女生在感情方面很执着。一旦认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陈妙筠那边虽说有小姐压着,可姚新秋不一样。如果事情发展到最后,她死缠着你不放,这个……”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虎平涛耸耸肩膀,叹了口气:“以后再说吧!先把咱们手上的事情做好。” 上午就约了陆晓旭在郭氏集团碰面,就这几天双方调查的结果进行汇总。 虎平涛跟着张万河去了车库,上了车。 照例还是张万河开车。 等到车子离开别墅,驶上公路,刚到路口,突然一辆摩托车从侧面闯过来,横栏在公路中间。 张万河赶紧踩下刹车。他反应很快,连续踩了两下,骤然停止转动的轮胎在路面上拖出长达数米的黑色刹痕,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在距离摩托车五米左右的位置稳稳停住。 两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张万河更是瞬间从惊吓状态变得怒不可遏。他重重推开车门跳下去,抬手指着横在车前的摩托车手,边走边骂:“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对方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保持着侧身横跨摩托的动作,丝毫没有下来道歉的意思。 虎平涛看着有些不对劲儿,连忙推开车门下去,紧跟在张万河身后。 走到近前,张万河仍在破口大骂:“老子要是动作再慢一下,肯定得撞死你……码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下来,你给我下来,把话讲清楚!否则我现在就报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身穿黑色紧身衣的摩托车手丝毫未动。 直到虎平涛走到近前,他才以缓慢的动作抬起脚,从摩托车上下来。然后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张万河愣住了。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注视对方。 他们都认识这个人。 准确地说,以前没打过交道,只是看过对方的照片。 他是姚新秋的男朋友,李博文。 这个年轻人绕过摩托车,在距离虎平涛三米左右的位置站定,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你就是郭平涛?” 虎平涛心中已经猜到对方的来意。他故意做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疑惑地问:“你是谁?” 李博文答非所问,他的说话语气和目光一样凶狠,同时带有很明显的嘲讽成分:“从法国回来的公子哥,没想到还能看得上姚新秋这种乡下丫头。哼……真不知道该说你没眼光,还是应该说你饥不择食?” 虎平涛挺直身体,淡淡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博文依然没有回答,他示威地举起拳头,在虎平涛眼前晃了几下,发出警告:“别以为有点儿钱就能为所欲为。离姚新秋远点儿,否则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种明显是小孩子模仿大人说话的语气,把虎平涛和张万河逗笑了。 不等虎平涛说话,张万河已经卷起衣服袖子,露出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大步走到李博文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他,故意发出充满力量感的狞笑:“小子,你打得过我吗?” 李博文顿感紧张,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避开张万河那种具有压迫感的视线,转而怒视着虎平涛:“我说的是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兄弟!”张万河故意发出震耳欲聋的“哈哈”狂笑:“你敢找我兄弟的麻烦,老子就打死你!”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李博文又羞又怒,他不顾一切大喊大叫,不甘心地嚷道:“你保不住他,你不能二十四小时一直跟着他。” 张万河左手不断抚摸着右拳:“你可以试试。” 虎平涛走上前来,盯着李博文足足看了五秒钟,认真地说:“你打不过我。” 他随即以风轻云淡的语气解释:“我是空手道黑带四段,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试试看吧!” 说着,他侧身绕过李博文,来到摩托车前,凝神握拳,口中猛然发出令人畏惧的爆喝,对准车体油箱位置全力砸去,只见光滑的金属弧面上顿时出现一个浅凹形拳印。 看到这一幕,李博文眼中的瞳孔骤然紧缩,心中下意识生出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 今天他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他认识张万河,也知道张万河的本事。 可万万没有想到,从法国留学回来的“郭平涛”竟然强悍到这种程度,一拳就把摩托车油箱打得凹进去。 恐惧在身体里发酵,李博文心中的愤怒火焰彻底熄灭。他脑子里再没有“女朋友被人抢走”之类的念头。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远远离开这个如吃人猛兽般凶狠的男人。 他死死咬住忍不住想要打战的牙齿,一言不发走到摩托车前,伸手去握两边的车把。 虎平涛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以极其强大的力量直接将李博文按翻,整个人以很滑稽的姿势斜躺在车上。 “不声不响的就想走?你以为你是谁?”他冷冷地讥笑道:“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打成残废。” 张万河在旁边帮腔:“我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开着呢!刚才你突然从侧面冲出来,所有的一切都录了。现在打电话找警察过来,也是你的全责。” 李博文彻底偃旗息鼓,丝毫没有之前嚣张的气势。他被虎平涛压着头部向下,感觉有些喘不过气,连声哀求:“……我……我不是故意的。” 虎平涛发出冷笑:“不是故意的还说那种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既然说到了姚新秋,而且还对我这种态度……呵呵……” 他边说边摇头,眼里满是戏谑的目光。 李博文拼命挣扎,却不敢用太多的力气,生怕从摩托车上摔下来,边告饶边解释:“新秋说她喜欢你,我实在气不过……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闻言,张万河侧过身子,冲着虎平涛使了个眼色。 后者在心中暗自叹息,表面上却做出无比愤怒的模样,同时加重手上的力量,恶狠狠地发出低吼:“今天我心情好,懒得收拾你,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滚吧!” …… 看着如蒙大赦慌慌张张带上头盔驾车远去的李博文,张万河促狭地笑道:“瞧瞧,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姚新秋果然看上你了,还惹得李博文过来找你的茬……哈哈哈哈,你这次真的是麻烦大了。” 虎平涛目光微凝,自言自语:“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万河在旁边接话:“年轻人嘛,很正常。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抢了,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想把场子找回来。” 虎平涛侧身看着张万河,皱起眉头道:“李博文真有那么喜欢姚新秋?可我从姚新秋的日记里没看出来啊!” 张万河有些惊讶:“你打人的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事情?” 虎平涛反问:“我什么时候打他了?那最多就是反制而已,怎么能算打呢?” 张万河感觉很无语:“好吧!是我说错了……不过李博文真的很喜欢姚新秋,这个我可以作证。”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问:“因为爱情?” 张万河没兴趣在这方面继续纠缠,他转身走向停在后面的车,边走边骂骂咧咧地说:“也许吧!都是些没成年的娃娃。如果换了是我儿子,早被我用鞭子抽了。” …… 郭氏集团,会议室。 看着推门而入的虎平涛与张万河,陆晓旭下意识低头看了下手表,然后抬起头,很不高兴地说:“你们迟到了。” 张万河拉开椅子坐下,编造借口大喇喇地说:“路上堵车。” 陆晓旭没理他,转身看着虎平涛,眼里带着疑问。 虎平涛笑了一下,解释:“在路上遇到了李博文。” 陆晓旭很快在脑子里找到了与其有关的资料:“姚新秋的男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他来找我的麻烦,让我离姚新秋远点儿。” 陆晓旭上上下下打量了虎平涛一番:“他一个人?” 虎平涛继续点头:“我教训了他一顿。” 陆晓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他拿起摆在桌上的一份文件,递给虎平涛:“这是我这几天在学校里做的调查,你们都看看吧!” 虎平涛接过文件打开翻看,张万河也凑过来。 陆晓旭双手平摆在桌上,他语气平和:“你之前的推测很正确,在郊游目的地这件事情上,的确有人暗中操控。” 虎平涛看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问:“主谋是谁?” 陆晓旭的声音有些自得:“呵呵,我估计你猜不出来。” 被这么一说,虎平涛抬头,笑道:“我猜应该是学生。” 陆晓旭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他破不甘心地说:“太含糊了,具体点儿。” 虎平涛想了想:“应该是出事儿那个班上的学生。” 陆晓旭顿感惊讶:“为什么?”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我也没有依据,总之就是猜的。” “那你还真猜对了。”陆晓旭缓缓地说:“三班有个名叫关新伟的学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虎平涛点头道:“我看过资料,出事的时候他也在车上,受了重伤。” 第三百一二节 李博文 陆晓旭说:“关新伟伤势很严重,此前我没有把他列入重点调查范围。根据你上次给出的方向,我对在校生进行了一对一核查。结果显示:早在一个多月前,关新伟就在各个班级之间游说,让学生们选择小凤山作为郊游目的地。” 虎平涛不禁笑了:“这小子挺厉害的啊!他是怎么做到的?” 陆晓旭道:“都是学生常用的套路————请人喝可乐、吃鱼丸、买零食和冷饮……总之就是拉关系,借着熟人拉拢更多的学生。” 张万河插话道:“这个关新伟很有头脑啊!” 陆晓旭鄙夷地说:“他有个屁的头脑。要我说,这法子简单又暴力,说穿了就是用好处砸人。反正郊游就是出去玩,至于去哪儿不重要,只要有超过一半的人投票去小凤山,他就达到了目的。”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两个新问题:第一,关新伟为什么要这样做?第二,拉拢人是需要钱的。就以这次选择去小凤山郊游的二十个班为准,总体算下来,就是好几百个学生。无论小吃、零食,还是饮料,算下来每人头上也得好几十块……他区区一个学生,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陆晓旭神情凝重:“先说第二个问题把!关新伟只是其中一个撺掇者。另外还有十几个学生也被他说合,参与进来。否则以这小子一个人,就算活活累死,也不可能说动二十个班。” 虎平涛低头看着资料,边看边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关新伟应该不是主谋。” 陆晓旭笑着问:“理由?” 虎平涛回答:“他当时在车上,还受了中伤。如果知道会出事儿,他根本不会上那辆车。” 陆晓旭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其实关新伟背后还有人,他是受李博文指使的。” 虎平涛与张万河再次抬起头,非常惊讶,异口同声道:“李博文?” 陆晓旭认真地说:“我目前只查到关新伟,还没来得及动李博文。不过关新伟已经承认,他花的那些钱都是李博文给的。李博文说了,只要他帮忙说动其它班的学生同意去小凤山,事成之后就给他两万块,还会帮他介绍女朋友。” 张万河吹了声口哨:“条件很优厚啊!” 虎平涛若有所思:“以李博文的家境,的确能拿出这么多钱供关新伟运作。这也间接解释了姚新秋日记里的内容————李博文找姚新秋借钱,数额相当大。” 陆晓旭道:“很明显,这钱没有花在张雅翠身上。” 张万河道:“这样一来,解决问题的关键,看来就是李博文。” 陆晓旭看了一眼虎平涛:“喂,别说我不给你面子。我一直在等你。否则我早就带人直接抓捕李博文了。” 虎平涛笑了:“谢谢!” 陆晓旭撇了撇嘴:“你这态度有些敷衍啊!是不是该来点儿真格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在这边儿是客。以后你来滇省省城,我负责接待。” 陆晓旭脸上露出笑容:“就等你这句话。” …… 因为郭氏集团的关系,虎平涛以旁听者身份,全程参与了对李博文的审讯。 港城警方对案件处理的流程与内地警方区别很大。在某种程度上,延续并保留了撒克逊人的旧习惯。再加上“一国两制”等因素……总之一系列操作主要是陆晓旭负责,虎平涛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 他与张万河一直在警局接待室里耐心地坐着,慢悠悠喝着茶。 陆晓旭推门而入,分别将两张临时身份卡递给他们,认真叮嘱:“把这个戴上。” 虎平涛伸手接过,好奇地看着,问:“这是什么?特别通行证?” “算是吧!”陆晓旭随口道:“正常情况下,这玩意儿从申请到批复,至少需要两天时间。郭氏集团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恰好上面主管的人换了一个,属于很好说话的那种。这不到半天功夫就批下来……啧啧啧啧,只能说,你们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虎平涛低头把临时身份卡别在胸前,头也不抬地说:“怎么,这案子引起你们警务处上层人物的注意了?” 陆晓旭正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准备点上,一听这话,动作顿时僵住了,问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抬起头,手指夹住佩在胸前的卡片,朝着陆晓旭晃了几下,意味深长地说:“类似的东西,我们内地警方也有。就像你刚才说的,从申请到批复,需要时间。这才半天功夫你就搞定了一切……呵呵,除了有郭氏集团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我想还是港城警方对这起车祸产生了不同看法。” “我这边查找到的线索刚好与车祸案吻合,而且有郭氏集团作保,我这个内地来的警察也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帮助。照现在的态势来看,算是两地警方非正式的合作。所以在临时身份的管制方面,也就特事特办。” 看着面露惊讶的陆晓旭,虎平涛笑了:“我说的对吗?” 陆晓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高兴。他很不适应这种被人压过一头的感觉,却不得不承认,虎平涛的分析合乎逻辑,所有细节都卡在了切入点。 “你牛逼!”他冲着对面翘起大拇指,随即转身:“走吧!李博文还在审讯室里等着我们呢!” …… 还是那个青春狂傲的男子,还是那套黑色与深紫色相互搭配的紧身摩托车服。但与之前比较起来,李博文现在的脸色苍白,发型被彻底破坏,看起来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几道脏兮兮的抹痕。 见状,虎平涛侧身凑到陆晓旭耳边,压低声音问:“你们打过他?” 陆晓旭摇摇头:“他被抓住的时候就这样了。穿军装(警察制服)的兄弟说,这小子很怂,一直在哭。他脸上那些痕迹就是哭的时候用手抹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虎平涛了然地点点头。 陆晓旭负责主审。开场白照例是固定程序,随后直接进入主题。 “说说你们学校发生的那起车祸吧!”他注视着李博文:“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博文害怕极了,他浑身颤抖,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不是我干的,那事儿跟我没关系。” 陆晓旭盯着他:“你在抖什么?现在又不是冬天,你很冷吗?还是冷气开得太大,要不要关小点儿?” 李博文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了,他的牙齿也在“格格”打战,清脆的碰撞声甚至连坐在审讯席上的虎平涛都能听见。 “我……我没杀人。那些事情不是我干的……” 陆晓旭发出讥讽的冷笑:“我没说你杀了人啊!你仔细想想,从我进来到现在,这屋子里谁说你杀人了?” 李博文的回答完全是条件反射:“那你们为什么抓我……不,我的意思是,你们……你们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神经高度紧张,说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陆晓旭按照之前与虎平涛商议好的审讯方式,发出深沉且充满威慑力的声音:“那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而是一起严重的事故,五名学生当场死亡。” “肖淑荣和张雅翠在车辆翻滚过程中,头部遭到重击致死。” “方俊当时坐在车里靠右的位置。他没有系安全带,校车从坡上滚下去的时候,方俊身体失去平衡,导致腰部折叠,内脏破损,当场死亡。” “李涵薇是副班长,也是当天郊游出行的学生领队。出事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信号旗,正好抵在前座的椅背上,另一头戳进她眼睛里,穿透大脑。” “最惨的是何华。他从校车天窗里掉出去,整个人撞在石头上,头盖骨裂了,脑浆和血溅得到处都是。” 陆晓旭眼里释放出森寒的目光,他语速缓慢,语音低沉:“他们都是你的同班同学。五名死者当中,你与何华的关系最好,你还追求过李涵薇。对此,难道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 李博文不敢与陆晓旭对视。他低着头,双眼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如果没有手铐和审讯椅对身体的固定,他恐怕早已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整个人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不是我……” “不是我干的。” “车祸跟我没关系,真的不是我。”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陆晓旭很有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他控制着审讯节奏,就在李博文嘴唇翕张,语音变得更加低落的时候,突然加大音量,以明显高于平时的嗓音发问:“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博文浑身一震,如遭到电击般抬起头,战战兢兢地哭喊:“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陆晓旭仍然盯着他。 李博文与他目光刚一接触便立刻转朝旁边,似乎有些心虚。 “不准偏头,看着我的眼睛!”陆晓旭厉声喝道:“你为什么要指使关新伟在学校里四处活动,让其它班级都选择小凤山作为这次郊游的目的地?” 这问题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李博文脸上的神情顿时凝固,想也不想就张口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下意识把目光偏向坐在陆晓旭身旁的虎平涛,眼里多了几分疑问。 见状,虎平涛在桌子下面抬手按了一下陆晓旭的胳膊,用温和的目光正视着李博文,淡淡地说:“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所以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 “我是警察。” “这起车祸已经被定性为刑事案件。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警察从来不是为了抓人而抓人。你有着大好前途,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糊涂耽误自己。年轻人做事都很冲动,不经思考就盲目行事。虽然我只见过你一次,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很自私,做事情很少替别人考虑。”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这对你有好处。” “如果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我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到时候你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博文眼里满含着恐惧,心中的防御正在一点点崩溃,却死守着最后的环节:“……我没有杀人,我没有犯罪。” 陆晓旭鄙夷地笑道:“有没有犯罪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虎平涛在旁边帮腔:“就算你父亲也保不住你。你指使关新伟,校车在前往小凤山的过程中出了车祸。呵呵……这种事情说出去,你觉得你真的可以无责免罪?” 李博文明明怕得要死,却依然强撑着嘴硬,来来回回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人。” 虎平涛在这方面的经验比陆晓旭丰富,类似的犯罪嫌疑人也见了不少。他微微一笑:“说与不说是你的自由。就算你一直这样也没问题。但你不要忘了,拒不交代不意味着我们拿你没办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现在是在帮你,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我们就有理由帮你争取宽大处理。法官在量刑的时候也会考虑这一点。” “我们现在只是对你依法传讯。”虎平涛随即加强了语气,变得严肃:“我现在可以打电话给媒体,就上次的车祸进行相关报道。你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只要见报,明天你的名字就能传遍整个港城。” 这话对李博文产生了无比强烈的震慑效果,他又开始颤抖,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所有人都会知道车祸与你有关。”虎平涛的声音在李博文听来就像魔鬼在低语:“肖淑荣、张雅翠、方俊、李涵薇,还有何华……他们都是你的同班同学。你觉得他们的父母家人会放过你吗?他们死得很冤枉,你做了亏心事,就不怕会遭到报应?” 虎平涛看过李博文的资料,他颇为迷信,经常去黄大仙烧香。 陆晓旭在旁边助攻:“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关新伟还躺在医院里,我们找他也一样。” 第三百一三节 张雅翠的疑点 “只要他说了,这事儿就跟你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你再想争取宽大处理,就没有机会了。” 李博文依旧一言不发。不过隔不了几秒钟,他总会抬起眼皮,目光下意识地在虎平涛和陆晓旭身上打转。其中有疑惑和顾虑的成分,也有部分懊恼,更多的还是胆怯。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随即以极快的语速补充道:“我真的没有杀人。” 陆晓旭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定。他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把郊游目的地选在小凤山?” 李博文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是……是张雅翠要我这么做的。” 尽管虎平涛和陆晓旭之前已经就这个问题多次探讨,各有各的思考模式和理由,可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从李博文嘴里说出的真正缘由竟然是这个。 陆晓旭按捺住内心的惊讶,处变不惊地问:“张雅翠为什么要去小凤山?” “我不知道。”李博文这句话说的很快,不像是在作伪。 陆晓旭有些怒了,他抬手指着李博文,厉声喝道:“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博伟被他吼得再次微颤了一下,带着哭腔连声哀告:“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虎平涛抬手挡住正欲发火的陆晓旭,他注视着李博文,以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说:“这样吧!你就说说这事儿的来龙去脉,一定要仔细,千万不能有任何遗漏。” 李博文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的。” “学校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安排郊游。按照以往的惯例,老师会给出几个景点,让我们自由选择。因为各年级与各班的情况不一样,所以老师给出的景点都有区别。有些会选择博物馆,有时候去公园,还有的会去游乐场……这种事情主要看各班的学生年龄,不一定的。” “据我所知,很多班的老师都没有把小凤山列为今年的郊游目的地。我对这事儿也没什么想法。我是个很随意的人,大家选择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毕竟我对郊游没有太大的兴趣,到时候多半会请假。” 虎平涛认真地问:“为什么要请假?” 李博文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我喜欢呆在家里打游戏。” 虎平涛“哦”了一声:“接着说吧!” 李博文的情绪比之前好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后来张雅翠找到我,说是她想去小凤山,让我……让我帮忙联络其他同学……嗯,这件事情要分两步来做:首先是说动老师在郊游景点表里增加这个地方,其次就是班级投票的时候,确保一半以上的人选择小凤山。” 虎平涛的声音满含深意:“你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李博文抬起头,看了一下虎平涛的眼睛,随即将视线移开:“我……我让关新伟在学校里联络别的同学,请他们喝可乐,还有就是吃东西。这样一来,等到选择的时候,自然是我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虎平涛活动着手指,淡淡地说:“你说话一定要按照先后顺序来。如果任课老师没有把小凤山列为可选景点,你后来的操作就没有意义……说吧,你是怎么让老师改变想法的?”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李博文慌慌张张抬起双手,一个劲儿地摇晃:“张雅翠找到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老师公布的选择景点还没有把小凤山加进去。可后来……大概是一个多星期以后,选择景点就有了小凤山。” 他很惶恐,说话语气和节奏都有些乱,但表达出来的意思都很清楚。 虎平涛与陆晓旭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意外的目光。 陆晓旭把视线转到李博文身上,严肃地问:“你确定?” 李博文连忙点头:“我确定。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虎平涛目光微凝。 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复杂。 原本以为,校方改变郊游目的地这件事,是李博文在背后操控。现在看来事实真相与猜测区别很大。 虎平涛放松脸上的表情,继续问:“你为什么要让关新伟负责这件事,而不是选择其他人?” “关新伟跟我关系很好,他很听我的话。”李博文道:“我们是小学同学,经常在一块儿玩。” 陆晓旭问:“你让关新伟联络了多少人?” 李博文有些迟疑,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陷入了长达好几分钟的思考。 良久,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慢吞吞地说:“说起这件事,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奇怪。张雅翠当时说是想去小凤山,让我帮忙暗中运作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只要联络班上的同学就行。可后来她却告诉我,必须加大联络范围,最好让学校里所有的班级都把小凤山定为郊游目的地。” “所有的班?”陆晓旭性子有些急,不由得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不知道。”李博文一直在摇头:“反正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这是她的原话。” 陆晓旭一直把李博文列为重大怀疑对象,冷冷地问:“谁能证明?” 李博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人已经死了,真正是死无对证。 虎平涛换了个问题:“就算是张雅翠要求你这么做,可整个学校那么多的学生,就靠关新伟一个人,他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吗?” “……这个……” 李博文被问得再次陷入思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继续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起初的时候,我只约了关新伟帮忙。等到后来,张雅翠提出要学校里所有班级都这样,我只能继续找人……我把平时在学校里关系好的同学都找了一遍,托他们在其它年级和班上邀约熟人。理由是公园和博物馆大家基本上都去过,没意思。小凤山是个新开发的景点,而且可以露营。” 陆晓旭讥讽地问:“还是老办法,请客吃饭?” 李博文明显有些怕他,胆怯地点了下头:“……是的。” 陆晓旭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紧追着问:“买零食和汽水是要花钱的。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除了关新伟,你这次至少还邀约了几十个人帮你做事。呵呵……李博文,这一下子给出去的好处就是个大数目。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停顿了一下,陆晓旭死死盯着他:“别告诉我是你父母给的。” 李博文被他逼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我……我……” 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也没言语。 虎平涛旁敲侧击:“你也别想着隐瞒了。实话告诉你,你和姚新秋,还有张雅翠之间的事情我们都很清楚。” 李博文怔了一下,继续装糊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虎平涛叹了口气,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以及姚新秋在日记里的记录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提到日记,只说这是警方搜集到的证据。 李博文顿时傻了眼。 陆晓旭冷冷地说:“脚踩两只船的感觉怎么样?” 李博文低着头,他眼睛里满是惶恐,甚至还有几分绝望。 “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他死死咬住这句话,带着哭腔道:“我的确没那么多钱,只能找姚新秋要了一些,再加上我的积蓄……这次全部花光了。” 陆晓旭问:“前前后后总共花了多少?” “十一万左右,不到十二万。”李博文显得很颓丧:“我答应事成之后给关新伟五千块,其他人两千至三千不等。每次都是我买好各种零食,他们从我这儿领了以后去各自的班上发放……其实这种事情做起来不难,只要有钱就行。” 虎平涛问:“你从姚新秋那里拿了多少钱?” 李博文迟疑着回答:“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楚,是分几次拿的,前后加起来大概有几万块吧!。姚新秋以前在成人聊天馆上过班,我当时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她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所以我每次找她要钱,她都不会拒绝,只是数量多少而已。” 陆晓旭讽刺地问:“她不是你女朋友嘛,你还这么对她?” 李博文脸上的表情有些发苦:“正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必须抓住一些她的把柄。” 虎平涛问:“我算过,你和姚新秋的钱加起来还不到八万块。你刚才说为了操作这件事,总共花了十一万多,那么剩下的钱是哪儿来的?” “这个……”李博文显得极不情愿,吞吞吐吐地回答:“……其它的钱……是张雅翠给我的。” 这答案让虎平涛和陆晓旭大吃一惊。 “张雅翠?”陆晓旭深深皱起眉头,对李博文说的话表示怀疑:“她让你帮她做事,还反过来倒给你钱?” 李博文抬起头看着他:“这很正常啊!” 陆晓旭轻轻摆了下手:“你和张雅翠的关系很不一般。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张雅翠发生过非友谊的亲密关系,她还怀了你的孩子。” 李博文顿时等大双眼:“……这……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别忘了,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的职业。张雅翠以怀孕为借口,要挟你给她钱。这很正常。可既然你们之间是这种关系,为什么她会倒过来给钱要你帮她做事?” 李博文心中最后一道防御线彻底崩溃。 他知道再也没有任何可隐瞒的事情。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只好实话实说。”彻底放开心中的束缚,李博文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我和张雅翠之间……其实是她主动勾引我。对于主动送上门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会拒绝?反正是送到嘴边的肉,吃了也就吃了。” “起初,我以为张雅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女朋友,强占姚新秋的位置。其实我跟她也就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姚新秋是我铁定的女朋友,我爸妈对她都很满意。我爸还说了:他只认姚新秋这个儿媳妇。” “后来我发现张雅翠是为了我的钱。她很贪,今天找我要三千,明天找我要五千。我哪儿有这么多钱给她?后来我干脆不理,她却告诉我,说是怀孕了,让我自己看着办。如果我置之不理,她就挺着大肚子去找我爸我妈,还要去找学校和记着,把事情闹大。” 陆晓旭忽然想起关于张雅翠的尸检报告,没有看到死者怀孕之类的记录。他随即问:“那么张雅翠到底有没有怀孕?” 李博文神情凄苦:“她拿了一张化验单给我看,上面的确是这样写的。” 陆晓旭顿时明白了,不断地摇头:“你这么大个人,就没想过这是假的,她是在骗你?” 李博文叹了口气:“车祸发生后,我也这么想过,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当时看到化验单的时候我被吓慌了,只想着赶紧解决问题,把她这个包袱甩得远远的,根本没想过验证真假。” 虎平涛微微颔首:“所以张雅翠一直找你要钱,你只能答应。” 李博文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她后来张口就找我要五十万,我哪儿有啊!” 虎平涛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在选择郊游景点这件事情上,张雅翠为什么要倒过来给你钱,让你帮她做事?1” 李博文摇头:“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没跟我说过,一个字都没提。” 虎平涛凝神静思,过了几秒钟,认真地问:“你仔细想想,除了这件事,张雅翠还有没有对你提过别的要求?” 李博文想了很久,迟疑着会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 虎平涛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说吧!” 李博文道:“那是半年前的时候,张雅翠问我会不会修车。因为我爸经营着一个修理厂,所以她这么问也不奇怪。当时我跟她之间还没有后来的那种关系,姚新秋与她的关系也很好,出于炫耀心理,我……我就说……会修。” 第三百一四节 争议 虎平涛敏锐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关键细节:“她指的是什么车?自行车、摩托车,还是汽车?” “大巴。”李博文回答:“我记得很清楚,张雅翠当时的原话是:你会不会修咱们学校里的那种大车?” 虎平涛继续问:“你当时回答“会修”,张雅翠是怎么说的?” 李博文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这事儿就这么过了……等到第二天,她单独找到我,说是想跟我学修车。” 陆晓旭感觉似乎抓住了某种关键的东西:“她想修你们学校里的车?” “是的。”李博文点头:“当时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可为了充面子,我答应周末可以带她去我爸的修理厂。可张雅翠说,用不着那么麻烦,学校里就有现成的大巴。正好那时候车库里没人,让我和她偷偷溜进去,指导一下。” 虎平涛对此表示怀疑:“一个从未碰过机械的新手,她需要什么样的指点?” 李博文对此也是满脑子糊涂:“我也不明白,就跟着她去了车库。感觉她当时就是在勾引我,一直用身子贴着我,然后从车库角落里找些物件,站上去,隔着窗户,让我给她讲解驾驶室里的各种机件。” 陆晓旭同样感到疑惑:“如果想要了解机械方面的操作,她自己买本书看看不是更好吗?” 李博文回答:“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张雅翠说她看过书,但很多地方看不明白,需要我当面解释。” 虎平涛想到其它方面:“她当时都提了些什么问题?” 李博文陷入回忆:“张雅翠问的有些杂,感觉东拉西扯。离合器、刹车、邮箱……对了,她问的最多的就是刹车。我给她详细解释了刹车的工作原理,以及大车和小车在这方面的区别。” 虎平涛继续问:“张雅翠会不会开车?” 陆晓旭侧身看了他一眼;“港城报考驾照的规矩跟内地一样,必须年满十八周岁。”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虎平涛解释道:“我问的是张雅翠会不会开车,而不是她有没有驾照。” 陆晓旭恍然大悟。 李博文这次比较主动:“张雅翠跟我提过好几次,说是想学开车。我说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她却说我爸既然是开修理厂的,只要随便找个熟人帮忙教教她就行。” 虎平涛问:“你是怎么回复的?” 李博文道:“我说这不可能。现在考驾照比以前管得严,无照上路一旦被抓住,所有人都得连带着进去。于是我一直没答应她,后来她看我态度很坚决,就没再提了。” 虎平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那天你没有参加郊游?” “我很害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博文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他脸上显露出前所未有的轻松,说话节奏和语气也正常了许多:“张雅翠一直缠着我,不是找我要钱,就是要我帮她做事。” 陆晓旭对这话表示怀疑:“这些理由似乎说不过去吧?” 李博文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也能看出他身体里正酝酿着愤怒火焰:“你们不明白……我喜欢的人是姚新秋,一直都是这样。新秋和张雅翠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和张雅翠的关系也很近。尤其上了中学以后,我们经常约在一起吃饭、逛街。新秋比张雅翠大几个月,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我以前也觉得张雅翠活泼可爱,从未想过其它。” 陆晓旭讽刺道:“可你们还是睡在一块儿了。” “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李博文双手用力揪着头发,发出不甘且沮丧的哭泣,后悔和忏悔的声音同时从他口中发出:“我和新秋处了好几年,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有的也都有了。说实话,新秋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她也认定了以后肯定要和我结婚。正因为这样,我对她产生了一些厌倦,也可以说是审美疲劳。” 陆晓旭冷冷地看着他:“所以面对张雅翠的诱惑,你没有拒绝,甚至应该可以说是非常主动。” 李博文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知道她不干净。张雅翠很早以前就在外面混了。那天晚上我就发现她不是初女,她当时说“不需要你负责,我只是很喜欢你,很眼馋姚新秋,想要得到你”。我信以为真,没想到她趁我不注意,用手机偷拍了我的照片,用这个要挟,让我离开姚新秋,转而选择她。” “我压根儿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像她那种女人,睡了也就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最初那几天我还是有顾虑的,毕竟她手里有我的照片,如果被新秋和我的家人看到,情况肯定会变得更糟。不过我对新秋还是挺了解的,她属于那种只要多说说好话,态度好点儿就能哄过来的女孩。只要不被她妈妈看到那些照片,事情还可以挽回。” “所以我没敢违背张雅翠的意思,老老实实给了她一些钱。谁知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简直是个无底洞。照这样下去,就算把我自己卖了也无法满足她的要求……思来想去,我决定跟她摊牌。” “那天晚上我约了她出来,原本想好好谈,大家好聚好散,大不了我再给她一笔钱。哪怕是借高利贷我也会给她。可她的态度很坚决,说无论如何都要我做她男朋友,而且毕业就结婚……这不开玩笑嘛,我根本看不上她,总不可能睡过一次就要永远保持那种关系。” “张雅翠无论哪个方面都比不过姚新秋,人也长得一般。结婚……这种事情想想都不可能。” “我当时被她纠缠得越来越烦,就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张雅翠什么都没说,转身跑了。” “第二天,我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人堵住。他们揍了我一顿,后来张雅翠出现了,她告诉我,要分手也可以,但必须给她一笔分手费。” 陆晓旭微微点头,这些事情都很合理:“她要多少钱?” “五十万。”李博文在喘息,他面色发红,张着嘴,仿佛缺少氧气几近憋死的鱼:“我……我哪儿有这么多钱啊!” 虎平涛注视着他的表情变化,认真地问:“后来呢?” 李博文将整个头部埋在双手合拢的臂弯中间,发出低沉的哭泣:“我实在是没办法,就求她能不能少要点儿。她却告诉我,必须在限定时间……也就是两个星期之内把钱给她。否则就把照片和化验单公开,让所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 “我被吓坏了,一个劲儿的求她。” “她根本不理,跟那些人转身离开。” “我算是看清楚了,张雅翠就算不是大家的女人,也是大哥的女人。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跟她这种人发生关系,还被她抓住把柄。” “我东拼西凑弄,又以各种借口从我爸妈那里骗了些钱,好不容易凑了十六万给她。张雅翠问了剩下的钱什么时候给……我那几天精神憔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神。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脾气,被她催促着,我也火了。就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反正我已经没钱了。你要是愿意,就等我缓缓,反正以我的家底,三十几万也拿得出来。可如果事情闹开,被我父母知道,那就一分钱也不会给你,说不定还会报警,告你讹诈,让你把现在这十几万一分不剩的全部吐出来。” “张雅翠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没骗她,可能也觉得我已经到了被压榨的底线,再刺激下去只会对她不利,所以就没继续找我要钱。” “后来,她说要我帮他做事,就是让老师和同学选择小凤山作为郊游目的地。张雅翠说了,只要把这事儿办成,那三十多万就一笔勾销。” “我答应帮她办了。可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以我对张雅翠的了解,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女人。我以前去过小凤山,那边虽说风景不错,却很偏僻。只有几间小木屋,还有一些临时设置的土灶,便于游客烧烤。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很害怕,本能的想要离她远点儿,所以在郊游之前我就去了一趟医院,开了一份发烧证明。” 陆晓旭皱起眉头问:“你花钱买通了医生,给你开了假证明?” 李博文摇摇头,他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提前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茶馆,喝了很多茶……温度很高,很烫的那种。我提前做了预约,进去以后先量体温,然后我跟医生说学校还有课,必须赶着回去,就不做其它检查了。医生根据体温测度开了证明。” 虎平涛不禁笑了:“没看出来,你还会这一手。” 单凭体温检测,很容易造成病理误判。现在医院检查大多需要血检,尤其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常见病,很少通过体温进行判断。 说起来,李博文也是精明人,只是没走对路子。 思考片刻,虎平涛认真地问:“你和张雅翠接触比较多。还是通过你的角度说说自己的看法吧!你觉得……张雅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博文惶恐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虎平涛抬起手,做了个安慰的动作:“别紧张。我的意思是,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从你的角度来分析问题————她为什么要把郊游目的地选在小凤山?” 李博文想了很久,缓缓地说:“我不确定……我也是猜的……会不会是张雅翠想要对付姚新秋,所以选择小凤山?” 虎平涛疑惑地问:“对付姚新秋?怎么对付?” 李博文显得很苦恼:“我真的不知道……都说了我是猜的。张雅翠跟道上的人很熟,她又一门心思的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事情到了这里,再次陷入僵局。 从李博文嘴里挖出的这些线索与车祸案的确有关联。但无论虎平涛还是陆晓旭都不明白,张雅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处理方式,就是抓住张雅翠,一问便知。 可她偏偏死了。 两人相互对视,虎平涛对陆晓旭低声道:“暂时就这样吧!”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侧身对记录员吩咐几句,起身离开审讯室。 …… 回到接待室,陆晓旭叹了口气,眉头绞在一起:“我怎么感觉这案子越来越复杂了。” 虎平涛边思考边说:“李博文应该不是凶手,也没有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理由。” 陆晓旭问:“你就这么肯定?” 虎平涛回答:“他太年轻了……这个案子里所有涉及的人都太年轻了。都是中四的学生,按照我们内地标准,都是高中生,而且刚上高一,连十八岁都不到……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还不到耍心眼儿搞阴谋的年龄。” 陆晓旭从椅子上站起来,左手叉着腰,右手五指张开,带着很大的力度,从前额插进头发深处,向后缓缓撸到脑后。他面带愁容,更多的还是烦躁与不安,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李博文,他却不是凶手。” “他肯定不是凶手。”虎平涛叹了口气:“李博文就是个想法太多,正处于青春期,冲动且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小男生。他连杀人都没那个胆子,更不要说是策划车祸这么大的事情。” 陆晓旭刚走到窗前,一听这话立刻转身死死盯住虎平涛:“策划?你的意思是,这起车祸早有预谋?”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张雅翠只是个高中生,偏偏想要学车,而且还想更进一步想学修车。我觉得这其中必然存在着关联。或许……这还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陆晓旭连忙回到桌前坐下,紧张且期待地问:“你对张雅翠是什么看法?” 虎平涛与他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你觉得张雅翠是真凶?” 陆晓旭没有否认:“至少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她的嫌疑最大。” 第三百一五节 钱 虎平涛缓缓地说:“如果张雅翠还活着,那么你的这个推断就算不完全成立,至少也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 他顿了一下:“现在的问题是……张雅翠死了。她当时就在那辆车上。就算是她在背后主导这一切,可她为什么要上那辆车?明知危险却主动身涉其中,这完全说不过去啊!” 陆晓旭深深吸了口气:“起初我觉得这案子很简单,只要多花点儿时间就能查明真相。现在看来……” 他摇着头,不再言语。 虎平涛笑着安慰他:“你想多了。其实李博文今天这么一说,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已经明朗化。” 陆晓旭抬起头,目光有些热切:“你指的是什么?” “所有案子的起源都是动机。”虎平涛认真地说:“姚新秋为什么会半夜惊厥,因为她知道,或者应该说是她对这一切多多少少有所了解。” “张雅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与李博文发生关系?当然不是因为爱情,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钱。” “如果把这两件事情能不能结合在一起来看,我们下一步要找的人,就是姚新秋。” 陆晓旭问:“你的意思是,她是知情者?” 虎平涛回答:“就算不是,但以姚新秋和张雅翠的关系,她肯定知道一些秘密。” 陆晓旭是个行动派,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现在就申请抓捕姚新秋。” 虎平涛抬头看着他,连忙劝阻:“你抓她干什么啊!人家就一个小姑娘,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是说她对案情有所了解,不是说她在其中有某种牵连。而且陈妙筠委托我帮姚新秋解决问题。你来这么一出,会把事情搞砸的。” 陆晓旭虽然有些鲁莽,却还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他重新做回椅子上,问:“你似乎已经有计划了?” “咱们分开行动。”虎平涛认真地说:“首先你得辛苦一下,主要在学生和老师之间进行查访,寻找当初把小凤山列为郊游景点的所有细节。” “其次:关新伟虽然受伤住院,可对他也要进行讯问。说不定能挖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另外……”说到这里,虎平涛有些迟疑。他明显改换了说话语气:“我建议你跑一下你们警方的技术部门,调取车祸的现场勘查资料,包括……当时驾车的司机……总之,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一遍。” 陆晓旭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虎平涛话里暗藏的意思。他微微眯起双眼,叮嘱对面:“你怀疑徐叔?” 校车司机名叫徐永德。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他之所以对此有些顾忌,就是因为陆晓旭与徐永德之间关系亲厚。 陆晓旭隐隐有些怒意:“徐叔不是那种人。我很了解他。” 虎平涛偏转身子,正视着他:“我对任何人都没有偏见。但是你……首先是一名警察,然后才能谈及其它。” 陆晓旭有些敏感:“你觉得我在包庇他?” “这怎么能谈得上是包庇呢?”虎平涛笑着站起来,走到陆晓旭身前,友好的说:“我们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死谁都有亲戚朋友。你是高级督察,警衔本身就是对你能力与资历的认可。既然你说徐永德没有问题,就肯定有你的理由。” 陆晓旭的脸色略有缓和,却听到虎平涛话锋一转:“我们都是警察,你应该明白,个人情感不能成为制约侦查和判断的障碍。徐永德到底有没有问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而是需要更多的证据。” 陆晓旭有些火了:“我再说一遍:徐叔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虎平涛依然云淡风轻:“但如果仅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服我。” 陆晓旭“嗖”地一下站起来,用近乎喷火的双眼死死盯住虎平涛:“你什么意思?” 虎平涛看着他,慢慢皱起眉头:“怎么,你觉得我在针对你?” 不等陆晓旭回答,虎平涛摊开双手,脸上显露出无辜的表情:“我不是港城人,也不住在这边。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不会与你产生交集,更不可能构成威胁。” “重申一遍,这次我是受人委托,帮忙调查姚新秋半夜惊厥的起因。我没想会因此卷入车祸案,更没想过要从你身上挖掘线索,故意置某人于死地。” “我不认识徐永德。在此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只有一个要求————理智点儿,随时保持清醒,不要被个人情感支配你的主观意识,进而干扰正确的判断。” 说着,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过去,笑道:“这是滇省的烟,来一根。” 对于有着共同嗜好的男人面前,香烟是消弭矛盾的最佳粘合剂。 陆晓旭面色阴沉,他接过香烟,也下意识地掏出打火机,却不急于点燃。他盯着虎平涛,眼里释放出戒备的目光,语气生硬:“说说你对这案子的看法。” 虎平涛与他对视片刻,转身走近位于房间侧面的合金立柜,从柜子上端起装有杯子、咖啡、水壶等物件的大茶盘,回到办公桌前。 拿起两个玻璃杯,一个瓷杯,依序摆在桌上,虎平涛指着两个玻璃解释:“这个是姚新秋,这个是张雅翠。” 他手指转动,指着瓷杯:“这个是李博文。” 虎平涛从茶盘里拿起一盒方糖,摆在三个杯子外围:“这是那辆出事的校车。” 又拿起一个茶壶,摆在桌上较远的位置:“这里是小凤山。” 陆晓旭被他的动作吸引,把香烟塞进嘴里,就这样默默地叼着,随着虎平涛的讲解,不由自主跟随思考。 “姚新秋与张雅翠是闺蜜。虽然因为钱的问题,姚新秋被张雅翠引诱着在成人聊天馆工作了一段时间,还因为李博文被张雅翠勾引的缘故,两个人闹翻,但后来张雅翠主动找到姚新秋解释,于是重归于好。” “从表面上看,张雅翠是真正的第三者。刚才对李博文的讯问你也听到了,张雅翠与他之间的关系不是出于爱情,甚至也谈不上喜欢,纯粹就是为了钱。” “李博文的家境很不错,他父母的财产总值加起来超过上千万港币。在亿万富翁眼里,其实不算真正的有钱人,可是在穷人看来,这已经是他们一辈子也无法挣到的钱。” “在他们三人中间,张雅翠的家庭状况最糟,是真正的穷人,父母关系也很恶劣。”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我们可以做出如下判断————张雅翠之所以要策划一系列针对姚新秋的动作,目的是为了得到李博文。” 陆晓旭点点头:“她如愿以偿了。” 虎平涛赞许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分析:“可张雅翠与李博文之间没有爱意。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因为李博文家里很有钱。如果两个人保持当时的关系,毕业以后大概率会结婚,张雅翠通过李博文就能进入更高级的社会阶层。” “可他们还是分手了。” “原因很简单,为了钱。” 虎平涛抬起头,语气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从张雅翠之前对姚新秋的一系列动作来看,她工于心计,擅长谋划。可既然李博文已经成为她的猎物,为什么她会与其闹翻?” 陆晓旭从脑海里翻出回忆:“张雅翠一直找李博文要钱。” 虎平涛立刻接上他的话头:“而且数目相当大。还记得李博文在讯问时说的那些话吗————张雅翠经常找他要钱,开口就是三、五千。李博文没有工作,经济来源只能依靠父母。说穿了,他是拿他自己的零花钱给张雅翠。时间一长,次数多了,他根本撑不住。” “你看过姚新秋的日记。张雅翠在郊游前夕,主动找到姚新秋,坦白了她与李博文的事情,同时向姚新秋认错,请求原谅。” “当初我看日记看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得毛骨悚然————张雅翠才多大啊!她今年上中四,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有着如此之高的情商,对事情本身的考虑也很周到,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晓旭紧皱眉头,不解地问:“我觉得很正常啊!张雅翠和姚新秋以前就是闺蜜,两人关系很好。张雅翠后来不喜欢李博文,于是回过头来向姚新秋认错,没毛病啊!” 虎平涛摇着头,认真地说:“这就是张雅翠的可怕之处。” “你仔细想想,她当初引诱姚新秋对洛丽塔主题产生兴趣,进而为了一套裙子,让姚新秋产生了“就算出卖自己也要买”的念头。” “姚新秋家教很严,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心甘情愿去成人聊天馆那种地方上班。还好她后来醒悟,及时抽身。” “即便是这样,张雅翠也达到了目的,顺利从姚新秋手里抢走了李博文。” 虎平涛注视着陆晓旭,缓缓地说:“咱们设身处地的想想,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你会接受曾经背叛过你,抢走你最心爱男人,差点儿毁了你名声,把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那个人吗?” “虽然她曾经是你最好的朋友,关系非常亲密,甚至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 陆晓旭抱着双手,眼睛盯着摆在桌上的那三个杯子,陷入沉思。 虎平涛用手指在代表张雅翠的那只玻璃杯上点了一下:“反正我是不会原谅这种人的,说什么也不可能。谁能保证她以后会不会继续谋算我?嘴上说得好听,口口声声“我错了”,可过后依旧不改,仍然把我当做傻瓜和肥羊,狠狠宰了一刀又一刀,说不定还会把我整得家破人亡。” 陆晓旭对此表示怀疑:“应该没那么严重吧!都是些小女生,张雅翠虽说为人精明,可她不会那么坏吧!” 虎平涛摇着头笑了,问:“你以为张雅翠为什么要主动找到姚新秋,恢复两人之前的关系?” 陆晓旭不明就里:“为什么?” 虎平涛随手拿起摆在桌上的文件袋:“答案都写在姚新秋的日记里。” 陆晓旭视线集中在文件袋上,他冥思苦想努力在记忆深处搜寻:“姚新秋的日记……她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儿啊!” “你忘记了一个重要因素————时间!” 虎平涛解释:“你仔细想想,张雅翠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主动找到姚新秋坦白她与李博文的关系?” 陆晓旭思考了很久,猛然抬起手拍了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是在李博文被打之前。” 虎平涛继续开导:“张雅翠为什么要找人痛打李博文?” “因为李博文拒绝给她钱。”陆晓旭的思维豁然开朗,兴奋地连连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张雅翠无论对姚新秋还是对李博文,态度都是一样的————只为了钱。” “她之所以看中李博文,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可李博文尚未成年,父母对他管教严格,他无法从家里拿到太多的钱,也就无法满足张雅翠的要求。张雅翠从李博文身上榨不出太多油水,就觉得应该与姚新秋恢复关系。毕竟姚新秋是女的,好说话,只要取得谅解,张雅翠就能与她继续深交。” 虎平涛赞同地笑了:“如果姚新秋的家世一般,张雅翠也不会这样做。这是典型的赌徒心态:只要与家境优越的朋友保持亲密关系,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陆晓旭对此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就像陈妙筠和郭玲钰?” 虎平涛不方便直接表态:“……算是吧!” 他随即为此作出总结:“归根结底,张雅翠前前后后一系列动作,就是为了钱。” 陆晓旭也产生了疑问:“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虎平涛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调查的重点。” 陆晓旭对此表示理解,同时也提出问题:“可你之前说过……徐叔……他有问题?” 第三百一六节 姚新秋 虎平涛点了下头,伸手指着摆在桌上的方糖盒子:“这是另外的调查方向。我对徐永德这个人没意见。咱们就事论事。难道你没觉得,这起车祸很蹊跷吗?” 陆晓旭摸着下巴思考了很久,抬起头,注视着虎平涛:“你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微微一笑:“我们暂且不考虑张雅翠,就说车祸本身。你们港城警方之前已经对车祸现场进行过勘查,得出结论————校车机械系统运转正常。而且那天我和张哥在车祸现场遇到你,你说过:徐永德自己也承认,出事那天,在下坡路段,刹车失灵,导致车辆失去控制,翻下山沟。” 陆晓旭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说:“我了解徐叔,他不会撒谎。” “我只相信证据。”虎平涛的态度同样认真:“港城有好几万警察,其中有着非常优秀的技术人才。就算他们现场勘查的时候有所疏忽,但是对车辆残骸的检验方面,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遗漏。” “我知道你对徐永德有特殊感情,可如果这起案子提起公诉,上了法庭,在警方提供的调查证据与徐永德个人陈述方面,你觉得法官会相信谁?” 陆晓旭的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盯着那只方糖盒子,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杵在桌面上,支撑着仿佛随时可能垮下来的身体。 良久,他从咽喉最深处发出不甘的,极度虚弱的喘息:“……徐叔……不可能的。当时校车上都是孩子,他不可能……永远不会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虎平涛从桌子旁边绕过去,轻轻拍着陆晓旭的肩膀,安慰道:“孰是孰非还需要调查。” 陆晓旭抬起头,用发红的双眼瞪着他:“你不是说张雅翠的疑点很大吗?” 虎平涛仍然坚持之前的观点:“她需要钱,而且数目相当大。我们应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出张雅翠与车祸之间的关系。” 陆晓旭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张雅翠死了,她当时就在车上。” 虎平涛点了下头:“我对此也感到困惑。如果按照李博文说的,这一切都是张雅翠在背后操控,尤其是选定小凤山作为学校的郊游景点,可为什么她当时会在车上?” “李博文察觉到这次郊游可能有危险,临时造假装作感冒发烧,从医生那里骗取了证明,向校方请假……连他都知道这样做,身为主谋的张雅翠为什么要以身涉险?” 陆晓旭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就是怀疑徐叔的理由?” 虎平涛注视着他,反问:“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陆晓旭从喉咙深处发出沙哑的声音:“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虎平涛语气平稳:“咱们分头行动吧!” 陆晓旭抬起头,注视着他:“你要我调查徐叔?” 虎平涛认真地说:“没人比你更合适。我相信,你是一个好警察。” 陆晓旭目光微颤,过了很久,他发出长长的叹息。 “那你呢?” “我负责姚新秋那边。” 虎平涛解释:“有些问题只能从她身上才能找到答案。” …… 姚新秋走进约定咖啡馆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坐在卡座内侧的虎平涛。 他穿着一件红黑淡色格子衬衫,很长的那种,质地柔软。裤子是很常见的灰色宽松款式。他点了一杯咖啡,正用小匙在杯中轻轻搅动,神情和动作都很悠闲。 看到姚新秋走过来,虎平涛从沙发上站起,面带微笑打着招呼,然后叫来招待,给她点了一份饮品。 “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吗?”她淡淡地笑着,眼神却感觉有些冰冷。 虎平涛觉得很意外,事先想好的开场白明显已不适用。他思考片刻,带着微笑问:“看你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出什么事儿了?” 姚新秋的目光依然冰冷,其中更有一股强烈释放的愤怒,就连声音也变得嘶哑:“……有人偷看了我的日记。” 虎平涛怔了一下,迅速调整思维和面部表情,先是“哦”了一声,然后用试探的口气问:“你在日记里记录了某个秘密?” 姚新秋静静地坐着,双眼紧盯着虎平涛的脸,说话语气有些悲哀:“妈妈动了我的日记……” “你怎么知道她动过?”虎平涛疑惑地问,他的声音有些不太自然,却巧妙克制且及时变化,没有让姚新秋发现其中的破绽。 “我记着日记的页数。我在中间夹了几根头发。”姚新秋的声音依然嘶哑,她尝试着清了清嗓子:“我把头发盘起来,很小心的绕成一个圈,一旦翻开就会散掉。这样一来,我就能知道是否有人偷看我的日记。” 虎平涛顿时觉得事情变得非常棘手。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浓的咖啡,感受着在口腔内部弥漫开来的苦味,大脑急速运转,想要从无数纷乱念头里选择最合适的一种。 良久,他放下杯子,认真地说:“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姚新秋的问话语气比之前好了很多。这表明“郭平涛”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依然很高。 “我要走了。”这是虎平涛左思右想,觉得最稳妥,同时也是伤害性最小的处理方法。 “你要去哪儿?”姚新秋睁大眼睛问。 虎平涛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他缓缓张开嘴唇,发出特有的,充满男性魅力的磁性声音:“我必须向你道歉。有些事情……我瞒着你。但我必须澄清,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姚新秋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目光也变得带有戒备成分:“你指的是什么?” “先说说我和郭玲钰之间的关系吧!”虎平涛坦言:“我和她以前就认识,我管她叫郭姐,因为我们家与郭氏集团有生意往来。这次其实是郭姐邀请我来港城,但不是为了做客,也不是为了旅游。” 姚新秋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把身子稍微往后靠了一些,用这种潜意识的动作拉开与对面的距离:“也就是说,你的名字不叫郭平涛?” “我姓虎,老虎的虎。”虎平涛微笑着解释:“很少见的一个新。” 姚新秋在桌子下面用双手紧紧揪住衣裙,心中那种令人窒息的不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丝怅然,也有隐隐的愤怒:“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对你造成伤害。”虎平涛淡笑着解释。 他一直在观察姚新秋的神色变化,捕捉每一个可用的说话时机。 姚新秋有些失望,但她有着极好的心理素质,反应与恢复能力也比虎平涛预想中更强一些。她抬手顺了顺头发,勉强露出一丝笑:“其实……你想多了。我们刚认识不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说着,她端起杯子小口啜着咖啡,以这样的动作掩饰心中不安,以及沮丧。 虎平涛仔细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小女生,认真地说:“我的职业是警察。” 姚新秋愣住了,就这样端着咖啡杯,满面骇然地问:“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虎平涛在心中发出无奈的长叹。如果可能的话,他真不愿意当面对姚新秋公开身份,然而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如此现实————他不愿意伤害这个女孩,又无法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只能在两者之间寻找那条极其洗胃,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平衡线。 凝神静思片刻,虎平涛决定将一切摆开来谈:“张雅翠死了。” 姚新秋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愣愣地点了下头,脑子里一片浑噩。 “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不是普通的车祸,而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案。” “李博文有很大的嫌疑,他目前已经被警方控制。” “有五个人在车祸中死亡,他们都和你一个学校,是你的同学。而且……” 刚说到这里,姚新秋忽然打断了虎平涛的话。她盯着对面那张英俊的面孔,冷冷地问:“你也看过我的日记?” 聪明人总是可以根据之丝马迹猜到真相。 虎平涛感觉很难堪。他抬起头,闭上双眼,过了几秒钟才缓缓睁开眼睛,以正常的角度平视姚新秋。 “是的,我看过。”他的说话语调和神情都很认真。 “……为什么?”姚新秋发出嘶哑的声音,更有一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可怕前兆。 “因为他们死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吗?”虎平涛猛然加大音量,从气势上瞬间压倒了感觉个人隐私被侵犯,正欲发怒的姚新秋。 “肖淑荣、方俊、李涵薇、何华……还有张雅翠。他们全都死了。” 虎平涛故意把“张雅翠”放在最后。他用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姚新秋,眼里丝毫没有怜悯,只有毫不掩饰的逼迫成分:“李涵薇死得最惨,她的眼睛被捅穿了,大脑被异物贯穿,当场死亡。” 这个年龄的小女生都很高傲,尤其姚新秋家境优越,自视甚高。 只有通过说话语气与情感的前后变化,才能控制谈话节奏与氛围。一味退让只会适得其反,必须抓住时机突然爆发,恰到好处插入“车祸”和“死亡”,才有可能达到虎平涛想要的结果。 果然,姚新秋被吓住了。她脑海中丝毫没有日记被偷看后的愤怒,只有压倒性的恐惧,以及无比强烈想要从中撇清的脱罪感:“那个……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虎平涛保持着强势态度,只是说话语气比刚才缓和了很多:“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今天就不是我来跟你谈了。顺便说一句:李博文已经被抓进去了,他的问题很严重。” 姚新秋被吓得瑟瑟发抖:“……他真的对校车动了手脚?” 虎平涛心中一动,脸上却神情不变:“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姚新秋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她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恐惧控制着面部神经,就连肌肉都变得僵硬:“我……我……你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见状,虎平涛宽慰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睡不好,夜里总是做噩梦。校车的事情与你无关,可是……新秋,不是我说你,你今年十五岁了,已经长大了,不能想小时候那样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如果只是普通的车祸也就罢了,问题是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父母,真正是死不瞑目啊!” “所以……尽量帮帮他们,使真相大白。” “那些死去的同学父母都会感谢你,这是一种善良,也是功德。” “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做噩梦,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安稳。” 这些话说得富有感情,姚新秋在倍受惊吓之余,也的确动了心。她眼里啜满泪水,战战兢兢,很犹豫,神情复杂地问:“……真的吗?” 虎平涛缓慢认真地点着头:“真的。” “我知道的不是很多。”姚新秋心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抗拒和反感,她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痕,绞尽脑汁想着各种细小的琐事:“有一段时间,翠翠跟我闹翻了。她和李博文玩在一起,对我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这些事情虎平涛已经在日记里看过。他没有打断姚新秋的叙述,而是坐在沙发上充当一个极富耐心的听众。 这种时候一定要准确把握对方的心理变化,循序渐进。 姚新秋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说到最关键的部分。 “其实我很清楚,翠翠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是为了要钱。她想通过李博文得到更多的钱,因为她知道李博文家境很不错。可是翠翠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对于李博文这个人,我比她更了解。李博文家里的确有钱,但并不意味着他自己有钱。所以……就像《三国演义》里那句话,翠翠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虎平涛问:“张雅翠要那么多的钱做什么?”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之一。 “我也不是很清楚。”姚新秋的情绪平静了一些:“不过,好像跟她妈妈有关。” 第三百一七节 母亲 “她妈妈?”虎平涛眯起了眼睛。 姚新秋道:“翠翠的妈妈身体不太好,要按时吃药。可具体是什么病我也不清楚,翠翠从不跟我说这个。” 虎平涛还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可姚新秋再也没有话了。他也需要时间对刚才听的内容进行消化,于是将头往后靠在沙发上,眼睛斜上盯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将各种细节进行组合。 良久,他恢复正常的坐姿,同情地问:“你最近一直受这件事的困扰,所以夜里睡不好,总是做噩梦?” 姚新秋低着头,用力咬住嘴唇。 她缓缓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虎平涛,松开牙齿,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你是心理医生?” 虎平涛笑了:“之前我就说过,我是警察。” 姚新秋的声音很小:“……车祸发生后,我睡觉的时候总会梦见翠翠。” 虎平涛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在这种时候只能顺着对方的意思说话:“她在梦里告诉你什么了吗?” “翠翠说,她需要钱。”姚新秋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其实……梦见翠翠的次数不是很频繁,大概是我自己想多了,所以……” 虎平涛脸上露出理解的笑容:“所以你一直睡不着,精神也不好。” 姚新秋的表情有些令人难以捉摸,说话声也越来越低:“车祸发生以后,我一直在想,翠翠为什么要去小凤山?” 虎平涛目光一凝,牢牢锁定姚新秋。 她继续道:“这事儿说起来很奇怪,学校每年的郊游时间都很固定,以前翠翠从未说过对某个地方有特殊的兴趣。可这次不同,她找到我,说是很想去小凤山,最好大家都去,玩的时候也能聚在一起。我拗不过她,于是答应在班上征集景点的时候,邀约其他同学选择小凤山。” 虎平涛在脑海里迅速思考,主要依据是日记里的时间线,迅速张口问道:“你们学校外出郊游,不是以“班”为单位吗?怎么会说是玩的时候聚在一起?” 姚新秋解释:“这不一定。有一个班,也有两个班,最多的时候还会有好几个班。具体看各班的时间与车辆安排。” 虎平涛明白了:“以前有过类似的情况?” “有啊!”姚新秋回答:“中三的时候我们去大屿山,就是两个班一起。”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我怕连累到翠翠。”姚新秋的情绪一直不高:“其实她很可怜……虽然她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不怪她。至于李博文……既然翠翠喜欢,就照她的意思做吧!我对李博文的感觉很一般,虽说是男女朋友关系,却还达不到谈分手就要死要活的那种程度。” “我对这种事情很想得开。男人嘛,比他优秀的多得是,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到这里,姚新秋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比起他……我更喜欢你。” 虎平涛连忙笑着摆了摆手:“我也一直瞒着你。我结婚了,也有孩子。” 姚新秋顿时睁大双眼,脸上表情变得十分丰富,口中发出惊呼:“你才几岁啊!竟然有孩子?” 虎平涛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微笑:“我没骗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问郭姐。” “我可不敢问她。”姚新秋吐了吐舌头,模样可爱极了:“她是我妈的闺蜜,我平时都叫她“郭阿姨”。郭氏集团的女强人,随便跺跺脚,港城就要地震的那种。” 虎平涛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把一些事情公开:“其实……我是受你妈妈委托来帮助你的。” “帮我?”姚新秋想了一下,随即明悟:“你是说我半夜睡不着觉,总是做噩梦吧?” “是的。”虎平涛没有否认。 姚新秋释然道:“我妈想多了……前段时间我的确经常做噩梦,但后来我的情绪已经好转。不过既然你这样说,我还真有事情要找你帮忙。” 虎平涛点了下头:“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姚新秋认真地说:“请务必查清翠翠到底是怎么死的。” 虎平涛心中一动,疑惑地问:“她不是死于车祸吗?” 这是港城警方认定后公布的结果。所有死者都做过尸检,死因绝不可能出现问题。 姚新秋平静地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翠翠应该不是正常死亡。” “之前她来找我的时候就说过,这次要干一票大的。如果成功了,她这辈子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我很好奇,当时问她究竟想干什么?可翠翠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 …… 与姚新秋道别,离开咖啡馆,虎平涛拨通了陆晓旭的电话,将这边的情况向他做了说明。 “我也觉得姚新秋没有问题。”陆晓旭在电话那端发声:“我仔细想了想,你之前说过的话很有道理————无论她还是张雅翠,还有李博文和关新伟,他们都是未成年人。也许他们会搞阴谋诡计,可说到杀人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虎平涛问:“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没什么进展。”陆晓旭在电话里叹了口气:“从关新伟那小子身上没挖出任何线索。他说的那些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这小子是个《古惑仔》迷,把李博文当做大哥。虽然关新伟还是很讲义气的,可亲兄弟明算账,李博文让他帮忙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关新伟仍然要从李博文那儿要辛苦费,一分钱都不能少。” 虎平涛一听,顿时乐了:“这么说,他还是很有原则的嘛!” 陆晓旭在电话那端也笑了起来:“关新伟说了,他在学校里做的那些事,都是按照李博文的吩咐。其实他自己也很好奇,悄悄问过李博文,起初李博文不愿意说,后来才告诉他是张雅翠的要求。” 虎平涛用手捂住电话,问:“这么说,关新伟也是知情者?” “是的,但他没往坏处想。”陆晓旭道:“其实关新伟很喜欢张雅翠,从李博文那里得知内情后,他做事更卖力了。这次中四年级三班……就是出事的那个班,之所以几乎全班所有人投票选择去小凤山,就是关新伟在私底下卖力联络拉拢的结果。” 虎平涛听了顿觉好笑:“他想借着这次郊游,与张雅翠拉近关系?” 陆晓旭在电话里闷声闷气地说:“不光是这样,他还专门买了一个很高档的帐篷,就等着郊游那天拉着张雅翠一起……睡在一块儿……你懂的。” 虎平涛叹道:“这家伙……是个人才啊!” 陆晓旭停顿片刻,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我今天去医院找关新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虎平涛敏锐地问:“有新线索?” “算是吧!”陆晓旭回答:“关新伟提到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关新伟喜欢张雅翠,在学校上车的时候,特意坐在她后排的椅子上。” “等等。”虎平涛打断他的话:“既然喜欢,又是郊游,为什么没有坐在同一排?而是坐在后面?” “座次是班上老师安排的,只有同桌才能并排,当然在相互自愿的情况下,也可以自由组合。”陆晓旭解释:“像这种郊游,谁和谁坐一块儿,几乎都是固定的。据关新伟说,张雅翠对他态度冷淡,他约过张雅翠几次,都被拒绝了。所以这次郊游也就不可能坐在同一排……就连坐在张雅翠后面,还是关新伟花了两百块钱,从其他学生手上买来的位置。” 虎平涛再次听得笑起来:“还有这种搞法……这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啊!李博文没有任何表示,张雅翠就主动贴上来。关新伟绞尽脑汁,张雅翠还爱理不理。” 陆晓旭也笑着说:“所以关新伟一直很关注张雅翠,从上车开始,全程都盯着她。小男生嘛,可以理解。” 虎平涛思维敏锐:“你的意思是,关新伟一直注意她,直到发生车祸?” 陆晓旭在电话里“嗯”了一声:“关新伟说,车祸发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动都不敢动。当时所有人都在尖叫哭喊,天旋地转。除了害怕,他还听见坐在前排的张雅翠发出尖叫。” 虎平涛连忙问:“张雅翠当时说什么了?” 陆晓旭道:“她说……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 虎平涛的思维神经顿时绷紧:“你确定?” 陆晓旭回答:“我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可思议。在医院的时候,反复问了关新伟好几遍。他向我赌咒发誓,说是他亲耳听见,不可能有错。” 虎平涛手持移动电话,站在原地,感觉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看似闪亮,却只是从眼前一晃而过,无法抓住的耀眼痕迹。 “不是这样……她究竟想说什么?”他喃喃自语。 陆晓旭在电话那端听得清清楚楚,认真地问:“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查案方向。只要弄明白张雅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郊游目的地选为小凤山,那就距离真相大白不远了。” 虎平涛思考了几秒钟,严肃地说:“商量一下,咱们现在分头进行。” 陆晓旭轻轻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这案子目前是我负责,在港城我比你熟。现在我就组织人手去学校,对中四三班的任课老师和学生逐一详查。” 虎平涛的嘴角微微一动,也笑了。他喜欢与这种聪明人合作,少了很多麻烦,也没必要像管家婆那样一点点交代细节:“如果车祸发生的时候张雅翠尖叫声足够大,听到那句话的人,就不止关新伟一个。” 陆晓旭“嗯”了一声,问:“你准备去哪儿?” “我去张雅翠家里看看。”虎平涛道:“这是必查的环节,说不定能有收获。” …… 公共屋邨是港城房屋委员会或房屋协会兴建的公共房屋。 港城这个地方,寸土寸金,房价一直居高不下。但有钱人毕竟是少数,为了照顾低收入人群,港城推出了颇具特色的“公屋制度”。 申请公屋的前提主要有两个:一是申请人必须为港城永久居民,而是每月收入和个人总资产限额。 张万河带着虎平涛走进张雅翠居住的屋邨。 说是“屋邨”,其实就是内地的居民小区。整体来看环境整洁优雅,但张万河解释,这种公共房屋表面上还可以,实际上居住面积非常狭窄。 “港城的房子越来越贵。老人也就罢了,年轻人就太难了。以前还可以靠自己,现在就只能啃老,靠父母。没办法,收入追不上通胀,更追不上房价。” “说起来也是港城政府自己的问题。现在人口膨胀太快,等着轮候公屋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曾应圈(和谐)时代错误的房地产政策,导致开发商大量囤积土地,最后搞得港城政府自己都没地盖公屋,只能是有苦说不出啊!” 发着牢骚,张万河带着虎平涛按照地址找到张雅翠的家。 港城警方发给的临时通行证很管用,再加上陆晓旭签发的临时证件,在张雅翠家人看来,张万河与虎平涛与警察没什么区别。 如张万河说说,屋内面积很小,与内地动辄上百平米的房子区别非常大。 张雅翠的母亲今年四十四岁,她比实际年龄看来要苍老很多。整个人显得削瘦,面部肌肉松弛,有明显的皮肤下坠感。就像原本很胖的人体内脂肪突然消失,外形迅速瘪缩下去,在灰白肤色之间产生了大量皱纹。 她招呼着张万河与虎平涛坐下,叹了口气:“你们之前已经来过两次了……今天是第三次。” 虎平涛与陆晓旭互通消息:警方对车祸死者做过两次调查。 张万河同情地看着老妇:“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你丈夫呢?” 虎平涛与他分工合作,没有说话,只是用精明的目光打量四周。 第三百一八节 明朗化 老妇摇摇头,无奈地叹道:“那个衰人,连女儿死了都不愿意回来看看。从头七到出殡,都是我一个人在忙。如果不是街坊邻居帮忙,翠翠恐怕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的停尸房。” 说着,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张万河安慰着她,岔开话题。 虎平涛一直在四处观察。 从摆设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贫穷的家庭。虽然有着冰箱、电视之类的家用电器,却都是不值钱的老款。尤其是冰箱,侧面和正面的拼接痕迹非常明显,估计是从垃圾场捡来废弃旧货重新加工而成。 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小型风扇。 房子已经很旧了,墙纸有明显的破损,从卫生间方向传来一股淡淡的下水道臭味。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与其连接在一起的卧室。旁边是一张大床,屋角堆着很多被拆开的纸盒,码得整整齐齐。 察觉到虎平涛对那些拆开的纸盒产生兴趣,老妇侧身从桌上拿起一个同样款式的纸盒,对着他晃了晃,解释:“我有慢性病,每天都得吃药。” 虎平涛接过纸盒,拿在手上看了一下,发现的确是治疗慢性病的药物盒子。 “我的病很难治,估计是好不了了。”老妇满面凄苦,发出长长的叹息:“以前申请公屋的时候,怕收入比规定的数字高,达不到通过要求,只好辞了工作,降入收入。后来排上公屋,却没了工作,搞得现在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唉……” 虎平涛对港城这边的居民情况不是很了解,谈话主要由张万河主导。问题主要是关于张雅翠和这个家庭的日常生活。 她的父亲几乎不管家,终日在外面混迹。 她的母亲是个好女人,却疾病缠身。 前两次警方的调查已经做得非常细致,相关资料陆晓旭那里都有。 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在港城,申请公屋的程序非常严格,即便申请成功,社区人员也会在固定时间上门查访。 虎平涛安静地听着张万河与老妇谈话。 他发现一个问题————据老妇说,她每个月光买药就得花去将近四千块。 按照申请公屋的相关限制:一个三口之家,每月总收入不能高于三万港币(不同时间的不同规定,取中间值) 公屋其实是港城政府租给低收入人群的非商业性住宅。只能住,不能用作交易。租户每月必须支付一千至三千元左右的租金。 张雅翠全家居住的这间公屋面积不大,位置也不算好,月租金为一千伍佰元。 张雅翠父亲对家里不闻不问,偶尔会给点儿钱。按照老妇的说法————一年加起来连五千块都不到,他只顾着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 老妇平时在附近的写字楼里做保洁,因为薪水太少,另外还兼做社区的垃圾清运。这种工作不固定,以小时计薪。一个月下来,两份工作总收入在九千块左右。 以港城的消费水准,这点钱实在太少了。 老妇一直在抽泣。 她在里屋单独设了个香堂。 其实就是一张桌子,供着女儿的黑白照片和灵位。每天上几柱香,寄托哀思。 聊了一会儿,虎平涛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感觉这趟有点儿白来……抱着死者为大的心理,他与张万河在离开之前,给老妇留了一些钱,打算给张雅翠上一炷香。 走近内屋,拈起三柱香,正准备在烛火上点燃的时候,虎平涛忽然看到张雅翠的木质灵牌前放着几张单据。 那是一种格式很特殊,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单据。 纸面不大,相当于成年人巴掌。方方正正的一张,黑边线框,中间用一条粗大的黑线隔开。左边一个“有”字,右边是一个“无”字。 虎平涛先上了香,然后以很自然的动作拿起那些单据,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张万河凑过来一看,他也不认识。 老妇解释:“这是从翠翠房间柜子里找到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夹在书里,我觉得可能是她喜欢的东西,就拿到这里供着。” 虎平涛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单据。 手指触摸着纸面,有种很舒服的光滑感。 单据上有数字,按照排列规则来看,应该代表日期。 之所以判断是单据,是因为在纸面上“有”和“无”两个字之间,盖着红色的圆章。 有些是“有”,有些是“无”。 思考片刻,虎平涛问老妇:“您是在哪本书里发现这东西的?” 老妇很快将其拿来。 那是一本袖珍版的普希金诗集。书内页面有些松弛,翻角有部分卷曲,这是经常阅读的常见迹象。 虎平涛拿着单据问:“我可以把这个带走吗?” 看在之前留下那些钱的份上,老妇点点头:“你想要就拿去吧!” …… 离开张雅翠的家,两人回到车上,虎平涛一直端详着手里的单据,皱起眉头思考。 他转向正欲发动汽车引擎的张万河:“张哥,你确定以前没见过这种单子?” 张万河摇摇头:“没有。要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了。” 他随即凑过来问:“这单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你这么重视?” 虎平涛将拿在手上的单据在腿上摊开,认真地说:“总共有十八张。张哥你看这儿,这些数字显然是代表日期。从去年到现在,最早的是去年四月份。至于时间最近的……” 说到这里,虎平涛拿起三张单据,递给张万河,神情变得尤其严肃:“这个日期,与车祸发生的时间是同一天。” 张万河连忙拿过来,凑到近处仔细看着,发出惊讶的声音:“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还真是这样。” 虎平涛指着单据继续道:“你看这儿,从去年到现在,单子上加盖的红章,大小不一样。”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红掌。圆形图框里只有一个“准”字。在汉字下面,还有一个很小的阿拉伯数字。 虎平涛拿着单据仔细分析:“张哥你看这些单子,总共有八张,全都是数字“1”。还有这几张,分别从数字“2”至数字“10”不等。可到了这儿,也就是发生车祸当天,时间吻合的这三张,数字全都变成成了50。” “数字越来越大,这意味着什么?” 张万河抬手轻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些单据与张雅翠的死有关?” 虎平涛摇摇头:“我觉得应该与车祸有关。” 张万河问:“为什么?” “张雅翠是一个很精明,同时还有着极强功利心的人。”虎平涛解释:“无论李博文还是姚新秋,在这方面对她的评价都差不多。张雅翠家里的情况很糟糕,她母亲有慢性病,每天都得吃药。这也从侧面解释了张雅翠为什么对金钱如此执着。因为家庭,也可能是因为穷怕了,所以她迫切想要得到更多的钱。” 张万河还是觉得不太明白:“这与单子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对此还没有找到准确答案:“我觉得张雅翠之所以费尽心机在学校里搞动作,让李博文和关新伟帮助她,处心积虑把这次郊游目的地选在小凤山,应该与这些单据有着非常紧密的关联。” 说到这里,虎平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猛地想到一种可能。 在此之前,之所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是因为个人经历,同时也和他自身职业有关。 但是现在……虎平涛越想与觉得接近事实真相。 他连声催促张万河:“张哥,您现在带我去警局,这事儿必须得要陆晓旭出面才行。” …… 与陆晓旭约定,双方在警察局碰头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九点多了。 从停车场走进警局办公室,陆晓旭带着几个人迎了上来。 其中,有一个身穿浅灰色西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陆晓旭满面喜色走上前,拉住虎平涛的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上司林志恒,助理副处长。今天接到你的电话后,我把收集到的情况报了上去,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目前由他全面接管。” 虎平涛连忙双脚并拢,抬起右手行了个礼。 港城警方的助理副处长级别很高,相当于内地省级刑警总队的总队长,副厅级。 林志恒笑着伸出右手:“不必多礼。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这个案子有很多细节被我们疏忽了,如果不是你主动参与调查,恐怕得等到很久以后才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这话说的很策略,既夸赞了对方,又巧妙掩盖了港城警方之前的误判。 虎平涛知道这种时候没必要死抓住对方弱点不放。他礼节性地笑笑,客套了几句,跟着林志恒等人走进办公室。 很快,一杯香浓的咖啡摆在虎平涛面前。 林志恒笑道:“小陆说你喜欢喝咖啡。尝尝吧,这是我的私人珍藏。” 虎平涛微笑着还礼,直接进入主题:“林副处长,什么时候可以审讯?” 林志恒没有急于回答,他认真地问:“你想参与?” 虎平涛的态度很坚决:“是的。虽然我从一开始只是接受委托,但这是我的职责。” 林志恒边思考边说:“今天收到小陆的报告,我就给滇省那边通过电话,仔细问过你的情况。呵呵……滇省警察厅……哦,应该是公安厅,他们对你的评价很高啊!我和你们上一任厅长是老相识,以前在帝都开过会。他查过你的资料,然后传给我。没想到你家庭出身还是很不错的,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陆晓旭在旁边用佩服的目光看着虎平涛:“真没想到,你父亲竟然是虎将军。” 虎平涛颇感意外:“你认识我爸?” “我听过他的名字。”陆晓旭解释:“我二叔有亲戚住在广南,当年跟着你父亲打过自卫反击战。九1七以后政策放宽,每次过年的时候他们都来港城探亲,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起当年的事情,我听了很多。” 说到这里,陆晓旭改换话题,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个塑料证物袋。 “根据你在电话里说的情况,我带着人重新搜查了徐叔的住处,找到了这个。” 证物袋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装着几张盖有红色圆章的单据,与之前在张雅翠家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虎平涛伸手接过袋子,数了一下,总共有十张。 所有单据加盖的红色圆章数字都是“50”。 陆晓旭继续道:“你的判断是对的。当时在车上,有好几个学生都听到张雅翠的尖叫。他们的说法与关新伟完全一样。” 虎平涛重重点了下头:“证据确凿,可以进入审讯环节了。” 说着,虎平涛转过身,对林志恒笑道:“林副处长,请您放心,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港城警方办的。我没有插手,也不会对外宣扬。” 林志恒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面带微笑,认真地说:“谢谢!我代表港城警方谢谢你。另外……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起车祸虽然正处于查证阶段,尚未有真正的结论。可就之前的进展和警方态度来看,都没能给予足够的重视。不夸张地说:虎平涛的确帮了港城警方一个大忙。 林志恒继续道:“那么……接下来就由你和小陆负责,对嫌疑人进行审讯。” …… 十多分钟后,虎平涛跟着一名警官走进审讯室。 徐永德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因为双方是熟人,按照规定,陆晓旭不能参与审讯。 虎平涛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上来就直接表明目的:“说吧!你为什么要故意制造这起车祸?” 徐永德长着典型的“国”字脸。下巴很宽,相貌看起来敦厚朴实,看似性子沉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双手被手铐固定,只能抱成拳头,一个劲儿地叫屈:“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我在学校里开车快十年了,从没出过事故。那天下雨路滑,又是下坡路段,刹车失灵,我也没办法啊!” 第三百一九节 承认 虎平涛注视着他,淡淡地说:“刹车失灵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借口。但我们检查过那辆车的残骸,机械系统没有问题。” “那我怎么知道。”徐永德脸上全是无辜的神情:“当时对面来了一辆车,路又窄,我拼命按喇叭,对面没反应,我只能往右边打方向盘。本想着能避过去,可我估错了路面宽度,结果……警官,我承认我有错,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虎平涛盯着徐永德看了很久,给他足够的时间平静下来。 “徐永德,我提醒你。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录下来,成为呈堂证供。”虎平涛随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录音器:“你之前说过,因为刹车失灵,所以导致车祸。后来你又说,为了避让对面过来的车辆,被迫向右打方向盘导致车祸。呵呵……这才几分钟的时间,你前后的供词就对不上,到底那句话是真的?” 徐永德怔住了,连忙改口:“我说的就是刹车失灵啊!正因为踩了刹车没用,我才往右边打方向盘。” 虎平涛看着他,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你是一个有着二十年以上驾龄的老1司1机。你在学校驾驶校车的时间超过十年。对于如何应对各种状况,你有着丰富的经验……出事当天的确是下雨路滑,但这不是车祸的理由。” “我提醒你,有五个孩子死了。整整五条人命啊!你处心积虑这样做,晚上睡得着觉吗?” 徐永德被被他森冷的话语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后缩,慌慌张张连忙否认:“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在手中扬了扬:“事故调查结果显示,你对车祸负有主要责任。请注意,我说的“责任”,指的是交通事故,不是蓄意杀人。这两者的区别很大。前者只要入狱服刑,具体多长时间,由法官根据实际情况作出判决。后者就不一样了,呵呵……就算不是死刑,至少也是终身监禁。” 徐永德条件反射般发出尖叫:“我没有杀人!我不是故意的!” 虎平涛目光冰冷,如锥子般将徐永德牢牢锁定:“当天出事的校车宽度为2540mm,就算迎面有对头车,你没有完全的把握,当时也可以停下来,等着对方一点点慢慢地挪过去。可你为什么没有按照操作规程停车避让?非要在那样的情况下驾驶通过?” “你选择的车祸发生点很巧妙。虽然是下坡,距离山沟底部的落差却不大。更重要的是,从坡顶滑落的时候,只是车身前倾,沿着坡度向下滑行,这样一来造成翻滚的几率就很小。学生多多少少会受点儿伤,致死的可能性却不大。” 徐永德眼里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浑身抖做一团:“……你……你胡说!” 虎平涛没理他,用森冷且充满威慑力的语气继续话题:“我们查过校方的维护记录,这辆校车虽然使用了十四年,但整体状况良好,安全性也非常可靠,尤其是安全气囊和紧急制动系统,更是每次年检维护的重点。其实你制定的计划很高明,选择的出事位置也没有问题。如果一切顺利,顶多就是学生受伤,你因为操控失误被判入狱……半年,甚至几个月就能出来。” “可你千算万算,算漏了最重要的,也是被你忽视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天气。” “车祸前的那段时间,港城连续降雨。前往小凤山的道路是在原有旧基础上翻新,山沟坡道的中、下部分没有植被覆盖。当表层浮土被雨水冲刷过后,就露出埋在下面岩石。因此你预想中车体顺坡下滑的情况没有出现,尤其是到了山沟坡道中部,车轮撞上岩石,这才导致车体翻滚。” “我没有!”徐永德双眼发红,他拼命发出嘶吼:“不是这样的,你在故意编造。你想陷害我!” 虎平涛对此置若罔闻,冷冷地问:“你和张雅翠是什么关系?” 很简单的一句话,把徐永德问得当场呆住,张口无言。 他从未想过警察居然提到这件事。 “张……张……我不认识她。”徐永德感觉脑子里一片浑噩,他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做出否认,双手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眼角的抽搐频率极高。 “到了这个时候,否认还有意思吗?”虎平涛冷笑着发出讥讽:“你是校车司机。按照学校的规定,你持有当天乘车郊游的所有学生名单,必须配合领队教师,对所有乘车的学生一一点名确认。呵呵……你居然说你不认识这个人。” 徐永德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他表情显得很尴尬,尤其是“恍然大悟”的成分就更显得虚伪:“……那个……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她,只是……只是不怎么熟。” “你和张雅翠的关系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虎平涛故意刺激徐永德,迅速发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不熟?呵呵,徐永德,你怎么跟挤牙膏似的,我挤一点儿,你说一点儿。要不要我再给你点儿提示:一个是学生,一个是校车司机,年龄差距超过二十岁以上。呵呵……你可以做她的父亲了。” 不等对方回答,虎平涛拿起另一份文件:“你和你老婆半年前已经离婚,你现在一个人住。但就我们查访的结果表明,你和你前妻的关系非常好。照常理来说,你们不应该离婚,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徐永德低着头,不敢再看虎平涛。他感觉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火焰,正从内到外将自己活活燃烧,随时可能化为灰烬。 “我劝你不要继续隐瞒了。这样做真的很没意思。”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既然把你带到这儿,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详细情况。有些已经摆明了而且证据确凿的事情,你说与不说都一样。” 他盯着徐永德,发出深深的叹息:“五个人,五条命。就算被你蒙混过关,花钱的时候你能心安理得吗?那些受害者……包括张雅翠,他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徐永德低着头,仍然不肯说话。 虎平涛从桌上拿起装有单据的证物袋,骤然提高音量,几乎是吼一般:“徐永德,抬起头来,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他的目光与证物袋接触,装在里面的单据实在太熟悉了。徐永德浑身一震,顿时面如土色。 “你以为死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虎平涛用力一拍桌子,指着对面怒声咆哮:“就算你赢了钱,你也没命花!你……这起案子性质实在很恶劣。既然你拒绝交代,那我就想法官提请公诉,从严判处。” “你下半辈子就永远呆在监狱里别想出来,到死也必须吃牢饭!”虎平涛是真的来了火气。 徐永德被吓住了,颤抖着连连摇头:“……我……我说……我说。” …… 与审讯室一墙之隔的房间,林志恒与陆晓旭站在窗前,透过大型镀膜单反玻璃,看着整个审讯过程。 林志恒非常欣赏虎平涛的审讯手段,低声发出赞叹:“内地公安还是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给上面打报告,尽快推动与内地警方的交流合作,互相取长补短。” 陆晓旭半低着头,“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林志恒偏头看了他一眼:“别那么灰心丧气,万事想开点儿。” 陆晓旭心中的纠结无法解开,他发出长长的叹息:“我没有想到,徐叔他……” 摇摇头,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志恒认真地说:“其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都被蒙蔽了。从一开始,整件事就被定性为交通事故,谁也没往刑事案件方面去想。说起来,如果不是郭氏集团的介入,恐怕这案子根本不会被深究,就算徐永德以“交通肇事”的名头被判入狱,最多也只在里面关两年就能出来。” 陆晓旭沉默着点了下头。 整件事情的迷惑性实在太大了。 之所以产生误判,是因为事发当时徐永德在车上。他是司机,也没有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动机。 如果是故意制造事故,那么车辆机械系统多多少少会遭到破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脱罪。 然而警方对车辆残骸反复进行搜检,没有发现这方面的问题。 至于徐永德在之前讯问中一再声称的“刹车失灵”,可以理解为他在事故发生时的惊慌与误判。 类似的例子很多,全世界都有。 林志恒抬手轻轻拍了下陆晓旭的肩膀,劝道:“想开点儿,先听听徐永德是怎么说的吧!” …… 审讯室。 徐永德要了一支烟。 他大口吸着,香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很快就燃烧到距离他手指很近的位置。 “能再给我一支吗?”徐永德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眼里满是乞求。 虎平涛把烟盒放在桌上,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他眼里同时释放出严肃和冷漠:“你已经抽过一支了。想要也可以,但不是现在。” 徐永德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低下头,视线落在夹在指间的烟头上。他满脸苦意,颇为不舍地烟头凑近嘴唇,带着说不出的贪婪与眷恋,深深用力,将最后的烟草彻底吸尽。 松开手指,闪亮的烟头掉在地上。 “我……需要钱啊!” 他的开场白很直接,夹杂着毫不遮掩的自嘲,更多的还是悲伤与无奈。 “沛萍……就是我老婆。她是个好女人。她是我中学同学,家境比我好,人也长得漂亮。说起来,我和她能走到一起,也是阴差阳错。” “那年放暑假,我约着沛萍出来看电影。老片子,刘德花和吴千莲的《天若有情》。那电影不错,我们看完都觉得很带感,就没回家,住在外面。” “后来沛萍的父母知道了,想要把我们分开。沛萍死活不愿意,铁了心要嫁给我。”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实在太年轻了。如果换了现在的社会环境,沛萍根本看不上我。” “我成绩不好,中学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沛萍父母给了我们一些钱,我那时候压根儿没想过要好好规划以后的生活。拿着钱就胡吃海喝,整天跟朋友一块儿玩……主要是赌钱。起初是打牌打麻将,后来觉得这样太慢,直接推牌九。” “沛萍生孩子的时候,家里的积蓄只剩下几千块,别的都被我在赌桌上输光了。” “不怕你们笑话,如果不是沛萍她父母接济,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我爸妈一直骂我,说我是败家子。我爸是个狠人,听说我输光了家产,拎着钢管和刀子就来家里找到我,差点儿把我打死。” 说着,徐永德扭动身体,露出肩膀左侧一条很大的旧伤疤:“这是当时我爸用刀砍的,还好伤口不深。” “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从那以后,我大彻大悟,再也不沾赌了。” “托朋友的关系,我学了驾驶,找了份儿开车的工作。” “虽然我想好好过日子,也认认真真工作赚钱,沛萍却变了。” “说起来,不是她的错。因为赌钱,我伤透了她的心,她对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态度。” “我知道她跟以前的一个中学同学搞在了一起。那男的我以前见过,瘦瘦弱弱的,面皮白净,上学的时候成绩非常好。他以前就追求过沛萍,但以前跟现在不同,那时候中学生很崇拜混社会的人。正因为这样,沛萍才跟了我。” “那男的毕业后去了英国留学,前些年回来,从其他同学那儿弄到了沛萍的电话号码。具体经过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俩搞在了一块儿。” “沛萍提出离婚,我说什么也不愿意。我求她给我个机会,我发誓我一定改。” 第三百二十节 场势 “那天晚上我跪在沛萍面前,求了她大半夜,她好不容易才同意了。” “我看得出来,沛萍其实很犹豫。” “我后来查过,那男的家里很有钱。他一直没有结婚,声称是等着沛萍……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可人家既然你这么说了,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是真心想要悔改,我不想失去沛萍。何况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 “这人呐,只有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从前的好处。如果我上学的时候像那男的一样成绩优秀;如果我毕业以后没有跟着道上那些人烂赌;如果我找到一份收入更高、更体面的工作,情况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后悔有什么用呢?” “我必须想办法弄钱,而且是一大笔钱。只有这样,才能拴住沛萍的心。” “可想来想去,我发现还是只能靠赌。” 说到这里,徐永德抬头看着虎平涛,发出恳求的声音:“再给我一支烟吧!” 虎平涛这次没有拒绝。 “谢谢!”吸着烟,徐永德长长呼了口气。 他收起脸上追忆的神情,任由烟雾环绕着自己。良久,才缓缓地问:“你听过“场势”这种玩法吗?” 虎平涛的语调很正常,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冷淡:“以前我是不知道的,今天上午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徐永德的身体有些僵硬,可他并不打算调整坐姿:“赌博害人啊……只要沾上这个“赌”字,就有很多种玩法。牌九、麻将、老虎机……还有扑克牌的玩法就更多了。只要去一趟葡京,就能见识到所有的赌法。” “场势……是一种新玩法。其实要说新也不能算新,只是知道这种玩法的人不多,是一个封闭的圈子。” “有句老话说得好:十赌九骗。无论是官方发牌的赌场,还是六合彩,本质上都一样,就是个概率问题。呵呵……这道理我是砸进去上百万以后才慢慢琢磨明白。如果以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赌博输了钱的人都会找各种理由认为自己没有错。久而久之,就变成“经营赌场的人在暗地里搞鬼”这套理论。是是非非就不提了,因为没意思。我就说“场势”这种玩法,其实是经营者吃透了赌徒心理,具有针对性搞出来的。” “场势的玩法很多,只要你愿意,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来赌。” “比如某个电影明星,先说男的,刘德花、周新池、周润法……从今天开始,以一个月为期限,只要与他们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赌“场势”的理由。” “就说刘德花吧!生病、交通事故、与别的女人有染、身体胖瘦……都可以赌。具体盘口以他近期的各种新闻为标准,还有就是他的生活习惯。一般来说,赌明星生病这种事情是很难的。但只要有狗仔队的存在,稍微一点儿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地下赌场也以这个作为输赢凭据,开出不同的赔率。” “我很喜欢刘德花,主要是因为他在女人方面没有绯闻。连续好几年了,地下赌场对他这方面的“场势”,开出的赔率高达一比六,但从未有人赢过。” “相比之下,投注率更高的是针对女明星。尤其是那些刚出道不久的新人,也就是所谓的“十八线小明星”。赌“场势”,赌的就是她们会不会被包养,或者与某个男的爆出绯闻。时间从一个月到半年不等,当然赔率也不太高,通常是一赔一点三,甚至更低。” “赌“场势”这种事情,只限定老客户。新人别说是玩了,赌场根本不会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因为玩的很小心,而且也是秘密,不能扩大范围。” 听到这里,虎平涛很是不解:“赌场的利润来源于客人。只有扩大客源,他们才能收入更多。这有些说不通啊!” 徐永德解释:“其实赌“场势”来源已久。每年欧洲杯、世界杯赌球,就是“场势”的一种玩法。还有就是每一届米国总统选举,也有很多人下注。” “诺贝尔奖每年评选一次,经营“场势”的人会提前给出一份获奖者名单,根据这个来下注。” “各国每年都会公布年度预算,比如军费、医疗保险、基建等方面。这个也可以用来赌。就以米国本年度的军费为例,公开的数字是七千七百亿美元。“场势”的玩法有两种:一种是赌的比较少,以“亿”元为单位,上下浮动标准不超过数字“一”。还有一种是以“千万”为单位,规则与前面说过的一样。” 虎平涛平静地说:“看来果然是什么都可以赌。不过你说的这些都很正常,很多国际赌博集团都会这样做。” 徐永德认真地说:“港城地下赌档最早的“场势”玩法,主要是针对历届港督的任职时间,以及撒克逊人委任的新港督具体是谁。这种玩法起初是在上层圈子里流行,听说李超任、包船往,还有领带大王和服装大王都参与过。他们赌得很大,玩的也很正规,直接签几千万,甚至好几个亿的对赌协议。” “赌“场势”的做法上不了台面,合法经营的赌场也不会把这个当做主要业务。” “后来,场势的玩法就变了味。主要是有些人不相信正规赌场的做法,认为同样也在作假,坑大伙儿的钱。” “针对这种情况,地下赌档就搞出来另类的“场势”玩法。” “最常见的一种,是赌生孩子。” 虎平涛心中感到惊讶,脸上却处变不惊:“具体是怎么个赌法?” 徐永德解释:“比如一个孕妇到了生产期,要生孩子,就去医院待产。赌场得到消息,就派人去现场守候。其实就是在产房外面等着孩子出来,然后记录时间……赌场在医院里有人,会提前给出消息,让大家下注,根据不同的赔率,生孩子的时间有“分钟”、“十分钟”、“半小时”几个不同的档次。“分钟”的最高,赔率可以达到一比三。” “赌生孩子的玩法最受欢迎。因为这个很公平,很多赌客都会去医院现场等着,跟赌场的人一起,就赌产房开门的那一刻。” “去的人多了,有几次差点儿闹出乱子。后来就改了规矩,赌场方面把赌“场势”的人集中起来,让大家推出几个代表。可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玩了几次以后,有人提出质疑,认为那些代表可能被赌场收买,故意在孕妇生孩子的时间上串通一气,从中牟利。” 虎平涛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平静地说:“很正常。有利益就会产生冲突。赌博本来就有输赢。赢钱的当然不会有意见,输钱的就要找理由。无论任何一种公平的做法,在他们看来都有黑幕。” 徐永德点点头说:“是啊!所以赌“场势”的玩法也在变。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赌生孩子,他们玩的很出格,胆子也越来越大。” “前些年,银海大厦有人跳楼。这事儿当时上了新闻,你们做警察的应该有印象吧?”他问。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尽可能让语气变得正常,但也带了一些命令的部分:“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徐永德的语速比之前慢了一些:“当时有个女的站在楼顶上,据说是因为感情问题想要自杀。警察和消防员都赶到现场,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也在。那天赌场开了临时盘口,无论跳与不跳,都是一赔一。” “几乎所有玩“场势”的赌客都下了注。我也买了那女的跳楼自杀。因为这种事情很公平,不可能有暗箱操作。哪怕赌场老板有再大的能量,总不可能让一个大活人爬到楼顶往下跳。而且这种玩法很新鲜,非常刺激。” “尽管当时有多人劝阻,那女的还是从楼上跳下去,摔成一堆肉泥。” “那次没人再提“公平与否”的话题。这种事情不可能作假。” “玩了第一次,就想要接着再玩第二次。可活人跳楼这种事情不可能每天都有,赌场为了扩大生意,于是挖空心思在“场势”方面做文章。” “他们规定每次下注不能低于一千块,而且必须是倍数下注。” 说着,徐永德抬手指着对面的桌子:“你刚才给我看的那些,就是赌场的下注单。从数字一到九,代表一千和九千。只要上了十位数,就多加一个“零”,代表上万的注码。” 虎平涛想起供奉在张雅翠灵位前那几张数额高达“五十”的押注单。按照徐永德的说法,每张单子的押注金额就高达五万块。 他拿起装有押注单的证物袋,缓缓地问:“这种单子很普通,任何一个打印店都可以做。加盖的图章也很简单,没有复杂的花纹,也没有防伪标示……那些开赌场的就不怕别人伪造吗?” 徐永德连忙解释:“你说的没错,单子和图章都可以仿造。关键在于盖章用的印泥。赌场每次验证押注单都要用紫外线灯照一下,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好像是印泥里掺了某种东西,在紫外线灯下会显出不同的颜色。” 虎平涛微微点头:“接着说。” 徐永德道:“后来赌场新开了很多“场势”项目。比如选择某个路段,赌今天发生多少起交通事故。大的小的都算,如果压中准确数字,赔率更是高达一比五。上下浮动数字一般为三起,一赔一点五。” 说着,徐永德偷偷观察着虎平涛脸上的神情变化:“还有专门针对你们警察的“场势”。比如选定一个屋邨,赌当天会不会发生民事纠纷。如果是伤人之类的案子,赌注和赔率也会相应增加。” 虎平涛目光严峻。 如果不是接触到张雅翠的案子,他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赌“场势”。 搞出这种玩法的人,的确做得非常隐秘。 他淡淡地说:“说说张雅翠吧!你和她的关系,应该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徐永德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是她先主动找上我的……其实前些年,就是张雅翠上中三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她。每个学校里都有几个混社会的学生。当然这不是什么坏事,我指的是他们与社会接触比较多。可如果没有父母和老师的限制,很容易走偏道。” “说起来也是巧,张雅翠和我经常去同一个地下赌场。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注意,毕竟学校里那么多的学生,我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 “有一次在赌场里,她主动找到我,说是想借点儿钱扳本。她要的钱不多,五百块,后来她赢了,把钱还给我,说是知道我,就这么认识了。” “我对张雅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真的!” “她身边的男人很多,都是混黑道的那种。光是我见过的就有好几个。他们经常聚在赌场里玩。不过我看得出来,张雅翠应该是从那些男的身上搞钱。她每次都穿的很暴露,也不计较别人看她的眼光。” “一年前,我和沛萍的关系已经很僵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弄到钱,而且是一笔数目很大的钱。我那时候已经非常克制,虽然还是在赌场里玩,但每次下注都有分寸,不像过去那么疯。” “我找到赌场方面的人……这个我得说明一下,赌场老板具体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出面主持的人经常换,我只能以当时负责的人为主。我提出,想跟他们做个交易————我开校车,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故意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赌场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于是我和他们签了密约。” “那次的事故很简单:我正常驾车行驶,临近路口的时候控制速度,故意不让旁边的车插道。这一手是当年我跟师傅学的,后来玩得很熟。那天我把速度压得很慢,好几辆车想要从旁边插进来,都没有成功。” 第三百二一节 她是主谋 “实线并道是违规的。但很多人对此并不注意。就这样,在约定的路口,一辆“雪铁龙”从旁边插过来想超车,我看准机会,先放他的车头过去,在实线位置把他给撞了。” “警察来了以后判我无责。” “因为我开的是校车,在那些赌客看来就显得公平。因为校车的安全性很高,何况当时车上的乘客都是学生,大家潜意识都认为不可能有问题。”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与你发生擦碰的那个人呢?赌客不会认为他也没有问题吧?” 徐永德回答:“那就是赌场方面的事情了。至于如何澄清,如何公开那人的身份,都与我无关。不过按照我的猜测,赌场可能是从对方购买的车辆保险着手,这样一来,可信度就高。” 虎平涛语气严肃:“你从中得了多少好处?” “五万块。加上我押注的六万,总共是十一万。”徐永德不情愿地老实承认:“因为制造的“场势”影响力不够大,效果也不太好,所以弄到的钱就不多。这个主要看赌客下注的数字,赌场赚得多,我分成就多,否则就少。”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怎么这种事情还讲究影响力?” 徐永德点头回答:“影响力大关注的人就多,最好是能上头条新闻的那种,也就是所谓的大事件,这样才能吸引赌客加倍投注。” “我把这些钱存起来,按月交给沛萍。我告诉她,我在外面找了一份兼职,以后每个月都能拿双薪。我没别的想法,只求她像从前那样,跟我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后来……张雅翠找到我,说她知道我和赌场方面的交易。”徐永德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虎平涛很奇怪:“你不是说与赌场方面签了密约吗?张雅翠怎么会知道?” 徐永德抬起头,神情很复杂:“……她很聪明。我后来才明白,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凭感觉猜的。” 虎平涛越发感到惊讶:“这种事也能猜?” 徐永德苦笑着解释:“其实她猜的还是有一定道理。她认识我,经常看见我出入赌场。她去赌场的次数多了,也被认为是老赌客,因此张雅翠知道赌“场势”这种玩法。我不知道她具体有没有参与,可她把我、学校、校车、赌场、事故联系起来,故意诈我……我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吓唬,就把不该说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她。” “你的心理素质很糟糕啊!”虎平涛叹道:“区区一个小女孩都比你强……说吧!你们又做了些什么?” 徐永德陷入回忆:“张雅翠以这个要挟我,让我协助她,做一票大的。” “她说她跟我一样,需要一大笔钱。” “起初我不想答应,张雅翠也没逼我。她告诉我,赚钱是为了帮她妈妈治病。于是我跟着她去了她家,看到实际情况……她真没骗我,于是我就动了心。” 虎平涛淡淡地问:“你真有那么好心?你故意制造车祸,赚了十一万,每个月分开交给你的妻子,算算时间那笔钱也差不多用完了。为了维持在外面兼职的谎话,你必须搞到更多的钱……我说的对吗?” 徐永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张雅翠说她有个计划,需要我的配合。” “学校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让各班老师带着学生外出郊游。张雅翠私下约我出来,让我想办法在开车前往郊游景点的路上,制造一起车祸。” “这事儿我以前干过,第二次做就比第一次有经验。那个……警官,我要声明一下,当时我真没想过要把事情搞这么大。我一直觉得车祸的概念就是两车擦碰,或者撞上路边围栏什么的。顶多就是车子受损,人没事的那种。” 虎平涛一直在注视他。 徐永德的眼睛里透出焦急的目光。 看得出来,他应该没有撒谎。 看到虎平涛长时间没有回复,徐永德更急了,音量也下意识提高:“我发誓!我没骗你!” 虎平涛摆了下手,认真地说:“这不重要。车祸已经发生了,死了五个学生。无论你之前是怎么想的,都无法改变现状……接着说吧!张雅翠的计划是什么?” 徐永德张了张嘴,情绪很快变得低落。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精力,丝毫没有之前的亢奋,就连身体也无法坐直,只能向前趴着。 “……张雅翠跟我睡过,她主动勾引我。你相信吗?”他忽然毫无预兆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与其说是主动交代,不如说是另类的挑衅。 虎平涛目光再次变冷,语句铿锵:“徐永德,你搞清楚,这里是警察局的审讯室,不是你自己家里。既然把你带到这儿,就说我们对你的情况已经很了解。我知道你有抵触心理,觉得你在整个案子里不能算是主谋。但我得提醒你————这种事情不是你说了算。你没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 这些话兼具威胁与威慑成分,如锋利的刀剑,将徐永德心中那点儿不满和侥幸彻底粉碎。 虎平涛将上身向前探出,做出强势的威逼状态:“你可以不说,你还可以把所有秘密都藏在心里。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停顿片刻,他加重语气,冷笑着继续道:“任何事情都具有时效性。我们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张雅翠虽然死了,可地下赌场那些人还在,只要抓起来一问,很多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事儿了吗?我们还可以从其它方面了解情况。等到案情明了,你罪上加罪。到时候你根本不可能得到宽大处理,法官还会因为你现在的拒绝与执拗,从严判处。” “我提醒你:现在可不是撒克逊人殖民时期。港城九七年就回归了。虽说是一国两制,但在法律方面,内地对港城的影响非常大。很多案件……尤其是像这次的车祸,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影响。你以为张雅翠死了就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你以为区区一句“我不知道”就能顽抗到底?徐永德我告诉你,最好放聪明点儿,这里是中国,我们的法律保留了死刑,还有长达无限刑期的苦役!” 虎平涛说话半真半假,其中有威胁成分,也有恐吓成分。 以前办案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听王雄杰说过:有些罪犯对现有法律条文的精通程度,不亚于专业人士。他们对法律本身不感兴趣,而是在作案以后,出于对未来的焦虑和恐慌,被迫对现行法律进行了解。这一种预防手段,主要是了解自己所犯罪行究竟达到何种程度?如果被抓,将面临何种惩罚? 徐永德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 港城警方最初没有将他纳入涉控范围。在医院治疗期间,徐永德详细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撒克逊人对港城殖民时间长达九十九年,很多法律方面的条文已被默认。虽然从九七回归至今,时间已经长达二十多年,却不可能彻底消弭历史带来的影响。 徐永德本能的认为,法院不会判处自己死刑。 虎平涛刚才说的这些话,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他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不要……我……我不想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 虎平涛抬手指着他,厉声喝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张雅翠为什么要去小凤山?” 这是本案最大的疑点。 徐永德陷入了极度恐惧,他迫不及待想要撇清自己,语句虽不太连贯,说话速度却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变快了许多:“那个地方是她选定的。这,这真的跟我没关系啊!张雅翠告诉我,她和她男朋友去过大屿山和小凤山,这两个地方都适合露营。可比较下来,她觉得小凤山那边的环境要好得多。” 虎平涛逼问:“谁是张雅翠的男朋友?” “她男朋友很多,有好几个。”徐永德连忙回答:“我在赌场里就见过四个。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因为……因为男女朋友这种事……真的不好说。” 虎平涛微微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继续。” “两个多月前,张雅翠让我借了一辆车,说是去现场看看。她……她那边故意勾引我,穿的很暴露。我发誓,我真没对她动过心……真的,我真没碰过她。” 徐永德絮絮叨叨老在重复同一个话题,虎平涛听得很不耐烦,抬手重重拍了下桌子:“徐永德我警告你,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玩。如果你再这样东拉西扯,只会罪上加罪!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说重点!” 对付这种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必须让他感到害怕。 “好的,好的。”徐永德连声答应:“那天我和张雅翠跑了一趟小凤山。她让我沿途观察,留意看看适合制造车祸的路段。不得不说……张雅翠胆子实在太大了。她指的“车祸”跟我想的区别非常大。根本不是普通的车辆擦碰,而是直接把车子从山上开了掉下去。” “我被吓坏了……说实话,我一直奉行安全驾驶的理念,而且我这个人很怕死,故意制造翻车这种事情我连想都没想过……我的确需要钱,可我不想死啊!” “那天下午回到城里,张雅翠带我看了一场电影。” 听到这里,虎平涛很是不解,皱起眉头问:“看电影?她居然带你看电影?” 徐永德老老实实地说:“起初我也以为她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等后来进了电影院才发现我想错了。那天看的电影是《速度与激情》,其中有一段情节,是主角被逼的没办法,被迫驾车从山上冲下来。那山坡太陡了,至少有四十五度。” 虎平涛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张雅翠让你模仿电影里的做法,把校车从山顶开下去?” 徐永德点了下头;“出事的路段是她选定的。那个地方没有围栏,山坡的坡度也没那么陡,只要控制好车速和方向,就能下滑行驶,从坡顶一直冲到沟底。” “张雅翠问我有没有把握这样做?她还说,这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办法。她了解过校车的车体结构,安全稳定方面绝对有保障。顶多就是搭乘的学生在车体下滑过程中因为碰撞受伤,但伤势不会太重,也不会导致死亡。” 虎平涛暗叹着缓缓摇头:“你们就这么肯定?” 徐永德回答:“校车质量我是清楚的。整体框架结构非常稳定,而且牢固。张雅翠说的也没错,以我多年来的驾驶经验和技术,的确有把握控制车体从山上滑下来,整个过程不会发生翻滚。这样一来,就是一次完美的意外事故。” 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你们……真的不怕死吗?” 徐永德低着头回答:“校车的综合性能非常好。因为司机是掌控车辆安全的关键,所以在设计车辆的时候,针对司机的保护措施做的很完备。只要绑上安全带,加上从驾驶位不同角度释放开的安全气囊,就算车身严重受损,司机也不会有大碍。” 虎平涛目光森冷,讽刺地说:“原来如此……难怪你敢以身涉险。” 徐永德心里发虚,不敢与他直接对视,只能偏头避开来自对面的目光,低声道:“我也是没办法……我需要钱……既然张雅翠策划好了一切,我也觉得这计划很完美,就按照她说的做了。” 虎平涛问:“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算一切顺利,没有学生死亡,学校方面也不可能继续用你。就这样丢掉饭碗,你也心甘情愿?” 徐永德沉默了几秒钟,发出沙哑的声音:“我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沛萍跟我关系闹得很僵,我必须尽快弄到一笔钱……而且是数目很大的一笔钱。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我的家庭。” 第三百二二节 输赢 “我在赌场里买了“场势”的重注。” 虎平涛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摆在手边的证物袋,里面装有十张加盖了红色圆章的投注单。标注的数字,都是红色的“五十”。 他拿起袋子,对着徐永德晃了一下,平静地问:“一张五万,十张就是五十万。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借的。”徐永德低声回答:“我从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 虎平涛眉头皱的很紧:“你就不怕还不上吗?” “只要赢了就能还上。”徐永德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这件事情我和张雅翠筹划了很久,各方面的问题都考虑过,前前后后去了现场好几次,反复确认细节。” “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学校是否选择小凤山作为郊游景点。因为所有前期准备都是围绕着这个进行。一旦校方另选景点,那我们所有工作都白做了,全是无用功。” “张雅翠让我不用担心,说这事儿她负责搞定。我很好奇,问她究竟有什么办法,她却让我别管,还说知道太多对我没好处。” “我当时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就一个小女生,会有多大的能量?如果张雅翠长得很漂亮,那事情成与不成还两说,毕竟她有身体优势。可她相貌平平,家里也没什么钱,凭什么说这种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全校有二十个班都选择去小凤山郊游……整整二十个班啊!” 徐永德发出长长的叹息,神情也变得尤为感慨。这引起了虎平涛的注意,疑惑地问:“选择去小凤山郊游的班级数量,与这个案子有什么关联吗?” 徐永德苦笑着解释:“赌“场势”分为很多种情况。我是后来才知道,赌场方面把学校这次郊游作为非常重要的“场势”,早在出游前两个星期,就开出相应的盘口。” “第一次“场势”,赌的是学校列出的出游景点。大屿山、海洋公园、迪斯尼乐园、博物馆……这叫赌“范围”,有三种选择,在总共二十多个景点当中,分别选出三个、两个和一个。按照不同的赔率下注。其中赔率最高的是“一个”,也就是按照学校所有班级,或者大比例班级最终选定的郊游目的地。” “第二次“场势”,赌的是选定同一个郊游景点的班级数。比如你觉得有两个班会去海洋公园,就按照这个下注。这种玩法非常灵活,可选性很大,而且很难暗箱操作,赌客也很喜欢。某种程度上跟赌球差不多,赌场开出的盘口赔率也不一而论。比如超过十个班选择去同一个景点,只要同时压中景点和班级数,就能赢一大笔钱。” “第三次“场势”,赌的是参加郊游的学生数量。这个同样也有“范围”和“精准”两种玩法。但实际人数很难猜,而且容易作假。打个比方,如果有很多赌客选择出游的学生是“一百”人,而且下了重注。那赌场方面就会派人搞事,通常是选择几个容易下手的目标,要么头天晚上对其进行骚扰,睡不好觉,第二天出不了门;要么郊游当天去学校的路上故意制造纠纷,比如撞车吵架什么的,总之就是耽误时间,让你去不了学校……所以这种玩法参与者大多选择“范围”,不会选择去才赔率更高的“精准”数字。” “我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制造车祸,而且不能被人看出破绽方面。所以对赌场方面的变化,一是没有留意,二是他们也有意瞒着我。直到第四次“场势”开盘,也就是赌“校车在前往景点的过程中,是否会发生意外”这个项目,我才开始下注。” 虎平涛神情冷肃,认真地问:“具体赔率是多少?” 徐永德回答:“有好几种,是针对车祸轻重状态而定的。擦碰之类的轻微事故,赔一点二;撞人受伤但不致命的一般事故,赔一点五;如果车祸导致死亡……死一个人是一赔二,死两是一赔二点五,三个至十个是一赔三……还有更高的,如果死者数量超过五十个,赔率就高达十倍。” 虎平涛听得浑身发冷,良久,才慢慢地说:“你们真的是要钱不要命啊!” 徐永德坦言:“只有这样才显得真实。参赌的人要的就是“公平赌博”。他们认为只有死人的情况才是真的,才没有人在背后操控。毕竟开赌场是为了赚钱,他们不会为了这个主动惹上杀人官司。” 虎平涛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冷地说:“按照你刚才说的,你压了五十万,有五个学生在车祸中死亡,那就是三倍的赔率,赢了一百五十万?” 徐永德沉默着点了点头。 虎平涛讽刺地说:“一次就弄到一百万,除了还高利贷的钱,你至少还剩下八、(和谐)九十万,的确挺多的。” 徐永德低着头,发出不甘心的叹息:“……其实我赚的没有张雅翠多。她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虎平涛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徐永德解释:“赌场方面为了确保盈利,对同一件事情,会开出不同的“场势”。这次郊游,赌场足足开了三十五个“场势”。除了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还有赌车祸具体发生路段、赌车祸原因、赌校方董事会事后处理以及反应……比如事故发生后董事会有多少人辞职,学校方面有多少人受到处分等等。” “还有赌发生事故后急救车从城内多久才能赶到事发现场。这也是“场势”的一种。” “刚才我说的是“事故”场势,还有赌正常“场势”的。赌场把小凤山在地图上划出不同区域,赌学生具体在哪个区露营、赌学生在玩的过程中会不会发生意外,包括打架之类的纠纷,具体次数,以及领队教师的处理方法……总之的一切都可以赌。” 虎平涛对此表示疑惑:“赌的范围这么大,到了最后的信息证实阶段,给出的结果能让赌客相信吗?” 徐永德解释:“你太小看那些参赌的人了。他们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各有各的消息来源,各有各的圈子。之所以选择赌“场势”,就是因为这种玩法存在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而且真实性很高。他们愿意为此下注,而且还是多重下注。这样一来,赌场方面的盈利就极为可观。” “有“大场势”和“小场势”之分。这次的事情就属于“大场势”,我指的是学校郊游,不是车祸本身。因为围绕着“郊游”,可以展开很多可赌的方面。任何一个分支“场势”,赌场收到的投注赌金,就有好几百万。” “张雅翠的确很有心计。她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一切。”说到这里,徐永德发出夹杂着鄙夷成分的叹息:“她一口气赢了将近四百万……将近四百万啊!” 虎平涛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想起摆在张雅翠灵位前的那三张投注单,纸面金额与徐永德的一样,都是“五十”。 五万块一张,三张就是十五万。 虎平涛缓缓地说:“张雅翠只压了十五万,她怎么可能赢那么多的钱?” 听到这里,徐永德猛然抬起头,满面震惊地望着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虎平涛淡淡地说:“我们警察就是干这个的。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也不会把你抓起来……说吧,张雅翠为什么能赢那么多的钱?” 徐永德心中再无侥幸,他神情颓丧,低下头,认命般地说:“场势里有种玩法,叫做“连环赌”。以学校郊游这种“大场势”为例,赌场会开出很多多与其连带的“小场势”。为了吸引赌客下注,赌场会在一些小概率的“场势”上设置超高赔率。比如我之前说过的猜出游学生数量,就是其中之一。” “所谓“连环赌”,就跟赌马差不多。赌马赌的是场次、马位、马身等等……而“场势”这边的连环,赌的是连贯状态。” “张雅翠选择了前往小凤山出游的具体班级数量、班号、车祸是否发生、具体发生地段等总共六个“小场势”。她投注的赌金虽然只有十五万,可累计相加,还有“连环赌”的倍数堆积,所以赢的钱加起来就很可观,比我多多了。”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真的!我从未想过这个年龄的小女生竟然有能力谋划这种事情。她的确是为了钱,处心积虑就为了这个。以张雅翠的家庭状况,不可能拿出十五万,我估计她和我一样,也是从地下钱庄借了高利贷。” 说着,徐永德长长吐了口气,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茫然:“可她还是死了……赢了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唉……人算不如天算啊!” 至此,整个案情彻底明朗。 …… 办公室里,林志恒用力握住虎平涛的手,热情洋溢:“谢谢!实在太感谢了!虎警官,如果没有你帮忙,这案子长期拖延下去,我们警队的声誉也会产生负面影响。”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虎平涛谦虚地笑笑,他有些感慨:“我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女生,加上一个校车司机,想通过赌博赢钱,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陆晓旭在旁边插话:“接下来,我们会根据徐永德的口供,对地下赌场展开调查和清理。” 虎平涛的神情有些迟疑:“张雅翠赢的那些钱……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林志恒明白他心中所想,他认真地说:“张雅翠家里的问题,我已经交给屋邨所在社区处理。港城不比凹门,赌博是违法行为,张雅婷的所有赌金都将被罚没,她欠高利贷的钱我们也会处理。放心吧,一切都按规矩来。” …… 林志恒邀请虎平涛在警局食堂共进晚餐。 饭后,陆晓旭送着他出来。 天已经黑了,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凉风习习。 陆晓旭递了一支烟给虎平涛:“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什么时候走?” 虎平涛接过,凑到陆晓旭的打火机上把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笑着问:“感觉你好像很讨厌我,急着赶我离开?” 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彼此关系已经很熟。陆晓旭笑道:“你老婆不是刚生完孩子嘛,现在回去,还能赶上孩子满月。” 虎平涛笑道:“你是不是该送我点儿礼物,让我带回去?” 陆晓旭看了他一眼:“我买了两个猫公仔,改天给你。” 虎平涛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陆晓旭却不这么认为:“我可是当真的。我真要好好谢谢你……徐永德以前没有案底,再加上学校方面对他的评价也不错,因此从一开始,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普通车祸,没往刑事案件方面去想。” 虎平涛凝神叹道:“张雅翠可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虽然精明,可还是算漏了“天气”这个重要环节。” 陆晓旭的情绪有些低落:“死了那么多的学生……难怪她在校车翻滚的时候喊出那句话……不应该是这样……哼!她也不想想,足足四条人命啊,都是她的同班同学。” 虎平涛认真地说:“张雅翠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给她妈妈治病。她也没想过要杀人,只觉得应该是正常的交通事故。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徐永德那句话说的没错:人算,不如天算。” 陆晓旭沉默了很久,调整情绪,抬起头,问:“我听张哥说,陈妙筠委托你调查她女儿半夜惊厥的原因。现在一切查清楚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虎平涛笑着缓缓摇头,叹道:“不见得啊!” …… 郭玲钰订了下午的航班。 一大早,张万河驾车送着虎平涛出门,来到陈妙筠家中。 昨晚就打过电话,定了今天双方约谈。 姚新秋的精神不是很好,看上去有些忧郁。 第三百二三节 你终于回来了 陈妙筠与张万河借故离开,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虎平涛把整件事情详细解释了一遍。 “所有事情都是张雅翠谋划的。她需要钱给她母亲治病。她想制造一起车祸,通过在赌场下注的方法赢一笔钱,却没想到校车在滑坡过程中撞到岩石,发生翻滚,导致她和另外五名学生当场死亡。” “司机也有私心……” 最后,他平静地说:“我要走了。” 姚新秋用闪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回内地?”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是啊!回去我要好好上班,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你也一样。” 姚新秋双手互相握着,情绪一直不太好:“没想到所有事情都是翠翠搞出来的。其实我应该多帮帮她,说不定……唉……” 摇摇头,她不再言语。 虎平涛宽慰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 姚新秋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吞吞吐吐地说:“……我……不会和李博文在一起了。”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姚新秋鼓足勇气,认真地说:“其实……我喜欢你。” 虎平涛微笑着回应:“你上次就说过,我结婚了,有老婆孩子。” 姚新秋越发显得忧郁,期期艾艾地说:“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儿遇到你?” 虎平涛的笑容很灿烂,很阳光:“你会长大,还会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其实姚新秋心中的纠结没那么深。这些话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等我长大了,我会去内地找你。”她想的很远:“也许你那时候已经离婚了。人生有无数种可能。” 虎平涛听得后背上冷汗淋漓:“你真的想多了……” 很多小女生都有类似的幻想。 仅仅只是幻想。 随着年龄增长,“成熟”会变成一根刺,戳破一个个美丽的“幻想”泡沫。 …… 滇省省城。 下了飞机,回到家中,虎平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苏小琳紧紧搂在怀里,不断地亲着。 苏小琳刚开始还觉得很享受,后来感觉就变成一种折磨。她拼命躲避着虎平涛接连不断凑过来的嘴唇,哭笑不得。 “别亲了,我脸上全是你的口水。” “你刷牙了没有?” “你嘴里到底是什么味啊?你是不是吃过大蒜?” 亲完老婆,亲孩子。 很温馨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 星期一,正常上班。 刚走进办公室,被正捧着满满一口缸碗米线“西里呼噜”大口划着的谭涛看见,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从椅子上蹦起,小跑着冲到虎平涛面前,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大呼小叫。 “所长,你可回来了。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给盼回来啦!” 虎平涛被他脸上夸张的表情逗乐了:“怎么搞得我像救世主似的。看样子,这几天你过的不太好啊!” 谭涛紧抓住他不放,咬牙切齿地说:“岂止是不太好,简直就是心塞加眼泪啊!咱俩真该换换,让你尝尝那种滋味儿!” 虎平涛好奇地问:“到底怎么了?” 谭涛开够了玩笑,回到桌前继续吃着米线,边吃边说:“都是关口村那些拆迁户闹的。市里不是新调整了拆迁方案嘛,这次由北通集团接手,整体进行开发。” 虎平涛连忙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仔细问道:“怎么,村民不愿意搬迁?” “不是。”谭涛咽下嘴里的食物,解释:“关口村集体搬迁,在这个过程中乱七八糟什么事情都有。唉……一言难尽啊!” “再难尽你也得说啊!”虎平涛瞪起眼睛看着他。 谭涛三口两口把米钱吃完,用手背随便擦了下嘴角,板着手指数给他听。 “有好多户人家在搬迁过程中发生车辆擦碰。可他们偏偏不报交警,非得打一一零。”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不对啊!就算报一一零,只要在电话里说明具体问题,指挥中心那边会转给交警那边处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谭涛愤愤不平地说:“村里那帮家伙贼精。他们知道报交警没好果子吃,于是打一一零只说是吵架,属于民事纠纷。等我带人赶过去,一看情况是这样,我说我们没法处理,必须报交警,可他们一听就散了,还说我们警察不管事。” 虎平涛摇头笑道:“肯定啊!交警处理不外乎是根据情况罚分,现在的车子都买保险,擦碰之类的小问题都不用自己掏腰包。他们之所以报一一零,只是为了讨个说法,让你帮着评评理,断个公道。” 谭涛也在摇头:“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只是其中一桩,其它事情太多了,我就说说重点:整体搬迁,菜市场和杂货市场也要搬,可村委会那边已经跟人家收了一年的租金。关于退赔费用的问题,也闹了起来。” 虎平涛道:“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归社区和街道办管。” 谭涛继续大倒苦水,他叹着气,拖长了腔调:“我知道……可,可我没办法啊!几百个租户都在闹,村委会那边每次打一一零报警。按照规定,无论是不是归咱们管,接警以后必须出警……所长,你说说,就咱们所里这些人,忙死累活也弄不完啊!” 虎平涛一听就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等等,你让我先把关系理顺。那个……你的意思是,关口村的农贸、杂货两个市场搬迁,这事儿一直没人管?” 谭涛解释:“就上次我带你去看的那块地,房子都拆了只剩下石头碎渣的那地方,露天市场,关口村村委会搞创收,就开始收摊位费。起初是按天算,毕竟那时候村里前两个地块的民宅已经拆了,工程队的人也开始搞测量,眼瞅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全村搬迁。但本着“能收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村委会每天都派人维持市场秩序,按天收钱。” “可后来开发商跑了,地块开发的事情就无限期拖延下去。村委会觉得地皮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已经形成临时性的露天市场,这钱能收一点儿是一点儿。只是每天派人顺着摊位收取实在很麻烦,而且有些经营商户挺狡猾的,看到收费员过来,他们转身就跑。所以村委会决定按年份收取摊位租金。” 虎平涛问:“设点收租必须向有关部门报备。关口村这样做,有批文吗?” “当然有,否则他们就开不了租金发票。”谭涛认真地说:“我看过文件,是区上批的。” 虎平涛点点头:“现在北通集团进场了,露天市场肯定得撤。既然取消市场,就肯定要退赔租金……怎么,关口村委会那边翻脸不认了?” 谭涛叹了口气:“也不能说是不认,实际情况是这样————因为是按年份收取租金,所以去年十一月份就把今年的钱给收了。村里每年都要分红,租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今年春节前,钱已经发下去了。本以为拆迁改造的事儿还要拖上很久,没想到一下子有了变化,村委会那边被搞得毫无准备。” 的确有些突然。 如果不是虎平涛临时起意,请虎碧媛和郭玲钰入场,关口村仍然还是从前的样子。 虎平涛神情严肃:“可就算是这样,该退赔的租金还得一分不少退给人家。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这个道理。” 谭涛摇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村委会那边就是不退啊!” “我了解了一下,关口村委会目前分为两派:一派觉得应该退钱,可这部分人占少数;另一派是老人,他们觉得已经装进口袋的钱就不可能再拿出来。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收了全年的市场管理费和租金,那就让这个露天市场继续存在下去,直到今年年底再结束。到时候双方都没有意见,也不会因此扯皮。” “简直胡扯!”虎平涛有些火了:“搞什么名堂,他们以为拆迁计划可以随意更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谭涛摇头叹道:“北通集团的工程队已经进场了,租户没拿到钱,谁也不愿意离开。两边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归根结底,根子还是在村委会。所长,你给评评理,现在每天的报警电话就关口村那边最多。每次过去解决问题,绕来绕去都是一样的。耽误时间不说,还浪费警力。照这样下去,咱们什么都别干了,就围着关口村委会,每天给他们免费维持秩序。”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街道办事处那边你联系过吗?” 谭涛回答:“当然联系过。我前前后后打了十几个电话,还带着人跑了好几趟,可他们只是嘴上答应协调解决,就是不见动。” 虎平涛顿时眯起眼睛,奇怪地问:“不见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涛解释:“为这事儿,我跑过社区。可那边说他们也没办法,要找街道办,上面有命令他们才能派人处理。于是我又去了街道办,可街道办说这事儿得区上点头才行。” 虎平涛越发觉得奇怪:“老谭,我没听错吧!你的意思是说……街道办和社区相互推诿,拒绝派人协调处理?” 谭涛笑了一下:“你这是官话,但意思没错。” 虎平涛陷入了思考。 谭涛在旁边看着,没敢说话打扰。 足足过了两分钟,虎平涛抬起头,认真地问:“老谭,你今天有没有别的安排?” 谭涛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暂时没有。” “这样,你把所里的事情安排一下,等会儿咱们去街道办事处,把这事儿给了了。”虎平涛近期没在单位,相关的任务安排只能交给指导员。 谭涛嘴上答应着,好奇地问:“所长,今天就能把这事儿给结了?” 在他看来,关口村这事儿很麻烦,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说通的。 …… 正新街道办事处离派出所不远,开着电动车过去也就五分钟左右。 虎平涛来过很多次,对这里很熟。他和谭涛把车停好,上了三楼,直奔主任办公室。 街道办事处权力非常大。卫生、环保、绿化、食品安检、消防,还下设武装部,专管征兵……别看街道办主任只是一个科级干部,却是妥妥的实权人物。 因为是基层单位,街道办领导更换频率也很高。主要是“副主任”这个职位,往往一年或一年半就要更换一次。大多是年轻干部挂职,还有就是提拔起来的大学生村官担任,历练之后,再往上提升。 虎平涛刚入职的时候就在耳原路派出所。仔细算下来,这些年正新街道办事处正、副两级主任,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十个。 两人走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史宏伟刚好点开手机上的“学习强国”,开始每天的例行答题。 虎平涛接任派出所长的时候,在区上开会,见过史宏伟两次。彼此都在一个辖区,工作方面也多有交集,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也加了微信,虽不是很熟,关系也还可以。 史宏伟招呼着他们坐下,又倒了两杯热茶。 虎平涛也不矫情,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史主任,我们是警察。”他着重说明这一点:“派出所的主要职责是维护治安。按照规定,我们要协助处理民事纠纷,可那不是我们的主要管辖范围。当然,我的本意不是推托,关口村的事情我们也管。只要老百姓打电话报警,我们会第一时间出警帮助解决。” “可事情一码归一码。从上个星期到现在,关口村那边因为市场租金闹出来的纠纷,前前后后加起来就有三百多起。光是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接到的报警电话就多达上千个,最后还是反馈到我们耳原路派出所负责解决。” “我刚才说了,该我们做的,我们决不推托。可我就不明白,关口村同样也是你们正新街道办事处的辖区,你们怎么就对这事儿不闻不问?” “史主任,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事儿。喏,这是我们所的指导员。他为这事儿找过你好几次。” 第三百二四节 故意的? “还有,为了关口村的事情,我们找过社区。可社区的人说了,这事儿必须你点头才行。” 虎平涛心中冒着火,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他冷冷地问:“史主任,咱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你得把这事儿给我讲清楚,为什么你们拒不处理关口村的问题?” 史宏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微胖,脸上随时带着笑,白色T恤罩着圆滚滚的肚皮。他仰靠在沙发上,活像一尊减肥成功的弥勒佛。 “虎所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做我们不管啊?这就上纲上线了啊!” “关口村在我的辖区,肯定得管啊!” “市里调整了拆迁计划,我们的后期工作也会相应调整。” “说起来,我们街道办今年有好几个活动想邀请派出所的统治参加。正好你们今天来了,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好好合计合计,顺便尝尝我们食堂的菜。” 他真的很会说话,东拉西扯就是不接正题。 虎平涛注视着他,认真地说:“我今天找你没别的事情,咱们就谈关口村退赔市场租金这事儿。史主任,你给个话————这事儿你到底管不管?” 史宏伟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管,当然管。” “行,爽快,这话我爱听。”虎平涛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紧接着问:“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请史主任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去关口村委会,现场解决。” “今天不行啊!”史宏伟皱起眉头道:“我等会儿要开会。” 虎平涛很有耐心地说:“那我等你。中午吃饭就免了,我让所里的值班员通知村委会那边等着,咱们十二点过去,把事情解决了再吃饭。” 史宏伟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大中午的哪能这样啊!再说会议具体什么时间结束也不好说,可能结束的很晚。” “那就下午再去。总之今天必须把这事儿解决。”虎平涛寸步不让。 史宏伟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冷,他硬邦邦地说:“下午我要去区上汇报工作,没空。” 谭涛在旁边听得一阵火大,“嗖”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气愤地说:“上次我来你也是这么说的。不是开会就是汇报工作。总之就这么拖着,嘴上没说不办,可就是不见行动。” 史宏伟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话语气夹杂着讥讽成分:“街道办事处可不像你们派出所,我这边的事情千头万绪,什么都要管。我已经连续加班一个多星期了,不信你可以去办公室看下我们的值班表。” 谭涛一听火气更大了:“我知道你忙,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你亲自解决。就算你没有时间,难道不能安排给下面的人处理?社区那边说了,只要你点头,他们立刻派人去关口村协助解决。难道你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史宏伟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说话是要负责的。社区上谁说的这种话?你把名字告诉我,我现在就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涛正欲开口,却被虎平涛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拉到沙发上坐下。 他用锐利的目光止住谭涛,转过身,盯着面有得色的史宏伟,意味深长地说:“史主任,看来你是在跟我打太极啊!” 史宏伟仍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说啊!把那人名字告诉我。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当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话虎平涛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直截了当地问:“关口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处理?” 史宏伟淡淡地回答:“过两天吧!最近事情多,忙不过来。” “你给个具体时间。”虎平涛盯着他问。 史宏伟含含糊糊打着官腔:“这不好说啊!得看上面的工作安排。” 虎平涛语气和神情骤然变冷:“意思是你不管了?” 史宏伟很精明,连忙改口:“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当然要管,可我也说了,最近很忙,抽不出人手。” 虎平涛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史主任初来乍到,有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关口村的拆迁,以前是闹过矛盾的。前期开发不错,可轮到中营、后营和大营三个地块,开发商赚不到钱,资金链断裂,无法维持,只好跑路走人……这事儿你是知道的吧?” 史宏伟点了下头,不明白虎平涛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北通集团现在接手关口村的开发,工程队已经进场。”虎平涛解释:“村委会与市场租户为了租金的问题一直闹纠纷。起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个租金退赔的问题。照这样闹下去,你觉得有意思吗?” 史宏伟没理解这话的内涵。他皱眉凝神思考片刻,慎重且不太明白地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透出一股令人无法看透的冷意:“史宏伟,我发现你胆子真的很大。” 被别人直呼其名的感觉很糟糕,哪怕涵养再好,史宏伟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沉稳。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干脆从沙发上站起,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要去开会了。” 虎平涛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平静地说:“刘经纬是区长,你应该是听了他的吩咐才这样做的吧?” 史宏伟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材料,侧身从茶几前绕过:“你们还不走吗?我要锁门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站起来:“行啊!不过别说我没警告过你: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一旦我今天走出这扇门,你肯定没好果子吃。还有……你这街道办事处主任还能不能当下去,都很成问题。” 史宏伟感觉心脏猛跳了一下,潜意识却告诉他这不过是毫无根据的空幻威胁。 他走出办公室,侧身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虎平涛和谭涛,做出一副要关门的样子。 虎平涛冲着谭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跟着他一起离开。 …… 回到停车场,上了电动巡逻车,谭涛好奇地问:“所长,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史宏伟他是故意整我们?” 虎平涛双手摆在方向盘上,认真地说:“关口村是正新街道办事处的辖区。处理市场租金纠纷本来就是街道办和社区分内的事情。今天早上在所里你刚说起的时候,我还觉得挺意外的。可后来仔细想想,这事儿恐怕跟我有关。” 谭涛奇道:“怎么还扯到你身上了?” 虎平涛把关口村后期开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北通集团是我姐姐的企业,郭氏集团也加入进来共同开发。其实当时我没别的想法,就是为了帮咱们所里解决麻烦,给大伙能多点儿时间休息。上次就这事儿我去区上汇报的时候,是咱们局长孔维云帮拉的线,那天区长刘经纬和书记任翔都在。我估计刘经纬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这才暗地里让史宏伟给咱们下绊子。” 谭涛还是不明白:“你怎么惹到刘经纬了?” 虎平涛低声解释:“到了他这个位置,政绩就变得很重要。辖区每年的经济上升指数,是年度总结和评价的关键。关口村这么大的地块,整体拆迁改造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光投入资金就不是一个小数。身为区长,刘经纬肯定希望从中分到一些好处……那个,你别理解错了,我指的不是收受贿赂,我说的是作为项目负责人,他可以通过这件事将其纳为个人政绩。可这事儿我没有直接从区上走,是我姐姐和郭玲钰走了省里的关系,然后从市里倒着反馈过来的。” 这么一说谭涛就明白了,频频点头:“也就是说,关口村这次拆迁改造,跟他李经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虎平涛回答:“这个项目是省里指派的。其实关口村这个楼盘已经烂尾,如果没有北通集团和郭氏集团接盘,这地方就得一直烂下去,一拖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 谭涛恍然大悟:“这是好事儿啊!就算刘经纬没能从中得到好处,可他为什么要阻止?”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虎平涛笑道:“刘经纬可没有阻止。他最多只是让史宏伟给咱们添乱。这么说吧!刘经纬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总想找我的麻烦。可他怎么整都拿捏不到我,只好从其它方面着手。正好关口村委会市场租赁这事儿出了问题,他就让史宏伟拖着不给解决。” “明面上的借口还是很充分的。你刚才也听史宏伟说了:他要开会,下午要去区上汇报工作……呵呵,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谁也跳不出错。只要他愿意,每天都可以这样。何况街道办工作是真的忙,各方面都得顾及。就算史宏伟拖个一年半载,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 “到头来,还是苦了咱们派出所。老百姓报警我们就得出警,谁都不会管你前因后果。刘经纬也没想要彻底整死咱们,顶多就是恶心几个月,或者半年。反正关口村的市场租赁纠纷只是个时间问题。到了年底,或者明年一月份,租期一满,纠纷就自动化解。” 谭涛咂了下嘴,苦笑道:“照你这么说,咱们还得继续苦干半年?” 虎平涛轻蔑地笑笑:“刘经纬以为我拿他没办法,他的倚仗是北通集团已经接手,既然已经给省管账户打了保证金,后面的事情就算拖上半年也没问题。反正房地产开发这种事,没有地方政府配合,就永远进行不下去……呵呵,我会用事实告诉他,他想错了。” …… 古渡区政府办公大楼。 吃过午饭,刘经纬关上办公室的门,打算躺在沙发上小睡一会儿。 这是多年形成的习惯,如果不睡上半个钟头,他整个下午都会觉得四肢乏力,没有精神。 刚躺下不到五分钟,放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刘经纬非常厌恶地拿起手机,正打算骂几句,忽然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连忙侧身从沙发是能够坐起,滑开接听键,小心翼翼地说:“领导您好。” 是市里的上级。 对方说话口气丝毫没有平时的客套:“刘经纬,你搞什么名堂?” 刘经纬在这边听着感觉满脑子糊涂:“领导,出什么事儿了?” “我刚从省里得到消息:北通集团和郭氏集团撤资,他们宁愿放弃已经缴纳的商业保证金也要撤资。说是在关口村的房地产开发项目接连受到阻碍,无法进行……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撤资?”刘经纬顿觉心惊,瞬间没了睡意,手脚冰凉:“怎么会这样?” 电话那端传来带有怒怨的质疑:“人家说了,关口村村委会把地皮租出去搞临时市场,因为租金退赔的问题与租户产生纠纷。现在租户占着地不肯走,北通集团的工程队无法进场。他们找村委会协商,对方说是要等到明年一月份才能腾地。还说这是你让他们这样做的。” 刘经纬一下子急了:“我没有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上级说话的语气严肃:“你以为人家是空口白话吗?他们手里可是有证据的。说是为了这事儿找过所辖社区,还找过正新街道办事处。那边的主任是不是叫史宏伟?” “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打给史宏伟仔细问过。他说了,是你让他故意拖着不办。” 刘经纬后背上一直在冒冷汗,他手里握着电话,感觉耳朵里听到的这些事情极不真实,简直就是童话。 电话那端再次传来质问:“说说你的想法,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刘经纬支支吾吾语不成句,感觉脑子里很乱,找不到头绪。 “别你你我我的,你必须对此作出解释。”对方说话的语气平淡,却充满了问责之意:“北通集团是国内知名企业,也是省里的纳税大户。” 第三百二五节 佩服 “郭氏集团就更不用说了,国际知名企业,百强上榜。上一任省领导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引进来,郭氏集团也在省内有多个投资项目。这次北通集团与郭氏合作,对关口村烂尾的房地产项目来说可谓是起死回生。你倒好,暗地里戳人家的场子,耍阴谋诡计……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市里资金紧张,关口村的拆迁改造上次就出了问题。你以为烂尾项目是那么好解决的吗?你以为找人接盘是强行下达任务?你以为人家看得上那区区几百万保证金?” 刘经纬又急又慌:“领导,您听我解释……” 对方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真不明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以为这种愿意接盘的企业一抓一大把?那行啊!你给我找几家,就像北通集团和郭氏这种全包全揽的。” 刘经纬只能硬着头皮编谎话,他好不容易想了个理由:“我……我也是为了帮助关口村解决实际问题。以前的房地产项目烂尾,那块地就空着变成临时市场。村委会那边已经收了全年的租金,如果现在退赔,就属于违约,到时候村民闹起来,真的不好收场。” 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已经不是冰冷,而是森冷:“你这话骗别人还行,你以为我会相信?我也是干过基层工作,我也调解过地方上的经济纠纷。村委会,尤其是城中村村委会的市场租赁,大部分是单方合同。关口村属于改造项目,只能按年度或者月份为单位签约。临时市场只能确保维持秩序和保洁……违约,哼!我现在就派人去关口村,看看双方原始签约文件和单据。” “刘经纬我告诉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信口雌黄。看来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刘经纬整个人彻底僵住,恐惧彻底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连声哀求:“领导……我……” “够了!”手机那端传来一声怒喝:“放下你手上的所有工作,等待处理。” …… 孩子过满月了。 虎平涛顿时觉得生活状态跟以前完全不同。 夫妻生活只有两个人,管好各自便好。很轻松,也很浪漫。 多个两个娃,很麻烦,很热闹,很揪心,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满月宴规模不大,先后搞了两次。 一次是两家人聚会,一次以朋友为主。 曾经答应过帮丁健介绍女朋友,苏小琳叫来了以前的闺蜜尹丽。 其实尹丽人长的挺漂亮,家庭环境和收入都很不错。如果不是因为在殡仪馆上班,又是化妆师,肯定追求者无数,早就嫁出去了。 见面那天,尹丽有些自卑,在众人面前也不敢说话。幸好丁健属于那种无论在任何场合都自带逗笑光环的特殊类型……总之两个人很快凑在一起,吃着饭的时候就开始嘻嘻哈哈。 第二天,尹丽专门给苏小琳打了个电话。主要是道谢,顺带着说了些石破天惊的话。 “丁健是我的菜。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我喜欢他,他也喜欢的人了。” “他这人挺有意思的,又是警察,性格工作都没得挑。” “原来恋爱是这种感觉啊!” “我想结婚了……”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吓人,苏小琳在电话这边听着瞪大了眼睛:“喂,你们昨天才刚认识。你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一下?至少先处处看再说。” “用不着考虑。”尹丽非常豪气的回答:“我这人你是知道的,认定了就不回头。” 苏小琳还是有些担忧:“你还是仔细想想吧!我介绍归介绍,但拿主意的人是你……对了,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说过“不喜欢胖子”,就丁健那体型,我怕你一时脑子发热,以后说不定会后悔。” 这不是劝阻,而是先把坏处摆在眼前。 “他是个很特别的胖子。”尹丽完全陷了进去,可她也有自己的理由:“丁健是搞法医的,我给死人化妆,咱俩都是一个战友里的战壕……哦不,说错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谁也别嫌弃谁。” “长得帅的男人我见多了。这些年我至少相了三十次亲,各种男人都见过。一个个都不怀好意,不是馋我的身子,就是图我家里的钱。丁健就不一样了,他家里有钱,他自己也说跟我在一块儿没压力,玩得起来。再说……再说我基本上已经算是他的人了,不嫁给他,能嫁给谁?” 苏小琳大惊失色,下意识抬手捂住嘴:“不是吧!你们昨天刚认识啊!难道昨晚吃完饭,你们去九点了?” “你想哪儿去了?”尹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吃完饭去看了场电影。他抱着我亲了几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苏小琳双眼瞪得斗大:“乖乖,你这速度……比神州火箭还快啊!” 尹丽认真地说:“我想好了,结婚请你当伴娘。还有你老公,俩人一起。” 苏小琳提醒道:“我们都结婚了,我可是有孩子的。这不合规矩。” “规矩就是个屁!”尹丽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别跟我扯这些,说定了,就你们两口子!” …… 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虎平涛一大早就带队外出巡逻,中午快一点钟了才回到所里。在盥洗室里把手洗干净,刚走出来,就看见指导员谭涛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冲着自己笑。 他笑得很怪异,就像绿脸的变相怪杰。 “你怎么了?面部神经抽搐?还是捡到钱了?”虎平涛心里觉得奇怪,开玩笑地说:“如果是捡到钱,一定要主动上交啊!” 谭涛笑眯眯地说:“头儿,您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我让食堂专门给您留了菜,还热乎着呢!” 虎平涛半信半疑跟着谭涛走进食堂,看着他从厨房的锅里端出饭菜。 两荤两素的标准:黑三剁、炒猪肝、素炒莲花白、炸豆腐。 虎平涛从大锅里盛了一碗萝卜汤,慢慢地喝着。谭涛跑得很勤,帮他盛了一大碗饭,带着几乎是谄媚的笑,恭恭敬敬送到面前。 “你小子今天怎么了?”虎平涛越看越觉得奇怪,喝完汤没急于吃饭,手里拿着筷子,问:“你平时不这样啊!” 谭涛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凑到近处,眼睛都笑得几乎看不见了:“头儿,我是真佩服您!” 说着,他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 “佩服我什么?”虎平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谭涛神神秘秘地问:“您在上边儿是不是有关系?” 虎平涛皱起眉头:“老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涛笑了:“如果上面没人,关口村这事儿根本办不下来。我这段时间被弄得焦头烂额,那地方就是个烂摊子,同正常方法根本不可能整治。可头儿您一来,三下两下就整了个利索。我对您这敬仰,就像电影里说的,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虎平涛连忙抬手将其打断:“得,得,得,少跟我来这套。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谭涛把身子往后一靠,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我真没别的意思啊!我说的可是实话。头儿您还没来这当所长以前,关口村每天都有人为了市场摊位的问题闹纠纷。后来你联系人接盘,搞后期开发,可村委会那边因为市场租金续约的问题还是没法解决。街道办事处那边也是哼哼哈哈,爱理不理。到头来,老百姓只能打一一零找咱们。” “都说是有事找警察,可咱们没有三头六臂,总不可能什么也不干,每天就盯着关口村一个地方吧?所以我说头儿您是真厉害,我折腾了好几个月的老大难问题,到了您这儿才几天功夫,一下子就解决了。” 说着,谭涛脸上笑意越发灿烂:“昨天晚上街道办事处主任史宏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在我家楼下,让我出去一下。” 虎平涛一听就明白了,笑道:“他给你送东西?” 谭涛点点头:“送了我两箱库尔勒香梨。” 虎平涛很精明:“你确定箱子里装的都是梨,没别的东西?” 谭涛笑得整个嘴巴合不拢:“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史宏伟急了,当着我的面把箱子封口撕开,里面还真没掺别的。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跟我点头哈腰,说一直没跟咱们派出所联络联络,这不快到八月十五了嘛,就送两箱梨过来,一箱给我,一箱给你。” 虎平涛饿了,直接把盘子里的菜拨了一些到碗里,然后端起碗大口吃着,含含糊糊地说:“他这到底搞得是哪一出?就一箱梨……这说多不多,说少又太少……到底什么意思?” 谭涛对此颇有想法:“我觉得史宏伟是在试探咱们。上面有规定,不能吃拿卡要。中秋节送月饼本是正常的礼尚往来,可现在的月饼一个比一个贵,盒子里还有金条什么的……反正我觉得史宏伟就是想要试探咱们,尤其是头儿您的态度。”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了一下:“就一箱梨……你想多了。” 谭涛有些发急,连忙辩解:“我还真没想多。史宏伟这人我就认识,他以前是区农林局的,后来调到街道办事处。听说他以前在单位上就趋炎附势,领导说什么就做什么,结果……” 听到这儿,虎平涛连忙抬手挡了一下谭涛,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你这话就不对了。领导说什么就做什么很正常啊!这可不是趋炎附势,而是正常的工作态度。” 谭涛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喂,你心里想什么我全都清楚……别以为你是所长就能随意拿捏我。” 虎平涛笑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了,别跟我嚼字眼。说吧,史宏伟送给你的梨,你怎么处理了?” “我今天带到所里分给大伙儿了。”谭涛侧身朝着办公室方向指了一下:“我让小米记录了一下,算是街道办事处给咱们的节日慰问品。” 虎平涛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心计的。” 谭涛略过这话,凑到近处,认真地问:“头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跟上面有关系?” 虎平涛放下手中的筷子,笑着问:“你指的关系是什么?” 谭涛显然对这问题早有思考:“我知道你不是高官或者市长的儿子,可这事我思来想去,如果没有特别亲近的关系,谁会帮你啊!你看看,你刚回来,刚了解情况,直接带着我去街道办事处,史宏伟当时那副嘴脸恶心极了,连我都忍不住想揍他。可这才第二天,办事处就派了工作组进驻关口村,把市场租赁的问题彻底解决。”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上面没人,这事儿会处理得这么利索?” 虎平涛认真地回答:“你还真是想多了。这事儿我走的是正常程序,没往上面找人。” 看着他满面无辜的样子,谭涛疑惑地问:“你真没骗我?” 虎平涛撇了撇嘴:“骗你有意思吗?你又不给我钱。” 说着,他继续埋头吃饭。 谭涛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眼看着虎平涛碗里的饭菜即将见底,他狠狠心,伸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头儿……那个,我还真有事儿要求您帮忙。” 虎平涛差不多已经吃完,拿起纸巾擦抹嘴角,拿起摆在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看着表情可怜巴巴的谭涛,不由得笑了:“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有事儿。怪不得刚才又是捧我又是夸我的……说吧,到底怎么了?” 谭涛有些扭捏:“那个……刑警队的丁健,丁胖子,您认识吧!” “认识。”虎平涛点点头。 谭涛继续道:“丁健新找了一女朋友,名字叫尹丽,您也认识吧?” “尹丽是我媳妇儿的初中同学,她俩关系很不错。”虎平涛注视着谭涛脸上的情绪变化:“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第三百二六节 糖炒栗子 谭涛解释:“我和丁胖子是哥们儿,他比我大……那个,我就直说了。头儿,要不您帮帮我,如果有合适的女的……也给我介绍一下。” 最后几句话,他说的有些为难,也很诚恳。 虎平涛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才是你小子真正想说的话?” 谭涛有种想要捂脸的冲动:“……我很少求人……连丁胖子都有了女朋友,我……我……唉……” 虎平涛被搞得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开婚姻介绍所的啊?” 不等谭涛回答,他继续道:“我只能说尽量。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等我回去问问媳妇儿,她那边还有没有合适的女的。如果有,改天我帮你约出来,你们自己谈。” 谭涛顿时变得眉飞色舞:“行啊!就这么说定了。” …… 回到办公室,谭涛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带着人出去了。 十多分钟后,指挥中心再次传讯:西口菜市场发生纠纷。 虎平涛带着一名辅警很快赶到现场。 菜市场东面的“丁”字路口聚着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看热闹,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电动车根本进不去。无奈,虎平涛只好把车子停在外围,下车走进去。 事主双方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戴一副黑框眼镜。 女的是炒货铺的老板娘。 虎平涛三言两语问明情况。 临近中秋,炒货店也根据市场需求卖起了炒板栗。这家店主要是这女的经营,她手艺还是很不错的,糖炒栗子没用机器炒,还是沿用传统套路,铁铲翻砂,纯粹的力气活儿。 糖炒栗子得一锅一锅地炒。炒好一锅就倒在筛子里,滤掉糖砂,剩下的就是热乎乎好吃爽口的熟板栗。 炒货店生意不错,经常有人排队购买。正常情况下,出锅的糖炒栗子还不等完全凉透就被买光。 中午的时候客人少,老板娘趁空连炒了两锅板栗,刚端起碗吃饭,就来了一个女的。 那女人四十多岁,打扮入时。她进来就拿起一颗板栗剥壳,边剥边问:“炒板栗多少钱一斤?” 老板娘忙了一上午,饿坏了,正忙着吃饭,就随口回答:“十九块。” 女人张口就压价:“贵了啊!十五卖不卖?” 尽管老板娘生的膀大腰圆,可挥舞铁铲一次炒几十斤板栗这种活儿很费力气。她摇头不肯让价,那女的也没说什么,把剥好的栗子往嘴里一扔……大概觉得味道不错,就说:“给我称五块钱的。” 老板娘当时就有些不高兴————做生意的很会看人,一斤糖炒栗子本来就没多少,半斤也才十块钱左右。往下压一半,只要五块的货,这就不太好称。少了客人肯定不愿意,可多了自己心里又不舒服。毕竟板栗不像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多点儿少点容易平衡。它斤头大,占称,进货价也不便宜。 何况你刚才问价的时候就尝了一颗,这难道不是钱吗? 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老板娘想想觉得不值得为了这种事生气,于是放下碗筷,站起来给女人称栗子。可就在她装袋的过程中,女人又剥了一颗板栗吃起来,老板娘越发觉得不高兴,可想想觉得不该太小气,同时也存了想要拉拢回头客的心思,就没说什么,只是手上加快动作。 这种人她见多了。只要东西没称好,没付钱,她们就会一直不停地“尝”下去。 老板娘动作很麻利,把称好的糖炒栗子递给女人,对方接过,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请注意,是“准备”付款,而不是已经付款。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走过来一个刚从菜市场里出来的年轻人。他认识这女的,就随口打了个招呼。女人也客套着寒暄了几句,两人交谈内容不外乎是“买了什么菜”、“这家店的炒货很不错,糖炒栗子很好吃”之类。 说起糖炒栗子,女人就拿起自己刚称好的那些给年轻人看。年轻人很感兴趣,就打开纸袋往里面瞧了几眼。 女人可能觉得栗子好吃,顺手又从炒好的板栗堆里拿起一颗,剥开外壳,塞进嘴里。 这下老板娘再也坐不住了————买东西之前我可以给你尝,可现在你已经付过钱,我也把板栗给你了。你这不吃你自己的,老是吃我的,到底什么意思?再说了,你买的又不多,总共也才五块钱的炒板栗,袋子里也就装了七、八颗的样子,一下子连吃我三颗,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好几块钱了。 想到这里,老板娘皱起眉头对女人说:“这东西贵,你买的又少,就不要老是尝了。” 很普通的一句话,顿时捅了马蜂窝。 女人当时就尖叫起来:“我尝一下怎么了?我又不是尝了不买。” 老板娘也不甘示弱,双手叉腰据理力争:“你这是尝一下吗?你吃了那么多,你也不看看你才买多少?” 女人满面怒容:“哪有像你这么做生意的?买东西还不让尝了?行,既然你这么说,这板栗我不要了。” 她转身要走,老板娘从铺子里冲出来一把将其拽住。 “我凭什么给你退?你吃了我那么多的板栗,说不要就不要了?没门儿!” 女人用力挣扎,连声尖叫:“我就是不要了。没见过你这种人,强买强卖。我不要……今天我就是不买你的东西!” 老板娘心中全是怒火,可想着女人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于是退而求其次;“行啊!这五块钱的板栗你可以不要,可你刚才吃的那些必须算钱。” 做生意也要讲道理。平心而论,买东西可以尝,但万事不能过分。既然买卖不成,双方也撕破脸,那就谈不上“尝尝”,总之你要么把吃进去的吐出来,要么给钱,二选一。 女人自有她的逻辑。用力甩开老板娘的手,她指着对方连声吼叫:“我凭什么要付钱?买东西还不能尝尝吗?” 这时候,附近的人都围了过来。 老板娘连声反斥:“有你这样尝的吗?一尝就是三颗,要不要把我这整个铺子都给你端回去?我告诉你,这钱必须给!” 就这样,两人寸步不让吵了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也不好插嘴,只能听着。 年轻男子与女子是熟人,有心想要帮其说话,可仔细想想,这事儿的确是女人不占理,但“人情思维”占了上风。 他对老板娘说:“她刚才尝了你三颗糖炒栗子,这样吧,你从袋子里拿回三颗,剩下的另外付钱,这总可以吧?” 不等老板娘回答,女人连忙拦住年轻男子,一把从他手里抓过装板栗的纸袋,抬手指着老板娘怒道:“凭什么要还她?买东西还不让尝?你不给我我偏要!” 老板娘被气得满腹怒火:“谁都可以尝,就你不行!” 一听老板娘这样说,女子顿时暴跳如雷:“今天我就是尝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女人扑倒装板栗的大筛子前,一口气连抓了好几把板栗塞进纸袋。 她动作很快,而且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吵架方面,没人想要她会做着这般举动。包括老板娘在内,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脑子里很乱,完全想不到要上前阻止……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女人已经装满鼓鼓囊囊整个纸袋,看样子至少有三斤。 “你干什么?把我的东西放下!” 老板娘想上前阻止女人,可刚才吵架的时候她站在店外,与女人之间还隔着一个柜台。旁边围观的人挡住从侧面进店的通道,她只能抬手指着站在店内的女人,又气又急地说:“快放下,不然我就报警了!” 女人憎恨且鄙视地看着她:“你报啊!你以为我怕你啊!” 说完,她闪身从侧面离开炒货店。 老板娘心急火燎赶紧往外追,可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堵在路上,等到她好不容易挤出去,女人早已走远,连影子都看不见。 因为店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如果继续追下去就没人看店,到时候说不定损失更大,老板娘只能折返回来。 所幸,年轻男子还在。 老板娘一把抓住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大家都看见了,她刚才至少拿了我三斤的炒板栗,你得付钱。” 她这样做是有根据的————年轻男子和女人认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逮不到正主,那就找她的熟人要钱。 “你们俩是一伙儿的。” “你们这是啥意思?吃不起就别买,光天化日之下明抢,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我告诉你,我已经打电话给我男人。今天你必须给钱,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于女子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年轻男子也看懵了。他做梦都没想到女人会这么做,顿时急了,连忙争辩着与其划清界限,对老板娘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谁拿你的板栗你找谁啊!你找我干什么?” “我不找你找谁?”老板娘十分生气,满面怒容:“你们是一起的,她抢了我的东西,我就只能找你要。你必须给钱,否则我就报警。” “那你报啊!”年轻男子连声辩解:“我也建议你最好报警。其实我也不认识她,只是经常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遇到,点个头的那种。” 这事儿没法说清楚,于是报警。 …… 双方各执一词。 起因很简单,过程也不复杂。女人抢板栗的时候,现场有几十个目击者。 虎平涛走上前,问年轻男子:“既然你不认识那女的,为什么要主动打招呼?” 这是关键。 年轻男子满面焦急:“我跟她只是认识……不,应该是经常碰面。我喜欢吃豆腐,她也喜欢买豆腐。就菜市场里西面的那个豆腐店,我和她经常碰在一起。次数多了,也就熟了。” 周围的人顿时纷纷笑起来。 “喜欢吃豆腐,还是个女人……哈哈哈哈!” “就是,买豆腐遇到个女的。” “该不会是真的想吃豆腐吧!” 虎平涛听了也觉得好笑:“既然是熟人,那女的电话你应该有吧?” 年轻男子摇摇头:“没有。我虽然跟她见面多,可真不认识,也不是朋友。” 虎平涛又问:“那她住哪儿知道吗?” 年轻男子还是摇头。 虎平涛眯起眼睛,板着手指数着说:“你不知道那女的名字,不知道电话,不知道住处和工作单位……总的来说你对她一无所知。就这样,你还见面就给人家打招呼。这种事情要换了我,肯定也觉得你们是一伙儿的啊!” 年轻男子一个劲儿地叫屈:“这事儿跟我真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她抢了人家的炒板栗,这是事实。你说你不认识那女的,可之前你跟她搭过话,现场有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这个你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的。” 年轻男子跺着脚赌咒发誓:“我不认识她!我真的不认识她啊!” 虎平涛挥了挥手:“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喏,你看那边。”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年轻男子看到几十米的人行道上,路杆上安装着一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这边。 “有监控,有人证,这事儿你怎么解释都没用。”虎平涛的语气很严肃。 年轻男子张口结舌:“我……我真的没有跟那女的串通一气啊!” 虎平涛注视着他:“你搞清楚,这事儿的性质很恶劣。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口角纠纷,而是抢劫。” 男子顿时懵了。 虎平涛继续道:“有矛盾可以调解,有问题也可以解决。可嘴上说不过,抢了人家的东西就跑,这是什么意思?一袋炒板栗值不了多少钱,也就几十块而已。我还是那句话————这是抢劫,要坐牢的。” 男子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极其复杂。 虎平涛趁热打铁:“你想好了,如果找不到那女的,这事儿就得你自己扛。” “现在就跟我们回派出所,先做个笔录,然后通知你家里和单位。” “我再说一遍,这是抢劫,不是普通的吵架。” 第三百二七节 关于豆腐 年轻男子满面急色:“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东西又不是我抢的。” 虎平涛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吩咐站在后面,手持执法记录仪正在录像的辅警,指着炒货店老板娘说:“先给她做笔录。” 说着,他往男子那边走了几步,打开拿在手里的记录本。 见状,年轻男子脸色有些发白,连忙低声哀求:“警官,能不能通融一下,这事儿千万别告诉我家里。” 虎平涛抬起头注视着他,冷冷地问:“为什么?” “我……我……”年轻男子嗫嚅半天:“我知道她住哪儿……” 声音非常低,除了虎平涛,周围的人根本听不见。 虎平涛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之前隐瞒不说?” “我……”男子神情尴尬:“总之我带你们去找,只要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家里就行。” 虎平涛看了他很久,缓缓点头。 …… 等事情解决,回到所里,谭涛也回来了,他翻了翻笔录,不禁笑了。 “这家伙挺有意思啊!都结婚了还惦记着外面的女人。”谭涛抬手敲了一下笔录本,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纸面:“光看笔录前半部分,我还以为这小子跟抢板栗那女人是一伙儿的。没想到他俩还真不认识。” 虎平涛拿起摆在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也觉得好笑:“照他的说法,还真是在菜市场见过那女的几次,还真是买豆腐认识的。那女的长得不错,他脸皮博,不好意思找人家要电话和微信号,觉得反正都住在附近,只要多碰见几次,彼此关系更熟了再说。” 谭涛站久了觉得不舒服,于是坐下来,颇感兴趣地问:“你通知他家人没有?” 虎平涛摇摇头:“又不是什么大案,虽然这事儿可以定性为当街抢劫,可整体来说仍然属于民事纠纷。说起来挺滑稽,毕竟太年轻了啊!他一心想要跟那女的发展成情人关系,却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谭涛怔了一下:“他不是知道那女的住哪儿吗?” “知道归知道,那是两码事。”虎平涛笑道:“他以前跟踪过那女的,从菜市场一直跟到家里,所以知道她的住址。” 谭涛眯起眼睛缓缓地说:“照着苗头发展下去,唉……以后要真出什么事还不好说啊!” “是啊!”虎平涛伸手拿过笔录本:“我好好教育了他一顿。都结婚了,老婆还怀了孩子,他却想着在外面搞女人……那女的能不能看上他还两说,就他这心态,迟早家庭不和,得闹离婚的。” 谭涛关注的重点还是案子本身:“这事儿最后怎么处理的?” 虎平涛回答:“都找到那女的的,还能怎么处理?我们找上门的时候,她挺意外的。那女的是块滚刀肉,平时喜欢占小便宜,遇到事情就装疯撒赖的那种。刚开始的时候她不承认,后来我把厉害关系一讲,她被吓坏了,这才跟着我们回到菜市场,向卖糖炒栗子的老板娘赔礼道歉。” 谭涛问:“罚了多少?” “两百。”虎平涛从笔录本里拿起夹在中间的罚单:“按照最低限额罚的。多了还真不行。” 罚款也是一门学问,得看情况。 谭涛叹道:“这事儿还真是只能以教育为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男的德行太差。” 虎平涛笑道:“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宽,这是他自己家里的事情。” 刚说到这里,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 …… 桂河小区在三环外,以前是真正的荒郊野外,后来城市扩大,周边村子的土地也纳入其中,加上受“造城运动”的影响,这一带被划为住宅用地,连续开发了多个楼盘。 报警电话是物业管理公司打来。因为情况紧急,涉及群众数量太多,虎平涛和谭涛各带一组人,火速赶往事发现场。 这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小区,楼房超过二十幢,全是小高层。 十一幢的入口前挤满了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被围在中间,旁边还有两个身穿制服的保安。 远远看见电动车从公路岔口驶入小区大门,一个身材矮胖,穿深蓝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刚见面,他脸上的紧张神情终于略缓,忙不迭地介绍情况:“我姓张,张兴平,是这个小区的物管经理。” “还好你们及时赶到,否则这事儿真难办,说不定还会打起来。” 谭涛最讨厌打架,很不高兴地说:“打什么打?现在是法治社会,无论谁有理,只要动手就拘留。有话好好说,别那么暴力。” 已经走到人群近处,尚未进去,聚在外围的人纷纷转身看着他们。 人群深处一直在吵嚷,嘈杂纷纷。 “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整死他!” “把他家的门砸烂,把里面所有的东西一把火烧掉。” “直接放水冲,把所有脏东西冲走。” 虎平涛不由得加快脚步,脑子里也满是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兴平打电话又叫来几名保安,好不容易分开一条路,让虎平涛等人进去。 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子顿时如看到了救星,紧紧抓住虎平涛的手不肯放,如蒙大赦般高声叫道:“警官,他们不让我走,还要砸我家的房子。” 不等虎平涛问话,旁边一个看似为首的老头指着男子厉声喝道:“砸房子还算是好的,就你干的那些事,应该直接把你抓起来送进监狱,劳动改造。”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也从人群里站出来,她怒不可遏,就差没抡起拳头往年轻男子身上砸:“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带着你的东西滚。” 年轻男子也火了,不甘示弱道:“你们嚷什么嚷啊!你们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里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打砸抢……你们真以为自己老了,所有人就该让着你们?” 老头火了,大跨步上前,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狠狠戳了几下年轻男子胸口:“你还敢犟嘴?警察来了又怎么样?我们照样收拾你!” 旁边的老太太也尖叫着附和:“把你家的门打开,把所有的东西烧了。你不动手我们自己来,反正今天必须把这事儿解决。” 年轻男子又急又气:“你们敢?” 见状,虎平涛快步走到男子身前,将其挡住,面对气势汹汹的老人,用温和的语气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喊打喊杀的。” 他劝导的语气不失严肃:“声音大不能解决问题,更不能靠拳头。暴力行为是违法的,无论谁占理,只要动了拳头,一样要罚款拘留,情况严重的还要判刑。” 说到这里,虎平涛语气有所缓和,他注视着老头和老太太,微笑着劝道:“再说了,你们都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打什么打啊!” 老头被气得面皮紧绷,两边太阳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尽管中间隔着一个虎平涛,他仍然抬手指着年轻男子:“你出来,你给我出来。有本事别多躲着。你大爷我当年也是练过的,出来……出来啊!” 谭涛一看情况不妙,连忙走过去将其劝开。 趁着这个机会,虎平涛转过身,严肃地问年轻男子:“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男子显然是被吓坏了,他紧紧抓住虎平涛的胳膊不肯放,脸色发白:“……我……我在这儿买了套房子,就在这栋楼,三零一室。” 虎平涛点点头,问:“什么时候买的?还有,为什么吵架?” “刚买的,就上个月。”年轻男子自我介绍:“我叫张景松,在企业里上班。这是个新开发的小区,价格也还可以,我寻思着用的着,就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 他话中有话,但虎平涛没听出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正打算进一步细问,冷不防旁边的老头又嚷嚷起来。 “警察同志你别听他话说八道。他那房子买了根本不是为了住,是用来放死人的。” 闻言,虎平涛不由得眯起眼睛盯住张景松,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死人?” 张景松整张脸瞬间憋红。看得出来他属于不善言辞的那种类型。 老实人也会急,何况老头老太太之前话说得很难听,张景松压根儿不承认对方指责,于是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家没有死人吗?你个老不死的,你敢说你爹妈还活着?你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你没爹没娘,天生地长?” 老头愣住了,可能他做梦也没想过张景松会用如此恶毒的语言骂人。足足呆了五秒钟,好不容易反应过来。 两边又开始骂战。 虎平涛和谭涛连忙将两边分开。张景松这边只有一个人,谭涛和张兴平带着几个保安将他护在中间,虎平涛站在外围,他挡住老头,仔细询问。 老头也爽快:“我叫杨建勋,今年六十七了。我住六栋……这位是刘敏刘大姐,她七十多了。” 站他旁边的老太太补充了一句:“我是刘敏,今年七十一。” 看着俩人都不像是蛮不讲理的那种,虎平涛也没想过要把矛盾扩大。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笑着递过去:“杨大叔,来一根?” 是否会抽烟这种事,基本上能看出来。杨建勋也不矫情,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先给虎平涛点上,然后才是自己。 “其实这事也不是今天刚闹起来。之前我们就发现这十一幢三零一不太对劲儿。这事儿得问刘大姐,她住楼上,每天上上下下的,心里堵得慌。” “他不是好人!”老太太刘敏抬手指着张景松,口沫四溅:“他买房子根本不是用来住的,他在那屋子里放了骨灰盒。” 虎平涛虽说听出了一些门道,可还是觉得糊涂:“骨灰盒……这个……他放他自己家里,很正常啊!” 很多人都会把亲人的骨灰放在家里,摆张桌子设个香堂。前段时间虎平涛受邀去港城调查姚新秋半夜惊厥一事,在张雅翠家里就见过类似的情况。 “嗨!那是两码事。”刘敏老太太用力一拍大腿,满面恼火地嚷道:“你以为我是不讲理的那种人吗?如果是家里老人不在了,把骨灰盒放在家里正常做法,我绝不干扰。可……可你问问他,他是怎么弄的?” 虎平涛转过身,注视着张景松:“你到底怎么惹到别人了?” 张景松矢口否认,连声叫屈:“我就是把骨灰盒放在我自个儿家里啊!这有什么错?” 老头杨建勋大步走过来,盯着张景松怒道:“当着警察的面你还胡说八道。走,走,走,咱们到楼上看看去。” 张景松扯着脖子嚷道:“走就走,我还怕你不成?” …… 众人来到楼上。 站在三零一室门口,还没等张景松掏钥匙开门,光是看看门口两边,虎平涛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门头正中挂着一朵很大的白色纸花,中间镶嵌着一个醒目的“奠”字。 两边贴着对联,与丧事有关的那种。 门框两边贴着纸质的蜡烛、串钱,显然是用于供奉。 最夸张的是门板正中。款式明明是常见的防盗门,却刷着白漆。中间是一行竖排文字:慈父张某之位。 虎平涛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谭涛,发现对方也是满脸愕然。 老头杨建勋指着房门,怒不可遏:“警官你看看,这小子干的根本不是人事。这楼上楼下几十户人,他偏偏来这么一出。“ 虎平涛没说话,直接把张景松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这屋子里是空的吧?” 张景松点了下头:“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没有家具,也没有家用电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一张桌子,还有骨灰盒?” 张景松没有否认:“我现在开门让你进去看看?”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有毛病啊!现在开门,让他们进去,肯定得闹起来。到时候就真不好收场了。” 第三百二八节 骨灰房 张景松有些不信:“你们是警察啊!有你们在,他们敢?” “警察也不是万能的。”虎平涛冷冷地说:“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在家里关起门摆灵堂就罢了,还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 不等张景松回答,空气中再次传来老太太刘敏尖利的指责声:“你就是没安好心,就是盼着我早死!” 这仿佛是个信号,楼道里所有上年纪的围观者顿时纷纷附和,骂声一片。 “好好的房子,非要搞得乌烟瘴气。” “老刘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没安好心。” “怪不得我这段时间老生病,去医院看过,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搞了半天根子在这里。” “这房子是要讲风水的,被他这么一搞,再好的房子也烂了。照这种整法,还怎么住啊?” 面对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张景松急了,他从虎平涛身后站出来,满面涨红,扯着嗓子高声争辩。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我花几十万我愿意。这儿是我家,就算我把房子当垃圾堆处理,那也是我的事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刘敏怒了,大步上前,在距离张景松不到半米的位置站定。实在太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就算是你的房子,你也不能为所欲为。这楼上楼下,家家户户都有老人。你,你,你……你这是咒我们死啊!” 一句话,再次挑起了在场老人们的怒火。 “老刘说的没错,这小子就是盼着我们早点儿死。” “把他贴在门上的那些东西撕了,全部烧掉。” “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张景松被骂的也来了火,尽管心中又惊又怕,他还是转身跑到门口,双手叉腰将所有人挡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他发出不屑的冷笑:“你们想干什么?打砸抢?你们以为人多就了不起吗?警察就在这儿,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敢动手谁坐牢。” 虎平涛和谭涛相互对视,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谭涛压低声音:“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挺有头脑的。” 虎平涛道:“先把他们分开,尽量劝吧!” 说完,他转身走到张景松面前,严肃地问:“你搞什么名堂?好好的房子不住,非要整成这样。今天这事儿你必须有个说法,否则我们也压不住,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你。” 这话半真半假。 张景松一听就慌了:“警官,你们不能撒手不管啊!我……我是有苦衷的。” 虎平涛紧绷的脸色略有缓和:“那你说吧,我听着。” 张景松连忙解释。他叹了口气,情绪顿时变得低落下来:“现在的墓地贵啊……我爸是去年走的。照我当初的想法,打算把他葬在城郊的公墓。可那边的地价太贵了,只是一个平方米,就要二十万。偏僻点儿的地方也贵,环境好点儿的要十几万,最差的也要六万多块钱。而且那些公墓面积更小,只有半个平米,甚至还有更小的,才零点三个平方。” “地皮是越来越值钱了,死人活人都要争。老话说得好:入土为安。我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我也想给他找块好点儿的墓地。可我能力有限,为了墓地这事,媳妇儿跟我吵了好几次。” 虎平涛有些不明白:“人死为大,入土为安。这很正常啊,有什么可吵的?” 张景松踮着脚尖,透过虎平涛的肩膀,偷偷看了一眼被谭涛拦在对面的那些老人,用力咽了一下唾沫,苦着脸低声解释:“您不知道,我在单位上拿干工资,一个月就几千块钱。老婆前年怀孕以后就辞职在家养胎。后来生孩子,一个月光奶粉钱就不是个小数。现在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撑着……这随便买块墓地,相当于城里半套房啊!”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以你就想着在家里供奉骨灰盒?” 张景松继续叹着气:“如果光是花点儿钱,我也认了。毕竟那是我爸,再怎么样这点儿孝心我还是有的。可问题是,这墓地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它不是一次性买断,最多只有二十年的使用期。时间一到,就得续约。就说城郊那块我看中的墓地吧!二十万一期,每年一万块。这种搞法谁受得了啊?” 虎平涛只能默默点头。这不是警察能管辖的范围,他也不方便发表议论。 张景松深深吸了口气,音量比刚才更低了:“我也想过只买一期,然后把骨灰葬在那儿不动,管他公墓管理处怎么催都不管。反正我交过钱,你能把我怎样?” “可这样不行啊!我有一朋友就是这么干的。可墓园方面根本不管……你猜怎么着,人家只看时间,到期如果你不续约也不给钱,他们就直接把坟给刨了,把骨灰挖出来,打电话通知你过去认领。” “人家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反正已经挖出来了,一周之内如果没去认领,就按照规定当肥料撒了。” 说到这里,张景松有些唏嘘:“二十万是最贵的,可就算是几万块一期的墓地,对我来说也很难接受。一年到头,我攒不下多少钱。如果都花在这方面,那老婆儿子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我爸身体不好,走得早。我妈虽然现在没什么病,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人上了年纪,稍不留意就得住院。老话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虽说这墓地可以父母合葬,但终究是一大笔钱啊!” 张景松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桂河小区是个新开发的楼盘。这边虽说离市区远,但环境不错,房价也才六千一平米。我买的这个是小户型,五十多平方,加上契税什么的,总共也就四十万不到。我儿子上学,平时都住城里的老房子。我寻思着,与其花几十万买墓地二十年的使用权,不如直接在这儿买套房子。反正平时我不怎么过来,我也没想过要用这套房子搞出租。对老人该尽孝就尽孝,给我爸弄个宽敞的地方……这房子装修我整的很便宜,做了防水,墙皮随便刮了一下,屋子里常年挂着厚窗帘,太阳照不进来。” “其实不光是我一个人这样做。我打听过,很多人都这么搞。就说东边那个新开盘的小区吧!开盘价五千多,实际买下来才四千二。主要是位置远,交通不便,可很多在那儿买房的都是外地人。” “他们跟我一样,买房根本不是给活人住的,都是用来存放骨灰。” “警官,我真没想过要故意惹事。这人呐,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去。咱们自古讲究“死者为大”。以前入土为安还有棺材,现在都是火葬,一把火烧了只剩下骨灰。国家也提倡火葬,结果搞得墓地越来越贵。墓园那些人是真的心黑啊!二十年一期,死人生意还做得越来越大。我这花几十万买一套住宅房,产权七十年,到期以后只要缴纳相关费用就行。我用这房子放骨灰,还不存在所谓的二十年一续墓地管理费……多划算!” 他说的有理有据,虎平涛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张景松的做法没有触犯法律。 思考片刻,虎平涛认真地说:“就算是这样,但你做的还是有点儿过了。” 说着,他抬手指着门框:“你看看,整扇门都被你刷白了,还在中间贴上那些字……这么一搞,好好的房子,硬被搞成了坟墓。” “门头上的白花,还有那个“奠”字,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还有那对联,蜡烛串钱什么的……你说说,你让左邻右舍怎么看?” 张景松也知道自己理亏,他重重点了几下头,却还是有些嘴硬:“……我……我也不是存心这样做。我……我是跟别人学的。” 虎平涛盯着他问:“跟谁学的?” 张景松回答:“就是东边那个小区。那边全是六层的板房,一楼还赠送十平方米左右的花园。桂河小区已经够远的了,那边比这边更远,还没通公交。可那边的房子卖的比这边还好。我觉得很奇怪,就专门跑去看了一下……你猜怎么着,那边房子卖的最好的都是一楼。人家买下来就在花园里挖坑,把骨灰盒葬进去,外面堆成坟包。” 虎平涛听得目瞪口呆,同时也表示怀疑:“不可能吧!小区物业不管吗?” 张景松对此嗤之以鼻:“那些人很狡猾,骨灰葬下去,堆起坟包,直接在土层上植草。整个花园看起来像模像样,坟包旁边栽着树,还有花花草草。他们特意买来长条形的景观石,砌字坟包正面,刻字很小,如果不走进去,凑到近处,根本看不见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花园,实际上用途已经变了。” 张景松点点头:“现在都提倡与时俱进。反正只是给去世的老人找个住处,每年清明冬至的时候过来看看,平时又不住……再说了,上坟的时候公墓那边挤得要死,连个停车的位置都没有,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宽敞,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他说话的时候,虎平涛也没闲着。他打开手机,搜了一下关于公墓管理的相关政策。 张景松说的“二十年续约”情况的确存在。按照《公墓管理办法》中的规章所述:在经营性公墓内安葬骨灰的,应按规定缴纳墓穴安葬管理费。墓穴管理费按年收费,一次性收费最长不得超过二十年。期满继续使用的,仍需缴纳费用。逾期三个月不缴费的,按无主墓穴处理。 张景松情绪有些低落:“警官,我也不是存心惹事,我是实在没办法。你说说,这活着的时候需要操心房子,做房奴。等到老了死了,还要操心另一个“房子”。我……我真的难……真的太难了。” “墓地使用权才二十年,买套房子的期权就是七十年。孰轻孰重,一看就很清楚。” “我查过,买商品房当“骨灰房”使用,这不违法。” 虎平涛接上他的话头:“是的,不违法。但你这样做不合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你的邻居可以选择报警,我们也必须来到现场处理。这属于民事纠纷的范畴,我们只能劝说,无法强制处理……这么说吧!这事儿需要你们双方互相协商才行。” 张景松情绪再次变得焦急:“这是我的房子,我自己说了算。” 虎平涛严肃地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你也看见了,不光是这幢楼,就连小区内的其他住户也表示反对。人多力量大,毕竟小区房价和名声关系到每个业主的自身利益。如果召开业主大会,一直要求你搬走,或者把骨灰撤走,你说该怎么办?” 张景松双眼有些发红,恨恨地说:“他们敢!” 虎平涛以平稳的语调重申事实:“他们和你一样,都没有违法犯罪。公平地说,你的行为已经给桂河小区居民正常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可以需求法律帮助,但解决问题的核心,仍然在你这边。” “我觉得还是你们双方各退一步吧!你把门框上的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别搞的那么夸张。至于你在屋子里摆桌子供奉什么的,关起门来那是你的自由。” 这些话说的有理有据,张景松也不是蛮横不讲道理的性子。他想了很久,缓缓点头。 这边劝住了,谭涛那边却不太顺利。 主要是老太太刘敏,说什么都要撵张景松离开,还口口声声“这个小区只住活人,不住死人。”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他已经答应把门框上的所有装饰撤掉。至于骨灰盒是否放在家里,这是他的权利。” 第三百二九节 精神病患者 老太太刘敏用力挥舞着拳头,寸步不让:“我说不行就不行。都说了我住楼上,他这么一搞,我每天呆在屋子里都觉得凉嗖嗖的。你找个墓地埋了不就行了吗?这人鬼殊途,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言语中鄙视讽刺的成分是如此强烈,彻底激怒了张景松。 “你怎么说话呢?”他抬手指着刘敏,满面愤怒。 刘敏昂着头,一副倚老卖老的样子:“我就这样,怎么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说着,她侧身拽了一下站在旁边的老头杨建勋:“你给评评理,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杨建勋连连点头:“没错!带着你的骨灰盒赶紧滚,这里不欢迎你!” 虎平涛皱起眉头抬手挡住正欲发作的张景松,侧身注视着刘敏,认真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这事儿你也不是完全占理。大家各退一步吧,海阔天空。” 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我在这儿买房是为了养老。还有,你这警察到底怎么回事?老帮着那边……姓张的该不会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谭涛在旁边听了就觉得不高兴:“注意你的言辞,不要乱说话。” 老头杨建勋明显站在刘敏那边:“人家刘老师怎么乱说话了?明明是你们不对……看来今天这事你们根本不想管……不管也行,那我们自己处理。” 老太太刘敏也附和着叫嚣:“对,用不着警察插手,我们自己处理。姓张的,要么你把骨灰盒拿走,要么你连人带东西滚出小区。” 张景松脸上满是怒火,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这人白活了一大把岁数,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张口就是滚不滚的……要滚你自己滚,反正你那么胖,长得跟球似的。” 刘敏被气坏了,旁边的老头杨建勋连忙张口帮她:“姓张的,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张景松也豁出去了:“来啊!今天不把你打成残废,老子就不姓张。” 虎平涛连忙站到中间,大声训斥。 “有事好好说,有问题可以商量着解决。你们可以啊!警察在场还敢打架?告诉你们,无论打赢还是打输,都没有好下场。” 谭涛在旁边帮腔:“就是,打输了要住院,打赢了要坐牢。有意思吗?” 他说顺嘴了:“打架成本高啊!轻微伤打架的直接成本,是五至十五天拘留,外加五百至一千块罚款,还有医药费和误工费……对了,还要加上拘留期间你自己少挣的工资。” “如果是轻伤,成本就更高了。得判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赔偿金、医药费、误工费……还有还有……嗯,悔恨的泪水。” “如果是重伤,那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甚至有可能是无期徒刑,或者死刑。我可不是开玩笑,这都是有案例的。不信你们可以在网络上查查就有,改天我带着普法资料给你们好好宣传一下。” “另外就是各种附加成本。打架的必须承担民事责任,其中包括诉讼费、律师费、医药费和误工费。你还会在公安机关留下劣迹前科,你自己名誉受损,形象受损,还会带害家人朋友,工作生意会受到影响……对了,你孩子以后上学找工作也有连带关系,政审那关就过不掉。” 说完,谭涛故意看了一眼张景松:“还打吗?” 张景松一下子焉了,低头不语。 虎平涛也趁势走到刘敏和杨建勋面前,耐心劝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们不能这样咄咄逼人。再说小张也愿意改,他答应把门框上这些东西撤掉,清洗墙面,这就已经够了。” “谁家没有过世的先人?谁家没有个骨灰盒遗像什么的。他没有违法。” “都住在一个小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要闹成这个样子,有意思吗?” 和风细雨般的劝说,有理有据的分析,把一帮老头老太太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 其实很多矛盾就这样,当时看起来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可只要冷静一段时间,就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摆在台面上说,很多情况下都能互相理解。 …… 问题解决,开车回所里的路上,谭涛有些感慨。 “今天我算是长眼了,这房子又多了个用途。其实我挺赞成张景松的做法,与其花几十万买块墓地,不如花钱买房。” 虎平涛用话颠他:“你就不怕人鬼殊途?” 谭涛满脸不屑的神情:“那是我老谭家的祖宗,有什么好怕的?” 虎平涛开玩笑说:“也是啊!就你这傻大胆,连女鬼都不怕。” 谭涛涎着脸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鬼……头儿,要不改天你使个神通,召唤几个女鬼给我看看。” 虎平涛面朝窗外,不想理他。 …… 车还没到派出所,在路上又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谭涛在电话里随便听了个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又是东胜小区的那个疯子。”他一边挂了电话,一边叹着气:“老问题了……一个星期至少有三次接警是为了他。” 虎平涛不解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谭涛解释:“前些年你还没来,东胜小区六组团那边搬来一户人。从山南省过来的,在这边买房定居。” 虎平涛对此不是很理解:“山南的整体条件比滇省好多了,怎么会想起来到这边定居?怎么,又是气候移民?” 滇省省城四季如春,冬暖夏凉,很多外省人都来这边买房,尤其是东北诸省居多。在本地人看来,将其戏称为“气候移民”。 谭涛摇摇头:“那户人家不是贪图气候,而是为了治病。” 虎平涛问:“什么病?” 谭涛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解释:“他们家里有个老人,六十多快七十了。前些年受了点儿刺激,脑子出了问题,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虽说没有暴力倾向,可毕竟属于精神病的范畴……” 听到这里,虎平涛抬手将其打断:“等等,你等会儿,你的意思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来咱们这边儿治病?” 谭涛点头回答:“是的。” 虎平涛感觉有些疑惑:“我没听说过省城有哪家医院在这方面有优势啊!再说了,为了看病就在咱们这边买房,那不是富翁就是大款。可东胜小区是个老小区,六组团那边的情况我知道,又脏又乱,交通不便,有钱人会买那种地方的房子?” 谭涛轻轻笑了一下:“治病只是个幌子,实际上那户人也是被逼的。我前几次出警就跟他们好好聊过。那老头的病应该属于智力退化,他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整天在附近的商店里闲逛,总是跟人家要糖吃。你说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长了谁受得了?更糟糕的是,一个开杂货店的没给老头糖,老头就扛起放在店门口的共享自行车,直接把人家的玻璃橱窗给砸了。” 虎平涛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他家里不管吗?” 谭涛继续道:“我都说了,那户人家对外宣称来省城是为了老头看病,这是个幌子。我带人上门调查的时候,他们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我就按照他们原住址分区电话打过去,当地辖区派出所告诉我————这家人是老头他儿子说了算。那是个孝子,老头病了以后虽说带着去了几次精神病院,医生也说了要住院观察,可那个孝子大概是不愿意让老头住院,反正把病人带回家,说是他自己监管。” “说是监管,其实都是假的。顶多就是管管吃睡。家里人平时要上班要工作,没人整天陪着老头,于是他就自我放飞……你想想,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龄“孩子”,整天没事就在附近晃悠找人要糖。你冷不丁在街上遇到这样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偏偏这老头记忆力不错,知道每天必须回家吃饭睡觉,在外面惹了事情还知道往家里跑。”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该不会是装的吧?” “那倒不至于。”谭涛摇摇头:“我看过他们拿出来的病历,还有原居住地派出所开具的证明。老头的确脑子有毛病,只是病得很奇葩。” 虎平涛有些明白了:“也就是说,当地派出所对这家人的情况很了解。老头在当地也惹出了很多麻烦。他们在那边实在呆不下去,这才想着换个地方?” 谭涛点头道:“他们家有个亲戚在咱们这边,说是省城气候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说不定搬过来对老头的病有好处,所以就全家迁过来。只是手里没太多的钱,只能买东胜小区的旧房子。” 虎平涛再次皱起眉头:“可照你刚才说的,老头的病不见好,在原居住地还惹了一大堆麻烦。现在搬到这里……我怎么听着你说的这些事情有些不对味啊!感觉是来了一个新的问题源,而且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谭涛脸上显出一丝苦意:“你的感觉没错,就是这样。” “有病得治!”虎平涛想了想,认真地说:“来来回回协调解决不是办法。这样,你今天去了以后,告诫那家人:必须对老人进行监管。这可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对于精神病患者的管控,咱们国家是有法律限制的。他们在山南省原居住地惹了一堆麻烦,拍拍屁股走人。想着换个地方没人认识,就照以前的乱来……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既然来到咱们的地头儿,就必须服从省城,必须服从咱们派出所的管控。同样的问题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给他们两种选择:要么把老头送医院,要么他们自己在家里对其进行控制。如果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没有外人在场,虎平涛说话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他说的“不客气”,指的是按照相关条例申请强制管控令。这是针对精神病患者的特殊措施————在已有病历及医生签名确诊的前提下,对可能引起社会恐慌及不良影响的患者进行强控。 谭涛对此很赞同:“我上次去处理的时候就说了,要是再这样闹下去,我就打电话给精神病院直接抓人了。他们之所以不把人往医院送,其实就是为了省钱。可这样一来,附近的居民就麻烦了,毕竟谁都怕疯子,而且还是那种每天都能遇到,见面就伸手找你要东西的疯子。” 虎平涛微微颔首:“是啊!作为病人家属,他们当然知道老头不属于暴力类型。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再说了,老头要东西被拒绝后发脾气的例子不是没有,以前是扛着共享单车砸玻璃橱窗,如果这次换了砸人,这该怎么收场?” 谭涛道:“我想过了,等会儿去现场,就让他们带着老头去医院。如果他们还是抱着敷衍了事和拒绝的态度,那我们就走程序,按规矩来。” 虎平涛笑着拍了一下谭涛的肩膀:“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从山南到咱们滇省,中间跨了那么大地块。他们以为这儿是边疆省份,管控没有山南那么严格?这样想就错了,全国一盘棋,无论走到哪里,规矩都是一样的。” …… 电动车开到离派出所不远的街口停住,虎平涛带着一名辅警下了车,谭涛等人转向前往东胜小区。 走进值班室,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米秋楠,虎平涛不由得“咦”了一声。 “小米,你怎么在这儿?”米秋楠是去年新分配过来的警员,跟赵丽一样主要负责文字输入和档案管理。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出现在值班室。 米秋楠连忙站起来解释:“今天接到的案子多,人都出去了。张副所长出警的时候让我守着值班室,说等他回来以后再安排人接我的班。” 虎平涛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正打算让米秋楠回办公室,忽然摆在桌上的座机响了。 伸手拿起话筒,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 丰茂酒店有人报警,请速赶往处理。 第三百三十节 报警的女人 米秋楠那边有来电显示。她看着虎平涛放下话筒,小心翼翼地问:“所长,您又要出去?” 虎平涛乐呵呵地笑道:“是啊!还得麻烦你继续待着,有什么情况就记录下来,保持电话联系。” 说完了,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 报警人是个女的,她在电话里哭诉:“我现在丰茂酒店。今天我和朋友约了在外面吃饭,吃完太晚就没回去,在酒店开个了房间。原本只想在这里睡一觉,可谁知他把我衣服给脱了,想要强行那个……现在他人已经走了,说是临时有事情要回去处理,到现在还没回来。” 虎平涛带着辅警孟辉很快赶到现场。 这是一家挂牌三星的酒店,从建成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前后换了好几个老板,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装修却很显旧。酒店方与旅行社合作,平时接待旅行团队较多,都是中、低档位。每天晚上都会推出特价房,以前标间是一百二,现在只要九十。 报警人之前就用房间里的电话打给总台说明情况。出了这种事,酒店方面也很紧张。他们早早派人在前台等候,虎平涛和孟辉刚走进大堂,对方立刻迎上来,带着他们直奔房间。 从电梯里出来,整个走廊灯光昏暗。虎平涛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过道两侧都安装有监控摄像头。 他停下脚步,抬手指着位于侧前方的监控视频,问陪在旁边的大堂经理:“你们这儿的机器能正常工作吗?” 大堂经理忙不迭地回答:“能,当然能!我们每周都要进行检查,这个还是检查重点。”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怎么,以前出过事儿?” 大堂经理尴尬地笑了一下:“我们这儿主要接待旅行团队,经常有人声称有东西落在房间里。如果是便宜的普通物件也就算了,如果是贵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他解释的很隐晦,理由也足够充分。 虎平涛点了下头,继续问:“今天报警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大堂经理定了定神,认真地说:“她那房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多开的。当时是我当班,我查了下记录,还看了前台的监控————房间是一个男人开的,名字叫覃学强,三十七岁。这女的叫陈慧,二十一岁。目前还没有退房。”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以前退房。关于这个我要解释一下,因为我们酒店接待的客人都是旅行团,早出晚归,我们和旅行社那边签订的合同也是按照这个时间执行。为了避免员工交接班的麻烦,就把退房时间统一在这个时候。” 虎平涛点了下头,迈开脚步进了通道,朝着五零八房间走去。 大堂经理让一名女服务员敲门,房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睡袍出现在门口。 她头发蓬乱,整个人看上去很憔悴,脚上趿着酒店的白色棉拖鞋,睡袍也是酒店提供的那种,很随意地系着腰带,露出大半个胸口,却毫不在意。 虎平涛打量着她:“是你报的警吗?先把衣服穿上。” 女子满脸沮丧地点点头:“我不想穿衣服……我……我都这样了,穿不穿的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干脆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看到她精神如此涣散,虎平涛皱起眉头,低声吩咐了大堂经理几句。后者连忙叫来两名女服务员,帮着她穿好衣服。 等到一切弄好,虎平涛再次走进房间,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慧。”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虎平涛问的很关切,警察有义务保护妇女儿童的权益。 陈慧用手揪了几下头发,情绪低落:“……不太舒服,感觉没有力气。” 虎平涛想了一下:“我们先带你去医院做检查吧!看看身体方面有没有问题。” 陈慧张口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哭了起来:“那个男的,他骗了我……他肯定搞过我了……”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先去医院吧!” …… 几个人去了医院,给陈慧做了个全身检查,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才将她带回派出所进行询问。 一来一去,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案件处理就是如此繁琐。首先要确认报警或受害人身体方面是否遭到伤害。这种事情有时间限制,与正常询问之间存在着先后关系。 谭涛已经回来了,他帮虎平涛从食堂打了饭,后者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抹抹嘴,带上笔录本走进了询问室。 看着米秋楠给陈慧倒了杯热水,虎平涛再次审视着这个年轻女子,语气温和:“说说事情的全过程。仔细点儿,不要有任何遗漏。” 陈慧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抬手撩了一下头发,随即双手握在一起,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 “……我叫陈慧,今年二十一岁,是财贸大学的学生。” 虎平涛边听边记录,装作不经意地问:“什么专业?几年级?” “国际经贸,三年级。”陈慧怯生生地回答。 虎平涛点了下头:“接着说。” 陈慧吞吞吐吐:“我……我在学校里有个男朋友,最近分手了……他喜欢上一个女的,为了这事儿我跟他吵了一架,心情很糟糕。我……我……所以我就在网上发了个帖子,希望能找个陌生人一起吃饭,舒缓一下心情。” 听到这里,虎平涛抬头注视着她,颇感意外地问:“找不认识的人吃饭?” 陈慧理所当然地回答:“正因为不认识才好说话啊!这样聊天才没有心理负担,想说什么都可以,反正吃完饭就走人。” 虎平涛对此并不赞同:“吃饭聊天能增进彼此关系,大概率会发展为朋友。” 陈慧轻笑着摇头:“不可能的。”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好吧!你接着说。” 陈慧道:“我发了帖子没多久,就有人回复。” “是个男的,他说他叫覃学强。我们在网上随便聊了几句,我怕遇到坏人,就问这是不是你的真名?他说是的,还拍了身份证给我看。” “我看名字对的上,照片也的确是他的,就没多想……帖子是前天发的,我们约了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一起吃火锅。” “他看起来还是很规矩的,挺客气,说是这顿他请。刚开始很正常,我们边吃边聊。他问我为什么要发那种帖子,还说失恋了另外找个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类似的话我这段时间听得太多了,已经没有兴趣。而且我看得出来,覃学强对我有意思……他想泡我。” “吃到一半,他说光这样吃没意思,还是喝点儿酒吧!起初他要白酒,我说我不会喝,也不想喝。他就说换成啤酒,大热天吃火锅配冰啤很不错。我想想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于是他找服务员要了两瓶冰镇啤酒,可我喝了不到一杯,身体就感觉不太舒服。” “头很重,手也麻了,眼睛有些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整个人迷迷糊糊的……那顿饭具体是怎么吃完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就连离开之类的事情也完全没有印象。” “等到后来我清醒过来,发现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 “覃学强抱着我,一个劲儿地亲我,说他喜欢我。还摸我,脱我的裙子。” “我用力推他。我说我还在上学,不能做这种事。” “覃学强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让我不要那么保守。他说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愿意给我钱,还说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我那个时候已经清醒过来,就拼命反抗。我力气没他那么大,只能用指甲死命地抓他。我把他的皮抓破了,他疼得只能放手,这才没有得逞。” “我趁他不注意,抓起手机冲进卫生间,把门反锁上,告诉他:我要打电话报警。” “其实我当时没想要报警,毕竟我还在上学,这种事情如果被学校知道,会变得很麻烦。” “听我这么一说,覃学强被吓坏了。他赶紧穿上衣服跑了。” “他肯定在啤酒里下了药,我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就打算走的,可还没穿上衣服就觉得头晕。后来实在撑不住,就晕沉沉的睡着了。” “等到今天早上醒过来,我前思后想,觉得必须报警,否则这事儿根本说不清楚。我……我以后还要嫁人的,如果传出去,人家会怎么看我?” 整个询问过程中,陈慧虽然有些吞吞吐吐,对部分细节难以启齿,但整体来看情绪还算平静,叙述前后也没有冲突。 …… 几分钟后,虎平涛带着笔录本回到办公室。正好谭涛也在,就顺手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谭涛接过浏览了一遍:“这女的挺有想法啊!失恋了就在网上约陌生人吃饭……啧啧啧啧,有意思。” 虎平涛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问:“你觉得有没有必要通知她所在的学校?” 谭涛想了一下,回答:“暂时不要吧!这小姑娘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她还年轻,一旦通知学校,以后很多事情就不好说了。” “再说了,她是受害人。”谭涛强调这一点。 虎平涛放下杯子,神情有些疑惑:“我的想法跟你有些不一样。” 谭涛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这女的有问题?” 虎平涛点点头,直言:“这个陈慧……她长得不好看。” 谭涛皱起眉头问:“不好看?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拿出手机,滑开页面:“你看这儿,这是陈慧之前在网上发布约饭的帖子……她附了张照片。” 谭涛看着手机上的画面,先是惊讶,后来“噗嗤”一声笑起来:“这不是她啊!” 照片上的女子很漂亮,与陈慧对比,照片颜值九十分,陈慧颜值最多六十五分。 虎平涛解释:“陈慧说她拍照的时候用了滤镜,照片也用手机软件进行了修改。总之拍的是她没错,但与真人之间的区别很大。” 这么一说谭涛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个叫覃学强的男人,还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可能与陈慧的自述有出入?” 虎平涛直言不讳:“我还是那句话,这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陈慧的颜值。她长得很普通,很一般。可她却说覃学强刚见面就喜欢她,愿意给她钱,她无论提任何要求都会答应……这个就有些扯了。” 谭涛从椅子上站起来,戴上帽子:“财贸大学离咱们所不远,我现在去一趟,找学院保卫处和学生处了解一下陈慧的情况。” 虽然是晚上,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现在的人都有手机,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不用等到明天上班时间。 虎平涛点了点头:“所里就让小米暂时看着陈慧,我现在带着人去找那个覃学强。” “好的,咱们分头行动。” …… 这起案子处理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在网络上必须实名注册,从网监大队那边可以申请调取注册人的信息资料。 约饭的时候,陈慧拨打了覃学强的手机,存了他的电话号码。 虎平涛很快查到:涉案人覃学强,今年三十七岁,已婚,目前在经开区的一家公司做推销员。因为工作关系,他平时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住在单位宿舍。 虎平涛带着人找到覃学强的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他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警察找上门,公司方面也不敢轻视,虽然时间很晚,仍然派出一名主管全程协助。 覃学强被叫醒后,他掀开被窝坐起来,拿起摆在枕边的眼镜戴上,满脸懵懂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主管和警察。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简单说明来意,随即问:“昨天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昨天?”覃学强穿着汗衫短裤,抬手挠了挠头,眼珠如狐狸般转动 第三百三一节 我好无辜 虎平涛嘴角微微上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当警察时间久了,他形成敏锐的职业习惯。 根据对方的回答,很容易判断出个人说话及生活习惯,以及待人接物及处事的相关态度。 覃学强的回答看似普通,其实很老到,不愧是做推销员的。 简单来说,从这家伙的回答基本上可以判断他是一块滚刀肉。 没干什么……说话的同时他如此镇静,而且还是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如此敏锐的反应,表明他心理素质极强。 极有可能是惯犯。 虎平涛笑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覃学强满脸都是警觉的表情。 “派出所。”虎平涛认真地说:“我相信换个环境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 “走吧!” …… 覃学强很想改口,却已经晚了。 他一路上都在辩解,虎平涛却根本不理。 直到进了派出所,在红色、蓝色和白色的强烈对比环境中,在耀眼的灯光照射下,覃学强终于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坐在椅子上,他畏惧地看着虎平涛,期期艾艾地说:“警官……那个……我想起来了,我现在说……现在就说。”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碳素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说:“想通了?” 覃学强如捣蒜般点头:“想通了。” 虎平涛语气冷漠:“既然想通了,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我提醒你,别再让我三催四请,也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挤牙膏似的一点点往外挤。你得明白,这事儿的性质很严重,人家指控你性侵,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听到这里,覃学强顿时懵了。 “你说什么?性侵?” 虎平涛关注着他的情绪变化,点点头,进一步解释:“陈慧这个人你认识吧?” 覃学强连忙回答:“认识。” 虎平涛语速平稳,语音清晰:“她打电话报警,告你性侵。” 覃学强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虎平涛认真重复了一遍:“陈慧告你性侵。” “这……这不可能!”覃学强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反应极其激烈,连声叫嚷:“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我没有……我……我冤枉,我比窦娥还冤啊!” “我……我怎么可能性侵她呢?” “她简直胡说八道,我才是受害人好不好!” “警官,我真没胡说,我被她骗了,我真的冤枉啊!”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上握着笔,没有忙于记录,他换了略带温和的语气:“不要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慢慢说,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覃学强也知道不能再隐瞒,连忙点头:“我说,我现在就说。” “我二十六岁结的婚,虽然已经有了孩子,可我常年在外面跑推销,没法回家,见不到老婆,于是在那种事情方面,难免会有想法。” “平时陪着客户吃饭,灯红酒绿的,我也觉得孤独。” “后来我听公司里的同事说,现在有很多交友软件,比如“谈谈”,还有“沫沫”,都可以在网络上交到异性朋友。于是我就下载了一个“沫沫”,经常在上面找女的……你别说,还真有,而且很多。” “总之各种需求的都有,分为不同年龄段。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跟她们聊天,顶多就是说点儿荤段子,不越界的那种。”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 这话一听就有水分。 光聊? 不见面? 谁信啊! 他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继续”。 覃学强连忙点头:“好的,好的……前几天我在“沫沫”上找能交朋友的女孩,就看到陈慧的帖子。她说要约人吃饭,我先点开她的个人空间看了一下,觉得这女的长得还可以,于是就主动私聊她。” “陈慧说她跟男朋友吵架,失恋了,心情不好。我在网上和她聊了快一个钟头,感觉差不多了,就约她吃火锅。” “她同意了……那个,警官,我真没撒谎,聊天记录都在手机里存着呢!” 虎平涛注视着他:“你约陈慧,仅仅只是为了吃饭那么简单?” 这问题很直接,覃学强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提醒你,既然来到派出所,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情况,所以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故意隐瞒事实,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说了,这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对方告你性侵,如果查实,你是要判刑坐牢的。” 覃学强满头大汗,他呼吸变得沉重,不断地点头:“好的我说,我说……我承认,我约陈慧出来,的确是想着要搞她。现在的女大学生名声不好啊!很多人都说,只要开辆好点儿的车停在大学门口,车顶上放一瓶矿泉水,她们就会很主动的过来……当然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都是听别人说的。” “我是真被陈慧个人空间里的照片迷住了。照片很漂亮,所以在见面之前,我心里一直有想法。” “可见面以后,我就冷静下来————她真人与照片区别也太大了。倒不是说她长得丑,只能算是一般吧!而且她穿衣服的风格很保守,根本不像照片上那么大胆暴露。怎么说呢……看着就让人没有冲动。” “所以那天见面以后我有些后悔,打算随便聊几句就走人,连饭都没想吃。” “可陈慧的动作却很大胆,她上来就搂住我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蹭。我一看这还有点儿意思,那就留下来吃饭吧!” “酒是她点的。我真没乱说,我用人格……不,我用脑袋发誓。火锅还没端上来,她就说心情不好,想喝酒。两瓶冰镇的青岛纯生,服务员开了盖子,倒在啤酒杯里。火锅菜只煮了一半,她一杯酒就喝完了。” “我问她还要不要,她却说感觉好像是醉了。” “接下来她的动作就更大了。饭也不好好吃,直接把椅子挪到我旁边,往我身上靠,就跟黏在身上浆糊似的,而且动作越来越暧昧,不停地摸我。” “再往后,她话也不好好说了。陈慧一直在骂她的男朋友,说那种渣男到处沾花惹草。她要另外找个老实忠厚的男人,还说我看起来就很不错,还说她喝多了,头晕,走不动路,让我陪着她去酒店。” “我一看这事儿搞得……看来公司里同事说的都是真的啊!这交友软件上找到的女人都很容易上手。这才一顿饭,两瓶啤酒,就能搞成这样……如果不来一下,天理不容啊!” “于是我就叫服务员买单,带着陈慧去了附近的一家酒店。” “住酒店要身份证。我当时多了个心眼,装作一下子没找到,拉开拎包翻了半天。陈慧倒是很直接,先拿出她的交给前台服务员。我一看心里就有底了,看来这女的不傻,她之所以愿意跟着我出来,就是为了做那种事。所以我也没装了,赶紧拿出身份证登记开房。” “进了房间,关上门,那暗锁还是陈慧扣上去的。她直接把我推倒在床上,就这样抱着我,用胳膊大腿来回蹭……这……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推卸责任。你说说,无论换了哪个男的处在那种时候,谁能忍得住啊?就像那个成语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干柴烈火。” 虎平涛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想笑,又不方便在这种时候笑。只能强行忍住。 “接着说。”他抬起握笔的那只手,冲着覃学强点了一下。 “哎,好的,我说。”覃学强坐在椅子上点头哈腰,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愤慨:“从约吃饭到开房间,一切都很顺利。我都开始脱衣服了,可陈慧突然变了,没说不愿意,就是动作变得很抗拒。我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手上搂抱她的力气就大了点儿。她拼命挣扎,说是让我放手。紧接着就在我腰上软肉那里狠狠掐了几下,我疼得抓不住,只好松手。” “陈慧一把推开我,跑进了卫生间,还把门从里面给反锁了。” “我是真看不懂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在外面拍门,问她是不是要钱?如果是的话,这个好商量。” “可她不理我,一声不吭。” “警官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有些犯晕,觉得这女的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这前后判若两人,而且压根儿不搭调,她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大概有半分钟吧!我看见陈慧坐在马桶上,拿出手机……嗯,我说明一下啊!卫生间与卧室之间隔着玻璃,外面有伸缩式的窗帘,因为是透明的,只要拉起来,就能看见卫生间的动静。” “我接着说啊!陈慧在里面打电话,我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她好像故意让我听见对话内容,就开了免提,而且音量很大,隔着房门也很清楚。” “她打电话给一个男的,具体是谁我不知道。陈慧在电话里说:她心情不好找人约饭,现在吃完饭在酒店,想要休息,结果差点儿被侵犯了……大体意思就这个,关键是后面的话。” “电话那边的男人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年纪轻轻的搞什么不好,就算失恋了也不能这样啊!现在社会复杂,到处都是坏人。好人谁会吃完饭约你来酒店开房啊?既然你不愿意,还是打一一零报警吧!” 虎平涛也听得怔住了。 “你说陈慧在卫生间里开着免提打电话,跟她打电话的是个男人,还在电话里让她报警?” “是啊!”覃学强满脸都是无辜的神情:“我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约着吃个火锅而已,愿不愿意你说一声就是,我又不勉强。可这样一来,简直把我搞得莫名其妙。” 虎平涛在脑海中急速思考————他基本上可以判定,这是一个针对覃学强设下的圈套。 “接着说。”他的语气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覃学强这个人虽说毛病不少,却没有犯罪。 “好的。”覃学强继续道:“我当时被整懵了。本来不都好好的嘛,怎么一下子这么大的转变?陈慧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赶紧穿上衣服,偷偷打开了手机,站在卫生间门口录音……这招是我从一个行业前辈那里学到的。如果感觉情况不妙,就尽可能保留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毕竟陈慧做的这些事情显然是在针对我。虽然我没搞清楚状况,但肯定是惹上了某种麻烦。” “后来陈慧打开门,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没注意到我藏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直截了当告诉我:我得给她一笔钱,否则就告我意图强奸。” 他的话验证了虎平涛之前的判断。 虎平涛摇着头笑了,不置可否地问:“你的手机录音还在吗?” “在。”覃学强回答。 虎平涛认真地说:“之前去公司宿舍找你的时候,我看你带着手机。拿出来把当时的录音放出来给我听听。” 覃学强照办了。 手机录音很清晰,可以听出两人对话的内容。 陈慧的语气有些傲慢:“你是个坏人,你占了我的便宜。我要打电话报警,我要告你!” 覃学强的问话语气明显带有恼怒成分,更多的却是心虚:“明明是你约我出来吃饭,怎么跟猪八戒似的反过来到倒打一耙?我……我压根儿就被碰过你好不好。报警……报个屁啊!” 陈慧冷哼了一声:“我是女的,刚才在前台开房的时候我只是出示了一下身份证,房间是用你名字开的。等警察来了,你说他们会相信谁?” 她显然是精心算计,甚至连这种细节都没有放过。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圈套。 覃学强的彻底没了想法,无奈且恼怒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慧说话很直接:“给我五万块,这事儿就结了。” 第三百三二节 疑点 覃学强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多少?” “五万!” “你怎么不去抢?” 覃学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地又问了一遍。等到从陈慧那里再次确定答案之后,覃学强差点儿没被活活气死。 录音内容差不多就是这些,后面无非是两个人争吵,杂七杂八混乱的叫嚷。 覃学强也是豁出去了,他面对虎平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警官,我冤,我真的冤啊!您给评评理,我好心好意约她吃饭,买酒买火锅,钱是我给的,房间也是我开的。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就要平白无故给她五万块钱……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一开始她比我主动多了。贴上来就黏糊糊的,就像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后来我想想事情实在是不对劲儿,以前在电视上没少看类似的场景。我觉得这一定是仙人跳,她绝对是故意的。” “于是我故意口头上答应给她钱,陈慧这才从房门前移开,走进客厅。” 虎平涛轻轻点头:“然后你趁机离开?” 覃学强回答:“我说要从手机上转钱给她,但手机没电了,我也没带充电器,等我去楼下大堂要个充电宝……她相信了,然后我就跑了。” “警官,我真没骗你。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我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看着满面焦急的覃学强,虎平涛认真做着笔录,头也不抬地说:“情况是否属实,还需要调查。暂时就这样吧!等会儿你签个字,然后就可以走了。手机开着别关,随时保持联系。” …… 天亮了。 虎平涛和衣趴在办公桌上,被预设的手机闹铃吵醒。 没睡够的感觉很糟糕,脑子里全是一团浆糊。眼皮沉重得简直睁不开,两只耳朵各有一个声音在吵嚷。 一个说:“起床上班了。” 一个说:“让我再睡会儿。” 挣扎了几分钟,虎平涛终于仰起身子,舒展双臂,长长伸了个懒腰。 点开手机屏幕,睡眼惺忪的他笑了。 手机屏保照片是苏小琳抱着一双儿女,冲着他笑。 再没有比这更温馨的画面。 谭涛端着满满当当两大口缸米线走进办公室,放了一缸在虎平涛面前。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油条。 米线是派出所食堂做的。虽说是骨头汤,实际上却没什么肉味。毕竟每个人的餐标摆在这里,辅警吃干警,所有人待遇一样。每次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那几根肉骨头,放到大锅里一煮,上百个人分分,肉汤就变得非常寡淡。 汤虽如此,“肉帽”的分量却很足。加酸菜炒了,每人一大勺,浇上红艳艳的辣椒油,配上新鲜嫩绿的碎韭菜,看着就很有食欲。 谭涛坐在椅子上,端着自己的那份“西里呼噜”大吃起来。吃了一半,他把油条撕成小块泡进汤里,用筷子压住,抬起头,冲着虎平涛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虎平涛吃得正香,头也不抬地回答:“好像是四点多吧!” 谭涛“哦”了一声,用筷子夹起油条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昨晚睡的早。要不这样,等会儿你去宿舍里眯一会儿,办公室这边我看着,有事情再叫你。” 虎平涛心里顿觉一阵温暖。 虽然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却能看出谭涛是真心把自己当做朋友。 “我这人醒了就睡不着了。”他转身看着谭涛笑道:“以前跟着王队他们通宵的办案子,习惯了。” 谭涛没有坚持,颇感兴趣地问:“说起案子,昨天丰茂酒店那女的报案,到底怎么回事?” 虎平涛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谭涛三口两口扒拉完剩下的米线,把口缸推到一边,用纸巾擦抹着嘴角的油花:“陈慧和覃学强,两个当事人的讲述出入实在太大了。这一边是女大学生约见网友惨遭侵犯,另一边却是心怀不轨的成年熟男约见网友落入圈套。呵呵……整个一罗生门啊!” 虎平涛也笑了:“什么叫“惨遭”啊!你这用辞就不恰当。不过说起“罗生门”,这倒挺合适的。” 谭涛争辩:“惨遭也没说错啊!无论陈慧还是覃学强,两个人的经历都不能算是愉快。” 虎平涛很快吃完早餐,拿出烟盒,扔了一根给谭涛,然后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边思考边说:“昨天太晚了,只是给涉事双方分别作了笔录。今天应该可以把情况搞清楚。” 谭涛点头附和:“是啊!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虎平涛心中其实已有计较,他故意考量谭涛:“陈慧和覃学强俩人各执一词。你认为他们谁在撒谎?” 谭涛心知肚明,笑道:“你在考我?” 虎平涛用手指弹了下烟灰:“讨论案情而已,别想多了。” 谭涛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倾向于陈慧。” “为什么?”虎平涛问。 谭涛解释:“陈慧的询问笔录是我做的。其中有一个细节:她说在酒店的时候,覃学强对她实施侵犯,陈慧抵死不从,于是两人扭打。陈慧力气没有覃学强那么大,只能用指甲去抓他的后背。可昨天你把覃学强从公司宿舍带回所里做检查,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伤痕……这是疑点之一。” “另外,昨天下午咱们分头行动。你负责覃学强那边,我带陈慧去医院做完检查以后,又去了丰茂酒店。值班经理帮我调了监控录像,从画面上看,事发当天,陈慧却是被覃学强搀扶着走进房间。可从她的脚步和身体动态来看,不像是没有意识。可陈慧询问的时候却说:她吃饭的时候喝了些酒,头晕的厉害,连路都走不稳……这是第二个疑点。” “第三,还是他们在酒店的监控录像,当时覃学强和陈慧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当时陈慧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没看出她有什么问题,整个人也显得正常。” “之后他们就进电梯上楼了,这期间覃学强也没有强迫,全程都是陈慧主动自愿。” 停顿了一下,谭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还有第四点……覃学强是个男的。” 这句话虎平涛没听懂,疑惑地问:“你是说性别?” “是啊!”谭涛认真地点了下头。 虎平涛不明白地问:“这算什么疑点?” “因为我也是男人啊!”谭涛笑着解释:“如果换了我处在覃学强的位置,就真正如他所说————比窦娥还冤啊!” 这话把虎平涛给逗笑了:“你小子,一点儿也公平公正。” 玩笑归玩笑,笑过之后虎平涛认真地说:“咱俩分下工,争取今天把这案子给结了。” 谭涛对此表示认可:“我还是负责陈慧那边?” 虎平涛道:“这案子的重点肯定是落在陈慧身上。但你一个人查不过来。这样,你去一趟陈慧的学校,和她身边的人好好谈谈,尤其是辅导员。我等会儿去网安大队,调下与陈慧有关的网络记录。” 谭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捡餐具:“行,就这么办。” …… 中午快十一点的时候,两人回到派出所,将各自收集到的信息汇总。 天气热,谭涛走进办公室就猛灌了一大杯凉水,好不容易缓过气,用手背抹着嘴角,对虎平涛兴奋地说:“还真被你猜着了!这陈慧还真不简单。” 虎平涛笑着指了一下椅子:“别急,坐下慢慢说。” 谭涛依言坐下:“我了解到,陈慧在校期间前前后后交了十几个男朋友,风评很糟糕,很多女生对她的态度都很不屑,说她在学校里招蜂引蝶,公开勾引甚至明抢。” “抢别人的男朋友?”这话虎平涛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光是这样,她在学校外面还经常跟别的男人来往。”谭涛继续道:“她经常旷课请假。虽然人长得一般,但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虎平涛拿起谭涛的空水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满,转身递给他:“我这边也有收获。现在对个人身份证和网络方面都有监控。这个陈慧虽然是在校的大学生,可是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她的身份证开房记录就多达七十三次。酒店宾馆档次也各不相同,从最低五十块的普通招待所,到最高一千多的四星级酒店都有。” “现在去酒店开房,要求入住双方必须出示并登记身份证。所以与陈慧同时入住的人员记录也有显示……都是男性,不同年龄,不同区域,年轻的二十多岁,最老的六十六岁。你想想,一个在校大学生,严格来说还没有步入社会,怎么会与这么多的男性有异常的住宿记录?” “而且这些男性当中,有未婚的,也有已婚的。” 谭涛张开嘴笑了:“她男朋友还挺多的啊!之前陈慧说她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才在网络上约陌生人吃饭,这……这简直就是满口假牙啊!” 虎平涛故意逗他:“假牙?” 谭涛理所当然地回答:“满口假牙,所以说的才是假话。覃学强是真的冤枉,入了她的圈套,还好他聪明,跑得快。” 虎平涛笑着拿出手机,点开页面,递给谭涛:“你看看这个。” 那是他专门下载的“沫沫”软件。在点开的页面上,是陈慧发的留言贴,内容很简单————我失恋了,心情不好,约饭,约人逛街。 虎平涛提醒谭涛;“好好看看时间,这是陈慧昨天中午发的。” 谭涛颇感意外:“她昨天中午不是在丰茂酒店吗?”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是啊!看来她这心情不好是惯例了。感觉就跟来那种事一样,每个月总有几天……要我说,陈慧很可能是在从事不正当的违法交易活动。” 谭涛问:“那是不是先对她采取措施,控制起来再说?” 虎平涛摇摇头:“咱们目前还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陈慧的确有问题,但这其中最大的疑点是……如果她真是以网络邀约的方式从事不正当交易,既然覃学强已经上钩,她为什么要在进了房间,一切如意的情况下,冲进卫生间打那个电话?” 谭涛也顿时反应过来:“是啊!陈慧在网上约人的目的是为了钱。之前有过那么多的开房记录,她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按照覃学强说的,陈慧张口就跟他要五万块。只要是稍微有点儿理智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非法要挟。陈慧既然是大学生,在这方面也有经验,为什么会提出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 虎平涛继续分析:“所以我才说这是最大的疑点。再说了,陈慧本来就从事非法交易,她很清楚报警的后果。可当着覃学强的面,她非但开了电话免提,而且电话里的那个男人还口口声声让她报警……呵呵,怎么看都是个冷笑话。” 谭涛很聪明,心领神会:“头儿,你的意思是,当时与陈慧通话的那个男人有问题?” 虎平涛点头道:“这事儿得请求网安大队的协助。我已经给局里说了,他们那边正在查,下午两点以前就能答复我们。” …… 吃过午饭,网安大队那边发来回复。 案发当天,陈慧呼叫的男子名叫王勇。他籍贯是省城人,经营着一家五金店。 虎平涛看着手上的资料,不断地摇头:“这个王勇可不简单。你看这里,他之前就有过敲诈勒索的前科,因为这事儿被判入狱一年半,出来以后才开了五金店。” 谭涛看着资料复印本,皱起眉头道:“陈慧与王勇合谋作案,对覃学强实施敲诈勒索?照这么说,王勇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虎平涛心中已有计较,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朗声道:“先对王勇和陈慧实施抓捕。案情已经基本明了,审过之后就清楚了。” 谭涛点点头:“行。还是老样子分工,我负责女的,你负责男,分头抓人。” 第三百三三节 王勇 王勇今年三十四岁,人长得很不错,超过一米八的个头,很精干。尤其相貌偏年轻,看起来跟二十多岁没什么区别。 虎平涛负责主审,他开门见山地问:“认识陈慧吗?” 王勇皮肤很白,身上的衣服也是名牌,脚上一双AJ。他想了想,谨慎地回答:“认识。” 虎平涛注视着他:“认识还是不认识,要想那么久吗?” 王勇的回答很老到:“我跟她不太熟,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虎平涛没在这个问题上深挖。他习惯性地用笔头轻轻敲了几下记录本,淡淡地说:“说说你和陈慧一起设局敲诈勒索的那些事情吧!” 这话实在太突然了,饶是王勇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举起双手来回摆动,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 “哪儿有的事情啊?” “警官,你们搞错了吧?我每天开铺子做生意……哪儿有时间做那种事?” “这话是陈慧说的?” “那个……我没做过啊!我压根儿就不知道。” 他前后说辞不搭调,脸上神情也越来越惶恐。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平静地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警察不会乱抓人。既然把你带到派出所,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就算你拒绝承认,也是赖不掉的。” 说到这里,虎平涛换了严肃的语气:“星期二下午,陈慧在丰茂酒店给你打了个电话。她故意开着免提,让你在电话里用教训的口气说了一些话。你在电话里让她报警,以此作为要挟,让她对当时在房间里的那个男人进行勒索。” 王勇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我没有……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将其锁定,久久注视着。 今天是他带队到五金店把王勇带回派出所。 在店里,虎平涛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孩子。当时问了一下,知道那是王勇的妻子。 她的年龄与王勇相仿,外表差距却很大。身上的衣服都是普通款,灰色上衣,黑色长裤,都是很耐脏的颜色。 衣服和裤子都是宽松型,尤其裤子很肥大,不是常见的紧身款。当时虎平涛特别留意了一下店内的摆设:五金店分为上下两层,三十多平米的铺面,很多货物堆积在楼上,需要攀着“人”字梯上上下下。王勇的妻子一直带着帆布手套,之所以穿成那样,是为了方便拿取货物。 总而言之,这是一对在外表上差异很大的夫妻。 丈夫王勇看起来很光鲜,活脱脱的时尚小青年。 他妻子则是一个中年妇女,看起来很憔悴,唯唯诺诺,用“满面尘灰烟火色”来形容也绝不夸张。 很多事情可以通过表象发掘内在。虎平涛觉得这个家庭至少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王勇在外面肯定有女人,而且不止一个。 陈慧……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虎平涛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严肃地说:“你也别忙着说什么认识不认识的。这案子可不简单,我就大概跟你说一下吧!陈慧在网上约了个男的出来吃饭,然后两个人去丰茂酒店开房……” 刚说到这里,王勇打断他的话,忙不迭撇清自己:“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的确认识陈慧,可她做的这些事情跟我没关系啊!” “是吗?”虎平涛冷笑道:“具体有没有关系,这可不是光凭你嘴上说说就行。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这事儿的严重程度。” “陈慧设了个局,张口就要五万块。这可不是开玩笑,而是敲诈勒索。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且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 虎平涛将上身前倾,加重语气道:“我给你好好解释一下敲诈勒索五万块究竟是什么概念。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案例敲诈勒索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一条的规定:敲诈勒索公私财物价值两千元以上至五千元、三万元以上至十万元、三十万元以上至五十万元《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规定的“数额巨大”和“数额特别巨大”,应当分别判定。” “换句话说,五万块这个数字,已经可以列为“敲诈勒索数额巨大”。至少判三年,最多不超过十年。” 王勇嘴巴张得老大,双眼瞪直。 他喃喃自语:“……三……三年……这,不是……怎么会这样?” 虎平涛继续敲打:“如果你老老实实交代,我们会根据你的表现给予宽大处理。我们的政策是“惩前瑟后,治病救人”。无论坐牢还是罚款,都只是处罚方式。只要愿意认错悔改,我们可以给你机会。” 王勇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很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是我这种情况……会判多久?” “这要看你的态度。”虎平涛的语气仍然严肃:“我得提醒你,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现在是决定你能否宽大的重要环节。我还是那句话:警察抓人是要有证据的。你以为派出所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我们已经抓住了陈慧,根据她的供述,这才找到了你……我言尽于此,如何选择是你的事情。就算你不说,陈慧也要说。现在其实就是一个比时间比速度的过程。你们俩谁先交代,谁就有主动权,谁就能得到宽大处理。” “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说着,虎平涛换成较为温和的语调:“看得出来,你很重视你老婆。店里的活儿都是她在打点,你日子过得还是很轻松的。而且你老婆人长得很漂亮,只是平时过于劳累,没时间打扮。” “你跟陈慧只是稍有来往。这事儿应该是她拉着你,否则你也看不上她。” 这些话说到了王勇心里。他感觉心底所有必须严防死守的秘密封口,被对面这个警察的语言力量狠狠撬开了一丝缝隙,无法继续隐瞒。 他长叹一声,颓然地瘫在椅子上:“……好吧……我说。” “我以前犯过事儿,进过局子。不过事情不大,我在里面呆了三个月,出来以后父母给了些钱让我做生意,就开起了五金店。” “我跟我媳妇儿是后来认识的。她比我大一岁,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她性子比较沉稳,平时就守在店里,我没事在外面跟朋友打打麻将,吃个饭什么的。” “我……我……警官,这事儿求您别告诉我媳妇儿。我在外面有几个女朋友,就是平时吃吃喝喝,聚在一块儿玩的那种。我通过她们认识了陈慧。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她挺喜欢我的,玩了几次没要我的钱,还说愿意做我的女人。” 谭涛在旁边听着实在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陈慧主动倒贴你?” 王勇点了点头:“我长得……我的意思是外表,只是外表……长得还可以,她可能看中了这一点。” 这话倒没乱说。以王勇的外型,不比电影电视里的男明星差。 虎平涛没有发表评论:“接着说。” 王勇继续道:“陈慧毕竟年轻,那时候她刚考上大学,刚到省城没多久。跟我在一块儿玩了几个月,我有些腻了,也担心这样玩下去会让她陷进来,到时候影响我的家庭……我不好跟她提分手,就找了个借口,说我没钱了,咱俩还是算了吧!” 谭涛听得直摇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玩够了就把人家甩了,陈慧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花什么钱啊!” 王勇满面苦涩:“……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媳妇儿对我还是很信任的。她平时照看店里,所有收入都被她管着。我平时在外面吃饭零花都得找她要钱。几千块也就罢了,一、两万的还真不行。而且要多了她就会起疑心,到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那时候陈慧跟我在一起的确没花太多钱。可她有一次说话,把我吓坏了。” 虎平涛在揣摩人心方面很有一套,问:“陈慧想跟你结婚?” 王勇睁大眼睛,满面震惊:“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好猜的。”虎平涛很随意地笑了一下:“你人长得不错,陈慧又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学生。爱情这种事情,尤其是女追男,不外乎三种可能:要么男方有钱有势,要么男方长得很帅。” “还有第三种,就是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产生了爱意。” “你属于第二种,所以陈慧才愿意倒贴着跟了你那么久。如果不是存了想要结婚的心思,谁会愿意陪你白玩?” 王勇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佩服且认真地说:“我对陈慧其实还有好感的。只是她的要求越来越过分,我有些害怕,这才想要尽快摆脱。可她后来提出,钱不是问题,她愿意帮我弄钱。” “我很好奇,就问她打算怎么做?” “她说可以设计一下,从其他男人身上找钱。” 虎平涛认真地问:“你们具体是怎么做的?” “主要是她负责。”王勇回答:“陈慧说她一直用“沫沫”聊天,有很多男人都会在“沫沫”里约她出来玩。男人女人说到“玩”,意思本来就不单纯,只要不是傻瓜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陈慧在“沫沫”上发布消息,约饭约酒约聊天,总之就是约各种男人出来见面,然后就去酒店开房。进去以后不急于发生关系,最多就是搂搂抱抱,然后趁着对方不注意,跑进卫生间把门关起来,开着免提给我打电话,说她被男人约到酒店,心里很慌,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手机音量很大,这些话其实都是故意说给那些男人听。我配合她恐吓那些男的,就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注意啊!遇到这种事情就应该报警什么的……反正在那种时候只要听到类似的话,无论是谁心里都会发慌,再也不会想着继续勾搭,宁愿砸钱走人。” 虎平涛神情严肃:“你们这是合谋设局。” 王勇脸色有些发白:“警官我冤枉啊!这事儿真不是我的主意……是陈慧……从头到尾都是她干的,我顶多就是她电话过来的时候配合着随便说几句。” 谭涛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前前后后总共骗了多少钱?” 王勇低下头,目光有些闪躲:“……好像……好像是去年才开始的……也没弄太多钱,加起来也就……大概是几千块……” 虎平涛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你跟陈慧几年前就认识。陈慧颜值不高,你对她只是逢场作戏。如果不是她倒贴着过来,你对她根本不可能有后续发展。维系你们之间最重要的因素就是钱。区区几千块,还不够你一个月零花。王勇,你哄鬼呢!几千块就能让你心甘情愿配合陈慧搞敲诈勒索……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白痴吗?没事儿坐在这里听你讲鬼故事?” 谭涛在旁边助攻:“看来我得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找你媳妇儿好好谈谈,问问你平时的生活状态。” 王勇一听更慌了:“别,千万别这样。我说!我说!我现在就说!” “陈慧在勾搭男人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王勇还是把主要责任推到陈慧身上:“约出来的那些男人基本上没碰过她身子,都是听到电话以后就主动拿钱。我跟她合作两年多了,弄了八万多,大概九万块不到的样子。” 虎平涛笔下“刷刷”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这些钱你们是怎么分配的?” 第三百三四节 古怪 王勇交代:“我拿了七万五千块钱,总共分四笔。两万的两次,一万的一次,还有一次是两万五。” 虎平涛对此感到疑惑:“你们联手敲诈勒索,总共骗了八万来块钱,陈慧就给了你这么多……为什么?” 王勇低着头,声音很小:“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她喜欢我吧!” 谭涛听得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了一声,连忙用手捂住嘴,把头埋在桌子下面,使劲儿憋着偷笑。 这的确是个很不错,也完全说得过去的理由。 虎平涛没那么多的顾忌,态度也很随意。他注视着王勇,讽刺地说:“你这软饭吃的有水平。陈慧对你都这样了,看来的确是真爱。” 王勇仍然低着头:“我对她真没太多的想法。我结过婚,有老婆孩子……我就是接了几个她的电话,配合着随便说几句……警官,我真没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他随即连声哀求:“我知道的都说了。警官……警官啊!您可千万不能告诉我老婆啊!我求求您了,我脑子抽风了才这么做的。下次我再也不敢了,您可真不能告诉我家里,否则……唉!” 虎平涛没有被这些话扰乱,继续着稳定的审讯节奏:“那七万五你是怎么花的?” 王勇回答:“就是平时跟朋友一起打麻将,吃饭喝酒,然后唱唱歌什么的……那些钱看起来很多,其实不经花,今年二月份的时候就没了。” 虎平涛又提了几个问题,王勇也老老实实回答。 他这边的内容基本上被掏空,再也榨不出什么东西。 …… 下午,抓捕陈慧。 她似乎早已料到会这样,做足了准备。面对身穿制服的虎平涛和谭涛,陈慧毫不慌乱,神情平淡,与王勇惊慌失措的样子天差地别。 虎平涛没有浪费时间,他从文件夹里拿起王勇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吧?” 陈慧眼里的目光有些闪烁:“……认识。” “既然认识,废话我就不说了。”虎平涛直言:“说说你们合谋勒索诈骗的过程。” 陈慧眼角抽搐了一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很有耐心:“听不懂没关系,我不妨再说清楚一些————你报案说覃学强吃火锅的时候把你灌醉,然后把你带到丰茂酒店,在房间里想要强行与你发生关系。是这样吗?” 陈慧用力绞着双手,木然地点了下头:“是的。” “可覃学强跟你说的不一样啊!”虎平涛语气沉稳:“他说约饭的人是你,而且吃火锅的时候是你主动要了啤酒,去丰茂酒店开房也是你得主意。” 陈慧想也不想张口就说:“他撒谎!他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 谭涛在旁边插话:“撒不撒谎可不是你说了算。酒店大堂有监控,你当时很清醒,进去以后就坐在沙发上。覃学强虽然是用他自己身份证开的房,可作为同房的客人,你也必须出示并登记。如果你主观上不愿意,覃学强难道还能搜你的身,强行拿走你的身份证?” “还有,从电梯出来以后到房间这段路,监控录像显示你一直搂着覃学强的胳膊。无论动作还是神态,你都表现的很主动,非常亲昵。这该怎么解释?” “就在你报警当天,也就是我们把你送去医院检查身体的过程中,你还瞒着我们继续在交友平台上发布消息。内容跟以前一样————约陌生人吃饭,还特别注明了必须是男性。” 陈慧还是张口回答:“这不可能。我没发过这种消息。” 谭涛皱起眉头正打算反驳,却被虎平涛抬手挡住。 他注视着神情冷漠的陈慧,淡淡地说:“我们之前一直认为你是受害者。毕竟类似的案子很多,女性也是先天的弱势群体。但我还是疏忽了,没有考虑过其它方面。直到问过覃学强,才知道事情与你说的出入很大。” “这前前后后已经好几天了,我估计你也知道情况不妙,事先做好了准备。” 陈慧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她强作镇定,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我没骗你们,不信你们可以看我的手机,真的没有发过那种信息。” 虎平涛对此嗤之以鼻,锐利的目光扫到陈慧身上,带着令她不寒而栗的特殊成分:“用不着看了。已经的记录肯定已经被你全部删除。” 陈慧感觉心里沉甸甸的,所有想要隐藏的秘密都被这个年轻警察看穿看透。可她依然不肯认输,咬咬牙,极其不甘地争辩:“你们警察抓人是要有证据的。这……口说无凭,我是受害者啊!真的是覃学强在酒里下了药,把我骗到酒店。他想迷奸我,酒店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 虎平涛冷冷地说:“我提醒你,如果拒绝交代,死不悔改,那你的罪名还会在现有基础上增加一项“诬告”。到时候杀光了法庭,数罪并罚,你在监狱里待的时间会更长。” 陈慧心惊肉跳,嘴上却依然强硬。她仰起头,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那天我被覃学强抱了摸了,他占了我便宜,还要脱我的衣服……他是个坏人啊!你们到底怎么了,放着坏人不管,偏偏把我抓进来?你们这是颠倒黑白,诬陷好人。” 谭涛刚开始的时候没在意,毕竟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案情基本上明朗。可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儿,陈慧口口声声嚷嚷着“她是受害者”,谭涛心里也有些发怒,火气越来越大。 他“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指着陈慧厉声喝道:“你搞清楚,这里是派出所。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关。王勇已经交代了你们合谋勒索诈骗的事实,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虎平涛端起杯子抿了口茶水,配合着谭涛,进一步对陈慧施加心理压力:“你手机上的相关记录已经被删除了。你以为这样一来就能逃避责任,我们就拿你没办法?” “我们可以用技术手段恢复被删除的信息。” “还有,只要到电讯部门一查,所有的资料都可以调出来。” 虎平涛加重语气:“你的那些小花招对我们没用。你以为王勇会一口咬死把你保下来?呵呵……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你没脑子,也想太多了。王勇跟你不一样,他是有家室的人。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情不是很清楚,但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王勇,可他对你的态度若即若离。” 这些话直接说到了陈慧心底最深处。 她低着头,害怕看到虎平涛那种有着强大说服力、压迫力、威胁力,以及穿刺力量的可怕眼神。仿佛那是一个太阳,自己在无比强烈的光芒直射下无处躲藏。 “我……”她低声嗫嚅:“……我说。” “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谈恋爱。刚开始的时候是班上一个男生主动追我。后来我和他好上了。高一下学期,那年二月十四号情人节,我们一起吃晚饭,看电影,再后来就……反正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我成绩还是挺不错的。玩归玩,学归学,两件事情我还是分得出轻重。高考的时候他落榜了,我考上大学。” “其实高三的时候我就提出分手。我看人很准,就他那样整天只知道玩的性子,我以后跟着他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对于之前的事情……我指的是男女之事,我没觉得有多可惜,也不认为那样做是错的。人和人不一样,我想过了,以后找老公结婚,就找个能接受我的人,而且还必须是我喜欢的人。” “进了大学,时间更多了。我知道自己的缺点————长得一般,不算丑,但也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美女。我个子不高,身材方面也没什么优势,顶多就是腰不粗,腿不肥。总之我属于大众平均分那个档次。好好化个妆能让人亮眼,穿件漂亮衣裳还能加分。可无论高档化妆品还是漂亮衣服,都需要钱。” “我是跟着隔壁宿舍女生玩“沫沫”的。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纯聊天,后来就有很多男人主动找我聊。注册“沫沫”要上传个人用户照片,女孩子都爱美,我就把平时的化妆照拍下来,再用滤镜弄了一下。反正照片肯定是我的,只是看起来比平时漂亮很多……说起这个,我还有事儿额外提一下————去年有人在网上盗了我的图,把我的头像和个人空间里所有照片变成她自己的。警官,这该怎么算?” 虎平涛语音清朗:“先说这个案子,别的以后再谈。” 陈慧明显有些怕他,低低的“哦”了一声,继续道:“那些在“沫沫”上加我的男人都没安好心,随便聊几句就约我出去玩。有年轻的,也有上年纪的。我出去见过几次年轻的,太失望了,地痞加小流氓的那种类型,没有工作又不愿意上班的那种。刚见面就口口声声管我叫“老婆”,连吃个饭都没钱买单……后来我把他们都删了,实在没意思,纯粹浪费时间。” “上了年纪的男人就不一样了。我指的是三、四十岁的那种。真正是大叔,有几个的年龄比我爸还大。他们也很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出去玩,付费的那种。”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可平时在学校里实在很无聊。我不喜欢去图书馆,家里给我的生活费也很少。有天晚上我实在是很空虚,就答应了一个男的,跟着他出去看电影。” “他四十二岁,长得很胖……” 说到这里,虎平涛忽然将其打断:“等等,你怎么知道对方的准确年龄?” “四十多岁”与“四十二岁”的区别很大。 陈慧应该是想开了,对此并不隐瞒,她直言不讳:“那天晚上他带着我看电影,说是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我们先去了西餐厅吃饭,然后在附近的电影院买了票,电影开场前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就带着我在旁边的商业区转悠。给我买了衣服和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晚上他带我去酒店……开房的时候,我看了一下他的身份证,年龄就是四十二岁。” 谭涛在旁边发表议论:“出手还挺大方的嘛!” “还行吧!”陈慧对那男的印象很不错:“衣服裙子高跟鞋都是大路货,很普通的那种,可电影票加上西餐,所有这些加起来就是一千多。” “那天晚上他在酒店睡到半夜就走了。在枕头上给我留了一千块钱。” “后来,他又约了我几次,每次都是一千。” “其实所有事情都这样,只要开了个口子,以后就觉得没什么。男女之间的事情就那么简单,大家各取所需。大不了完事儿以后洗洗干净就行,穿上衣服离开酒店,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后来琢磨出来了,男人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是穿着打扮暴露的那种。于是我买了几条很短的裙子,故意拍了很多姿势大胆的照片放在个人空间里。” “在“沫沫”上约我的男人更多了。” “有了以前的经验,我对年轻男人一概不理,只回大叔们的信息。” “我试探着喊高价,张口就是三千。没想到那些大叔都很大方,直接问我“两千行不行”或者“一千一次”。我觉得这价位还是挺高的,就给我自己定位在一千到两千之间。” “后来,王勇加了我。”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七夕节。每到这种节日,在网络上约人的就特别多。王勇开价一千,我出去了。他把我带到酒店,完事儿以后没急着走,跟我一直聊到半夜。” 虎平涛问:“你们都聊些什么?” “很多……”陈慧低着头,陷入回忆:“他说我长得像他初中同学,还说他虽然结了婚,可是跟他老婆之间没有共同语言,生活也没有激情。反正他挺空虚的,想找刺激。” 第三百三五节 敲诈勒索 谭涛不屑地说:“找刺激,就找到了你。” 陈慧没有争辩,继续道:“我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的客人,而且他看起来很年轻,一点儿也不像三十多岁的人。虽然他结了婚,背着老婆在外面找女人,可我觉得这很正常。” 虎平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反正事情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陈慧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王勇长得……嗯,很英俊,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那天晚上以后,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就……就主动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 听到这里,虎平涛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谭涛,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接触,心领神会————这就是传说中的“女追男”,真正意义上的倒贴。 陈慧的供述仍在继续。 “王勇也喜欢我,我们就这样开始相处。” “两个人出来玩是要花钱的。王勇说钱都在他媳妇儿手里,他自己平时只有很少的零花。” “既然他没有钱,就只能用我的。可我正在上学,没有工作……后来我和王勇就寻思着搞钱。他说他是真的喜欢我,以后肯定要跟他老婆离婚,然后和我结婚。反正我们彼此都知道底细,还不如让我在网上发布消息约男人吃饭,等到吃完饭喝完酒,对方就会想要和我去酒店开房……他让我进房以后先把对方的兴趣勾起来,然后找机会跑到洗手间里,开着免提打电话。” “通话内容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我在电话里管他叫“叔叔”,王勇故意在电话里教训我,说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为什么要跟着陌生男人出去,既然这样就赶快报警之类的……总之就是让外面的那个人听见,吓唬吓唬他,然后出来找他要钱。” “这一套很管用,我连续约了好几人都很顺利。吃晚饭去酒店,然后打电话给王勇。那些男的听他在电话里说是要报警,一个个都吓坏了。央求我别这么干,然后主动拿钱给我……多的时候有五千,少的也有两、三千。” 虎平涛问:“你们联手敲诈勒索,总共骗了多少钱?” 陈慧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回答:“有八万多块钱吧!大部分我都给了王勇,我自己就留了点买化妆品的钱。” 这数字刚好能对上。 虎平涛手中缓缓转动着记录用的碳素笔,脑海中疑点越来越多。 他注视着陈慧,问:“既然你和王勇是这种关系,也合作了很多次,对敲诈勒索已经有了丰富的作案经验,为什么偏偏这次会失手?” “还有,你刚才说,针对不同的勒索对象,你最高的敲诈金额是五千,少则两、三千,为什么这次对覃学强要改变态度,张口就是五万块?” 陈慧脸上流露出无奈与羞愧的神情:“这次是个意外……约覃学强出来的前一天,我宿舍里有个女生过生日,我们约着在外面玩,喝了些酒……我喝多了,晚上回去的时候又吹了风,就感冒了。” “覃学强在网上约我的时候,我已经吃了感冒药,浑身上下很难受。其实那天我不想出来的,可想着王勇手里没钱,我也很想见他……我生病了,我也想要身边有个男朋友好好关心、爱护我。他答应过要离婚然后和我结婚,我好好对他,他就会好好对我。” “所以我再难受也强忍着出来见覃学强。那天中午吃火锅,我没胃口,还是强撑着吃了。啤酒是我要的,主要是装个样子,毕竟喝了酒才有借口说是头晕。后来我对覃学强说身体不舒服,想去酒店开房休息……这话我真没撒谎,当时我脑袋很沉,很想睡觉,就想着尽快把他骗进去,拿到钱。” “所有操作都跟以前一样,我也在洗手间里开着手机免提给王勇打电话,覃学强被吓住了。等到我出来跟他要钱,他就算不太愿意,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 “问题是出在我这里……说老实话,我真没打算多要。关于每次要钱这事儿,我和王勇讨论过,认为“五千块”是最高上限。” 尽管虎平涛心中虽然已有答案,还是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陈慧解释:“王勇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真正的有钱人很少,甚至根本不会玩“沫沫”这种聊天软件。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吸引源,很多女人会主动找过去。另外,穷人也不会玩“沫沫”。平时为了生活打拼,与其有时间聊天,不如多挣点儿钱。而且通过聊天软件找女人的男人,也要仔细区分。年轻人大多是不靠谱的,要么学历不高,要么刚毕业参加工作……总之一句话,二十五岁以下的男人,基本上没什么钱。” 谭涛在旁边听得一阵惊讶:“分析得很准,很靠谱。” 陈慧继续道;“所以真正有钱,我也能接触到的男人,应该是三、四十岁这个阶段。他们要么没结婚,想花钱找女人;要么是已经结了婚,想要花钱在外面找刺激。而且这个年龄段的男人有个特点————出事儿以后宁愿自己花钱解决,也不愿意告诉家里。所以敲诈定位在五千块恰到好处。能拿出这笔钱的,当时就直接手机转账。拿不出钱的也会讨价还价,至少能从他们身上弄个两、三千。” 说到这里,虎平涛大体上已经明白:“所以你那天越覃学强去丰茂酒店,在房间里张口勒索他五万块,是个失误?” 陈慧苦笑着点点头:“我原本想说“五千”的,可那天我生病了,脑子昏沉沉的,把五千说成了五万。” “他被吓坏了,于是找了个借口溜了。” “其实他的反应很正常,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被五万块这个数字吓到。几千块钱,勒紧裤腰带还是能拿出来的,几万块就不一样了。而且覃学强连我身子都没碰过,莫名其妙就要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换了谁都心不甘情不愿。” “在他没走的时候,其实我后来也反应过来,想要改口,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实在是……” 虎平涛看穿了陈慧心中的想法,直接将她点醒:“因为你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你和王勇事先商量好的剧本与此不符,所以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陈慧抬起头,满面惊讶的承认:“……是的。” 虎平涛继续分析:“案发当天你感冒了,也是重要原因。你脑袋昏沉沉的,所以覃学强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房间,这对你来说也是第一次。” 陈慧神情沮丧着承认:“是的……以前我约出来的男人都很容易说话。他们只要听见王勇在电话里说“报警”,就会变得慌里慌张。然后老老实实给钱,顶多就是讨价还价,最后还是一样要给钱。” “可这次不一样,我没想到覃学强会跑。再加上当时病了,身上很难受,整个人没有精神,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感冒来得快,去的也快。等我睡醒一觉起来,感觉好多了,这才想起覃学强的事情。” “我被吓坏了,心里实在没主意,就给王勇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他。” “他听了很生气,就让我打电话报警。” 谭涛对此无法理解,疑惑地问:“你们胆子好大啊!把人骗出来敲诈勒索,还反过来报警,倒打一耙?” 陈慧情绪低落:“因为以前遇到的男人不是这样。按照正常情况,只要听见我在洗手间里打电话,他们都会求我别报警,甚至跪下来求我不要把事情搞大。可是这次搞砸了,人跑了不说,钱也没拿到。王勇觉得我白白陪人吃了饭,还浪费时间……所以他让我打一一零报警,通过你们警察,帮我们找人。” 虎平涛眯起眼睛,他对此也觉得难以理解:“帮你们找人?怎么个帮法?就算找到了,你们又打算怎么办?” 陈慧回答:“王勇说,只要在电话里报我被侵犯,你们警察肯定不会放过覃学强。找到他是分分钟的事情,他肯定要被拘留。这人一旦被抓,他家里肯定很着急。你们警察办案的程序王勇是知道的,只要涉事双方愿意和解,警方就不会深究。到时候我作为事主,就能拿捏覃学强的家人。他们急着把人弄出来,肯定会要求我改口供,然后私了……这样一来,我就狠狠敲他们一笔。别说是五万块了,说不定十万块都有可能。” 谭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王勇这家伙很有想法啊!我还真忘了,他有前科,进过看守所。没想到他挺聪明的,活学活用,把以前的经验用在这方面。” 虎平涛也觉得很意外:“这是典型的逆向思维。只是你们也太想当然了,覃学强不是傻子,就算你们之间存在着非法交易行为,他也不会为了面子一直隐瞒。你想想,侵犯妇女这罪名可是比非法交易大多了。而且你张口找他要五万块,他何必为了隐瞒那点儿罪责,反过来付出更多?” 谭涛在旁边加了一句:“这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陈慧低着头说:“我没想到覃学强在房间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悄悄用手机录音。” “后来我把手机聊天记录删除,也是王勇让我做的。他说你们警察肯定会查,还是趁早删掉的好。” 虎平涛注视着她,问:“还有吗?” 陈慧摇摇头:“没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停顿了一下,陈慧抬起头,期期艾艾地问:“我这能不能算是自首?能不能宽大处理?” 虎平涛心情很是复杂:“你觉得宽大的概念是什么?” 陈慧想了想:“能不能别告诉我家里?” “还有,学校那边……如果实在要通知的话,能不能保留我的学籍?” 谭涛插话进来:“你这是犯罪行为啊!伙同他人勒索敲诈金额近十万元,就算能宽大处理,你也要被判好几年的刑期。” 陈慧一听,顿时慌了:“不是……这都是王勇的主意,钱基本上给了他,我自己没留下多少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前前后后给了他七万五千块钱,可王勇没把这些钱用在你身上。他自己花天酒地,靠着你在外面赚钱……而且还是赚这种钱。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有老婆孩子,他明显是在利用你,玩弄你,可你还傻乎乎按照他说的做……你脑子有病吗?” 陈慧避开虎平涛直视过来的目光,心虚地回答:“……我……我喜欢他。” 虎平涛一句话揭开陈慧不愿承认的现实:“可王勇不喜欢你。” 谭涛在这话的基础上加码:“他只是在利用你。” 陈慧脑海深处最后的信念彻底粉碎了。 她双手捂着脸,低声抽泣。 …… 离开审讯室,虎平涛边走边对谭涛说:“给陈慧和王勇分别办拘留手续吧!这俩人都是涉嫌敲诈勒索,等会儿给看守所那边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接人。” 谭涛“嗯”了一声,随即道:“说实话,我是真的很想把覃学强也送进去。” 虎平涛侧身递给他一支烟:“怎么,心里觉得不舒服?” “是啊!”谭涛叹道:“就是因为有太多像他这样的男人,才增加了社会不稳定的因素。” 虎平涛对此不是很赞同:“照你这么说,陈慧很无辜喽?” 谭涛连忙解释:“那肯定不至于。可话又说回来,供需供需,有需求才会产生供应啊!” 虎平涛笑道:“你这想法就太偏了。陈慧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失足女。她是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更懂得如何保护和爱护自己。可事实上,她选择了放纵。不自尊不自爱,明明知道王勇是有妇之夫,还偏要跟他在一起,还心甘情愿用身体为他赚钱……这如果换了是我女儿,早被我用鞭子抽死了。” 谭涛点头道:“类似的约饭诈骗案很多,只是没想到,这次的案子这么复杂。” 第三百三六节 报警的男人 虎平涛道:“再复杂也结清了。这两天没休息好,晚上早点儿收工,睡个好觉。” 谭涛调整了一下情绪,转换话题:“要不这样,周末咱俩换换班,你回家休息。” 虎平涛开玩笑问:“这个周末轮到我值班。你一下子变得这么殷勤,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先声明啊!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滚!”谭涛冲着他肩膀上轻轻锤了一拳,笑着解释:“你孩子小,而且还是双胞胎。尽可能找时间回去陪陪你老婆孩子。就这么说定了。” …… 现实总是跟想法对着干! 下午四点多,虎平涛连续熬夜处理案子,困得实在受不了,刚趴在办公桌上迷糊了不到十分钟,电话又响了。 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来到盥洗室里,拧开水龙头,双手接着冷水洗了个脸,仰起头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虎平涛叫上值班辅警李平波,两人上了电动车,往鑫苑花园驶去。 报警人叫谢国强,住在六栋五零二室。 进了小区,把车停好,按照报案人提供的地址上楼,站在“五零二”室前,门却关着。 见状,李平波一直犯嘀咕:“所长,没人啊!该不会是报假案吧?” 经常有这种事。报案人打过一一零后,出于各种原因离开现场,消失不见。 有打了电话以后就后悔的;有闲极无聊故意耍警察的;还有认为事不关己,打个电话随便说几句,反正警察能不能找到问题根源与我无关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虎平涛走上前来,一边抬手敲门,一边对李平波说:“应该不是。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记录了报案人的电话号码。我估计人现在就在房间里。” 防盗门已经很旧了,漆面斑驳,门框下部有明显的铁锈。 鑫苑小区存在时间已久,这里位置好,介于一环和二环之间,房屋买卖很频繁。就此看来,五零二房的屋主应该是老住户,经济状况也不太好。 门开了,透过整齐的铁栅栏,透出一张憔悴的面孔。 那是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剪着短发,白色衬衫胸肩部位有些明显的黄渍,不知道究竟是汗水,还是过于陈旧。 看到身穿警服的虎平涛和李平波,她有些意外:“你们找谁?” 虎平涛一边透过铁防盗门迅速打量着视线能扫及的屋内范围,一边认真地说:“我们接到报警,说是这里有人吵架斗殴。” 他没撒谎,这的确是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传过来的报警人原述。 中年妇女脸上的迷惑神情更深了:“吵架斗殴?没有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虎平涛礼貌地说:“请把门打开。” 有很多发生在居室内的抢劫、强暴、劫持等案件,受害人抓住机会成功报警。出警条例中有重要的一条,就是必须前往现场,与报警人接触。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查实案件源头。 中年妇女神情有些不悦,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这是我家。” 虎平涛很有耐心:“我知道这是你的房子。但我也说了,我们接到报警,对方提供的地址就是这里,所以请你把门打开。”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证件:“这是我的警官证。” 证件和制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中年妇女对比着证件照片与虎平涛真人,思考片刻,终于从里面把房门打开。 就在虎平涛和李平波走进客厅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突然从卧室方向冲出。 那是一个满面紧张的中年男子。他死死抓住虎平涛的胳膊,苍白的脸上肌肉一直在抽搐着。不等虎平涛张口问话,他就抬手指着开门的女人,发出嘶哑且因为过于激动明显变了强调的尖叫。 “是我报的警!警察同志,快抓她,把她抓起来!” 话一出口,女人顿时愣住了。 她看着中年男子,眼里全是疑问:“你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男子闪身躲到虎平涛身后,透过他的肩膀,很是畏惧地看着女人,大口喘着粗气,恨恨地说:“你……你杀了颖颖,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她是你女儿,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女人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见状,虎平涛立刻做出决定:“李平波,先把她控制起来。” 李平波迅速冲到女人面前,按住她的肩膀,将胳膊向后反扣。 虎平涛打开通讯器,向所里请求支援。 虽然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进门前后的各种变化使他必须这样做。 关键是中年男子提到“杀人”这个词。 女人被反扣着压在桌上。头发从她额前散落着垂下,她满面愕然地看着中年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喊:“老谢你怎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中年男子没理她,只是站在原地,双手紧攥着,情绪很激动,牙齿不受控制般剧烈打战。 见状,女人死命地发出尖叫。 “杀人啦!” “救命啊!” “有人抢劫,杀人啦!” 她喊叫的音量很大,隔壁邻居打开房门过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楼上楼下的住户也纷纷聚过来。房门开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首先走进来,他们应该与女人很熟,只是看到站在房间里的虎平涛和李平波,下意识地没再继续迈步往前。 为首的壮汉疑惑地看看左右,小心翼翼地问被李平波反扣在桌上的女人:“王大姐,这……出什么事儿了?” 女人如见了救星般连声尖叫:“快把我放开,把我放开啊!” 虎平涛连忙抬手挡住想要上前的壮汉,以及跟上来的其他人:“你们不要进来,都退出去。我们正在处理案子。” 闻言,壮汉连忙后退了一步。看得出来,比起被控制住女人,他倾向于相信身穿制服的虎平涛。 “警察同志,到底怎么了?”壮汉说话很诚恳:“我叫张彦,就住在隔壁。” 他伸手指着站在虎平涛身后的中年男子:“这是老谢,谢国强。那是他媳妇王芳。平时我们经常来往,关系都不错。” 虎平涛微微点头,解释:“我们接到报警,说是这里有人吵架斗殴。” 张彦怔了一下:“不会吧!老谢和王姐两口子关系挺好的,偶尔拌嘴这我相信,可说到打架……对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孩子去世,两口子互相埋怨?” 中年男子之前就说过“杀人”,现在张彦又说这夫妻俩的孩子去世。虎平涛感觉这两者之间明显存在着关联。 他转向中年男子,认真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他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就像突然被抽空了体内精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叫谢国强。” “她是我老婆王芳。”他抬手指着被李平波控制住的女人,眼里流动着无法缓释的恨意,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她……她杀了我女儿谢颖。” 字正腔圆,包括张彦在内的所有围观者,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芳又急又气,偏偏胳膊被反扣,动弹不得。她急红了眼,扯着嗓子尖声喊叫:“老谢……谢国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颖颖是我的女儿,我是她妈,她的亲妈!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亲骨肉?” “你……你该不会脑子有毛病吧?” “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姓谢的,你是不是疯了?” 这边闹出的动静很大,楼上楼下都是邻居,彼此了解,顿时议论纷纷。 “老谢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女儿虽然前段时间走了,可他怎么把责任推到他老婆身上?” “我几十年前就住这儿了,颖颖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王芳对颖颖真没说的,平时老谢上班不在家,都是王芳照顾女儿。老谢竟然是王芳杀了那孩子……这不瞎扯淡嘛!” “老谢该不会吃错药了吧!居然搞这么一出。芳姐是颖颖的亲妈啊!” “就是。平时我看颖颖和芳姐在一起的时间比老谢多。那孩子对芳姐比对老谢更亲。” “王芳虽然性子泼辣,对孩子那是真没的说。这些事情老谢应该很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这时,谭涛带着所里的增援赶到现场。 虎平涛注视着谢国强,认真地问:“是你报的案,你必须详细说明情况。” 谢国强低声“嗯”了一下,转身走进内屋,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扎着黑纱的相框。 那是一张女孩的大幅黑白照片。她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面带微笑,圆圆的脸蛋稚气未脱。 “这是我女儿谢颖。”谢国强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托着遗像,悲伤地说:“她是上个月走的,十九岁……她才十九岁啊!” 张彦与谢国强认识时间早,彼此很熟,劝道:“老谢你想开点儿。我们都知道颖颖是个好孩子。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 谢国强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问:“你知道颖颖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啊!”张彦回答:“这事儿我们大伙儿都很清楚。那天颖颖突然发病,你在单位值班,家里只有王姐一个人。她求我帮忙,我过来一看,颖颖当时呼吸困难,我连忙打电话叫救护车,楼上楼下的邻居一起帮忙。可等到救护车来了,把颖颖送进医院,已经晚了。” 谢国强盯着他:“你知不知道诊断书是怎么写的?” 张彦摇摇头:“我只是听当时在场的护士说:水肿,呼吸困难。颖颖好像是……憋死的?” 谢国强语音沙哑:“那你知不知道颖颖为什么会水肿导致呼吸衰竭?” 张彦继续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国强深深吸了口气,把女儿遗像换到左手里拿着,猛然转身,右手死死指着王芳,发出凶狠至极的怒吼:“是你……就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害死了我女儿,害死了颖颖!” 王芳平时在家里横惯了,尽管被控制住,她仍然满面怒容,不甘示弱地对着谢国强骂道:“你怕是屎吃多了糊着心。颖颖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能做出那种事吗?” 谢国强从喉咙深处发出恨意滔天的质问:“你是不是在颖颖的饭里加了黄豆粉?” 王芳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是又怎么样?那东西又不是毒药,能把人吃死?” 谢国强转过身,面对虎平涛,神情惨然:“我女儿颖颖对黄豆过敏。” 他随即转向张彦:“老张,你也有孩子。你应该知道对某种食物过敏是怎么回事吧?” 张彦心中一片骇然,连忙点头:“知道,我知道。” 谢国强转向其他人,声音里充满了无限悲苦:“我们都是邻居,还有一个单位的同事。大伙儿都知道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我就问你们一句话:如果你们的孩子对黄豆过敏,你们会给孩子吃黄豆吗?”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过敏性食物肯定不能吃啊!这是常识。” “听老谢的意思,王芳给颖颖吃了黄豆?” “不会吧!这种搞法会死人的。” “老谢家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颖颖当年出生,满月的时候我还喝过酒。那时候就听说颖颖是过敏体质。” 谢国强转向虎平涛,伸手从衣袋里拿出一本折叠过的病历本。 “警察同志,你看看这个。”几十岁的老男人,当着所有人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这……这是我女儿的病历……她……死得冤枉啊!” 虎平涛翻开病历。 最早记录从前年二月份开始。 所有患病症状都一样:浮肿,呼吸困难。 总共有六次诊治记录。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三月中旬。 谢国强再也无法支撑,他身子一歪瘫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流涕。 “我平时工作忙,顾不上家里的事儿。颖颖一直跟我说很难受,呼吸不畅。可我一直没注意,总是让她妈妈带她去医院。” 第三百三七节 人,要适应生活 “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你的心肠居然这么狠,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他走到谢国强身边蹲下,问:“你怎么知道是你媳妇儿干的?” 谢国强边抹眼泪边说:“以前我不知道。每次她带颖颖去医院看病回来,我也没顾得上看病历。我问具体是什么病,她都说是上呼吸道感染。颖颖是个孩子,她只说是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我不是专业医生,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就没放在心里。” “但孩子对黄豆过敏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小时候第一次确诊,医生就告诉我,绝对不能让颖颖接触黄豆类的食物。如果不小心误食,就必须打肾上腺素。” “我以前最喜欢的下酒菜就是油炸黄豆。可为了女儿,我也改了。” “那天我在单位值班,接到老张……就是他,张彦打来的电话,说是颖颖发病去了医院,让我赶紧过来。可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当时整个人都垮了,浑浑噩噩的,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到第二天我缓过来,找到主治医生,医生说颖颖的症状像是过敏,问我有没有接触过过敏源。我说平时在家里根本不买黄豆制品,连豆油都没有,平时炒菜都是用花生油或核桃油,再不就是猪油,怎么可能是过敏呢?” “医生说颖颖身上肿得厉害,让我回去以后好好查查,大概率是过敏。” “我回到家里,多了个心眼儿,在橱柜里翻了翻,找到一袋开过的熟黄豆粉。” “我一下子想起颖颖去世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说她妈妈在家里做汤圆。” 虎平涛目光微凝,试探着问:“豆面汤圆?” 这是一种很美味的大众小吃:将糯米粉掺水调和,揪团搓成圆形,直接下锅煮熟。捞起后沥水,盛在装有熟黄豆粉的小碗里,表面浇上事先做好的红糖酱汁,在碗里来回滚动,让黄豆粉与酱汁互相渗透。吃在嘴里,香甜软糯。 张彦距离很近,听了以后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张口喊道:“老谢你说什么?王姐……她竟然给颖颖吃豆面汤圆?” 谢国强缓缓转过身,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王芳:“那袋黄豆面我已经藏起来了。今天是我报的警。我必须为颖颖讨个说法。” 聚在门口和走廊上的人多达十几个,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天啊!这王芳到底是傻了还是脑子坏掉了?竟然给她自己的女儿吃黄豆面?” “黄豆过敏还吃黄豆,这……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什么自杀,这是谋杀好不好。” “这王芳平时挺好的一个人,她干嘛要这样做?” “难道颖颖不是她亲生的?” 议论声越来越大,王芳再也忍不住了,她怒冲冲地扯着嗓子发出尖叫:“什么过敏不过敏的,这就是个抵抗力的问题好不好!” “以前孩子小,抵抗力差我就不说了。可现在孩子大了,颖颖上学本来就比其他孩子晚一岁,现在十九岁了才上高三。她接下来要高考,上了大学就得去外地念书,以后她一个人生活,必须适应……她得适应!懂吗?” 谢国强“嗖”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到王芳面前,怒声呵斥:“上大学跟吃黄豆之间有什么关系?” 王芳抬头怒视着他:“现在去外面随便吃个饭,馆子里炒菜用的不是菜油就是豆油。大学里多人,你以为会单独给她开个花生油或芝麻油小灶?你去超市和菜市场里看看,黄豆做的东西有多少?难道她这辈子都不吃豆腐豆皮?永远不喝豆浆?” “人这辈子都得靠自己。小时候你总说孩子体质弱,说黄豆过敏,让我别给她吃。可现在颖颖长大了,过敏什么的其实就是个抵抗力问题。你一直不让她吃,她就一直过敏。你让她吃了就能产生抵抗力,就跟打疫苗一样,先少吃点儿,慢慢适应了就可以多吃,长大以后就没事儿了。” “这家里为了她一直吃花生油、菜油和芝麻油。每次去超市买油,这钱花得我心疼啊!菜油便宜,却没有豆油那么香。” “孩子总会长大,咱们不能像老母鸡那样永远护着她。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辣的,我爸我妈每顿都炒辣椒。还告诉我,家里只有这些菜,爱吃就吃,不吃拉倒。我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学着吃,后来吃多了,也就习惯了。”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惯着孩子?不吃黄豆这是跟谁学的臭毛病?还告诉我吃了黄豆就得进医院,家里还必须随时备着什么肾上腺素……皇子皇孙也没这么娇惯。” “我这是好心啊!” 谢国强彻底呆住了。 良久,他终于恢复了神智,抬手指着王芳,语音颤抖:“……你……你的意思是,一直以来,你都在偷偷给颖颖吃黄豆?” 王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想也不想就张口承认:“是啊!她上高中以后我就在她的饭菜里加点儿黄豆粉。这有什么啊!谁家的孩子都是锻炼出来的。现在都不能适应,以后出去了谁会惯着你?” 谢国强感觉天旋地转,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 虎平涛和张彦连忙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上年纪的老人。 “王芳啊王芳,我看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偏偏在这事儿上犯糊涂呢?我上次就跟你说了,这孩子对黄豆过敏,就绝对不能碰啊!” “我孙子也是对蚕豆过敏,我从小一直看着他,那东西对他来说就跟毒药似的,吃了会死人的啊!” “这事儿整的……过敏这种事怎么可能适应啊!这不是吃多吃少的问题,而是压根儿不能沾。” “王芳脑子进水了吧?还口口声声为了孩子好……唉……” 听着众人的话,王芳感觉不妙,她心中无比慌乱,急于撇清:“我……我真是为了颖颖好才这么做的。她过敏……可只要适应以后就没事儿了啊!” 张彦也是听得一阵火大。他松开谢国强的胳膊,神情地看着王芳:“哪儿有像你这样当妈的。过敏这种事情是能适应的吗?如果真能像你吃辣椒那样多吃几次就能适应,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医生也不会特别交代你绝对不能让孩子碰黄豆。” 谢国强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他用力捶着胸脯,嚎啕大哭:“你竟然给颖颖吃豆面汤圆……天啊……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日子没法过了。” 一位老妇也不断摇头:“王芳,你这当妈的实在是糊涂。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记得,颖颖抬上救护车的时候,人已经不会动了。你应该不是当时就求我们帮忙,肯定耽误了好一阵子。” 王芳脸色接连骤变,嘴上却咬死了不肯认输:“我以前给颖颖吃过黄豆粉,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我寻思着,反正只是呼吸困难,忍一忍就能过去。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这次忍过去了,说不定以后她就能吃黄豆。” 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能是一回事儿吗?” 王芳挺直了脖子嚷道:“怎么不是一回事?我是她妈,她亲妈。难道我还能害她不成?” 虎平涛怒道:“如果不是你那么固执,孩子也不会死。现在事情都这样了,你还在狡辩?” 王芳满面涨红,音量甚至压过了虎平涛:“我没狡辩。只要有恒心,铁棒磨成针。随便遇到点儿困难就打退堂鼓,她以后还怎么生活?” 张彦本来想说点儿什么,可听到这些话,他只能张了张嘴,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谢国强,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理性的劝说对王芳根本没用。 这是无知。 是愚蠢。 更是先入为主,丝毫没有科学理念的狂妄。 谭涛凑近虎平涛耳边,低声道:“这事儿你看该怎么处理?” 的确有些为难。毕竟王芳不是主观上预谋杀人。 虎平涛想了想:“打电话给刑警队,把案子移交给王队他们。另外就是保护现场,尽可能收集证据。” …… 刑警队那边来的很快,两边移交得走程序,虎平涛把相关工作交给下面的人。他离开五零二室,来到楼下,上了电动车。 谭涛陪着他:“心里不舒服?” 虎平涛点点头,拿出香烟和打火机,边抽边叹气:“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当妈的。要说她愚昧无知吧,偏偏她的那套逻辑还挺有道理。” 谭涛咂了下嘴:“说一千道一万,她毒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虎平涛用力吸了口烟:“我估计这女的平时在家里横惯了。她男人也是……看样子是找到病历以后,又在家里找出了黄豆面。心里很纠结,以为他老婆是故意杀人,所以才偷偷报警。等咱们到了以后,所有事情说开……谢国强现在肯定后悔了。” 谭涛点点头:“是啊!女儿死了,老婆也要进监狱,这个家散了。” 虎平涛弹了下烟灰:“这是典型的夫妻双方缺少沟通。如果谢国强平时多几句嘴,给王芳好好科普一下,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情。” 谭涛脑海里回想着那张少女黑白遗像:“那女孩可惜了。我在楼上的时候问过周围邻居,都说谢颖在学校里成绩很不错,就是身体不太好,老去医院。” 虎平涛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浓浓的烟雾:“都是她妈妈干的。我今天也算是开眼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案子,亲妈杀亲生闺女……如果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还以为有多大的仇呢!” 谭涛看着他抽完手上的那支烟:“差不多咱们先回去吧!这边就交给刑警队负责。” 虎平涛心情郁闷地点了下头:“行,让咱们的人下来,走吧!” …… 时间过得飞快。 苏小琳已经出了月子,一双儿女长得很快,开始会叫“爸爸”和“妈妈”。 虎平涛每次回家,都要抱着儿子女儿逗上半天。 平时在单位忙,总要抽空给家里打个电话,听着话筒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爸爸”,他就会咧开嘴像傻瓜一样笑着。 喂了孩子半年母1乳,苏小琳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哺乳。 于是孩子开始吃奶粉。 她有她这样做的理由。 “我在家里实在呆不住了。” “我必须开始锻炼,否则这身材就彻底毁了。” “老虎,你也喜欢看到你老婆身材曼妙,前凸后凸的吧?所以你必须支持我。” 苏小琳在这方面有着很强的执念,除了同意,虎平涛没有第二种选择。 女人一直在变————刚结婚那会儿,苏小琳叫他“涛涛”。现在生了孩子,叫他“老虎”。 在称呼方面,虎平涛还是挺郁闷的。他问苏小琳:“我是老虎,那你是什么?母老虎?” 老婆白了他一眼:“你见过像我这么漂亮的母老虎吗?” 虎平涛严肃地说:“改天我带孩子去趟动物园,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最有发言权。” 苏小琳的应对方法是钻进他怀里,“格格格格”笑着,趁其不备,用力掐几下他腰上的软肉。 …… 丁健打来电话,约着周末一起去野外烧烤。 这是苏小琳期盼已久,却因为身体缘故一直无法参加的项目。 正好虎平涛这个星期轮休。 提前备好各种所需物件,虎平涛开着车,带着苏小琳,在约定地点碰面,与丁健两口子一起,还有另外几个朋友,前往郊外。 丁健和尹丽还没结婚,不过两人关系很亲密。他们准备下个月办酒席。 四辆车,十个人,成双成对,不是夫妻就是男女朋友。 这次活动的召集人是张明全。这人虎平涛很久以前就认识。张明全做茶叶生意,与虎碧媛来往较多,与虎平涛吃过几次饭,因为年龄大一些,虎平涛就顺口叫他“张哥”。 第三百三八节 出游 唐敏是张明全的妻子。医大的高材生,博士学位。毕业以后进了省级机关直属医院,现在是科室的副主任医师。 张明全茶叶生意做的很大,颇有身家。他开着一辆“奔驰”。 丁健虽是法医,家里却很有钱。以前他从不注重外表,对车子之类的事情也没太大兴趣。后来苏小琳把尹丽介绍给他,丁胖子顿时来了人生第二春,改头换面认真打理着装,还专门买了辆新款“沃尔沃”。 虎平涛还是开着那辆“萨博班”。 第四对是尚未结婚的男女朋友,男的叫王杰,是张明全生意上的朋友。他开了一辆“红旗”,车上除了他的女友朱曼,还拉着另外一对男女。 景点很偏僻,风景却很优美。这里是新开发的一处房车营地,基础设施齐全,只是来的人不多。 车队很快到了地方。下了车,各自打开后车厢把东西搬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互相介绍彼此。 搭王杰车的那对男女正在处朋友。男的叫张云峰,二十七岁,在一家国企上班。他女朋友叫曹玉欣,二十四岁,是一家公司的文员。张云峰和王杰关系很不错,这次就约着来了。 苏小琳很久没出来玩了,今天难得父母答应帮着带孩子,她乐疯了……嘻嘻哈哈带着尹丽一起到处疯跑,把其它事情统统扔给虎平涛。 其实要做的事不多,就是放置烧烤架子,劈柴生炉子,掺炭烧火。 虎平涛把装炭的纸箱搬下来,挤眉弄眼调侃正在生火的丁健:“你结婚的事情可是我帮忙搞定的。怎么样,是不是该请我吃几顿大餐啊?” 丁健一下子听出他话里暗藏的阴谋:“嘿!你这人……请客没问题,不过先说好,只有一顿,爱吃不吃。” 虎平涛死皮赖脸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一顿怎么够?你也真好意思,要没我帮忙,你能找这么漂亮一老婆?” 丁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是你老婆帮的忙,要谢也只能谢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笑道:“要不是因为我,琳琳能帮你?” 丁健挠了挠后脑勺,认真地说:“好像有点儿道理……嗯,改天我请你吃大碗米线,再加个五块钱的肉帽,不能再多了。” “大碗米线请客”,这是滇省省城人民常用的玩笑。 虎平涛早已有了破解方法。他皮肉不笑地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这样吧,米线就米线,大碗就算了,过桥怎么样?” 丁健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过桥米线一套。” 玩笑归玩笑,请客却是必须的。 虎平涛看似随意地说:“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否则就不是男人。” 丁健没察觉这话里有什么漏洞,挺不高兴地用力拍了拍胸脯,义正言辞地赌咒发誓:“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说了请客就请客……不过咱们先说好,就一套过桥米线,不能再多了。” 虎平涛放下手中的竹炭,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在丁健面前晃了晃:“你刚说的这些我都录下来了,是证据。” 丁健顿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警惕地盯着虎平涛:“你想干嘛?” 虎平涛笑了一下,认真地说:“你都认了一套过桥米钱,我也不讹你。这样吧,下个星期五我轮休,咱们去滇京酒店。” 那是省城档次极高的老牌酒店。虽然只是四星,餐饮却做得很好,尤其是早茶和滇省本土菜,口碑极佳。 一听“滇京酒店”四个字,丁健顿时眼睛都直了:“喂,喂,喂,你什么意思?” 虎平涛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你说了要请客啊!也说了就一套过桥米线。滇京酒店的菊花海鲜过桥,三百八十八一套,没跟你多要啊!” 丁健满面悲愤惨叫起来:“我说的是建新园,二十块一套的那种。”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去建新园。” 丁健急了:“那可是老字号,从民国时期就存在了。外地人来咱们省城旅游,都去建新园吃米线。” “你都说了那是外地人。”虎平涛毫不在意地笑了:“不瞒你说,以前我的确喜欢吃建新园的米线,可现在不去了。那地方做的越来越差,数量少不说,菜品也差,价钱还贵,生意是大不如前。” 丁健皱起眉头:“那你也不能讹我啊!滇京酒店一套三百八十八,建新园一套才二十,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虎平涛笑着将其打断:“去不去随便你。反正我手上有证据,回头我给王哥他们发过去,让大伙儿好好认清楚你一毛不拔的本质。” …… 一群人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张明全招呼虎平涛和丁健去他车上搬出食品箱。 因为唐敏是医生,做菜手艺也很不错,所以之前就约定了由她负责食材。 鸡肉、牛肉和羊肉已经切好,洋葱和胡萝卜也洗净切片。肉类要腌制,到了地方再打开箱子,一块块穿在烧烤用的铁钎上。 唐敏身材较胖,是个性子随和的人,她笑着招呼:“要吃东西就大家一起动手。先打个预防针,懒鬼可没份啊!” 苏小琳和尹丽连忙跑过来帮忙。 串菜还是很有讲究的:腌制好的肉块要串得扎实,这样才不会在烧烤过程中掉落。肉与肉中间要加上洋葱片和胡萝卜片,这样才能荤素搭配,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十个人吃烧烤,串菜得有好几百串。 大家都在动手,唯独曹玉欣什么也不干。她坐在马扎上,双手抱着膝盖,不说话也不动手,就这么默默地看着。 很文静的样子…… 串菜这种事情通常是女的做,男人都在烤架那边忙碌。朱曼虽然年轻,却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到苏小琳和尹丽关系亲近,就有意插进两人中间,不断地搭话。苏小琳性格开朗,尹丽虽然在殡仪馆上班,却很会做人,她早早准备了一大口袋零食,撕开包装,顺着递给众人。 唐敏带着一次性手套,边串菜边张嘴咬住尹丽递到嘴边的果仁巧克力,笑道:“你以为我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准点投喂啊?” 一句话把尹丽说的乐不可支,连忙又塞了一块过去。 女人之间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朱曼自己开着一个美甲店,加上她有意把话题往自己熟悉的方面引导,化妆品和衣服很自然的成为话题核心。 曹玉欣不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笑一下。朱曼有心想要把气氛搞得热烈一些,却发现无论怎么拉拢,曹玉欣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参与话题讨论。 唐敏看穿了朱曼的意图,不过这是好事儿,她也乐见其成,于是从旁边袋子里拿出一次性手套递给曹玉欣,笑着说:“小曹,别干坐着。来,来,来,帮着一起串菜,等会儿要吃的。” 曹玉欣轻轻“哦”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迟疑,接过手套,就这样拿在手里没有动,过了半天才犹豫着戴上。 她右手拿起一根铁钎,左手拿起一块腌制好的牛肉,磨磨唧唧好半天才把牛肉串进去。 见状,唐敏很随意地笑笑,没有说话,继续忙碌着手上的工作。 苏小琳是个没有心计的直性子,指着曹玉欣手上的铁钎张口笑道:“你这速度也太慢了。照这种搞法,弄到天黑也吃不上这顿烤肉啊!” 很普通平常的一句话,苏小琳也没有挖苦或嘲笑的意思,曹玉欣听了却脸色骤变。她把手里的铁钎往地上一扔,从马扎上站起来,冷冷地说:“反正我动作慢,做什么都不行,那我还是不做了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朝着正围在烤架附近忙碌的男人们走去。 剩下四个女人面面相觑。 苏小琳觉得脑子里很糊涂,她颇为心虚,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朱曼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苏姐你刚才说的那些没什么啊!唐姐说的也没错。大家出来玩,吃东西就得一起动手。就说这烤肉和菜吧!一个人怎么也得吃上十来串,十个人加起来就是上百串。虽说唐姐做菜手艺好,可这么多数量她一个人也承不住啊!” 朱曼是很会说话的。既踩了曹玉欣,又不动声色奉承了苏小琳和唐敏。不过她的这番说辞没有功利心,就算被听出其中内涵也没人觉得不高兴。 尹丽把手上串好的菜放在盘子里,转身看了一眼曹玉欣的背影,淡淡地说:“她年纪还小,可能平时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算了,出来玩就不提这些了,由她去吧!” 苏小琳与尹丽是闺蜜,她促狭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唐敏和朱曼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于是想也不想就笑着张口附和。 正好尹丽也下意识接上话头,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四个人异口同声:“由她去吧!” 如果只是一个人说也就罢了,四个人加在一起就分贝骤增,十分洪亮。 这样的巧合不是随时都有,说完以后四个女人都觉得很有意思,互相看看彼此,纷纷乐得大笑起来。 串菜这边与烤架之间有一段距离。正在忙碌的男人们被笑声吸引,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直起腰,往这边看过来。 王杰反手叉着腰,饶有兴趣地问:“她们笑什么呢?” 说着,他偏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张明全,开玩笑地问:“张哥,您老婆这号召力这不是吹的,妥妥的大姐大啊!” 张明全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俗话说得好,一个女人就是一千只鸭子。你自己数数,那边有多少只鸭子?” 丁健连忙插进话来:“张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先声明啊!我老婆可不是鸭子,她在殡仪馆专门给死人化妆。说起来你们以后还得求着我,万一我老婆不高兴了,等你们死了以后,随随便便在你们脸上乱画……嘿嘿嘿嘿……” 丁胖子笑得很猥琐,很得意。 张明全与丁健接触过几次,知道他嘴臭,于是抬手指着丁健笑骂:“你给我记住,等会儿吃东西没你的份儿。馋死你!饿死你!” 开着玩笑,这边气氛也变得活跃。 张云峰只与王杰和朱曼相熟,今天在场的其他人都是刚认识。他还是颇有眼色的,看看各人开的车,就大体上能判断对方身价不菲,也存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他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女友,笑道:“这边是男的,女的都在那边。你怎么跑过来了?” 停顿了一下,张云峰冲着王杰努了下嘴,开玩笑道:“王杰都说了,今天唐姐是大姐大。”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连虎平涛这种思维敏捷的人在旁边听着也觉得没什么。 曹玉欣却冷冷地回了一句:“那你过去啊!” 张云峰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张着嘴怔住了。 张明全倒是听出点儿别的意味,微微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丁健抬手扶了一下眼镜,饶有兴趣地看着曹玉欣。 王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虎平涛反应很快,他不想扰乱气氛,搞得大家不愉快,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什么男的女的,出来玩在哪儿都一样。” 王杰也有所醒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火都生好了,可以烤东西吃了。” 说完,他冲着虎平涛挥了下手,两人朝着不远处的女人圈子走去。 临转身的时候,虎平涛特意看了一眼曹玉欣。 她满脸委屈的样子,眼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红,右手死死拽住张云峰的衣角,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 两个男人的加入,串菜的速度更快了。 虎平涛凑到王杰耳边,低声问:“小张的女朋友,就是姓曹的那个,究竟怎么回事儿?” 王杰把一串肉摆在盘子里,很是无奈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尹丽还是很八卦的,她满面疑惑地问:“他俩不是你带来的吗?” 王杰解释:“我和张云峰认识的时间长,可跟他女朋友不熟啊!” 第三百三九节 烤肉 “张云峰和曹玉欣认识时间也不长,听说是今年年初才好上的,也就几个月功夫。” 唐敏问:“小曹家境应该不错吧?只是性格不太好,有些娇气。” 这话听起来是明褒,实际上暗贬。 朱曼连忙回答:“张云峰带着曹玉欣去我店上做过几次指甲,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她。” 苏小琳好奇地问:“为什么?” 朱曼摘下沾满油脂和酱汁的一次性手套,解释:“主要是为了钱的问题。我做指甲都是明码标价,当然熟人来了肯定给优惠。可她倒好,看中四百多的美甲加护理套餐,张口才给我五十块……我开店这么长时间,从没见过砍价那么狠的。” 苏小琳感觉在听天方夜谭,低声发出惊叹:“四百多的套餐,给五十块……这也太夸张了吧!” 朱曼苦笑着摇摇头:“我开店肯定是要赚钱的。我承认,标价四百多,实际材料进价在四十二块左右。可我还得加上店面租金、水电、工艺什么的……整体折算下来,成本至少也得一百五至一百八。” 尹丽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她应该查过美甲材料的价格,否则也不会给出五十块这价钱。” 朱曼叹了口气,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友王杰:“你跟张云峰关系不错,看在他的份上,我也答应了五十块做一次。不过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正常情况下,这价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做的。毕竟大家都是朋友,我照顾你,也希望以后你能介绍客源,帮着照顾生意。” 唐敏点点头:“这倒是。” 朱曼大倒苦水:“可我没想到曹玉欣压根儿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第二个星期她又来了,还带来两个女的,说是她单位上的同事。有客人来我当然高兴啊!可人家一张口,指明了要做上次那款四百多的美甲护理套餐。” 苏小琳顿时明白了,满脸不可思议地问:“你的意思是,曹玉欣帮她们砍价,一样还是只给五十块钱?” 朱曼点了下头,愤愤不平地说:“我当时就拒绝了,说这价位不可能。她那两个朋友一听就不高兴了,对她嚷嚷着“我们都请你吃大餐了,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后来我才明白,搞了半天是曹玉欣拿我这儿当福利,说是成本价给她们做指甲,让同事请她吃了一顿海鲜火锅。” 王杰皱起眉头问:“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朱曼回答:“你平时事情多,工作忙,我想着反正都是女人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你。再说了,张云峰和曹玉欣认识才多久啊!这结了婚的都能离婚,男女朋友也说不准具体能处到什么时候。也许过段时间分了,也用不着再提。” 没人说话,场子里一片沉默。 唐敏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很是豪气地朗声笑道:“别一个个都心思沉重的。出来玩就高兴点儿。来,来,来,赶紧搬东西烤肉。忙了大半天,我都快饿死了!” …… 一串串烤肉摆在架子上,烧红的竹炭释放出能量,油烟呛鼻,同时也夹杂着诱人的食物香气,空气中更传来令人馋涎欲滴的“滋滋”声。 虎平涛打开一瓶瓶饮料和啤酒,分别递到各人手里,同时大声叮嘱:“自己看好了,喝酒的就别开车啊!” 丁健是个典型的吃货,他不断翻弄着肉串,时不时撒上少许佐料。 看着正在忙碌的唐敏,王杰故意翘起大拇指奉承道:“看得出来嫂子做菜是一把好手,张哥真是福气好啊!” 张明全在旁边听着很高兴,缓步走到妻子身旁,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笑着说:“我们家阿敏做的烤肉可是一绝,今天大伙儿有口福了。” 苏小琳颇感兴趣地问:“唐姐,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唐敏谦虚地笑笑,解释:“以前我爸开过烧烤摊,我那时候虽然在上学,可有时候店里生意好,忙不过来,我也会去帮忙。做得多了,也就会了。” 说着,她从盘子里抓起一大把肉串,放在烤架上,一边刷油一边撒佐料,主要是孜然和辣椒面,动作娴熟。 烤肉讲究用“明炭”,就是燃烧充分之后,没有明火的炭块。因为热量均匀,烤出来的肉就特别好吃。如果炭块燃尽,就要另加新炭,必须等到燃烧的那股火焰熄灭之后才能继续烤。 炉子只有一个,烤架面积有限,所以只能唐敏一个人操作。 众人在旁边围着,吃得满嘴流油。 虎平涛连吃了五串肉,味道真心不错。配上啤酒,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看着唐敏坐在烤架前汗流浃背忙个不停,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站起来说:“唐姐您忙了大半天也累了。咱俩换换,您休息一下。” 说着,他卷起衣服袖子。 无论这番话还是虎平涛动作都很正常, 唐敏的确有些累了,也实在是饿了。她没有推辞,站起来笑道:“行啊!你来吧!” 虎平涛刚迈出脚,坐在斜对面的曹玉欣却突然站起。众目睽睽之下,她大步走到虎平涛面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劝阻:“你别这样,人家唐姐是专业的,烤出来的东西味道好极了,你能比吗?” 一句话,把在场众人顿时听懵了。 虎平涛也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说:“唐姐忙了大半天,一口都没吃上呢!” 曹玉欣却问:“你烤的有唐姐烤的好吃吗?” 虎平涛皱起眉头:“那你也不能光让唐姐干活,不让她吃饭吧?” 见状,张云峰赶紧站起来打圆场:“虎哥说的对,是该让唐姐休息休息,还是我来吧!” 事情发展到这里都看似正常,曹玉欣却瞬间爆发。 她冲着张云峰发火:“你别掺和好不好?” 张云峰也火了:“你什么意思?” 曹玉欣咬了咬嘴唇,什么也没说,气鼓鼓地转身跑开。 气氛顿时变得尴尬。 虎平涛伸手拽了一下张云峰,低声道:“荒郊野外的,她一个女孩子,随便说说就算了。你追上去好好劝劝,出来玩就图个开心,别搞得大伙儿不愉快。” 张云峰想想的确是这个理,于是皱着眉头转身离开。 虎平涛坐到唐敏的位置上开始烤肉。 尹丽、苏小琳和朱曼与唐敏凑在一块儿。苏小琳小心翼翼地问:“小曹这是怎么了?唐姐没招惹她啊!” 尹丽对此自有一番逻辑:“谁知道呢……说实话我不喜欢这女的。从咱们下车到现在,她什么事儿也不干,好吃懒做。要换了是我,打死也不会娶她做老婆。” 唐敏笑着劝道:“你这张嘴啊!还好小张不在。等会儿他们回来就别说这种话了。” 尹丽撇了撇嘴:“就是他们不在我才说的。” 她随即转向坐在对面的王杰:“下次聚会别带这女的来了。” 张明全刚好吃净一串烤肉,他拍着王杰的肩膀,对尹丽笑道:“今天这事儿跟王杰没关系。小曹是张云峰的女朋友。” 朱曼半天没有说话,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等会儿吃完咱们早点儿回去吧!我估计曹玉欣回来以后还得做妖……要不这样,等晚上回到城里,王杰你让张云峰和曹玉欣下车先走,咱们另外找个地方继续喝?” 这是个很好的建议。 虎平涛烤肉的速度不算慢,只是被曹玉欣这么一闹,众人也没了胃口,议论纷纷,啤酒和饮料下的很快,箱子里很快堆满了空瓶。 半小时后,张云峰和曹玉欣回来了。 她仍然气鼓鼓的,极不情愿地被张云峰拉住右手,拖一般地带回来。 盘子里已经放着十几串烤熟的肉。为了缓和气氛,虎平涛连忙从烤架上拿起两串熟肉递过去,笑道:“吃这个,刚烤好的,还热着。” 张云峰很会做人,连忙接过,三口两口把那串肉吃光。他抹着嘴角走到虎平涛近前,笑着说:“你也忙了半天了,换我来吧!” 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曹玉欣再次炸了。她抬手指着张云峰尖声叫道:“不准你烤!” 所有人再次懵了。 虎平涛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实在不明白曹玉欣究竟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刚才的气还没消? 还是仍然与张云峰闹别扭? 想到这里,虎平涛轻轻抬手推了一下张云峰,开玩笑地说:“行了行了,这儿用不着你。赶紧过去陪你女朋友才是正经。” 张云峰脸上肌肉紧绷,明显有些不高兴,可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控制情绪,对着虎平涛点了下头,依言转身,走到曹玉欣面前。 谁知道曹玉欣再次发出尖叫。她抬手先指了虎平涛一下,然后把手指方向转到唐敏身上:“你烤也不行,必须让她来。” 随即补充了一句:“她烤的好吃。” 这话的指向性实在太明显了。张明全从折叠椅上站起来,走到唐敏身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两个人默默注视着曹玉欣,眼里全是不善的目光。 张云峰感到实在挂不住脸,面子都快丢尽了。他低声怒问:“你到底怎么了?干嘛非得让唐姐烤?” 曹玉欣睁大双眼怒视着他:“你不是说她贤惠吗?还让我跟她好好学学。” 这应该是之前追上去劝的时候,张云峰对她说的话。 张云峰急了:“我这话没错啊!你……你让大伙儿评评理。都在一块儿玩,这有什么啊!你……” “够了!” 虎平涛猛然打断他的话,大步走到曹玉欣面前,抬手指着她,指尖与对方额头就差了那么一丝,音量也比平时高了很多:“你爱吃吃不吃滚!今天大家出来玩就是图个高兴。我老婆盼了这么久才能出来,就因为你把一切都搞乱了。” “我都看着呢!从下车你就没干过一件事儿。不动手光吃也就罢了,人家唐姐怎么招惹你了?你处处看她不顺眼?你以为你是女的,大伙儿就得迁就你,让着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那张脸,在座的哪个女的不比你漂亮?” 虎平涛平时不这样的。 他实在气不过,也实在听不下去。 好好地郊游,硬是被曹玉欣给毁了。 性格再好的人也忍不下去。 如果换在几年前,大学刚毕业那会儿,虎平涛不会站出来说这些话。 然而现在不同,他是丈夫,还是两个孩子的爹。 虎平涛个子高,常年锻炼肌肉结实,衬衫下面凸显出流畅的身形轮廓,充满了令人畏惧的力量感。曹玉欣只有一米六,足足比他矮着近两个头。虽然傲气十足,却被虎平涛如雷般的怒吼骂得不敢吭气,甚至吐沫星子喷到脸上也不敢抬手去擦,生怕将其惹怒。 骂够了,虎平涛黑着脸转身走到烤架前继续忙碌。 他是真发火了。 起因当然是曹玉欣,也连带着迁怒于张云峰————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伴儿,话糙理正。 曹玉欣被骂得根本不敢过来。她瑟缩着身子,转身跑到远处。 张云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站在那里很尴尬。 虎平涛不管这些,招呼着众人吃东西喝酒。 吃完以后收起烤架,摆开折叠桌,拿出扑克六个人打“双扣”。 一直玩到下午。 张云峰和曹玉欣自始至终也没有凑过来。 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离开的时候。 喝了酒就不能开车。 张明全喝了好几瓶啤酒,他与妻子约好:两人都带着驾照,来的时候他开,回去的时候唐敏开车。 走到奔驰车前,张明全手上抱着各种物件,等着唐敏开车门。 唐敏却摸摸身上的口袋,有些发慌:“我的包呢?” 今天出来玩,她没带太多的东西。化妆包放在车里,随身就带着一个小手袋。差不多有成年人巴掌大小,扁扁的那种。里面装着两千多块现金,两张银行卡,另外还有身份证和驾照,再就是车钥匙。 张明全奇怪地问:“你的包不是一直带在身上嘛!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你挂在手腕上。” 第三百四十节 盗窃 唐敏满脸急色:“我也记得当时袋子就挂在手上,可……可后来拣菜串肉的时候,我把袋子摘下来,一直放在身边的啊!” 张明全冷静地说:“你别急,好好找找。” 唐敏神情焦急地点点头,开始像没头苍蝇般到处搜寻。 虎平涛和苏小琳收好东西,上了车。他坐在驾驶室里绑好安全带,正准备发动引擎,忽然看见张明全和唐敏夫妇从车前折返回去。 苏小琳有些奇怪,问:“他们怎么了?” 虎平涛凝神注视了几秒钟:“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正在找。” 说着,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张明全大步走去,边走边问:“张哥,出什么事儿了?” 张明全停下脚步,说话语气之间夹杂着明显的焦急与烦躁:“车钥匙不见了。” 了解情况后,虎平涛转身回来,走到“沃尔沃”和“红旗”两辆车中间,分别拍了拍车门,招呼着已经上了车的其他人:“张哥的车钥匙不见了,大家都下来帮着找找。” 丁健一听,连忙叫上尹丽一块儿下车。 朱曼刚上车还没绑安全带,她动作快,下车以后就跟着尹丽往唐敏那边小跑过去。 王杰已经发动车子引擎,听虎平涛这么一说,赶紧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头冲着坐在后排椅子上的张云峰和曹玉欣道:“走,帮着张哥找车钥匙去。” 曹玉欣紧皱着眉头,满脸不愿意的表情:“车钥匙不见了他们自己找不就行了嘛!我赶着回去还有事情。” 王杰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大家一块儿来玩,走也要一块儿走。再说了,今天吃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唐姐弄的,人家现在遇到困难,咱们一定要帮。” 说着,他自顾下了车。 张云峰也劝道:“王杰这话说的没错。走吧!” 他正准备推开车门,却被曹玉欣一把拉住。 “你去干什么?”她满面愠色:“丢钥匙的又不是你,就算你去了人家也不会记你的好。” 张云峰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曹玉欣仰起头怒视着他:“我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帮着姓唐的那个婆娘说话,你一直站在她那边……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女朋友。” 张云峰完全不理解曹玉欣的想法:“我没说你不是啊!可你也不能无理取闹啊!” 曹玉欣顿时一阵火大,她怒目盯着张云峰,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是出来玩,又不是做免费帮工。姓唐的婆娘口口声声说她会做菜,厨艺好,我让她烤肉有什么不对?” 张云峰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抬手指着曹玉欣:“……你……你……” 曹玉欣丝毫不肯退让:“我怎么了?说啊!” 张云峰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你……简直不可理喻。” 曹玉欣被他说得又红了眼睛,开始抽泣:“他们欺负我也就算了,连你也这么说……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张云峰已经被闹得失去了继续哄她的精力。他没好气地说:“今天出来玩是坐王杰的车。张哥的车钥匙找不到,大伙儿谁也走不了。” 听到这里,曹玉欣顿时不哭了,她又气又怒:“凭什么啊!那个……你去跟王杰说说,让他和朱曼回来,咱们先走。” 张云峰瞪了她一眼:“你脑子有病吧!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曹玉欣红着眼睛一个劲儿埋怨:“都怪你,连个车都买不起。如果我们开自己的车来就好了。” 张云峰皱起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嫌我穷,没钱?” 男人在这方面是很敏感的,尤其是谈恋爱期间。 曹玉欣知道这话有些过分,于是闭上嘴,没再开口。 张云峰却已经有了更多的想法,说话语气也变得冷硬:“我家里有车,可那是我爸妈买的。如果你觉得我穷,配不上你,那就找别人去吧!趁着咱们还没到领证结婚的那个地步,你还来得及。” 说完,他推开门,下了车,朝着远处走去。 …… 整个营地都翻遍了,没找到车钥匙。 唐敏快急哭了:“钥匙就装在手袋里,我没乱扔啊!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是的,不光是车钥匙,现在的问题是:手袋也不见了。 半个钟头过去了,仍然一无所获。 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人们甚至细致到搜索了附近的草地,翻开小块的石头……可除了惊扰起无数的小虫子,丝毫没有收获。 朱曼累得满头大汗,她坐在地上休息,刚好张云峰从旁边走过,她将其叫住。 “那女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朱曼已经懒得用“你女朋友”这个代称,她抬手冲着远处的“红旗”车指了一下,直言不讳:“大伙儿都在忙,她一个人坐在车上……这公主病也太严重了吧?” 王杰也走了过来。因为弯着腰翻找草丛,他也累得够呛,刚好听见朱曼这么一说,心里也有些恼火,不客气地对张云峰道:“咱俩关系一直很不错……不是我说你,找女朋友不能光看脸蛋,脾气性格很重要啊!” 朱曼在旁边点了下头,继续道:“就是。张云峰你想想,你和那女的坐咱们的车,来到这儿以后,老虎和张哥备好了吃的,啤酒饮料是丁健两口子买的,你们俩手甩手的什么也没带……先声明啊!我这人不是市侩,而是实在看不下去。你们俩免费出来玩也就算了,可该做事得做,该帮忙得帮。之前的不愉快我就不提了,现在唐姐车钥匙不见了,找不到的话车子就开不走。可曹玉欣倒好,就这么坐在车上眼睁睁看着,她以为她是谁啊?” 张云峰本来就有点儿心虚,被这么一说更是抬不起头,只能不好意思连声附和着承认:“你说的是……唉……回头我劝劝她。” 正说着,曹玉欣从车上下来,走到三人近前。 她在张云峰旁边站定,很不高兴地埋怨道:“还走不走啊?我晚上还有事情。” 虽然她面对着张云峰,可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话实际上是对王杰说的。 王杰顿时皱起眉头,可顾忌到曹玉欣毕竟是个女人,已到嘴边的狠话还是咽了下去,语气也变得和缓:“唐姐的包不见了……小曹,你也帮着找找。” 曹玉欣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她的包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曼实在听不下去,双手一撑地面站起来,抬手指着曹玉欣破口大骂:“我忍你很久了。要走你自己走,十一路车免费。” 曹玉欣明显有些怕朱曼,她咬了一下嘴唇,发出带有不甘情绪的低声:“……是你们把我带到这儿的。你们……你们得把我送回去。” 朱曼张口还想骂,却被王杰按住肩膀拉到身后。他没理站在那里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曹玉欣,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问张云峰:“你从哪儿找到的这个活宝?” 张云峰心中满是苦意,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时,虎平涛等人从不同方向聚过来。 丁健气喘吁吁地说:“我这边都找遍了,没见到唐姐的包。” 苏小琳有些急:“我这边也是。” 张明全拉着妻子的手,面向众人,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谢谢大家。” 虎平涛在搜寻过程中一直在思考。他极其冷静,缓缓地说:“张哥,今天这包丢的很奇怪。” 一句话,勾起了在场众人好奇心。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的活动范围不大,可这一带都找过了,没有发现唐姐的包。” 丁健赞同地点了下头:“唐姐的手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今天来这儿玩的只有咱们,附近也没有兔子之类动物。换句话说,这包不可能因为外力丢失。” 虎平涛继续分析:“我想说的第一个疑点就是这个。另外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张哥这车是“奔驰GLE”,只要车钥匙距离车体不超过五十米就能自动开锁,发动引擎有手动和声控两种方式。可现在车门打不开,说明车钥匙所在的位置已经超过了五十米范围。” 说着,虎平涛抬手指着停在远处的奔驰:“车在那儿。” 他随即转身指着烧烤营地:“我们在这个地方烤肉,直线距离还不到二十米。” 苏小琳反应很快,连忙插话:“今天吃的东西都是唐姐带的。下车以后唐姐就坐在这里串菜,没离开过。” 虎平涛点了点头:“吃完烧烤,我们就接着打牌。唐姐自始至终也没离开过这个范围,所以她的手袋只可能遗落在这一带。” 他紧接着问张明全:“张哥,今天来的时候我记得是你开车。为什么车钥匙偏偏在唐姐的包里?” 张明全有些不好意思:“平时在家里都是她管事,我们俩一块儿出来的时候,车钥匙都交给她保管。我不喜欢在衣服口袋里装太多的东西……习惯了……还有就是今天出来玩,吃烤肉,肯定要喝点儿酒。我和阿敏约好了,今天她喝饮料不喝酒,回去她开车。” 这解释合情合理。 虎平涛点了下头,继续道:“刚才丁健说到小动物。这一带虽然没有兔子和野鸡,但肯定有老鼠。如果唐姐的手袋被老鼠拖走,倒也不足为怪。可我刚才搜寻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一下————咱们吃完烧烤的垃圾虽然集中装在袋子里,但仍有一些用过的纸巾,以及散碎的食物,包括鸡骨头什么的,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过。” “唐姐的手袋里没有食物,老鼠不会感兴趣。何况老鼠连食物残渣都没碰,它们干嘛要偷一个死沉烂重的包?” 丁健是法医,思维敏锐:“老虎,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儿是人为的?” 虎平涛没有立刻解释,他问唐敏:“唐姐,你回忆一下,手袋都装着什么?” 唐敏回答:“有两千多块钱的现金,两张银行卡,另外还有身份证和驾照,一包纸巾,再就是车钥匙和家里的钥匙。” 虎平涛说:“光是这两串钥匙的分量就已经很沉了。一般的老鼠根本拖不走,除非是个头很大的变异品种。” 他这话意有所指。 环视众人,虎平涛朗声道:“我希望拿了唐姐手袋的那个人能把东西主动交出来。” 有了之前的铺垫,他现在这样一说,众人也不觉得惊讶。 当然,多少有些意外。 朱曼疑惑地问:“虎哥,你是说……唐姐的手袋,是被我们当中某个人偷了?” 虎平涛淡笑着解释:“大家一起出来玩,我也不愿意把事情搞复杂。虽然我是警察,但我真的不愿意用“偷”这个字。唐姐刚才也说了,她手袋里光是现金就有两千多,加上车钥匙什么的,已经达到了立案价值。” 他随即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把这件事定性为“盗窃”,一旦水落石出,偷东西那个人是要坐牢的……所以我希望拿了唐姐手袋的那个人能主动把东西还回去。如果碍于面子,可以私下过来找我谈。我还是那句话:今天大家高高兴兴出来玩,也应该高高兴兴一块儿回去。” 丁健在旁边助攻:“老虎说的没错,咱们干警察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家都是朋友,犯不着为了区区几千块钱把自己弄进去。”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一片沉默。 虎平涛耐心等待了几分钟,看还是没人主动承认,他微微眯起双眼:“如果不愿意主动交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转向苏小琳和尹丽:“今天刚到的时候,你们俩下车就跑出去玩,活动半径已经超过了五十米。” 虎平涛紧接着转向张云峰,抬手指了一下曹玉欣:“串菜和吃东西的时候,你女朋友闹别扭,你过去劝她,你们俩的活动半径也超过了五十米。” “所以有条件和机会拿了唐姐手袋,带着车钥匙离开的那个人,只会在你们四个中间。” 第三百四一节 处理 张云峰“啊”了一声,满面惊讶。 曹玉欣又惊又怒,张口发出尖叫:“你冤枉好人。我没拿她的东西!” 苏小琳颇为意外地看着虎平涛,“格格格格”笑了起来:“你怎么连我也整进去了?把我列为怀疑对象?” 尹丽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嘻嘻哈哈笑道:“你老公挺有意思哈,被他这么一搞,感觉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还是那句话,请拿了唐姐手袋的人自己站出来。不过请注意,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耐心和容忍是有限度的。如果硬撑着不说,只会耽误你自己。” 朱曼从旁边凑过来,颇感兴趣地问:“虎哥,意思是你已经知道是谁拿了唐姐的包?” 虎平涛点点头:“这事儿很简单,稍微分析一下就清楚了。” 王杰有些急:“那你快说啊!别卖关子。” 虎平涛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再等三分钟吧!这是最后的机会。” 很快,时间到了。 虎平涛神情冷肃:“为什么总有人心存侥幸……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先声明:今天不是我故意要为难偷东西的那个人。既然你死硬到底,那等会儿回城以后,先把人送到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张明全疑惑地问:“小虎,到底是谁偷了阿敏的包?” 丁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喜欢出风头,他抢在虎平涛前面,指着曹玉欣,大声笑道:“这还用问嘛,当然是她。” 曹玉欣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神情骤变,双手紧缩着护在胸前,又气又急尖声叫道:“我没拿,你……你怎么诬赖我?” 虎平涛往前迈了一步,用冰冷且威严的目光盯着她:“除了你,没别人。” 曹玉欣胆怯地后缩了一下,极其不甘地发出叫嚷:“你刚才明明说车钥匙的开锁范围是五十米。如果是我拿了她的手袋,钥匙就应该在我身上。可现在他们连车门都打不开,就说明这事跟我无关。” 虎平涛淡淡地说:“今天你和唐姐之间的矛盾其实挺意外的。明明是很普通的事情,却被你搞得很复杂。我也不知道你对唐姐哪儿来这么大的恨意,也许是你的个人逻辑,也可能是与你的性格有关。但你不该采取偷包这种报复手段。” “你趁着大伙儿吃烤肉的时候偷了唐姐的包。我估计你当时只想着给唐姐制造点儿麻烦。当时谁也没注意你的动作,张云峰追过去劝你的时候,你把手袋藏在身上,没让他看见。那个包很小,装的东西也不多,只要压在衣服下面就行。” 说到这里,虎平涛转向张云峰,问:“你追上去劝她的时候,她是不是让你离她远点儿,说是要一个人安静安静?” 张云峰摸着脑袋,神情茫然地点了下头,期期艾艾地说:“……是的……玉欣说这边太吵,她想一个人待会儿。让我别管她。” 虎平涛冷冷地笑了:“于是你按照她的吩咐离开了。” 张云峰回答:“我当时也没走太远,大概隔着三十多米的距离吧!” 虎平涛指着曹玉欣对张云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当时背对着你。” 张云峰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语调平静:“因为她必须背着你,才能之你看不见的位置取出藏在衣服下面的手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曹玉欣脸色发白,她仍然嘴硬:“你……你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 虎平涛没理她,继续道:“你拿唐姐手袋的时候,只是想把手袋偷过来,扔到远处的角落里。当时你的想法很简单,只是为了报复。可偷到手袋以后,你跑到远处,趁着张云峰不注意,隔着衣服你捏了几下袋子,就产生了想要打开看看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唐姐和张哥开的那辆车是“奔驰GLE”,车价得七、八十万。” “有钱人开豪车,有钱人的手袋里装的东西自然价值不菲。” “背着张云峰打开手袋,你拿走了所有的现金,然后偷偷把包里的东西扔了。” 曹玉欣脸上毫无血色,她嘴唇微颤,硬挺着强词夺理:“……你……你诬陷我。” 虎平涛冷笑了一下,转向唐敏,问:“唐姐,你还记不记得手袋里具体装着多少现金?” 唐敏回答:“两千六,全是一百元面额的钞票。” 虎平涛问:“你确定没有零钱?” 唐敏伸手从裤兜里拿出一叠零钞:“我前天从银行ATM机上取了三千块钱,原本打算买东西,但一直没用上。刚好今天出来玩,就带在身上。咱们来的路上进了一次加油站,当时是老张开车,我下去以后本想用手机付款,可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一看我拿出手机,就说在加油机不能用,怕电子设备引发意外,让我去里面超市的营业柜台上交钱。” “被他这么一说,我有些怕,就把手机装进衣服口袋,进了超市也没拿出来扫码。我用现金付的帐,油钱三百六十二块,找补的零钱我装身上,手袋里还剩下两千六,一直没动过。” 虎平涛转过身,指着曹玉欣对张云峰说:“你女朋友平时有没有带现金出门的习惯?” 张云峰很尴尬,也有些犯难,一直搓着手,不好意思回答。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你说不说都一样。反正回城以后要去派出所,我找个女警搜她的身,一找就知道了。” 曹玉欣心中大骇,急急忙忙尖叫:“你凭什么搜我的身?” “就凭我是警察!”虎平涛语气强硬,威慑力十足:“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但你不要。” 他再次转向张云峰:“带我们去你之前劝你女朋友的地方,那附近肯定能找到唐姐的包。你女朋友还是挺精明的,她知道不能把赃物带在身上,所以只留下钞票。” 张云峰神情纠结,站在那里没有动。 虎平涛再次施压:“你想好了,案情已经明朗,如果你拒绝,我有权把你列为同案嫌疑人,也就是俗称的共犯。” 闻言,张云峰猛然抬起头,满面震惊,张着嘴,非常意外的“啊”了一声。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他难以置信地说。 虎平涛认真地解释:“你的确什么都没有做,但现在你拒绝配合调查并查找赃物。这样一来,你就涉嫌共谋,以及故意藏匿、包庇的罪名。” “唐姐下车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她那个手袋是“香奈儿”的牌子,还是挺贵的。现金加上买包的钱,总案值不会低于一万。” “这已经达到了“盗窃数额较大”的标准。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或多次盗窃、入户盗窃、携带凶器盗窃、扒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 虎平涛随即加重语气:“如果被认定为共犯,涉嫌同谋,你也得进去。” 曹玉欣急了,一把抓住张云峰的胳膊,用力推搡了几下:“你别听他胡说。我没拿那个包……没有!” 她脸上的肌肉扭曲,恨不得扑过去把虎平涛生吞活剥。 虎平涛冷哼了一声,鄙夷地说:“你以为不承认我就拿你没办法?捉贼拿赃,你跑不掉的。” 说着,他再次转向张云峰,严肃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你到底带不带我们去找唐姐的包?” 张云峰艰难地吞了几下喉咙,脸上满是纠结的神情。 他最终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状,虎平涛叹了口气:“看来爱情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你宁愿选择坐牢,也不愿意站在正确的这边。” 他转身对丁健说:“这样吧!你和张哥留下,看着他们俩。我记得曹玉欣之前离开的大概方向。我们往那边一路找过去,半小时以后回来。” 丁健虽然胖,格斗方面却很厉害。 张明全正值壮年,他平时喜欢健身,还喜欢足球,体能充沛,力气很大。 他们俩完美的看守。 …… 这个房车营地面积不大,树不多,起伏的缓坡上点缀着灌木。这几天没有下雨,地面干燥,草地颜色也略微偏黄。 按照曹玉欣和张云峰之前离开的方向,众人搜寻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在一堆枯叶和杂草中间找到了被窃的手袋。 曹玉欣在藏物方面毫无经验。 虎平涛在警官学院受训的时候,对痕迹学特别感兴趣。理论结合实际,他沿着地面折断的植物一路找过去————这一带很少有人来,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被踩倒的杂草以脚印形式排列。曹玉欣身高一米六左右,以此判断她的正常步幅跨度。按照这个规律,就能以地面上被踩折的植物为基础,找出她之前的活动范围。 等到众人回来,看着虎平涛拿在手上的那个包,曹玉欣整张脸彻底变成一片惨白。 张云峰也呆住了。他瘫在地上,双脚分开,两手在后面撑地不让身体倒下去,口唇翕张着,似乎在喃喃自语,只是声音太小,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虎平涛将手袋还给唐敏,迅速分派各人任务。 “尹丽你来开车,张哥你坐丁健的车,你们俩坐后面,给曹玉欣坐中间。记得把门关好,尹丽你从前面中控把后面的车门锁死,小心路上别出意外。” “朱曼没喝酒,你来开车。王杰跟我坐后面,张云峰坐中间。” “唐姐你开车跟在我们后面,或者我在微信上发个定位给你,去耳原路派出所。你是当事人,处理这事儿你必须在场,要做笔录的。” “老婆,你先开车回去吧!我带着他们去所里,把事情办完就回来。” 这样的分派简单明了,各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丁健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尹丽,转身冲着虎平涛笑了一下:“我发现你跟以前区别很大啊!那时候你刚入行,感觉做事情有点儿缩手缩脚放不开。现在简直变了个人,气场强大,干脆利索,用老话来说————非昔日吴下阿蒙啊!” 虎平涛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光说我了,你还不是一样。” “一样个屁!”丁健撇了撇嘴,发着牢骚:“你小子以前管我叫丁哥,现在直呼其名,而且你小子现在的职位比我还高……真没天理,你可是后辈啊!” 虎平涛低声笑着宽慰:“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单身呢!所以别那么多的抱怨,知足吧!” 丁健恨恨地咬了咬牙:“以前我是快乐的单身汉,现在……” 正说着,尹丽刚好往这边走过来,丁健被吓得连忙闭上嘴,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 一路上没出问题,车队很快入城,进了派出所。 谭涛值班,他接管了案子。 米秋楠带着唐敏去做笔录。 因为案情基本上已经明了,就没把张云峰和曹玉欣带进审讯室,直接在外面的办公室分别讯问。 张明全看着虎平涛把工作安排下去,瞅空把他拉到外面的停车场。 他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虎平涛,带着歉意和感激说:“小虎,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在场,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虎平涛没推辞,接过香烟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深吸了一口,朝着不远处的派出所办公室方向望去,问:“张哥,我听王杰说,你认识张云峰?” “见过两次。他的一个亲戚找我买过茶叶,吃过饭。”张明全很感慨:“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没想到……唉……” 虎平涛没有对此做评价,他淡淡地说:“看得出来,张云峰很喜欢曹玉欣。” 张明全点了下头:“其实小曹不是坏人,只是个性太强,思想也有些偏激。” 他说话还是很中肯的。 虎平涛对此并不赞同:“张哥,话可不能这么说。” 第三百四二节 法理,人情 “个性强不是肆意妄为的理由。这生活中总有磕磕碰碰,吵架的事情在所难免。如果一直为所欲为,到了最后就会发展成肆意妄为。就像今天这事儿,如果曹玉欣平时就能自我约束,手脚勤快些,大家也能玩到一起。可她偏偏自视甚高,觉得所有人都得捧着她。” 张明全低声笑道:“小女生,很正常。张云峰平时应该很宠她,所以……” “所以张云峰的处理方式很有问题!”虎平涛直言不讳:“其实之前在山上的时候,我故意当着大伙儿说“给偷包的人机会,只要自己站出来承认就事儿”。当时我已经知道包是曹玉欣偷的,也知道她大概把包藏在什么地方。我之所以那样说,是想要给她个教训,别那么高高在上。” “社会毒打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这个只是其中之一。我也不知道曹玉欣对唐姐哪儿来那么大的恨意?简直莫名其妙啊!就因为让她帮着做事,帮着烧烤,就这么把人很恨上了?这究竟什么脑子,什么性格啊?” 张明全也陷入思考:“可能与她的家庭有关吧!” 虎平涛神情严肃:“既然她家里人没把她管教好,那就让社会教她做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故意恐吓,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是真的。既然她拒绝我给的机会,咱们就公事公办,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张明全有些惊讶,手抖了一下,夹在指尖的烟头掉落在地:“小虎,你的意思是……真要把他们送进去?” 虎平涛重重点了下头:“我已经让所里打电话通知张云峰和曹玉欣两边的家人。” “这个……”张明全犹豫了一下,认真地问:“小虎,能不能从轻发落?” 虎平涛侧过身子,上下打量了张明全一番:“张哥,你想私了?” 张明全苦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过来人,我也有孩子。我儿子从小就不听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上初三那年,大家都忙着备战中考,他却每天放学以后跟着几个社会上的人在外面打游戏。那时候家里虽然还是挺富裕的,可我为了管控,就没给他太多的零花钱。玩游戏必须得有钱啊!他就趁我不备,悄悄偷拿我钱包里的零钱。后来被我发现了,狠狠揍了一顿,当天晚上他没吃饭就赌气跑了。” “第二天,有人打电话给我,说我儿子在他那儿。我按照地址赶过去,才知道臭小子在马路上溜达,饿到半夜实在受不了,就在一个烧烤摊上点了东西,吃完以后没钱给,还嚷嚷着让老板看着办。”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笑了:“张哥你这儿子挺有意思,那么小就吃霸王餐。” 张明全长呼短吁:“我那天是感觉脸被丢尽了,真的很想一棍子把他活活打死。当时没多想,从旁边抓起椅子就打算冲他脑门上砸,幸亏烧烤摊老板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拦住。” “那是个好人……真的是好人!他把我儿子带回家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才问了电话号码打给我。他说他闺女小时候也不听话,跟着社会上的人混,没考上高中,去了技校。以前私生活挺乱的,同时跟好几个男人有来往。直到二十八岁那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开了窍,懂得尊敬父母,也开始上进了。上电大函授班,后来考成高,还考了会计师证,现在工作也不错。” “他跟我聊的时候,我儿子就在旁边听着。小虎啊……你不知道,那天我哭得跟泪人似的。我也不管什么脸不脸的,反正事情都那样了,自己没教育好儿子,也怨不得别人。我拉着烧烤摊老板管他叫“大哥”,把我这些年来的辛酸说了个遍。他一直劝我想开点儿,说男孩子开窍晚,小时候喜欢玩也正常,还让我儿子好好听我的话,说我这个当爹的真是不容易。” 虎平涛听出了张明全话里的重点:“他没报案?你们私了?” 张明全点点头:“是啊!他没打电话给警察,而是直接打电话给我。这要换了别人,要么直接把我儿子送派出所,要么得让我赔一笔钱……他姓王……王哥说了,人活着都不容易,没必要死抠着不放。” “那天在王哥家里,他炸了一盘花生米,让我跟他一块儿喝酒,云南清。男人喝了酒话就特别多,什么都说。喝着喝着我儿子也凑进来,我也不管他是否成年,给他倒了一杯。” 看着神情感慨的张明全,虎平涛微笑着问:“醉了?” “醉了。”张明全叹道:“可也醒了……我指的是这里。” 他抬手指了一下额头:“从那以后,我儿子就像变了个人。虽然距离中考只剩下一个学期,他还是拼命追赶上来。这小子发起狠来连我都觉得可怕。你想想,初三上学期的时候,他是妥妥的学渣,全班五十二个学生,期末考他排在倒数第三,所有副科都不及格。我当时都想好了,花点儿钱,托人找关系给他上个好点儿的中专。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中考的时候他居然考了五百多分。” 虎平涛掏出自己的香烟,递了一支过去,问:“张哥你儿子现在哪儿工作?” 张明全接过烟:“大学毕业以后他报名参军,现在是正营级。” 虎平涛笑道:“看来当年那事儿对他触动很大。” “是啊!我这辈子都得感谢王哥。”说到这里,张明全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好人不长命啊……五年前,王哥晚上出摊,一个混蛋酒后驾车,直接撞上他的摊子,王哥他……” 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 虎平涛又点起一支烟,边抽边问:“张哥你打算跟张云峰和曹玉欣私了,是想要放他们一马?” 张明全点头回答:“年轻人难免走错路……说实话,如果当年王哥打电话报警,我儿子这辈子就完了。一旦在档案里留下污点,就过不了政审,更谈不上当兵入伍。” “小张和小曹都还年轻,今天这事儿也是偶然,没那么大的仇。我觉得小曹只是一时糊涂。” 虎平涛问:“张哥,听你这意思,回来的时候曹玉欣在车上求过你?” 张明全认真地说:“她哭得很厉害,一个劲儿的认错,说是对不起我和阿敏。” 虎平涛来回踱着步,低头注视着脚下的地面。 平心而论,他很想让张云峰和曹玉欣好好受点儿教育。 可他也承认,张明全说的很对。 尤其是张明全儿子与烧烤摊主老王的故事,让他听了很受感动。 法律之外,不外乎人情。 如果是穷凶极恶的暴徒,虎平涛绝没有将其放过的理由。 可是现在…… 想了想,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注视着张明全:“既然张哥你这么说了,那就照你的意思,等曹玉欣家里人来了,你们双方私了。” 张明全脸上露出微笑:“谢谢!” 虎平涛提醒道:“不过这事儿也不光是咱俩说了算。如果曹玉欣的家人跟她一个态度……呵呵……” 他摇摇头,没往下说。 张明全继续笑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你照你说的办,我没意见。” …… 星期一,正常上班。 半岛金苑那边房子大,苏小琳虽然出了月子,可她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去健身房锻炼。虎平涛工作忙,一个星期也不见得能回家,两个孩子只能交给老人照看。 李静兰已经办了提前退休,搬到省城跟儿子儿媳住在一块儿。陈珺每天都会过来,她和李静兰处得特别好,俩人一起买菜做饭,平时没事就带着孩子在附近走走。 苏穆以前在文联工作,文化界的人都认识。苏小琳生了一对龙凤胎,这成了苏穆在朋友同事面前最大的炫耀资本。无论聚会还是酒局,他都会打开手机让展示孙儿的照片,临了还不忘很高调的加上一句:“这可是双胞龙凤胎,哈哈哈哈……你家的呢?” 很多年轻人对婚姻的概念已经淡化,还有很多人虽然结婚,却选择丁克……殊不知,在家里的老人看来,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李静兰昨天晚上做了包子。馅料是口蘑、鲜肉、木耳、笋丁、豆腐皮和虾皮拌的,味道鲜美,早上起来放进蒸笼里热一下,再熬上一锅小米粥,吃起来很顺口。 虎平涛一口气吃了八个包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稀里呼噜喝光碗里的粥,穿上外套,分别与母亲、岳母和媳妇打过招呼,往嘴里又塞了一个包子,拿上李静兰事先给他准备好的食品袋,急匆匆地出了门。 他得赶在交通早高峰来临前去单位,否则就得堵在路上。 进了办公室,谭涛正端着搪瓷缸子大口划着米线,目光却盯着摆在桌上的台历,看得出神。 他昨天值夜班。 虎平涛把装有包子的食品袋扔过去,问:“你看什么呢?” 谭涛笑道:“闲着没事就看看黄历。这台历上带着呢!你别说,还挺有意思:今天宜动土、嫁娶、出游……哎你说要不咱们跟局里申请一下,是不是跟其它派出所搞下联谊?具体时间就参考黄历?” 虎平涛笑着回答:“这种事情随便想想也就罢了,千万别当真。搞联谊这主意不错,能增进相互了解,可问题是咱们都忙成这样,平时有空大伙儿都要休息,谁也不愿意啊!” 谭涛一听就有些泄气,叹道:“是啊……” 他只能面对现实。 偏了下头,看见虎平涛扔在桌上的食品袋,看见装在里面的包子,谭涛的兴趣来了。他伸手拿过将其解开,笑道:“你哪儿买的包子?闻起来挺香的。” 虎平涛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妈亲手做的,你有钱也买不到。” 谭涛张嘴咬下去,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又鲜又香,伯母的手艺真不错。” 看他吃得高兴,虎平涛笑道:“你吃着,我先忙去了。” 谭涛连续值班超过两周,这个星期虎平涛回来替他。 所里的事情很多,大大小小都要领导签字。 …… 快十一点的时候,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电话:正昌西路有人报警,请尽快赶往处理。 虎平涛带着李元海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几辆婚车停在路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躺在为首第一辆车前,双眼紧闭。 虎平涛分开围观人群走进场子中央,环视四周,问:“谁报的警?出什么事儿了?” 旁边走过来一个身穿银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他胸前佩着花,连声回答:“我,是我报的警。” 李元海这时候刚好蹲下去看了躺在地上那老人的情况。伸手推了两下,老人睁开眼睛大声怒道:“谁他1吗的推我?推出毛病我找你要医药费!” 见状,虎平涛心中已有计较。他没管躺在地上的老人,直接问那年轻男子:“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男子大倒苦水:“我今天结婚。大清早就约了朋友一起去接新娘,走完流程,所有人上车,准备去酒店。结果车队刚出小区大门,他就从路边冲了出来。” 说着,新郎伸手指着躺在地上的老头:“他撑着一个钢架,就是给活动不便老人用的那种。走路只能一点点地挪。我和新娘坐在第二辆车上,前面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注意,只是看前车停下来,时间长了,我也只能下去看看。等我过去一问才知道————他是来要红包的。” “既然是要喜钱,那也很正常。不管认不认识,只要人家开口,多多少少都会给点儿。昨天晚上在家里的时候我就准备了一些红包,专门应对类似的事儿。” 说着,新郎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当着虎平涛的面打开:“喏,就是这种。” 虎平涛伸手接过打开,红包里装着一张崭新的十元钞票。 他看了一下,将红包递给新郎,问:“然后呢?” 第三百四三节 老油条 新郎继续道:“这时候又跑过来几个老人,男的女的都有,加在一块儿有十几个人,都是来要红包的。” “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闹矛盾,再说讨红包这是习俗,我和我老婆两家老人都在车上,都说是该给就给,人多了也热闹,于是我就给了。” 刚说到这里,躺在车前的老头忽然从地上站起,抬手指着新郎连声怒骂:“才十块钱的红包你也好意思给?就你这抠门的样子还结婚?” 他冲着新郎脚下啐了一口:“呸!结婚……结个屁的婚!” 新郎顿时急了:“你怎么骂人啊?” 老头愤愤不平回道:“老子骂的就是你!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来讨喜钱,十块钱你就想打发我?告诉你,没门儿!” 虎平涛皱起眉头,注视着老头。 他大概七十岁左右,秃顶,嘴边的胡须花白,身上穿着一套九九式军制作训服。 没有肩章和领花,衣服料子也不是正规的军制品,一看就是仿造。 “不要骂人,好好说话。”虎平涛盯着他,冷冷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李元海在旁边举起执法记录仪,一直拍着。 “我没带。”老头想也不想张口就骂骂咧咧,言语中挑衅成分十足:“老子出门上街带什么东西是我的自由。哪条法律规定我必须随时带着身份证?” 虎平涛目光微微一凝,认真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把这身衣服脱下来?” “你敢!”老头把双眼一瞪,怒问:“凭什么?” “你是现役军人吗?”这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虎平涛抬手指着老头身上的作训服:“法律规定:只有现役军人才能穿制服。如果你再无理取闹,我就把你这身衣裳给扒了。” 对付滚刀肉,就得不按常理出牌。 的确有这规定,但必须看具体情况而定。军服,尤其是作训服,设计着重于使用日常训练,很多保安公司都喜欢选择军制作训服作为制服。虽然没有肩章和领花,但这样做无疑是违法行为。 为了规避,保安公司都会在作训服外表上做文章。比如改动迷彩,衣服口袋的位置进行改动等等……总之这种事情如果细数下来问题很多,军方也没有精力大规模详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主动撞上来,并且与军队有着直接矛盾纠纷的那种,往往过去就过去了。 老头被吓住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新郎:“你接着说。” 新郎道:“我给了红包,可他们还是不走,说是钱不够。” 虎平涛冷笑了一下:“讨喜钱还嫌少?” 新郎也觉得恼火:“他们张口就要一百,还说每人必须给一条喜烟。还指定牌子,必须要“软珍”。” 围观的人很多,听到这里,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十几个老人,每人一百就得一、两千块钱。再加上一条“软珍”,每人至少三百。呵呵……要是真给了,这婚就结贵了。” “一群老叫花子,不要脸。” “你别说,那老头我还真见过。我在附近上班,好几次见他拦着结婚的花车要钱。有时候人家不给,他就追着要,如果车速快了拦不住,他就冲人家的车子吐口水,恶心死了。” 虎平涛没管旁边的这些议论,问新郎:“你不是说有十几个讨喜钱的老人吗?其他人哪去了?” 说到这里,新郎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怒意。 他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老头:“他们非要一百块钱和烟,我说没有。他们就挡着路不让走……警官你想想,我今天是结婚啊!从昨天晚上忙到今天大清早,觉没好好睡,就等着今天接亲。人生一辈子就这么一次,酒店那边虽然已经预定,可具体的事情都排好了时间,去晚了就得重新调整。” “被他们一拦,我也急了。好话说了一大堆,可他们就是不让。” 说着,新郎侧过身子,抬手指着后面的几辆花车:“我朋友坐在后面,一看出了这种事,都上来帮忙,两边差点儿打起来。” 老头在旁边听着,感觉似乎是抓住了某种把柄,抬手指着新郎:“你打啊!老子今年六十九了,我看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信不信我找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口,让你永远结不成婚?” 不等新郎说话,虎平涛猛然转身盯着老头,发出警告:“注意你的言辞。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老头根本不怕。他仰头怒视着虎平涛:“抓啊!有本事你抓啊!反正今天他要是不给钱就别想过去。” 新郎急了,他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当着虎平涛的面点开:“警官,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现场很乱,我就打电话报警。其他几个讨喜钱的人在在旁边听着就怕了,也就散了。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一口咬定必须给钱和烟,还说那些人的份额必须给足,总共十五个,让我给他一千五,外加十五条烟。” “当时开着行车记录仪,我让司机把这段记录传到我手机上,您看看。” 虎平涛接过手机,点开画面。 视频显示:身穿作训服的老头情绪激动,嘴里一直骂着脏话,可以清楚听见他说:“必须一千五,烟钱可以给你少算点儿,十五条烟加在一块儿算你三千,总共四千五。少一分都不行。” 新郎这边有几个人跑过来想要把老人拉开。他却举起双手撑着走路的那个金属架子,照着婚车就要砸过去。幸好被旁边的人拦住,这才没砸过去。 看完视频,虎平涛对基本情况已有了解。 他对新郎说:“这样吧!你赶时间去酒店,就留个人下来做笔录……结婚要紧。” 新郎一听大喜过望,紧紧握住虎平涛的手:“谢谢!太感谢了!” 老头一听急了,不顾阻拦冲过来,大声嚷嚷:“你们是一伙儿的,不给钱就别想走。老子要砸烂你的车,让你结不成婚!” 虎平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厉声喝道:“李元海,把这段拍下来。好大的胆子,这根本讨喜钱,而是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 老头力气不如虎平涛,他跳着脚死命挣扎:“警察了不起啊!你们算个屁啊!” 虎平涛扣住老头的肩膀,强行按住。 新郎这边也上来几个人帮忙,虎平涛腾出手来将老头反铐,将其制服。 几分钟后,婚礼车队缓缓驶上公路。 虎平涛和新郎这边留下的人一起,将老头扭送上电动车,前往派出所。 …… 进了大门,老头彻底焉了,也没有之前的气势。 一番盘查,他老老实实说了姓名和住址。 办公室,谭涛从电脑里调出资料进行对比,发出惊叹:“这老小子是有前科的,而且不止一桩。” 虎平涛口渴得厉害,端起茶缸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喘着粗气问:“他不是我们这个辖区的人吧?” 如果是辖区内有前科的老油条,虎平涛基本上都认识。 谭涛摇摇头:“不是,他是盘江区的,住在油漆厂那边。” 闻言,虎平涛皱起眉头,觉得这事儿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油漆厂离这儿直线距离就超过三公里,挺远的啊!他怎么跑到咱们这边来了?” 谭涛抬手指着电脑屏幕:“你过来看吧!这人叫王立兵,无业。以前就有过打架斗殴的记录,属于混道上的那种。” 虎平涛从办公桌旁绕过来,盯着屏幕:“照这么说,他属于当地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的重点监管人员才对。” “是啊!”谭涛道:“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现在老了整不动了,还是只能搞歪门邪道。你看看他的资料,尤其是这块,几乎全是交警那边传过来的。加起来总共二十多起,都是碰瓷。” 电脑上的记录密密麻麻,所有涉案人的名字都是“王立兵”。 虎平涛忽然觉得电子档案上的那张照片无限丑陋,不由得低声骂道:“这种人简直就是社会渣子。如果只是讨喜钱也就罢了,可他张口就是几千块。新郎不给就不让走,还要砸人家的花车……这跟拦路抢劫有什么区别?” 谭涛认真地说:“你说对了,这就是拦路抢劫。他在盘江区那边已经名声烂了。碰瓷次数一多,辖区民警都认识,只要车主报案,听到他名字或者去到现场看见他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他非但弄不到钱,还得拘留。” 虎平涛点点头:“所以他就跑到咱们这边来搞事。” 谭涛笑道:“要换了是我,也只能另找地方啊!” 虎平涛强忍着对王立兵这个人的厌恶,认真地说:“把李元海拍的现场视频录入系统。这事儿咱们走程序,回头跟盘江区那边联系一下,该拘留就拘留,该送看守所就送看守所。我就不信了,这人死性不改,上了年纪倚老卖老,觉得所有人都得让着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弄钱?咱们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把他弄进去,吃点苦头,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如果他死硬到底,咱们就跟他对着杠!” 谭涛点了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喂,你在想什么呢?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谭涛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我在想早上那事儿。” 虎平涛不解地问:“早上……什么事儿啊?” “黄历。”谭涛笑着解释:“今天早上你进办公室的时候,我不是正在看黄历嘛!上面说今天宜嫁娶,没想到还真有人结婚。” 虎平涛也明白过来,笑道:“结婚嫁娶还遇到这种死皮赖脸的老油条,还宜嫁娶……哈哈哈哈,照老人的说法,这叫出门没看日子。” ……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再次接到报警电话,虎平涛带着李元海赶往现场。 位置是辖区内的迎红街。 这里是老街区,虽不是城中村,但附近的房子都已经旧了。从前城市规划不像现在这么好,巷道交叉,单位宿舍与居民平房混杂。这一代其实早就被列入旧城改造范围,可市里一直没钱,无法启动拆迁项目。 很多城市都有类似的情况————旧城区存在时间长,房屋老旧。随着国内经济不断发展,很多人都买了私家车。可接下来,停车就成了老大难问题。 迎红街这一带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车子只能沿街停靠。 新燕宾馆是一幢四层旧楼。虽然带着“宾馆”这个后缀,实际上是辖区某个单位的对外招待所。规模小,总共也就是二十多个房间。后来单位资产变动,这幢楼就划归社区,作为办公地点。 宾馆周边全是小巷,宽窄度可以容纳三辆私家车并行。很自然的,靠路边的位置就成了单边停车位。 虎平涛下了电动车,看见一男一女正在争执。 男的要年轻些,三十多岁。 女的上了年纪,至少超过五十。 虎平涛带着李元海走过去,问:“谁报的警?” “我!”男子连忙回答:“我叫杨超,是我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依例拿出笔录本,问:“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处理了一天的案子,他有些疲倦。 杨超伸手指着站在对面的老妇,情绪激动:“她乱收费!” 虎平涛偏头看了一下停在路边的那辆“广汽传祺”,再看看杨超拿在手里的车钥匙,下意识地问:“你指的是停车费?” “是的!”杨超怒冲冲地说:“我今天来附近办事儿,把车停在这个位置。我一点多停的,三点半以后过来开车。当时停车的时候没人,开车的时候她却跑出来说要收钱。我说这地上没见有划线啊?她却说这一带的车位都归她管。” “停车收钱这事儿很正常,我也没多想,就问她要收多少?” “她张口就要三十。” “我才停了不到两个钟头,怎么要那么多?” 第三百四四节 停车费 “停车费可不是乱收的啊!就算是闹市区的国资车位也没这么高,何况我才停了两小时不到,她凭什么收这么多?” “当时我就跟她理论,她嚷嚷着一直就这么收。我说那行,既然你要收钱,那就把收费依据拿出来给我看看。只要有相关单位的规定,该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她说没有,还打电话叫了个男的过来,威胁我,不给钱就不让走。” 杨超的叙述简单明了,也很清楚。 听到这里,虎平涛觉得有些奇怪。他没有忙于问老妇,疑惑地看着杨超:“这旁边就是迎红社区的办事处,你怎么不进去问问?” 说着,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斜对面的新燕宾馆。 杨超属于性子比较急的那种人。他双手一拍大腿,很是恼火地叫道:“嗨,别提了。我就是想着社区办公室就在旁边,所以我没跟她理论。关上门,锁了车,我就进去找人。可问来问去,里面的人要么说不清楚,要么干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停顿了一下,杨超补充:“对了,警官你刚才说错了,这里不是迎红街社区,而是上义社区。” 听这么一说,虎平涛也满面恍然:“对,对,对,是我弄错了。这里的确是上义社区。” 马路对面的岔街叫上义街,以前跟迎红社区归在一块儿。前年全市重新划区,以新的十字中轴为界,原本属于渡口区的一部分就划归盘江区。从那时候两个社区就合并,从此只剩下一个“上义社区”。 虎平涛以前来这边办过公事,潜意识认为这里就是迎红社区。再加上新燕宾馆的牌子早就拆了,社区挂牌面朝马路正街,跟这边刚好相反,所以也就没想起来。 他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巷道对面的社区办公楼,没有说话。 感觉这事儿透着古怪。 眼前这块地显然是属于上义社区管辖。停车费该收多少暂且不说,可争吵和纠纷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偏偏社区管事的置之不理……这显然不太对劲儿。 想到这里,虎平涛转过身,注视着站在杨超对面的老妇。 之前觉得她应该在五十岁左右,现在细看她两边眼角密密麻麻全是皱纹。身材丰腴,颧骨较高,白头发很少,因此乍一看显年轻,但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十五岁以上,甚至六十。 她身上的衣服虽是廉价货,式样却很新潮:玫红色弹力紧身短裤颜色鲜艳,白色雪纺衬衫,裸色高跟鞋的鞋跟至少有八公分,妆色也很浓……总之,这是一个很时尚的老妇。 虎平涛一边留意各种细节,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文永仙。”老妇有些犹豫,她显得有些紧张。不等虎平涛提出后续问题,就连忙申辩:“这附近的车位都归我们家管,停车必须给钱。” “归你们家管?”虎平涛敏锐地抓住这句话,问:“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具体做什么工作?” 老妇的情绪越发紧张。她结结巴巴地说:“我男人,还有……我儿子……” 虎平涛注视着他:“他们在哪儿上班?” “……没……没上班。”老妇迟疑着回答:“我们就在这里守停车场。” 虎平涛思考片刻,决定把问题回到停车费方面。 他抬手指了一下杨超,继续问老妇:“他停车的时候,你有记录时间吗?” 老妇舔了舔涂抹太多口红的嘴唇,回答的有些不太情愿:“……记了。” 虎平涛伸出右手:“给我看看记录凭证。” 老妇身上斜挎着一个月牙形的坤包,她解开拉链,拿出一个破旧发黄的小本子,带着犹豫且小心的神情,慢吞吞地递过来。 虎平涛翻开一看,本子上记录的东西很杂很乱:有电话号码,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数字,还有一些人名和地名……他直接翻到最新的记录页面,只看到几个潦草的数字和字母,却没有车牌号。 他抬头看着老妇,皱起眉头问:“这上面哪儿有停车记录?找不到啊!” 老妇连忙凑过来,指着纸面上歪歪扭扭的“一二五”,急急忙忙地说:“这个,这个就是啊!” “这是停车时间?”虎平涛看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那你怎么不把车牌号写上去?这样一来怎么分得清啊?” “不会弄错的。”老妇指着数字“一二五”前面那个看似莫名其妙的图案,转过身,指着杨超的那辆“广汽传祺”,认真地说:“他车头上有这个,我照原样画了下来。” 虽然不是很像,可听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虎平涛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但该问还是得问:“那这个数字“一二五”呢?这怎么回事?” 老妇解释:“他是一点二十五停的车,我记的也是这个时间,没弄错。” 虎平涛转向杨超:“你几点来取的车?说说具体时间。” 杨超张口回答:“三点半以后……好像是三点四十二还是四十五……总之不会超过三点五十。” 时间弄清楚了,事情解决起来就不那么麻烦。 虎平涛低头看着手中的笔录本,面向老妇:“文永仙……他停车时间前后不超过三个钟头,你收他三十块停车费的依据是什么?” “按照去年颁布的《省城道路停车收费标准》,根据区域划分,路内停车泊位收费总共分为三个档次。” “一类区域白天时段: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每半小时收费四元。夜间时段从晚上八点到次日上午八点,每小时五元。” “二类区域,白天时段每半小时两块五,夜间每小时四块。” “然后是三类区域,白天每半小时两块,夜间时段首小时,也就是第一个小时收费三块,之后顺延的每小时两块。” 虎平涛的记忆力非常强大,各方面的相关条例他熟记于心,随手拈来……无论王雄杰还是雷跃,都对他这方面的能力很佩服。尤其是王雄杰,经常悻悻地说:你小子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实在太可怕了。 杨超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他质问老妇;“是啊!一类区域白天每小时才收八块钱。就算停满三个钟头也才二十四块。我这停了两个多小时,你自己在本子上也记着,凭什么要收我三十?” 文永仙满面涨红,她又急又气,明显说不出什么道理,干脆左手反叉着腰,右手指着杨超叫道:“我一直就这么收的。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不知道,也管不着我。反正今天你不拿枪就不准走,三十块一分都不能少。” 杨超也急了:“你这是什么话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当着警察的面你还敢这么说,你……你这根本不是收停车费,直接明抢啊!” 虎平涛心中也来了气,他控制着情绪,盯着老妇,冷冷地问:“你说你在这儿守停车场收费。那你应该有发票吧?” 一听“发票”两个字,文永仙越发显得烦躁:“发票放在家里,我没带在身上。” 虎平涛认真地说:“索要发票是所有消费者的权利。没带就回去拿吧!” 老妇怒视着他,蛮横地说:“你们警察统统都是土匪。我收这点钱容易吗?还要什么发票……说了没带就没带,改天再给。” 虎平涛很平静,没有动怒:“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儿我也只能走程序。都跟我走一趟,去派出所谈吧!” “派出所”三个字对老妇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威慑力。她顿时慌了,急急忙忙地说:“别……那个……发票有……有的。你等会儿,我打电话叫人送过来。” 她从坤包里拿出手机,拨通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大概五分钟后,一个壮实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巷口。 他三十岁左右,满脸横肉。刚出现的时候很有点儿凶神恶煞的样子,等看到身穿制服的虎平涛和李元海,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很快来到近前,男子压低声音问:“妈,谁要发票?” 老妇抬手指着杨超,气鼓鼓地说:“就是他了嘛!三十块的停车费都不愿意给,穷逼一个。” 杨超听得火起:“你骂谁呢?” 男子显然不愿意多事,连忙拦住想要发作的老妇,直接塞了两张停车发票过来,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我妈上年纪了,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你给十块钱,赶紧走吧!” 虎平涛冷眼旁观,淡淡地说:“之前不是说三十吗?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变十块了?” 男子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他挤出一丝笑,低声解释:“那个……我妈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钱多钱少的她分不清楚,也记不住太多的规矩,还请你们多多谅解。” 这话说得倒是合乎情理。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杨超:“把发票给我看看。” 杨超依言递过来,虎平涛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随后,他将发票还给杨超。 “行了,既然有发票,今天这事儿就算结了。” 虎平涛转向男子:“我们出警是有规矩的。当事人必须留下姓名和电话。” 男子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叫徐强,就住在旁边。电话是这个。” 他说了一串数字。 虎平涛分别让涉事双方在笔录上签字。 …… 回去的路上,李元海驾驶电动车,百思不得其解,问:“所长,刚才的事情,算是处理完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道:“怎么,你觉得我的处理方式不对?” 李元海有些怕他,讪讪地说:“……那个……那女的明显是违规收取停车费。要换了是我,别说是三十,就连那十块钱都不会给。” 虎平涛笑道:“你说的没错。” 停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其实那两张面值五块的停车发票是假的。” 李元海“啊”了一声,手里握着的方向盘差点松了。 虎平涛进一步解释:“那是旧版发票,票据真假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真票的字迹颜色较浅,假票的字迹颜色较深;其次,真票是有防伪水印的,也就是票面上的红色斜纹,对着光一看就有;第三,真发票的红色票号遇到水会消失,干了以后又会重新显示;最后,真发票的纸质摸起来比较厚,假的很薄。” “旧版发票去年六月份就停用了。如果是手续齐全的正规停车场,就会按照规定领取新版发票。” “今天这事儿其实就是李鬼扮李逵,而且这女的胆子也挺大,张口就管人家要三十块钱。如果她少要点儿,那个姓杨的车主说不定就给她了,也不会报警。” 李元海听得满头雾水,疑惑地问:“所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把他们带回所上处理?” 虎平涛没有搭腔。 他思考了近半分钟,才缓缓地说:“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具体该怎么办,我还得回去跟谭涛好好商量一下。” …… 耳原路派出所,所长办公室。 谭涛听完虎平涛对整件事的叙述,若有所思地说:“这事儿不复杂,两个多钟头收三十块钱本来就不合理,停车发票也是假的,说穿了就是违规收取停车费。” 虎平涛用力敲了下桌子:“的确是这样。可问题是,事发地点就在上义社区大门口。这才是最让我想不通的。” 谭涛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与社区有关?” 虎平涛点点头:“这不明摆着嘛!停车场就在旁边,与社区办公楼就隔着不到二十米。那个叫杨超的车主也说了,三十块的停车费不合理,他直接进了办公楼找人想问个明白。可社区的人要么说是不清楚,要不就干脆一句话————不知道。” 谭涛笑道:“是挺诡异的哈。你说的没错,这事儿的确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就那女的,文永仙母子俩,真正是明目张胆啊!当着我的面还敢这么做。” 第三百四五节 未婚妻 谭涛问:“那你的意思是咱们查一下?” 虎平涛坦言:“以前上义社区不归咱们管。前年重新划区,那地方与迎红社区合并,现在正好在咱们所的管辖范围内。违规收取停车费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反正就几十块钱的事儿,但由此引发的问题还是挺麻烦的。” 谭涛点点头:“这倒是。如果换了是我,被强逼着交钱,心里也不痛快。凭什么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有不为外人知道的隐情……这样吧,明天我跑一趟上义社区,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谭涛对此表示赞同:“你这想法是对的。必须尽快消除隐患。就像关口村的临时市场,表面上看起来热闹,其实每天都有矛盾纠纷。一个处理不好,到头来咱们疲于奔命,忙的要死,上下两边还不讨好。” 正说着,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苏小琳的号码。 “老公,你今天几点下班?”她声音柔柔的,糯糯的,很嗲的那种。谭涛在旁边听了捂着嘴偷笑。 虎平涛瞪了他一眼,凑近话筒:“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应该是正常时间。” 这个星期谭涛值班到星期五,周末虎平涛接班。 苏小琳在电话那段说:“邱治中约咱们晚上一块儿吃饭。” “邱治中?”虎平涛楞了一下,很快在脑海中找出关于这个人的资料。 那是苏小琳的高中同学。结婚的时候来喝过酒,前些年也约着吃过几次饭,属于彼此关系挺不错的那类朋友。 对方虽是男性,虎平涛对他的印象却很好。 他爽快地说:“行啊!我今天没开车,下午差不多就来接我吧!咱们一块儿过去。” 苏小琳甜甜地回答:“那说好啦,你可别到时候又各种理由加班。” 虎平涛叹了口气:“老婆,这种事情身不由己,我也是没办法啊!” 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谭涛在旁边笑道:“下班你该走就走,所里的事情我看着。反正是我值班,周末换你。” 虎平涛也不矫情:“好吧!就这么说定了。” …… 下午饭点,苏小琳接上虎平涛,驱车前往郊外的一个鱼庄。 这家店是专做虹鳟鱼的。厅堂后院就是鱼塘,客人看中了就用渔网捞上来。吃法主要是烤和煮两种。 烤鱼要复杂些:洗好剖好的鱼从腹部片开,加上姜片、料酒、胡椒和盐腌上,然后准备西兰花和辣椒等辅材,将鱼放进烤盘,再加辣椒粉和孜然,入箱烘烤。等到熟鱼出炉,加上焯水的西兰花,表面涂上炒制过的蒜蓉,再次放进去烘烤五分钟,上桌以后鱼皮酥脆,鱼肉香辣爽滑。 煮鱼用的是鱼头鱼尾,还有拆下来的鱼骨。头尾边角的烤出来不好吃,用来煮汤正好。加上切细的白萝卜丝,撒上碧绿的葱花,浓白色的鱼汤味道鲜甜,另有一番滋味儿。 邱治中很年轻,性格直爽。坐定以后就说今天这顿他买单,谁也别跟他抢。 苏小琳与他毕竟是高中同学,很熟,于是笑道:“能请客的都是老板,看来你在电视台的工资挺高啊!” 他在省电视台工作,是焦点民生栏目的主持人。 菜已经上桌,邱治中端起杯子先敬了虎平涛一杯,大咧咧地说:“咱们喝白的,反正虎哥你今天不开车。” 虎平涛连忙回礼,笑道:“行啊!今天我不值班,可以放开了喝。” 酒过三巡,话也就多了。 苏小琳用筷子夹起鱼皮送进嘴里,感受着麻酥酥的香脆,边嚼边问:“咱们很久没见了。我听卓苗苗说,你前段时间正忙着筹备婚礼?” 邱治中脸上浮起尴尬的笑:“别提了,结什么婚啊……头昏还差不多。” 苏小琳很八卦,对这方面的事尤为感兴趣,问:“到底怎么了?” 邱治中想了想,回答:“反正都已经过去了,这事儿说出来也不丢人……是这样,我女朋友……应该是前女友,你见过的那个,她家是本地人,我和她谈了快三年,两边父母都见过了,开始谈婚论嫁。” “上次我和一帮老同学吃饭,卓苗苗也在。当时我觉得结婚应该很顺当,就宣布了这个消息。可没想到紧接着第二天,情况就有了变化。” “这结婚得有房子吧!我们看中了光福路上的一套新房,一百一十五平米的小高层,首付五十万,这钱我来出。” “我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省电视台,收入也还马马虎虎。我手里的存款只有二十来万,找我爸妈借点儿,凑个首付倒也没有问题。我有单位,房贷能走公积金,算下来每个月还款也不算多,总之还行。” “我爸妈还是很好的,对我也很支持,直接划了三十万给我,让我先用着,不够再说。” “那天她打电话给我,说是她家里人商量好了————结婚必须有彩礼。” 说着,邱治中故作神秘地看着虎平涛和苏小琳:“你们猜猜,她们家要多少彩礼?” 苏小琳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怎么猜的出来?我和涛涛结婚的时候没要什么彩礼啊!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儿。” 虎平涛随口说了个数字:“二十万?” 邱治中神情夸张地回答:“比二十万翻一倍还多……她张口就要五十万!” 虎平涛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夸张了。房子首付是你出的,这加起来就一百万了。” 苏小琳也发表评价:“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邱治中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当初我跟她处朋友的时候,带她去家里见我爸妈,说了家里的情况……她知道我爸妈名下有三套房,我爸那时候刚换了新车,两个老人都有退休工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有了想法。”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你家里有钱是你的事,跟她没关系啊!” 苏小琳听出了另一层意思:“照你这么说,你女朋友……哦,不是,应该是前女友,她家里情况不太好?” 邱治中没有细说:“一般吧!她父亲以前是农机厂的工人,早就退休了。她母亲没有工作,还有两个弟弟。” 虎平涛好奇地问:“超生的?” 邱治中笑着摇摇头:“有一个是超生的,另一个不是。二胎政策下来已经好几年了,她小的那个弟弟上小学六年级。” 苏小琳夸张地“哇”了一声:“这老两口挺想得开啊!老蚌生珠啊!” 虎平涛却想到另一层:“这么说,她家庭经济负担还是很重的。” 邱治中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她提出要彩礼以后才想明白这一点。于是我告诉她,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可以自己算算我这些年的工资收入,再算算我的日常开支就清楚了。” 苏小琳紧追着问:“那她怎么回答?” 邱治中道:“她说……我爸妈有钱,我又是家里的独生子。这老人赚钱都是为了孩子,所以五十万彩礼对我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虎平涛摇头叹道:“这女的心挺大的,理由也一套一套的。” 苏小琳皱了下眉:“那是你爸妈的钱,跟她有什么关系?” 邱治中撇了撇嘴:“说起来,我是真喜欢她,要不也不会处那么多年,更不会想要和她结婚。所以她这么一说,我当时脑子迷迷糊糊的就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有点儿不合适,就顺口提了一句————估计我爸妈的存款没有五十万那么多,能不能少点儿?”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彩礼只是意思一下,等我们结婚领证,办完酒席,她会把这些钱带过来,算是嫁妆。” 虎平涛思索片刻,缓缓点头:“这也还说得过去。可问题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苏小琳在旁边抢白:“问题是她到底能不能带这么多嫁妆过来?老邱你想想,彩礼的确是个形式,如果只是走个过场,几万块钱也就行了。可这是整整五十万啊!给出去就拿不回来了。” 邱治中将身子往后一靠,仰面朝天,长声叹道:“不怕你们笑话,那天挂断电话我就开始筹钱……我是个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往好的方面去想的人。我觉得她不会骗我,既然说了把彩礼当嫁妆,就应该是真的。所以我厚着脸皮回家找我爸妈,求他们帮忙。” “我妈又给了我四十万……拿存折的时候,我爸在旁边看着,说:其实家里还是有钱的,别说是五十万,就算要再多点儿也有。可我这么大的人了,有单位有工作,结婚成家,十万块钱的差额总得我自己忙碌忙碌。退一步,如果到头来我实在没办法,家里再帮我补上差额。” 虎平涛点点头,对此很是赞同:“这话说得没错。你父母在这方面还是挺有讲究的。” 邱治中将身子坐直,正色道:“是啊!我第二天去了银行转账,把钱划到我户头里。然后找了熟悉的朋友,凑了十万块钱。” “因为房子只是暂时看好,还没给首付,所以钱还在我账上。加上我原有的存款,整一百万出头了。” “当时银行的值班经理看我卡上有这么多钱,就问我要不要买成理财产品。这样的话一年下来光是收益就有好几万。” “我当时没在意,因为只想着结婚的事儿。” “下午,我约了她出来。因为结婚有很多事情要商量,主要是新房装修和买家具……她来了,还带着她大的那个弟弟。” “那是个闲人。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以前在外面打零工,后来干脆什么也不做了。现在二十好几的人,整天不是拿着手机躺沙发上当懒鬼,就是跟着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最糟糕的是那小子逢人就说我是他姐夫,有几次还打着我的名头在外面坑蒙拐骗。” 苏小琳听得忍不住抬手掩嘴笑道:“你在电视台主持节目,妥妥的地方名人啊!” 邱治中苦笑着说:“那天我们约在咖啡馆,谈了有一个多钟头。我告诉她彩礼的事儿办妥了,房子那边也基本上定了,剩下就是领证和办酒席。” “她很高兴,她弟弟更高兴。” “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等到要走的时候,我站起来去结账,顺便去了一趟洗手间。我选的卡座刚好在走廊旁边,用一道挂帘隔着,外面放着盆栽植物,我从洗手间方向走出来,隔着帘子就能听见她们姐弟俩说话。” “她弟弟很兴奋,说:有这五十万他就能结婚了。他女朋友家里只要十万块彩礼,还能剩下四十万,当本钱做生意。” “她说话更偏:说我家里有三套房,等结婚以后就找我爸妈把房子要过来,必须加上她的名字。” “她弟弟真是个混蛋,尼玛的臭不要脸啊!说什么找男人就得看有没有钱,还嬉皮笑脸说:等把我家里钱榨干,如果我和她没感情了,就离婚另外找个好的。反正老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趁着她年轻,很容易就能弄个几百万,到时候什么都有了。” 苏小琳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不会吧?这种话都说得出来……那是他亲姐姐啊?” 邱治中神色有些不悦:“他当时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是在开玩笑,我女朋友也像个傻瓜似的嘻嘻哈哈笑着。也许她没有当真,就是个普通笑话。可我不一样啊!你想想,都快结婚了,还张口要那么多彩礼,房子也是我给首付……到头来,她竟然算计我,拿我们家的钱给她弟弟结婚,那个混蛋还在背后说这种话。” 虎平涛缓缓地说:“要换了是我,直接揍他!” 邱治中长长呼了口气:“我不喜欢打人,但我可以打脸。” “我转身就走了。” “后来她打电话给我,问我怎么上个洗手间就没见了?” “我告诉她,也别谈什么结婚了,分手吧!” “她急了,问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没解释,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第三百四六节 前女友 “第二天一大早,她直接来单位找我。我正录着节目,她在外面等着。快十一点的时候录差不多结束了,台里的同事照顾我,让我先去休息。我说别这样,忙完了大家一起走。他们说你女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呢!我笑笑回答:我跟她分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故意去了附属楼的二食堂。反正我手机关机,她也没来过台里几次,根本找不到我。下午我主动要求跟车外出采访……既然她愿意在接待室里等,那就一直等下去吧!”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去朋友的酒店开了间房。他给的价钱不贵,六十块一晚上。我用酒店的座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妈接的,说她给家里打了很多电话,问我有没有回去?我妈回复说不知道,然后问我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在电话里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妈,我爸在旁边听着,把电话接过去说我干得好。他支持我,还说我妈也肯定支持我。” 说到这里,邱治中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苏小琳抬手指着他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损的。” 虎平涛也笑着说:“要换了我是那女的也不愿意啊!新房首付款你一个人出,还答应了五十万的彩礼。另外抛开钱的事儿不说,光是你这个人就很不错。英俊帅气,工作单位又好。虽说电视台这些年受网络的影响,总体收益大不如前,可你跟现在进去的新人不一样————你是有编制的。” 苏小琳也连连点头:“你是栏目主持人,虽然比不上芒果台的爆款娱乐节目,但民生栏目覆盖全省,你的声线也很有特点,喜欢你的小女生海了去了。” 虎平涛认真严肃地说:“我在派出所工作,经常遇到跳广场舞的中老年妇女,她们都喜欢看你的节目……喜欢你这个英俊帅气的男人。” 苏小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口喘着气,频频点头帮腔:“对,对,对,涛涛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商务厅有好几个快退休的老阿姨,平时在办公室里聊天,说起民生栏目,就会顺带着说起你。都是带惊叹号的,总是说做节目主持的那个小邱好帅啊!好有特点!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就没遇到这么好的男人呢?” 邱治中抬手捂着脸:“你们夫妻俩都不是好人。我这是交友不慎啊……” 虎平涛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都知道你是中老年妇女之友。” 苏小琳满脸坏笑着拿出手机,对着邱治中晃了晃:“我都录下来了。你得再请我和涛涛吃几顿饭。高兴了我就把这段删了,否则……嘿嘿嘿嘿,你懂的。” 这是玩笑话。 三人笑够了,也闹够了,话题重新回归到邱治中的前女友身上。 “那句话说的真是好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躲了她一个多星期,还是在单位上被她逮到了。”邱治中收起脸上的笑容,平静地说:“她问我为什么要躲着她,我说我之前在电话里已经讲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 “她说她不同意,问我为什么?我说你身价实在太高了,我高攀不起。” “这事儿我不想一直拖着,既然都见了面她主动问,我就实话实说,告诉她,那天在咖啡馆,你和你弟弟说的那些话,我一字不漏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什么我给你五十万块钱彩礼,结婚以后你带过来当嫁妆之类的话,统统都是蒙人。我没告你诈骗就是好的了……看在大家相处那么久的份上,好聚好散。” “她当时就急了,说根本没有这种事。我冷笑着问她,难道是我耳朵出了问题?” “她说我一定是听错了。” “我说那行,你要跟我结婚也可以。我提几个条件。” “第一,新房首付款咱们一人一半,结婚以后房贷两个人一起还。” “第二,彩礼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没意思,我不会给的,我也不指望你能带过来什么嫁妆。大家公平点儿,都不要给彼此身后的家庭带来压力和负担。” “第三,你那两个弟弟以后遇到问题自己处理,别指望我帮他们,也不要打着我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不出问题则罢,出了问题我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她一听就炸了,说我怎么翻脸不认人?我说我也是被逼出来的。跟你处了那么长时间,原本觉得你是很理想的结婚对象。所以新房首付款我一个人出了,也答应给你五十万的彩礼。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说的嫁妆什么的都是谎话,只是为了从我这儿骗钱。” “退一步,就算你有点儿私心,我也可以理解。可你把你弟弟拉进来算怎么回事?那人整天游手好闲不上班,又懒又馋就想着天上掉馅饼。我的听力很正常,我清清楚楚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你以为我是去你家里搞扶贫的吗?首付款加彩礼,整一百万了。就算扶贫也没这样的,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她又哭又闹,说我是陈世美,说我占了她的便宜就想甩手走人。我问她要不要现在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处1女1膜是不是还完整?她说我变态,不要脸。” 虎平涛听着忍不住又笑了:“你这话就损了。分手就分手,居然还要闹着去医院检查。” 邱治中双手一摊,满面无辜:“我没办法啊!她嚷嚷着我碰过她,必须为此负责。当时就在台里的接待室,里里外外好几十个人看着。我原本想小声点私下解决,可她一上来就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张口问我为什么要分手?“有理不在言高”这话你听过吧!她就觉得声音大就有道理,那我又何必怕她呢?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不给我面子,我又为什么要照顾你的脸皮?” 苏小琳兴趣十足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说你就别考虑我了。我穷,我是个真正的穷人。我没有一百万,不敢娶你。” “她愣是没听出来我说的是反话。就问我,你爸妈名下不是有三套房子吗?” “我被她整的哭笑不得,只能好好说话。我当时很生气,对她也的确有些厌恶,就把那天在银行的事儿跟她说了————新房首付款加上我爸妈和朋友凑的钱,还有我的存款,总共一百多万,我拿这钱做点儿什么不行,非得跟你结婚?” “我买成理财产品,一年下来有好几万的收益。” “我找个好点儿的项目投资,同样可以赚很多。” “我还可以投入股市,如果运气好操作顺利,说不定一两年就能赚个翻番。” “这么好的前景,我干嘛要结婚?” “还有,你不是一直嫌弃我没车没房吗?一百万在手,想买什么样的车还不是随我心意。” “另外,我还年轻啊!才三十岁不到,又是电视台热点栏目主持人。我有省城户口,父母健在他们还有退休金,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就我这条件,就算比不上王丝从,比不上北上广深的富二代,但也是绝对的优质男。” “我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娶你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你说你要是颜值赛貂蝉压玉环也就罢了,可你脸蛋身材加一块儿综合分数最多不超过七十。我每天在电视台看的美女多了,个个都是八十分以上。” “其实我这人要求很简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可现在的问题是,你和你家里人合起伙来骗我,为了满足你的要求你,我还得求爹爹告奶奶到处去借钱筹款……我吃多了撑的啊?” “所以我实在是不敢娶你,求你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我当时说话声音也很大,周围的人都听着,听到后面都笑起来。她也总算是听明白了。于是红着脸骂我是渣男,是我耽误了她。我说反正我跟你是不可能了,就你们家那种要钱不要脸的做法,我估计你这辈子很难嫁出去。” “她发火了,说用不着我操心,追她的人多了,从我们电视台大门口一直排到市中心广场,就算没有一、两千,至少也有好几百。” “我也恼了,嘴皮子损,就说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那就赶紧滚,跟那些追你的人一起群居吧!” 这话说的实在很缺德,苏小琳和虎平涛俩人搂在一块儿放声爆笑。 苏小琳抹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说:“你这不是损,而是坏。” 虎平涛也捂着肚子说:“老邱,你多多少少给人家留点儿面子,也留点儿口德啊!” 邱治中用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边吃边说:“我也是没办法。当时那种情况根本改不了口。我对她已经没有之前的激情,只想离她远远的,所以无论多损的话都敢说。” 苏小琳拿起纸巾擦着手指,问:“后来呢?” 邱治中道:“后来她就走了。” “再后来,也就是第二天,她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是谢谢我的这番表演,让她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她会找个比我更好的。” “我说我也感谢你让我看清你现实,找到更好的人生之路。结婚就是结婚,不是财产转移,更不是无条件扶贫。” “后来她弟弟也来台里找我,我说不认识那个人,保安不放他进来。他在大门口又闹又嚷,也没什么新词儿,反正就说我是陈世美那一套……我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他就老实了。” “一个星期以后,她爹妈也打电话给我,老两口应该是开着免提,你一言我一句的在电话里表示:彩礼那事儿就是随口一说,让我别当真。既然我和她之间都谈婚论嫁了,那就早早定下来。彩礼真的只是走个过场,老两口保证结婚以后让她当做嫁妆带过来。” “我当时就笑了:搞了半天你们还是把我当傻瓜,还惦记着这五十万?那咱们还是别谈了,以后也别打电话给我。” 虎平涛问:“所以你现在是确定已经分手了?” 邱治中点点头:“我是跟她不想再有任何瓜葛。我身边又不是没有女人,台里的同事,还有朋友都很多。无论家境还是容貌比她好的都有,我何必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苏小琳问:“意思是你现在有新女朋友了?” 邱治中有些尴尬:“……暂时还没定。” 虎平涛听懂了这句话,笑着问:“有目标了?” 邱治中点了下头:“我妈给介绍的,她在老年大学同学的女儿。在市规划院工作,人长得挺漂亮,性格也好。我们见过几次,彼此感觉都挺好。今天我本来约着她一块儿出来吃饭,可她家里来了亲戚走不开,只能下次了。” 苏小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你这种优质男是稀有资源啊!就算已经谈崩了,可我估计你前女友应该不会轻易放手吧?” “这话你说对了。”邱治中正色道:“她一直打电话骚扰我,起初炫耀她找到新男朋友,有好几个,机场、银行、邮电局……总之都是好单位。还有一个更离谱,居然是市里的纪委副书记。” 虎平涛和苏小琳都很意外,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邱治中手里捏着筷子没有动:“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很惊讶。市纪委那边我还是挺熟的,以前做节目的时候去过。我记得那边最年轻的至少也是三十岁以上,跟她年龄差距太大了。” “后来我通过朋友圈才弄明白,她跟我说的都是基本上都是瞎编。她的确认识了一些在机场、银行和邮电局工作的男人,可人家根本瞧不上她。至于纪委那位,她是机缘巧合跟人家同桌吃饭,当时有很多人在场,那人虽然三十五了,可长得相显年轻,穿衣服风格也没那么老成,她就缠着人家加微信要电话号码……后来才知道,那人早就结婚,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第三百四七节 生活啊…… “也许是觉得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她现在反过来缠我。我做节目经常加班,她时不时的跑过来给我送宵夜,还给我买了一大包咖啡。条装的那种,速溶咖啡。还买了毛线,说是秋天快到了,要给我打件毛衣。” 苏小琳发出惊叹:“没看出来啊!她对你挺不错啊!” “是啊!”邱治中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说真的,我一直以为谈钱伤感情就是一句插科打诨的玩笑话。我身边也有过类似的例子,甚至台里还有一模一样的情感节目,可我都觉得那种事情离我太远,至少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可现在……” 说到这里,他情绪变得低落。 “其实以前我很喜欢她的。她人长得一般,却很乖巧。当初我之所以答应出买房的首付款,想都没想就答应给她五十万彩礼,就因为想着要爱情圆满,两个人一起过到天荒地老。在我看来钱都是身外之物,现在没了以后再挣,多就多用,少就少花。每顿山珍海味是生活,萝卜咸菜白米饭一样也是过日子,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吃饱穿暖,区别不外乎所谓的生活品质。” “我是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那么帮着她家里啊!” “我那天在咖啡馆,真的是狠着心肠在电话里对她说“分手”两个字。后来电话关机的时候,也是想了又想……怎么说呢……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理智才是现实” “也许男人都要有过类似的经历,才能真正成熟。我也想通了,如果是我自己的钱,怎么胡花乱造,那都是我的事儿。可我手上这一百多万大部分都是借的,是我爸妈的养老强。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自然是我说什么他们就给什么。可我真没权利这么做。” 虎平涛站起来,走到邱治中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抬手重重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儿。这不是你的错。” 邱治中沉默了很久,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喜欢她。” “我也真是对她的家庭产生了恐惧。” “我纠结了很长时间,还是无法找到平衡两者的中间值。” 说着,神情落寞的邱治中转向虎平涛:“给我支烟。” 虎平涛拿出香烟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邱治中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大口。 他喷吐着浓浓的烟雾,自嘲地说:“我在微信上写了几句话给她。” “愿你在看不到我的地方安然无恙,愿你的冬天永远不缺暖阳,愿你的明天不再经历风吹雨打,愿你的未来永远充满希望……好好找个爱你的人,愿他努力上进,工作顺利,有钱,心想事成。” 苏小琳咂摸着这几句话,指着邱治中笑道:“你这人坏得很。表面上听起来都是祝愿的好话,实际上埋着地雷。” 邱治中仰起头,哈哈大笑。 …… 翌日。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小雨。虎平涛早上出门的时候天色阴沉,堆积着厚厚的乌云。本想着应该要不了多久这场雨就能下来,可等他到了派出所,非但没有下雨,云层还散了,露出金光灿灿的太阳。 谭涛刚吃完早点,他站在走廊上看了一会儿天空,转身走进办公室,很不高兴地说:“我当初就不该选择干警察,还是去气象局比较好。” 虎平涛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谭涛在他对面坐下:“可以编瞎话啊!明明是大晴天,非得说要下雨。明明是暴雨,偏要说没事儿。这工作多好干啊!每天坐办公室很清闲,周末还能回家陪老婆孩子。” 虎平涛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笑着摇头:“你这张嘴啊!” 谭涛嘻嘻哈哈笑了一阵,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去上义社区?” 虎平涛点头“嗯”了一声:“那天停车费的案子还没结呢!这事儿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复杂。等会儿我带着李元海跑一趟,所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谭涛回答的很爽快:“行,你去吧!有什么就电话联系。” …… 上午九点半,虎平涛和李元海走进了上义社区办公楼,直接进了主任办公室。 向宏音今年刚好五十岁,性格直爽。以前廖秋担任耳原路派出所长的时候,虎平涛就见过向宏音几次,彼此认识。那时候向宏音还是普通的社区办事员,后来虎平涛因为任务离开派出所,几年未见,向宏音也已经升职,成了社区主任。 对于虎平涛的来访,向宏音很欢迎,言语之间也充满了惊喜。 “小虎啊!你真是年轻有为。没想到廖所长离开以后你会回来,而且直接担任所长。” “咱们社区就在耳原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以后咱们得多走动走动,尤其是在工作方面得互相配合。” “改天咱们搞个联谊活动,要不就等到过年,邀请你们所里的同志一起吃个饭。呵呵,放心吧!就在我们的食堂,餐标不会违规。” 虎平涛连忙称谢:“谢谢向大姐。说起工作,我今天过来,还真是有事情要找您。” 向宏音分别给他和李元海沏茶,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吧!具体什么事儿?” 虎平涛也不矫情:“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他把那天因为停车费发生的纠纷说了一遍,认真地问:“向姐,我在网上查过,迎红街附近的停车区域集中在街道南面。你们上义社区,也就是办公楼外面的这几条巷子,不属于政府规定的收费停驻区,地上也没划线啊!” 向宏音起初还面带笑容,一听虎平涛说是关于停车费的问题,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笑意也逐渐消失。 “这个……这事儿其实是历史遗留问题。” “小虎啊!你也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我……我也难啊!” “关于停车费的事情……要不这样吧!回头我把多收的费用给那人退回去,咱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你看怎么样?” 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其中似乎有隐情。 虎平涛面带微笑,和颜悦色道:“向姐,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对工作也尤其热心。其实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怎么理解了。现在大伙儿口袋里都有钱,能买的起私家车的,当然不会在意几块钱的停车费。可不管怎么样,收费必须合理,必须符合上级政府的规定。总不能随便编个名头就乱收费吧?” “这看起来是几十块钱的小事,可老百姓不这么想啊!无论这钱最后落在哪儿,交了钱的车主就认为钱已经给了政府相关部门,反正多收是违规的。无论一次还是多少次,人家都会在背后骂。往轻了说,就是发几句牢骚。可往大了说,这真的会引起负面社会舆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对国家和政府形象产生扭曲效果。” 后面这几句话说的有些重了。向宏音脸色有些难看:“小虎,虎所长,你这有点儿夸大其词了吧!” 虎平涛知道向宏音的脾气,笑着解释:“向姐,您是个很随和的人,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说说笑笑。可人呐,只要事关自己,就会变得认真起来。我这才随口一说,您就不高兴了……可您倒过来想想,如果那天我没解决问题,被收了三十块停车费的那个私家车主肯定心里不高兴啊!”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随便在网上发个帖子,把这事儿公开,成千上万的人都能看见。” “电视台有焦点民生栏目,一个电话就能把记者叫过来现场采访。如果真着这样,事情就搞大了。” “还有,就算他没有上网发帖,也没有打电话给电视台,但他已经打了一一零报警,我们这边是有记录的。每个季度都有案情汇总,到时候上面一查,相关的问题还是会落到区上,区上交给街道办事处落实,最后还得回到你们社区。” 向宏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嘴唇紧闭着,眉头紧皱。 见状,虎平涛对李元海低声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向姐好好谈谈。” 李元海点头站起来,走出办公室,顺手把房门带上。 虎平涛往向宏音那个方向挪了下座位,诚恳地说:“向姐,您是社区主任,您得理解我这个当所长的难处。这辖区里哪怕有任何一个治安隐患,我们都有责任和义务在第一时间将其消除。停车费这事儿可大可小,但它终究是一个隐患点。” “咱们先说公共方面的————明明不是政府规定的停车区域,你凭什么收费?” “再说私的————没有依据就收取停车费,这跟勒索诈骗有什么区别?” “政府规定的停车收费标准只要上网就能查,现在人人都有手机,点开搜索引擎什么都可以查到。谁都不是傻子和瞎子,停车时间才一个多钟头,这附近又不是闹市商业区,张口就跟人家要三十块停车费,这钱谁也不愿意给啊!” “一个要收,一个不给,肯定得吵起来。” “这次的事情勉强算是解决了,可下次呢?” “向姐,你们上义社区这附近停着几十辆车。照这种搞法,每天都得吵架。向姐我说句实话,您别看着这事儿简单,如果打电话报警和投诉的人多了,您还真扛不住。” 向宏音依然眉头紧蹙,她腮帮动了好几次,还是没有说话。 虎平涛继续攻心:“向姐,您要是什么困难就尽管跟我说。我这边还是有点儿人脉的。无论区分局、市局还是省厅,只要不违规,不徇私,只要您张口,该帮的事情我都帮。” 向宏音抬起头,望向虎平涛的眼神有些复杂。 “小虎,你也不是外人,有些事情,咱们关起门来可以说,但你千万不能传出去。” 虎平涛让李元海暂时出去的做法,使向宏音对他产生了好感。然而在主观意识方面,她仍显得犹豫。 向宏音有些迟疑,尽管不太愿意,还是缓缓开了口。 “小虎,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旁边这几条巷子的停车费,的确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也就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迎红街这一带因为综合条件好,就盖起了很多楼房。都是五层和六层的那种红砖房,当时属于新建筑,又是各单位的福利房,所有每个单位都争着要。” “后来旧城改造全面铺开,市中心的土坯房大面积推倒重建,市区中轴主干道路也不断拓宽,迎红街附近已经没有开发空间,也谈不上什么房改,然后被划为“已完成的新建区域”,再后来,这边就变得越来越陈旧。” “这一带不属于城中村,但房子无论款式还是结构都很老旧。有钱人都搬走了,剩下的大多是老人,要不就是生活状况基本上没有变化的那种。搬走的房主把房子用于出租,因为在这一带靠近主城区,租价还挺高。唯一的问题就是建筑设计之初没有考虑到后来的经济大发展,就把所有建筑都按照普通式样来做。” “小虎你是年轻人。我不知道你对咱们国家以前的状况是否还有印象。那时候咱们是真的穷啊!就说我吧,刚工作那会儿,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钱。我们家在海外有点儿关系,我得叫他舅公。他经常给我爸妈写信,说是在国外洗盘子收入有多高多高……我妈相信,但我爸不信。我爸觉得无论国外还是国内,洗盘子都是体力活,根本不可能一个月收入就抵得过国内干一年。” 听到这里,虎平涛笑了:“向姐,您父亲这想法就错了。在那个时候,按照当时国内收入水准,还有外币汇率,人家在国外洗一个月的盘子,还真能拿得到这么多钱。” 向宏音叹了口气:“我爸那人不算偏执,后来他也明白自己想错了。我之所以举这个例子,就是让你明白咱们这座城市,还有社区这附近前前后后的变化。” 第三百四八节 历史遗留问题 “迎红街刚开始建设的时候,连电话……我指的是座机,都是稀罕物件,更不要说是小汽车了。结婚标准也随着时代不断变化。三转一响,四大件,到了现在干脆变成现金,得好几十万,还得看你有没有房子和车。” “那时候满大街都是自行车,哪儿像现在这样全是汽车,国产的进口的都有。有句话说的好:这人呐,经历决定了眼界,眼界呢,又决定了逻辑思维。搞建设也一样。当时迎红街这一带的房子虽说归属不同,却都是市规划院做的设计。有垃圾墙,有消防通道,还有成套的下水道管网……按照当时的标准,的确算是高档住宅。可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垃圾墙没用了,消防通道也太窄,现在的消防车根本进不去;还有下水道管网,每年都要堵,每年都要花钱疏通。” 听到这里,虎平涛笑道:“这前后对比肯定不一样啊!就说下水道吧!以前迎红街的常住人口才多少?后来改革开放,大量外地人口涌入,本地居民大多有了好出去,就把原先的旧房用于出租。为了多收租金,只要是稍微大点儿的房子都会新建隔墙,一间变成好几间。这样一来单间租金是降下来了,一个月几百块钱,加起来房东的收入就足足增加了一、两倍。” 向宏音也叹了口气,很不高兴地说:“这些临时租住人员根本不管什么环境卫生。租住房子,大大小小的东西都往卫生间里倒。以前的下水道管子细,而且还是金属铸铁管,连着小区里的化粪池,阻塞以后我们联系相关部门搞疏通,挖出来以后才发现金属管已经腐蚀烂掉了,然后换了全新的pvc管。可好不了几个月又堵,然后又重复……我那时候还是社区的普通办事员,我们主任被整得焦头烂额,可没办法,只要人家打电话投诉,我们又得继续忙。” 虎平涛对此深有体会:“是啊!社区跟我们派出所一样,工作都不好干啊!” 向宏音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脸色和缓了许多:“小虎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我就不瞒你了。” “咱们还是接着说房子。” “以前的房屋设计跟现在区别很大。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没有停车位,但每家都有一个煤棚。要么在一楼,要么在地下室。以前没有煤气管道,大伙儿平时生火做饭都烧蜂窝煤。不管你是再大的官儿,还是平民老百姓,两、三个月就得跑一趟郊外煤场。老老实实把家里用的蜂窝煤买回来。那时候的煤棚设计面积不大,里面还得自己搭两层架子,把蜂窝煤和各种物件分开摆放,还得腾出地方放自行车。那时候还是迎红社区,还没改成现在的上义社区,经常接到住户报警,说是自家煤棚被撬,自行车被偷之类。” “扯远了……咱们还是说你那事儿吧!”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因为是以前的设计,所以这一带的建筑都没有地下停车位。可小虎你想想,从改革开放到现在,省城变化多大啊!以前过年,小孩子能有鞭炮放,能吃上几块糖,再加上一套新衣裳,就跟乐疯了似的。你看看现在,超市里什么买不到,还不用票,大鱼大肉的也吃腻了,过年大假都在外边儿旅游,要不就是窝在家里打麻将……” 虎平涛耐心很好,他微笑着频频点头,附和着向宏音的说话节奏。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又缅怀过去的人。性子不坏,只是有点儿唠叨。 “咱们还是说房子……上义社区……哦,应该是以前的迎红社区,经常为了停车的事儿起纠纷。以前省城不是来了个喜欢搞项目的邱书记嘛!他来了以后就大搞绿化,东边的大马路两边搞了三排行道树,咱们上义社区这边路窄,就栽了两排。那行道树密密麻麻的,行人走路都麻烦,外面沿街的位置再停上一辆车,临街的商铺就全被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对了,说起行道树,我还真有事儿要求你帮忙……不过这事儿不急,等咱们把停车的问题解决,我再说给你听。” 向宏音有些口渴,她端起茶杯“咕嘟咕嘟”连喝了好几口,放下杯子,长长呼了口气:“我先跟你说说基本情况吧!在附近收取停车费的那几个人,是一家子。你说的那女的,六十多岁的人,打扮很时髦,她叫文永仙,离了两次婚。后来找到现在这个男人,实在是离不了,终于安定下来。” “她男人叫徐彪,是这附近的名人。”她特别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发音。 虎平察言观色,笑着问:“向姐,你好像对这家人的意见很大啊?” 向宏音神色不悦,说起这件事,她心里有些窝火:“徐彪老了,他今年六十五。这家伙年轻的时候就偷鸡摸狗,后来因为聚众斗殴被关进去,出来以后学人家做生意。你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可他偏不按套路来。他不走平常路,进货的时候看着货主那边有大量现金,就趁人家不注意,用麻袋套人家脑袋上,几棍子把人打蒙了,抢了钱就跑。” “他也不想想,那是明抢啊!人家能不喊,能不求救吗?” “后来被人发现,追出去好几条街,徐彪被抓住了。因为是惯犯,再加上涉案金额巨大,在里面整整关了十五年。” “文永仙也是个不省心的。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初中就没上学了,跟着社会上的人东游西逛,不是去舞厅就是打电子游戏。没钱了就找男人要,年纪轻轻就和很多男人有过那种关系……这可不是我瞎说啊!她在辖区派出所有备案的,以前迎红社区归南口派出所管,你查下资料就明白了。” “徐彪第一次从牢里出来的时候,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文永仙。她当时已经结过婚又离了。后来两个人就好上了。以前混黑道的都很吃得开,毕竟那时候的法律不像现在这么健全。徐彪很喜欢文永仙,虽然两人没有领证结婚,可文永仙还是怀孕了,也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他们现在的儿子徐强。” 听到这里,虎平涛有些糊涂,不明白地问:“向姐,你不是说文永仙离过两次婚吗?怎么她现在的男人还是徐彪?” 向宏音解释:“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文永仙跟徐彪好的那会儿,俩人没领结婚证。后来徐强因为抢劫伤人被关进去,文永仙一个人带着孩子,就起了别样心思。她属于那种必须靠着男人才能过日子的女人。徐彪被抓,她一下子就断了经济来源,再加上两个人没领证,文永仙就带着孩子另找了一个男的,想着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收收心,好好过日子,于是跟那男的领证结婚。” “文永仙不会带孩子,就把徐强扔给徐彪她娘。老太太独自把徐强拉扯大,那孩子从小就没人管教,性子野,后来就随他爹,也是个不好的。” “后来徐彪刑满释放,回家一看文永仙跟了别的男人,当时就磨了菜刀带在身上,直接闯进人家里,要文永仙和那男的给个说法。” 虎平涛皱起眉头:“持械威胁?” 向宏音点点头:“徐彪张口就要一百万,说两条路,让他们自己选:要么给钱,他转身走人。要么带着文永仙走,这账一笔勾销。” 虎平涛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他以为他是谁?他眼里还有没有法律?” 向宏音道:“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之所以说徐彪在这一带名气很大,就是因为他坐过牢。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最大的好坏区别。进过监狱的人谁都怕啊!平时在街上遇到了都要躲着走,更别说是面对面的说话讲理。我管社区,辖区内还有几个刑满释放人员。这人活着必须得有工作,可我帮着联系了很多企业,人家一看资料上写着“刑满释放”这几个字就摇头……我也难啊!你说他们要是有了工作安安心心生活,我的担子就没那么重。可他们整天游手好闲没事儿干,我这心里就高吊着一直放不下来啊!” “还是说徐彪那一家子。小虎你想想,被人带着菜刀闯进自个儿家里,当时肯定被吓坏了。要我说,那男的也是个软蛋!他就算没胆子跟徐彪对着干,事后报警也行啊!可他偏偏被吓住了,直接跪地上,口口声声对徐彪说“对不起他”,还答应一定跟文永仙离婚。” 虎平涛听得目瞪口呆,不禁脱口而出:“还真离了?” 向宏音道:“当然离了。要不我怎么说文永仙离了两次呢?年轻的时候一次,这又是一次,加起来正好两次。” 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后来就跟着徐彪,直到现在?” “她也是没办法……”向宏音叹了口气:“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徐彪把她带回去,每天都找各种借口收拾。重的时候用自行车链条或者棍子打,轻的时候也要扇几耳光。文永仙被打怕了,也不敢逃跑,只好老老实实跟他去领结婚证,两人从那时候就过到了现在。” “从那时候起,徐彪算是真正的凶名在外。这上义社区里里外外谁都不敢惹他,文永仙前夫也把房子卖掉搬走了。” “要我说,咱们国家真的是越来越好。就拿徐彪做例子,以前他真的是横!走在街上,要是有谁多看他一眼,肯定被他追着打。可后来他就不敢了,因为你们警察什么都管,打人就拘留,他不敢再犯事儿啊!” “可哪怕再凶的人也得吃饭,也得找钱花。于是徐彪就打起了收停车费的主意。” “这一带的地面不属于公共停车区域。他自己用油漆在地上划线,开始收钱。从以前的两块钱一辆车,到后来的十几二十块……其实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向姐,既然这事儿就发生在你们眼皮底下,为什么不管?” 向宏音解释:“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法管啊……小虎你别急,听我好好给你说说。徐彪刚开始收停车费的时候,这边还没叫“上义社区”,而是归迎红社区管辖。那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迎红社区当时的主任是走关系上来的。那人心术不正,徐彪每个月都要给他上贡,当然不是以“停车费”的名义。后来那人被纪委叫去谈话,然后离职,却没有涉及到徐彪。” “后来迎红社区归到咱们这边。徐彪也就继续收钱。那时候社区合并,事情多,也很乱,就更没人管。” “在我之前的上一任社区主任姓李。那人你见过,是个老好人,无论见了谁脸上都带笑,不会翻脸的那种。老李做事求稳,不会轻易改章程。停车费这事儿既然在迎红社区都没解决,到了老李手上,就更不会动了。” “附近的居民对此很有意见。因为现在家家户户都有车,这边是老房子,偶尔回来看看肯定要涉及停车问题。徐彪收钱,他们给的心不甘情不愿,可谁也不敢多说,只能把气闷在心里。” 虎平涛彻底明白了:“可他们谁也不敢惹徐彪,毕竟那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再加上有文永仙这个先例。如果把他惹急了,就会导致别的问题。” 向宏音点了下头:“徐彪这事儿由来已久,很多人投诉,可到了社区这边,都被压下来。” 虎平涛不解地问:“为什么?” 向宏音回答:“以前没当上主任的时候,我也觉得不明白。后来老李退休,有一次我去看他,问起这个,老李告诉我:其实他在任的时候就想过要解决,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合适。毕竟徐彪是刑满释放人员,他老婆文永仙和儿子徐强都没有工作,一家三口就靠收停车费过日子。” 第三百四九节 打架,成本高 “其实徐彪不难对付。他的凶横只是针对老百姓而言。他再凶能干得过国家机器?这不找死吗?” “可落到实际,处理问题不能简单片面。如果徐彪一家三口有工作,停车费这事儿老李直接就给他禁了。但反过来看,如果徐彪他们家断了经济来源,肯定要成为不稳定的社会因素。你想想,这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又穷又横,打起架来不要命。小虎你们警察的确能管,可你们能二十四小时跟在他屁股后面盯着?” “真要出了事儿,谁负责?” “我也是那天被老李一说,才茅塞顿开。老李不是性子懦弱,而是他经验丰富。你说社区这么多人,还怕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这不笑话嘛!” 虎平涛思考了很久,认真地说:“向姐,你们这种搞法就不对了,至少我不赞成。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也的确是出于综合考虑,才对徐彪私自收取停车费这事儿听之任之。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带是公共场所,尤其是社区,来这儿办事的人多。徐彪给出去的都是假发票,投诉的人越来越多,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向宏音连忙解释:“小虎,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虎平涛骤然提高音量:“历史遗留问题也要解决!向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前任老李那些话表面上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上就是推卸责任。帮助刑满释放人员解决生活问题,本来就是社区工作的一部分。可他倒好,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听之任之。现在向姐你接手了,就该把徐彪一家子管起来,停车费这事儿必须禁了。” “向姐,你糊涂啊!这地皮是国家的,不是他徐彪的私产!他凭什么在未经审核的情况下擅自收取停车费?” “向姐你说徐彪一家生活困难。可您也得看具体情况啊!徐彪有前科,进过监狱,而且不止一次。向姐您想想,监狱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触犯了法律,谁会抓他进去?徐彪在里面不好好改造,出来以后仍然横行无忌。文永仙虽说与他有过那么一段男女之情,可徐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马上带着刀子闯进别人家里,抢走人家的老婆。” “欺男霸女啊!我是来的晚,不知道这事儿。如果换了我在现场,说什么也得把徐彪抓起来,重新弄进去,继续服刑继续劳动改造。” “他一家三口不缺胳膊不缺腿,干什么不行,非得死皮赖脸收停车费?向姐,那天我是见过徐彪儿子的。那么大的一个活人,一看就是平时好吃懒做惯了。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辖区内有无业人员,这是向姐你们社区工作没有做到位。无论帮扶也好,在合乎法律和规矩框架之下的强制行为,都是应该做的。” 向宏音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话腔调也变了:“小虎,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这好好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办。问题是人家根本不听,上门走访交流人家也不理。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处理这事儿。” 虎平涛没有动怒,恰恰相反,他颇有些玩味地笑了。 “向姐,我刚才说话有点儿重,您别生气。”他首先摆明态度,耐心劝道:“向姐,您听我说,不光是这个世界在变,咱国家和法律也在变。您想想,从您刚开始工作那会儿到现在,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就像您之前说过的,以前的人结婚,彩礼嫁妆是三转一响,现在是发房子小轿车还得加上一大笔钱。” “我是干警察的,我就从法律层面给向姐您好好唠叨唠叨。就说打架吧!向姐您说句实话,就您在社区工作这些年,打架斗殴肯定见了不少。您说说,这打架的人,以前多?还是现在多?” 向宏音想也不想张口回答:“当然是以前多。现在别说是打架了,就连吵架的人都少。” 虎平涛笑着一拍大腿:“对啊!现在打架斗殴的人的确变少了。别说是您了,就说我吧!以前小的时候,我上初中,跟朋友在外面吃个烧烤,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为了口角打架。抄起酒瓶就往对方脑袋上砸。我一点儿也没夸张,有时候打架双方就在我旁边的桌子,隔得很近。” “可现在为什么打架的少了?因为法律变得越来越完善,管制越来越严格。向姐您想,以前街头打架有个特点————哪怕是双方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骨折,但谁都不会报警。打架结果往往是赢了的一方跑了,输了的也只能自认倒霉,自己去卫生所和医院缝针包扎。” 向宏音轻轻点头。这些事情她见过,甚至经历过。虎平涛没有乱说。 他继续道:“退一步,就算报了警,如果打架双方互相不认识,受伤也不重,那时候的警察一般不会掺合。因为这种案子查起来很难。毕竟以前街道上没有那么多的监控摄像头,手机也不像现在这样具有录像、录音、拍照等多种功能。没有大数据,想要在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话又说回来,轻伤归轻伤,如果打架闹出了人命,那就另当别论。所以那时候对于打架斗殴,闹到派出所,基本上都是批评教育,让一方承担医药费,仅此而已,情况不严重的话就不会拘留。” “有部老电影《秋菊打官司》,老谋子拍的。秋菊丈夫与村长吵架的时候说了几句难听话,村长恼怒之下控制不住,就抬脚冲着秋菊丈夫狠狠踢了几下。踢断了肋骨,还踢中了下身……男人嘛,那里是命根子。结果秋菊丈夫在家躺了一个多月还不能下地干活。” “明知道是村长打人,可乡里和县里的公安都是让村长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没有针对打架斗殴做出任何实际性的处理。直到后来,秋菊告到市里面,去法院起诉,法院才派人给秋菊丈夫验伤,发现是轻伤,这才把村长抓走。” “因为村长涉嫌伤害罪,这是要判刑的。” “向姐您刚才提到徐彪是混道上的。您觉得“混道上”这几个字现在还能吓住人吗?现在全国都在扫黑除恶,谁敢冒头就抓谁。徐彪当年拎着刀子欺男霸女,要是他现在还敢这样,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他抓起来。” “以前打架斗殴的多,是因为咱们国家经济不发达,大伙儿没事干,聚在一起形成小团体。两边一言不合就开打,要真打出什么事儿,就像电影里打秋菊丈夫的那个村长,团伙里也有人顶包。” “混道上的那些人不是有句话嘛!兄弟,你在里面放心。我会帮忙照顾你嫂子的。” “古时候,曹操说得更狠:借你人头一用,以后我帮你养老婆儿子。” “看过《水浒传》吧!梁山之所以讲道义,那都是因为穷。如果大家都有钱,比如李逵,如果他有个几百两银子的身家,谁还愿意提着脑袋造反啊?” “打架斗殴混黑道也一样。以前跟着大哥混,吃香的喝辣的。有时候大家给面子,出了事情真的是一句话就能摆平。” “可现在呢?只要不是特别懒,吃香喝辣那点儿钱谁都有。就说过年吧!以前餐桌上有肉就是肥年。现在呢?鸡鸭鱼肉都吃腻了,海鲜什么的也经常吃,不稀奇。区区一个道上的大哥算老几啊?就算给面子继续跟着大哥混,要么你发我工资,要么你打电话叫我出来就必须给钱。别跟我将什么义气,那都是骗小孩子的故事。社会在进步,无论做什么都要向前看。” “就连我们派出所平时搞普法宣传,都奉劝不要打架。因为打架成本高啊!打输了要住院,打赢了要坐牢,就这两种选择。” “向姐我再给您说个事,真事儿,上个月刚发生的。关口村您知道吧!那边已经开始拆迁了,因为是从东边开始,往南面推着走,南边的旧房子就暂时没动。按照拆迁计划,至少要下个月才能推到那儿。” “有些住在南边的村民就没有搬。主要是想着还能住几天,也好省点儿房租钱。有一户屋主姓张的,房门开朝街面上。那天有一辆“长城”停在他家门口,不偏不倚正好把他家大门给堵住了。老张媳妇连忙出去叫车主挪车,车主是个女的,一小姑娘,二十来岁。人不大,脾气挺大,当时就嚷嚷着:房子是你的,路是大家的,我今天就是要把车停在这儿,你能把我怎么样?” 向宏音听得一阵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人?”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种人的确很讨厌,说白了就是犯贱。” 向宏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问:“两边打起来了?” “肯定的啊!”虎平涛道:“还是那小姑娘先动的手。直接给了老张媳妇脸上一个耳光。老张媳妇哭着跑进屋里,老张一看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问清楚情况,冲出来一把抓住小姑娘的头发,重重一个巴掌扇过去。那女的被打懵了,捂着头好不容易站起来又哭又喊。车里的人也看懵了,因为按照他们的想法,就算要打架,至少也的先吵上几句。可老张这明显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动手……于是从车上下来了两个男的,一下子变成老张一个对三个。老张平时喜欢健身,虽然不会拳脚套路,可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他闭着眼睛一阵乱打,胡乱挥拳。” “打着打着老张忽然感觉对方停手了。睁开眼睛一看,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估计是那小姑娘的亲戚吧,捂着右眼坐在地上直喊疼。看样子是老张一拳打中了他的眼睛。” “后来对方报警,涉事双方都被带到派出所,我给处理的。事情起因很简单————老张媳妇当时说了一句:停车也看着点儿啊,都堵到大门口了,我怎么出去?” “然后就是那车主小姑娘回的,反正两边各说各有理,都认为是对方的错。老张这边也受了伤,他衣服被扯烂了,脸上和脖子上都有抓痕,也流了血。对方那个老男人一直捂着眼睛,眼圈已经黑了,当时看着没什么……总之谁也不肯让步,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我让他们先去治伤,然后根据各自的伤情再来派出所调解。我没故意偏袒,这是正常的处理流程。可到了医院一检查,那老男人的初步检查结果是“眼眶外壁骨折”。老张毕竟是本地人,在医院里也有朋友。他找懂行的人咨询了一下,得知这已经达到轻伤标准了,那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他被吓慌了,也不管什么理亏不理亏的,没办法只好赶紧赔钱了事。对方医药费花了一万多块。却狮子大开口找他要三十万。老张没办法,只好找熟人帮着谈判,又是请客吃饭,又是找关系,前前后后花了三万多块钱,对方这才松口,只要了他十五万。” 向宏音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那加起来就是十八万,将近二十万?” 虎平涛微微一笑:“向姐,这事儿还没完。您听我跟您说:老张后来打电话到所里给当时出警的民警,说他们两边已经和解了。当时我们的民警了解情况以后,让双方抽空到派出所签个字,这案子就算结了。可那天不凑巧,涉事双方到了派出所,经办的民警不在,我也去区上开会,就换个了人给他们办手续。老张想着已经和解,觉得这事儿已经不了了之,就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上个星期,刑警队的人给老张打电话,说他涉嫌故意伤害罪,那事儿已经立案了。老张一脸懵逼,说这事儿不是了结了吗?我还有谅解书呢!怎么就立案了呢?” “刑警队那边答复:故意伤害罪是公诉案件,不是你们双方说和解就和解的。和解只能减轻处罚,不是说不处罚。” 第三百五十节 打起来了 “老张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挂了电话就赶紧找熟人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托人托到我这儿,我问明了情况告诉他:当时对方申请做伤情鉴定,但在伤情鉴定报告下来之前,双方就达成和解。由于双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都不知道具体流程该怎么走。老张虽然赔了钱,可他忘记让对方撤销伤情鉴定。现在伤情鉴定下来了,对方是轻伤二级,但为时已晚。” “那天经办的民警不在,我也不在,处理的民警就按照正常程序走。因为按照规定:只要伤情鉴定报告达到轻伤标准,都要抄送一份送到检察院。换句话说,只要伤情报告下来,就算双方达成和解也不行。” “因为故意伤害是公诉案件。也就是说,起诉你的不是受害者,而是检察院。那边是公诉机关!就算已经达成和解,也只能减轻对涉案者的惩罚,也就是通常说的少判点儿,或者判个缓刑什么的。但只要判了刑,哪怕半年或者缓刑,都会记入档案。事业单位、国企、公务员等都要被开除,而且将来还会影响自己孩子政审,以后不能考公,事业单位和国企也不会录用。” 向宏音听得心惊肉跳,她虽然是社区主任,可对法律层面的事情了解不多,也远不及吓虎平涛那么透彻。 “打个架,就算双方和解,后果也这么严重?”她难以置信地问。 虎平涛点点头:“不过老张这事儿有点儿特殊,因为是邻里之间的民事纠纷引发轻伤,情节轻微,危害不大,再加上对方已经拿到赔偿,态度上也很配合,多次到检察院说明情况,明确不会追求老张的责任,我们派出所也帮他证明,最后检察院做出了免于起诉的决定。” “后来那天老张来所里,带了些水果说是感谢我们的帮忙。他一直说,以后遇到事情再也不会冲动了,必须冷静,千万不能动手打架。” “向姐,我说这事儿,其实也就是变相的说徐彪。他以为现在还是十多年前,拎把菜刀就能把所有人吓住的时候?他要再敢这么来一次,我保证他当天进看守所,能不能出来还两说。” 向宏音双手绞在一起,脸上显出明悟的神情:“小虎,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可是……可徐彪他们家的确有困难,老的小的都没有工作,如果把停车费这事彻底禁了,就真正连饭都吃不上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向姐,我还是那句话:这事儿得分开来看。徐彪一家子没有生活来源,这是谁造成的?如果他是身体缺陷的残疾人,那这事儿我可以不管,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们社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问题是他一个大活人,精力充沛,整天闲着没事干,打打杀杀的,还动不动威胁这个威胁那个……向姐,我就真搞不懂了,你们社区是把徐彪当做一尊佛供着吗?” 向宏音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她皱着眉,叹着气,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陷入激烈的思考。 虎平涛注视着她,沉默了几秒钟,认真地说:“向姐,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向宏音停下脚步,转过身,颇为诧异地看着他:“那你说说,我在想些什么?” 虎平涛爽朗地笑道:“除了对徐彪一家人的安排,你还担心你以前老领导,就是上义社区已经退休的那个主任……你觉得如果直接处理徐彪乱收停车费的问题,会削了你老领导的面子,我说的对吗?” 他没在用“您”这个称呼。 向宏音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很不自然地干笑着,回到沙发上坐下。 “小虎,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向宏音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徐彪之所以敢在附近收停车费,当初是得到老主任默许的。” 虎平涛听出了其中的名堂:“向姐,你觉得其中存在私下交易?”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向宏音坦言:“但很多事情只要不揭开表面那层纱,谁都看不见下面究竟盖着什么东西。这事儿虽然不是我负责,我也没在其中沾过手,可一旦激怒了徐彪,他当场嚷嚷出来,那……” 虎平涛打断了她的话:“向姐,有句老话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还有一句话,叫做“独善其身”。你这瞻前顾后的,替别人考虑,可那些当初做事拿好处埋地雷的人,有没有替你考虑过?” “直说吧!这事儿向姐你根本压不下去。这附近每天都有人停车,只要收费就肯定会引发矛盾。交了钱就必须给发票,这是国家明文规定的。他徐彪没有发票,车主就不会给钱。这次我帮着向姐你解决,可下次呢?再下次呢?你能包揽到什么时候?” 尽管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向宏音仍然想要坚持一下。 她思考的问题比虎平涛更多,也更复杂。 社区工作不好做,要顾及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正考虑着,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向宏音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社区服务站的工作人员小刘站在门外,她神情紧张,急急忙忙地说:“主任,您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向宏音没来由的心中一颤,下意识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小刘双手一拍大腿,恨恨地说:“还是姓徐的那个,因为收停车费的事儿跟人打起来了。” …… 虎平涛和向宏音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打一个。 虎平涛飞快冲进场子,一把抓住喊叫声最多,抡起拳头就要往对面砸的那个男人胳膊,以标准的擒拿动作拧住其手腕,左手随即反扣肩关节,狠狠一脚反向踹中他的膝关节,迫使他向前跪倒,将其制服。 另外动手的两个人,分别是徐彪的儿子徐强,妻子文永仙,虎平涛之前都见过。 向宏音带着几名社区工作人员快步走进场内,从地上搀起被打车主的时候,向宏音整张脸都变得阴沉。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打得很惨,右边眉角破了,左耳被严重拉伤,额头偏左的位置破了一道两公分长的口子,正在流血。虽然只是皮肉伤,但鲜血不断往下流,几乎覆盖了整个左脸,衣服领口也被染成红色,看起来非常骇人,触目惊心。 “徐彪!”向宏音招呼着社区工作人员把伤者扶到旁边,转身怒视着被虎平涛制服的中年男子,又急又气地吼道:“你……你为什么打人?你疯了吗?” 虎平涛身上的制服对徐彪产生了威慑作用。虽然他一直在挣扎,却不敢反抗,只能拼命仰起头,冲着受伤的年轻人狠狠啐了口浓痰,张口骂道:“在老子的地盘上停车,还敢不给钱……小杂1种,我看你是活腻了!” 年轻男子虽然满脸是血,却也是个不服输的。听徐彪这么一说,他也怒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指着徐彪,愤愤不平地说:“哪儿有像你这么收钱的?我才停了不到一个钟头,就管我要二十块。你这哪儿是收停车费啊!分明就是抢钱!” 徐彪恶狠狠地盯着他,态度极其蛮横:“在这儿停车就收这么多。老子就是一个钟头收二十。说白了,老子就是专门为有钱人服务,你停不起就滚!” 年轻人急了:“停车费具体收多少是有规矩的。就算是城内的商业中心,最多一小时八块钱。你收二十块有什么依据?还有,停车你得给发票,就算是电子发票也行。你倒好,什么都没有,抬着一张嘴就来收钱了,哪儿有这种道理?” 不等徐彪张口,站在旁边的文永仙先嚎丧起来:“这块地是我家的,你在我家的地头上停车,收多少就是我们说了算。” 年轻人一听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不可能!这是公共路面,又不是你们家的私宅。” 徐彪的儿子徐强也凑过来,抬手指着站在旁边的向宏音,连声嚷嚷:“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社区的向主任。我们家在这儿收停车费几十年了,向主任最清楚!” 虎平涛本想帮着说几句,一听徐强这话,连忙把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现实是最好的老师。 虽然不知道上义社区对徐彪擅自收取停车费这事究竟处于何种态度。但看得出来,向宏音不太愿意管这事。 倒不是说她态度暧昧,只是顾虑太多,想法也很复杂。 虽然虎平涛是派出所长,可这事真正监管处理的权力还得落到社区。 向宏音老了,做事求稳。 可不管再怎么样,被徐强和文永仙这么一说,向宏音也急了。 她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徐强,连声怒斥:“闭上你的烂嘴!什么叫我最清楚?你们私自收取停车费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强被她骂懵了,张口结舌,一时间找不到词儿。 向宏音转向文永仙,声调比刚才更高,几乎是在咆哮:“这是你家的地方吗?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公共场合。别胡说八道啊!乱讲话一样要负法律责任。” 文永仙同样懵了,下意识地说:“向主任,我……那个,李主任不是说……” “什么李主任不李主任的。”向宏音泼辣起来就像一头母老虎,口水直接喷在文永仙脸上:“这事儿本来就是你们不对。凭什么在这儿收停车费?谁给你们的权力?” 徐彪一听就急了,却被虎平涛压着胳膊不能动弹,只能拼命挣扎:“姓向的,老李吩咐过的事儿,你敢不听?信不信老子……” “你叫什么叫?”向宏音快步冲过去,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徐彪:“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有本事你叫老李自己过来处理。今天派出所的同志在,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徐彪,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威胁我?” 徐彪平时蛮横惯了,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口嚷道:“姓向的,你给我等着。你砸老子的饭碗,老子就整死你!” 虎平涛在后面张口回了一句:“你胆子挺大的啊!有警察在还这么嚣张。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下来了。打架斗殴,再加上口头威胁……我看你还得进去多关几年,干脆下半辈子都待在牢里别出来了。” 最后这句话对徐彪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影响。他浑身一颤,连忙闭口不言。 徐强还想张口叫嚷,却被文永仙一把抓住胳膊,低声劝阻。 她是过来人,非常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连徐彪都不敢招惹的人,徐强就更惹不起。 徐彪很油滑,他见势不妙,连忙换了一副嘴脸,努力偏着头,挤出一丝笑对虎平涛说:“警官,你这话就过分了。我……我没犯法啊!不信你问问向主任,我在这儿收停车费是得到社区允许的。” 向宏音连忙撇清:“徐彪,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什么时候让你在这儿收费的?” 徐彪回答:“以前李主任……” 向宏音毫不客气地将其打断:“老李是老李,我是我,别把我们混为一谈。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今天必须解决。你擅自收费的问题也要处理。” 徐彪顿时急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虎平涛在后面按住徐彪的肩膀,抬手指着徐强和文永仙,冷冷地说:“你,你,还有你,跟我回所里。停车费的事儿交给社区处理,你们把人打伤了,这事儿可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能解决的。” 徐彪很狡猾,看着站在对面的年轻人,张口叫屈:“警官,是他先动的手。我……我是正当防卫。” 虎平涛严肃地说:“你跟我扯这些没用。先做伤情鉴定,然后再说别的。” 因为涉事双方人多,虎平涛打电话给所里呼叫支援。 第三百五一节 袜子 向宏音叫来了几个社区工作人员,帮着看住徐彪一家三口。 她把虎平涛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惴惴不安地问:“小虎,你帮我出个主意,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她指的是停车费。 虎平涛想了一下,认真地说:“这样吧!今天的事情我帮向姐您解决了。受伤的车主我会帮着劝说,具体赔偿就落在徐彪那边。不过这个场子……我指的是周边停车区域,向姐你现在就找人,把所有停车地块全部封禁。” “封禁?”向宏音感觉有些迷糊。 虎平涛低声解释:“这一带不是规划内的停车区域。除了你们社区楼下那块地,我看其它位置都不能用于停车。徐彪这种人就是一块滚刀肉,拘留什么的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就算社区不准他继续收停车费,我估计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这种人我见多了,口头警告不起作用,当时说过了,之后他还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建议向姐你在周边地块上设置障碍,打个封禁桩,用铁链锁上。” 向宏音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把周边区域全部封闭,不再用于停车?” 虎平涛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被众人围在远处的徐彪:“这种人就是个赖子。只要地块空着,一旦有车进来,他还是会找车主收钱。向姐你们社区平时上班朝九晚五,一早一晚的时间根本没法监管,而且就算是正常上班时间,只要徐彪逮住几乎一样要找人家收钱。你们根本管不过来。” 向宏音眉头紧锁:“我算是明白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了。唉……真正是没法管啊!” 虎平涛进一步解释:“所以对徐彪这种人只能用法律进行监管。既然社区上的人说了不听,就只能设置封禁桩,彻底断了他收停车费的念想。” “这车进不来,他就没法收钱,也就不会产生纠纷。” 向宏音依然皱着眉:“可这样一来,他肯定会心生不满,破坏这些封闭桩啊!” 虎平涛笑道:“那就让他破坏。现在到处都有监控,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拍到,那就是证据。到时候就不是普通的口角纠纷,而是“损坏公物”的罪名,由公诉机关直接进入程序,判刑罚款,我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这一根封闭桩成本几十块钱,可只要打上“公共财物”的标签,入地以后就价值好几千。一个空车位钉两根桩子,只要随便破坏一根就足够三千块的立案标准。到时候向姐你们社区只要提供物证,我们派出所负责解决。” 向宏音脸上露出笑容;“那太好了。小虎,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虎平涛笑道:“应该的。都是为老百姓服务,以后咱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互相帮助。” …… 回到所里,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坐在正对面椅子上的丁健和尹丽。 虎平涛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丁健脸上的肥肉一笑就会颤抖,他很是炫耀地拉住尹丽的手不断摇晃:“我今天轮休,陪老婆出来逛街,从这儿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谭涛举起拿在手中的奶茶:“喏,这是他带来的,你也有份儿。” 虎平涛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摆在桌上那杯尚未开封的奶茶,抬手注视着丁健,笑道:“还是有老婆好啊!你这整个人都转性了。以前就是个小气鬼,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顿你请的饭。现在隔三差五就溜过来,呵呵……不错!不错!” 丁健被夸得心花怒放,咧开嘴笑道:“这种事情得看人。” 说着,他转向坐在旁边的尹丽,讨好地说:“老婆好,我就好,嘿嘿嘿嘿……” 虎平涛看着这副画面感觉很酸牙。他注视着丁健,认真地说:“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尹丽在旁边捂着嘴,“格格格格”笑得花枝乱颤。 谭涛的一杯奶茶快要喝完,他不甘示弱地说:“我老婆对我也很好。上个星期给我买了两打袜子。名牌,质量很好的那种。” 说着,他伸出右脚,拉起裤管,露出白色的棉质袜面。 丁健看看他脚上的袜子,然后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眼神盯着谭涛:“两打?这么多?” 谭涛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多:“是啊!看清楚,这可是真正的牌子货,十几二十块一双呢!” 丁健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问:“老谭,你平时自己买衣服鞋袜吗?” 谭涛下意识张口回答:“买啊!” 丁健继续问:“就说袜子吧!你平时都买什么价位的?我是说你自己花钱买的时候。” 谭涛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大概……十块钱两、三双的那种……反正不贵,质量也还行。” 虎平涛以前在刑警队的时候与丁健接触多,曾经聊过类似的话题。他连忙给丁健打预防针:“喂,差不多就行了。聊点儿别的。” 谭涛却被激起了好奇心,他转向虎平涛,不解地问:“到底怎么了?这袜子我觉得没什么啊!” 虎平涛是真心想要岔开话题:“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丁胖子这家伙有时候嘴挺贱的,你别听他瞎说。” 谭涛偏偏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在虎平涛这里找不到答案,他转向丁健,问:“你给我说道说道,这袜子到底怎么了?” 丁健“嘿嘿嘿嘿”笑着:“老谭,你平时不怎么逛商场吧?” 谭涛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是啊!” 丁健道:“你这习惯就跟我以前一样,买东西图方便图便宜,只要能穿就行。尤其是袜子,十块钱三双。” 说着,他伸手指着谭涛的脚:“这袜子是你老婆买的。名牌,十几块一双。在你看来是很贵的对吧?可实际上,这是你老婆愧疚心理的最佳体现。” 谭涛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老婆的愧疚心理?” 丁健很有把握地问:“你老婆是不是最近刚买了一套很贵的化妆品?或者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要不就是首饰、拎包什么的?” 谭涛想了想,疑惑地点了下头:“她上星期买了两件衣服,是挺贵的,加起来得八千多。” 丁健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我告诉你,结了婚的女人都这样。无论买化妆品还是衣服,大笔消费过后,只要没有完全丧失人性……嗯,或者应该说是没有丧尽天良,她们的内心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惶恐。” 谭涛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睁大眼睛问:“惶恐?” 丁健满面严肃:“是的,的确是惶恐。因为这实在太败家了!所以她们会产生想要补偿的心理。但继续花太多钱肯定不合适,也不能这样做。所以给丈夫买点儿看似不错的东西,就成为了在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心理状态下的最佳选择。” 虎平涛抬手捂着脸,转过身。 这套理论他以前就听丁健说过,而且不止一次。 谭涛也终于明白。他明悟地低头看看脚上的袜子:“所以她给我买了这个?” 丁健理所当然地说:“是啊!所以这个时候给你买上几双上档次的袜子,回到家里腰杆也硬了,心里也找到了平衡感————这家里的钱可不是我一个人花的,你也有份儿。” 谭涛把身子往后一靠,神情有些呆滞:“……等等……你让我静一静……我得好好想想……” 丁健在旁边火上浇油:“这买的不是袜子,而是良心啊!” 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向笑得合不拢嘴的尹丽,指着丁健,苦口婆心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这家伙以前找不到女朋友了吧?” 尹丽捂着嘴笑道:“反正都领证了,我也只能认了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多给他买几双袜子。” 尹丽“哈哈”大笑:“好的!一定!” …… 一个月后,丁健和尹丽举行婚礼。 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关系很熟的人,加上亲戚,吃了顿饭。 周末,虎平涛轮休。 一大早就接到丁健打来电话,约着两家人晚上吃饭。 虎平涛答应着,挂了电话,苏小琳在旁边听着,急急忙忙地连声埋怨:“我忘记跟你说了,我有个朋友前天就约好了,也是今晚吃饭。” 虎平涛有些疑惑:“你朋友?男的女的?” 身为丈夫,对性别很敏感。 “女的,我大学同学。”苏小琳解释:“从蕊,咱们结婚的时候她也来了,你见过的。” 虎平涛好不容易在记忆画面中搜寻出一个身材微胖,皮肤白皙的女人。 “等等,我记得你上次好像说过,她离婚了?” 苏小琳点点头:“前年离的。” 从蕊离不离婚在虎平涛看来不重要,关键是两边约饭的时间有冲突。他有些犯难:“现在怎么办?你之前又不说,我都答应丁健了。” 苏小琳脑洞一向很大:“要不这样,咱们把两边约在一起,就当互相介绍,多认识几个朋友?” 虎平涛对此表示怀疑:“这样好吗?丁健不认识从蕊。” 苏小琳的想法很特殊:“尹丽那边没问题。我知道她的脾气。” 虎平涛想了想,点头:“那好吧!丁健这边我估计也没问题。大不了晚上这顿咱们请。” …… “保山菜馆”开了很多年,菜色也很独特。 “撒撇”是滇省特色,本质上是牛羊苦肠汁水,加上各种辅料制成略带苦味的食物。 油炸撒撇却是保山地区的专属。制作这种菜,需要很多当地特有的香料。包括韭菜、香辣柳、老缅芫荽、金盖……所有香料先下锅油炸,断生后捞出,和油分为两锅,锅里加米线拌匀,香料锅里加入过滤后的牛肠水,最后两锅合一,加入炭火公干的牛胰腺片和牛瘦肉制成的肉末,焖至入味。 外地人大多对“火烧肉”望而生畏。这道菜与大丽白族的“生皮”有异曲同工之妙————将整块的猪肉扔进火堆里直接烧灼,讲究用松塔做燃料,渗出的松油能为肉块沾染松香味。因为肉块大,火势猛,等到熄灭,肉块呈外焦内生的状态。用清水或淘米水反复冲洗,将表面烧焦的部分去除,最后将肉切成大薄片。 佐料也很关键:醋、酱油、辣椒油、大芫荽、蒜泥缺一不可,吃起来入口香滑、醇厚、肉味浓郁。 丁健最喜欢火烧肉,每次都要吃很多。虎平涛知道他的习惯,直接点了两盘,指着摆在丁健面前的那盘:“这盘归你。要是不吃干净,今天这顿你买单。” 从蕊到的比较晚。 她来的时候,菜差不多已经上齐了。 从蕊性格开朗,连忙对大家说对不起。众人连忙站起来让座,另外给她要了一副碗筷。 苏小琳顺着介绍了一边,然后举杯敬酒,三巡过后,话就多了。 聚会气氛很不错。苏小琳抬手指着丁健和尹丽,对从蕊笑道:“他俩刚结婚,我介绍的。” 从蕊与苏小琳很熟,说话也没太多的顾忌,恭喜过丁健和尹丽,她神情变得有些黯然,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些年一直想要复婚……唉……” 苏小琳好奇地问:“我记得你前夫是叫王明成吧?你跟他提过了?” 从蕊点点头,苦笑道:“他拒绝了。” 尹丽被勾起了好奇心,挪动椅子凑到从蕊旁边,问:“你当时为什么想要离婚呢?” “这事儿怪我。”从蕊声音有些低:“我和明成是大学同学,大三的时候就处着朋友。我们毕业以后结婚。明成的专业好,能力也很强,家里也有关系。他毕业以后进了一家大型企业,工资很高。” “我的工作也,只是收入没有明成那么高。结婚第二年,我就怀孕了,后来生了个女儿。我性子有些懒散,就辞职在家带孩子,当全职妈妈。” “明成整天在外面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后来他升职了,出差,成天的在外面飞,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月。” 第三百五二节 离婚 丁健为人很八卦,也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他忙不迭插嘴问:“你老公出轨了?” 苏小琳很不高兴地狠狠给了他脑门上一个爆栗:“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从蕊的前夫可是个好男人。” 想想觉得还是很不高兴,又加了一句:“比你好多了。” 从蕊点点头:“琳琳说的没错,明成的确很顾家。虽然平时在家时间不多,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会下厨给我和孩子做吃的。他做的菜不算太好,手艺只能算是一般,但主要是用心。平时只要有空,他都会带我们出去玩,他还每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在哪儿工作,让我放心。” 尹丽听得频频点头,抬手在丁健额头上点了一下:“多听听好的,学着点儿。” “切……”丁健撇了撇嘴,满脸不在乎的表情。 从蕊继续道:“明成经常不在家,我虽然带着孩子,却感觉很孤独。所以我经常和朋友在一起。但有些话,有些活动,男性朋友不适合说,也不适合经常聚会。我只能选择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尤其是女性。” 苏小琳道:“怪不得那段时间你经常约我。” 从蕊叹了口气:“其实我约你不算频繁……如果当时多约你几次,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小琳好奇地问:“你都约了些什么人?” 从蕊道:“主要是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她叫徐玲。我跟她关系比较好,虽然后来考上不同的大学,但我们仍然保持联系,结婚以后还是这样。” 女人离婚这种事放在公开场合来讲,听者多多少少都会觉得尴尬,气氛也变得较为沉闷。虎平涛想要缓解,于是笑着说:“叫“徐玲”这名字的人还是挺多的。我就认识好几个。我们局里办公室也有一个徐玲。” 丁健在旁边很配合地调侃:“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老虎是要吃人的,所以老虎认识的统统不是好人。” 尹丽伸手在丁健腰部的软肉上狠狠掐了一把:“你会不会说话啊?照你这么说,我们都不是好人了?” 丁健最怕她这一招,连忙哆嗦着闪躲,嘴里赶紧认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众人哄堂大笑。 等到大家笑过,苏小琳搂着从蕊的肩膀,颇为心疼地问:“其实你男人挺好的。结婚嘛,两个人过日子,肯定有磕磕碰碰,多理解,互相退让一下就行。” 从蕊收起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我以前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说到这里,她显得有些犹豫,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随即松开,声音压得很低:“其实……在离婚这件事情上,我……被骗了。” 包间的隔音效果很不错,尽管从蕊说话声音很低,大家还是听的很清楚。 苏小琳瞪大双眼,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从蕊神情有些落寞:“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高中同学徐玲……我和她关系很好,毕业以后还保持联系。她也结了婚……因为彼此情况差不多……我指的是都结过婚,也都有孩子,所以潜意识认为她和我是一类人,很合得来,也经常聚在一块儿喝茶。” “我没见过徐玲她老公。她告诉我,他在铁路系统工作。虽然收入一般,但那个男人对她非常好,每天都要回家做饭,周末还会带着她和孩子一起出去玩。” “徐玲挺会说话的,也懂得煽情。很简单的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跟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根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我举个例子吧!她说有一年过节吃汤圆。她男人下厨,炒熟了花生舂碎,和上猪油、芝麻、白糖做馅,然后把糯米粉倒在盆里,掺水和面,然后包汤圆……这事儿其实大家都做过,可徐玲说的时候跟我现在说的完全不一样。她描述她老公做汤圆的每一个动作,就像轻轻抚摸小动物那样温柔,尤其是汤圆在手心里来回搓圆的那一段,我真正是听得入迷了。” “她给我的感觉就是嫁了个非常优秀的好男人。把她和孩子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的那种。” 虎平涛毕竟是派出所长,平时处理各种民事纠纷,见过各种奇葩。他缓缓点头,理解地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相对比,于是你感觉很失落?” 从蕊苦笑着回答:“是啊……我和明成聚少离多,平时还要带孩子,所以听到徐玲这么一说……不是一次两次,她每次聚会都在说这些。其实“幸福”这个词对女人来说很简单,只要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就行。对比下来,我忽然觉得就算家财万贯,明成一个月能赚几十万,对我来说也毫无意义。” 苏小琳在桌子底下握住虎平涛的手,紧紧抓住,目光却注视着从蕊:“你怀疑你前夫在外面有女人?” 从蕊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瞒你说,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甚至还鬼迷心窍找了私家侦探。查了一个多月,那个侦探告诉我:明成在外面工作很辛苦,虽然有很多女人主动勾引他,却没有发现他和某个女的有私情。” 尹丽在旁边劝道:“你啊……真的是想多了。” 从蕊情绪有些低落:“现在想想,这样做的确不对。可我那时候听徐玲说了她老公对她如何如何好,心里真的很难过。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带过孩子,那真的是很辛苦。虽说家里请了保姆,可人家却不可能所有事情全部包揽。有时候我真觉得需要一个帮手,偏偏明成不在家,而且听徐玲说过之后,我觉得明成根本就是在外面花天酒地。” 苏小琳皱起眉头:“你怎么能这样想啊!这在外面玩和工作,根本就是两码事。就说我家这个吧……” 她用力掐了一下虎平涛的手,把他拉到近前:“喏,我老公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和他刚结婚,他就外派出任务,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连他具体在哪儿都不知道。每年省厅和市局的领导慰问家属,我都会问“虎平涛在哪儿?”可他们倒好,只说让我不要多问,该回来的时候肯定会回来。” “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整天忙工作。不是加班就是办案子,鸡毛蒜皮什么破事都要管。以前没生孩子的时候我觉得孤单,想着有个孩子以后家里就是两个人。没想到一生就是两个,每天喂奶、换尿布、洗衣裳、打扫卫生……从蕊啊,不瞒你说,那段时间我过的简直怀疑人生,感觉结婚就是个错误。” “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想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男人总有他们要做的事情。我老公不是脚踩七色祥云的盖世英雄,但他很真实,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很认真。谈恋爱的时候,卿卿我我很幸福。结婚以后,互相理解互相照顾才是真的幸福。” 从蕊一直在听,直到苏小琳把话说完,她才颇有所感地用力咽了一下喉咙,眼圈也红了。 “琳琳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多了,也太自私了……那天,明成下班回家。他兴高采烈的告诉我:公司董事会决定把他提为副总,接下来会配股,薪水也能翻番。” 尹丽在旁边点了下头,颇为羡慕地说:“这是好事儿啊!” “可我当时魔怔了……我只想着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明成升职以后应酬更多,他回家时间要比以前更晚,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更少。”从蕊低声抽泣着:“我……我……我告诉明成,我仔细想过了,我要跟他离婚。” “明成当时就怔住了。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儿追问我到底是为什么。我说我现在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每天就一个人,看着挂在墙上的结婚照,感觉照片里那个男人才是我的丈夫。” “我一个星期至少有四天见不到明成。别的女人周末有老公陪着出去玩,我有什么?除了待在家里带孩子,我哪儿都去不了。这种日子我烦透了,也不想继续下去。所以……我给明成两个选择————要么他辞职,要么我们离婚。” 虎平涛小心翼翼地问:“他选择离婚?” 从蕊低着头,双手掩面:“是我逼他这样做的……我告诉他,没有商量余地。” 苏小琳抬手轻抚着从蕊的后背,看着坐在斜对面的尹丽,两人目光碰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惋惜。 丁健也没再继续开玩笑。他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握着尹丽的手,与其说是在劝解从蕊,不如说是把话直接讲给尹丽听:“遇到问题应该好好谈谈,别那么固执。” 从蕊悲伤的声音仍在继续。 “明成的工资一直归我管,他给了我两百万,孩子归他。” “一夜之间,我回归了单身生活。” “我爸妈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两个人一起骂我,说我脑子坏掉了。明成的父亲很喜欢我,都来劝我,说有问题大家坐下来商量着解决,希望我回心转意,继续与明成好好过日子……现在想想,那其实是老天爷给我最后的机会,可惜我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明白,心里想要的只是“甜蜜爱情”,我只要丈夫的陪伴,别的什么也听不进去。” “离婚以后,我真正是放飞自我。约朋友找闺蜜,外出旅游大半年,国内国外去了很多想去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的地方,感觉真的很爽。” “玩这种事情终究还是有热度的。最初的热情过后,我也倦了。身边没人管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花钱也大手大脚……不到一年时间,我花了好几十万,看着银行账户上不断缩小的数字,我有些发慌,于是开始找工作了。” “以前我学的是财经专业,大学的时候考过会计证。现在重新捡起来,倒也算是专业对口。只是工作实在不好找,人家要的都是应届毕业生,我虽然学历摆在这里,但结婚以后就辞职在家带孩子。没有工作经验,人家一看履历表就问“中间空出来的那段时间为什么没有上班?”我真的是难以回答啊!” “后来徐玲告诉我,她所在的公司正在招人,让我过去试试。” “我按照她说的地址去了,还真面试上了。说实话我挺感激她的,虽然薪酬一般,还有长达半年的试用期,但我觉得只要有份工作就行。” 尹丽道:“你这高中同学对你挺不错的啊!很讲义气。” 从蕊冷冷地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让我真正看清了她这个人。” “因为业务的关系,公司里经常有聚会。我在财务,与其它部门经常打交道,吃饭聚会什么的都会约在一块儿。徐玲虽然不是每次都参加,但只要她在场,都会给我介绍各种男人。” 苏小琳听得有些迷糊,不是很确定地问:“帮你介绍男朋友?” 从蕊点点头:“我自认长得还是挺不错的。生完孩子以后我每天都在锻炼,身材保持得还行,我这张脸至少能打七十分,以前在学校里我就是文艺委员,能唱能跳,虽然现在老了,但追我的人还是挺多的。” “我家庭环境也很好。父母都有退休金,家里有两套房子,虽然我和明成离婚,但存款还剩下一百多万。之所以出去上班,主要是不想坐吃山空,同时也有点儿事情做,每天不那么无聊。” “徐玲每次给我介绍的男人看起来都不怎么样。中年丧偶、离异,要不就是心术不正的那种……她介绍我的时候,一直把我离婚这事儿挂在嘴边,口口声声说明成“在外面花天酒地”。起初我觉得徐玲是站在我这边帮着说话,可后来就感觉不对味。” 苏小琳反应很快:“肯定的啊!换了我也不愿意。离不离婚是我的事情,要你瞎操心?要不要配个大喇叭让你站在广场上嚷嚷,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 第三百五三节 诡异 从蕊神情冷肃:“只要听到是“离过婚的女人”,男人就会浮想联翩……真是可笑,我离婚是我自己的事情,难不成我从此就变成一块臭肉,随便哪只苍蝇都可以飞过来叮一口?” “她给我介绍的那些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虽说其中有各部门的负责人,还有其它公司的高层,却都是逢场作戏,只想占便宜不想负责的那种。有几个年龄实在是大了,四十多快五十,脸上那皱纹比我爸还多。” 虎平涛说话一针见血:“你这个高中同学似乎没安好心啊!” 从蕊沉重地点了点头:“后来她安排了几次饭局,故意给我灌酒,被我看穿了。我顾及着从前的旧谊,没把话挑明。可平时在公司里,还是有很多男的有意无意来我办公室坐坐,献殷勤。” 苏小琳笑着问:“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你能看得上的?” 从蕊认真地回答:“还真没有!明成已经很优秀了。看到那些人,我都会下意识用明成做比较。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占我便宜,其中也有真心想追我结婚的。可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丁健在旁边插话:“听你说到现在,感觉你那个叫做徐玲的闺蜜,好像针对你酝酿着阴谋啊?” 虎平涛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从蕊长长呼了口气:“你们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是这样。我也是去了徐玲的公司上班以后才知道,她的家庭状况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区别非常大。”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听同事说,徐玲在家被她老公打了。” “当时我就觉得很震惊。因为长久以来,徐玲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夫妻和谐,家庭幸福。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说过她老公如何如何的好。主动买菜做饭,周末外出,就连平时洗衣服也要把大、小件分开,连她的内衣裤都帮着洗,而且还是用手洗,从来不用洗衣机,说是洗衣机桶里不卫生,有太多的细菌。” “我那时候就是听着徐玲说这些,才对明成产生了不满。这人与人之间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爱情的基础是相濡以沫,看看徐玲两口子家庭幸福,我自然就觉得明成对我亏欠太多。我承认,当初与明成离婚的确是头脑发热,事后想想觉得我看事情太过于片面。可如果没有徐玲整天在我旁边吹风,说她男人这样好,那样好,我说什么也不会跟明成离婚。” 虎平涛目光微凝:“我先说说我的想法吧!从蕊你之前说已经离婚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似乎是被骗了。先声明,我没有故意贬低你的意思,我只是根据自己的职业习惯对整件事进行分析。你之前说过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钱。” “你前夫是公司高管,收入是很不错的。离婚的时候能给你两百万,足以证明他的薪酬已经超过大多数人,属于站在社会顶端的那个阶层。” “再反过来看看你说的那个朋友徐玲。她在企业里工作,具体什么职位职务的因为你没说,我只能按照你说过的内容进行分析。从蕊你离婚后外出旅游大半年,一口气花了好几十万。你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于是想要找一份工作。徐玲帮着进了她所在的公司,让你当财务,是这样吧?” 从蕊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继续分析:“你学历很高,人也长得漂亮,有独立生活能力,经济基础也不差。一句话:你不愁吃不愁穿,就算没有工作,只要省着点儿花,日子也能维持下去。还有就是你父母尚在,两位老人都有退休金,也有房子,所以物质方面你是不缺的。” “问题在于你那位闺蜜徐玲。一般来说,财务是一个单位的重要部门,甚至是极为关键的核心。徐玲帮你介绍工作这事儿可以理解,可之前你说过,徐玲在单位上只是普通职员。还有,你入职以后,与同事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机会很多。徐玲给你介绍了很多男人,他们都看中你,可你不喜欢那些人。” 从蕊认真地说:“是的,那些人比不上明成。” 虎平涛抬起右手,轻轻摆动了一下:“我们暂且不谈这个,先说说那些追求你……不,应该是徐玲给你介绍的男人。一个个说太麻烦,你就说个大概吧!我问你,他们职位比你高?还是跟你一样,都是公司里的普通职员?” 从蕊陷入了长达好几秒钟的思考,她皱起眉头,脸上显出思索的神情,缓缓地说:“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好几个是公司不同部门的副部长,两个是副总监,还有两个是分管行政与材料方面的……他们的职位都比我高。”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第二个问题:这些人的职位比徐玲高吗?” 有了之前的思考基础,从蕊回答速度明显加快。她肯定地点点头:“徐玲虽然在职时间长,却只是普通的高级文员。她在公司里没有职位,只有职级。” 虎平涛继续问:“徐玲现在的月薪多少?” “七千三百零六块。”从蕊报出一串数字:“我是财务,每个月都要做公司所有人的薪水报表。” 说到这里,从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其实徐玲入职时间已经很多年了。公司虽说是企业,可在升职这方面还是看重资历和经验的。徐玲能力不错,工作经验也很丰富,而且每次吃饭我看她与那些人的关系很熟,不像是在单位上人缘糟糕的那种……照理说,她这样的应该早就已经升上去,现在至少是个副部长。可很多年轻的职位都比她高……感觉很不合理。” 虎平涛笑道:“这不难理解。肯定发生过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只要花点儿时间和功夫在单位上打听一下就知晓内幕。” “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虎平涛伸手拍了一下丁健的肩膀,平静地说:“我和丁健都是警察。无论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对事物本身的敏感性,我们都觉得从蕊你离婚这事儿有些古怪。刚才我已经分析了一段,你也说在单位上听同事说,徐玲经常被她男人打,那后来呢?你还了解到什么?” 最后的问话再次勾起从蕊心底的伤痛回忆。她面色变得阴沉,眼眸深处透出悔意和痛恨:“那次听同事说过之后,我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儿。于是那个周末我约了徐玲,让她带着孩子一起出来,我们去儿童游乐园逛逛。” “到了地方,小孩子玩的很高兴,我们在旁边看着。我买了好几次奶茶,故意劝着徐玲喝,她喝多了就去上洗手间,我抓住机会问她的孩子:你爸爸妈妈关系怎么样?在家里谁做饭?” “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当时张口就说:在家里是我奶奶做饭。” “那时候我心脏一直高吊着,又问:你爸爸呢?他做饭吗?” “孩子告诉我:爸爸不做饭,从来不做饭。” “我那时候已经感觉快要喘不过气,就连声音也变了。我继续问:那你爸爸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洗衣服?有没有做家务?” “孩子说:爸爸在家从不做事。他总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要不就是待在书房里玩电脑。平时喜欢抽烟喝酒,妈妈让他少喝点儿,去外面抽烟,说是对家里人影响不好,爸爸每次都要骂,有时候还抓住妈妈的头发按在桌子上打。要么用皮带抽,要么用拳头打妈妈的肚子。奶奶在旁边劝也不听。” “爸爸总是说:女人要好好教训才会老老实实听话。” 说到这里,从蕊整个人身体一软,仿佛所有力量瞬间从体内流失,无法坐直,只能歪斜着靠在椅背上。 她眼里流出泪水:“我那天听了以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感觉天塌了。” 苏小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愤愤不平地说:“这哪儿是什么闺蜜啊!分明是看你日子太好过,心里嫉妒,故意编造谎话让你离婚。” 尹丽也听明白了:“这种人实在太可恨了,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故意给别人制造家庭矛盾,故意使坏……” 说着,她伸手拧了一下丁健的腰:“胖子,有没有办法好好治治这种人?” 丁健最怕这个,连忙闪躲着避开,愁眉苦脸忙不迭回答:“这个还真没有。如果是第三者插足,有切实的证据,那还能走法律程序。可这种口头上随便说说就离婚的……就算去法院起诉,法官也不好判啊!” 虎平涛在旁边给他解围:“这是典型的心理暗示。从蕊和徐玲关系亲密,因此她对徐玲没有防备。而且在主观意识层面上,从蕊对于“爱情”的理解过于片面。你的物质基础非常优越,相比之下更看重精神层面的需求。这就让徐玲有了可乘之机,故意诱导着你对你前夫产生不满,进而矛盾严重化,最终导致离婚。” 从蕊满面凄苦:“如果不是她经常在我面前说她“家庭幸福”,她老公对她如何的好,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苏小琳同情地看着她,劝道:“你和明成毕竟有过那么一段,还有孩子。你找时间与明成好好谈谈吧!你也是受了蒙蔽,只要明成理解,你们复合希望还是很大的。” 从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只要明成愿意,无论他提出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打过明成的电话,可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我打给他的公司,秘书接的电话,说明成在外地出差,出席重要的活动。” “我问她明成是不是换了电话,我告诉她我是明成的前妻,请她把明成现在的电话号码给我,她却说公司高管的手机号不能透露。” “我又打电话给明成的父母。他父亲对我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在电话里说了很多明成的近况。可当我提到“复婚”的时候,他父亲表示无能为力————明成身边有很多追求者,其中有一个是他公司的女同事,经常来家里照顾老两口,还带着孩子出去玩,经常来家里做饭……” 苏小琳和尹丽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从蕊抽泣着说:“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可这能怪谁呢?要不是我耳朵根子软,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恨我自己,我恨徐玲!” 良久,等到从蕊的情绪稍有平复,不那么激动的时候,虎平涛抬手递过去一张纸巾。 “我觉得这事儿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他直言不讳:“丁健说了,从你离婚到后来发生的这一切,感觉像个阴谋。” 从蕊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口气:“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想过。但我不明白,除了刻意破坏我的家庭,徐玲没有表现出别的企图。她没找我借过钱,也没有通过我得到任何利益。” 虎平涛不这样认为,问:“你入职多久了?” 从蕊回答:“一年多了……一年零四个月。” 虎平涛继续问:“你仔细回想一下,除了替你介绍男朋友,她有没有对你提过别的要求?” 从蕊双眼通红,左思右想,感觉实在难以理解,摇着头说:“那个……好像没有……你能不能说的具体一些?” 虎平涛微笑着安抚她:“不要紧张,我说了,只是帮你做个分析。要求有很多种,不一定与金钱和物资有关。比如她托你办事,无论任何方面,都可以归到这个范畴。” 从蕊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徐玲问我认识的朋友有没有做律师的。” “律师?”虎平涛眉头微微一皱:“还有呢?” 从蕊回答:“她还问我认不认识医生?” 虎平涛思维慎密:“医生有很多种,她问的是哪方面的医生?妇科?内科?还是外科?” 第三百五四节 老熟人 从蕊思索片刻:“内科?” 虎平涛问:“你确定?” 从蕊点点头:“被你刚才一问,我想起来了:当时徐玲问我认不认识好点儿的医生,说是她男人身体不太好,想找医生好好看看。” 虎平涛眯起双眼:“她丈夫怎么了?” 从蕊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没说。” 虎平涛思考片刻,慢慢搓着手指:“线索太少了,还是回到问题重点吧!徐玲之所以那么热心的给你介绍男朋友,大概率是想通过这事儿谋取利益。比如升职加薪什么的。否则她不会把你弄进单位,成为同事。” 从蕊有些明白了:“你是说,这样一来,她就有了更多的机会?” “是的。”虎平涛分析道:“其实徐玲最初的想法应该很简单————她嫉妒你。你前夫是个优秀的男人,比较起来徐玲丈夫就显得不入流。她很好面子,于是故意在你面前编造出关于“幸福婚姻”的各种谎言。” “这其中的时间跨度很长。你和我们家琳琳是大学同学,我和琳琳结婚都好几年了,你就更不用说。徐玲刚开始萌生念头,在你面前刻意表演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恶意。就像没钱的人故意吹牛说自己有钱,穿上光鲜的外套进行伪装……这不奇怪,毕竟谁都想要高人一等。” “可后来情况变了。徐玲屡次遭到家暴,而且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虎平涛举起右手,在空中握成拳,做了个狠狠向下锤击的动作:“我处理过好几次类似的家庭纠纷,要么是辖区内的妇联介入,要么夫妻离婚。” 从蕊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徐玲想跟她老公离婚?” “大概率是这样。”虎平涛按照自己的经验回答:“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每天挨打。就算是逻辑思维禁锢性再强的女人也不会老老实实接受这样的生活。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封建礼教对人性和行为的束缚没那么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女人就算性格懦弱,当面不敢说,可事后要么报警,要么去街道办事处求助妇联。” “你说徐玲是你的大学同学,而且从你之前的那些叙述来看,这是一个相当有心计的女人。她连你都可以算计,对付她老公就更不在话下。” 从蕊脸色骤变。 她双手死死揪住衣服下摆,紧紧咬住牙关,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我……我被骗了……我被她骗了……” 从蕊喃喃自语,脸色惨白,眼里闪烁着后悔莫及的泪光。 苏小琳在旁边劝道:“想开点,离了就离了,说不定以后你还能找个更好的。” 从蕊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整个人扑倒在苏小琳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边的动静很大,虽是包间,却也惊扰到了隔壁的客人。服务员推门而入,认真地说:“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尹丽连忙站起来解释:“不好意思,我朋友情绪有些激动。很快就好。” 等到服务员离开包间,苏小琳轻轻拍着从蕊的后背,安慰着她,等到从蕊情绪略有好转,虎平涛注视着正用纸巾擦抹眼角的她,平静地说:“给你个建议,想听吗?” 从蕊已经对虎平涛产生了很强的信任感。她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说吧!” “你现在打电话把徐玲叫出来,就说约她吃饭。”虎平涛眼里晃动着一丝狡猾。 在场所有人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约而同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为什么?”从蕊问。 丁健道:“你想干嘛?” 尹丽的想法比较简单:“你想当面质问?” 苏小琳很了解自己的丈夫:“怎么,你觉得徐玲这个人有问题?”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怀疑她正在酝酿着某种计划。” 说着,他把视线转向从蕊:“刚开始,徐玲对你很嫉妒,因此她故意营造“幸福家庭”的假象,诱骗你与你前夫离婚。这不难理解。看着你日子好过,我每天却被男人打,换了谁都觉得心里不平衡。就像那个小故事:神给某人一个愿望,前提是无论提出任何要求,他的邻居都可以得到他要求的两倍。结果这人左思右想,告诉神:我的愿望是失去一只眼睛。” “心理变态的人很多,那支歌《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其实是假的。当然这个社会也不全是黑暗面,也有很多积极向上的东西。有人为国捐躯,有人帮扶病患捐款捐物。就说义务献血吧!那些人就很值得夸赞,他们做的事情虽然不大,却可以引领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扯远了,还是说徐玲吧!她很有心计,我怀疑她撺掇你离婚,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 从蕊睁大双眼,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她接下来还有后续?”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介绍工作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徐玲介绍你去别的公司,那还可以解释为她对你离婚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愧疚,想要以这种方式对你进行补偿。可偏偏介绍你进了她所在的企业,这就不符合常理。” “你整体形象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已过中年,人长得却很漂亮。像你这样的女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不缺追求者。我虽然没见过徐玲,但就之前你说的那些,我可以判断出她无论气质还是形象都不如你。这样一来,两个人在一个单位,很自然的就形成人群落差。” “美女是很受欢迎的。徐玲呢……她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已婚和离婚。所以单位上的男性会主动追求你。” “如果换了是我……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是一个女的,处在与徐玲同样的位置。就算咱俩关系再好,是亲到不能再亲的好闺蜜,好姐妹,我也不会把你带进我的公司一起工作。” “原因很简单,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找事情做啊!” “如果我年龄比你大上十几二十岁,那我还能想得开,毕竟我老了,你还年轻,所以你身边有一帮男人围着转,是属于你那个年龄段的特殊待遇。问题是徐玲与你同龄,又是同学。老话说得好: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正因为你婚姻幸福,丈夫整体素质优秀,徐玲才处心积虑编造谎言,引诱你主动提出离婚,成功掉进了她进行编造的陷阱。说句不好听的,你就是傻乎乎不明就里的那只猎物。她已经做得很成功了,接下来你的生活会变得很糟糕,徐玲为什么要主动伸手拉你一把,给你一份专业对口,非常适合的好工作?” “公司财务人员这个职位好与不好我们暂且不论。在外面上班,无论公务员、事业编、国企还是私企,想要得到好评,想要工作出成绩,除了个人能力,最重要的就是人缘。” “你在单位上的人缘应该是很不错的。”虎平涛注视着从蕊,眼里闪烁着精明的目光:“抛开异性之间因为容貌产生的吸引,至少我对你的感觉还可以。由此顺延,你在单位上的朋友比敌人多。” “徐玲对你非常了解。她为什么要把你引入她所在的公司,让你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首先,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一句————这绝不是出于愧疚或者补偿心理。” “其次,从蕊你也说了,单位上有很多男的在追求你,徐玲也主动给你介绍男朋友。之所以这样做,不外乎两种可能性:要么是想通过这件事得到某种好处。升职、加薪、其它方面的助力……要么就是之前我说的,她对你存在着愧疚心理。” 尹丽不解地问:“你刚才不是说,徐玲不会愧疚,更不会想要补偿从蕊吗?” 虎平涛转向尹丽,笑着解释:“所以这种可能性不存在,但是分析问题的时候必须把这部分加进去,作为可选方向之一。” 从蕊脸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徐玲……她想害我?” 虎平涛伸手拿起摆在餐桌上的茶壶,给从蕊倒了一杯茶,安慰道:“别紧张,就目前的情况看,徐玲对你还没有实质性的动作。因为你说的这些事情看似很多,很杂,其实能用作分析的资料很少。我建议你最好尽快辞职,换一家单位。还有,删除徐玲的电话号码、微信、企鹅号,以及所有的联络方式,远离这个女人。” “很多危险的事情都有预兆。很多迹象难以捉摸。虽然我是干警察的,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只能通过自己的理解和认知,给你这个忠告。” 从蕊皱眉沉默了很久。 她缓缓抬起头,眼里夹杂着期盼与感激的目光:“你刚才说,让我打电话把徐玲约出来?” 虎平涛点了下头:“有些事情与其遮遮掩掩,不如面对面说清楚。你离婚这事儿是徐玲一手造成的,你在这个问题上占据道德制高点,我们在旁边也能帮着你说话。只要控制情绪,注意说话节奏,应该能找出她的弱点,进一步分析出她的真实目的。” 从蕊下了决心,她从拎包里拿出手机:“好,我听你的。” …… 这个时间恰好是饭点。 半小时后,徐玲依约来到餐厅,走进包房。 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房间里坐着这么多人,她口唇微张,意外地“啊”了一声。 见状,虎平涛也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充满了震惊。 竟然是她! 徐玲视线顺着众人扫了一遍,先在从蕊身上定格片刻,然后转向虎平涛,就再也不会挪动了。 两人脑海中几乎同时闪现出一个带着巨大惊叹号的“你”字。 从蕊站起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顺序介绍在场众人。 轮到虎平涛的时候,徐玲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比之前略有缓和,淡淡地说:“没想到你也在。”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是从蕊的朋友。” 丁健等人顿时呆住了。 从蕊看看徐玲,又看看虎平涛,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虎平涛点了下头:“以前见过,不是很熟。” 苏小琳对此也感到意外,缓步走到虎平涛身旁,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胳膊,低声问:“你怎么会认识她?” 虎平涛张开嘴,正准备说话,忽然觉得这事儿实在难以启齿。 正在尴尬的时候,站在对面的徐玲淡淡地问:“你结婚了?” 虎平涛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是的。” 徐玲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没看出来啊!你老婆挺漂亮的。” 她毫不掩饰话里的嘲笑成分。 听到这句话,虎平涛心中的那点负担瞬间消失。他自嘲地摇摇头,将胳膊从苏小琳怀里抽出,反手搂住她的肩膀,将其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冷场。 丁健看着徐玲款步走到从蕊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偏头看着虎平涛,跃跃欲试,又有点儿犹豫地问:“老虎,到底怎么回事啊?” 虎平涛心中早已放开,他朗声笑着解释:“我大学刚毕业的那年来到省城,考了辅警,在耳原路派出所上班。面粉二厂在所里的辖区,有个退休老职工叫郑玉仙,为人很热心,帮我介绍女朋友……喏,就是她。”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徐玲。 时间过去好多年了,与那时候比起来,徐玲变了很多————长发变成了短发,以前略感丰满的身材变得臃肿,目测体重至少超过八十公斤。皮肤依然很白,却能看出脸上擦抹着厚厚的粉底。衣服很干净,都是普通款式。 苏小琳用力在虎平涛胳膊上捏了一下,幽幽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经历。” 虎平涛凑近她耳边,声音低的只有彼此才能听见:“没办法,我长得帅嘛!我为人好,喜欢帮助老人,那时候我还没认识你,所以就……” 苏小琳咬牙切齿,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两个人在这边低声打闹,徐玲在餐桌对面看得皱起眉头。 第三百五五节 你的计划 因为与在座众人不熟,她侧身转向从蕊,疑惑地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徐玲指的是虎平涛。 从蕊简单说了一下与苏小琳之间的关系,解释:“她是我高中同学,他们结婚了。” 徐玲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讥讽地笑道:“没看出来啊!这人的运气真是不好说。干辅警的能找到这么漂亮一老婆,也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话充满了挑衅意味,刚一出口,除了虎平涛,其他人神情骤变,所有目光纷纷集中到徐玲身上。 苏小琳反应最快,她用不善的眼神盯着徐玲:“你什么意思?” 徐玲丝毫没有解释或者遮掩的想法,冷冷地说:“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认识他比你早,但我永远不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从蕊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徐玲,不解地问:“为什么?人家虎警官挺好的啊!学历高,又是警察。” 徐玲撇了撇嘴,言语当中仍在冷嘲热讽:“你们别被他骗了。他说是警察就是警察了?我告诉你们,这正规在编警察与辅警区别可是很大的。警察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辅警只是临聘的。换句话说,上面什么时候不要你了,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听到这里,苏小琳已经大体上明白了。她看看徐玲,又转过头来看看虎平涛,好笑又好气地说:“她对你很了解嘛!”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是所有妻子在同样情况下的通病。 虎平涛连忙解释:“我和她只见过一面,真的只见过一面。你要是不相信,改天来我们所里,我带你去见见郑老太太,让她跟你好好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苏小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你连老太太都不放过。” 虽是开玩笑,虎平涛却感觉手脚冰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只能憨憨地苦笑。 餐桌对面,从蕊满面不解地对徐玲说:“虎平涛不是辅警啊!他是耳原路派出所的所长。” 徐玲顿感意外,缓缓皱起眉头,侧过身子,仔细打量着他。 丁健最喜欢这种场合,最适合他兴风作浪:“老虎这个所长只是暂代。他很快就要调去局里。刑警队和缉毒队两边都争着要他,两、三年内,他肯定升队长。” 他随即发牢骚般补充:“说起来,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老虎是后来的,我还比不上他。这家伙升职速度简直比火箭还快,照这样下去,厅级干部不是梦啊!” 徐玲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强作镇定地冷哼了一声:“是吗?” 其实走进包间的时候,她看见虎平涛,先是觉得很意外,继而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懊悔。 虎平涛属于真正的型男。 几年前,也就是上次郑玉仙介绍见面的时候,徐玲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无论男女,颜值很重要。尤其是像虎平涛这种英俊帅气的年轻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容易成为焦点。 时间如铁锤般对他进行锻造。虎平涛身形比以前变得更魁梧,嗓音富含着男性特有的魅力。衣着得体,举手抬足之间更显成熟。 徐玲心跳有些加快,她忽然觉得,当年的决定是个错误。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选择面前这个男人。 这无关于金钱和权力,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喜欢,进而才有可能产生爱情。 当妈的都是过来人……在择偶的问题上,徐玲听从了母亲的建议,选择现在的丈夫。 他是公职人员,事业编,家中颇有资财。刚结婚的时候,他对自己还不错。可后来就慢慢变了,不做家务,整天不是看手机就是玩电脑,要不就是跟着朋友在外面鬼混。 徐玲有时候看不过,就说他几句,却被丈夫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徐玲是个好面子的人,性格也有些懦弱,于是忍了。 正应了那句话————在家暴的问题上,只有一次,或者无数次。 打人是会上瘾的。尤其是妻子被打以后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总想着委曲求全,维持着过日子……无论想法还是实际行动,都给了丈夫继续施暴的理由和动力。 等到孩子生下来,徐玲被打的次数更多,更频繁。 丈夫嫌弃她长得难看。 漂亮女人都是养出来的。被打以后蓬头垢面,整天里里外外的忙碌,就算是天仙也要变成黄脸婆。 按照自己的经验,徐玲一眼就能看出苏小琳过的很幸福。 虎平涛一直拉着她的手,她也一直搂着虎平涛的胳膊。两人看样子结婚很久了,关系动作却很亲昵。 徐玲心中充满了嫉妒,懊悔的心思也越来越重。 她万万没有想到,虎平涛竟然是真正的在编警察。 而且听完丁健刚才那番话,应该不像是故意诓骗自己。 没那个必要,自己与这些人不熟,他有必要说那些话刺激我吗? 然而事情就是如此不可思议,尽管徐玲一再告诉自己放松心态,想开点儿,然而丁健所说“厅级干部”四个字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 沉默良久,徐玲实在忍不住了,看了一眼虎平涛,压低声音问坐在旁边的从蕊:“他真的是派出所所长?” 从蕊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苏小琳:“她是我高中同学,他俩是夫妻。” 徐玲心中的那块大石越发感觉沉重。她深深吸了口气,迅速转移话题,问:“你不是约我出来吃饭吗?看样子,你们都已经吃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蕊神情严肃:“有些事情我想当面问问你。” 徐玲目光微闪。 她与从蕊很熟,却从未见过从蕊以如此严肃的口吻对自己说话。 “你今天怎么了?”徐玲心中有鬼,强作笑颜。 从蕊盯着她,语调平缓:“你一直跟我说你丈夫对你如何如何的好,包揽了所有家务,还经常下厨做饭。” 徐玲顺口回答:“是啊!怎么了?” 从蕊皱起眉头:“可上次出去玩的时候,我问过你的女儿,她说你男人在家里从不做饭,还经常打你。” 徐玲一听,神情骤变,又迅速恢复常态,干笑了两声:“你……你听错了吧……” 她紧接着以极快的语速道:“小孩子乱说的,你别当真。” 从蕊脸色变得很难看:“这种事情也能乱说?你女儿才多大啊!几岁的孩子就会撒谎,难不成都是你教的?” 徐玲被问的无言应对,她索性豁出去了,整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从蕊,我当你是朋友才来的。可我来了你又问这问那的,到底想干什么?” 从蕊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这也是我想说的。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可你骗我说你找了个好男人,家庭幸福。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旁边吹风,我也不会和明成离婚。你……你这个骗子!” 徐玲想也不想就反唇相讥:“哼!简直奇了怪了。你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叫你离了吗?还是我用枪指着你,逼你去民政局跟你男人办离婚手续?” 从蕊实在气不过,抬手指着她,恨恨地说:“你虽然没说过让我离婚的话,可你一直欺骗我。你经常被你男人打,你日子过得一点儿也不轻省。” 徐玲冷笑道:“我日子好不好过跟你有什么关系?从蕊,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我对你到底怎么样?你离婚以后我一直陪着你,你现在这份工作还是我帮着介绍的。我对你够好的了,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说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心没好报。” 她语速极快,从蕊无法抵挡这番唇枪舌剑,心中一急,想好的话顿时忘了,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徐玲,满脸急色:“你……你……” “我什么我?难道我说错了吗?”徐玲得理不饶人。 虎平涛抬手冲着从蕊轻摆了一下,安慰道:“别急,有话慢慢说。” 他随即转向徐玲:“看来你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端端的事情到你这里就变了个样子,真正是把黑的说成白的,原告打成被告。” 徐玲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很不屑地瞟了虎平涛一眼:“不愧是当警察的,三句话离不开本行。”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他注视着徐玲:“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像你这么私欲心很强的人,为什么会很热心的帮从蕊介绍工作?” 徐玲已经豁出去了,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虎平涛继续道:“在你来之前,从蕊已经说过你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不光是给她介绍工作,还给她介绍男朋友。呵呵,表面上看来你的确是个热心人,但我不这样认为,所以让从蕊打电话把你约出来。” 徐玲心中满是戒备:“你想干什么?” “有些问题必须见了真人才能做出判断。”虎平涛坦言:“我也没想到从蕊说的那个人是你。先声明啊!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 徐玲将身子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语气冰冷:“现在见到真人了。说吧,你想干什么?”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容,认真地说:“之前我还有些不确定,现在见了你,我做出两个判断。” “第一,你给从蕊介绍工作,让她进你们公司做财务人员,目的并不单纯。” “这段时间,你频繁的给从蕊介绍男朋友。其实这种事情很正常,但次数多了就会引起怀疑。你和从蕊只是朋友,不是家人,所以我怀疑你动机不纯。” 徐玲心中有些紧张,说话口气却很强硬:“照你这么说,我帮她还有错了?” “你想借此从中牟利。”虎平涛淡淡地说:“从蕊人长得很漂亮,综合条件也很不错,只要介绍成功,你是可以得到某种好处的。当然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不外乎是酬金,或者升职的机会。” 徐玲再次发出不屑的冷笑:“你简直胡扯。” 虎平涛没有动怒,平静地说:“你给从蕊介绍的对象都是你公司里的人。正因为这一点,所以你必须把从蕊拉进你所在的单位。因为频繁介绍男人,而且还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无论怎么看都会很奇怪。你不想因此露出破绽,所以在工作方面为从蕊提供便利,同时也能让她对你产生感激。” “我也是男人,从性别角度分析,有人帮介绍女朋友,而且还是综合条件非常好的那种,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要感谢介绍人。这样一来,你在公司的人缘能得到大幅度提升,也能得到很多便利,进而升职加薪。” “你一直在利用从蕊。”虎平涛加重语气,说话一针见血:“你抓住她的心理弱点,诱使她离婚,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我怀疑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完整的计划,很完美,令人难以察觉。” 徐玲心中有些发虚,却丝毫没有认输的心思:“看不出来你还挺能编的。哼……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没有!”虎平涛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但你已经没有继续实施的机会了。” “接下来,我要说说第二点————你在预谋杀人。” 话一出口,所有目光纷纷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从蕊难以置信地问:“杀人?她要杀谁?” 丁健伸手推了一下虎平涛:“老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尹丽看看虎平涛,又看看徐玲,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苏小琳搂紧了他的胳膊,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徐玲脸色有些发白,她紧紧咬住牙齿,双手拇指狠掐着食指,用疼痛告诫自己必须打起精神。 虎平涛看了一眼从蕊,视线转移到徐玲脸上,将其牢牢锁定:“她想杀死她的丈夫。” 从蕊脸上全是惧意:“这怎么可能?” 虎平涛抬手指着徐玲:“如果不是今天你穿的这套衣服,我还不一定能察觉你的想法。” 徐玲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她实在不明白,这套打扮究竟有哪里不对? 第三百五六节 烟疤 上身是一件鹅黄色的女式西装外套,下面是一条及膝灰色短裙,坡跟鞋是常见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这件外套是敞口的,偏偏里面穿着半网纱衬衫。你坐下来的时候,这儿……” 他伸手指着自己的左胸,示意道:“你这个位置刚好露了出来,我看见那里有一个伤疤。” 徐玲连忙下意识地将外套领子往里面拢了拢,紧紧遮盖住虎平涛所示的位置。 虎平涛解释:“我这是职业习惯,没别的意思。那是一个烟头烫出来的疤痕,已经结痂了,而且颜色很深。” “你进来以后我仔细观察过,你没有抽烟的习惯。那么这个烟头烫伤的疤痕只可能是别人造成。” “如果是手、胳膊、腿脚等位置,那么倒也说得过去,那可能是在不慎情况下被别人扔掉的烟头误伤。可你受伤的位置偏偏在胸前,而且还是乳1房略上的地方……这种私密部位,外人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按照痕迹学的理论,烫伤分为很多种,烟疤也不例外。”虎平涛目光灼灼:“伤痕是有深度的。创口大小、深浅、组织破坏程度、感染……所有这些决定了后期恢复会形成什么样的疤痕外观。因为人类的再生能力不可能无限大,成年的人肌肉皮肤组织也不可能像小孩子那样充满活力。随着年龄增长,一旦受伤,复原的几率就越来越小。反之,在体表留下永久性疤痕的概率就成倍增加。” “烫伤也是同样的道理。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在家里做饭的时候,做油炸类菜肴经常会被热油溅到,尤其是手和胳膊,飞溅的热油温度极高,当场造成烫伤。通一般情况下的处理方法是用冷水冲,然后擦抹点儿药油就行。” “这种烫伤创面很小,但恢复期最少也需要一个月。我指的是初步恢复,也就是创口接痂,硬化,颜色变黑,然后脱落的过程。可即便是到了最后一步,也就是痂块自然脱落以后,受创部位的皮肤颜色仍然很深。这是细胞在伤口位置大量堆积、修补所导致,想要恢复到与从前一样的光滑及正常肤色,需要更多的时间……半年,一年,甚至更久。” 虎平涛注视着神情紧张的徐玲,语调掷地有声:“我可以确定你胸口的伤疤是烟头烫出来的。这类烫伤也分为好几种。比如平时与抽烟的人坐在一起,对方弹烟灰或者扔掉烟头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你身上。但就位置来看,我觉得实在太偏了。误扔烫伤你胸口位置的概率非常小,几乎可以不计。” “另外就是伤口的颜色。虽然我刚才只瞟了一眼,但我确定你胸口烫伤的颜色很深,痂块很厚。这表明烫伤已经达到一定深度,破坏了皮肤层面,甚至已经破坏了肌肉。” 丁健是法医,虎平涛说的这些他一听就明白,顿时嚷嚷起来:“老虎,你的意思是,她……” 不等丁健把话说完,虎平涛抬手将其打断,目光仍然牢牢锁定坐立不安的徐玲:“所以你胸口的烟疤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烫伤,而是有人刻意做的。” 他将视线转向从蕊:“你之前说,听徐玲的孩子说,她在家里经常被她丈夫殴打?” 从蕊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视线回转到徐玲身上,意味深长地说:“私密部位受创,烫伤程度严重,而且以疤痕颜色及外观判断,想要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只可能是有人把燃烧的烟头直接按在你身体表面,而且还要狠狠用力摁进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你丈夫做的,就是你的情人。”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家暴行为。” “如果是后者,说明他有施虐倾向。而你……搞不好有受虐的习惯。” 徐玲神情阴冷,她拢紧了外套领口,仿佛自我保护那样死死拽住,将整个胸部裹得严严实实。 “你们干警察的都这么喜欢猜吗?”她盯着虎平涛,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平静地回答:“如果这些事情只是你的私密行为,不会影响其他人,我当然不会管。问题是你处心积虑针对从蕊,而且有迹象表明你正在酝酿一起谋杀案,我就不得不插手。” 徐玲愤怒了,她胸口急剧起伏,发出刺耳的尖叫:“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人,我到底杀谁了?” 她话音未落,虎平涛就以更凶悍,更具威严的声音将其彻底压制:“你想杀你丈夫,只是还没来得及下手。” 徐玲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张着嘴,后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感觉就像头上挨了一记闷棍,脑子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良久,才极其不甘,如挣扎般,有气无力地软绵绵反驳:“……你……你说的这些毫无根据……” 虎平涛毫不在意她眼里释放出的凶狠与怨恨,他淡淡地说:“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丈夫,可是通过从蕊的描述,以及你来了以后的各种反应,我大体上推测出你丈夫是一个性情暴虐的人。他经常打你,对家庭也很冷漠。一句话,你的婚姻并不幸福,甚至可以说是过的很糟糕。” “你是一个传统型的女人,一旦结婚就不会轻易离婚的那种。刚开始的时候,你可能想着委曲求全,觉得男人性子需要时间慢慢磨,等到以后就逐渐好转,所以你忍了,直到孩子出生。” “可后来你发现情况完全脱离了想象。你丈夫丝毫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他对你和孩子,对整个家庭没有尽过责任,只顾着他自己吃喝享乐……我的推断不一定绝对正确,因为夫妻双方的收入在家庭与婚姻之间占有重要比例。也许你们俩经济上分开,各管各的,但不管怎么样,你对你丈夫的不满越来越深,也逐渐产生了别样想法。” “我估计几年前你就有了离婚的念头。只是出于各方面的顾虑,没有提出,没有实施。后来家暴变得越来越严重,你被打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为什么之前一直在解释烫伤?因为按照人类的疼痛等级,你这种程度的烫伤疼痛已经达到八级,甚至九级。如果施暴时间长一些,甚至超过了女性自然分娩的剧痛。” “过于剧烈的疼痛会让人产生想要死亡的念头。因为痛不欲生啊!如果不能摆脱这种可怕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采取某种办法,让施暴者消失。” 虎平涛注视着徐玲,眼里带着少许怜悯,更有其它复杂的成分:“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其实解决办法有很多,你可以报警,也可以求助相关的政府机构,或者妇联。” 徐玲强作镇定道:“你编故事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不去写惊悚……可惜了。” 虎平涛轻轻地笑着:“在你来之前,从蕊还讲了一件事————你曾经托她介绍熟识的医生……内科医生。” 徐玲眼角再次抽搐,连跳了好几下。 虎平涛侃侃而谈:“之前从蕊说这事儿的时候我没在意。后来与你被家暴一事联系起来,我忽然发现这两者之间并不独立。” “你丈夫抽烟喝酒,生活没有规律。” “他从不做家务,饭菜都是你做什么,他吃什么……当然,他对饭菜要求应该还是很高的。如果你做的不好吃,不合口味,他就有了家暴你的借口。” “你肯定想过要在饭菜里下毒。但你前思后想,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危险,大概率会被发现。你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摆脱这段悲惨的婚姻,想重新过上好日子,而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所以你必须寻找更稳妥,更隐蔽的方法。” “如果有个医生朋友,就可以通过正常的生理手段一点点摧毁你丈夫的健康。” “我以前看过类似的案例,是北青省的————有个糖尿病患者,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妻子想要离婚另找新欢,他不同意。于是他妻子每天炒菜和煮汤的时候都会放糖,还偷偷藏了他的药,后来被发现了。” “因为这方面我掌握的情况不多,所以只能简单推测你应该有过类似的想法。” 徐玲摇摇头,讽刺地说:“你以为口头上威胁几句我就会老老实实承认?你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 虎平涛沉稳地说:“我的确没有证据。但从现在开始,我会盯着你,密切关注与你有关的一切。我回去就把这事儿写成报告,转交给你居住地、工作单位的所在辖区派出所,让他们把你列为重要监管对象。从此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 “想要杀人……你没有机会了。” “我是警察,我有这个权力。” 这些话说得半真半假,可站在徐玲的角度,她听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僵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盯着虎平涛。因为愤怒和悲伤,她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眼眶里蔓延。 突然,她如受伤的野兽般跳起来,抬手指着虎平涛,发出狂怒到极点的咆哮。 “你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我跟你有仇吗?” “我承认我没有眼光,如果当时没听着我妈1的话,按照我的想法结婚,我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可过了不到半年,他就原形毕露。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吃喝嫖赌什么恶习都有。我怀孕的时候他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等到我做完月子,变胖了身材走样,他就更不愿意碰我。” “我每天必须按时回家给他做饭,每顿都要四菜一汤,少一个都不行。他和我的父母都不住在一起,每天就我和他,还有孩子三个人吃饭啊!他要求每天饭菜不重样,有时候我实在忙不过来,他就憋着火,吃完饭打我,一拳一拳的打,把孩子都吓哭了。” “我提过离婚,他一定“离婚”这两个字就打我。用棍子,还有椅子,总之拿起什么就用什么。他很聪明,从不打脸,都是照着身上来。” 说着,徐玲突然做了一个极其大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动作。 她抬起左脚踩在椅子上,直接拉起裙子,直到腰部,毫不顾忌众人震惊的目光,指着大腿外侧一块块的青淤,放声哭诉:“这是他前天打的。” 整个大腿外侧有明显的肿胀,青紫色淤伤面积非常大,触目惊心。 徐玲脱下外套,解开蕾丝衬衫的纽扣,袒露出小半个胸口,指着胸前的伤痕:“这是上星期他用烟头烫的。就因为那天晚上我说了一句让他“洗洗脚再上床睡觉”,就被他按在沙发上,顺手把吸了一半的烟直接烫过来……我疼死了,他怕我惨叫的声音太大,引起周围邻居注意,抓起摆在桌上的抽纸带子塞进我嘴里,就这么一直压着,我差点被活活憋死。” 房间里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丁健叹了口气,不断地摇头。 尹丽望着徐玲,眼里全是怜悯。 苏小琳张着嘴倒吸冷气,她感觉身份转换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之前对徐玲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现在却觉得她很可怜,必须伸手拉一把。 徐玲双眼睁得极大,眼里全是血丝,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语气激烈:“还想看吗?要不要我把衣服全部脱下来让你们看清楚?前面和背后都有,我被他整的死去活来,只剩一口气了!” 从蕊连忙站起来,放下徐玲拉至腰部的裙子,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叹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徐玲哭着说:“你帮不了我。” 从蕊用纸巾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认真地说:“我能帮,肯定能帮你。” “没用的。”徐玲深深吸了口气,止住抽泣:“他说了,要离婚就大家一起死。” 第三百五七节 我好难 “他用孩子威胁我,说要离婚就先杀掉孩子,然后杀我全家。那人就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说着,徐玲转向虎平涛:“你真的很聪明。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的确想过要杀了他,先下手为强。” 虎平涛足足看了她好几秒钟,缓缓地劝道:“你太偏激了。这样只会把你赔进去。你应该相信警察,相信法律。” 徐玲反唇相讥:“相信这些就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哈哈哈哈……其实以前我的想法很简单,找个好男人,有钱的那种,只要他对我好,我就一定对他好。” “郑阿姨当初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我对你很有好感。可你的工作实在太差了……辅警,这与我的要求区别太大。可是看看现在,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如今飞黄腾达,我却落入深渊。” 说着,徐玲缓缓坐下来,她转向从蕊,凄然一笑:“你说的很对,我一直在算计你。” “我承认,我很嫉妒你的婚姻。你找了个真正的好男人。看着你每天都过的很舒服,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我这人好面子,所以我只能在你面前说我丈夫如何如何的好……然而那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在演戏,演给你看,同时麻醉我自己,至少在外面,在朋友面前,我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最初的时候,我没想过要破坏你和明成的婚姻。可后来我觉得不应该由我独自承受生活的痛苦。我不好过,我也不能让其他人好过。当然,我不会劝你离婚。我很清楚你的习惯,只要潜移默化,你肯定会做出我想要的选择。” 从蕊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怜悯,随着这些话彻底消失。 她注视着徐玲,颤声问:“那你为什么要替我介绍工作?” 从蕊想要从徐玲口中验证虎平涛之前的推断。 “他之前说过的那些,就是我把你拉进公司的理由。”徐玲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你虽然离过婚,却没有带着孩子。你跟我不一样,你年轻漂亮,而且很有钱,可以说是优质离异女。别说是二婚了,就算是没结过婚的年轻人也喜欢你。我从中牵线做媒,只要成了就有好处。” “我想通过公司高层调到外地,这样就可以避开我丈夫。但介绍对象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的。我要给你和对方制造机会,过于频繁会引起你怀疑,次数少了又达不到目的。所以只能把你拉进公司,以“同事聚会”为借口,让你和他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和机会。” “委托你帮着介绍内科医生,只是我不太成熟的想法。我男人爱喝酒,而且经常喝醉。我寻思着,如果在酒里掺杂别的东西,或者弄点能起化学反应的下酒菜,让他吃了以后自然死亡,这样一来就能天衣无缝,没人能看穿是我做的。” 虎平涛不解地问:“既然你都想过要去外地工作,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反正话已经说开,徐玲也不想继续隐瞒。她神情冷漠:“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我咨询过律师,像我这种情况,只要双方长期分居,就算他不同意,最后闹上法庭,法官还是会倾向于我这边,支持离婚。因为法律会保障妇女儿童的权益。但我想要的不光是这些,还有更多。” “自从我嫁过去,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真正是当牛做马啊!虽然他有工作,可每天回到家里甩手什么都不干,把我当老妈子,还给他生了孩子……我至少得把这些年的补偿要回来吧?” “他们家还是挺有钱的。他父母都是退休职工,每个月有固定的退休金,名下还有两套房子。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是谈恋爱时买的。当时他们家给了首付款,房贷我和他一起还,前些年就还清了。” “三套房,这是很大的一笔财产。他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父亲去年死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子。自从老头死了以后,老太婆就变得没什么精神。每天待在家里不想出去,平时一顿饭也吃不了几粒米,不是这儿病就是那儿疼,视力越来越差,耳朵也听不见了。我上个星期去看她的时候,老太婆坐在沙发上起不来,说是身子软,没力气。我那天买了只鸡,给她熬鸡汤,她喝了两口就说不喝了。” “不是味道不好,而是身体机能大幅度衰竭,没有食欲。” “她活不了几天了。” “我辛辛苦苦忍了那么多年,被他虐待了那么久,我必须连本带利把所有损失都讨回来。” 虎平涛明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之前你介绍从蕊进公司,是为了拉关系调到外地工作。后来这想法变了,你想得到更多。” 徐玲冷冷地看着他:“现在全都清楚了,也满足了你的好奇心。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抓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无论整个人的动作姿态还是面部神情,清清楚楚写满了“挑衅”两个字。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这是故意刺激我。你很清楚,目前为止你的所有行为都没有触犯法律。我不可能抓你。” 徐玲仰面朝天,发出极其张狂的大笑:“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专门维护正义的警察吗?我受苦受难的时候警察在哪儿?我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用烟头烫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警察又在哪儿?” 丁健听得一阵火大,“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指着徐玲怒道:“你自己不报警,不对外求助,这能怪谁?” 徐玲怒视着他,恨恨地嚷道:“我敢这样做吗?你们警察能保证我绝对安全?我告诉你,他那个人就是个疯子,做事情不考虑后果的那种。只要我离开警察局派出所回家,他肯定要杀了我和孩子。到时候,谁会管我?” 丁健正准备张口反驳,却被虎平涛在旁边将其制止。 “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他注视着徐玲,认真地说:“因为无论你杀人,还是我们对报案求助者的保护,两件事情都没有发生,也就不存在探讨争论的必要。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我们是警察,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护和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无论任何人胆敢触碰这条底线,我们都会重拳出击,严惩不贷。” 徐玲死死压抑着内心的狂怒。她无法争辩,也知道自己在这场辩论中永远不可能占据上风。 她很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 与从蕊之间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再没有修复的可能。 更令人懊悔的是,偏偏遇到了虎平涛这个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可惜我没有福气……要怪的话,只能怪我没有眼光,怪我母亲势利。 想到这里,徐玲深深吸了口气,整理好着装,拿起摆在旁边空椅子上的手袋,款步走到苏小琳面前,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她。 “你很漂亮。他能找到你,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玲眼里蕴含着阴冷笑意:“你和他肯定是聚少离多。干警察的都这样,一年到头顾不到家,三百六十五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加班。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身边应该有很多追求者。你才三十左右的年龄,没必要独守空房。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年轻漂亮有魅力,多出去玩玩,多认识些人,青春年华大好时光千万不要浪费。男人嘛,只要你勾勾手指头,就会像狗一样围着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以为生活真的像那歌里唱的“你在边关我在家乡,军功章有你一半有我一半”,那全都是假的。你在家里煮饭做家务带孩子还得养活老人,他在外面好吃好在逍遥快活,身边还有各种美女……值得吗?” “呵呵!你在家里苦熬,他在外面到底做些什么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男人四十一朵花,到时候与他升职加薪,无论荣誉也好,利益也罢,跟你有什么关系?全是他的。” “所以做人不能执着,不能傻,一定要学聪明点儿,给你自己留条后路。在外面多找几个男人,以后他不要你了,你随时可以脱身。还有就是财产,一定要划分清楚,最好提前把能转移的都转移,省得以后……” 徐玲说的正得意,冷不防迎面挥来一记耳光,力量极重,扇得她晕头转向。 “我呸!” 狂怒中的苏小琳满面狰狞。她想也不想就如疯虎般扑过去,一把抓住徐玲的头发,将其反拧着按在餐桌上,顺手抄起放在果盘里的塑料叉子,将锐利的叉尖逼近徐玲眼角。 徐玲被吓得魂不附体,连声尖叫:“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闭上你的臭嘴!”苏小琳连声怒喝,威胁带恐吓:“我警告你,我这人有手抖的习惯。你要是再乱动,我手一抖这叉子随时会戳进你眼睛。到时候别怪我没跟你打过招呼。” 徐玲被吓得越发不敢动弹,连说话语气都弱了了很多:“你……你不能这样,把我放开,有话好好说。” 苏小琳置若罔闻。她缓缓俯低身子,凑到距离徐玲鼻尖大约十公分左右的位置,咬牙切齿地发出低语:“你真是能说会道啊!毁了朋友的家庭,预谋杀害你丈夫,意图侵吞财产……这些事情任何一项,都是足以让你关进去好几十年,甚至判处无期徒刑的重罪。从你嘴里说出来却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思想包袱。我就不明白,你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玲想也不想连忙紧张地张口回答:“我没做……那都还只是想法,是没有实施的计划。” 苏小琳加重了手上揪紧她头发的力气,把徐玲的头牢牢固定在桌上:“无论你说还是做,跟我都没关系。但你不该惹我!” “虎平涛是我丈夫。我爱他,他也爱我,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才会结婚。” “他工作忙,我在家里有我自己的过法,用不着你在旁边唧唧歪歪。” “你算老几?” “你说那首歌唱错了,其实是你不懂得那首歌的意思。我男人没有在外面花天酒地,没有作奸犯科。如果没有像他这样的人勤勤恳恳工作,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就完了。到头来,就是满大街像你这种寄生虫渣子混账王八蛋横行。” “你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全世界所有人都欠你的?” “我只能说你想多了。要不咱俩打个赌————现在把门打开,到大街上去,把这些事情告诉所有人,让大伙儿来评评理。要不我现在给你单位领导打个电话……顺便说一句,我这人自从嫁了警察以后,就养成一个习惯:无论任何时候都随身带着手机,有事没事儿都喜欢把手机装在衣服口袋里,开着录音。刚才你说的那些我都录下来了,要不要我放给你听听?” 说着,苏小琳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摆在桌上,滑开页面,房间里很快传来徐玲之前说过的话。 徐玲双眼睁大,脸色惨白,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脸上神情惊骇到极点。 她其实有着一定程度的心理掌控和把握能力。 正常情况下,弱势群体往往会得到更多的怜悯。比如今天这种场合,自己铁定属于必输的一方,面子之类的话就更不用提。然而徐玲巧妙抓住了在场众人的心理,结合事实,将自己婚后不幸生活说得声泪俱下。这样一来,无论从蕊还是虎平涛,都会下意识的缩手缩脚,放她一马。 徐玲最大的错误,就是高估了自己演戏的实力。 她应该见好就收,以最快速度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在最后环节还要刻意表现,营造出对自己更有利的氛围。 当然,徐玲之所以这样做也不能说是有错。毕竟从蕊与她在一个单位,以后还是要见面的。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招惹苏小琳。 第三百五八节 清晨 在所有人当中,苏小琳看起来最弱。 她很漂亮,身材极好,前凸后翘,超短裙吊带衫诠释了什么叫做“性感”。 最后,是她脚上那双乳白色高跟鞋使得徐玲产生了误判。 她一直认为穿高跟鞋,尤其是鞋跟高达十公分的那种,只是女性为了在男性面前展示身材,如孔雀开屏般争艳取宠的最佳道具。这种女人通常都很肤浅,与自己这种经历过无数磨难,对生活有着深刻理解的家庭妇女,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现实却妥妥地打脸! 耳边不断传来苏小琳的低吼。 “老娘愿意找什么样的男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要不要我给你机会,把你放开,咱们找时间挑地方打一架?我好歹也是练过的,你以为我怕你?” “你就是一只弱鸡!被你男人打到那种程度,还用烟头烫,连个屁都不敢放……要换了我是你,老娘早就砸烂家里所有的东西,直接把人从楼上扔下去。反正那种日子根本过不下去,你死总好过我死!” “从蕊找了个好男人,你犯了红眼病。我也找了个好男人,你看着心里就更不爽。所以你有话没话的都在故意制造事端,故意在我们心里埋刺。” “是的,你没有违法犯罪,但就凭我手机里的这段录音,就足以让你身败名裂。” 徐玲被吓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双腿之间湿漉漉的,有种极其难受的温热感……被吓尿了。 苏小琳的最后一句话极其杀伤力,对徐玲而言,威力堪比爆炸当量巨大的核弹头。 “我……我……我……错了……求你,放,放了……” 徐玲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清楚,丝毫没有之前嚣张的气焰。 苏小琳用饿狼般凶狠的眼睛盯着她,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缓松手。 徐玲感觉来自头顶的束缚消失,连忙顺着餐桌表面迅速滑过去。她靠墙站着,后背传来冰冷的坚硬感,大脑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只是呼吸仍然不畅,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 苏小琳抬手指着房门,恶狠狠地说:“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徐玲丝毫没有胆敢反驳或争辩的念头,连连点头,大气也不敢出。 苏小琳语音清朗,依然威慑力十足:“滚吧!” 徐玲如蒙大赦,抓起手袋,跌跌撞撞小跑着穿过房间,拉开房门逃了出去。 丁健走过去把房门关上,返回餐桌旁,冲着苏小琳翘起大拇指,赞不绝口:“你这真正是女中豪杰,厉害啊!” 他早就看不过眼,只是碍于徐玲是个女的,不方便出手。没想到苏小琳发起疯来连丁健看了都觉得害怕……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虎平涛搂着苏小琳的肩膀,笑着问:“你什么时候练的格斗?我怎么不知道?” 苏小琳用尖细的手指轻轻冲着他胸前戳了一下,很是冷傲地“哼”了一声:“你整天不在家,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说着,她转向从蕊:“我是实在气不过才这么做的。她也太狂妄了。整个一受迫害就必须全世界所有人都得对她补偿啊!” 从蕊走过来,握住苏小琳的手,眼里全是感激:“今天要不是你和你老公,我……总而言之,谢谢你们。” 尹丽同情地看着她:“从姐,徐玲就是个疯子,她处心积虑对付你,这次被拆穿了,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后着。你打算怎么办?” 从蕊缓缓地说:“我明天就去公司办离职手续。”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这样做是对的。远离不善之人。” 苏小琳是个热心肠,她对从蕊说:“你也别急,回头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企业。你知道的,我在商务厅,跟企业接触很多。” 从蕊笑了:“行,那就拜托你了。” …… 回到家,苏小琳心中的热情仍未消散。 她搂着虎平涛的胳膊,半撒娇半认真地问:“刚才在包房,我把徐玲压在桌子上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出来制止。” 虎平涛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当面骂你,别说是你了,连我都想揍她。” 苏小琳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不解地问:“你不是警察嘛!我这样做,是不是属于以暴制暴?” 虎平涛点了下头:“法律不外乎人情。执法也要看具体情况。说实话,我是真的很想把徐玲抓起来,问题是她的那些行为只是口头上说说,谁也没有证据。何况丁健、尹丽还有从蕊在场,你只是抓住徐玲的头发,给了她脸上一巴掌。她辱骂你在先,你下手也很有分寸,没有造成身体伤害,两相抵消,也就算了。” 苏小琳笑了:“搞了半天,你这是拿我当反面教材啊!” 夫妻俩平时都喜欢开玩笑。虎平涛推开苏小琳的胳膊,转身向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她,严肃地说:“我是正义的使者,我是不可战胜的……希曼。” 苏小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那我是什么?希瑞?” 虎平涛叹了口气:“你这种搞法就不好玩了。希曼和希瑞是兄妹好不好。这算什么?” 苏小琳笑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刚才在包房里一闹,我也没吃好。正义的希曼哥哥,要不你帮我煮点儿稀饭吧!” 虎平涛卷起衣服袖子,转身往厨房走去,边走边问:“要不要加点儿料?” 身后传来苏小琳甜甜的声音:“好啊!煮皮蛋瘦肉粥吧!” …… 入秋了。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海鸥第一次从西伯利亚远道而来,驻足于滇池这个高原湖泊,从此候鸟们在此安家,成为省城冬季最具特色的景观。 翠湖、海埂大坝、盘龙江沿岸……这些地方每天早上都有人喂海鸥。以前用的是大多是面包和饼干(撕碎了投喂),后来在政府引导下逐渐变成了鸥粮。这玩意儿对海鸥来说味道很不错,只要有人大把撒出去,水面上“呼啦啦”顿时飞起成片的白色精灵,围绕着你欢呼、雀跃。 这个星期谭涛休息,轮到虎平涛值班。 比起北方,滇省省城的秋天只需要一件毛衣,甚至更薄的卫衣也行。顶多就是一月二月稍微气温较低,但最冷的时候也很少跌破零摄氏度,极少下雪。 派出所宿舍里用不着生炉子。不过天冷对人体生理还是颇有影响,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人都贪睡,尤其是清晨的那半个小时,热乎乎的被窝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 被孟辉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虎平涛揉着眼睛看了一下摆在床头的手机————凌晨五点二十二分。 虽是值班,但夜里的案子少,大伙儿轮换着休息。和衣躺在床上迷一会儿,总比趴在办公室桌上打盹强。 “大清早的就有人报警……真是的。”虎平涛一边侧身坐起来,一边打着呵欠发牢骚:“好好呆在家里睡觉不行吗……唉……” 说归说,该做的工作还得做。 他坐在床边弯腰穿鞋,顺便问孟辉:“哪儿报的警?” “正和小区。”孟辉递了一根烟过来:“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说是噪音扰民。” “噪音扰民?”虎平涛接过烟,塞进嘴里,站起来边往外走,边掏出打火机点烟,疑惑地问:“一大早的就噪音扰民?该不会是广场舞吧?” 从去年开始,省城就重点整治广场舞扰民现象。以前接警处理此类案子,大多以劝说为主。毕竟噪音扰民现象归环保局管,然而制度摆在那里,环保局上班时间朝九晚五,下班以后就没人接电话,再加上老百姓的惯性思维,出事儿找民警,到头来,还是打一一零电话。 警方对这种事情没有处理权,只能以书面形式反馈给环保局。环保那边因为入夜后就无法现场处理,白天又找不到人,于是造成恶性循环。 后来就不一样了,环保部门联合省厅,授权出警的警察使用仪器,对噪音现场进行测评。只要超过限制分贝,就对当事人进行处罚。 其实很多所谓“麻烦事儿”解决起来也简单,只要对其处以罚款,哪怕只有几块钱,也可以对涉事者产生畏惧心理,进而对其行为产生遏制。 全面执行新政策以后,广场舞扰民的案子虽说还有,可比起以前的确是少了太多。很多舞蹈队在活动的时候都自觉降低音量,或者配备了无线耳塞。偶有几起,警察赶到现场后根据实际情况,要么举实例说服教育,要么按照规定罚款,复发率一直很低。 所以虎平涛才有这么一问。 孟辉摇摇头:“不是广场舞,说是有个老太太一直在正和小区外面砸门,搞得居民无法睡觉。” 虎平涛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怪事儿年年有,真是不省心啊!” …… 电动车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和小区大门口已经聚了十几个人。 一道紧闭的钢制大门,将争吵双方隔开。 大门外,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短发,个头不高,但健康指数极高,精力充沛,穿着T恤短裤,脚下是一双跑鞋,正指着对面的一群人,张口怒骂。 “你们故意把门关上不让我过去,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告诉你们,土地是国家的,别以为你们花钱买了房子这一带就是你们的地盘。打土豪分田地,总有你们哭的时候。” “开门!开门!我要过去!今天我就是要从这儿走,我看谁敢拦着我?” 对面的显然是小区住户。人多,对骂起来也语言丰富,各地方口音都有。 “这里是私人住宅,早就说了不对外。现在把路封起来也是应该的。” “你从外面那条路绕过去就是,为什么非得从里面走?凭什么啊?” “你大清早的就来拍门,声音那么大,还让不让我们睡觉?” “为老不尊啊!就你这样的,就该让警察抓起来。噪音扰民懂不懂?” 警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看到虎平涛和孟辉开着电动车过来,两三句话就控制了场面。接下来,虎平涛让小区保安打开一扇小门,通过争吵双方了解情况。 因为事情闹得很大,在场的人多,物业经理也赶了过来。 他指着对面气势汹汹的老太太,对虎平涛诉苦:“警官啊!您是不知道,我这工作难做啊!” 正和小区是一个新楼盘,按照南北走向,分为两个大的地块。 北区是别墅区,位置好,自带花园,房价比南区这边高出很多。 南区是小高层,与北区之间就隔着一道门。但两边房价天差地别,也就是俗话说的“平民区”和“富人区”。 小区外面是公路,内部还有道路。开发商当初卖楼做广告的时候,把“内部道路”作为重要的宣传点。可实际上,南区和北区中间的那道门一直封闭。毕竟两边房子档次不一样,购房者对环境也很看重。所以等到南区这边的第三期工程完工后,开发商就召集两边的业主开会,说明情况————两区相隔的那道门只是作为消防通道存在,钥匙在值班保安手里,若非遇到特殊情况,平时都处于封闭状态。 尽管南区这边的居民颇有微词,不过看在开发商在小区内部另外设置一条通道的份上,不满情绪也逐渐淡化。 物业经理拿出一张平面图,当着虎平涛的面展开:“警官,您看这儿,这是南区的内部道路。我们现在这里,也就是小区的南二号门。从这里到南四号门,是一条“L”形的路。南四号门出去就是融昌果蔬批发市场,那边很热闹,所以住在这附近的群众都喜欢从我们小区内部借道过去。” 虎平涛低头注视着平面图,脑海里迅速进行着路线对比,他微微点头:“也就是说,无论从小区外的南面还是北面绕行,都要比小区中间穿过去距离远?” 第三百五九节 土地是国家的 物管经理连连点头:“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远不了多少,也就是多走三、五分钟而已。”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小区大门:“小区有地下停车场,业主的私家车从西面进去。南区总共四个门,平时都关着,值班室配有保安。业主出入都用门禁卡,刷一下就行。这主要是为了防止身份不明的人进来,减少意外和盗窃之类的案发率。” 虎平涛把地图还给物管经理,认真地问:“今天这事儿是怎么吵起来的?” 不等他说话,旁边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老太太,愤愤不平地说:“她不是我们小区的,却非得往这儿走。以前她就借着我们用电子钥匙开门的时候插空进来,我们想着她年纪大了,占点儿这种便宜不算什么事儿,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变本加厉,把这儿当做专用通道。” 旁边,一个老头也点头附和:“她每天都往这儿走,而且每天都来得很早。大多数时候是五点,有时候甚至四点多就来了。你想想,那正是好睡的时候,她在外面一个劲儿的叫保安开门,谁会开给她啊!” 值班室的保安也站出来作证,很不高兴地说:“我们平时都是轮流值班,三班倒。这只要是人就得睡觉啊!小区里的业主都挺好的,体谅我们,晚上回来都是自己掏电子钥匙开门。遇到忘带门禁卡的,只要说明住在哪幢哪号,我们都会起来开门。毕竟拿这份工资吃这碗饭,就必须给大家服务到位。” 说着,保安指着老太太说:“可她倒好,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来拍大门。起初我们看她上了年纪,想着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反正就是开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可后来她变本加厉,使劲儿拍门不说,开门晚了就指着我们鼻子骂,那些话可难听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打开笔录本,侧身看着站在旁边的老太太,依照惯例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兰英!”老太太火气很大,说话很冲,她怒视着保安,还恶狠狠瞪着物管经理,尖声叫道:“好好的路为什么要封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从这儿走?” 物管经理怒怼:“说了多少次了,你不是这里的业主,你没在这儿买房子。” 陈兰英态度很强硬,也很蛮横:“土地是国家的,我有身份证,我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对面的中年人实在听不下去,指着她张口怒道:“你每天早上不睡觉,可我们还要休息。这大铁门你用力拍拍拍的,声音那么大,你以为这是你自己家里啊?” 陈兰英毫不客气嚷嚷:“谁让你们把门关起来?还上了锁。门要开着我干嘛要拍?我又不是吃多了撑的!” 对面的老人用力跺着脚:“我住在旁边这栋楼,正对着门。你好死不死的,拍什么拍啊!我儿子晚上夜班,好不容易回来睡会儿,被你一拍就吵醒了。我儿媳妇带着孩子,才两岁,你这么闹腾娃娃被吵醒就一直哭,怎么哄都不行。你……你……作孽啊!” 陈兰英死猪不怕开水烫,尖刻的叫声压过全场:“我要去对面菜市场买菜,你们凭什么关着门不让我过去?” “反正我就是要从这儿走。你们不开门我就一直拍,以后还要用锤子砸!” 虎平涛注视着她,冷冷地说:“注意你的言辞,就你刚才这些话,就足以告你治安妨害的罪名。” 陈兰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起来:“我什么没见过?告我?去啊!我从来都这么说话,也没见谁把我怎么样。” 孟辉举着执法记录仪在旁边拍摄,暗自摇摇头————陈兰英这明摆着是倚老卖老,处理案子最怕的就是这种无赖型滚刀肉。 不能抓,也无法对她进行处罚。 毕竟这属于民事纠纷的范畴,没有对当事人造成具象化的伤害,也没有造成经济损失。 虎平涛低头在笔录本上飞快做着记录。 这案子不复杂,可处理起来很麻烦。 但不管怎么样,该走的程序必不可少。 他边记录边问陈兰英:“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小区的这条便道?既然是去对面的菜市场买菜,正和小区两边都可以绕过去啊!” 陈兰英虽然上了年纪,精力却很充沛。她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从两边走那就绕远了。以前这里是城中村,只要穿过巷子过去就行。后来开发商包了这块地,起初的时候把路修起来,虽说没铺上沥青,倒也勉强能走。可后来建起了围墙,还装上了大门,还搞了那个什么什么门禁卡……这算什么事儿啊?简直一独立王国。” “土地是国家的!是国家的!”她死死咬住这一点,冲着对面的小区业主怒声斥责,吐沫星子乱飞:“你们凭什么把路封起来不让走?有钱了不起啊?你们搞清楚,这里是中国,土地永远不可能私人买卖。就算你们在这儿买了房子,顶多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权。” 听到这里,虎平涛忍不住“噗嗤”笑了。 之前他还觉得陈兰英蛮不讲理,现在忽然觉得这老太太挺有意思,对国家政策也颇为了解。 他合上笔录本,抬手制止对面愤愤不平正打算反驳的小区业主,转向气鼓鼓的陈兰英,放缓语气,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陈……您年纪大,我就叫您一声陈阿姨吧!” 他温和的态度使陈兰英心中火气顿时降下去一大半,脸上的神情也比之前好看了许多。她“嗯”了一声,点点头,耐心听着虎平涛后面的话。 “您刚才说,土地是国家的。这话没错。”虎平涛说话有一半留一半,给个甜枣再亮出具有威胁力的大棒:“可您之前还有句话说错了————您有身份证,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陈兰英皱起眉头问:“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这有什么错?” 虎平涛爽朗地笑笑,故意加重语气:“有些地方您还真不能去。比如中南海,比如重要的国家机关,您以为随便拍拍大门,嚷嚷几句,人家就能放您进去?” 这话出乎意料之外,在场众人沉默片刻,纷纷笑了起来。 陈兰英涨红了脸,望向虎平涛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怒意:“你……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没有偷换概念!”虎平涛摊开双手,满脸都是无辜且诚实的表情:“我只是告诉您一个事实————土地的确是国家的,但不是口袋里揣着身份证,随便什么地方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比如电影院和公园,那是需要买票才能进去的。您站在外面拍大门有用吗?” “动物园也一样,那笼子里关着老虎大象,要是按照陈阿姨您的意思,翻过围栏进去跟它们近距离接触,暂且不说管理员会不会把您抓起来,至少也得问问老虎的意见吧?” “公共卫生间也是一样的道理。男厕所是随便进的吗?” “还是军事管制区。门口有哨兵守着,如果您没有相关证件,还嚷嚷着一定要进去,光凭这点就能把您抓起来。到时候就不是罚款,或者耍赖能解决问题。视具体情况,如果情节严重,那是要判刑的。” 陈兰英被虎平涛说得哑口无言,心中怒火却一再上升。她怒视着虎平涛,心中越来越急,张口反斥:“你……你说的这些跟我这个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你以为我没脑子吗?你说的那些地方当然不能去,可我说的是小区里的道路。” 虎平涛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张口将其压制:“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 “不可能!”陈兰英反应很快,她那股蛮横劲儿又上来了:“这是公共区域,能一样吗?”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正和小区是一个完整的楼盘,这里的地皮是被开发商买下来的。” 陈兰英恼羞成怒,振振有词:“地皮是国家的。” 虎平涛语速极快:“你说的没错。但你不能死咬住这一点。没错,地皮是国家的,但开发商从政府手里拿地,是真金白银花了钱的。搞规划盖房子,在这里买房的人就是业主。换句话说,他们花钱住在这里虽然只有七十年的使用权,你可以理解为人家花钱把这块地方租下来。在有效时间内,这就是人家的私产。” 不等陈兰英叫嚣,虎平涛继续给她摆事实讲道理:“陈阿姨,您仔细想想,如果换了是您家里,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进不去就站在外面拍你家大门,你愿意吗?” 说到后面,虎平涛语气已经变得不那么客气,冷漠中夹杂着斥责。 他看出来了,这老太太不是不懂规矩,也不是不讲道理,只是在穿越小区内部道路前往菜市场这件事情上,尤其顽固,非常的固执。 处理民事纠纷就是这样。说教、劝和、还得彬彬有礼,关键时候必须拿出国家执法人员应有的威严。 总之三个字:很复杂。 陈兰英被说得只能张着嘴,整个人变得恼羞成怒。 她根本不听劝,用力跺着脚,抬手指着虎平涛,连声怒骂:“好啊!你说了那么多,搞了半天还是站在他们那边。我才不听你的,我就是要从这儿走。这条路我走了几十年了,凭什么建了围墙装上大门就不让我走?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把门关着,我就每天早上过来拍门。” 周围的小区业主一听,群情激奋。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警察都把道理给你讲得够清楚了,还是冥顽不灵。” “你这老不死的,怎么不要脸啊!” “人至贱则无敌,说的就是你。” “我今天算是开眼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你这种人。” 七嘴八舌乱哄哄的,陈兰英被围在中间却毫无惧色。谁说她,她就骂谁,感觉战天斗地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虎平涛只好再次将两边制止。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陈兰英:“你是好说歹说都不听劝是吧?” 陈兰英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让他们把大门开着就行。我每天都要往这儿走,去菜市场买菜。”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说:“按照治安管理法第五十八条,违反关于社会生活噪声污染防治的法律规定,制造噪声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处以警告;警告后不改正的,处以两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的罚款。” 陈兰英一听,心中有些畏惧,却依然嘴硬:“我没钱,再说你凭什么罚我的款?” 虎平涛神情严肃:“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今天这事儿严格来讲,可以算作寻衅滋事。光是在“公共场合无事生非,起哄闹事,造成公共场所秩序严重混乱”这一条就能适用。按照我国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这种行为视严重程度,可以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 说着,虎平涛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兰英一番,语气再次变得缓和:“陈阿姨,我看您这穿着打扮,家里经济条件应该还是很不错的。老年人早起活动活动是好事儿,走路能锻炼身体,有益健康。要我说,您绕开这扇门,每天早上多走几步,还能呼吸新鲜空气,多好!” “您干嘛非要从小区里面走?这事儿您还真不占理。就像之前我说的,要换了是别人不经允许就随便闯进您家里,您乐意吗?” “大家将心比心,何必非得吵个脸红脖子粗?没意思啊!” “您这骚扰小区业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人家也没难为您啊!我们所第一次接到报警,说明人家以前就是嘴上说说,劝您别再这样。今天我们到场处理,这说明什么?您是真把他们惹急了啊!” “您看看,这一幢楼上上下下几十户人,就有十几个在这儿。您再看看这周围,四幢楼围着这扇大门。” “您每天大清早“啪啪啪”拍门,大伙儿还要不要休息?” 第三百六十节 熊孩子 “说实话,就我的感受,今天能在这儿的业主,都是实在受不了才过来的。这大冷天的谁不愿意缩在被窝里啊?您是每天早起买菜已经习惯了,可您得为别人想想啊!就为了您一个人的私立,搞得大伙儿没法休息……我说句不好听的,今天是有人报警,要是换了遇到不讲理的,人家根本不打一一零,直接用拳头跟您讲道理,那时候咋办?” 陈兰英听得眼皮一阵乱跳,她也的确被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上却不肯服输,结结巴巴地嚷嚷:“……他……他敢!谁要是敢碰我,我……我就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让他养我一辈子。” 类似的情况虎平涛见多了,他冷笑了一下:“您觉得这种话管用吗?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这事儿你错在先。人家跟你讲道理你听不进去,打起来就不管不顾,没有理智,更不会冷静。拳脚无眼,下手没有轻重。” “陈阿姨您今年多大岁数了?您觉得人家一拳头过来您能承受得住?一旦落个半身不遂什么的,您以后就得躺在床上,要么一直做轮椅,连站都站不起来。您觉得就算有再多的钱养您下半辈子,有意思吗?” 陈兰英整张脸都白了:“我……我……我的意思是……” 虎平涛毫不客气再次将其打断:“你也别什么意思了,先听我把话说完。你不要以为人老了,上了年纪,就能倚老卖老,所有人都得让着你。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我希望你能仔细想想。规章制度你是知道的,小区有小区的规定。陈阿姨你是过来人,你这样做是为难小区物管。到头来,人家会变着法子为难你。” “如果你要坚持往小区里走,人家继续报警,那我就只能走程序————通知你的原单位,通知你家里,然后罚款。” “现在都是电子账户,如果你拒绝缴纳罚款,我们直接从银行账户扣除。” “刚才说的寻衅滋事,我可不是故意吓你。如果你拒不悔改,小区业主继续报警,那我只能公事公办。该拘留拘留,该坐牢坐牢。” “倚老卖老装病装死那一套对我们没用。监狱和看守所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公正和法律。” “最后,这事儿如果闹大,还会对你的儿孙造成恶劣影响。尤其是政审……陈阿姨你对国家政策应该很了解,否则也说不出“土地是国家的”这样的话。所以何去何从,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 回所里的路上,孟辉边开车边笑:“所长,你今天这事处理得真不错。” 虎平涛听出他话中有话,于是笑着问:“怎么,还有别的处理方法?” 孟辉点了下头:“我在所里待得时间长了。你以前刚来,还是辅警的时候我就在了。类似的纠纷我以前跟着老指导员处理过。他当时主要是劝解,没像你这样一巴掌一个枣,双管齐下……哈哈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 虎平涛知道孟辉说的“老指导员”指的是派出所前指导员陈信宏:“那你是赞同老指导员,还是赞同我的处理方法?” “当然是你。”孟辉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陈导有些拘泥于形式,能不处罚就不处罚。你不一样,快刀斩乱麻,干净利落。” 虎平涛笑着解释:“其实陈导以前的做法不能说是有错。咱们国家的法律制度完善有个时间过程。就以寻衅滋事为例,适用范围非常广。就今天这事儿,直接把陈兰英抓起来也行。可问题是她年纪大了,如果在看守所里出个意外,大家都难做。” 孟辉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你只是口头上教训她,让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虎平涛道:“你见过有几个老太太能把“土地是国家的”这种话挂在嘴边?陈兰英这种人就算不是公务员退休,至少也在事业单位待过。人呐,都喜欢倚老卖老,可真正明白事理的就不同,只要公事公办,她比谁都害怕。所以一说到罚款拘留,她立马怂了。” 孟辉大笑:“所长,你这是对症下药啊!” …… 下午三点,又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 虎平涛带着孟辉前往关口村旁边的一个居民小区。 只要是中、低档居民小区,附近肯定有茶室。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法律是明文禁止赌博的,却并不禁止打麻将。 同样的条文适用于扑克————可以玩双扣、斗地主、小猫钓鱼、桥牌、锄大地……前提必须是娱乐消遣,不能涉及赌博。 喜欢打麻将的人都知道,所谓“卫生麻将”,其实就是个自己骗自己的障眼法,公开的笑话。 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围了一大堆人,男女老少都有。场中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膝盖和衣服袖口有明显的剐蹭痕迹,表面全是土。 对面是一个貌似三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把一个孩子护在身后。 走进人群的时候,虎平涛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孩子————年龄不大,可能七岁左右。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秋板童装。头发有些长,身上到处都是泥土,明显是摔了一跤,要不就是趴在地上蹭过。 孩子脸上最显著的特点,是左眼乌青,左边面颊也肿起来一大块。乍看上去就像得了腮腺炎。 孟辉凑到虎平涛耳边嘀咕:“所长,你看那眼睛……这孩子是被打了吧?如果右边再挨上一下就是对称了,活脱脱一熊猫啊!” 这当然是玩笑话。孟辉知道分寸,音量极低,旁边的人听不到。 虎平涛心里有些好笑,却不能在这种时候露于外表。他站在场中,看了看周围的人,依照程序问:“谁报的警?出什么事儿了?” 那女的立刻张口回答:“是我打的一一零。” 说着,她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脸上全是怒意:“他打我儿子。警官你看看,我儿子才七岁半,就被他打成这样……你们现在就抓人吧!把他抓起来!” 中年男子急了:“喂,你这人说话怎么截头去尾的?没错,人的确是我打的,可也得分分情况好不好?我吃饱了没事撑的喜欢打小孩是吧?你怎么不说说你那宝贝儿子都干了些什么事?” 女人想也不想就张口冲着对面啐了口唾沫:“我呸!你要不要脸?以大欺小……有本事真刀真枪跟别的男人打啊!要不就去动物园钻老虎笼子,看看老虎厉害还是你厉害?” 中年男子脸皮厚,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反唇相讥:“你怎么不去钻?那老虎是公的,看见你一母的进去肯定喜欢。你在笼子里多陪陪老虎,出来就大肚子,再生几个虎崽子,多好!” 他嘴上不饶人,随即转移目标瞄准女人身边的男孩,恶狠狠地张口骂道:“这就是个小野种,也不知道你跟哪儿的野男人凑合在一块儿生的。有娘养没娘教,不懂事也不懂礼貌,以后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女人急了,破口尖叫:“你敢!” 中年男人被惹毛了,满面怒意:“信不信我连你也一起打?”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抬手指了一下中年男子,张口将其喝止:“你胆子挺大的啊!当着警察的面口口声声要打打杀杀。你以为你是谁?黑道大哥还是国家元首?我告诉你,打架成本高,要么赔钱,要么进监狱,你选哪种?” 被他这么一喷,男子顿时变得畏首畏尾,身子立刻矮了半截。他连忙改换口气,讪讪地说:“……我,我就是随便说说,不可能当真……那个,警官,我心里这口气实在是下不去啊!您听我好好跟您说说,您给评评理!” “我叫魏金源,她叫袁美华。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大伙儿都在茶室打麻将。玩的次数多了,就互相认识,成了麻友。” “打麻将肯定有输赢,这得看技术,还得看运气。俗话说得好:运气来了但都挡不住,九分运气一分技术,无论是谁都这样。” 虎平涛一边低头做着记录一边问:“你是做什么的?” 魏金源愣了一下,随即回答:“我以前在事业单位上班,后来办了内退。” 虎平涛点点头:“接着说。” 魏金源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袁美华:“她是外地人,丈夫平时开出租车,她没事儿就经常过来打麻将。今天刚好周末,学校不上课,她就带着孩子一起过来。” “茶室这种地方人来人往,平时就很热闹。三间屋,总共八张桌子,十几个人坐下去,都是为了打牌。以前袁美华没带孩子来过,今天来了,大伙儿还是挺给她面子的,我还专门买了两根棒棒糖给他,可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他竟然吃里扒外。” 袁美华一听就火了,张口骂道:“你放屁!什么叫吃里扒外?我和我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金源对站在旁边的虎平涛很是忌惮,他冲着袁美华哼了一声:“我不跟你吵。现在警察来了,我只跟警察说。” 他转向虎平涛,继续道:“警官你不知道,她这孩子实在是难以形容。今天来了以后就到处乱跑,三间屋子来回蹿,要么把人家的茶水打翻,要么把椅子推倒。来来回回闹了大半天,跟绿头苍蝇似的。” 魏金源指着站在外围人群里的茶室老板:“不信你问老李,茶室是他开的。你在问问大伙儿,我有没有乱说?” 周围顿时传来乱纷纷的附和。 “老魏还真没乱说。小袁这儿子实在不像话,闹腾得快翻天了。” “要我说,打牌就打牌,她把孩子带来干什么?这不纯粹找事儿做嘛!现在好了,警察来了,大伙儿谁都别玩了。” “别说是老魏了,我都一直忍着没动手。我也有儿子孙子,也没见他们闹成这样。” “你还别说,老魏之前说这孩子是个野种,我是挺赞成的。野孩子野惯了,不是野种是什么?哈哈哈哈……” 袁美华脸色涨红,她愤愤不平连声争辩:“家里就我和娃娃两个人,今天学校不上课,我只能带着他一起。他跑跑跳跳又怎么了?小孩子就这样,有什么错?” 魏金源皱起眉头扬声质问:“你带孩子来玩,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一句怪话也没说啊!可你自己想想,你儿子都干了些什么?”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显得很委屈,也很恼火:“警官,我们四个人一桌打麻将。她儿子在旁边看所有人的牌。当时她做我对面,我上家是老王,下家是赵阿姨。她儿子边看牌边报数。” “看了老王的牌,他张口就说:妈,这个爷爷有一个九条。” “看了我的牌,他说:妈,他拿着四五六万。” “看了赵阿姨的牌,他说:妈,这个奶奶有三只鸡1几。” 孟辉在旁边用执法记录仪拍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魏金源继续大倒苦水:“我们实在是没办法,都说“小袁啊,管管你儿子,否则这麻将就打不下去了。”可她呢,只是岁上象征性的骂孩子几句,让他不要报牌,却没有实际性的动作。她自己打着麻将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有管教的意思。” “大家都是熟人,碍于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她儿子还是在茶室里跑跑跳跳,不停地看。老王本来清一色叫三、六、九万的,被她儿子一报牌,两家要万子的本来该打九万,一听都扣着,宁愿打偏门,死叫单吊也不打。” “我做小七对,他儿子过来看牌以后就说我手里全是对子。牌桌上二、四条全断,还两家不要条子,就对面袁美华一个人有条。听他这么一说,扣死三条就是不打,我龙三条的七对满牌就这样废了。” “赵阿姨也一样。她快七十的人了,上了年纪打牌慢,小袁那儿子在旁边故意使坏,趁着赵阿姨不注意,好几次偷了她的牌。十三张变成十二张,赵阿姨眼睛不好使,被偷牌也没发现。警官你想想,前前后后好几把牌都这样,赵阿姨输得稀里糊涂。” 第三百六一节 欠管教 “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了,我就说:小袁,好好管管你儿子,否则我们就不玩了。今天的麻将也不作数,就算你赢了我们也不认。” “我们打麻将都是给牌和筹码,打到最后结束了才算账。” “她一听也怕了,于是把孩子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顿。可孩子就那样了,是个没教养的,被他妈骂着还是嬉皮笑脸,没点儿正样。从那时候他就记恨上我,后来一直站在旁边,时不时的装作不小心把我的牌推倒一、两张,要不是看了我的牌,鬼鬼祟祟跑到小袁那边,凑着他1妈1的耳朵悄悄说给她听。” 站在旁边的老王连连点头,指着男孩怒道:“这个小兔崽子实在不像话,我今天输了三百多,都是他闹的。” 被叫做“赵阿姨”的老太太也满脸不高兴:“他偷了我好几次牌,我还以为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忘了跳最后一张牌,没想到他在背后搞鬼。” 魏金源也满脸怒意:“我今天手气背,几圈下来就输了五百多。那把龙七对废了也就算了。可后面又打了两圈,我抓了一把万字好牌,打了四张牌就做成,满牌听边三万。结果这小杂种又跑过来,看牌以后张嘴就像广播电台似的报出来。” “当时我心里那股火怎么也下不去。尼玛的这牌老子不打了,钱我也不要了。转身抓住他的衣领照着脸上狠狠给了一拳,反手又是两耳光,直接把人从屋里扔出去。” 魏金源满面狰狞,指着缩在袁美华身后的男孩连声怒道:“小狗1日1的,老子跟你有什么仇?你自己说说,这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男孩满面惧色,浑身发抖,魏金源在他眼里仿佛一头恐怖到极点的妖怪。他大气也不敢出,紧紧抓住母亲的裤子,也不知道心中是否产生了悔意,还是恨意。 袁美华如母虎般冲着魏金源叫嚷:“你才是狗1日1的。就算我儿子看你的牌报你的牌,可他还是个孩子,你至于跟他这么计较吗?” 魏金源火气更大了:“你搞清楚,打麻将玩的是钱。你这种搞法,跟恶意诈骗有什么两样?” 袁美华讥讽地笑道:“我看你就是输不起。输了就找原因,找不到就把火发到娃娃身上。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回头我告诉我男人,他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魏金源正色道:“你是不是要打架?谁怕谁?” 虎平涛皱起眉头,再次将其喝止:“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我让你们陈述事情经过,怎么转来转去又绕到打架的问题上?” 他转向魏金源,神情严肃:“你是成年人,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他才多大,你又多大?” 魏金源急得满头都是汗:“不是……警官,你不知道,这孩子实在不像话。他……” 虎平涛抬起手,认真地说:“对于未成年人,还是应该说服教育,而不是动粗。只要是人就有几分脾气,但老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有时候,有的孩子实在闹腾的不像话。这是他父母的问题,你没必要站出来让他提前接受社会的毒打。而且你下手也太重了……你自己看看,娃娃脸肿得跟肉包子似的,还有那眼睛……换了是你自己的儿孙,下得去手吗?” 魏金源为人很爽快,被这么一说,也觉得之前的做法有些过了。他低头认错:“行,既然警官你这么说了,我也认了。无论罚款还是赔礼道歉我都愿意。我只有一个条件,这事儿一定要公正处理。” 这话一语双关。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转向袁美华:“既然是你报的警,那你说说,今天这事儿是谁挑起来的。” 袁美华有些耍无赖,她振振有词,丝毫不提打麻将的事儿,直接把她儿子从身后拉出来,一个劲儿地叫屈:“我儿子才多大啊!他连娃娃都要打,简直不是个男人。” 撒泼耍赖的人虎平涛见多了,他对此很有经验。没有与袁美华争辩,抬手指了一下魏金源,问袁美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其中有没有掺杂水分?具体是真是假?” 袁美华犹豫片刻,继续装疯卖傻避开问题重点,死死咬住一点:“他打了我儿子,这笔账该怎么算?” 魏金源一听,心中再次腾起怒火:“你个臭婆娘,老子被你儿子看牌输钱,这该怎么算?” 虎平涛一看两边争执又起,不得不再次将其制止:“行了行了,既然你们都这么说,就只能按规矩来。” 他先转向袁美华:“先带你儿子去医院做个伤情鉴定,然后根据检查报告,我们会酌情对涉事双方进行处理。该赔钱赔钱,该道歉的道歉。如果达到伤情级别,那就不是赔礼道歉能解决问题,得坐牢的。” 魏金源脸色发白,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 袁美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眼里全是鄙夷。 虎平涛注视着她,严肃地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今天这事儿,他的确不该动手打你儿子,但你,还有你们几个,聚众赌博,这是另一码事。” 说着,虎平涛环视周围:“刚才你们都说了,打麻将玩钱,输赢多达好几百。这已经不是文明娱乐,而是赌博。” “按照《刑法》第三百零三条: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以罚金。其中,组织三人以上赌博,累计赌金达到五万元以上的,适用于以上条款。” 袁美华呆住了。她抽搐般地眨了几下眼睛,嘴唇哆嗦:“……我……我……不是,大家都是这么玩的,这不是赌博啊!” 虎平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很是讽刺地说:“你们自己都承认有输赢,怎么不是赌博?” 经营茶室的老板连忙站出来,气急败坏的解释:“警官,我这是开茶室的,没让他们玩钱啊!”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回应:“在你的茶室里出了问题,在你的茶室里打麻将,你居然说不知道?这话谁信啊?” 魏金源见势不妙,干脆耍起了无赖:“我没说过我们打麻将玩钱。我……我今天……是那个小兔崽子打翻了我的茶水,我才动手揍了他一顿。警官,我们真的没有赌博。” 虎平涛转身指着手里正举着执法记录仪的孟辉:“你们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被拍了下来。现在不承认有意思吗?你们觉得这样就能逃过法律惩戒?既然做了就老老实实担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众人顿时傻眼了。 魏金源和袁美华等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处理意见书上签字,随时等候派出所传唤通知。 …… 回去的路上,孟辉问:“今天你怎么刚开始的时候闭口不谈赌博,只说那熊孩子的事儿?” 虎平涛坐在电动车上,叹了口气:“那的确是个熊孩子。别说是魏金源了,要换了是我,一样也想揍他。” 孟辉回想了一下事情经过,点头道:“那孩子是挺讨厌的。但我觉得主要是缺乏父母教育。” “你说的没错!”虎平涛点了下头:“打麻将是个人行为,可你也看到了,那当妈的平时没事干,带着孩子去茶室打牌。你说说……要换了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肯定不会。”孟辉摇着头,像拨浪鼓:“打麻将肯定得赌钱,自己玩玩也就算了,怎么能让孩子参与?” 虎平涛解释:“其实今天这事儿吧!只要袁美华放低姿态,主动给魏金源他们赔礼道歉,我随便处理一下也就过去了。问题是袁美华死抓住她儿子被打这事儿不放。我看过那孩子的伤,魏金源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耳光虽说扇重了点,却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黑眼圈是因为孩子皮肤娇嫩,稍微碰下就变颜色。” “我挺赞成给那孩子一点教训,所以才说让他提前接受社会毒打。魏金源也答应赔礼道歉,袁美华这时候如果接受,双方达成谅解,事情就算过去了。” 孟辉偏头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那赌博呢?你不打算追究?” 虎平涛摊开双手:“三、五百块钱的输赢该怎么追究?你也知道,三千块以上才能立案。再说了,光是咱们辖区,你数数就有多少间茶室?你再看看全市、全省、全国……法律为什么没有明文禁止打麻将?老百姓平时需要娱乐活动。你让所有人都去公园、看电影、打篮球、外出旅行……你觉得这可能吗?” 孟辉明悟地点点头:“这话没错。” 虎平涛继续道:“暂且不提平时周末双休,就说过年、国庆大假。各处景点爆满已经不是新闻,很多人都宅在家里。现在普及网络,还有多少人看电视?他们总得找点儿娱乐活动吧?还有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不会玩手机也不会上网,除了打牌打麻将,他们实在找不到更多、更好的娱乐方式。” “所有对于打麻将,只要不是蓄意赌博,带有营利经营性质的那种,还是口头上警告一下就行。所谓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说的就是这个。” “既然袁美华觉得她那边占理,拒不和解,那我只能走程序,把这事儿连同聚众赌博合起来办。” “女人带孩子去茶室,只要老板有心,都会给点儿零食什么的哄小孩子开心。有得吃有得玩,那孩子会惹是生非吗?” “袁美华和魏金源他们打麻将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没必要为了几百块钱的输赢故意让她孩子在背后搞名堂。就像你说的,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家庭教育问题。偏偏袁美华拒绝和解,那我只能公事公办,涉事双方,加上经营茶室的老板,各打五十大板。” 孟辉笑道:“要换了是我,就不会像你想的这么远。打人和聚众赌博分开处理,也不谈什么人情。” 虎平涛也笑了:“人情还是要有的。既然是处理纠纷,就必须清清楚楚,令人服帖。还是那句话————具体看情况,看人。最重要的,还是看涉事双方的态度。” 话音刚落,斜插在肩膀上的通话器响了。 指挥中心:锦兴花园有人报警,请速赶往处理。 …… 虎平涛和孟辉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十一幢的电梯入口围着一群人,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保安。 虎平涛整个下午都没喝水,渴得厉害,顺路买了两瓶矿泉水,在电动车上就猛灌了一气,现在感觉好多了。他分开人群走进去,照例问:“出什么事儿了?谁报的警?” “我!”对面,一个身材圆胖的中年妇女气呼呼地回答。 虎平涛看了一眼停在她面前的那辆电动车,打开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关素梅。”她很是恼火地抬手指着斜对面,那里站着一个剪着短发,带着孩子,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女子,说:“还有她,姓张,住在我隔壁。” 虎平涛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问:“请问你的姓名?” “我叫张永芳。”女人双手扶着小女孩的肩膀,声音听起来有些弱:“这是我女儿。” 虎平涛低头做着记录:“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关素梅说话语调很快,她抢先指责:“我和这个姓张的都住在十二楼。按理说,远亲不如近邻,关系应该很好。可她偏要跟我对着干!每次我回家,她都不让我走电梯,非要堵着门不让进。” 张永芳蹙起眉头,语气平缓,音量也不高,整个人显得很文静:“不是不让你回家,而是你违反规定。” 关素梅显得很凶悍,指着张永芳张口骂道:“这电梯是你家的?我违反什么规定了?” 张永芳直言:“你推着电动车进电梯本来就不合理。” 关素梅怒道:“这是我的车,我放自个儿家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六二节 电动车 张永芳有些急了:“怎么可能没关系?电动车自燃爆炸的事故有过很多先例。公安局和派出所张榜告示,小区物业也到处张贴宣传。你看看这儿,还有外面的墙上,都有关于电动车燃爆事故的现场图片和说明。你这样做很危险。” 关素梅蛮横地嚷道:“我花钱买的电动车,我放我家里,这是我的事儿。” 张永芳认真地注视着她:“根据国家法律,电动车禁止驶入居民楼电梯。”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情况已经大体上清楚。孰对孰错,不难判断。 虎平涛边做记录边问关素梅:“小区里没有设置电动车停放区吗?” 她迟疑了一下,回答:“……有……在楼底下。” 张永芳在旁边补充:“我们这幢楼下没有,旁边九幢那边有个地下停车场。” 虎平涛注视着关素梅:“既然有停放区域,你为什么不把车停那边?” 关素梅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那边远,一来一去要走好几分钟。我每天上班早,下班回来也晚。从九栋那边过来,耽误时间不说,也很麻烦。” 张永芳冷冷地说:“你就是不想花钱办停车卡。” 关素梅怒视着她,开始耍无赖:“六十块钱停一个月,这钱你给我啊?我在这儿有房子,车也是我的,我停自己家里有什么错?” 张永芳平静地回答:“如果你不走电梯,自己扛着电动车走楼梯,我不会对此多说一个字。” 关素梅心中怒火更甚:“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十几层楼你爬给我看看?还扛电动车……你怕是脑子坏掉了。” 张永芳瞟了她一眼:“我不跟你这种没素质的人吵。” 她随即转向虎平涛,问:“警官,国家法律规定,电动车禁止驶入居民楼电梯。是不是有这么一条?” 虎平涛点了下头:“是的。” 张永芳问:“那我制止她的行为,这样做有错吗?” 虎平涛笑了一下:“当然没有错,而且你做的很对。” 说着,他拖长了腔调:“问题是……这事儿处理起来,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永芳疑惑地问:“为什么?” 虎平涛咳嗽了一下,解释:“先说对错吧!这事儿肯定是你对。但我们派出所只能进行监督监管,说到具体执行,还得靠小区物管。” 张永芳顿时明白了。她指了一下站在围观者群里的几个人:“他们是小区保安。还有他,他是这儿的物业经理。”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虎平涛把那几个人叫出来。 为首的物业经理不断搓着手,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讪笑。 虎平涛直言不讳:“年初的时候,我们派出所到你们小区进行安全检查。当时就对私拉电线、车辆不按规划停放、消防器材设施等问题做出处理。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当时检查不是虎平涛带队,可他看过检查记录和报告,上面罗列着所有辖区内居民小区的相关信息。 不等对方回答,他指着关素梅的电动车:“这楼层挺高的,住户直接走电梯把车子放家里。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管管?” 关素梅一听就急了,怒视着虎平涛尖叫起来:“凭什么啊!这是我自己的车!我平时骑着上下班,回来以后放自己家里,碍着别人什么事儿啊?” 虎平涛发出充满威严的声音:“你的行为已经对公共安全构成了威胁。” 关素梅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她扯着嗓子嚷嚷:“我怎么威胁别人了?我杀人还是放火了?” “你这样做的确有放火的嫌疑。”虎平涛平静地提醒道:“国家三令五申,电动车必须按照要求停放。尤其是居民小区,只能停放在指定的公共区域。电梯内部空间狭窄,一旦出了事,那就……” 关素梅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出了事儿我自己负责,用不着你操心。” 虎平涛反唇相讥:“瞧你这话说的。电梯内部起火爆炸、坠落、人命……这些事情你能负责?这是家破人亡的大事。你全家都得赔进去!” 关素梅面容有些扭曲,骂骂咧咧:“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大街上那么多的电动车,也没见有谁起火爆炸。就算出了事,那也是无良商家制造的电动车产品质量不过关,赔钱罚款是他们的事儿,跟我有狗屁相关?” 虎平涛盯着她,发出警告:“注意你的言辞。如果你不听劝说,继续肆意妄为,我将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关素梅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就是推着车走个电梯而已,多大的事儿啊!就这……你还要抓我?” 虎平涛加重语气:“我再说一遍————你的行为已经对公共安全造成了威胁。” 关素梅双手紧握着电动车把手,满面狰狞地吼道:“我就不信了,我推车回自己家,一没偷二没抢,我到底犯什么事儿了?你们警察办案也得讲究证据啊!” 说着,她指着张永芳连声怒斥:“你个死不要脸的臭货,我哪儿招惹你了?整天垮着个脸看谁都都是一副死样,老娘跟你有仇啊?” 她随即转向虎平涛,暴跳如雷:“来啊!有本事抓我啊!” 虎平涛没有生气,也没有爆粗口。他指着电梯入口,淡淡地说:“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大可以试试————只要你推着车进去,我就现场执法。” 众人目光纷纷集中到关素梅身上。鄙夷、冷漠、幸灾乐祸、讥讽、嘲笑……唯独没有同情。 虎平涛平静地笑了笑:“警察不会乱抓人,但只要是违法行为就必须根究。” 关素梅感觉脸都快丢尽了。她憋着气,抬手指着对面,顺着点了一遍:“好!好!好!你们全都联起手来对付我。” 她指着张永芳,恶狠狠地嚷道:“今天算你狠!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永芳毫不畏惧,转向虎平涛:“警官,您听见了,她威胁我。” 虎平涛也有些头大。 按照正常情况,话说到到这种程度,纠纷矛盾早已淡化。涉事双方就算没有达成和解,有错的一方至少也会主动退让。可关素梅的态度显然拒不悔改,而且还对另一方进行口头威胁。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往前走了两步,对关素梅认真地说:“电动车自燃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不知道你平时有没有看新闻的习惯,但只要你上网随便搜一下,就知道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关素梅刚才的确是急了,这才口不择言,说过之后她自己也有些后悔,听虎平涛这么一说,她脸上虽然带着怒意,说话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只是仍然气鼓鼓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的车子,我自己最清楚。平时我都做保养,收拾的很干净。上星期我才去专卖店里检查过电池,人家卖车的说了,性能良好,还能用上很长时间。” 虎平涛紧接着她的话头问:“谁说的这话?你让他写个保证书,签上名,摁个手印。还得加上如果你这车出了问题,他必须负全责。” “他敢吗?” 虎平涛有些火了,声音也比刚才大。他分开人群,走到电梯口旁边,指着紧闭的电梯门对关素梅说:“你自己看看,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限重一吨,差不多只能进去十个人。如果是胖点儿那种,最多只能七、八个。你这体型已经够胖的了,再加上一辆车,就占了电梯一半还多的空间。你倒是方便了,别人怎么办?” 关素梅依然嘴硬:“这电梯上下一趟也不慢啊!多等会儿不就行了。” 虎平涛直接怼她:“你的时间是时间,别人的就不是了?” “这一旦电动车在电梯里起火爆炸,所有人逃都逃不掉。” “还有,小区里明明设置了电动车停放区域,你为什么不停在那儿,偏要往家里推?” 关素梅语言战斗力虽强,却不敢招惹警察。她很不高兴地说:“这事儿你得问物业。那边停车一是位置远,这二嘛……他们收费不合理。一个月光停车费就得六十块,如果在那边充电。还要加收管理费,另外就是电费也比我在自己家里贵得多。” 虎平涛放缓语气:“有问题可以协商。既然你是业主,对物业管理方面可以提出要求和建议。但不管怎么样,这不是你推车电动车进电梯的理由。” 说着,他凑近关素梅,脸上露出温和的笑:“你这人脾气挺大的。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只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行了,把车推出去吧!挡在这儿大伙进进出出都不方便。” 虎平涛随即转向张永芳:“你做的没错,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制止。” 他又转向关素梅,劝道:“人家是好心才打电话报警。要换了别人,鬼才懒得理你这样做是不是有危险隐患。大不了我不跟你搭一个电梯,坐下一趟避开就是。所以你也别怨人家,平时还是好好相处,毕竟都是邻居。” 关素梅脸上憋得涨红,她实在抹不下面子,只好冲着张永芳点了下头,推着电动车转身离开。 纠纷解决,虎平涛把物业经理叫到一边,问:“你们小区怎么管理的这么差?连电动车都能进电梯?” 左右无人,物业经理说话也放得开。他连声叹气:“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做物业的收入全靠收取物管费。我当然知道国家明令禁止电动车上电梯,可在执行过程中阻力实在太大了。就说刚才那个姓关的业主吧!我和她打过很多次交道,很难缠的一个人。反正只要说到一个钱“字”,她总是爱理不理。” “业主就是大爷!上面有这样那样的政策,我们作为管理者,一方面要落实,另一方面要与业主之间搞好关系。这真的很难……而且我们不像你们,物业没有执法权,对于那些态度强硬,拒绝服从管理的业主,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 “总之……真的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他虽然是在诉苦,却也有根有据。 虎平涛思考片刻,正色道:“上面的法令必须执行,这个没有商量。这样吧,如果再遇到业主拒绝配合的类似情况,你就打我们所里的电话,我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 物业经理连连点头:“好的,这样一来就真太好了。谢谢你们。” 虎平涛继续道;“你们必须加强对小区电梯监控的检查力度,发钱一起制止一起。还有,最好是召开业主大会,把这项条例列入管理制度,对违规者进行处罚。” “好的,我这就下去布置。” …… 回所里的路上,孟辉边开车边发牢骚:“所长,不是我说你,今天这事儿……唉,你这是给咱们增加工作量啊!平时就够忙的了,以后小区物业那边再打电话,咱们就更没有休息时间了。” 虎平涛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事儿可不能马虎。你想想,一旦出了问题,那就是人命关天。” “毒1品案子归缉毒队管,凶杀的案子有刑警队,经济类的归经管大队,平时辖区治安就靠派出所。咱们古渡区下面那么多派出所,每个季度都按成绩划分排名,年底的时候还要根据平时分评优评先。谁也不愿意在自己的辖区内出事儿啊!” “如果是凶杀,谋财害命,也就罢了。毕竟那属于不可控的范畴。可电动车进电梯这个不一样。只要加强管理,就能从源头上对其进行遏制。平时咱们苦点儿累点儿,却能保一方百姓平安,如果年底考核分数上去了还能有奖金,多好的事情。” “任何事情从实施到形成惯例,都有一个过程。只要有了开头,并且把这种态势维持下去,就会形成群体效应。” “今天报案那女的,就是叫张永芳的那个,下次所里搞警民联谊的时候可以把她带上,做个小区代表什么的。像她这样对我们日常工作给予支持力度是很大的。” 第三百六三节 孕妇 话音未落,衣袋里传来有节奏的手机铃声。 看着虎平涛手忙脚乱拿出电话,孟辉笑着叹了口气:“你也真够忙的,这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处理案子……话又说回来,咱们所里大家伙儿都这样……忙啊……” 虎平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号码,随手点开通话键,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声音————“水中花”会所的老板傅跃辉。 “小虎,在干嘛呢?”他的笑声依然客套。 “上班。”虎平涛同样笑着打招呼:“傅哥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怎么,有事儿?” 傅跃辉佯装不高兴:“没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这人,年纪轻轻思想复杂,咱们之间就不能有点儿纯洁的友谊?” 孟辉不是外人,在这种场合虎平涛说话也没有思想包袱,他拿着手机开玩笑:“主要咱们都是男的,如果是异性就不一样了。男人之间的共同话题绝大部分都是烟酒。呵呵……傅哥你是打算请我吃饭?还是一起喝酒?” 傅跃辉说不过他,直接进入正题:“行了行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找你真有事儿。小虎,你现在在哪儿?” 虎平涛点头看了下手表:“我在外面处理案子,已经结束了。再有一会儿就会所里。” 傅跃辉道:“那我过去找你。” …… 回到所里的时候快八点了,傅跃辉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 虎平涛深感意外,笑道:“傅哥,看来你挺急的。究竟遇到什么事儿了?” 傅跃辉忙着回答,问:“你吃饭了吗?” 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正从电动车驾驶座上下来的孟辉,摇摇头:“我们刚办完案子,都还饿着呢!” 傅跃辉道:“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虎平涛连忙推辞:“别这样,千万别破费,食堂给我们留饭了。再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出去吃饭是违规的。” 傅跃辉想了一下:“那这样,我帮你们叫几个菜,这总行吧?” 虎平涛忍不住笑道:“看来你今天是铁了心要请客啊!” 傅跃辉有些不好意思,压低声音:“我是真有事儿要求你帮忙。我知道你不缺钱,你也知道我和你姐姐是老熟人。你说你工作忙没时间出去吃,那我就叫外卖,这不算违反规定吧?” 虎平涛实在不好拒绝,他想了想,回答:“那好吧!不过先说好,最多就是两个菜,喝酒免谈。” …… 傅跃辉显然早有准备,叫了一个烤排骨,一个雪花鱼片。 分量很足,所有没赶上晚饭的工作人员都有口福了。 三口两口扒完饭菜,虎平涛顺着桌子发了一圈烟,最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问坐在旁边的傅跃辉:“傅哥,说说,到底怎么了?” 傅跃辉边抽烟边叹气:“我那酒楼开的时间长了,虽说有老客户照顾,可来的次数多了就会觉得没意思。我一直在菜品方面下功夫,不断推出新品,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客人。” “我主打的是滇菜。以前的主打菜是汽锅鸡。你去我那儿吃过,不是外面那种掺水做假汤,而是真正用蒸汽熬出来的高汤。以前省城宴席讲究三冷荤、四热吃、四座碗、八小碗,还有十二围碟,后来就变成了十大件。” “其它地方也有做滇菜的。什么楚雄彝王宴、德宏土司宴、哈尼长街宴……总之地方特色,大家都是为了赚钱。” “我那里的菜品主要是各种野生菌。牛肝菌、青头菌、鸡枞、干巴菌、松茸……夏天大批量进货,放冷柜里保鲜,冬天拿出来解冻以后还能卖高价。另外还有沾益辣子鸡、羊肉火锅、菠萝饭、金钱云腿什么的。” 虎平涛笑道:“傅哥你今天是来做广告的吧?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吃的,故意馋我是不是?” 傅跃辉连忙解释:“我是想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些。做餐饮其实很麻烦,要保留老口味,还要推出新菜,所以我这段时间琢磨着进行改良,就从鲜花入手。” 虎平涛下意识地笑问:“菊花过桥米线?” 这是个滇省特有的梗。 傅跃辉摆了摆手:“主要是玫瑰花,还有白杜鹃、玉兰和桂花。改天你上我那儿去尝尝,味道真的很不错。”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是,搞鲜花菜品,搞出了问题?” 傅跃辉道:“这鲜花菜肴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就说玫瑰酱吧!咱们老省城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多人小时候也吃过。可鲜花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食材。单说玫瑰,品种很多,尤其是观赏类的玫瑰花,一部分是带有毒性的,不能入口。食用玫瑰就不一样了。可一般人很难分清这两者的区别。这样一来就会造成误食,轻者闹肚子,严重的还得进医院。” “我开店是为了赚钱,不是想要惹事上身。所以在推出新菜的同时,这方面我可是很重视的。”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所以我对外招聘了几个技术人员,专门研究鲜花菜肴。” “上个月,一个女的来公司应聘。我看了简历:她是东南大学毕业,主修植物学,上大学的时候还考了一个营养师证。她以前在斗南的一家公司上班,搞鲜切花批发。我看她的所学专业和能力都很不错,跟我这边的业务也对口,就把她留了下来。” 虎平涛吸了一口烟,问:“入职时间有一个月了吗?” 傅跃辉回答:“快两个月了。” 虎平涛顺口道:“傅哥你聘人的时候,有没有试用期?” “当然有。”傅跃辉道:“三个月的试用期,这是业内的规矩。” 虎平涛笑道:“您接着说。” 傅跃辉道:“这女的名字叫叶媛媛,文文静静的,很有书卷气。她工作能力很强,专门做了个具有针对性的市场调查,也拿出了相关食材的采购计划。” 说着,傅跃辉低头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你看看,就是这个。” 虎平涛伸手接过打开,迅速浏览了一遍,笑道:“这份计划书其实很粗浅。与其说是策划案,不如说是简单罗列了一些能食用的鲜花类食材。傅哥,你只要上网随便搜一下就行,用不着专门找人来做啊!” 傅跃辉对此有不同意见:“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网络上的图片与真实材料区别还是蛮大的。叶媛媛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我看了这份计划书挺满意的,打算等试用期满,就升她做部门主管,专门负责特殊食材的选购。” 虎平涛弹了弹烟灰,试探着问:“怎么,这个叶媛媛出问题了?” 傅跃辉慢慢皱起眉头,缓缓地说:“刚来应聘的时候,天气还热。那段时间白天都有二十六、七摄氏度。那天她穿了一件宽松型的罩衫,人看着也挺较小的。这穿衣服各人有各人的习惯,我一般不太注意。可等到她入职以后,上个星期,公司里一个副主管找到我,说这个新来的小叶有问题。” “那副主管是个女的,平时在公司里人缘很不错,做事情也很细心。平时公司上班,酒楼那边是两班倒,行政部门基本上是八小时工作制,也有加班的时候。提供一顿午餐,中午没事的时候就在办公室里休息。” 说到这里,傅跃辉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副主管告诉我————叶媛媛来公司快两个月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女的没有生理期?” 虎平涛听到这里愣住了,刚吸进去的一口浓烟没顺过来,直接进了气管,把他呛得眼泪直流,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孟辉在旁边听着也满脸懵逼:“没有生理期?这副主管火眼金睛吧,连这个都知道?” 虎平涛端起摆在桌上的杯子连灌了几大口,好不容易把胸前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带着沉重的喘息声,好气又好笑地傅跃辉道:“傅哥你公司里都是些什么人啊!打小报告也就罢了,怎么连人家来不来生理期这种事都要向你汇报?” 傅跃辉连忙解释:“你听我把话说完啊!那副主管跟我时间长了,是公司里的老人。公司员工平时吃住都在一起,她和叶媛媛都是女的,相互之间也处得来,也比较亲近。” “她告诉我,叶媛媛每天上下班,就带着一个包。平时在公司也没见她用过卫生巾。” “女人在这方面是比较敏感的,也看得很准。”傅跃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认真的表情,庄重又正式。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傅哥,我觉得你这简直是另类的癖好啊!人家用不用卫生巾,与工作能力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还有,你那个副主管怎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简直就是偷窥狂啊!” 傅跃辉用力一拍大腿,面露急色:“嗨!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说一半留一半,我怎么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傅跃辉咋了下嘴,压低音量:“你想想,什么样的女人,才不会来生理期?” 孟辉坐在旁边把话听了个清楚,他一直觉得挺好笑,就把这事儿当做脑筋急转弯,张口回答:“男人不可能有生理期,这个叶媛媛该不会是个男人乔装打扮的吧?” 他随即补充道:“要不就是她做过手术,以前是男的,现在是女的。” 虎平涛想的更多,他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连忙抬手冲着孟辉做了个制止动作:“老孟你别打岔,让我想想……” 片刻,虎平涛已经想到了答案。他转向傅跃辉,诧异地问:“傅哥,你的意思是说,这女的怀孕了?” 傅跃辉一个劲儿地点头:“你终于想到了。就是这样。” “我自认平时对大伙儿不错,公司里的员工,尤其是老人,忠诚度还是挺高的。因为叶媛媛是新人,所以那个副主管对她就特别留意。第一个月发现她没有使用卫生巾,就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怪。紧接着又过了两个多星期,她才跑来告诉我。” 孟辉满脸迷糊:“女人怀孕很正常啊!” 虎平涛左手弹着烟灰,右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解释:“老孟,你看问题的角度跟傅哥不一样。按照国家法律:单位不能辞退孕妇,而且还要在她生产与修养期间照发工资。” 孟辉这下明白了,可他对此事仍有疑问:“这也很正常啊!按照国家规定执行不就行了?”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你刚才没听傅哥说吗?这个叶媛媛才入职不到两个月,连试用期都没过。如果换了你是老板,聘用职工,来了一女的,你招她进单位上班,等到三个月以后试用期结束,签了正式用工合同,结果两、三个月以后她说肚子大了要生孩子,这时候你该怎么办?” 孟辉终于明白了,可逻辑思维还是没能转过弯来:“那……那就照章执行啊!” 傅跃辉一听就不乐意,连声叫屈:“凭什么啊!如果她是我公司里的老人,那我肯定按照国家规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问题是她刚来一个多月,而且求职面试的时候我特别问过她有没有怀孕。她亲口告诉我“没有”。” “我愿意做慈善,我每年都给贫困地区捐款捐物。可就算我再有钱也不能这么搞啊!她一旦提出要回家生孩子修养,至少就得歇半年。酒楼里还等着尽快推出鲜花菜肴,这样一搞,整个项目都得拖着。她要早说是怀孕了,我就另外找别人。” 傅跃辉愤愤不平地说:“这简直就是恶意欺诈,纯粹耽误事儿!” 虎平涛同情地看着他:“傅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傅跃辉气呼呼地说:“还能怎么办?让她卷铺盖滚蛋。” 虎平涛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这事儿已经查实了?” 傅跃辉道:“那天副主管跟我报告了以后,我就多了个心眼。” 第三百六四节 劳动纠纷 “因为叶媛媛综合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她刚进公司的第三个星期,我就让人事部那边给了她一份劳动合同。正式用工的那种,正常流程是走完考察期以后就签,她签完以后交回人事部,再回到我这儿签字盖章。” “那段时间我正好去了宣威收火腿。那边有几个朋友,听说我过去了,都要请我吃饭。轮了一圈,也顺带着散散心,于是多住了几天。等到回来以后,公司里事情多,又想着叶媛媛还在试用期,用工合同签字盖章的事儿就排在后面处理。” 说到这里,傅跃辉脸上露出庆幸的神情:“多亏了我把她的合同压下来,否则现在就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后来让人事部的找到叶媛媛,随便试探了一下,她承认了,的确是怀着孩子。” 虎平涛问:“傅哥,这事儿明明是你占理啊!怎么说是要我帮忙呢?” 傅跃辉叹了口气:“是这样……今天上午,我让人事部那边通知她不用再来上班了。” 孟辉感觉很意外,插话道:“开除?” 傅跃辉双手一摊:“这种人我留着干什么?先声明啊!我不是歧视妇女,我对正常工作期间怀孕生孩子的女职工没有偏见。但你不能骗我啊!面试的时候隐瞒不报,过后又说怀孕了,紧接着就大半年闲在家里什么事而不做光拿工资……这跟恶意诈骗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问:“这个叶媛媛找你的麻烦了?” 傅跃辉点点头:“她去人事部大闹了一场。说她已经签了劳动合同,公司不能开除她。” 虎平涛想了想:“既然傅哥你这边没有签字盖章,劳动合同就没有生效,她这理由说不过去啊!” 傅跃辉道:“所以我今天才过来找你,看看你能不能帮我解决一下这问题。” 虎平涛笑了:“这用不着我出面吧!就算她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傅哥你这边有理有据,她那纯粹是无理取闹。” 傅跃辉坦言:“叶媛媛说了,如果要开除她,她就把事情闹大,打电话叫电视台的记者来现场采访。” 孟辉在旁边听得直咂舌:“嘿!这女的挺厉害啊!” 虎平涛神情逐渐变得严肃:“如果是正常的维护个人权益,我双手支持。可她这样就过了。严格来说,这已经属于故意扰乱公共秩序的范畴。” 傅跃辉愁眉苦脸:“小虎,如果她真要搞事儿,我那酒楼的生意肯定受影响。对错输赢暂且不论,这餐厅口碑一旦坏了,以后就很难补救。我公司正好在你们派出所的辖区,所以……我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把影响减小到最低程度?” 说到这里,虎平涛也终于明白摆在傅跃辉眼前的困难。 开除叶媛媛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很简单。 问题是叶媛媛死死抓住她怀孕这一点做文章。 不是所有围观者都会从法律和制度方面考虑问题。 很多人用脚投票。 像傅跃辉这种开公司的商人,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好感。 有钱,就是一种罪。 虎平涛一语定音:“这样吧!傅哥你先回去,就按照你的想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如果那个叶媛媛真要闹事,到时候你打电话给我就行。” …… 翌日,上午。 刚过十点钟,就接到傅跃辉打来的电话:叶媛媛还真来了。 虎平涛带着孟辉赶到现场,上了楼,进了办公室,看到电视台的记者也在。 叶媛媛个头不高,看着应该刚到一米六。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罩衫,左手一直捂着肚子,情绪激动。 “你们凭什么开除我?” “国家有规定,不准以任何借口开除怀孕的女职工。而且必须在生育期间照发工资。” “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她的逻辑思维很清晰,俨然是受害者。 虎平涛走到正准备开机拍摄的记者面前,自我介绍了一下,笑道:“你们别忙着拍,先把情况搞清楚。” 带队主持人是个女的。她打量了一下虎平涛身上的制服,蹙起眉头:“我们有权进行采访,请不要阻止。” 虎平涛解释:“我没有阻止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们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来看问题。” 他随即道:“我和你们台里的邱治中是朋友。” 女主持人脸色稍缓,露出一丝笑:“原来是这样。我叫张娟,我和邱治中在一个栏目组。” 虎平涛笑着侧过身子,指着站在斜对面的傅跃辉:“这是傅总,这事儿他之前就跟我说过。因为这一带是我们所的辖区,所以我有责任和义务进行处理。” 傅跃辉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上了茶水,一边让人事经理把相关的文件拿出来,摆在张娟面前。 张娟看的很仔细。详细了解情况后,她颇为意外地问叶媛媛:“这么说,你入职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而且在面试的时候,你隐瞒了这一点?” 叶媛媛避而不谈:“我老公收入不高,家里经济压力大。我必须找一份工作。” 张娟对此觉得很不可思议,她指着叶媛媛签名的简历表上“是否怀孕”这一栏,又指了一下页末的时间:“这个“否”字是你填的吧?” 叶媛媛轻描淡写地说:“这与我要解决的问题之间没有关系。我咨询过律师,人家说了,我没有义务必须告诉公司我已经怀孕。因为这属于我的个人隐私,我有权选择告知或不告知。” 她强调:“我是正常入职,他们已经录用我了,我也签了劳动合同。他们凭什么开除我?” 傅跃辉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你故意隐瞒事实,欺骗公司,我为什么还要继续用你?” “还有,劳动合同必须双方签字盖章以后才能生效。现在只是你单方面签字,公司这边还没有走完流程,所以开除你也是合法合理的。” 听着双方争辩,张娟对事情经过已经大体有了了解。 她对傅跃辉和叶媛媛解释:“我们是民生关注的栏目,现在想把整个事件还原,同时进行拍摄,你们愿意接受采访吗?” 叶媛媛想都不想就张口回答:“愿意。” 傅跃辉下意识地偏头看着虎平涛,后者会意地笑了,对张娟道:“傅总的意思,只要报道公平公正,没有偏颇,他愿意配合。”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点需要说明。” 虎平涛从桌上拿起叶媛媛的入职简历表,指着其中一项表格:“请注意这上面的时间。所有聘用者都有三个月的试用期,今天是二十六号。也就是说,叶媛媛的入职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按照《劳动法》,企业不得在女员工怀孕期间,以无法胜任岗位为由将其辞退,但试用期除外。所以傅总辞退叶媛媛这件事,从法理上说是没有问题的。” 叶媛媛一听就跳起来,她又气又怒,指着虎平涛连声叫喊:“他给了你多少钱?你要这样帮着他?” “我是就事论事!”虎平涛严肃地说:“如果你觉得我的说法有问题,可以申请法律援助。另外,我建议这件事最好走法律程序,让相关的专业机构介入。”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关乎于法律和道德。”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能给予傅跃辉的帮助就这么多。 …… 录制的节目很快播出。 主持人张娟对整个事件做了详细描述,现场拍摄的画面及那份尚未盖章的劳动合同也证明了一切。傅跃辉和叶媛媛之间面对面的交谈,再加上“水中花”酒楼员工的证明,当地相关机构的参与和调查,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与过去相比,网络成了庞大的自由言论平台。 对于这件事,各种评论都有。 “这女的疯了吧!不上班光想着躺在家里拿工资,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小姐姐实在太聪明了。只有她这样的盖世英雄才能修理万恶的资本家。这是绝好的躺赢教材。可惜我是个男的,无法借鉴。” “建议酒楼老板报警,走司法程序。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劳务纠纷,而是涉嫌欺诈。” “凭什么要歧视孕妇?人家已经说了,她没有义务告诉公司自己是否怀孕。我查过,这样做是没有错的。既然公司已经将其录用,就必须按照《劳动法》的规定,支付她生育和修养期间的薪酬。” “做人要讲诚信,否则这个社会就乱了。” 议论没有一边倒。总的来说,绝大部分评论偏向于傅跃辉,对他给予支持和鼓励。 叶媛媛找了律师,告到了法院。 她很愤怒,连带着把电视台录制节目的所有人都恨上了。状告的相关责任人除了傅跃辉,还有民生栏目的主持人张娟。 张娟为此专门打了个电话给虎平涛:“我这次可是被你们牵连进去了。真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虎平涛手持电话,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吧!是叶媛媛打电话把你们叫来,我只是在现场维持秩序,说明情况而已。” 张娟在电话里娇嗔:“我不管,反正叶媛媛是因为你们才把我告上法庭。你要为此负责。” 这话听起来很古怪,感觉内容很丰富。虎平涛脑海中那股开玩笑的意思瞬间消失,认真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 “喂!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张娟顿时反应过来,又羞又气,在电话那端用力跺着脚:“我的意思是,作为补偿,你和你们派出所必须接受我们栏目组的采访。” 虎平涛恍然大悟,连忙改口:“原来是这样……好的,好的,这没问题。不过我们有规定,采访做节目必须先从上级部门那边申请,批准以后才能进行。” 张娟道:“放心吧!我知道程序,不会让你为难。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因为叶媛媛这次的事情在网络上引起了很大反响,我们台里的领导觉得这是个机会,只要扩大宣传……嗯,我指的是正面的那种,再加上相关部门的配合,就能搞成普法民生节目。” “如果观众反应好,说不定还会长期搞下去,办成专栏。” 虎平涛听得心里高兴,一口答应下来:“这主意不错啊!行啊!只要上面批准,到时候你们尽管来就是。我这边全力配合。” 张娟也是个爽快的性子:“那我先把与节目相关的一些问题发给你,你提前准备吧!” …… 孩子满周岁了。 在虎、苏两家人看来,这是头等大事。 虎碧媛早早就开始筹办周岁宴。 虎平涛不同意大操大办,认为这样不好。 可他的反对意见刚说了一半,就被虎碧媛以无比凌厉,排山倒海般的狂喷彻底压下来。 “我给我侄子、侄女办周岁宴,关你屁事!” “我花钱,我愿意,我高兴,你能把我怎么样?” 虎平涛想要张口争辩,却被虎碧媛接下来的话迎头暴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有你这种当爹的吗?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板着指头能都数出来。说真的,也就是琳琳能看上你,忍着挨着跟你一块儿过日子。要换了是我,早跟你离婚了。” 这是虎平涛最大的软肋。 除了老老实实承认现状,眼睁睁看着虎碧媛订酒店订餐打电话邀约亲友忙的不亦乐乎,他呆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逗娃。 苏小琳给这对双胞胎买了同样的衣服,这一点虎平涛觉得可以理解。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孩子的衣服基本上是粉色系? 虎慕霜是女儿,穿粉色倒也说得过去。 可虎志军是男孩…… 虎平涛很认真地对苏小琳说:“拜托,给我儿子穿点儿正常颜色的衣服好不好?” 苏小琳直接扔给他一件粉色男款T恤:“我买了一整套,总共三件,这是你的。” 虎平涛:“…………” 周岁宴的动静很大,来的宾客虽不如虎平涛结婚的时候那么多,数量却不算少。 第三百六五节 出轨的男人 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去逗弄一下俩孩子。 双胞胎的确很可爱,粉妆玉琢。 虎平涛发现自己被骗了! 苏小琳撒谎————她明明买了四件粉色T恤,而不是三件。 一家四口穿着同样款式和色系的衣服,顿时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苏小琳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白色热裤,白色运动鞋,简单大方,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因子,怎么看都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已婚妇女。 王雄杰在旁边看着羡慕嫉妒恨,他伸手冲着虎平涛腰上捅了一下,怀着满满的恶意,压低声音:“你媳妇还没成年吧?你胆子也太大了,小心人家告你知法犯法。” 类似的玩笑听多了,虎平涛早就有了免疫力。他眼皮都不抬,张口回应:“我今年十二岁,比她小三岁。你说这事该怎么算?” 王雄杰笑着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虎平涛露出邪恶的笑容:“女大三抱金砖,我故意的。” 王雄杰随即把话题转移到双胞胎身上:“晚上回去,给你儿子闺女好好洗个澡。” 他从来都是话中有话,虎平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为什么?” 王雄杰吸了口烟:“你瞧瞧,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你儿子闺女是今天的主角,无论是谁都要过去捏一下,亲一口。啧啧啧啧……俩孩子脸上全是手指印和口水,脏死了。” “要换了是我,早就张口骂人了。请你们过来吃饭,不是让你们过来用口水喷人啊!” “年轻的也就罢了,上了年纪就不一样,浑身是病。到时候传染给你儿子闺女,有你哭的时候。” 虎平涛被说得眼角一阵抽搐,心有余悸:“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他赶紧站起来,走到苏小琳旁边,凑近耳朵低语。苏小琳听完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虎碧媛那边窃窃私语。 这种事情虎平涛使不上力,交给老婆处理就行。 酒过三巡,罗宇来了。 虎平涛连忙招呼他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坐下,高兴地埋怨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这是特意给你留的位置。” 说着,他对王雄杰道:“王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同学罗宇。老罗,这是王哥,刑警队长。” 王雄杰顺手递了一支香烟过去,笑道:“以前就听老虎说过你。来,抽一根。” 虎平涛笑着抬手帮罗宇挡了一下,解释:“王哥,罗宇不会抽烟。” 罗宇却伸手把烟接过来,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把烟塞进嘴里,自顾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虎平涛看得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啧啧称奇:“老罗,你什么时候学会“吸1毒”了?” 上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都管吸烟叫“吸1毒”。 当然,这是开玩笑的叫法。 罗宇笑了一下,没有搭腔。他很快抽完那支烟,注意力转移到饭菜上。看样子他是真饿了,一个人包了半盆干巴菌炒饭,啃了半只盐焗鸡,还有火腿蒸乳饼、金枪鱼刺身、烤鸭、酸辣黄辣丁、小南瓜酿金针菇、三丁园子……他吃饭的劲头很猛,西里呼噜直往嘴里扒,旁边的人都看呆了。 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菜下肚,罗宇很是舒服地呼了口气,转过身,对虎平涛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赶着过来,从早上就没来得及吃饭……饿坏了。” 虎平涛连忙安慰他:“没事,没事,你吃饱了就行。你单位离这儿远,能赶过来就好。” 罗宇拿起摆在桌上的酒,将自己的杯子倒满,举起:“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孩子满月,我敬你一杯。”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罗宇伸手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老老实实地说:“钱不多,就是应个景儿,给孩子添点儿喜气。” 这种礼金是不用推辞的。虎平涛笑着将红包收下。 罗宇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压低语音:“对不住了,钱有点儿少。” 其实接过红包的那一刻,虎平涛摸着就很薄。估计里面只有两张钞票,可能是两张五十,也可能是两张一百。 今天参加宴席的客人,每个人随礼都不会少于一千。尤其是与虎碧媛相熟的几个朋友,要么是八千八百八十八的红包,要么直接金牌和玉饰。 虎平涛根本不看重这些。当年他离家出走,孤身来到省城,饿得没饭吃,要不是罗宇帮忙借了点儿钱给他,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维持。 他抬手搂住罗宇的肩膀,朗声笑道:“你跟我还这么客气?见外了不是!” 不等罗宇回答,虎平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低声问:“我看你这状态不对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自从上次执行任务回来以后,这是头一次跟罗宇见面。好几年了,他的变化很大。 眼镜度数日益加深,虽然年龄才三十左右,却有一种不惑之人的沧桑感。头发很少,已经露出了额际线,秃顶的迹象很明显。 虽然身上的穿着与虎平涛一样,都是T恤、短裤、运动鞋的搭配,但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已老旧。尤其是T恤领口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了线头。 罗宇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红河九九”。 这烟不贵,十四块一盒。 他点起香烟,慢慢地吸着。 良久,平静地说:“我离婚了。” 王雄杰耳朵很灵,位置又近,一听就对此上了心,隔着虎平涛又递了一根烟给罗宇。 虎平涛颇为意外地看着罗宇:“到底怎么回事?” 罗宇前些年才结的婚,在他之后。婚礼的时候虎平涛带着苏小琳去了,新娘无论家世还是相貌都挺不错的,应该是良配。 “这事儿怪我自己。”罗宇喷出浓浓的烟雾,声音透出无法掩饰的倦意:“我媳妇……我说的是我前妻,她不是那种喜欢在外面玩的人,性格很安静。但我不一样,我喜欢性情开朗的女人。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也可能是我和她相处时间不长,对这些事情也没太在意。” “后来结了婚,刚开始的时候有新鲜感。等到后来,两年过去了,分歧越来越大。” “她想生个孩子,但我觉得生了孩子负担就重,最好还是等过几年再说。” “她在事业单位上班,我在公司做推销。她上下班朝九晚五,我周末和节日经常加班。她说我不管家,我说我实在是没办法……老虎啊!我这工作性质你是知道的,应酬多,晚上基本上都是各种饭局。搞企业做推销,不喝酒是不行的。虽然我平时都注意控制酒量,尽可能的少喝,或者不喝醉,可回到家里总免不了带着酒气。” “她从不喝酒,说我这样对她不尊重。” 王雄杰凑过来,饶有兴趣地问:“所以每次你喝了酒回家,都是一个人睡沙发?” 这不是恶意的问话,而是半开玩笑的使气氛不那么沉闷。 罗宇知道王雄杰没有恶意,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还是挺照顾我的,每次都帮我烧好洗澡水……热水泡一下,酒散的快。”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那怎么会闹到离婚呢?” 罗宇吸了口烟,自嘲地笑笑:“她是个保守型的女人。无论公司年会还是在外面的饭局,她从不跟着我一块儿参加。而且干我们这行,吃完饭喝完酒,大多数时候都会约着继续去唱歌吃烧烤什么的。半夜一、两点回家是常有的事儿,甚至通宵。” 王雄杰听得直摇头:“兄弟,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不对了。” 罗宇没有争辩,他情绪有些低落:“现在想想,的确是这样。可那时候我只觉得是工作需要,何况我也没在外面花天酒地,也没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 “被她这么一冷落,我就更不愿意回家。甚至连平时打电话给她的心思也没了。” “前些年,我们公司推出新产品,我带着团队负责西南市场,往川贵方向跑得很频繁。公司要求我们把市场下沉到地州县区,就开着车往那边跑。” “泗州那地方你听过吧!以前是个县,后来升为地级市。我那边关系熟,去的次数多,每次都是早上开车出发,中午在距离县城十多公里的一个集镇上吃饭。” “水煮鱼是那里的特色菜。当地有好几个饭馆都在做。我们经常过去,就换着不同的馆子,尝尝各种口味。” “我就那时候认识了肖云。她是一家餐馆的服务员。她跟我年龄差不多,人长得……怎么说呢,不是特别漂亮,属于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眉眼很勾魂,主要是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也很放得开。”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好气又好笑,直摇头:“你啊……在餐馆里做服务员,性格不开朗能行吗?” 罗宇低着头:“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那时候我没这么多,只觉得肖云跟我很投缘,再加上去的次数多了……有一天中午,我多喝了几杯,尿急了上卫生间,那是个走廊,洗手间要一直走到最底。我进走廊的时候,她刚好从对面过来,我那时候也是酒精上头,就拉住她的手,说喜欢她。” “她没拒绝,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她也喜欢我。” “老虎,你能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吗?我脑子“轰”的一下就炸了。” “我老婆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就算是谈恋爱的时候,她也没这样对我。真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啊!关键是肖云那样做不是因为钱,我和她之间也没有那种交易。她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被女人喜欢,并且崇拜的男人!” 王雄杰听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这女的挺有天赋……如果换个环境……呵呵……” 罗宇听得莫名其妙,问:“王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雄杰笑着没解释:“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也知道,我是干刑警的。想法多,也比较敏感。呵呵……” 虎平涛在桌子底下踩了王雄杰一脚,转向罗宇:“后来呢?” 罗宇继续道:“那天中午吃完饭,我推说喝多了,让团队的其他人先去县城办事,我在镇上开了个房间休息。我留了肖云的电话,住店以后就打给她。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来了,在房间和我一起待到晚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虎平涛凝神问:“她要你对她负责?” 罗宇缓缓摇着头,神情很是感慨:“肖云很主动。我第一次发现,做男人是真正有成就感的,尤其是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相比之下,我老婆就是块木头,连声音都没有。” 王雄杰在旁边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一阵没来由的恶寒。 虎平涛抬手抚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凡事得往好的一面看。你和她……肖云,认识才多久啊!” 罗宇闷闷不乐地吸着烟,吞云吐雾:“现在想想,我当时的确很冲动。完事儿以后找了辆车,带着肖云去县城。连办事带玩儿,过了快一个星期。” “临走的那天,她问我还会不会回去找她?” “当时她那模样可爱极了。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心一横,直接说我要跟她结婚,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我老婆已经怀孕了……回家以后我跟她摊牌,她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打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两边的老人,她爸妈,还有我父母,两家人坐在一块儿劝我、骂我、求我……那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跪着,说只要不离婚,让她做什么都行。以前有什么不好,只有我说,她一定会改。” “现在想想,那是我最后的机会啊……可那时候我铁了心想要跟肖云过,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眼看着我就是一头无论如何也拉不回来的犟牛,她只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两个月以后,我娶了肖云。” “其实她也是离过婚的。她结婚甚至比我还早,乡下的规矩都这样,她儿子都四岁。” 第三百六六节 奇怪的一家 虎平涛听着直皱眉:“你的意思是,你被那个叫肖云的女人骗了?她跟你好的时候,没告诉你她有个儿子?” 罗宇摇摇头:“她没骗我。离婚和有儿子这些事,她一早就跟我说了。” 王雄杰在旁边越听越好奇,凑过来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结婚?” 罗宇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是真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对我虽然不是百依百顺,可无论做什么,都能让我感觉心里痒痒,忍不住想要搂着、抱着。” “后来我让她辞职,跟着我来省城。因为是二婚,她又是那种情况,所以我们没办喜酒,只是家里人聚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那现在呢?”虎平涛看着满面倦容的罗宇,同情地说:“看你的样子,过的似乎不太好。” 罗宇叹了口气:“以前我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洗衣服、擦地板、打扫卫生、煮饭炒菜,家务全被老婆包了。不夸张地说一句:真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得像大爷。虽说她性格冷淡,可说起这方面,实在没得挑。” “我和肖云刚结婚的时候,她手脚还是勤快的。可后来就渐渐不怎么做了。” “我觉得一个男人做点儿家务也没什么。既然是我喜欢的女人,我自己多做点儿也是应该的。我经常带着她儿子出去玩,给那小子买各种零食和玩具。我和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赚钱养他,是正儿八经的继父。” “我让他叫我“爸爸”,小家伙却怎么都不愿意。说我不是他真正的爸爸。” 王雄杰插嘴:“肯定的啊!那是别人的儿子,你怎么捂都捂不热。” 罗宇仍然低着头:“后来我前妻生了……是个女儿。我去医院看了,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买了一箱婴儿奶粉送过去,为了这事儿肖云还跟我吵了一架,说起跟她余情未了。” “反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懒得解释。” “就这样,磕磕碰碰过了两年。” “自从结婚以后,肖云就什么都不干了。她不愿意出去上班,说我是男人,必须养家。现在家里的一切花销全靠我撑着。肖云变得越来越懒,每天早上睡到十一、二点才起来,吃过饭就去附近的茶室打麻将,连锅碗瓢盆都不洗。” “你能想象吗,我每天晚上下班回家,还要帮她洗早上吃过的那些脏碗筷!” “眼瞅着她儿子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那小子上幼儿园就不省心,经常打架。老话说得好:从小看到老。我本想给他找个好点儿的学校,可想想又有些不愿意。那小子直到现在都没叫过我一声“爸爸”,摆明了是个养不熟的野种。我吃多了才会帮他,何必呢?” “反正不是我亲生的儿子,以后估计他也不会养我。” “我每个周末都会去前妻那里看孩子。女儿虽然小,却早早学会了叫我“爸爸”。每次见她,她都会抱着我的脖子不肯放。” 说到这里,罗宇扔掉烟头,把空酒杯倒满,一饮而尽。 他泪流不止:“老虎,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就想着跟肖云离婚,然后跟我前妻复婚。我是真后悔啊!那么好的一个女人,硬是被我赶出了家门……就像那句话说的,只有失去以后才明白那是最好的。” 王雄杰在旁边也叹了口气:“兄弟,不是我说你,现在想离婚……难了。你现在的老婆摆明了要你养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出轨一时爽,后悔一辈子啊!” 虎平涛轻轻拍着罗宇的背,低声劝道:“少喝点儿。你回去以后还是和她好好谈谈,两个人好聚好散。如果她要经济补偿,在你觉得能接受的前提下,答应就答应了。需要用钱就跟我说一声,别的忙我帮不上,这方面还是没问题的。” 罗宇感激地看着他:“谢谢。” 虎平涛摇头道:“说这种话就见外了。当年我在省城,要不是你借了我一笔钱,我也不会有今天。” 王雄杰开玩笑归开玩笑,他认真地说:“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家庭。离婚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要是再想复婚就难了。” 他对着罗宇举起杯子:“来,走一个,一醉解千愁。” …… 孩子大了,也过了哺乳期。 奶粉还是要吃的。每人每月两大罐,加起来就是四罐。 奶嘴总是被双胞胎嚼烂,奶瓶却还是原来的,没换过。 虎平涛上班没事的时候就会掏出手机,滑开页面,看着苏小琳之前录好,或是发过来的视频,乐呵呵地看着。 一岁多的孩子在大床上爬来爬去,要不就是双手端着奶瓶喝个没够。要么哥哥踹妹妹屁股上一脚,要么妹妹张着嘴,抓住哥哥的胳膊当做猪蹄似的一个劲儿啃……反正都是奶娃娃,纯粹闹着玩,没有伤害。 谭涛凑过来看,一看就惊叹:“都说这孩子随爹,你家这两个也一样哈。你看这又咬又踢的……怪不得你姓虎,哈哈哈哈!” 虎平涛慢悠悠地转过身,抬手轻轻摸着下巴,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信不信我把你当做肥羊,嚼吧嚼吧咽下去?” 谭涛对此毫不畏惧,转过身,用屁股对着虎平涛:“来啊!往这儿咬……哎,你说了要咬就一定要咬啊!正好我一个多星期没洗了,内裤都没换过。你尝尝,原汁原味的。” “滚!”虎平涛从办公桌上随手抓起一个文件夹,用坚硬的边角冲着谭涛屁股上狠狠顶了一下。 他装作很痛的样子,发出惨叫。 摆在桌上的座机响了。 虎平涛站起来,拿起话筒,随口应答后将话筒放下。 他转过身,对谭涛鄙夷、暧昧、开玩笑地说:“关口村暂住房那边有人报警,我跟王贵过去看看。你好好守在家里,好好洗干净了,等我回来吃。” …… 暂住房离正在拆迁改建的关口村不远,开着电动车十分钟内可以赶到。 敲开三幢七零二室的房门,虎平涛依例出示了证件,隔着防盗门问:“出什么事儿了?”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天热,他穿着T恤短裤,趿着拖鞋,打开防盗门让警察进来的时候,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没什么大事儿,已经解决了。真不好意思,大热的天让你们白跑一趟。”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两边矛盾或者口角,当时互不相让,火气上来就拿出手机打一一零报警。可过了几分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样做实在没有道理,于是双方和解,等警察赶到现场,问题已被涉事双方自行解决。 这不同于报假案或报假警。但有一点:这的确很浪费警力,某种程度上也有消耗资源之嫌。可是从服务大众和老百姓的角度来看,警察只能,也必须任劳任怨。 虎平涛站在门口,王贵站在后面打开执法记录仪。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只要有人报警,派出所就必须出警。而且很多案子表面上看似解决,实际上可能是案犯威胁受害人,使其不敢发声……所以多看看,多逗留几分钟,多仔细观察,很有必要。 虎平涛走进房间,四下打量。 因为是区上统一安排的过渡性房屋,这边的暂住房在面积和规划上差异不大。都是三居室,有配套的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都很普通。 站在客厅靠走廊的位置,隐隐可以看到内屋还有另外两个人。从衣着款式和颜色判断,应该都是女的。 虎平涛转过身,正视着中年男子:“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还有,谁报的警?” 对方连忙回答:“是我报的。我叫杨健。” 说着,他转身冲着卧室方向喊了一句:“媳妇儿,把我的身份证拿来。” 片刻,一个很壮实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将身份证递给杨健。 “壮实”这个词真没用错。这女人个头与她丈夫差不多,上臂很粗,丝毫没有女性常见的纤弱感。腰部和臀部宽厚程度几乎没有区别,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有力气,甚至下地干活也不输于男人。 她把身份证往杨健手里一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别找我要,我又不是你的管家婆。” 随即转过身,她面对虎平涛和王贵,脸上露出笑容:“真不好意思,你们辛苦了。” 虎平涛看了一下身份证,验明无误,还给杨健,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这对夫妇,试探着问:“家里就你们俩,孩子和老人呢?” 杨健回答:“孩子出去玩了,我妈在里面。” 说着,他抬手往卧室方向指了一下。 虎平涛微微点头,注视着妇人:“你的身份证呢?” 妇人连忙从衣袋里拿出,递过去。 她叫王翠凤。 身份证没有问题。 虎平涛将证件还给王翠凤,认真地问:“之前为什么打电话报警?如果遇到困难,我们警察会帮助解决。” 杨健连忙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媳妇跟我妈吵了几句。” 王翠凤脸色有些不好看,在旁边附和着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虎平涛做事很仔细。他没有轻易相信这对夫妻,继续对杨健说:“这样吧,反正我已经来了。你把你母亲叫出来,我想当面问问她。” 杨健脸上露出犯难的神情,他不断搓着手,慢吞吞地说:“警官……这……我都说了事情已经解决,没这个必要吧!” 虎平涛的态度很坚决,说话语气也不容置疑:“还是把老人带出来吧!我们出警必须做记录,还要签字的。” 杨健下意识看着站在旁边的王翠凤,妻子却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转身不看他,鼻孔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杨健有些无奈,只好转身走进里屋,带出一个上了年纪,看似七十左右的老妇。 虎平涛依照常例,问了老妇几个问题。 对方回答的都很正常。 最后,虎平涛让杨健在笔录上签字。 …… 走出房间,进了电梯。王贵对虎平涛说:“所长,这家人有点不太对劲儿啊!” 虎平涛轻声笑道:“你也看出来了?” 王贵点点头:“那老太太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这不是被儿子骂了,就是被儿媳妇训过,准没假。”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如果只是口头上骂几句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被打过……所以我让那男的把老人带出来。原本想着老人见了我们可能会说实话,可到了最后她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王贵若有所思道:“家庭纠纷……咱们不好干预啊!” 虎平涛侧身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家暴,那就不一样了。” 电梯到了一楼,两人边说边走了出来。 王贵皱起眉头:“家暴?对老人动粗?” 虎平涛解释:“看样子,不像是她儿子,也就是杨健干的。他从里屋把老人带出来的时候,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动作很慢,小心翼翼,不像是长期虐待的那种。” 王贵听了不禁笑道:“那女的一看就不好惹。那胳膊,还有腿脚,比我的还粗。要真动起手来,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她。”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看这一家子……就说杨健和王翠凤吧,应该属于讲道理的那种。如果没事他不会打电话报警。” 王贵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所长,你的意思是……” 虎平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情没搞清楚,咱们也别忙着回去。这种家庭纠纷看起来不大,可如果真出事了,极有可能人命关天。这样吧,去村委会走一趟,找村长和支书了解下情况。” …… 张家良是关口村的老村长。以前廖秋担任耳原路派出所长的时候,虎平涛就见过他。一来二去,彼此很熟。 找到人,说明来意,张家良听了以后抬手一拍大腿:“你是说三幢七零二,老杨他们家?” 虎平涛点点头:“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家只有三个人。” 第三百六七节 这事你们别管了 “儿子、儿媳妇,还有一个老太太。” 张家良道:“老杨头死的早。那是个酒疯子,真正有酒瘾的那种。平时吃个早点,就着米线面条都要喝二两的那种。用时下的话来说:不是正在喝酒,就是走在去喝酒的路上。” 虎平涛笑道:“老村长,你的意思是,他儿子杨健也喜欢喝酒?” 张家良把眼睛一瞪:“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听我慢慢跟你解释。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其实你刚才说杨健报警,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杨头以前在村里属于二流子那种类型。我指的是早年,村里还有土地,大伙儿都种着庄稼那会儿。老杨以前好吃懒做。八几年……差不多就那个时候吧!村里还没划归城里,也没有城中村的说法,每年村里都要分粮食,口粮,一年吃到头的那种。家家户户都挺金贵的,粮食分到手就赶紧存起来,还得粗细搭配着一块儿吃。” “可老杨倒好,每年都要分出五十公斤包谷自己烤酒喝。不管粮食够不够吃,酒是一定要喝的。他每年都要在村里借粮,第二年又还回去。就这样年年借,年年还……不过他这人有个好处,不会说是借了以后赖账。所以大伙儿虽然都不喜欢他,却在这方面没话说。” “后来上面允许搞多种经营,老杨日子才慢慢变得好过。他祖上其实是手艺人,做糖画的。老杨自己弄了个糖画挑子,农闲的时候走街串巷卖糖画,很是赚了些钱,这才娶了老婆,也就是你们之前见过的那老婆子。” “她叫罗桂芬,是邻村嫁过来的。肚皮还是很争气的,嫁过来的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孩,后来才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杨健。” “杨健他大姐早年就出嫁了。按照村里的习惯,男人在家里才是顶梁柱。其实老杨家里的人员情况很简单,在村里也能算是富户。后来杨健结婚,老杨头寻思着要给儿子找个好的,就托了媒人,也花了些钱。” 说到这里,张家良故意停了一会儿:“杨健的前妻,叫余秀珍。” 虎平涛和王贵一听,都愣住了。 “前妻?” “他结过两次婚?” 张家良点点头:“那女的是个孤儿。家里没老人,也没什么亲戚,正好符合老杨头的要求。老杨那人心眼儿挺多的,他觉得如果儿媳妇家里没人,就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也会老老实实跟着他儿子过日子……其实吧,这想法倒也没错。余秀珍那孩子长得不错,相貌周正。她从小跟着她舅舅长大,在亲戚那边被当做拖油瓶,所以性格上就内向,身子骨也瘦瘦小小的。嫁过来,两边都很满意。” 张家良点起一支烟,对虎平涛说:“你想想,一个从小没爹没妈,在亲戚家里长大的女孩子,性子肯定是很绵软的。她嫁过来那些年,做事情麻利,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下地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插秧浇水就不说了,就说农忙的时候,收麦子,那一捆就是三、四十公斤啊!人家照样往肩膀上一扛,比老爷们还能干。” “就这样的媳妇儿,谁见了不挑大拇指?都说老杨头好眼光,找了个让人没话说的好女子。” “可罗桂芬不喜欢这个儿媳妇。” 虎平涛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余秀珍没有娘家人。”张家良边抽烟边解释:“这村里人都看各家各户的背景。家里要是人口多的,平时说话也理直气壮,就算没理也能给你找出几分理来。” 王贵在旁边听着好笑:“那不成歪理了吗?” 张家良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歪理,你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谁让你家里没人呢?人家随便喊一声,家里五、六个男人站出来。这还算是少的,多的能有十几个,加上各种拐弯抹角的亲戚,随便拨拨人头就能过百。再说以前可不像现在,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情警察都要管,以前没有手机,打电话也不方便,遇到事情就比谁家人多,谁的拳头大。” “所以像余秀珍这种女子嫁过来是很吃亏的。虽然她长得漂亮,人也能干,可罗桂芬这个婆婆就是不喜欢。嗯……也不能说是不喜欢,而是罗桂芬觉得她没有娘家人,故意欺负她。” “那时候村子还没拆迁,老杨头住我家斜对面。余秀珍每天一大早下地干活,掏厕所堆肥,下地挖菜,回来以后淘米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大家子几乎都是她在照顾,就连她丈夫杨健也闲着。” “我儿子看着是真羡慕啊!说是以后必须找个像她这样的媳妇。”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子,还是被罗桂芬天天指着鼻子骂。,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余秀珍因为小时候的生长环境,还有性格方面的问题,一直逆来顺受。罗桂芬当婆婆的正是看中这一点,得寸进尺,张口骂她是个贱种,三锤打不出一个屁……不仅如此,还撺掇着她儿子杨健一块儿打。” 虎平涛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真打?” 张家良道:“我亲眼看见的,村里很多人也看见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杨健也不像话,年纪轻轻就跟他妈一起,为了一点儿小事情,抬脚把媳妇儿踹出好几米远。罗桂芬经常不给徐秀珍饭吃,还故意恶心人,把饭菜摆馊了才给她吃。为了这事儿,余秀珍哭着找过我老婆好几次,我老婆偷偷塞给她馒头,也时不时的把她带回家里,弄点好吃的给她改善生活。” “在那个家里,余秀珍真正是当牛做马啊!可老杨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是真正甩手不管。一方面老杨觉得儿子大了,这些事情他插不上嘴;另一方面,老杨平时在面做糖画赚钱,有钱了就下馆子喝酒,家里交给罗桂芬。不过老杨做事情还是挺有分寸,有时候罗桂芬虐待儿媳妇实在过分,他也会站出来制止,说上几句。” “后来老杨因为喝多了,挂了。家里就真没人对余秀珍好了。” “再后来,就连余秀珍她舅舅也看不下去了。找上门来,闹了一次……严格来说也不能算是闹,就是找亲家说道说道。” “那时候老杨已经去世了,家里真正是罗桂芬一个人说了算。亲家上门说这种事,在她看来觉得很丢面子,于是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哭着喊着要他儿子离婚。” “村里面出了这种事情,村委会一般来说都要过问一下。毕竟那时候村里已经没有农田了,在城里就得守城里的规矩。”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上门调解,两边都谈到要离婚了,罗桂芬那个老婆娘还在给儿媳妇立规矩。说什么不跟她儿子离婚也可以,但必须每个月给她五千块钱,还要把余秀珍结婚前她家里的房子过户,房本上落她儿子杨健的名字。” 王贵听了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跟直接抢钱有什么区别?” 张家良叹了口气:“当时你没在场。余秀珍那孩子真的是受够了,直接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她实在受不了了,这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求我帮忙尽快离婚。” 虎平涛在旁边问:“所以离婚那事儿很顺利?” 张家良道:“岂止是顺利,两边就签了个字,然后直接去民政局。整个过程没吵没闹。拿到离婚证的时候,余秀珍那孩子还给我磕了个头,一直跟我说谢谢。” “后来呢?”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 张家良继续道:“这男人嘛,总得成家立业。杨健跟他妈硬生生的把好好一个女子逼走了,他必须得找个老婆,于是罗桂芬托了媒人,杨健再娶,也就是他现在的媳妇王翠凤。” “王翠凤是麦地村的,家里殷实。人虽然长得没有余秀珍漂亮,但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相亲的时候,罗桂芬整体上对她很满意,而起王家给的嫁妆也不少。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罗桂芬这个婆婆作威作福惯了,等到王翠凤这个儿媳妇进门,她也想要像以前那样随意拿捏。谁。” “谁知道王翠凤根本不是个善茬,刚进门第二天,就跟婆婆干上架了。” “那天的起因,是罗桂芬让新媳妇起来做饭。罗桂芬很霸道,故意给王翠凤立规矩,大清早五点钟就去敲门,让新媳妇起来烧火。王翠凤当然不愿意,说天还没亮,吃什么饭?罗桂芬这人也挺有意思,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还用板凳砸,用火钳敲着破脸盆,总之怎么响就怎么弄,根本不给新媳妇睡觉。” “后来,罗桂芬觉得不过瘾,就开始骂。老婆子骂人很难听,顺带着连新媳妇家里人一块儿骂上了。王翠凤在屋里一听就火了————骂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可骂人爹妈就没法忍。她直接开门冲出来,迎面一个耳光就甩过去,直接把罗桂芬打懵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张家良:“老村长,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儿,你怎么这么清楚?” 张家良解释:“我之前不是说了嘛,老杨头他们家跟我对在斜对面。这罗桂芬就是个泼妇,而且属于那种喜欢闹事的类型。她闹起事情来根本不怕大,而且围观的人越多,她就越闹腾得厉害。都说“家丑不外扬”,可她偏要反着来。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她敞开门了打骂儿媳妇,早就习惯了。有人从她家门口路过,她还故意嚷嚷着让人进去看看,评评理……反正好坏都是她说了算,余秀珍性子懦弱也不敢还口。” “那天一大早,罗桂芬早早就打开大门,所以她骂新媳妇的时候,包括我在内,很多人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王翠凤真正是人狠话不多。一个耳光扇过去,罗桂芬还在满脸懵逼,她扑过去就把两只手往罗桂芬嘴里塞,直接抓住两边腮帮子,狠命地撕。” 张家良边说边比划:“老娘们儿打架,就这样,大拇指抠进去,管你舌头牙齿什么的,抓住嘴皮子就往两边撕。那力气大的连罗桂芬舌头都被逼的往外翘,脖子耳朵后面还用指甲狠狠划了好几道,全是红印子。” 虎平涛和王贵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全是可怕激烈的战斗场景。 张家良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王翠凤直接把她婆婆的嘴扒开,往里面吐唾沫,边吐边撕还边骂:你个老贱1货,让你嘴贱……我们在外面看呆了,谁也不敢上去劝。” 王贵好奇地问:“罗桂芬她儿子呢?就是叫杨健的那个,他应该在场吧?他不管吗?” 张家良道:“杨健在旁边也看傻了。等到想起来过去劝的时候,王翠凤已经把罗桂芬扔开,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冲着杨健骂个不停。反正意思就是嫁过来第一天,婆婆就来了这么个下马威,以后这日子没法过了。” 虎平涛笑着问:“结婚第一天就闹离婚?” 张家良摆了摆手:“只是口头上说说。不过王翠凤是真厉害,张口就说如果要离婚,杨家的财产得分她一半。不答应的话,她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都会过来帮忙,家里还有一大帮亲戚,加起来至少两百多号人,让杨健自己掂量。” “不是我看不起杨健那小子。以前余秀珍在的时候,他帮着他娘虐待人家。现在换了个狠的媳妇,他像个鹌鹑,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 虎平涛问:“后来呢?” 张家良又点起一支烟:“这事儿过去以后,罗桂芬收敛了一些,她逢人就诉苦,说是在家里被儿媳妇如何如何的虐待。她家的事情村里人都清楚,反正谁也没法管,也不愿意往上凑。罗桂芬是真正遇到了能收拾她的人————王翠凤结婚以后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后来虽说偶尔煮个饭,洗洗衣裳,但家务总的来说就那样。” 第三百六八节 重金求子 “杨健是个有卵子没胆子的男人。他被媳妇整怕了。听说夫妻俩私下里也干过架,可杨健怂得很,根本不是王翠凤的对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王翠凤直接放出话来————再敢这样就回娘家叫人过来,把你老杨家掀个底朝天。” “后来,王翠凤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揽在手里。杨健在外面上班,工资必须全部上缴。罗桂芬毕竟是他老娘,他偷偷给了罗桂芬几次,其实钱也不多,每次就几百块,偏偏被王翠凤知道了。” “那件事情闹得很大。罗桂芬和王翠凤都是大嗓门,平时吵吵嚷嚷,别说是左右邻居,就连住在附近的人都能听见。那天婆媳俩先是为了钱的事情互相对骂,罗桂芬怕被打,就从家里跑到外面街上,却不甘心以后家里的钱都被王翠凤收走,就在外面口口声声让大伙儿帮着评理。” 虎平涛听着直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外人是没法说的。” 张家良继续道:“所以我就说这事儿你们管不了!王翠凤还是顾忌脸面的,没有追出来与罗桂芬对骂。可罗桂芬越说越难听,她嘴巴真的很贱,骂着骂着又把王翠凤娘家人给带进去。当时外面人多,圈子里里外外至少有上百人。王翠凤实在忍不住了,冲出去,一把抓住罗桂芬的头发,直接把人按翻在地上。” 说到这里,张家良站起来,走到沙发扶手的位置,分开双腿坐了下去,现场演示:“当时就这样,罗桂芬被王翠凤按在地上,一屁股压住腰,直接坐上去。后面是罗桂芬的头,这边……就是我前面,是罗桂芬的屁股。王翠凤脱下脚上的鞋,冲着她婆婆屁股上没命地抽,一边抽还一边骂,罗桂芬被被打得哭天喊地,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力气嚷嚷,后来被打惨了,一个劲儿地哭着哀求。” 王贵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没看出来啊!这王翠凤是个狠人。” 张家良却对王翠凤的这股狠劲颇为欣赏:“如果不狠,还真治不了罗桂芬这种人。那天的罗桂芬的样子你是没见着,披头散发,脸上全是泥,她趴的那块地上刚好有泡狗屎,具体糊在脸上还是嘴上就真不好说了……好不容易被王翠凤放开,站起来的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从那以后,罗桂芬在村里就变得老老实实。只要王翠凤一瞪眼,她这个婆婆就吓得直哆嗦,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贵道:“要我说,这就是现世报,活该!” 张家良道:“所以今天这事儿,我估摸着肯定是婆媳俩又干起来了。罗桂芬应该是趁着王翠凤不注意的时候,在她儿子杨健面前说了坏话,结果被王翠凤知道了,又打又骂的……杨健在旁边看不过去,这才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皱起眉头,说:“打人是不对的……” 张家良不这样认为:“说句实在话,王翠凤这女子做人挺厚道。你可以去村里打听打听,其实她在村里口碑不错,做事也很公平。杨健虽说有些怕她,却毕竟是个男人。现在是法治社会,王翠凤娘家人多,的确是个倚仗,可她平时在村里从没用这个威胁别人。杨健在家里,日子过得也还可以,否则俩人早离婚了。” “我是早就看出来了:王翠凤凶狠霸道,其实只针对她婆婆罗桂芬一个人。毕竟是罗桂芬把那些事情做在前头,王翠凤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想想,哪有刚进门新媳妇天不亮就起来做饭的?罗桂芬当年也是从小媳妇熬过来的,现在变成婆婆了,就开始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呵呵,都是报应啊!” “这人嘛,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这新媳妇刚进门,就被婆婆给了一个下马威,这种事情换了是我也忍不下去啊!” “所以这事儿你们也别管了。你要跟她们讲法律,她们就跟你说道理。两个老娘们,耍嘴皮子你们根本不是对手。别说是王翠凤了,就连罗桂芬你们都斗不过。就算把人带回派出所,屁大点儿事情她们能给你嚷嚷一整天,到时候你们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就陪着她们喷吐沫星子。” “讲真,你们警察里里外外都插不上手,说不定还会好心办坏事。” …… 回到所里,王贵去停车,虎平涛口渴得厉害,就没去所长办公室,直接进了一楼的办公大厅,走到饮水机前,拿了个纸杯,接了水,慢慢地喝着。 派出所管理当地户籍,专门分出足够的人手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大厅里人多,主要是来办理与户籍相关的事儿。“凹”字形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带班民警和三位辅警,所有办事的人都排着队,从一号位按顺序来。 就在虎平涛喝着水的时候,一个身穿褪了色的迷彩服,鞋子上沾满泥土,看似民工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虎平涛随口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儿吗?” 汉子有些犹豫,以很慢的动作,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 标准的A4规格,透过纸张背面,隐约可以看到正面印着一张照片。 汉子就站在排队办理户籍的人群旁边。他拿出这张纸的动作非常小心,虎平涛是所长,扛着一级警司的肩章,两人对话引起了旁人注意,就颇为好奇地探头过来,想看看汉子手里的那张纸上究竟是什么内容,却被他发现了,迅速将那张纸紧贴在胸前,避开周围探寻的目光。 他往虎平涛那边走了两步,凑到近处,不太好意思,也很是焦急地低语:“我……我跟我女朋友联系不上。能不能……请你们帮着找找,打个电话给她?” 这要求很特别。虎平涛听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打电话?既然你有她的电话号码,自己打了问不就行了?” 汉子仍然把那张纸紧紧捂在胸前,期期艾艾地说:“我女朋友……她在港城……” 虎平涛顿时瞪大了眼睛。 王贵刚好也从外面进来,大体上听了个清楚,也站在原地,微微张嘴,满面惊讶。 虎平涛觉得这事儿不简单,问:“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汉子老老实实回答:“我叫薛有禄,在旁边的建筑工地打工。我虽然有我女朋友的电话号码,可是现在打不通,发信息她也不回。都好几天了,我担心她在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才过来找你们帮忙。” 看着薛有禄满面担忧的样子,虎平涛指着他捂在胸前的那张纸:“你拿的这是什么?” 薛有禄认真地回答:“这是我女朋友的照片。” 说着,他避开周围的目光,将那张纸小心翼翼递过来。 虎平涛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他强忍着笑,但憋得很难受。 这是公众场合,自己又是派出所长,必须注重形象。他只能转过身,面对着墙壁,抬手捂着嘴,活动着面部肌肉,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张纸上的确印着一个美女头像。 至于内容……很常见。 关键是位于照片和正文上方的四个黑体大字————重金求子。 照片上的女人真的很漂亮,高鼻梁鹅蛋脸,樱桃小口皮肤白皙,眼睛黑黑的,手指细细的,九十分的颜值足以碾压大多数女明星。 最上方的标题,用的是五号字,红色,加粗:人间自有真情在,好人一生平安。 往下,是醒目的八号字体,黑色,同样加粗:重金求子。 第三行用的是七号字,也是红色————一个手机号码。 再往下,是内容。 本广告由律师事务所代理,女士已交付保证金两百万(红色数字,后面皆是)。如有违约,由律师事务所承担法律责任。工商号(口口口口),公证号(口口口口),本广告已公证,负法律责任。 杨玉娇,二十七岁,身高一点六五米,丰满迷人。夫为豪商,因意外致残,失去生育能力。为继承庞大家业,经协商,特寻异地品行端正,身体健康男士。圆我母亲梦。有意者请拨打电话,如通话满意,飞你处见面,同时汇定金五十万,有孕重酬一百万。 (本人亲谈,非诚勿扰) 最后,还是之前的那个红色电话号码。 虎平涛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拉着薛有禄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指着他手里的那张广告,问:“这是你女朋友?” “是啊!”他回答的理所当然。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强忍着笑意,继续问:“你见过她吗?” “没见过。”薛有禄很诚实:“但我有她的电话号码,还给她打过电话。” 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虎平涛不断地搓着手,感觉这事儿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对薛有禄道:“这样吧,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薛有禄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能帮我找到我女朋友吗?” 虎平涛含含糊糊地回答:“你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我们警察帮你找人,至少也得有线索才行。” 薛有禄“哦”了一声,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是塘子村的。初中毕业后就没上学了,呆在家里帮我爹娘一起务农。平时种种地,盘下果园里的果树,农闲的时候就进城打工。收入嘛……也还可以。” 虎平涛对此很感兴趣:“照这么说,你是个勤快人。所有收入加在一块儿,一年下来能有多少钱?” 薛有禄板着指头数给他听:“就说去年吧!刨去农药水电什么的,果子卖了四万多将近五万块钱,包谷卖了两万。这还没加上我平时打工挣的。” 说起这个,他脸上充满了自豪。 虎平涛不失时机地冲着他翘了一下大拇指,连声夸赞:“不错啊!怎么你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父母?” 薛有禄很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解释:“我娘身体不好,生了我以后就不行了……我指的是女人的那种事儿,不是别的。所以我家就我一根独苗。” 虎平涛颇感意外地再次打量着他:“你今年多大了?怎么现在都没结婚?” “我今年三十一。”薛有禄道:“以前家里穷,没钱讨媳妇。后来农科院派人到村里搞技术,教我们种果子,后来日子才慢慢好过了。” 看着他黝黑的皮肤,眼角两边的皱纹,虎平涛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没有嘲笑薛有禄的意思,可看他的长相,的确很令人捉急。 薛有禄继续道:“那天我从城里买化肥,回家的路上,看见路边电线杆上贴着这张广告。纸很新,一看就是刚贴上去不久。平时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在意,只是乍看着照片上这女的很漂亮,就多看了几眼。后来我仔细看了内容……这是好事儿啊!可不能被人知道了抢在我前面。于是我就把这张纸揭下来,藏进兜里。” 说着,他又拿出那张广告,当着虎平涛的面展开:“这个叫杨玉娇的女人听可怜的。你看嘛,她虽然有钱,而且比我多得多,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百万,可是这又怎么样?她丈夫是个残疾人,连孩子都生不了,再多的钱也是个屁啊!等到老了,家里的财产都归别人,她自己什么也落不下。” 虎平涛听得一阵好笑,心里也越发慎重,连忙将其打断:“等等,你先等等。怎么,你觉得这事儿是真的?” 薛有禄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有假呢?就说我吧!家里就我一根独苗,我爹娘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早年的时候,我爹还寻思着在外面找个女人,多生几个孩子。后来勾搭村里寡妇的时候被我娘发现了,带着娘家人打上门,我爹这才绝了那方面的心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古话说得好:母凭子贵。这女人要是没个孩子,以后能好得了吗?” 第三百六九节 老实人 被他这么一说,虎平涛恍然大悟————正因为有了强烈的现实对比,所以薛有禄对这种大众皆知的骗局出于懵懂状态。与其说是稀里糊涂被骗,不如说是主动跳入陷阱。 薛有禄继续道:“你想想,没有生育能力,而且她连她老公那方面不行都敢公开,可见这个杨玉娇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不得不拉下脸来花重金做广告求人帮忙。” “还有,你看这儿。”他伸手指着广告:“这上面有她的联系电话,有工商号,有律师事务所的证明,还有公证处盖的章……这些都是真的,做不了假。” 虎平涛无言以对。 他真的很想告诉薛有禄:只要花上几十块钱,假证假章都能做。 薛有禄越说底气越足:“她要找品行端正,身体健康的男人。我虽说只上过初中,可我不是坏人,没偷没抢,不是骗子也不是赖子。我常年种庄稼打工,身体好得很……那啥……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就说让她怀孕吧!我还是挺有把握的。而且这事儿如果成了,她就能给我一大笔钱,一百多万啊!我种一辈子庄稼都挣不到。” 也许是觉得刚才这段话过于功利,薛有禄忙不迭地解释:“其实我也不是为了钱。我……我是觉得,杨玉娇真的很可聊。就算她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帮她。你想想,哪个女人不想怀孕当妈?我能帮她,免费!” 虎平涛抬起手,慢慢抚摸着额头:“所以你就打了广告上的那个电话?” 薛有禄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我打过去了。” 虎平涛感觉这事儿已经不能用“好笑”来概括了:“对方是个女的?” “是她亲自接的。”说起这个,薛有禄满脸放光:“她声音可好听了,就跟电视里的香港普通话一模一样。刚开始我说的是本地话, 她说听不懂, 让我说普通话……你看看,这就是证明!如果是骗子,肯定能听懂本地话。” 虎平涛实在很无语:“后来呢?” “后来她给我汇钱了。”薛有禄道。 虎平涛很惊讶:“汇钱?给你汇了多少?” 薛有禄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 虎平涛皱起眉头:“以什么名义汇的?” “她说是保证金。”薛有禄解释:“那天我在电话里跟杨玉娇聊了很久,她对我的条件很满意。为了表明诚意, 她让她的私人律师给我汇了一千块钱的保证金。”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 摇摇头:“看来你当时在电话里的确聊了不少……对了,现在都是在手机上转账, 她为什么要选择汇款?” 薛有禄振振有词:“玉娇说了, 她在港城,我在滇省, 两边隔得太远。手机转账很麻烦, 而且港城那边一国两制,转账要层层审核,进了内地还要收取一笔费用。汇款就直接得多,而且用不着……” “等等!”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拿到那一千块钱的汇款了?” 薛有禄迟疑了一下, 摇头道:“没有。”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怎么说她给你汇钱了?” “她没理由骗我啊!”薛有禄很不高兴有人说自己女朋友坏话:“人家那么大的家业, 事成之后还要给我一百多万的酬劳, 区区一千块钱算什么?” 虎平涛忽然觉得说什么都不管用。他整理了一下思绪, 长长呼了口气, 叹道:“你接着说。” “后来我就一直给杨玉娇打电话。嗯……每天都打, 连续打了好几天。再后来, 她让我和她丈夫通话。说这种事情毕竟不好公开, 但两个男人肯定要互相沟通。我想着也是这个道理, 就同意了。” “她丈夫很可怜。”薛有禄一直把“可怜”这个词挂在嘴上:“他告诉我,他有十几个亿的财产, 可是膝下没有儿女,他自己又有那方面的残疾, 所以跟杨玉娇的婚姻只是有名无实,表面夫妻罢了。站在他的立场, 离婚是不可能的,但他只要一个孩子。所以只要玉娇怀孕,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虎平涛撇了撇嘴,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我怎么就遇不到这种好事……这种谎话也能编,人才啊……” 薛有禄在旁边一个字也没听见,他自顾道:“玉娇他丈夫担心我有遗传性疾病,说这是个必须了解清楚的大问题。我问他具体该怎么办?他说走体检的路子, 而且必须是港城那边的大医院才行。当然,因为事情还没成, 所以体检费用得我自己出。因为港城那边的医院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必须预约,所以他让我先转两千块检查费给他,他在那边帮我定日子预约,等我去港城检查完了,没有问题,他再把钱如数退还给我。” “他说这是按规矩来,把话说在前头,先小人后君子。” 虎平涛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薛有禄:“钱你已经给了?” 薛有禄点点头:“是啊!他给了我一个账号,说把钱汇过去就行。别的事情他负责安排。” “之前不是说那女的给你汇了一千块吗?你去银行查账的时候,这笔钱到了吗?”虎平涛问。 薛有禄道:“她给我一千,我这边还要汇过去两千,多麻烦啊!所以我告诉玉娇,你那边就别汇钱过来了,我这边再给你一千块的检查费,刚好。” 虎平涛咳嗽了一下, 清了清嗓子:“后来呢?” “后来玉娇的私人律师给我打电话,找我要通信地址,说是把各种证明文件寄过来。他在电话里说了,因为玉娇的丈夫不方便出面,所以公证费用暂时要我这边支付,等到事情办妥,最后直接从玉娇她丈夫的公账上划过去。” 薛有禄加重了语气,认真地说:“港城那边的人做事情就是讲规矩。” 虎平涛再次抚额:“他找你要了多少钱?” “公证费是五千块。”薛有禄强调:“这笔钱玉娇会给我报销的,我只是暂时垫付。” 虎平涛觉得已经不能用“老实”来形容薛有禄,应该是“愚蠢”才对。 “接下来,她肯定说是要来滇省找你吧?”问话的时候,虎平涛下意识用上了讥讽的语气。 “是啊!玉娇说了要来看我,顺便对我进行考察。” 薛有禄低着头,神情羞涩:“玉娇说她是有身份的人,只住五星级酒店。要我帮她订了房间,还有机票钱什么的,让我汇给她。” 虎平涛对此很是不可思议:“既然是你帮她订房间,为什么要你花钱?” 薛有禄解释:“港城那边的情况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再说了,玉娇和她丈夫的事情不能公开。所以这笔开支不能走公账,得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再兑付。而且玉娇也是偷偷摸摸来省城找我,不能被她丈夫家里人知道。否则就闹大了,不好收场。” “所以机票和酒店都是我帮她订的,我把钱汇给她,然后……” 虎平涛不得不再次将其打断:“既然是你订的机票和酒店,为什么还要汇款?” 薛有禄满面懵懂:“我帮她找好航班和酒店,她从那边买票过来啊!” 虎平涛立刻察觉到对方话里的漏洞:“你跟我好好说说,你是怎么帮她订的机票?” 薛有禄拿出手机,点开“协成”网,滑动页面,指着一个个航班的时间:“我在这上面帮她看好时间,她说哪个时间合适,我就用纸笔帮她记下来。玉娇说这就是订票,让我把钱汇给她。” 虎平涛瞪大眼睛问:“你所谓的“订酒店”也是这样?” “是啊!”薛有禄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在虎平涛心底滋生。他有气无力地摆了下手:“……你接着说。” “后来玉娇跟我要了一笔保证金,说是从港城过来要接受检查。可是我把钱汇过去以后,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虎平涛面无表情地问:“前前后后加起来,你给了她多少钱?” 薛有禄迟疑了一下,说:“三万五千多,三万六不到的样子。” 虎平涛看了一眼他紧捏在手里的那张广告:“你现在打不通她的电话?” 薛有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是啊!打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也不回。按照我们约好的时间,玉娇昨天就应该到省城了。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一定是手机被偷了,要不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我只能找警察,求你们帮帮我。” 虎平涛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好解释。 可怜的男人,他已经深深爱上了那个从未见过的富婆。 也许不光是为了美色,更重要的,还是对方答应过的那一百多万酬金。 想要财色兼收的人很多。这种“重金求子”的广告其实就是个骗局。批量打印成本极低。只要拎着一桶浆糊,电线杆、厕所、墙上到处都有。骗子的手法很拙劣,明眼人一看就懂。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一、两个人傻乎乎的入套,骗子就有收获。 以前廖秋担任所长的时候,虎平涛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骗子的手段是到处撒网,重点捕鱼。一般来说,是以夫妻或者男女搭伙的形式行骗。女的冒充富婆,照片从网上下载,怎么漂亮怎么来。毕竟这个是最重要的,第一眼如果看不上,就谈不上后面的内容。 男的冒充有身体残疾的富翁,另外就是律师。只要几部手机,几张电话卡,几张银行卡,再加上商场里就能买到的变声设备,或者从网上下载的同类软件,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诈骗系统。 除了重金求子,还有富家女求有缘人、港姐求助、玉女求孕……总之都是一样的,专骗那种没有社会经验,梦想着一夜暴富的人。从几百块钱的检查费、手续费、公证费下手,一步步提高诈骗金额,直到榨干对方的最后一滴油水。 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反正就是个坑。 看着薛有禄充满期盼的眼睛,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上当了。那女的是个骗子。包括她所谓丈夫,还有律师,都是假的。” 真相很残酷,但他必须面对现实。 虎平涛一口气说了近十分钟,详细阐述各种细节。 薛有禄张着嘴,不停地眨眼睛。 “不可能吧!她……玉娇怎么会是骗子呢?” “她长得那么漂亮,她丈夫还跟我打过电话的啊!” “不是……你看着这儿,广告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律师担保,还公证过,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你一定是在骗我。” 薛有禄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他自己也没了最初的自信,眼神空洞,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类似的情况虎平涛见过太多。从迷局中醒来,后悔莫及。 严格来说,这事儿派出所还真没办法。这种案子要交给经侦大队或网安部门处理。电信诈骗归他们管。 虎平涛抬手叫过孟辉,指着薛有禄道:“你帮他做个笔录,回头报给经侦那边。”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 中午,刚拿起碗筷扒了几口饭菜,电话又响了。 虎平涛只好给自己的碗里拨了些菜,用一个盘子盖上,放进橱柜里,带着王贵出警。 报案地点位于北郊商业广场一楼的星巴克咖啡馆。虎平涛带着王贵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坐在卡座里的一对男女。 警察很少在这种场合出现。看到他们推门而入,一个店员连忙跑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虎平涛出示了一下证件,回答:“正常出警,处理案子。” 说完,他径直朝着那对男女走去。 “谁报的警?”虎平涛注视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男子。按照一一零指挥中心提供的信息,报警人是一位男性。 “我,我报的。”他年龄在四十左右,穿一件黑色夹克衫,下面是铁灰色西裤。除了发量略少,整体外形还是很不错的。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问:“你叫什么名字?” 第三百七十节 咖啡馆 男子连忙回答:“我叫秦懋山。” 虎平涛继续问:“出什么事儿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挑起了秦懋山心中已经压下去的怒火。他抬手指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子,怒冲冲地说:“她骗我,整整骗了我一万块钱。” 一听这话,女的不乐意了,张口否认:“你这人怎么当着警察的面还撒谎啊?那是你心甘情愿的好不好,怎么能说是骗呢?” 两个人争执声音很大,把周围的人纷纷吸引过来。 之前的店员再次跑过来,很不高兴地对虎平涛说:“麻烦你们去外面解决。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的生意。” 其实虎平涛也觉得在这里问话有些不合时宜,正打算带着涉事双方离开。只是店员的说话语气很生硬,态度也不好,他当即皱起眉头,侧身正视着那店员:“你搞清楚,我们是过来处理纠纷。换句话说,是他们对你们的生意造成影响。这跟我们警察有什么关系?” 店员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总之请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王贵一听就火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虎平涛也注视着店员,提高音量:“年轻人,说话客气点儿,别那么冲。” 店员脸上很不好看,有些抹不开面子,兀自嘴硬:“你们这么一搞我们怎么做生意?再说了,只有点了咖啡的才能进来。” 虎平涛冷冷地说:“我是警察,正在执行公务。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以打电话投诉。” 说完,他转身面对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问:“你的姓名。” 本来不想惹事儿的,可是被对方这么一说,虎平涛干脆选择在现场处理。 “我叫汤雅琳。”女子回答。 她三十多岁,长相中等偏上。穿一条淡蓝色连衣裙,身材很不错。 虎平涛低头做着笔录:“说说你们之间的纠纷吧!” 秦懋山抢在前面:“我先说。我……我平时喜欢看短视频,看网络直播。有一次刷到她,她当时的名字不叫这个,也不姓汤。” 女人愤愤不平地瞪了他一眼:“在平台上直播跟现在能一样吗?我那时候用的是艺名!艺名你懂不懂?” 虎平涛抬手轻轻摆了一下,劝道:“你先别打岔,听他把话说完,一个一个来。” 随即转向秦懋山:“你继续。” 秦懋山道:“名字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她。嗯……我看她挺漂亮的,我指的是在视频里的模样,所以就给她打赏,前前后后加起来总共有一万块钱。” “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花也得有个名目。平台主播就那样,必须花钱才能引起她的注意,才会主动跟你搭话。因为打赏次数多,数目也大,她就跟我聊起来。” “光聊天不见面肯定没意思,我就约她出来玩,说好了喝咖啡吃饭看电影。她还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虎平涛飞快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后来呢?” 秦懋山脸上显出一丝怒意:“她今天出来了。可刚见面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她……她根本不是视频上的样子。” 这句话含义很丰富,虎平涛也是足足过了两秒钟才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她本人与视频上的区别很大?” “是啊!”秦懋山拿出手机,迅速点开页面,找出之前的截屏,递到虎平涛面前,一再强调:“你看看,这是她直播时的样子。你再看看她本人……这儿,眼睛处理过,鼻子也是,还有脸型,还有脖子和肩膀。” 对比下来,眼前的汤雅琳与手机截屏画面区别真的很大。 截屏画面上的女人年轻较小,颜值高达九十分。 现实中的女人至少比截屏画面老了十岁,皮肤松弛,有明显的眼袋,颈部堆积着大量脂肪,也就是俗称的“双下巴”。丝毫谈不上骨感,而且浓妆艳抹,脸上擦抹着厚厚的粉底。 秦懋山这番话彻底激怒了汤雅琳。 “做直播肯定要开美颜啊!”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懂规矩?现在有哪个直播不化妆?再说开美颜也没有错啊!你自己去网上搜搜,所有做直播的都这样,我有什么错?” 秦懋山也火了:“你这搞得也太过分了。你自己说说,你直播的时候跟现在完全是两个人。你在网上告诉我,你今年二十五岁……你让大家评评理,你这样子明明都三十多了,这不明摆着骗人嘛!” 围观者很多,顿时发出阵阵哄笑。 汤雅琳双颊涨红,感觉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她盯着秦懋山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把我约出来又翻脸不认人,还报警……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懋山毕竟是过来人,他的要求很直接:“我不跟你吵,为这事儿吵来吵去也没意思。这样吧,我给你打赏了多少钱,你还给我就行。然后咱们两清。” “这不可能!”汤雅琳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你劳动什么啊!”秦懋山讥讽道:“坐在镜头面前卖弄风骚,欺哄诈骗,这就是你所谓的劳动?” 虎平涛低头做着笔录,忽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转身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女的,她穿着咖啡店制服,胸前佩着一块铭牌。 “你好,我是这里的店长。”来者说话虽然颇有礼节,实际上却很不客气,矛头直接对准虎平涛:“你们已经打扰到了我们的客人。另外,按照规定,如果没有点餐,是不能待在店里的。” 做笔录要边听边写,再说之前已经被店员催促了一次,现在又是同样的话题,无论换了是谁,都会觉得不高兴。 虎平涛正视着对方,语气生硬:“我在处理公务。” 女店长的神情有些傲慢:“我们在做生意。” 虎平涛有些郁闷。 说实话,他很想张口喷对方几句。可是想想又没这个必要……毕竟工作为重。 沉默片刻,他转过身,对秦懋山和汤雅琳道:“这里环境嘈杂,麻烦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去派出所谈吧!” 从女店长身旁走过的时候,虎平涛清清楚楚听见她发出鄙夷的声音。 “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一个月工资连每天一杯咖啡钱都不够。” 虎平涛停下脚步,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女店长耸了耸肩膀:“没什么意思,实话实说而已。说真的,我没打电话投诉你已经很不错了。我们这儿不欢迎警察。” 不等虎平涛说话,旁边围观的几个年轻人立刻站在他这边,纷纷反驳。 “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没有警察维护社会治安,你还怎么开店?” “警察大哥说的没错啊!他上这儿来是处理公务,要是那俩人没报警,警察也不会过来。再说了,警察怎么影响你生意了?” “多大的辛巴克啊!在国外就是个普通牌子,路边摊那种。来到国内摇身一变就高上大了?连执法人员都不放在眼里,这简直太可笑了。” “警察是公务员,一个月工资上万的。你干一个月店长,收入还真比不上人家。” 女店长脸色骤变,想要争辩,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脸色铁青,转身离开。 虎平涛心里舒服多了。对那几个帮自己说话的年轻人笑笑:“谢谢!” …… 回到所里,饭已经凉了。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必须先把手上的事情办完。 秦懋山的要求很简单:“你把我打赏的那些钱还给我,一分也不能少。” 汤雅琳寸步不让:“不可能。凭什么啊!” 秦懋山怒道:“就凭你是个骗子,你骗了我。” “我骗你什么了?”汤雅琳的面容有些狰狞:“我一没偷二没抢,打赏是你主动自愿的。” 秦懋山急了:“你还说没骗!你在视频上开了美颜,镜头里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如果早知道你是这副丑样子,打死我也不会去看,更不会打赏,也不可能约你出来。” 汤雅琳反唇相讥:“你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家里有老婆孩子,还要在外面找女人。我开美颜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开美颜?看着我年轻漂亮就打赏给好处,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要我做你的女朋友……你让警察评评理,我哪点做错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点开页面,出示秦懋山之前的自己直播时的聊天记录。 虎平涛看了直摇头。 都是些很甜蜜的情话,对小女生杀伤力很大的那种。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小女生都很强悍,没那么容易被两、三句话感染。如果不是秦懋山一口气砸出去上万元的打赏,估计汤雅琳还真不会理他。 汤雅琳鄙夷地看着秦懋山,故意挑衅:“要不要我把这些聊天记录给你老婆看看?” “你敢!”秦懋山又惊又怒,他随即冷静下来:“你没她的联系方式……你唬我呢!” 汤雅琳根本不吃这一套:“有没有不重要。我把这些记录直接发到网上就行,肯定有人转载的。别忘了,我虽然名气不大,多多少少还有几个粉丝。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呵呵,以前海飞丝广告看过没有,就是空姐的那个,传来传去,就成了全国皆知的秘密。” “停!打住!”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你这样就不对了。就因为这事儿把他的家庭搞乱,到时候你也有法律责任。” 汤雅琳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改口:“我就是随便一说。警官,是他要挟我在先。是他自己主动打赏,现在又说我骗他,哪有这种道理?” 秦懋山兀自嘴硬:“你就是个骗子!” “够了!”虎平涛站在两人中间,转向注视着秦懋山,语气冷硬:“人家说的没错,是你主动自愿打赏,人家又没用刀子逼着你。” 秦懋山急了:“可……可她压根儿不是直播的那样啊!这就是蓄意欺诈。” 虎平涛劝道:“按理说,这事儿不该我管。可你们既然报警,我们就必须调解纠纷。这样吧,大家最好各退一步。你呢,也别嘴硬,张口就要她退赔一万块。还有你,既然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搞大了对你也没好处。毕竟你是靠这个吃饭的,也得考虑对你粉丝的影响。” “打个折,你还他五千,能接受吗?” 汤雅琳气鼓鼓地说:“这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拿。打赏要经过平台,我只拿到分成而已。” 秦懋山抬手指着她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平台跟你是一伙儿的。” 虎平涛被他抢白的很不高兴,转向秦懋山,冷冷地说:“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那就离开派出所,这事儿我们不管了。到时候人家把聊天记录发到网上,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秦懋山连忙摇头:“别,别这样……好吧!我愿意接受调解。” 虎平涛转向汤雅琳:“你能还他多少?说个数。” 汤雅琳思考片刻,极不情愿地回答:“……三千,只能这么多了。” 秦懋山的音量再次变高:“我打赏一万,你才还我三千?不行……我绝不接受。” 汤雅琳也变得愤怒:“都说了我只是分成,你要钱就找平台要去。你以为一万块很多啊!要不是看在警察的份上,我连这三千都不给。你这人真的有病,自己回家买药吃去。” 虎平涛快刀斩乱麻,对秦懋山道:“行了,人家愿意还你三千。爱要不要,这是你的事儿。我只能调解到这种程度,再多了就没办法。” 说到这里,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其实人家说的也没错,这事儿你得找直播平台。还有,从头到尾,主因在你。” 秦懋山眼里全是急色:“可……那是一万多块钱啊!” 虎平涛淡淡地说:“我言尽于此。如果你能接受,就在调解书上签字。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着,他把调解书递到秦懋山面前。 第三百七一节 火锅店 等到双方签字离开,王贵端着装有饭餐的大碗走进办公室:“我让食堂的师傅给你用热水温了一下,赶紧吃吧!” 虎平涛实在是饿了,也不多话,接过便吃。 王贵看着摆在桌上的调解书,摇头叹道:“这姓秦怎么能这样,家里有老婆孩子,偏偏要在外面沾花惹草。说起来也真丢脸,明明是他自愿打赏,还反过来找那女的要钱……真是……”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着差距,很正常。” 王贵“哦”了一声,道:“还是你会说。我就想不出这样的话。没办法,当年不好好上学,书念少了。” 刚说完,桌上的座机又响了。 虎平涛刚把一大口饭菜送进嘴里,他用筷子冲着王贵点了一下,后者会意地走过来,拿起话筒。 两三句话说完,王贵放下话筒,看着满面询问表情的虎平涛,颇有些无奈:“又是指挥中心打来的,南正街那边有个餐馆出了点儿事,让我们赶紧过去。” 虎平涛端起杯子仰脖喝了一大口已经冷掉的浓茶,放下,长长呼了口气,问:“所里还有人吗?” 他真的很想把这碗饭吃完。 为了处理案子被连续打断两次,感觉真的很糟糕。 王贵摇摇头:“都出去了。除了值班的小米,就剩咱俩了。” 看着剩下的小半碗饭菜,虎平涛用力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忘记吃饭这件事。他拉开抽屉, 拿了出两包梳打饼干装进衣袋, 从椅子上站起来,戴好帽子,对王贵笑道:“你刚才为什么要说“又”呢?” 王贵满脸迷糊:“所长,你这话啥意思?” 一听这话, 虎平涛就知道王贵没看过《大话西游》, 不明白这个梗。 这就没法聊了。 他笑着拍了拍王贵的肩膀:“走吧!你去开车,我去大门口等你。” …… “妙味”是一家新开的火锅店。装修格调很不错, 尤其是招牌, 将“妙”字和“喵”字相结合,以卡通变体的方式模糊化,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妙”, 同时也明白与喵星人有关系,再加上门店内外的卡通猫爪,萌系、日系、年轻化。 店员早就在外面等候,看见虎平涛和王贵过来, 赶紧迎上前, 带着他们直接走进位于柜台后面的办公室。 房间里有两女两男, 其中一个女的身穿制服, 坐在另外两男一女的对面。 她站起来, 主动迎上, 将手伸向虎平涛, 同时自我介绍:“你好, 我叫张菁, 是这家店的店长。”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略点了下头, 转向另一边:“你们呢?先说下名字。” 为首的女子站起来:“我叫宋颖轩。” 她打扮入时。现在是夏天,这里又是火锅店, 没开风扇,温度很高。宋颖轩脱掉外套, 露出穿在里面的肚兜式内衣,配上极短的裙子, 看上去很性感。 虎平涛记录了时间与涉事双方的名字, 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分别看了看张菁和宋颖轩:“都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一个来,别打岔。” 张菁道:“我先说吧!” 她伸手指着对面, 言语中夹杂着明显控制住分寸的火气:“今天中午三点多的时候,他们三个来到店里。要了一个九宫格火锅, 还有一大桌子菜, 结果吃完以后钱也没给就站起来走人。要不是我们的服务员发现情况不对,及时将他们拦下,这帮人就溜了。” 话音未落,坐在对面一个年轻男子站起来,指着张菁怒道:“喂,你说话客气点儿。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白吃白喝。” 张菁讥讽地说:“吃饭不给钱你还有道理了?这叫霸王餐懂不懂?没钱就别来我们这儿惹事。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 非得做这个。” 宋颖轩一听也火了, 扯着嗓子嚷道:“你是不是耳朵聋了?还是你脑子有问题?我都说了,我是在帮你们这家店做宣传。吃你个火锅怎么了?这是有广告效应的。等我把视频发出去, 到时候来的客人多了,对你有好处,再说我又不找你分钱。” 张菁双手交叉在胸前, 冷笑着摇头:“把吃白食讲成这么有道理的一件事,我长这么大还真是开眼了。告诉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没用的。吃了我们的火锅就得给钱,否则别想出这个门!” 宋颖轩双手按在桌上,上身前倾,冲着张菁连声怒吼:“你要我说几遍?老娘是帮你做宣传。” 张菁寸步不让:“用不着!该来的客人自然会来,不愿意的就算请了也不会来。反正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也在这儿。吃饭付钱,天经地义。” 说到这里,张菁毫不掩饰地讥讽道:“当然,如果是穷到什么都没有的叫花子,我也不会计较赏她一顿饭吃。” 这话瞬间刺激着宋颖轩心中怒火燃烧到最高极值。她用尖细的手指指着张菁,面部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甚至显出几分狰狞:“你说谁是叫花子?” 张菁毫不掩饰:“说的就是你!” “麻痹的有胆子你再说一遍?”宋颖轩的模样有些疯狂:“信不信老娘撕烂你那张臭嘴!” 张菁很冷静,也很理智, 她经验丰富, 尤其在处理类似情况方面, 段位明显高于宋颖轩:“有警察在场你都这么嚣张, 看来这种事情你没少干啊!也难怪,吃白食吃成习惯,你还真把你自己当回事儿。” “不过今天落到我这儿就不一样了。我还是那句话————不给钱,你走不出这扇门。” “还有,说话客气点儿,别跟我扯着嗓子嚷嚷。这店里连厨师带服务员就有十几个,打架你们肯定输,而且很惨。”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直皱眉头。他转向张菁,神色不悦:“你这话什么意思?当着我们的面还要打人?” 王贵在旁边打开执法记录仪拍着,也有些不高兴:“现在是法治社会。有问题都可以解决。如果真动了手,就算你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张菁一听,顿时有些怕了。她嘴上却不肯认输,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宋颖轩:“行啊!那你们处理吧!她吃饭不给钱,这该怎么办?”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问:“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店里墙上都装着监控摄像头?” 张菁一听就明白了:“是的。她们坐的那桌刚好在监控范围内。” 虎平涛问:“能调出当时的录像给我看看吗?我得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做判断。这口说无凭,还得有证据才行。” 张菁做事很麻利。几分钟后,调出了监控录像。 画面还是很清晰的。 监控显示:宋颖轩和两名男子走进“妙味”火锅店。 三个人点了锅底,还有一大桌子菜。 菜品很多,大虾、牛肉、鸡块、鱼丸、蔬菜……应有尽有,看起来很丰盛,数量也明显偏多。按照正常情况估计,已经超出了三个成年人的正常食量。 等到菜品上齐,宋颖轩和两名男子没有急于动筷子,他们拿出手机对着火锅拍了半天,然后拍摄角度对准坐在上首的宋颖轩,她对着镜头说了很多话。 这个过程前后持续了六分四十一秒。 做完这一切,三人收起手机,坐下来开吃。 等到吃完,他们起身离开。 画面转到厅堂与走廊连接的部分。 三人走到门口,被从后面追上来的服务员叫住,站在门口的迎宾也拦了过来,双方开始争执。 再往后,张菁带着几名男员工出现在画面中,将三人带回了办公室。 看完录像,虎平涛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转向宋颖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试探着问:“你是做短视频的?” 宋颖轩一听这话,脸上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喜:“你认识我?” 虎平涛摇摇头:“不认识。我刚才看了监控录像,你们今天来这家火锅店,是想要录节目吧?” 宋颖轩顿感遇到了知音:“我是探店博主。最近我做的节目主题是地方美食。听说这家火锅店味道不错,于是我们就过来看看。警官,你也看见了,我们没偷没抢,就是正常的点菜,可她倒好,跟防贼似的把我们抓起来。” 说到这里,宋颖轩不屑地瞟了张菁一眼:“你们连我都不认识,居然还敢说我白吃白喝?现在明白了吧!连警察都知道我是谁。” 张菁急了:“我管你是谁,总之在我这儿吃饭就得付钱。” 一看两人又要开始争吵,虎平涛连忙站起来将其制止:“打住!都给我打住啊!” 他先对张菁说:“你不要急,我们肯定会维护你的正常权益。” 随即转向宋颖轩,虎平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说你是探店博主,这我相信。因为你没必要骗我。可你要说是帮她店里做宣传,在这里吃饭免单,那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宋颖轩皱起眉头,据理力争:“我在网络上有好几万的粉丝。我随便开个直播就有几千人围观。我这是给她送钱啊!” “我做探店节目这么长时间,去了那么多的餐饮店,别的地方一看是我都认识,直接给我免单。唯独到了这儿,不认识我也就罢了,偏偏还找我要钱,哪有这种道理?” 宋颖轩恢复了气场,她斜瞟着张菁,趾高气扬地说:“你也太落伍了。平时不看短视频?没刷到过我吗?你打听打听,我可是这行的一姐,光是探店这节目就爆红了好几次。很多店花钱请我都没时间去,今天是刚好走到这边,就顺便进来看看,没想到你竟然不识好歹,真是给脸不要脸。” 张菁气极了,她从未见过吃白食还如此振振有词的女人。 想到这里,张菁也豁出去,指着宋颖轩破口大骂。 “你算个屁的网红!”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之前没打电话报警的时候,我就在手机上查过你的资料。几万粉丝……你骗鬼啊!最多也就一万零点儿,是不是真实数字还不好说,如果是僵尸粉,有几个人看你直播啊?” “再看看你发布的那些内容,大部分都是酒吧和夜店,要不就是服装和化妆品,餐饮方面的很少,才四、五条。” 宋颖轩争辩:“我说了,探店节目刚做起来。” 张菁冷哼着反驳:“我以前在广告公司,也给商家做过线上宣传,接触过的网红不是一个两个。你这账号数据一般,粉丝水分大,而且发布的内容质量不高,剪辑和镜头运用充其量只是业余水准,根本谈不上专业。” “你说你去别的地方探店,人家都给你免单。那你报下那些店的名字,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宋颖轩急了,她怒火攻心:“你什么意思啊!看不起人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回去以后就发一期短视频,让你这破火锅店名誉扫地?” 听到这里,虎平涛再次站起来打岔,他注视着宋颖轩:“这样做就过了啊!你搞清楚,如果这样做,就属于寻衅滋事,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宋颖轩仍在争辩:“我……” 虎平涛抬手将其打断:“你也别想太多了。今天这事儿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已经明白。不管你是拥有多少粉丝的博主网红,还是你做探店节目,你的所有行为必须遵循法律。” “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看看录像,你们三个人点了那么多的菜,走的时候连一半都没吃完,真正是浪费啊!” 宋颖轩绞尽脑汁寻找由头解释:“我那是为了做节目。” “做节目也不能这样。”虎平涛提高了音量,他严肃地说:“你必须给钱,否则我只能按照相关规定,把你们带回派出所处理。” “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像你们这种情况,处以警告或两百元以下的罚款。如果情节严重,处五日以上十日一下的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的罚款,并赔偿商家的经济损失。” 第三百七二节 粉丝的问题 宋颖轩听了以后脸色骤变,嘴上却仍然强硬:“我……我这是帮商家做宣传,做广告。” 虎平涛认真地问:“你们之间有过约定吗?” 张菁抢着回答:“没有。” 虎平涛注视着宋颖轩:“那就不构成你所谓的广告宣传。” 扯了半天,张菁那边寸步不让,虎平涛也摆明了态度。无奈之下,宋颖轩只能老老实实拿出手机,悻悻地买了单。 本以为这事儿到这儿就结束了,可就在虎平涛收好笔录本,打算离开的时候偶,宋颖轩抬手指着张菁,冷冷地说:“你给我记住了,这事儿没完!” …… 回去的路上,王贵问:“所长,那女的挺横的啊!事情都解决了,还骂骂咧咧的威胁人家……咱们是不是得管管啊?”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撕开,往嘴里塞了一块,边嚼边说:“她那个严格来说不能算是人身威胁。没有侮辱性的字句,也没有指名道姓,怎么管?” 王贵对此并不赞同:“可是看她那样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饼干末,舔了舔嘴皮子:“这事儿肯定没完,现在只是暂时把双方劝开。其实每个行业都有规矩,商家开店是为了赚钱,只要和气生财就行。从这个角度来说,宋颖轩探店拍短视频这种行为,商家是很欢迎的。” “可凡事都有个度。你做你的网红,拍短视频做宣传,那是你的个人行为。如果粉丝多,影响力大,你去人家店里拍个短片,吃个饭, 要求商家免单, 只要对方同意,这事儿就能谈得拢。可宋颖轩太把自己当回事……她那粉丝量才一万零点儿,根本达不到商家的要求,所以才会吵起来。” 王贵有些好奇:“照理说, 一万多的粉丝也不算少了。” 虎平涛笑着解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粉丝也一样。刚才在火锅店的时候,你没看过宋颖轩的手机。我查了一下, 她主拍的短视频大多是服装和化妆品, 美食探店的只有五个,而且访问量很少, 平均下来连三百都不到。” 王贵颇感意外:“所长, 你的意思是,她那些粉丝都是假的?” 虎平涛摇摇头:“假到不一定假,我估计有相当一部分是僵尸粉。” “僵尸粉?”王贵满脸迷糊。 虎平涛解释:“按照网络直播平台的规则,只要点击某个短视频, 你就是该视频博主的粉丝。比方说你看一部电影, 对其中某个演员产生了兴趣, 进而喜欢……不要误会, 我指的是正常好感的那种。” 王贵点点头:“这个我明白。我一直很喜欢吴倩莲, 虽然她早就不演了。” 虎平涛继续道:“对一个过气明星都念念不忘, 你这个已经算是铁杆粉丝了。我说的是你曾经看过, 偶尔有点儿印象, 但不会主动打探相关内容的那种。” “比如《复联》那部电影, 饰演黑寡妇的那个女演员,斯嘉丽。约翰逊, 有印象吗?” 王贵手握方向盘,凝神思考片刻:“那电影我看过, 有点儿印象。” 虎平涛问:“你喜不喜欢那女的?” 王贵皱起眉头:“谈不上,毕竟是个外国女人。” “这就对了。”虎平涛笑道:“你对斯嘉丽。约翰逊有印象, 却不是很喜欢,但你毕竟看过《复联》那个系列的电影, 所以从广义的角度, 你也算是她的粉丝。” 王贵眨了眨眼睛:“这也行?” 虎平涛继续道:“大数据就是这么来的。有一点很重要,因为你对斯嘉丽。约翰逊的关注度很一般,所以她在其它方面的相关信息,比如表演和节目, 你就不会感兴趣,至少不会主动搜寻, 点击, 购买……这样一来,你在斯嘉丽。约翰逊的粉丝群里就属于沉默、非活跃群体,也就是俗称的僵尸粉。” 王贵恍然大悟:“宋颖轩的一万多粉丝,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是的。”虎平涛认真地说:“僵尸粉与活跃粉之间存在一定的比例。一般来说,十万粉丝里能有个两、三千活跃粉,就已经很不错了。“妙味”火锅店的那个店长张菁之所以不肯给她免单,就是因为宋颖轩的网红级别太低, 粉丝太少。” 王贵听得连连点头:“如果宋颖轩有十万、几十万的粉丝, 她倆今天肯定吵不起来。” 虎平涛笑道:“非但不会吵,说不定张菁还会倒过来求着宋颖轩去她店里吃饭。不仅不要钱, 还会主动给宋颖轩一个大红包。商家开店就是为了赚钱,只要有合适的广告渠道,而且是真正有人气效应的那种, 大家都会争着上。” “可如果是一个普通人,那就不一样了。我凭什么让你来我店里白吃白喝?你说你有上万粉丝,谁都不是傻瓜,只要看看点击量就知道你实际上拥有多少人气。区区几百个就敢自称“网红”,这词儿也实在太掉价了。” “不过今天这事儿吧!我觉得商家,也就是张菁那边,态度也未免过于强硬了。要换了是我,就口气软一些,就算要收钱,也会给宋颖轩打个折扣。和气生财嘛,没必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 “现在拍短视频吃网红这碗饭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有自己熟悉的圈子。宋颖轩外形不错,她的粉丝量虽然少,可我估计在圈子里还是有人脉的。” 说着,虎平涛故意做了个双手向前, 饿虎扑食的动作:“看过《动物世界》吗?非洲大草原上的鬣狗捕猎,从来都是成群结队的。” 王贵心领神会:“所长,你是说宋颖轩最后那句话不是嘴上说说就过去了?” 虎平涛点点头:“这事儿不一定。我只能说宋颖轩在圈子里可能有一定程度的号召力。毕竟她是个女的, 而且长得很漂亮,很多男博主都愿意帮忙。而且网红这个职业不确定因素很多,现在只有一万粉丝,可明天呢?以后呢?还是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王贵有些担忧:“照这么说,那家火锅店的店长还是挺麻烦的。” 虎平涛道:“总之先等等看吧!谁都会生气发火,但只要不碍着别人,没有违法就行。” 这话说得有些含糊,但虎平涛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王贵心里还有几个问题,正打算张口,忽然看见摆在电动车方向盘右侧的呼叫器红灯闪烁。 虎平涛伸手拿起,按下通话键:“我是虎平涛,请说。” 话筒里传来谭涛急促的声音:“我刚接到指挥中心发来的消息:交警呼叫支援,位置在昌河路农贸市场门口。我带着人从所里开车过去,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虎平涛连忙回答:“已经弄完了。我和王贵这就过去。” 谭涛道:“行,那等会儿在农贸市场门口见。” …… 五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和王贵赶到现场。 交警和派出所两边的人都在。这个时间段已经临近晚高峰,马路上行人车辆很多,事发地点刚好位于十字路口旁边。非机动车道已经被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整个路段交通几乎瘫痪。 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虎平涛嘴里一直喊着“让一让”,带着王贵好不容易挤进去。 谭涛还没过来,圈子里有一个交警和一个协警,事主是一对骑电动车的夫妻,听口音是外地人。 男的很壮实,无论协警怎么说,他死死握住电动车把手上就是不肯放松,睁大双眼怒视对方。 相比之下,女的就很泼辣,骂声不绝。 “你们警察有病啊!我老公好好骑着车被拦下来,你们想干什么?” “这么宽的路,凭什么不让走?” “让开,我要回家。” 协警手持执法记录仪正在拍摄,交警一直在劝阻。 “你们闯红灯,这是违反交规的。” “你们过了路口就直接把车开上人行道,你自己说说这是什么行为?” 女子情绪很激动,看样子平时是泼辣惯了,无论怎么劝说压根儿听不进去。她看到协警挡在电动车前面,扑过去,想要把拦路的协警推开,让她男人趁势开着电动车逃走,却没留意地面潮湿,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顿时发出哄笑声。 女人站起来,满面通红的脸上全是暴怒。她披头散发,疯了般扑向拦路的协警,口中发出尖叫:“警察打人啦!” 交警和协警被吓了一跳。 前者厉声喝道:“你这人怎么张口就瞎说呢?大伙都看着呢,谁打你了?” 后者连忙双手握住执法记录仪:“别瞎说,我这都拍着呢!有证据的。” 见状,虎平涛连忙挤过去,站在协警和女人中间。 交警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喘着气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话音刚落,满面狰狞的女人突然绕过虎平涛,右手五指张开,冲着协警脸上狠狠抓去。 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她的动作很快。协警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下头,想要避开,然而尖利的指甲已经顺着耳根位置沿脖颈擦过,划出四道鲜红的痕迹。 虎平涛怒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怎么打人啊?” 女人张口撒赖:“我打什么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人了?” 看到同事受伤,交警再也忍不住了,怒斥:“我们有监控的,你这人怎么这样?闯红灯,骑车上人行道,现在还打人。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是你耍赖就能蒙过去的。” 女子右手叉腰,蛮横地指着丈夫和电动车,破口大骂:“我哪里耍赖了?我要耍赖就骑着车走了,还会在这里站着,还会跟你说这么多吗?” 交警怒道:“我警告过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们执法全程都有录像的。不是你声音大就有道理。” 女子抬手顺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怒视着交警,嚷嚷着翻来覆去还是之前那个理由:“我走了吗?你没看见我还站在这儿?我没走你跟我说个屁啊!” 虎平涛往前走了一步,对女子严肃地说:“我现在正式告知你,我们依法传唤到你派出所接受调查。谁对谁错,是非曲折,我们要搞清楚。” 女子想也不想就张口尖叫:“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让大家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 虎平涛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以严厉的语气重复:“现在,你必须跟我去派出所。” 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去,我就是不去!你敢把我怎么样?” 交警在旁边正打算说话,虎平涛抬手将其挡住,他盯着那女人:“那我只能强制传唤,你听见了吗?” 女人还是那句话:“我不去。” 就在这时,谭涛和其他人开着警车赶到现场。 因为交警之前请求支援的时候提过涉事者是女性,所以谭涛把米秋楠也带了过来。 虎平涛指着那女人:“小米,把她带上车。” 虽然是强制行为,但男女有别,这种时候最好是女警上。 米秋楠一把抓住目标的胳膊,女人又惊又怒,像泥鳅一样拼命挣扎:“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我不去……放开我啊!” 警察每年都要进行体能考核,米秋楠看似孱弱,体能训练综合项目却从不落下。她力气很大,拉着女人穿过人群,一直来到停在路边的警车前,拉开车门,将女人推进去。 她一直在踢打,如疯了般使劲儿挣扎。 米秋楠发出怒吼:“不要动,坐进去!” 女人连声尖叫:“放开我。” 她故技重施,用尖利的指甲抓向米秋楠的脖子。 虎平涛一直跟在后面,见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女人想也不想就抬脚向他踢去,但虎平涛的位置在身后,连碰都碰不到,她立刻扭过身子,转移目标,狠狠踢向米秋楠。 这一脚力量十足,不偏不倚踢中了膝盖,米秋楠顿时疼得身子一缩,忍不住张口“啊”了一声。 第三百七三节 袭警 见状,虎平涛心中的愤怒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王贵!”他一边上前替换米秋楠,一边发出喊叫:“录下来吗?” 王贵拿着执法记录仪在几米外回应:“录下来了。” 这句话如定心丸般让虎平涛一阵踏实。他压住女人的肩膀,将其挤进车厢后座,迅速闪身,让米秋楠坐进去。 女子仍在挣扎,但因为车厢内部空间狭窄,她的动作远不如之前那么剧烈。 米秋楠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厉声喝道:“坐好,别乱动。” 女子置若罔闻,仍然抬脚往外乱踢。 虎平涛在外面看着,厉声将其喝止:“袭警是要判刑的!你不要踹,老老实实跟我们去派出所接受调查。否则后果很严重。” 女子满面狰狞,发出凶狠的骂声:“放开我,我要下去。警察打人……警察打人啊!” 她再怎么叫也没有用。 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 现场很多围观者也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 “这女的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人家警察根本没动她,都是她在打人。” “是啊!你看看那个警察,脸上和脖子上被抓了那么长的印子……这女的练过九阴白骨爪吧!跟梅超风似的。” “闯红灯还有理了?这种人就该抓进去关起来,好好吃几年牢饭。” “这你就不懂了,闯红灯最多就是教育一下,罚二十块钱。可被她这么一闹,现在就不一样了。她先动手打人啊,而且打的是警察,袭警可是大罪。” “袭警?这不是港城那边才有的词儿吗?怎么内地也这么说了?” “你没看新闻,这是刚出台没多久的政策……” 涉案人员已被控制,虎平涛坐进驾驶室,打开警灯,驾车迅速驶离现场。 …… 耳原路派出所。 女子名叫佟玉梅。 交警队的人也赶了过来。 “今天我和小张(在场的协警)在昌河路农贸市场的十字路口指挥交通,当时是红灯,她丈夫,还有她,骑着电动车闯红灯。骑车带人本来就是违法的, 而且他们当时也没按要求戴头盔。我就示意他们靠边接受检查。可他们非但没有按要求停车, 还加快速度冲过来。我在马路中间没拦住,刚好横向有两辆车开过来,把他们逼停了一下。小张跑过去挡在电动车前面,命令下车, 他们还是不听, 重新启动了继续往前开。” “这次速度没有之前那么快,可这是什么行为?前面还有人啊!就这样推着小张倒退, 我赶紧过去帮忙, 这时候车子已经上了人行道。因为那边宽,没有非机动车道那么挤, 他们急着逃离现场。这时候旁边人行天桥上过来几个人, 帮着把他们拦下。” “我过去以后直接拔了电动车钥匙,这女的一看走不了,从车上下来就破口大骂。我让小张打开执法记录仪,否则这事儿就很难说清了。” 审讯室里灯光明亮, 佟玉梅和丈夫被分开讯问。她此刻仍然气焰嚣张, 指着正在叙述事实的交警骂声不绝。 “你就是看我们是外地人, 故意为难我们。” 交警很愤怒:“你闯红灯还有道理了?” 佟玉梅尖声骂道:“你瞎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闯红灯?” 交警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我警告你, 那个路口有监控摄像头的。还有, 执法全过程我们都拍了下来。我们执法是讲究证据的。” 佟玉梅丝毫不讲道理:“我没犯法!” 虎平涛坐在首位上, 一直皱着眉头旁听。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沉声道:“你已经违法了, 而且很严重。” 佟玉梅根本不吃着一套, 她发出讥讽的冷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违法……我怎么违法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你以为你的问题只是闯红灯那么简单?你抓伤了一位协警,还踢伤了我们的同事。他们现在已经去了医院做伤情检查。你现在的问题是袭警, 我们现在对你进行传唤。接下来,这个案子会提起公诉, 转到法院那边。” “法院?”佟玉梅怔住了,她忽然感觉大脑一阵迷糊:“多大点事儿啊!要闹到法院?” 虎平涛不慌不忙的解释:“如果只是普通的违反交通规则, 那么罚款和教育就能解决问题。但你在这个过程中拒绝接受交警管理,连续打伤一名协警, 一名在编民警, 已经构成了袭警罪。” “法院那边会根据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录像对你定罪。根据《刑法》的相关条例,你至少要被判服刑六个月。” 佟玉梅一听就傻眼了:“咋可能?我们村里以前就有人打过警察,也没见有多大的事儿啊?” 虎平涛冷冷地问:“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了。”佟玉梅想了一下:“有好几年了。” 虎平涛解释:“国家法律有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以前没人管,不代表现在也一样。何况你的行为已经对社会公共安全造成了妨碍。闯红灯、骑电动车上人行道, 这些行为同样违法。” “你以为声音大就有道理?” “你以为撒泼耍赖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成年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会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从事发到现在, 佟玉梅第一次感到恐惧:“你们……你们要抓我?” 虎平涛鄙夷地发出冷笑:“不然呢?你以为警察都是些软蛋, 随便一捏就爆的那种?” “不是……”佟玉梅急了,连声辩解:“你们拦我的车,我男人……我让他往前一直开,但我绝对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想着要跟你们对着干。如果不是你们拦着路,我也不可能……” 虎平涛毫不客气指责:“你觉得闯红灯这事儿没错?” 佟玉梅振振有词:“我赶着回家啊!我有两个孩子,都还小。” 虎平涛提高音量, 他语气比刚才越发显得威严:“这就是你不服从交规的理由?要是人人都这样, 就没必要设红绿灯了,车子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撞了人也不用负责?” 佟玉梅低下头,讪讪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再说一遍: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虎平涛目光锐利:“这给你自己,还有你的孩子, 你的家庭都带来很大的麻烦。” “袭警是要坐牢的。” “更重要的是,服刑记录会计入档案。等你的孩子长大,中考和高考的时候会受到影响。” 佟玉梅一听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问:“……就因为这事儿,我……我的孩子不能上学?” 虎平涛解释:“不是不能上学,而是一些有特殊需求的学校不会录取你的孩子。比如警校和军校,政审那关就过不了。” “还有,即便大学毕业,以后你的孩子也不能考公务员,也进不了事业单位和国企。” 佟玉梅内心的惊骇简直无法用语言说明。她脸色惨白,发出尖叫:“为什么?” “因为你漠视法律,因为你袭警!”虎平涛认真给出了答案。 佟玉梅怔住了, 她连声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麻烦你们跟上面好好说说,放过我吧……那个,我跟你们受伤的通知道个歉, 这总行了吧?” 虎平涛盯着她看了很久, 缓缓摇头。 “……太晚了。” 几分钟后,他走出了审讯室。 身后,房间里传来充满悔意的哭声。 虎平涛一直向前走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电影《无间道》快结束的时候,刘建明和陈永仁在大楼天台上对峙的那一幕。 陈永仁用手枪指着刘建明的头。 刘建明认真地说:“我想做好人。” 陈永仁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思考片刻,他回答:“这话你对法官说吧!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 …… 米秋楠从医院回来了。 佟玉梅那一脚踢得很重,医院开具的检查结果是“膝关节损伤”。 协警小张的情况要严重得多。他脸上的划痕很深,表皮组织破裂,已经深入到肌肉,而且划痕长达二十多厘米,贯穿了整个腮帮。 因为涉及案情,所里分别给他和米秋楠做个了笔录。 小张是玉溪人。他脸上包着药,中间有一条划痕特别严重,已经做了缝针处理。 虎平涛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笑着问:“怎么样,疼不疼?” 医生叮嘱小张不要做剧烈的面部活动,他右手捂着受伤的腮帮,嘴唇张合幅度很小,音量不大:“……不疼……就是怕留下疤。” 虎平涛宽慰道:“应该没事儿的。现在的医学技术很发达。” 米秋楠在旁边插嘴:“所长,医生说了,小张的伤口还是挺麻烦的。那女的……就是佟玉梅,当时她先是摔在地上,手上全是泥,她还做了美甲,伤口里面有很多碎片和污垢,在医院清洗了好几遍,但不确定是否还有细小的残留。”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都陷入沉默。 小张勉强笑了一下,岔开话题:“虎所长,今天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谢谢!” 虎平涛伸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久久无语。 …… 食堂给米秋楠留了饭。虎平涛看过检查结果,让她回家休息。 他把米秋楠的那份饭菜一扫而光。 从中午到晚上,实在是饿了。 很快,夜幕降临。 手机响了,是苏小琳的号码。 “老公,你怎么成网红了?”她的第一句话,让虎平涛觉得很迷糊,根本听不懂。 “你说什么?” 苏小琳发过来一段视频。 虎平涛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之前在辛巴克咖啡馆处理秦懋山和汤雅琳纠纷的时候,被旁边的客人录下来,发到网上。 话题核心是辛巴克店员和店长对警察的态度。 很普通的一件事,迅速发酵,参与讨论者多达十几万。 基本上都站在警察这边。 “警察是正常执行公务,凭什么撵人啊?” “多大个咖啡馆,有什么了不起?这不是店大欺客,而是欺负人了。” “要是没有警察,我看这咖啡馆还能开多久?” “警察挺辛苦的,早晚上下班没准点,经常加班。我哥哥就是警察,真的太难了……” 看着手机,虎平涛缓缓滑动页面,一条一条认真看着。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鼻子一阵发酸。 苦点儿,累点儿……哪怕出生入死,这些他都能忍,都可以接受。 最怕的,就是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无人理解。 军人戍边,用生命守卫边疆,守护和平。 警察维持治安,每天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同样重要。 混乱的社会永远不可能进步,也无法创造价值。 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他点开苏小琳的电话号码:“老婆,睡了没有?” “没呢!”苏小琳的声音依然温柔:“怎么,想我了。” 虎平涛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笑道:“是啊……儿子和女儿呢?” 隔着电话,苏小琳能感受到丈夫心中的那片柔软:“你等我一会儿啊!” 她挂断电话,接通了微信视频。随着镜头一阵晃动,虎平涛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躺在小床上,偎依而眠。 他笑着,看了很久。 ……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接到指挥中心电话:鑫飞小区有人报警。 半小时前谭涛就带着孟辉出警了,现在所里只剩下虎平涛和王贵。 再困也得起来。 按照规定————无论任何情况,无论事情该不该警察管(比如噪音扰民),只要老百姓打一一零报警,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得出警。 纠纷地点位于鑫飞小区南大门。赶到现场,还没有下车,虎平涛远远就看见小区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黑色“速腾”,旁边围着一群人。 王贵停好电动车,虎平涛下车朝那边走过去。 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中年男子。 显然,针对目标只有他一个。 看见虎平涛,该男子仿佛看见了救星,连声高呼:“警察同志你可算来了。他们打我,他们不讲理啊!” 第三百七四节 我要进去 他穿着一套浅灰色西装,领带被扯歪了,斜挂在胸前。鼻子在流血,滴到白衬衫上,星星点点的,看着有些触目惊心,可实际上血流量并不多。 虎平涛连忙加快速度跑过去,厉声喝止:“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准打人!” 旁边是小区的值班室,外面亮着灯,可以看见其他人的面孔和装束。 有四个保安,其中的为首者胸前挂着“物管经理”的牌子。 另外四个男的年龄不一,从二十左右到五十上下不等。他们都穿着家居服和拖鞋,估计是小区里的业主。 物管经理连忙迎上来,解释:“我们没打,真没打人。” 虎平涛指着西装男子胸前的血,皱起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没打的话,他身上这血是怎么来的?” 一个保安插进话来:“他非要往里面闯,我们把他拦在外面。他一不小心自己撞在道杆上碰的。” 说着,保安抬手指了一下大门口拦住“速腾”的道杆。 自己撞的? 虎平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感觉这话掺杂了很多的水分。 王贵从后面气喘吁吁跑过来,摘下斜挂在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打开,将镜头对准众人。他的动作很有震慑力,人们纷纷朝着不同方向避让了几步, 原本密闭的圈子散得很开。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 环视了一圈:“谁报的警?” 物管经理举了下手:“我,我报的。” 他看上去三十左右,穿着黑色长裤,淡蓝色上衣, 都是规定的制服。体格健壮, 衬衫袖口高挽着,露出肌肉发达的胳膊。 虎平涛颇感意外, 因为看情形, 他原本以为是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打电话报警。 他侧身看了一眼西装男,试探着问:“你的电话呢?” 遇到这种情况, 首先都会偏向于弱势的一方。 西装男子抹了一下鼻子, 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晃了一下。同时连声哀叫:“警官,他们……他们打我。” 一句话,把现场所有围住他的人瞬间激怒。 “你1狗1日的怎么满嘴假牙啊!谁打你了?” “明明是你自己撞的好不好。” “莫挨他说了, 这种人平时坑蒙拐骗惯了, 当着警察的面都要撒谎。尼玛呢……他就是个渣渣!” “早知道是这样, 就趁着警察没来揍他一顿。” “打, 打死他!” “得了莫说啦, 等警察走了以后再整他!” 西装男被吓坏了, 连忙捂着鼻子往虎平涛身边靠过去。他满面畏惧, 甚至可以听见他牙齿在剧烈打战, “格格格格”响个不停。 因为恐惧, 他的手没来得及按住鼻孔,血又流了出来, 沿着嘴唇和面颊一直向下,白衬衫上又被晕染开一片新的暗红。 “警官, 你看见了,他们打我……他们不讲理啊!”他躲在虎平涛身后, 边哭边说,仿佛受了天大冤枉的小媳妇。 见状, 虎平涛走上前, 下意识地将西装男挡在身后。 可做完这个动作,看看周围的人,他疑惑地问:“你给我说说,他们到底怎么打你了?” 之前赶到的时候是凌晨, 天色尚黑。现在五点多了,天色开始放亮。还有就是西装男之前的位置刚好在小区岗亭侧面, 正面的灯光照不到。现在他从建筑阴影里走出来, 就在自己身边,虎平涛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除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衣服裤子上丝毫看不见别的污渍。 没有撕扯过的痕迹,也没有脚印。 西装男浑身都在颤抖,看样子是被吓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虎平涛仔细打量着他,敏锐捕捉到对方眼中的细微变化。 那是一种无比强烈的恨意, 仿佛一部照相机, 把站在对面的每一个人都拍下来,以定格的形式牢牢锁入大脑, 成为永恒的记忆。 是的,他恨这些人,包括保安和物管经理。 虎平涛加重语气问:“喂, 你怎么说,到底是谁打了你?还有,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的?你得把情况讲清楚啊!” 西装男似乎是清醒了一些,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捻紧,塞进正在流血的鼻孔,然后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所有人,恶狠狠地说:“他们全都打了,所有人打我一个!” 这话再次激起了众怒。 “你放屁!” “别跟他扯了,既然他说我们打他,那就满足他的要求, 揍他!” “你个憨1杂1种,有胆子你再说一遍?” “锤死他!” 面对汹涌如潮的骂声, 西装男不怒反喜。他用力拉扯了一下虎平涛的衣服,带着几分谄媚, 低声发出惊喜的喊叫:“警官,你看见了,他们当着你的面还这样。” 虎平涛眉头紧锁:“他们只是嘴上说说,没动手啊!还有,你说他们打人,到底用什么打的?” 西装男犹豫了一下:“……他们当时围上来,用……拳头。” “有人踢你吗?”虎平涛故意问。 “有!”西装男想都不想就张口回答:“踢得可狠了,我到现在都还骨头疼……走不动路……他们必须赔我医药费。” 对面,为首的物管经理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西装男,怒道:“你这人怎么跟疯狗似的,见人就乱咬啊!你讲话要负责,这里有监控。你以为胡编乱造就能骗过去?警察办事也是要讲证据的。” 西装男顿时傻眼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小区岗亭正面和侧面都有监控摄像头。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依然还是同样的问题:“他们到底有没有打你?” “我……这个……”西装男结结巴巴,脸上丝毫看不到之前的狠意和笃定:“好像……打了……当时很乱,肯定有人打了我几下,但我实在是记不住……警官,他们人多,他们欺负我。” 后面这些话倒是说的很顺畅。 虎平涛没理他,将视线转移到物管经理身上,用沉稳的语调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物管经理嗓门很大,他一直怒视着躲在虎平涛身后的西装男:“你1狗1日1的之前不是很嚣张吗?口口声声说我们打你,有种的站出来啊!你他嘛的到底是不是男人?” 骂过之后,他转向虎平涛,激动的情绪稍有平复,解释:“是这样,他住在这个小区,十一栋六零一。今天早上四点多的时候,他从外面回来,让我们在门口值班的同事放他进去。当时小区大门已经关了,按照规定,我们每天晚上都是十二点关大门,只留着旁边的小门,住户自己刷门禁卡就能进来。” 虎平涛迅速做着记录,随即偏头看了一眼停在旁边的那辆“速腾”,心中多少猜到了一些,问:“他不是开着车嘛,就因为这个起了纠纷?” 物管经理重重点了下头,脸上再次涌起难以遏制的愤怒,言语逻辑也因此变得有些混乱:“他让我们的同事……就是在门口值班的保安开门,保安没开,就吵了起来。” “等等!你不要急,慢慢说。”虎平涛安慰着他,紧接着问:“怎么你们小区晚上十二点以后关大门,住户开车回来,车子只能停在外面吗?” 物管经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我刚才的确有些急了……是这样,这个小区虽说是新建的,有地下车库。但车位与住户的比例只是一比一。换句话说,当初规划的时候,是按照每家每户只有一辆车来设计的。可后来情况变了,很多住户都有两辆车,甚至还有三辆。这样一来,地下车库的容量就不够。” “去年,相关部门为此还专门召开业主大会,集体讨论增加停车位的事情。有人提出在地面上建立体车库,但很多人反对,也拒绝交钱,于是这事儿就黄了。” “可停车的事儿必须解决啊!否则大伙儿都要开进来,这不乱了套吗?” “后来街道办事处的牵头,在小区内部的地面上划了些停车位,勉强能满足需求。但整体来说车位还是不够,所以现在我们对小区内部的停车位管理执行两套办法:一是针对已经购买过地下停车位的业主,自买自用;二是地面车位全部出租,每月收取管理费。” 说到这里,物管经理指着西装男,愤愤不平地说:“他租了这里的房子,当初住进来的时候,就跟我们签过停车协议。因为他不是业主,也没有买过车位,所以只能按照“临时租用”的情况签约————有车位就可以停,没有车位就停不了。” 物管经理侧过身子,往小区大门方向指去。在道杆的旁边,有一个电子显示器,上面有一行字:车位零。 他解释:“每进来一辆车,道杆这边都有显示。他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小区里都停满了,已经没有车位了。我们值班的同事告诉他,只能把车停在外面,然后自己刷门禁卡进来。他一听就不乐意了,在大门口吵吵嚷嚷,还说不放行的话就开车冲进来。” 听到这里,虎平涛直摇头。他转身问站在后面的西装男:“你当时真是这么说的?” 反正事情已经说开,对方有监控录像,还有人证,胡编乱造肯定不行。西装男也豁出去了,他挺直腰杆,带着几分委屈,更多的还是不满,用力跺着脚对虎平涛道:“警官,你看看这外边儿哪儿有停车的地方?” “两边都是大马路。就这儿,街边都竖着禁停标志。以前就有人跟我一样,车子进不去,只能停外面。等到中午出来开车,车子已经被交警拖走了……别说是罚款,连哭都来不及。” “对面全是商住楼,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停车场,得到三公里之外的商业中心。那边车位多,随时过去都能停。可走过来远啊!买车开车不就图个方便,我自己有车还要走三公里过来,吃饱了撑的?” “我承认我昨天的确回来晚了。跟朋友一块儿吃饭,完了以后又去唱歌,三点多才散……” 虎平涛突然发话将其打断:“照这么说,你昨天是酒后驾车?” 此言一出,西装男愣住了,随即脸色一片惨白。他拼命摆手,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我昨天没喝酒!真的没喝!” 站在对面的其他人也恍然大悟,纷纷指着西装男高声叫道:“对啊!他酒后驾车。”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早知道就打交警的电话了,根本用不着报一一零。” “是啊!交警来了就验酒精,我看他怎么跑!” “现在打电话还来得及吧?” 虎平涛转过身,很不高兴地对众人道:“都安静,别胡乱嚷嚷。既然我们来了,就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不管谁有理谁没理,一个一个说,不要乱。” 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虎平涛转向西装男:“值班的保安不让你进去,后来呢?” 西装男被“酒后驾车”这事儿给吓住了,他音量没之前那么大,讷讷地说:“后来……后来我就跟他们吵了一架。” “警官,我真没想过要惹事。我当时已经很累了,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只要他们开门放我进去就行。可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开门。我……我是真没办法啊!兔子被逼急了都咬人,何况……唉……” 西装男摇着头,长呼短吁。 物管经理一听就火了,指着西装男怒道:“你简直胡扯。都说了没有车位,已经停满了,你还要进来,那我问你到底停哪儿?” 西装男被说得也来了脾气,抬手指着小区里面的一块空地,极力争辩:“那边不是还有位置吗?为什么不能停车?你们就是故意为难我,故意想让我停在外面,好让交警开罚单。” 物管经理火气更大了:“你搞清楚,那边是消防通道,能停吗?出了事儿谁负责?” 西装男满脸不高兴:“我就停几个小时能出什么事儿?” 第三百七五节 纠纷 “你以为那火灾是说来就来的?” 这句话把物管经理气坏了。他怒视着西装男:“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电话给交警,验血验酒精?” 西装男高涨的气焰瞬间消散,他同样怒视对方,只是紧闭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两边再次沉寂,虎平涛问物管经理:“你们就为了这事儿吵架?” 物管经理用力跺着脚:“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也不会打电话报警。警官,你让他自己说……我们值班的同事一再告诉他,已经没有车位了,进不来,只能停外面。可他倒好,嚷嚷着说他住在这儿,必须把车子停进去。就算没有车位也要停。吵到后来,他干脆坐进车里,拼命按喇叭。” 这么一说,虎平涛顿时明白了。 “按喇叭?”他继续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按了多久?” “按了十多分钟。”物管经理气鼓鼓地回答:“我是后来得到消息才赶过来。门口有监控,我们是有证据的。警官你想想,那时候才四点多啊!大伙儿都在睡觉,尤其是距离大门口最近的这幢楼,被他这么一搞,谁也别睡了。” 说到这里,对面那几个穿家居服的男人纷纷附和。 “是啊!我睡得好好的,就这么被吵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 “我儿子今年上初中, 学校作业多, 每天晚上都做到十一、二点。刚睡下去,才四点多就被吵醒。他六点就得起床吃早点上学,被这么一搞,今天上课肯定没精神。” “我妈神经衰弱, 醒了就没法睡……等天亮了我还得陪她去医院好好看看……你这人, 一点儿公德心都没有。” “保安都说没车位了,你还偏要闹着进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大晚上的吵得大伙儿没法睡觉, 信不信老子找人收拾你?” 噪音扰民是令人愤怒的, 何况还是从睡熟中被汽车喇叭声惊醒。听着周围人群传来种种充满怒意的言语,虎平涛完全可以想象之前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他注视着局促不安的西装男, 讥讽地说:“你这是倒打一耙啊!还说别人打你……注意你的言辞, 现在可是有诬告罪的。” 西装男畏畏缩缩,却仍在争辩:“他们人多,把我围起来……” 物管经理上前几步,怒道:“我们打你了吗?我现在就把监控调出来, 看看究竟是谁的问题?你自己不小心撞在车上, 转过来还诬赖我们……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所有人都注视着西装男。 他沉默片刻, 深深吸了口气:“反正你们就是针对我……好了, 别的我也不说了。我在这儿停车, 是跟你们签过协议的。两百块停一个月, 你们既然收了钱, 就必须为我提供服务。反正我的车就是要停进去, 你们不准我进, 就是违反协议。” 物管经理发出冷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随即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保安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转身跑进岗亭,出来的时候, 手上已经多了一份文件。 “这是停车协议。”物管经理把文件重重塞到西装男面前:“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从现在开始, 我们不要你的钱,我们也不会对你提供任何服务!” 虎平涛就在旁边, 把文件上的内容看了个大概。其中最重要的几句话, 是这样的。 尊敬的车主你好,你已经严重违规小区规定,现在对你做出如下处理:记今日起,将你的车辆包月合同终止。请你尽快到物业领取所剩款, 谢谢你的配合。 这份文件显然是匆忙中打印,其中措辞不当, 也有错字。比如“违规小区规定”, “记今日”等等。 西装男看着手上的文件,又惊又怒:“你们凭什么终止合同?我……我要告你们!” 物管经理没理他,转身对虎平涛解释:“我们这个小区车位有限,从来都是先到先停。后面进不来的,就自己在外面找地方。以前就因为同样的事情起过纠纷,可谁也没有像他这样在大门口按喇叭。这次他是真惹了众怒,作为物管, 我们肯定要确保业主的利益。” 随即指着西装男强调:“你不是业主, 你只是在这里租房子。所以当初你进来的时候,跟我们签了停车协议。” 物管经理再次转向虎平涛, 解释:“除了已经购买过地下车位的业主,其他人都要跟我们签一份停车协议。内容都一样,就是确保先来先停。可现在的问题是, 他拒绝配合我们的管理,大清早的天没亮就按那么长时间喇叭,这已经是严重的扰民行为。” 虎平涛听了微微点头:“是的,这已经可以定性为寻衅滋事。” 物管经理倍受鼓励,继续对西装男道:“你看看,这么多业主都被你吵醒了,你还说我们打你……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你好好看看协议最后的那几句话。” 西装男低头看文件,果然,在页末签字的正上方,清清楚楚注明:本人同意《小区租户包月停车告知单》中的内容,不保证有车位停放, 本着先到先停的原则, 服从物业对车辆停放的现场指挥。 物业经理继续道:“你看清楚,我们作为管理方,是有权随时终止协议的。我已经让人把你的车辆资料从电脑里删除, 以后也不会给你继续办理包月停车业务。” 西装男急了:“我住在里面, 你们不能这样做。” 物业经理冷冷地说:“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们的确有这个权力。这是业委会所有成员集体商讨后通过的管理条例。我们只是照章执行。” “你凭什么拒绝服从管理?” “你比其他人要特殊吗?”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有监控,不服的话你可以去告,去打官司,我们奉陪到底。” 旁边,一个业主走过来:“赶紧开着你的车走吧!闹了一夜,大家都没睡好。马上就天亮了,该上班的上班,该送孩子的送孩子。你这车停在大门口拦住路,谁也不好走。” 西装男正要开口反驳,却听见对方说:“人家警察都说了,你这是寻衅滋事。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就打电话给交警。反正你开车过来的时候被摄像头拍到,你身上酒气那么重,大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僵持了几分钟,西装男只能悻悻地钻进驾驶室,把车开到路边。 有警察在场,他不敢开走。下车以后,冲着街边的行道树狠狠踢了一脚,然后蹲下去,双手抱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虎平涛和王贵回到所里,刚好赶上早餐。 每人一碗米线,外加一根油条。 虎平涛西里呼噜把米线扒完,然后把油条撕成小块泡在汤里,三口两口吃了个精光。他抹着油光光的嘴,把碗洗干净,走出食堂,在派出所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办公室外面的墙角下面,蹲着十几个个年轻男女。所有人的手都被铐住,旁边墙上有一圈封闭的钢管,他们只能保持弯腰或半蹲的姿势,无法离开。 谭涛从对面过来,虎平涛将其叫住,指着被铐住的这些年轻人,问:“这是你昨天晚上抓回来的?” 谭涛侧身往那边看了一下,点头回答:“是的。”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他:“都犯什么事儿了?” 谭涛接过烟,拿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两拨人,起初的时候一边三个,一边四个,在烧烤摊上吃宵夜,喝了点儿酒。然后吵架打起来,中途的时候打电话各自叫人,等到烧烤摊老板打电话报警,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两边的人都到了。幸好我带的人多,就把他们抓了回来。” 虎平涛问:“都在这儿了?” 谭涛摇摇头:“没抓完,跑了几个。这帮小子下手挺狠的,直接抡起啤酒瓶往对方脑袋上招呼。要是我们晚到几分钟,说不定真会闹出人命。” 虎平涛走过去,顺着挨个看了一遍。 都很年轻,十五、六岁的那种,其中有几个男的,头发典型的杀马特。 回到谭涛身边,虎平涛问:“你几点回来的?” 谭涛打着呵欠,脸上满是疲惫,说话也有气无力:“比你早几分钟吧!你个王贵进来的时候我刚吃完,去宿舍拿毛巾洗脸,顺便刷牙。” 虎平涛笑了一下:“你去睡会儿吧!等会儿起来再换我。” 这个建议对谭涛充满了诱惑。他犹豫了一下,看着被铐在钢管上的这些少男少女,问:“你给他们做笔录?” 虎平涛点点头:“早上人多,现在才七点,争取赶在八点半以前弄完。如果今天没什么警情,大家都能睡会儿。” 谭涛也不矫情:“那行,我先去眯会儿……实在受不了了,我都快困死了。” …… 案子很简单,就是在吃宵夜的时候两帮人聚在一起。其中一男的多看了对面那女的几眼,女孩的男朋友不乐意了,吵起来,进而发展到动手。 “他一直看我女朋友,明摆着是对她有意思。” “你带出来的女人就是你的,凭什么不能看?满大街都是女人,你怎么不说都是你的?” “你去外面盯着老太太看吧!越老越好。” “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来啊!谁怕谁?” 谭涛刚离开,这些年轻男女又吵了起来。虎平涛只能让人把他们分开,尽快做笔录。 因为伤了人,伤者已经送去医院,这事儿只能走程序。 其中有个细节,让虎平涛啼笑皆非。 两拨人都说自己不差钱,可是在烧烤摊上点餐的时候,只要了烧豆腐和烤洋芋。 豆腐要了一百个,洋芋要了二十份,啤酒要了四箱。 虎平涛对每个人都耐心劝解:“好好上学不行吗?非要在外面混日子。” 有些是本地人,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过来办理相关手续。 有些是外地人,父母过来需要时间,就按照规定转送看守所。 劝归劝,至于能不能听进去,那就不一定了。 …… 上午快九点的时候,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手机响了,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虎所长你好,我是张菁。”话筒里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虎平涛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终于想起对方是“妙味”火锅店的那位女店长。 倒不是他记忆里衰退,而是昨天晚上熬夜,现在实在困得难受。 虎平涛“哦”了一声,强打着精神说:“原来是你啊!有什么事儿吗?” 张菁说话语速很快:“宋颖轩,就是在我店里吃饭不给钱的那个网红博主,她污蔑造谣。” 虎平涛感觉一阵迷糊:“到底怎么了?” 张菁道:“我加过你的微信,我发过去给你看看吧!” 她随即挂断电话,很快从微信上发来两条短视频。 的确是宋颖轩发布的内容。全是对“妙味”火锅店的各种吐槽,说餐厅菜品价钱贵,东西难吃,环境差,卫生很糟糕…… 当天在餐厅发生的纠纷也被编排出来。宋颖轩一直声称自己是去火锅店做探店节目,可谁知到了最后,“妙味”的店长不肯给她结算,还让她自己花钱买单。 十多分钟后,张菁再次打来电话。 她开门见山地说:“虎所长,宋颖轩这样污蔑我们店里的声誉,这事儿你管不管?” 虎平涛已经看完了视频,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没好气地反问:“你让我怎么管?” 张菁在电话里声音很大,她本来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造谣生事,你们警察应该把她抓起来啊!” 虎平涛本来就很难受,被她这么一吼,火气陡然上来,很不客气地回应:“你以为派出所是你家开的,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张菁被他怼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钟,才带着愠怒的语气道:“你们警察不是维持社会治安吗?我已经把情况告诉你了,你们必须帮我解决问题。” 虎平涛沉默片刻:“你去法院告她吧!” 第三百七六节 破坏 张菁一听就急了:“这事儿明明该你们警察管,为什么……” 虎平涛毫不客气将其打断:“警察也是人,不是随便就能被你指挥的工具。你和宋颖轩之间的纠纷,我们已经做了调解。至于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她和你之间有什么恩怨,她要在网络上发布相关的内容,那是她的事情。” 张菁很恼火:“她发布的那些短视频是在抹黑我们火锅店。这样下去客人都不来了。” 虎平涛淡淡地说:“这事儿不归我管,你可以往其它部门投诉。” “往哪儿投诉?” “你自己上网搜一下吧!” 冷漠的声音,冷漠的态度,再次激起了张菁的怒火。她在电话里大喊大叫:“你这是什么态度?信不信我举报你!” 虎平涛已经懒得跟她多说:“随便。” 他挂断了电话。 王贵刚好走进办公室,听见后面几句话,疑惑地问:“所长,出什么事儿了?” 虎平涛简单解释了一下,闭着眼睛假寐。 王贵皱起眉头:“你说的没错啊!这事儿的确不归我们管。” 虎平涛叹道:“警察在某些人看来就是保姆,撒尿拉屎都要管。照这样的话咱们什么事儿都别干了,就跟在她一个人屁股后面就行。” “警察保一方平安,可你也得的分分具体情况。这是她火锅店与那个网红之间的矛盾,凭什么把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扯进去?那视频我看了,内容的确有些不实,可宋颖轩把握的很准————价钱贵不贵,东西好不好吃,卫生和环境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说人家造谣生事。你可以自己找上门协商解决啊!” 说着说着,虎平涛声音越来越低, 很快靠在椅子上, 发出鼾声。 他的确太累了。 …… 十点多的时候,电话又来了————正源小区有民事纠纷,请速赶往现场。 被王贵叫醒,虎平涛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下意识问了一句:“谭涛呢?” “在宿舍里睡着。”王贵提醒他:“你之前说了, 让谭副好好休息,下午接你的班。” 虎平涛用力握住椅子扶手, 好不容易站起来, 叹道:“……走吧……那个,你也没睡多会儿, 还能不能开车?” 王贵点头笑道:“还行。” 看着他发黑的眼圈, 虎平涛摇摇头:“算了,我来吧!你也挺累的,今天咱俩换换。” …… 光华路七十一号是海关的旧宿舍。周围是密集的居民住宅区。这一带的房子建设时间早,都是旧式的红砖房。唯一的区别, 就是七十一号海关宿舍的范围内修了围墙, 把几幢楼圈在里面。 小区里全是旧房子, 这里的位置非常不错, 旁边有小学和中学, 往南三百米就是市立医院。这是很多新建楼盘梦寐以求的资源。虽然房子老旧, 可这一带的房价不低, 均价都在一万三左右。 海关是个好单位, 福利高。国家经济状况越来越好, 海关工作人员的工资高,除了一些上年纪的老人, 绝大部分房主都在外面买了新居,全家搬走。这边的房子要么卖了, 要么租出去,总之大院里两百多户居民, 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外来的。 以前单位上有补贴,尤其是水电管道维修方面, 一直是海关那边拨款负责。后来搬出去的人多了, 单位上就断了这笔钱,另找了一家物管公司对大院进行管理。物业费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便宜。物管公司倒也尽心尽责,定期清洗楼顶太阳能水池, 重新梳理楼道管线,还在院子里新建了一排雨棚, 便于住户停放电动车和自行车。 这个院子里是没有家用轿车停车位的。一来院子外面通道狭窄, 百来米长的巷子无法会车,每当遇到对头车的时候,必须有一方要倒回去才行;另外就是院子面积小,如果家家户户的车都停进来,根本放不下,还会因此产生争吵和纠纷。 如果是本单位职工,那矛盾还可以调解。现在院子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外来的, 海关也懒得管, 干脆一刀切:规定所有住户的家用车辆只能自己去外面找地方停,院内禁止停放。 有人为这事儿吵过, 也向街道办事处和辖区派出所反映过。所有答复都一样————这里是单位宿舍,海关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管理权限。既然选择在这里买房,或者租住, 就必须服从海关的管理。 虎平涛带着王贵来到现场的时候,刚走进院子,远远就看见站在院内的张娟。 她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扛着摄影机的一个男同事。 “怎么你也来了?”虎平涛笑着打招呼:“看来今天这事儿比我想象中要麻烦啊!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电话给电视台,把你这位大记者给叫来。” 随着网络的兴起,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几乎没人看电视了。他们喜欢网络剧,喜欢通过网络了解各方面的信息,家里的电视几乎不开,看《新闻联播》的人也极少,更不要说是地方台的节目。 马桶台的综艺节目是个热点。 滇省电视台也要寻找出路,民生栏目由此产生。中老年观众很喜欢这款节目。往大了说,是以简单、明了的方式对国家政策进行解读。往小了说,就是些街头巷尾鸡毛蒜皮的事情, 尤其是邻里纠纷,公共道德,通过电视台这个放大镜, 清清楚楚摆在世人眼前,各自评论,各自理解。 张娟是公众人物,穿着打扮很注意形象。她笑道:“大所长,感觉你是无处不在啊!是你出现的太过于频繁?还是省城这地方太小,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虎平涛苦笑着叹了口气:“我就是劳碌命。这几天都在忙,昨天晚上又是个通宵。原本想着今天有空能眯一会儿,电话一来只能赶着过来。” 张娟同情地看着他:“你们干警察这行是挺苦的。” 虎平涛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四下里看看,转移话题:“不是说这里出事了嘛,怎么只有你们电视台的在?其他人呢?” 张娟解释:“我们接到电话,说是这里的住户因为停车问题起了纠纷。刚才我和我同事进来的时候,物管那边说是去找楼上的住户,等两边人齐了,面对面地谈。” 虎平涛迷惑不解:“这操作有点儿怪啊!” 张娟问:“怎么个怪法?” 虎平涛解释:“我这边处理过的民事纠纷太多了。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有理找警察,没理找记者。可是像现在这种,既打一一零报警,又打电话找民生栏目记者的情况,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张娟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话挺有意思。” 虎平涛认真地说:“本来就是嘛!你想想,出了事情肯定要解决,只要有理有据,肯定找警察是第一选择。除非是警察管不了,或者有猫腻,否则谁会打电话给记者帮忙出头?” 张娟听了频频点头:“就像上次“水中花”酒楼的那件事,傅老板就是最好的例子。” 虎平涛笑道:“所以你们当记者的做事情也得公允才行,不能拉偏架。” 张娟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拉偏架了?” 虎平涛道:“我就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正说着,从斜对面的单元楼道口走过来俩女的,都是四十左右的年纪。 为首那女的直接走到虎平涛和张娟对面,一边握手一边说:“你好,我是这里的物管经理,这个院子由我负责。” 她随即转过身,指着站在侧后位置的那个中年妇女:“这是二栋四零一的业主。她姓王,王秀丽,今天这事儿是她报的警。” 物管经理很圆滑,两、三句话就把她自己给摘了出去。 在虎平涛看来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事情本身。他打量了一番王秀丽,问:“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王秀丽个头不高,身材矮胖,圆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看上去颇显文静。 她侧过身子,指着停放在旁边雨棚下面的一辆电动车,愤愤不品地说:“我的车被人砸了。” 那是一辆深蓝色仿摩托款的电动车。有八成新,车子后轮上的圆形挡泥板碎了一大块,与车座连接的部分摇摇欲坠,被破坏的很严重,必须另换一块新的。 虎平涛弯下腰,凑近观察着这辆车。 以他的专业眼光,不难看出这车的确是被人砸过,或者踢过————挡泥板硬度很高,但是很脆,易碎。只要撞击强度稍微大点儿,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虎平涛视线在张娟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转移到王秀丽身上,淡淡地问:“你已经知道是谁砸了你的车?” 既然是她打电话报警,同时也把电视台的记者叫来,显然是有了充分的把握。 王秀丽重重点了下头,眼睛里透出愤怒的目光:“院子里有监控摄像头,他跑不掉的!” 虎平涛说:“那行,先给我看看监控录像,处理问题得讲究证据。” 一行人前往值班室,物管经理调出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一个身穿白色上衣的年轻男子走进车棚,扶起一辆横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做完这一切,他突然抓住旁边深蓝色的电动车,用力将其搬出车棚,将车子摔在地上,然后抬起脚,朝着车身上狠踢。 王秀丽在旁边指着屏幕说:“就是他!你看看,我的车子就是被他踢坏的。我的车前后两块挡泥板全碎了,望后镜被踢弯了,还有车身上的漆也掉了。” 物管经理也附和道:“我看了监控,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张娟看着屏幕,指着屏幕中的年轻男子,疑惑地问王秀丽:“他为什么要踢你的车?” 王秀丽咬牙切齿地说:“鬼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精神有毛病,是个疯子。” 这种明显带有泄愤成分的话,在虎平涛看来毫无意义。 他问物管经理:“这男的也是这儿的住户?” 物管经理点点头:“他住在五栋二零二,去年买了房子搬进来,说是孩子在旁边上学,离的近,图个方便。” 虎平涛问:“能联系上他吗?” 物管经理看了一眼王秀丽,说:“她之前过来找我的时候,我先调出监控看了一下,然后查业主资料。这男的叫赵威,在供电局上班。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说被他砸车的车主已经报警,让他尽快赶过来处理。” 虎平涛问:“他答应了?” 物管经理回答:“肯定啊!你们警察都来了,他能不来吗?” 虎平涛问王秀丽:“既然你已经打电话报警,为什么还要叫记者过来?” 王秀丽气鼓鼓地说:“这种人实在太坏了。他凭什么砸我的车?他要上班,我还不是要上班。被这么一搞,我今天上午只能请假,单位上还要扣我的工资。警官,你一定要让他赔我的车。还有,我要让他在电视上曝光,好好丢丢他的脸!”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你想的还挺周全。” 王秀丽心中怒火难消:“无论换了是谁都忍不下这口气。我买这辆电动车花了两千多块钱,送到店里去修,至少也要好几百……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正说着,一道人影出现在值班室门口。 赵威! 见状,正在惴惴不安的物管经理心中一块大石落定。连忙走过去,将他引进来:“你总算来了!” 赵威看上去很精干,他很意外房间里有这么多人。尤其是看到身穿制服的虎平涛,以及站在对面的摄影师和张娟,不由得讽刺地笑了一下:“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我今天早上砸车那事儿?” 一句话,戳中了王秀丽心中的痛点。她用冒火的双眼死死盯住赵威,恶狠狠地叫道:“你凭什么砸我的车?你必须赔偿我的全部损失!” 赵威很不耐烦地冲着她嚷道:“你叫什么叫?” 第三百七七节 内情 “你以为声音大就有道理啊?要不要我给你个扩音器,把院子里所有人都叫出来,让大家伙儿一起评评理?” 虎平涛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说————这事儿一看就有另有内情,他起初就觉得不太对劲儿,所以只看了监控录像,没有急于下结论。 只要两边事主碰面,就能辨个清楚。 天底下所有矛盾都有起因。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王秀丽火了,她丝毫不顾形象,抬手指着赵威破口大骂:“我的车好端端放在那里,没招你惹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车从车棚里弄出来,还踢成那个样子……你吃多了撑的吗?还是脑子有毛病?” “我今天把警察和电视台的记者都叫来了。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必须赔偿我全部损失,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威虽然年轻,却丝毫不惧:“迟不了兜着走的应该是你吧!我为什么要踢你的车?这事儿你自己最清楚,还用得着说吗?” 张娟在旁边听着,上前问道:“意思是你们之前有旧怨?” 王秀丽抢着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赵威对此并不否认。他点点头:“是的,虽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我们彼此不认识。” 王秀丽怒视着赵威:“谁会认识你这种垃圾?我的车被你砸了,害得我今天没法上班。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赵威瞟了她一眼,发出讥讽的冷笑:“看来我今天得大出血了。说吧, 你想要多少钱?” 王秀丽早已做足了准备。她从衣袋里拿出一张购车保修单据:“我的车是前年买的, 当时车价是三千六……” 听到这里,虎平涛实在忍不住了,将其打断,问:“你之前不是说你花了两千多块钱买车, 怎么现在又变成三千六了?” 王秀丽对此自有一番解释:“车行里标价是三千六, 我砍价降了一部分,可就车的价值, 还是得按三千六算啊!”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这样就有点儿过了。” 王秀丽振振有词:“就算我是两千多买的, 可这几年通货膨胀,钞票贬值, 我没找他要四千已经是好的了。” 虎平涛没在继续坚持, 挥了挥手:“行吧,你接着说。” 王秀丽板着指头数给赵威听:“我在单位上班,一个月工资四千五。今天请假,这个月没了全勤, 连误工费带精神损失, 你至少得赔我一千五。另外, 修车费八百, 加起来就是两千三。” 赵威鄙夷地笑了:“你怎么不说三千呢?凑个整, 好算。” 王秀丽被这句话刺激得再次怒火燃烧:“你这是故意损坏我的私人物品。你还好意思笑……我告诉你, 你要再这样, 我就拒绝接受调解, 我直接去法院告你!” 赵威冷冷地说:“那你去告啊!看看法官怎么判。” 他转向虎平涛:“警官, 麻烦你来一下,我们去外面谈。” 王秀丽小跑着冲过去, 站在值班室门前将其挡住,恶狠狠地嚷道:“事情都没解决, 走什么走?” 赵威没理她,直接抓住王秀丽的胳膊, 将其拖到一边,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众人跟在他身后, 很快来到车棚前。 赵威从车棚里推出一辆自行车。 “这是我的车, 去年买的。” 虎平涛仔细看了一下,下意识地发出惊叹:“之前没留意,你这车挺不错的啊!” 张娟看着眼前这辆黑色自行车,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虎平涛, 问:“这车有什么特别的?” 虎平涛解释:“这是洛克765碳纤维公路自行车。二十二速的,属于专业运动自行车。咱们国家自行车队用的就是这牌子。它的车架很特别, 尤其是材料方面, 都是有国际专利的。” 张娟顿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辆自行车很贵?” 虎平涛肯定地点了下头:“我有个朋友,手上也有一辆同款的。虽说是八成新的二手车,可他从前任车主手上买过来,也花了八千多块钱。” 赵威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你是个识货的。我这车是去年买的,新车价一万三千块,不打折。” 王秀丽在旁边有些发急, 她压根儿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一辆破自行车居然要一万多?骗人的吧!” 虎平涛解释:“他还真没骗你。这车的确要这么多钱, 而且想买还得预订。一般来说是没有现货的。” 赵威斜睨着王秀丽:“发票和相关单据都在我家里,要不要拿来给你看看?” 王秀丽脸上的神情有些难看, 她翻来覆去死咬着之前的话:“你砸车的时候都被监控拍下来了,你必须赔我的车,赔我的一切经济损失。” “行啊!没问题!”赵威一口答应, 随即话锋一转:“那你是不是也应该赔偿我的经济损失?” 王秀丽怒道:“你说什么?” 赵威盯着她:“你砸我车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要赔钱?怎么不打电话报警?” 王秀丽眼里满是怒火,可这一次,她紧闭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这种情形,张娟心中已有计较。她问赵威:“到底怎么回事?” 赵威认真地说:“我是刚搬过来的。之所以买这里的房子,是因为我儿子在附近上学。您也看见了,这院子里不准停车,我家里有一辆“凯迪拉克”,平时我媳妇开车上下班,回来以后就把车子停在马路对面的地下停车场。我平时喜欢运动和健身,上下班都起自行车。我是这方面的发烧友,买自行车也认牌子。” “这个小区看着挺空, 其实院子里的面积不算大。很多住户都有电动车和自行车。这车棚是我搬过来以后建的。喏,那边和这边,沿着围墙盖了两个。前段时间社区为了方便住户,也为了杜绝私拉电线, 就在车棚里安装了充电线路和插口。” “说实话,车棚面积还是小了。这家家户户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加起来,总共一百多辆,就这么点儿地方肯定不够放。尤其是电动车,无论是谁都想着回来以后要充电,所以靠近插口的充电位置大家都在抢。” 赵威指着王秀丽道:“你以为我不认识你啊?我每天回来的比较早,大概五点多点儿就到了。这个时间段车棚很空,位置多。有好几次,你的电动车都紧挨着我的自行车。这车位没规定具体是谁的,也不可能专门花钱买下来,都是谁先来谁先停,后面的要么挤一挤,要么只能停在外面。” 物业经理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的确是这样。” 赵威继续指着王秀丽:“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我的车搬到外面,然后把你自己的电动车挪进去?” 王秀丽矢口否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挪你的车了?” 赵威冷冷地说:“我说了,每天回来的时候,车棚里都很空,我就把我的车停在第二根栏杆这里。我单位上班时间早,每天早上我下楼取车,都发现你的车占了我的位置,把我的自行车挪到外面。” “你说你要充电,所以挪了我的车,这我可以理解。可你为什么总要把我的车扔到旁边?要不就是拎起来砸出去?” “你先别忙着否认,我有证据的。” 说着,赵威拿出手机,滑开页面,点开照片,递给虎平涛。 照片多达数十张。按照图片下面的时间记录,前后拍摄周期长达好几个月。 画面主角是王秀丽的那辆深蓝色电动车,还有赵威的那辆“洛克”自行车。 自行车要么歪斜着被挤在旁边,要么倒在地上,再不就是很随意地扔在车棚外面。 车子的确是被人以蛮力扔出去的。车轮朝天,有几张照片上的前后挡泥板也被折断了。 赵威注视着王秀丽:“第一次我没在意,第二次也是。可类似的情况多了,我就留意到是你干的。你每天上班时间晚,大概八点左右才出门。晚上回来的也晚,通常九点以后才进来。那个时段车棚里是没有位置的,更不要说是靠近墙边的插座充电。你一个女的,别人的电动车很重,你搬不动,于是就挪自行车,我的,还有另外几个人,都被你从车棚里搬出来。” “你倒是方便了,可我们呢?” “再说了,你挪车就挪车,你把我的自行车举起来扔地上,这算怎么回事?合着你的车是宝贝,我的就是垃圾?” 说到这里,赵威也来了火气:“有好几次,夜里下雨,我的车被你挪出来,在外面浇了一夜。我早上起来骑车上班,真的很想用刀子在你车上狠狠划几下,或者用五零二胶水把你的钥匙眼堵住……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好男不跟女斗。” “我今天早上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赵威弯下腰,指着自行车前轮上那几根变形的钢丝辐条:“昨天我把车停在这个位置,结果被你砸成这样。我没办法,只好打车上班,想着晚上回来以后把车送出去修理。我每次修车都要一、两千,你以为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以为只准你野蛮,不准我暴力?所以我把你的电动车搬出来,狠狠踢了几下。” “没错,是我干的。你想怎么样?” “要我赔偿也可以。但你也要赔偿我前前后后所有的经济损失。我这人说话做事都不来虚的,修车发票我都留着,加起来总共七千多将近八千块钱。” 赵威把手伸到王秀丽面前,淡淡地说:“拿来吧!” 王秀丽被吓住了。她一个劲儿往后缩,脸上全是畏惧和愤怒:“你……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儿……” 赵威发出冷笑:“你以为就只有你会调监控吗?行啊!按照惯例,监控录像会留存三个月,物管这边只要仔细找找,你破坏我自行车记录肯定还在。” “你不是要打官司吗?我双手支持,到时候上法庭,看看咱俩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事情到了现在,孰是孰非已经很清楚。 虎平涛走上前,问王秀丽:“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王秀丽紧抿着嘴唇,脸上全是愠怒,一言不发。 虎平涛注视着她:“既然你打电话报警,那这事儿就必须解决。你之前说过,要对方赔偿你的经济损失,总共算下来是两千多,是不是这样?” 王秀丽沉默着点了点头。 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赵威:“他这边也是证据确凿。去物管那边找找,肯定也有监控录像。既然如此,那你们俩就互相赔偿。他按照你说的赔你损失,你也按照他说的给那么多钱。” 王秀丽再次急了:“凭什么啊!” 虎平涛耐心地问:“你是不是扔过人家的车?” 王秀丽狡辩:“车棚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他一辆破自行车就要占个位置。再说了,他那车轻,容易搬……” “容易搬你就给人家搬到外面?”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人家把你的车搬出来,你不乐意了,你怎么不换位思考一下?” 王秀丽把脸扭朝一边,发挥中年妇女撒泼耍赖的基础要诀:“随便他怎么说,反正我没钱。”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我们警察是负责调解纠纷的。你以为区区一句话就能撇清责任?人家那自行车是明码标价的,就跟你那电动车一样。按照规定,三千块就能立案,你这属于蓄意破坏他人财产。” 说着,他转过身,对赵威道:“这话对你也一样。严格来说,你们的行为都触犯了相关条例,区别只是谁更严重。” 虎平涛再次转向王秀丽,严肃地说:“你是存心要把事情闹大啊!打电话叫记者,口口声声你是受害者……反正刚才这些都拍下来了,就放出去给所有人看看,好好评评谁有道理。” 王秀丽傻眼了。 她急得直跺脚:“……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三百七八节 调包 虎平涛注视着她:“那你是什么意思?” 王秀丽急得语无伦次:“我是想……我不是针对他……我的车被砸了,这换了是谁心里这口气都下不去啊!” 虎平涛快刀斩乱麻:“行了,你也别说了。反正事实已经清楚,我建议你们最好私下解决。如果你不愿意也行,就走司法程序,在法庭上辩个明白,看法官最后该怎么判。” 说完,他转向赵威:“你也是,这车很轻,你住的楼层也不高,外面没地方停,就花点儿力气放自己家里。当然,我只是给你一个合理化建议。具体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看着他做完笔录,双方签字,张娟凑过去低声问:“这事儿就算完了?” 虎平涛斜睨着她:“不然呢?” 张娟悻悻然地说:“我是做节目的,你这么处理……我这边不好办啊!” 虎平涛不禁笑了:“你以为是编电视剧啊!弯弯绕绕搞一堆事情出来,我可没工夫跟你乱,还得上班呢!” 张娟低声轻笑:“我算是明白你说的那句话了。” 虎平涛问:“哪句?” “有理找警察,没理找记者。”张娟自嘲:“搞了半天,我是没道理那群人的支持者。” 虎平涛乐了:“你也别多愁善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所里的号码。 话筒里传出米秋楠的声音:“所长,永平路那边有人报警,请尽快赶往处理。” 看着点头答应的虎平涛, 张娟问:“有案子?” 虎平涛“嗯”了一声, 问:“有没兴趣跟着过去看看?” 张娟连忙回答:“好,好,好,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做民生栏目, 收集素材也是工作。 …… 永平路, 吉祥超市。 这是一家小超市,占地面积一百多平米的那种。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 烟酒茶糖一应俱全。 看见带着蓝白色警务标示的电动车在路边停住, 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连忙从店里小跑出来,迫不及待地高声叫道:“好了好了, 可算是来了……警察同志你们终于来了。” 虎平涛笑着打了个招呼, 问:“出什么事儿了?” 中年男脸色涨红,语速很快,恨不得短短几秒钟就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我叫高勇,这家店是我和我媳妇开的。今天店里来了个臭不要脸的老混蛋, 骗我的烟和钱。我那个糊涂蛋媳妇哦……傻得简直没法说, 差点儿就上当了, 还好我及时赶回来, 抓住了这个臭不要脸的老骗子。” 说着, 他转过身, 往店里指了一下。 货架深处, 一个身穿浅灰色夹克衫的中年人蹲在地上。旁边站在一个年轻小伙, 双手用力扣住他的肩膀。 “就是他!就是他!”男店主转身回到店里, 与年轻小伙一起把这人拖出来。 虎平涛吩咐王贵照例打开执法记录仪,自己拿出笔录本, 仔细打量着对方,认真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勇。”男店主显然没弄明白这话所指的对象, 连忙抢着回答,又抬手朝着站在柜台里面的女人指了一下:“那是我老婆, 她叫周香红。” 虎平涛有些忍俊不禁,没有刻意纠正, 顺手在笔录本上写下这两个名字。 人吃五谷杂粮, 性情各不相同。派出所每天要处理各种事务,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虎平涛以前就遇到过像高勇这种急躁类型的,见怪不怪。 他随即特意伸手指着被高勇和年轻小伙死死扣住肩膀的中年男子,问:“你呢?” 对方低着头, 神情沮丧中夹杂着畏惧,声音很低:“……我……我……” 只有一个“我”字, 来来回回说了两分钟。 虎平涛能揣摩出对方的心理。他语气严肃:“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要抱有侥幸心理。现在是网络化办公,对照身份证,相关信息在电脑上一查就出来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就算没有身份证,指纹对比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应该买过社保,户籍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也做过相关登记。所以别老是“我我我”的, 没意思, 也别想着这么一来就能糊弄我们。” 男子被说得彻底没了脾气。沉默了一会儿,他嗫嚅道:“……我叫刘延昌。” 虎平涛做着笔录:“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 女店主周香红站在旁边看半天了,与丈夫周勇一样,她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不等刘延昌开口,她从柜台后面跑过来,急急忙忙抢着说:“他骗我的烟!” “我昨天晚上睡得晚,今天开门比平时迟了一会儿。我们是外地过来做生意的,虽说在省城买了房子,却离这儿很远,在二环以外。这个店面是朋友的,我们租过来开店,小本经营,也就赚个生活费而已。” “这附近都是老小区,没有专门的停车场。路边都是临时停车位,按小时收费,价钱太高,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我男人就跟旁边的小区物管商量, 平时我们家的车停在里面, 一个月一百五十块钱。优先满足院子里面的业主,有空位我们就停, 位置不够的话就把车开出来。” “早上起来我刷牙洗脸开店门, 我男人接到小区物管电话,说挡住别人车了,让我们过去挪。我男人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过去,我在店里守着。” “然后他就来了。”周香红指着刘延昌,圆胖圆胖的脸上满是怒火:“他骑着一辆电动车,在外面把车停下,来店里说是要买大重九,张口就要一条。” “大重九”是滇省名烟,是为了纪念滇省响应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帝制,实行共和的“重九”起义而创立的品牌。大重九属于高档香烟,市场价一百元一包,一千元一条。 烟民群体也分三六九等。抽得起一百块一包的大重九,专属于富裕阶层。这种烟在很多杂货店都能买到,毕竟有些特殊场合需要。 周香红继续道:“平时很少有人买这种烟,我平时进货,大多是“软珍”、“紫云”,还有“玉溪”,店里只有四条“大重九”,这还是年初进的货,一直放在店里,零零碎碎的卖了几盒,还剩下三条整的。” “他张口就要一整条,我当然乐意啊!于是就拿给他,他也付了钱。可他拿着烟出去没多久,就回来说我的烟有问题。” “他当着我的面把包装撕开,把烟一盒一盒的拿出来,说是真正的“大重九”烟盒外面有条红线,还说那是防伪标识。我说这不可能啊!我这店里卖烟时间不算短了,加起来也有好几年,从没听说大重九烟盒上有什么红线。我就问他“你是不是搞错了?”他说没有,还一直嚷嚷着我的烟有问题,让我必须给他换。” 说着,周香红转身回到柜台内部,弯腰从桌子下面拿出被撕碎的包装:“你看看,这就是他当时撕过的。我这里的烟都是整条的,撕开以后只能零卖。我当时就说:你这种搞法,我就做不了生意了。” “可他口口声声说我这烟是假的,非得让我换给他。还说什么如果不换,就不要了,让我把刚才给的一千块退给他。” “我们开店做生意,本来就是求财。像他这种说是烟有问题,要重新更换的人,经常都会遇到。反正我不相信这烟有问题,毕竟都是从正规渠道进的货,你不要还有别人要,尤其今天这还是开门第一桩生意,我也不想自找麻烦,就答应下来,给他换了一条。” “可他拿着换过的烟走了以后,过了几分钟又来了,还是一口咬定我的烟有问题,让我再换一条。” 虎平涛做着笔录,头也不抬地问:“这次他没撕包装?” 周香红愣了一下,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很随意地笑笑:“你之前不是说,年初进了四条大重九,零卖了几盒,还剩下三条吗?他第一次换烟的时候,你肯定说过撕开包装就不换之类的换。你这店面积不大,你自己也说了开店就是挣点生活费,一千块的生意算是大的了,平时很少遇到有人整条的买“大重九”,留几盒在店里零卖也行。按照你的思路,第一次换零散的香烟给他,可类似的情况如果再来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周香红恍然大悟,心悦诚服,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警察同志你实在太厉害了,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他拿着刚换走的那条烟进来,说这也是假的。我当时就火了,问他你有什么证据?他还是那句话,烟盒上没有红线,所以就是假的。” “我说这不可能,我店里的烟都是从烟草公司进货,不可能有假。他就说不买了,让我把钱退给他。”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却一口咬死我卖假烟,我被他吵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又换了一条。” “他拿着烟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来了。” 听到这里,在旁边手持执法记录仪拍摄的王贵也被逗笑:“这次他还是说烟是假的?” 老板年周香红把双手摊开:“是啊!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都被他搞得没了脾气。我告诉他,我店里只有三条大重九,你一直说是烟有问题,让我给你换,换来换去都这样,反正我店里也没货了,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 “他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他花钱买了假东西就必须让我负责,否则就打电话给工商局。” “刚好这时候我男人回来了。” 周勇在旁边接上话头:“我从旁边的院子里把车挪出来,刚回来就看见他和我老婆在吵。我问了下情况,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虎平涛抬起头,颇感兴趣地问:“你觉得他在骗你?” “肯定的啊!”周勇嗓门很大:“买烟换烟的人我经常遇到,可那些人都是撕开烟盒,抽过之后觉得口感不对才这样说的。以前我们刚开店的时候,有人上门推销香烟,其中的确有假的,外包装做的很漂亮。我吃亏上当不是一次两次了,后来就再也不买来路不明的烟,直接从烟草公司那边进货。” “我敢拍着胸脯保证:现在这店里的烟,绝对不会有假。我说真的,一口唾沫一个钉————假一赔十。” “所以我老婆说有人要换烟,我第一感觉就有问题。” “而且他只是撕开整条烟的外包装,里面的烟盒没撕过,也没有拿出来抽。他凭什么只看包装就说我这烟是假的?” “店里装着监控。我就把我老婆叫道旁边,告诉她别说不换,但也不能把烟换给他,总之就这么拖着。然后我跑到里屋,调出当时的监控:我发现这男的把电动车停在外面马路上,紧挨着人行道。我店里的监控摄像头拍摄角度以收银台为主,范围刚好把人行道街沿石那段纳入进来。他接连两次都拿了烟,走到电动车旁边,掀起座位,把烟塞进去。” 说着,周勇双手模仿比划:“他当时就这样,把手里的烟塞进去,然后又从座位下面拿了些东西,连续拿了三次。他背对着这边,刚好把监控挡住,我老婆从这个方向也看不到,然后他转身回来,走到柜台这里,说是要换烟。” “第二次还是这样,拿着我老婆换给他的那条“大重九”,回到电动车那里,还是背对着这边,然后转身回来。” 周勇说完,指着摆在外面的电动车:“就是那辆车。” 他领着虎平涛走过去,拉开车座表面的垫子,露出装在里面的五条“大重九”,还有一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十包零散的同款香烟。 周勇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当着虎平涛的面打开,拿出一支在掌心里捻碎。他用粗大的手指拨拉着烟丝:“我试着抽了一支,味道很冲,香味也不对,一看就是假的。” 第三百七九节 死树 证据确凿,刘延昌无法抵赖。 虎平涛做出决定:“既然这样,还是回派出所里处理吧!” …… 五条香烟,外加八十盒散装的,案值已经过万。 审讯室,虎平涛问:“你这些假烟是从哪儿来的?” 刘延昌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低声回答:“……我在西郊路那边买的。” 虎平涛逼问:“把话说清楚,西郊路什么地方?找谁买的?” 刘延昌回答:“就是西郊路小广场那边,十字路口,朝南的红绿灯旁边,有个临街的小游园。我上个星期骑车往那儿过,刚好红灯,有个男的过来问我,要不要烟?” 虎平涛眯起双眼:“我平时上下班也有等红绿灯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过有人在路边卖烟给我?刘延昌,我提醒你:你涉嫌诈骗,而且案值数目相当大。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我们警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可以给你上一堂普法课,案值达到三千就能立案。这可不是抓起来拘留几天就能把你放出去的小案子……说句不好听的,就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如果立案,你至少得在监狱里呆上好几年。” 闻言,刘延昌猛然抬起头,无比震惊地“啊”了一声。 虎平涛冷冷地说:“你以为我在骗你?” 刘延昌浑身颤抖如筛糠:“没……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上我……等等,我想起来了,那天我骑车的时候刚好在抽烟,他可能是看我手里夹着烟头,所以才过来问。” 虎平涛注视着他:“说说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刘延昌大概是想通了,语速明显加快,吐字也很清楚:“我真的不知道啊!那男的只说要买烟就去那个路口找他,平时如果没在,就去旁边的小游园里等。反正中午十二点以后,到下午五点左右,他基本上都在。” 看着他惶恐的神情,虎平涛继续问:“这些“大重九”都是你从他手里买的?多少钱一包?” 刘延昌连忙点头回答:“是的。我第一次买的时候,他给我二十块一包。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正品店里卖一百块一盒,差价也太大了。我抽了一支,香味很淡,也起不到提神的作用。” 虎平涛冷笑道:“既然知道是假烟,你还去找他买?” 刘延昌低着头:“这烟的包装跟真的没区别。我寻思着,反正二十块一包没人看得出来,随便找个由头去店里换成真的,一来一去,我就赚了。就算不能一百块一盒卖掉,我打个折,八十块钱一盒卖给别人,中间就有几十块钱的差价。” 虎平涛听得好气又好笑:“你这脑子,不去做生意可惜了……你搞清楚,这是诈骗,是犯法的!” 刘延昌耷拉着脑门,满面颓废。 …… 西郊路小广场那边不属于耳原路派出所管辖范围。按照规定,虎平涛把案子移交给辖区派出所。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电话:金平路有人报警。 类似的电话每天都有,可这次指挥中心额外加了一句:这是区绿化管理中心报的警。 前往事发地点的路上,王贵一直犯嘀咕:“绿化部门能出什么事儿?” 虎平涛对此也感到迷惑。 很快赶到现场。 两名身穿深色制服的城管人员早已等在那里。 “你好,我叫吴超平,是区城管局绿化管理中心的。”为首的中年男子很热情,他主动握住虎平涛的手,侧身介绍站在旁边的另一个人:“这是我的同事王伟。” 虎平涛点了下头,颇感兴趣地问:“既然你们是绿化处的,怎么穿着城管的制服?” 吴超平笑着解释:“我们单位以前归城建局管,去年机构改革,把我们划归区城管局。” “原来是这样!”虎平涛恍然大悟,随即问:“你们打电话报警,出什么事儿了?” 吴超平拉着他来到路边,指着距离最近的一棵行道树:“你看看,这树已经不行了。” 这是一棵两米多高的香樟。枝干上的树叶寥寥无几,残留的叶片颜色发黄,像失水那样卷曲着。 树的主干被几根木杆撑着,形成稳定的架构。树木根部的泥土很湿润,显然是刚浇过水,也没有覆盖草皮,栽种地被植物。 “这树好像是新栽的吧?”虎平涛对此有一定经验,他有个大学同学现在绿化公司做设计。 吴超平点点头:“是的。这条路上以前的行道树是小叶榕,虽说是常绿树种,却不耐寒。前年冬天遭遇几十年不遇的寒流,下了两场雪,路上都堆起来了。市内的小叶榕被大范围冻死,勉强撑到现在的那些也不行了。按照市里的要求,我们对辖区内的行道树进行更换。” 王伟在旁边插话道:“目前栽种的行道树以本土树种为主。比如滇润楠,还有滇朴。可滇朴这种树到了秋天就会落叶,上面要求的是常绿树种,因为咱们省城气候宜人嘛!所以滇朴的方案就被否决了,不在考虑范围内。” 虎平涛看了一下眼前的树,好奇地问:“这棵树是香樟,不是滇润楠啊!” 吴超平解释:“滇润楠的确常绿,也是本土树种,很适合做行道树。可滇润楠生长缓慢,从育苗期到成树期时间太长。按照我们绿化部门的规定:行道树标准不得低于胸径八厘米。我们平时栽树,都是从外面的苗圃进货。滇润楠数量少,凑不够,只能用香樟。” 虎平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所谓“胸径”,指的是从地面开始算起,向上达到与成年人胸口差不多的位置,也就是距离地面一米五处,树的直径。 吴超平带着虎平涛走到街边,指着远处的十字路口,认真地说:“这条街上的行道树我们前年就开始更换。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喏,那边,还有那边,整条街上都是香樟,总栽种数量超过一千五百株,都是胸径八厘米以上的大树。” 按照他的指引,虎平涛立刻看出其中的差异————远处就不说了,就连马路对面的行道树长势都很好,郁郁葱葱,叶片油亮,透出令人心悦的绿色。可回过头看看身边的这几棵树,树叶凋零,枝干枯瘦,就像衰朽且随时可能步入生命终点的老人。 他下意识地问:“这边的树,怎么长势这么差?” 吴超平解释:“不是长势差,而是这些树不行了,已经快死了。” “从那边的第一个路口开始,到这儿,还有这儿……就这段,总共十四棵香樟,都不行了。” 虎平涛有些不解,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和逻辑,疑惑地问:“据我所知,树木从移栽到成活需要时间。八厘米的香樟已经属于大树,移栽的时候好像要带着土球,还要断头什么的?” 吴超平颇为意外地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行家。是的,大树移栽有一整套操作规范:先要提前断根,然后沿着树根周围挖下去,形成完整的土球。运输过程中要用草绳捆绑根部土球,就像用绳子捆鸡蛋,不能破损。等移栽的树木运到栽种现场,还要摘掉大部分叶片,八成,甚至九成。因为树叶会产生蒸腾作用,消耗树干内的水分。刚移栽的树木因为根部受损,吸水能力下降,只能依靠体内水分维持,所以叶子少了就避免消耗。” 王伟在旁边说:“如果树木在移栽过程中失水太多,还要看情况给它们“打吊针”。现在有些树上还挂着输液袋,就是同样的道理。” 虎平涛笑道:“真是隔行如隔山。” 吴超平继续介绍情况:“就这段,从前年开始,我们一直在换树。” “第一次检查是前年的九月份。那时候整条街的行道树移栽工程结束……嗯,六月份就结束了,九月份是例行检查,主要是看成活率。毕竟大树移栽还是有风险的,只要成活率保持在百分九十以上就是达标。当时我们对沿线所有的树木一棵一棵顺着看,没发现有问题,包括这段路上的也一样。所以从那个月开始,我们就安排工人,沿着树塘补栽灌木。” 他指着对面马路行道树下的位置:“第一次检查以后的第二个月,就是国庆节。区上安排栽种颜色鲜艳的草花。为了迎国庆,每年都这样。于是我们带着工人忙了两个多星期,把这条路上所有的树塘都栽满了。可等到过完国庆节,正常巡视的时候,就发现这一段的行道树没长叶子,情况看上去不是很好。” “都是同一批栽下去的树,从外表上就能看出问题。起初我们以为是天旱,水不够,于是安排人浇水。可后来发现这样做没用,树的情况还是没有起色,等到十二月份,我们……” “等等!”虎平涛打断他的话,不解地问:“从六月份到十二月份,其中相差半年,这个时间段也太久了吧!” 王伟解释:“植物跟人不一样。你想想,这人的平均寿命也就几十年,可随便一棵树就能活上好几个世纪,甚至几千年的也很常见。所以这树从断根到移栽,它有一个休眠期。有时候一、两个月就能恢复,有时候会长达半年甚至一年多。具体要看树种、天气、土壤、环境……总之很复杂,不确定因素很多。” 吴超平继续道:“当时我们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相同的地段,相同的树种,浇水也没有区别,为什么这一段的行道树就是长不好?” “后来我们专门对这十四棵香樟进行仔细检查,发现是人为破坏。” 说着,吴超平走到树前,蹲下去,拨开杂乱的灌木,指着树根位置:“你看看,就是这里。” 虎平涛清楚地看见:几乎与地面齐平的位置,围绕着树干,被人割开了一条环形切口。 宽度约为两厘米,木质层已经被污水浸透,颜色发黑,表面甚至出现了腐烂的迹象。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这树的形成层被破坏了。” 吴超平和王伟惊讶地看着他。 “没看出来啊!你还真是个行家!”吴超平夸赞了一句:“老话说得好:人怕伤心,树怕剥皮。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树木吸水主要依靠根部,水分进入树体,向顶端输送的过程,就得依靠形成层,也就俗称的树皮。只要在靠近根部的位置将树皮割断,绕圈削掉这么一段,这棵树就废了。” 虎平涛直起腰,抬眼望着此前被吴超平指过的路段,问:“你的意思是,这段路上的所有行道树,都是同样的情况?” 吴超平也站起来,望着远处叹了口气:“从前年到今年,这十四棵树,我们来来回回换了三次。” “其实吧,我们干绿化这行挺难的。过年过节要街头摆花,还要做街头绿化小品,增添节日气氛。就说摆花吧,都是从苗圃里调出来的时令鲜花,盆栽的那种。仙客来、一品红、三色堇……经常是我们晚上把花摆好,第二天早上巡查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些。其实都是不值钱的草花,几块钱一盆,但有些人就是要趁着晚上把花偷走,而且一偷就是好几十盆。” “以前我们就抓到过好几起,偷了我们的盆花,拿出去卖的。反正是无本生意,一盆一品红卖个八块、十块,买的大有人在。” “盆花便宜,偷了以后我们都会及时补充。可行道树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香樟,胸径八厘米已经算是大树,进价一棵就得好几百,贵点儿的要上千。加上运费和人工,还有移栽的各种成本,真不是个小数。” “有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故意破坏公共物品。行道树也一样,在上面刻字的,折断树枝的,还有在树底下点火烧着玩的,什么人都有。” “这种直接用到在树底下削一圈,把树弄死的,我们还是头一次遇到。” 第三百八十节 蹲守 “这已经是第三次换树了。我们虽说是事业单位,上面有拨款,可换的次数一多,谁也受不了啊!上面还要问责,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着吴超平和王伟满脸无奈的样子,虎平涛理解地笑笑,问:“那你们觉得,这事儿会是谁干的?” 行业不同,对事务的看法和着眼点就不一样。 吴超平转过身,看着人行道对面那些临街经营的商铺,压低声音:“应该是他们……或者……他们当中的某一个。” “为什么?”虎平涛问。 吴超平解释:“前年我们刚开始栽树的时候,就有人过来制止。说我们在街边栽树,挡了他的门面。” 虎平涛不由得摇头:“还有这种说法?栽种行道树是市政工程,他凭什么阻拦?” 吴超平道:“这一段的人行道特别窄,南边是居民区,红线不能退。这些年车辆新增越来越多,市内道路拥挤。你看那边的公交站台,原先是设在路边的,后来整改的时候就移到马路中间,侧面让出来做非机动车道。空间就这么大,只能压缩人行道,整体后移。以前行道树和商铺之间的距离大概在六米左右,现在缩了一半,越来越窄。”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 “行, 这事儿我记下了。”他点头做着笔录:“你们还有别的建议和线索吗?” 吴超平苦笑着摇摇头:“要说线索……这个还真没有。虽然我们的水车每天早晚都会过来浇水, 但晚上就没办法对这一带进行监管。就连刚才我说的那些,也只是我个人猜测。” 王伟道:“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打一一零报警。这段路上的行道树已经换过三次了,栽下去就死,一方面是耗费资源, 另一方面我们也被上面问责了好几次。市民打电话投诉说这一带的行道树长势不好, 我们只能检查反馈。来来回回,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如果是因为移栽技术问题导致树木死亡, 那没说的, 该怎么罚我们都没二话。可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故意搞破坏,这就很令人恼火。” “说句不好听的, 我们干绿化的跟你有仇吗?” 虎平涛对此很理解, 他抬手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劝道:“干什么都难,想开点儿。这事儿我记下了, 回头做个调查,有结果的话我打电话通知你们。” …… 回到所里,虎平涛给王雄杰打了个电话,汇报情况。同时提出要求:希望得到刑警队的配合,调看金平路相关路段的监控录像。 这事儿查起来不难。毕竟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满大街都是监控摄像头,它们是降低犯罪率的保证。 谭涛指着定格的监控画面:“这是我们筛选出来的目标。连续两天晚上, 都是半夜三点以后出现。你看她的动作, 从一棵树底下走到另一棵树底下,他手里拿着东西,我估计是刀子。正常人谁也不会蹲在树根下面那么久,除非是割树皮。” 画面上的是一个女人。拍摄角度是背面。她的穿着打扮偏于中性————牛仔裤, 夹克衫,跑鞋……最明显的性别辨识特征, 是一头卷曲的波浪长发。 她戴着口罩,还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路灯明亮, 为她提供了足够的光源。 虎平涛点点头:“可以确定就是这家伙干的。削掉树皮,破坏形成层, 那树就没救了。” 谭涛道:“今天下午我带人去金平路走了一趟。那段全是商铺, 作案者肯定是那些商家其中之一,作案动机也说得过去————行道树挡住了他们的铺面, 减少了客流量。” 虎平涛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确定作案嫌疑人。” 谭涛皱起眉头:“把那段路上所有经营者抓起来问一遍……这肯定是不行的。一来打草惊蛇, 二来容易被蒙混过关。说到底,咱们手上出了监控录像, 没有更多的证据。偏偏这家伙还是个难对付的, 监控压根儿没拍到她的正脸。” 虎平涛思索片刻:“这事儿要说难也不难,只是咱们要辛苦一下。” 谭涛心领神会:“你的意思,是让绿化部门那边配合行动?” 虎平涛点点头:“虽然金平路已经连续更换了三次行道树,可栽下去的树无论是被人故意破坏还是自然死亡,换树这事儿都得继续。我跟区绿化处那边联系过了,吴超平说下周三工程队入场,当天更换死树。” 谭涛问:“那咱们从下周三晚上开始, 对那一带加强巡逻?”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只能这样了。没办法, 这是我们的辖区。” …… 星期三。 上午的时候,虎平涛带着王贵, 特意顺着金平路沿街巡视。 巨大的吊车停在路边,绿化工人用钢缆栓在死亡行道树的树干上,随着机械臂发力, 整棵树被轻轻松松拔起,吊运放在旁边等候已久的货车上。 全程机械操作,绿化工人负责将放入树坑的新树扭转角度,撒上生根粉和硫磺粉,填土浇水,最后安装撑木将树体稳固,绑上系带。 看见带着警徽的电动车驶到近前,吴超平连忙走过去,与虎平涛打了个招呼,压低声音,诚恳地说:“虎所长,这树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虎平涛笑着安慰他:“我已经安排好了,加强夜间巡逻。” “谢谢!”吴超平有些感慨:“其实换树这事儿不麻烦, 可毕竟是花国家的钱。我是真搞不懂这些人的心理, 好端端的树,你干嘛要把它弄死啊!” 虎平涛道:“你先忙吧!回头有消息我通知你。” …… 夜深了。 金平路中段有一个岗亭。虎平涛与交警部门打过招呼, 最近这段时间晚上借用一下。他安排孟辉从晚上八点以后就换上便装离开派出所, 悄悄进入岗亭,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仔细观察马路对面的这排商铺。 这一段总共有五家服装店,一家奶茶店,一家餐饮店。 服装店都很小,临街铺面几十平米的那种。小规模经营,从批发市场拿货,赚取中间差价的那种。价钱不算贵,针对客户以中低端收入群体为主,主要是女性。衣服裙子价位在一、两百元之间。 奶茶店是个品牌加盟店,生意只能说是一般。据虎平涛观察,这一带客流量不大,周边居民年龄偏大,购买欲望不高。照这样继续下去,奶茶店关门是迟早的事。 餐饮店也是连锁品牌,福佳楼。据说走的是传统滇味路子,主要针对受众是美团客户,“黄焖鸡米饭”的那种。 虎平涛交给孟辉的任务很简单————记录这几家商铺的关店时间。从晚八点开始,至十点,每隔一小时与自己联系一次,报告情况。 十点以后,至十二点,半小时联系一次。 这是个清闲差使,不用记录进出商铺的各色人等,只要看着这些商铺什么时候关门就行。 这一带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区,也没有形成规模化的夜间集市,商铺一般在晚上九点以后就开始打烊。 孟辉已经在岗亭里连续观察了好几天,对面的商铺关门时间已经形成规律:九点十分左右,店里就关灯熄火,无论店主还是店员,纷纷换装出来,拉下卷帘门,离店归家。 每天最早收摊的是奶茶店。那家店的生意不好,有几天八点半就早早关门。 收摊最晚的是“福佳楼”。这家店生意很不错,门口经常停满了等候接单的跑腿骑手,即便是隔着马路也能闻到从对面传来的饭菜浓香。 有时候十一点多打烊,有时候十二点以后才关门。 无论奶茶店、餐饮店,还是服装店,所有商铺都是临街的,面积不大,没有二楼进深的那种。 因为面积小,这种商铺没法住人,就连晚上住在店里的工人也无法安排床铺。 九点钟的时候,孟辉打电话给虎平涛:“所长,一切正常。” 虎平涛问:“服装店和奶茶店都关门了吗?” 孟辉道:“奶茶店关了,服装店还有两家没关。” 虎平涛道:“继续观察。” 十点钟,孟辉打来电话:“服装店全都关了。老样子,还剩下“福佳楼”。” 二十多分钟后,孟辉再次打电话过来:“所长,福佳楼那边熄灯了。”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古怪,虎平涛听着也感觉不太对劲儿。 福佳楼生意很好,尤其是这个钟点,很多人喜欢在网络上订宵夜。按照孟辉之前的观察记录,福佳楼往往要营业到十一点以后。 “熄灯?”虎平涛听出了孟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有人留在店里没出来?” “是的。”电话那端传来孟辉略带兴奋的声音:“所长,我觉得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儿。你们赶紧过来吧!” …… 十多分钟后,虎平涛带着王贵赶到现场。 他没开电动车的警灯,车子刚开到背面的巷子转角就停了。虎平涛和王贵步行绕了个圈,从侧面进入交通岗亭。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福佳楼”已经关上店门。透过底部和边缘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虎平涛压低声音问:“店里还有人?” 孟辉点点头,板着手指数道:“我打听过,这家店总共有四个人。一个厨师,两个伙计,还有一个是老板。店主姓王,叫王凯。店面很小,只能放六张桌子。平时王凯主持生意,忙的时候就兼做服务员。” 这些情况虎平涛都了解过,也很清楚。他皱着眉头注视对面:“他们今天怎么收这么早?” 孟辉道:“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儿。所长你给我安排任务以后,我前几天就穿着便装过去,买了份饭。王凯这人看起来还是挺老实的,很忠厚的那种。他家的饭菜味道不错,卖的价钱也不贵。” 王贵问:“今天收的早,会不会是他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孟辉摇头:“我在这边用望远镜看着呢!福佳楼那边是通透式厨房,从外面能看得很清楚————厨师走得最早,还不到十点就熄火了。两个伙计跟着王凯在里面抹桌子打扫卫生,中间还有好几个路过的好像是问卖不卖饭,看样子是都被拒绝了。” 虎平涛问:“你的意思是,两个伙计现在已经走了,王凯还呆在店里?” 孟辉回答:“他一直没出来。” 虎平涛笑了一下:“这就有意思了。今天上午刚换的树,福佳楼的老板就提前打烊……好吧!咱们辛苦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 三个人轮流值守,也不算太累。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沉睡中的虎平涛被孟辉叫醒:“所长,有情况。” 刚眯了一会儿的虎平涛连忙翻身站起。 外面马路上灯光明亮,从对面看不到岗亭里的状况,可是从这里却可以清清楚楚把外面看个明白。 “福佳楼”的店门是网格伸缩式的,已被拉开,一个穿灰色外套的男子蹲在路边的行道树下,正忙碌着什么。 虎平涛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对方站起来,走向下一棵树。 “走吧!抓人去!”他低声吩咐。 三人离开岗亭,大步穿过马路,跑向对面。 蹲在树下的男子听见脚步声,看到身穿警服的这些人朝自己跑来,顿时慌了,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往店里跑。 孟辉及时堵住店门。 虎平涛扑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 路灯照亮了一张惊恐万状的脸。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问:“你就是王凯?” 对方惊恐无比地问:“你是谁?” 虎平涛笑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外面干什么?” 王凯用力扭了几下,却被虎平涛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丝毫不能挣脱。他连声叫屈:“我……这家店是我开的,我睡在店里,起来撒尿。”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你撒哪儿了?指给我看看?” 不等王凯回答,他继续发出冰冷的话音:“你想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老老实实交代问题,罪加一等。” 第三百八一节 处罚 王凯压根儿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我没干什么,真……真的没干什么啊!我就是半夜尿急,店里没有卫生间,只能在外面方便。你们警察又不是干环保的,怎么连这事儿都要管?” 虎平涛懒得跟他多说,直接反扣胳膊,利索地将王凯整个身子翻转过来,按在坚硬的人行道地砖上。 孟辉和王贵一拥而上,从王凯身上搜出一把简易手锯。 这玩意儿只有二十厘米长,刃口是锋利的锯齿,在五金店里就能买到。 走到之前那棵树下一看,仍然是同样的状况,树皮已被割去一圈。 虎平涛冷冷地讽刺道:“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有医生的天赋,专做环切手术。” 王凯感觉手脚一阵冰凉,他极力辩解:“……那不是我干的……哦,不,不是,我就弄点儿树皮。我……我老婆腿寒,找了个村里的老医生给她看,给了个偏方,说是用这种树的树皮煮水喝很管用。” 虎平涛冷笑道:“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傻子吗?我们在对面看了你好半天了。从你开店门到现在,所有动作都拍下来了。” 孟辉在旁边听了也摇头:“树皮偏方……你逗我呢?” 这话半真半假。 王凯连忙改口:“我……我是闹着玩的。真的,你说我要是砍树的话也不可能啊!就这么大点儿的一小把锯子,换了谁都做不到啊!” 虎平涛懒得跟他废话:“我现在依法对你进行传唤。有什么话,到派出所再说。” …… 孟辉之前有句话说对了————王凯的确是个老实人, 没有心眼儿的那种。 戴上手铐, 往钢制椅子里一塞,他被吓坏了,连忙承认这事儿是自己做的。 承认归承认,可这案子仍有疑点。 虎平涛注视着他:“说吧, 你为什么要故意破坏行道树?” 王凯叹了口气:“你不知道, 这生意不好做啊!起初的时候,我和我老婆租了这个店面卖早点。油条、豆浆、小笼包……后来实在做不走, 就狠狠心把所有积蓄砸出去, 加盟福佳楼。因为当时这个铺面的租期还没到,我们又是小本经营, 就想着在店里随便放几张桌子, 人多的时候把桌椅摆在外面人行道上,再搭个雨棚。这样一来就能扩大面积,至少能放十五张桌子。” “当时只想着做桌餐, 那时候外卖远不如现在这么火热。再说了,外卖的钱也不好赚,平台手续费收的高,比较下来,还是桌餐的利润多。” “开餐饮店生意好不好,主要看厨师。我们按照福佳楼给的菜谱做, 生意很快好起来了。热火的时候主要是中午和晚上, 人行道上都被摆满了。可附近住的有些人不乐意,觉得我们堵了他们的道,就打电话投诉,然后城管的人来了, 让我们清理桌椅,把人行道让出来。” 虎平涛微微颔首:“你这行为属于占道经营。” 王凯大倒苦水:“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不占用人行道就没法做生意啊!你想想,店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客人多的时候根本坐不下。我总不能把客人往外面赶啊!” 虎平涛冷笑着发出讽刺:“你重新租个大点儿的店面不就行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贪图这里的店铺租金便宜。” 王凯扯着嗓子嚷嚷:“我那店面租了十年, 还没到期, 你让我怎么搬?” 虎平涛懒得跟他鬼扯,直截了当地问:“说重点, 为什么要破坏行道树?” 反正事情已经说开,王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以前人行道宽, 我避开城管巡逻检查的时段,还能偷偷摆上几张桌子。可后来路面改造, 人行道隔出去一部分, 让给非机动车道了,我在这边连桌子都没法摆……尼玛的,这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啊!就为了栽树,不让我做生意,那我全家吃什么?喝西北风去?” 虎平涛盯着他:“你这是强词夺理。” 王凯对此不以为然,振振有词:“我用尺子量过, 那栽树的坑边长就有一米。要是没有这些树, 我就能多摆几张桌子。反正城管又不是天天来,只要看见他们就收桌子, 城管也拿我没办法。” 虎平涛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你割树皮这招挺损的,跟谁学的?” 说起这个, 王凯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我上中学的时候生物成绩特别好。树木通过形成层吸收水分,这是植物老师教的。” 虎平涛微微眯起眼睛:“看样子,你好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王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他定了定神:“这事儿我做错了,我承认是我一时糊涂……我,我都说了是给我老婆割点儿树皮煮水喝,是为了治病……那个,警官,我知道错了,我悔过。反正一棵树也就几百块钱,我认罚。” 虎平涛冷笑道:“几百块?你以为几百块就能解决问题?” 王凯听得一阵迷糊:“……这……这一棵树也没多少钱啊!我有个朋友就是开苗圃的,我找他买一棵过来换上不就行了?” 虎平涛认真地解释:“你听好,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这树一旦栽下去, 落了地,那就属于公共财物。想要移动、砍伐、修建,必须得到绿化部门的审批才行。再说了,这树跟人一样,需要维护保养。别的不说,光每天浇水,按时打药,就是一大笔开支。” “我给你透露一下,在绿化部门那边,各种尺寸的植物,按照不同类别,是有定价的。” “这个价钱不是乱定,是经过一系列核算得出的数字。从生产、运输、安装到最后落地,所有环节都计算在内。” “今天被你弄死的这棵树,至少值三千。” 王凯愣住了:“三千?这么多?不是……这,这不合规矩啊!” 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他:“什么叫不合规矩?人家辛辛苦苦把树栽下去,你为了你自己的生意把树弄死,这就是你的规矩?” “那树好好的种在路边,你为什么要搞破坏?你吃多了撑的啊?” “还有,按照相关规定:蓄意破坏绿化带内的植物,按定价的八倍赔偿。我给你算算,一棵树三千,三八就是两万四千块。” 王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尖声叫嚷:“两万四?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抢?” 虎平涛神情冷肃:“我再说一遍,这事儿归绿化部门管。他们定价,他们定规矩,最后也是他们对你进行处罚。你说你好好的半大夜不睡觉,爬起来做这种事情……你能怨谁?”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继续道:“如果你拒绝赔偿,那就只能走程序。三千块立案,两万四已经是大案子了。而且你的做法影响恶劣,至少要在里面关上半年。” 王凯脸色惨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而且案子本身还有很多疑点。 “绿化部门从前年开始对这条街上的行道树进行更换。可是从前年开始,整条金平路上就你们这段的行道树频繁出问题,成片的死亡。” 王凯的心理防线早已崩溃,听到这里,他慌慌张张举起双手一个劲儿地摇摆,连声叫屈:“不是我干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虎平涛从他惶恐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别样内容。 没有急于提问,他久久注视着王凯,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慢悠悠地说:“捉贼拿赃,要不是我们蹲点把守,今天晚上把你抓个正着,你同样会说这事不是你干的。” 如果换在之前,王凯绝不是现在的态度。 在他看来区区几棵树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赔点儿钱,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以前接触过警察,在老家也有几个当警察的朋友。派出所抓人历来都是这样,除了大案要案,只要不是情节特别严重,都是能调解就调解,罚款教育就行。 虎平涛之前说的“一棵树落地,定价三千,按照八倍的标准赔偿。” 这话把王凯吓坏了。 他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警官绝不是在诈唬自己。规章制度岂能是用来开玩笑的?既然人家这么说,就肯定有其依据。 “都前年的事情了,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天地良心,我要是胡说八道撒谎蒙人,让我不得好死,走路遇到打雷,一个雷下来把我劈死!” “警官啊!我真没骗你,我句句话都是真的啊!我承认今天晚上是吃了猪油糊了心,我不该搞破坏,我不该为了做生意故意破坏市政设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王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连声叫屈。他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那模样痛苦极了,跟死了亲娘似的。 这番表演丝毫没有打动虎平涛。 他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把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地喝着茶,欣赏王凯的表演。 心理学是警校课程中重要的项目。从眼神、皮肤颜色与体温变化、发汗程度、动作、语言等方面,可以看出目标的思维意识。 虎平涛很有耐心地等了近五分钟,直到王凯哭够了,声音逐渐变小,才用力清了清嗓子,冷冷地说:“行了,你也别装了。别人我不管,反正今天我们抓你抓了个正着,有证据有监控,还有现场的拍摄录像,你无论如何都赖不掉的。” 王凯一直用手捂着脸,偷偷通过手指缝隙观察情况。哭是真的哭了,但就是做个表演。他虽然不是专业演员,可从小就性子懦弱,情绪紧张的时候就忍不住掉眼泪。 他期期艾艾地问:“那个……能不能少罚点儿款?两万多一棵树,实在太贵了。” 王凯知道这事儿不能善了。他彻底抛弃了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从实际且实用的方面考虑问题。 虎平涛感觉好气又好笑:“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能讨价还价?” 王凯蜷缩着身子,满面愁苦:“我……我没那么多钱。” 虎平涛根本不吃这一套,讽刺地说:“福佳楼一直做老滇菜,在省城名气很大。我刚才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光加盟费就得二十万。你那个店虽然面积小,但生意很不错,回头客多。” “还有,按照你之前的说法,你一直在搞占道经营。之所以今天晚上跑出来破坏行道树,是为了不让那些树挡着你在人行道上摆桌子。照这样算下来,你每天的营业额就不是个小数,你还好意思跟我哭穷?” 说到这里,虎平涛陡然变了神情,严肃又凶狠:“我劝你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王凯被吓得浑身一颤,嘴上却不肯认输:“该说的我都说了啊!” 虎平涛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金平路这一段的死树,究竟是谁下的手?” “不是我!”王凯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 “我知道不是你,但你肯定知道是谁干的。”虎平涛步步紧逼。 王凯慌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虎平涛对这回答嗤之以鼻:“没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很多事情都需要学习。就说弄死一棵树吧!你说你在学校的时候生物学得好,知道破坏形成层就能弄死一棵树。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破坏行道树?” “虽然你觉得那些树挡着你做生意,可你没那么大的胆子。你肯定是见过有人这么搞,然后才跟着做。” 最后这句话彻底点醒了王凯,他被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剧颤。 “没……没有……真的没有啊……”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良久,忽然淡淡地笑了:“行啊!既然你一口咬定都是你干的,非要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扛下来,那我也不难为你,就这么办吧!” “我非常佩服像你这么有担当的男人。反正今天我们只抓到你,之前所有的死树都算在你头上。” “从前年开始,这段路上被破坏的行道树加起来至少有二十棵。” 第三百八二节 内情 “按照绿化部门那边给出的价格,一棵树的赔偿两万多,加起来就是四、五十万……啧啧啧啧,恭喜你,中大奖了。” 王凯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他又气又急发出尖叫:“你们……你们不能这样。那不是我干的,凭什么要罚我的钱?”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干的?”虎平涛抓住话头,脸上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王凯张了张嘴,神情凝固,仿佛突然变成了什么也不会说的哑巴。 虎平涛耐心等待片刻,出人意料地抛出一句:“看来我得给你老婆打个电话,把她叫过来,问问你为什么要替别人背锅。” 王凯想也不想张口就说:“这事儿跟我老婆没关系!”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却没有抽。他将烟盒在手心里颠来倒去:“我知道跟你老婆无关。但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似这样,实际上还是有牵连的……呵呵,作为一个男人,你还是挺有魅力的。成家立业以后,脚踏两只船……挺好玩的是吗?” 王凯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感觉嗓子发干,仿佛塞进去很多干燥的沙子,就连发音都很艰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以平稳冷静的语气阐述事实:“金平路整个路段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我看过之前的监控录像,破坏行道树的是个女人。” 王凯连忙嚷嚷:“是啊!既然你都说了是个女人干的,那就跟我没关系啊!” 虎平涛抬起手:“耐心点儿,听我把话说完。” “这年头,真正是雌雄不分啊!想要打扮成女人很简单————买顶假发戴上, 换上裙子和高跟鞋。尤其是夜间作案, 只要戴上口罩和墨镜,谁也看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你虽然长得很壮实,但只要加上刚才我说的这些伪装,在特定环境下就很难分辨出来。反正现在只抓到你一个人, 就只能把你认作唯一的罪犯。”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去监狱里蹲上几年, 要么主动赔偿,你选哪种?” “顺便做个友情提示:蹲监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以为在牢房里每天让你看电视、打麻将、闲着躺在床上养膘?我只能说你想多了。还记得迟志强当年的那首《囚歌》吗?手里捧着窝窝头, 碗里没有一滴油。就你这样的, 进去以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免费减肥,出来以后保证你身材标准又一流。到时候你可以不做餐饮, 改行当时装模特。” “如果是选择经济赔偿, 那你至少得准备五十万。我说的这个只是底线,实际数字肯定比这多得多。至于具体的算法,还要看绿化部门那边具体怎么执行。” “另外, 因为案值巨大,就算你按价赔偿,肯定还要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拘留是免不了的,还得看法院最后怎么判。在完成赔偿的基础上,估计还要入狱服刑几个月……这种事情别说是对你了,就连对你的孩子和家人也有影响。” “你孩子应该还在上学吧?因为你有服刑记录, 以后他们不能报考警校和军校, 毕业以后也不能考公务员,进不了事业单位,也不能进国企。” “你……你说什么?”王凯感觉脑子里“轰”的一下全炸了:“凭什么啊?” “坐下!”虎平涛厉声喝道:“放规矩点儿,这里是派出所。你以为是你自个儿家里,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王凯被骂醒了,心里那股刚升起来的邪火也瞬间熄灭。他再次变得惴惴不安, 神情惶恐:“……那个,我的意思是, 你们不能这样啊!一人做事一人当,跟我家里没关系。我老婆孩子……她们, 她们……” 虎平涛冷冷地盯着他:“现在知道后悔了?你早干嘛去了?” 王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不知道啊!要是早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啊!” 虎平涛敏锐抓住他话里“答应”两个字,冷笑着问:“答应……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说吧!你答应谁了?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一连串问题, 把王凯问得哑口无言。 虎平涛继续加强心理攻势:“不愿意说是吧?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刚才你有句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 “看过《水浒》吗?梁山好汉是怎么死的?尤其是李逵。一个个都喝了宋江的迷魂汤,傻乎乎的自己送人头。李逵第一次遇到宋江的时候, 就几两银子,一辈子捆在宋江身上。最后被宋江一杯毒酒灌下去, 死到临头还念着宋江是大哥。” “要么赔偿几十万, 要么进去蹲几年,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蹲监狱,你老婆说不定会跟你离婚。到时候你在里面服刑,你老婆带着孩子改嫁,别人帮你管教孩子,棍棒加鞭子,孩子过得生不如死, 水深火热。” “你拿钱交罚款, 家里整天吵架鸡飞狗跳,指使你的那个人却躲在后面独自逍遥。反正你一个人背黑锅, 他反倒落得清闲。” “你觉得这样做值吗?” “指使你的那个人,究竟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妈啊?” “你别以为我们警察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说了,我们手里有监控录像, 之前破坏行道树那女的长什么样我也很清楚。你以为我时间多坐在这儿陪你玩呢?我是在帮你懂不懂?” 王凯对这话感觉有些迷糊:“……帮我?” 虎平涛恨铁不成钢地说:“无论你缴纳罚款还是进监狱,对我有什么好处?其结果,不外乎是你家庭矛盾加剧,甚至分崩离析。你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对我们警察来说就是最大的好事儿。这是构成和谐社会的最基础因子。” “我们警察比任何人都厌恶犯罪。这加大了我们的工作量不说,还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困难。我也想周末在家陪老婆孩子,高高兴兴去公园,可案子一多就必须处理,没办法玩啊!” “我劝你别想着帮那个女人遮遮掩掩了。真的没意思。” 这番话还是挺有效果的,王凯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看得出他心里正在挣扎。 静观了几秒钟,虎平涛在他心理天平这端狠狠砸下最后的, 也是最重要的砝码。 “你脑子看来不是很好使。”他语换上了淡淡的讥讽语调:“那个女人就在你旁边开店。要不要我把她的名字说出来?” “要不我现在打电话通知你家里,让你老婆过来旁听?” “你之所以一口咬定是你干的,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还要我再说更多的吗?这样的话,咱们就用不着审了, 直接把你送看守所,到时候有人会收拾你。” 王凯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眼里全是惊恐的目光。 从虎平涛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如钢针般深深扎入他的脑海,刺激着大量回忆如现实般在眼前回放。 他抬起头,发出哀求:“我……能不能别告诉我老婆?”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他:“我已经说了,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激烈思考了几秒钟,王凯终于选择了放弃。 “好吧……我说……” “那年,我租了铺面,搬过来做小吃的时候,金平路这段上全是服装店。街口那家奶茶店是后来的。就整体来说,生意都很一般,不算好也不算坏,总之就是还能维持的那种。” “我左右两边都是服装店。左边是“美轮美奂”,右边是“伊人丽影”。两家店主都是女的。” “做服装卖衣服的女人,还是很有眼光的……那个,我指的是选货。她们平时都是从批发市场拿货,螺蛳湾那边,一件也算批发,只看款式,质量也还可以。运气好的时候一件差价能赚好几百,少的时候也有几十块。” “以前我那个店卖小吃,重新规划街道对我的生意影响不大。可左右两边的服装店就不同。那时候街面还没有修整,路边的行道树只有树干,光秃秃的,就那么一截。” 虎平涛将其打断:“等等,你是说,你搬到金平路的时候,你那段上的行道树已经死了?” 王凯点点头:“那时候的树坑间距没有现在这么近,这段只有四棵树,我听说好像是叫什么小叶榕……死掉的只有靠近我门前的这一棵。而且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虎平涛略微思索,微微点头:“接着说。” 王凯继续道:“当时我还没有加盟福佳楼,早点铺子赚钱少,后来我老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找了朋友,交了加盟费,生意才慢慢好起来。” “跟我们比起来,左右两边的服装店生意越来越差。说起来,都是网络闹的,大伙儿都知道在实体店里买东西贵,都在网上看着买,同样款式的衣服,一件至少能便宜一、两百块钱,谁还傻乎乎的跑到店里做冤大头?” “我旁边,“美轮美奂”那家店,接连转了好几次,都是一直用这个店名。现在的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姓李……我不是背后说人坏话,她店里平时没什么生意,却经常有男人过来。我见过好几次了,大白天的,只要有男客进去,她就放下卷帘门,差不多半个钟头以后才拉起来。” “其实她就是做那种生意的。服装店只是个幌子。看样子光顾的都是熟客,对外也不公开,至少表面上看出来。” “我右边的那家“伊人丽影”也转了两次,后来接手的店主叫何玉娇。她……她很年轻,割树皮这事儿……就是她让我干的。” 虎平涛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香烟盒,平静地问:“你喜欢这个何玉娇?” 王凯眼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点头承认:“她长得不错,身段也好。我……唉,都到了这个地步,我继续瞒着也没意思。我和我老婆以前感情还是很好的。起初生了个女儿,我家里对她不太满意。尤其是我妈……老人嘛,上了年纪就重男轻女,觉得家里必须有个儿子才行。” “幸好二胎政策很快就出来,老婆怀孕,可还是生了个女儿。我妈不高兴,说什么也要我们生第三胎。我老婆本人也挺愿意,于是就没做避孕,生了女儿的第二年,终于生了个儿子。” “警官你想想,这从怀孕到生孩子,二胎三胎接连就是好几年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么长时间不能碰老婆,我也有想法啊!” “我这人胆子小,不敢去外边儿乱。倒不是说我对外面那些女孩有看法,只是酒吧和夜店里事儿多,喝酒、吸毒,一不小心说不定就染上病,我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啊!” 虎平涛听着感觉有些好笑,摇摇头:“所以你跟旁边“美轮美奂”那家店的店主,也有过几次?” 王凯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叹了口气:“你自己都说了,她在暗地里做那种生意。如果没有亲身经历,你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你就不怕你老婆知道?” 王凯急忙申辩:“我就跟她有过那么一、两次……是的,就是两次。” 虎平涛对这些破事儿没兴趣,直奔主题:“说吧!你跟何玉娇是怎么勾搭上的?” 王凯沉默了几秒钟,低着头,声音很小:“其实……是她主动勾引我。” 虎平涛仔细打量着王凯,看着他敦实的身材,普普通通的相貌,皱起眉头,对此表示疑问:“真的?” “她主要是看中我的钱。”王凯解释;“起初我对何玉娇还是挺有兴趣的。否则我干嘛放着年轻漂亮的她不理,偏偏要找隔壁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何玉娇这女的心气儿高,她之前有过两个男朋友,经常来店里,我都见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好成。” “她店里的生意还是不错的。后来就不行了。她店里有卖男士内裤和袜子什么的,我去买过几次,一来二去就熟了。” 第三百八三节 想法 “加盟福佳楼以后,她看我店里生意火爆,就问我一个月下来有多少利润?我随口说了个大概数字,她很羡慕。” “我家里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在学校念书,老婆在家里带两个小的,店里只能靠我一个人。里里外外所有事情都忙,全压在我身上。” “那天中午,何玉娇过来买饭……这条街上很多开店的中午和晚上都去我那儿买吃的。她以前也买,但顶多是吃个早点。福佳楼这块牌子还是很管用的,光是中午外卖订餐就有三百多份……扯远了,她那边没给饭钱,说是没带,让我下晚些时候去她店里拿。” “过了中午高峰期,我去她店里收钱。她招呼我喝茶,紧挨着我坐下。那天她穿得很暴露,还主动把手伸给我,我就知道有戏。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说话和动作什么的就能看出来。” “那时候我和她之间真没有进一步的交流。何玉娇约我晚上去KTV,我想想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就去了。她那边还有几个朋友,我们一起去的温莎,点了一箱啤酒,还有果盘什么的,反正就是正常消费。” “那天晚上气氛很不错,她朋友开玩笑问她,我是不是她的新男朋友?何玉娇大概是喝多了,搂着我的胳膊说“是”,然后整个人靠在我怀里。” “说实话,我那天的确有些心动,觉得她对我应该有那么点儿意思。我也打算喝完酒带着她去外面开个房间……嗯,主要……主要是活跃一下气氛,不是你想的那种。可后来她不知道怎么搞的酒醒了,喝完以后跟着她朋友一块儿上了车……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回家。” “前年新修道路,更换行道树。我那段时间跟何玉娇打得火热……只是普通朋友的那种,真的!我承认跟她有过搂搂抱抱,但我真没碰过她,连嘴都没亲过。” “有一次,还是她约我出去唱歌,何玉娇偷偷告诉我,说她把店门前的所有行道树都弄死了。当时我听了没在意,因为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过后何玉娇才说:她觉得那些树拦着我们做生意,很碍事。” 虎平涛听到这里,眯起眼睛,疑惑地问:“你确定,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王凯点点头:“是的,她指的就是我和她。天地良心啊!我那时候真没做过那种事。我虽然不喜欢那些树,却没想过要搞歪门邪道。” 虎平涛边思考边问:“她为什么要告诉你是她做的?” 王凯神情有些呆滞:“我估计……何玉娇是想要讨好我……话又说回来,她这人很精明,表面上这样说,其实是为了她自己。” “讨好你?”虎平涛觉得有些意外。 王凯点了下头:“因为我店里的生意火爆,跟从前不一样了。再说了,那些树同样挡着她的店面。何玉娇开服装店,被树挡着招牌,除非走人行道,否则很难看见那里有个服装店。我这边做餐饮就不一样,炒菜的时候有香味,中午和晚上高峰期的时候还有客人在外面排队,平时城管没检查的时候还能把桌子摆在人行道上。所以她弄死那些行道树,主要是为了她自己。” “那天我们在外面玩的很晚。一点多的时候她朋友就走了,何玉娇说是还想喝,我就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烧烤摊。她在兴头上,大概是想要表功,就告诉我:她早就看那些树不顺眼,之前买过几瓶草酸,浇在树根底下。后来看着树没死,就上网查了一下,用刀子割掉树根位置的皮,这样一来肯定能行。” 虎平涛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以前还用过草酸?” 这玩意儿腐蚀性极强,对人对植物都是毒药。 王凯点下了头,很不好意思地咂了咂嘴:“其实我今天晚上用刀子割树皮这招,是她教我的。” 虎平涛摇头,感觉有些好笑:“我就说怪了,你这人是做餐饮的,平时对植物应该不感兴趣,怎么可能用技术手段破坏行道树?搞了半天,症结在这里。” 王凯继续道:“那年,这段路上的十几棵树全死了。” “后来,换上了新的。” “其实这些树对商铺的影响不是很大。可何玉娇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树挡着店面不说,还破坏风水。于是她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又像以前那样来了两次。” 虎平涛飞快做着记录:“也就是说,之前两次搞破坏的人都是何玉娇?” 王凯点了下头:“以前的事情,真的跟我没关系。不信你们把何玉娇抓起来一问就清楚。”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问:“你和她之间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还有,为什么这次破坏行道树的人是你,不是她?” 王凯的神情有些犯难,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和她……何玉娇很主动,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女人投怀送抱,我肯定愿意啊!再说了,她长得还可以,虽说不是很漂亮的那种,但比我老婆肯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虎平涛摇头讽刺:“你老婆在家里带孩子,你对她还有这么大的意见?” 王凯坦言:“我老婆文化程度不高,以前还经常打扮,可生了孩子以后就不顾忌这些……女人嘛,外表还是很重要的。你说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赚钱,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对男人来说是啥概念?最根本的就是身边有个好女人。” “到我这个岁数,有三个孩子……要不是我妈铁了心想要个男孩,说什么我也不会要这么多娃。” “不是养不起,是真的太难了。光是入托上学,就得劳心劳力。以后孩子大了,两个女儿就是别人的,要赔上一大笔嫁妆,儿子讨媳妇还得花一大笔钱。算来算去都是我吃亏,何苦呢?” “我承认,我对何玉娇是有想法的————她年轻漂亮,很会玩,很能给我满足感。虽然我和她一直没有发生过那种关系,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高兴,都很舒服。” “我问过何玉娇,愿不愿意跟我进一步交往,愿不愿意嫁给我?她说有点儿快了,想跟我进一步处处看。我觉得这回答挺实诚的,因为她一直没跟我要过钱,也没让我给她买过贵的东西。这么说吧,从我感觉她对我有那么点儿意思开始,直到现在,每次出去玩都是我掏钱,可加起来也不多,林林总总几万块吧!一、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加上她的店又在我隔壁,所有动静都清清楚楚。” “她跟她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以后,真没找过别的男人。何玉娇平时都在店里,有客人就招呼客人,没客人的时候就玩手机看短视频。反正我是没发现她在这方面有问题,所以那次才打着胆子问她关于结婚的事儿。” “这次新换了行道树,是我自己主动这么做的。” “她毕竟是个女人,不能每次都让她上。” “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我……毕竟是个男人。” 虎平涛疑惑地问:“既然你都这么想了,为什么还怕你老婆知道?” 王凯犹豫了一下:“……我了解过现在的《婚姻法》,也偷偷咨询过律师:离婚的时候,夫妻双方共有财产是要分割的。我媳妇儿那个人重情,她肯定选择要孩子,说不定三个都要。我得花大力气把儿子留下,还得藏下一部分钱,包括店里的股份,这样离婚的时候就不会吃亏。” 虎平涛讥讽地说:“你想的还挺周全。” 王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以前开小吃店,没什么钱,谁也不把我当回事儿。后来店里生意好了,一个月下来能挣好几万,尤其是旺季,一个月十万块都有。钱多了就有朋友,平时吃饭喝酒,别人都是一家子,都问我为什么不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来?” “我怎么带啊!”说到这里,王凯捶胸顿足:“老婆连生三个孩子,胖得跟猪一样,那腰比水桶还粗。你说你化个妆打扮一下,出去还能见人。可她倒好,干脆彻底放弃,每天在家里带孩子,以前还能做点儿家务,后来嫌烦干脆请了个保姆。煮饭洗衣服带孩子全部交给人家,她每天就是玩手机刷剧,每天早上睡到十点多钟才起床,连下楼买菜都不愿意。” “好吃懒做,不胖还等几时?以前的衣服裙子全都穿不上了,她就从网上买了好几套家居服,那个宽松,穿着不累。” “我也想带着她一块儿出去啊!可她这样能见人吗?你见过有哪家的媳妇穿睡衣跑出来的?何况我叫过她几次,她压根儿不愿意。说是走路累……的确,我看着她都觉得累了。稍微走远点儿就喘气,上一层楼就要歇会儿,身上的肥肉……算了不说了,我真的是没办法,摊上这么一个老婆,别说是我了,换了任何男的都想离婚。” 这些话与案子没有直接关联,却有间接关系。 虎平涛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故意藏匿婚后财产,这是犯法的。” 王凯也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说:“结婚这么多年了,我老婆越来越懒。以前开小吃店挣钱少,她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熬稀饭蒸包子,我负责烧锅炸油条。后来加盟福佳楼,她反倒当起了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所有事情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说她要生孩子,所以呆在家里管账,要我每个月把钱给她就行。刚开始的那半年,我老老实实每个月把店里的账本交给她,所有利润全部打到她的卡上。女人嘛,都是用钱养出来的。我不是守财奴,也想得开,毕竟两个人过日子,相互信任很重要。” “可后来我发现她连续给了她娘家好几笔款子,加起来有二十多万。那时候我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所以就留了一手————那个月我扣下两万块营业款,想着试试她的反应。她愣是没看出来,银行那边打过去多少款子,她就以为当月有多少收入。” 说到这里,王凯问:“这不能算是故意藏匿婚后财产吧?” 虎平涛冷静思考,感觉这事很棘手:“这个不好界定,我没法给出你准确的回答。建议你还是走司法程序。” 王凯叹了口气:“我承认我的确私下藏了些钱,因为我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很难过下去了。我每天在外面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她在家里逍遥自在……凭什么啊?” “我不愿意跟她闹上法院,大家还是好聚好散。大不了房子归她,我有力气,人也勤快,只要熬上几年就能缓过来。到时候再买房买车,该有的都会有。” “说实话,其实我对何玉娇谈不上什么爱情。警官,不怕您笑话,我三十几快四十岁的人了,什么爱情啊梦想啊对我来说都是个屁。我早就过了谈恋爱的年龄,找女人不就是图个新鲜图个爽快?何玉娇年轻漂亮,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也没有心理负担。她也不是那种在外面乱来的女人。如果每天花天酒地,跟别的男人随随便便就抱在一块儿,我才不会要呢!” 这些话已经偏离了案件本身。 虎平涛没有催促王凯,也没有将话题转移到原来的位置。他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很久,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老婆摊牌?” 王凯无精打采地回答:“原本是想要拖一阵子,过了年,或者再晚些时候。现在嘛……唉,看来是瞒不住了。” 虎平涛平静地说:“既然前几次都是何玉娇破坏行道树,那你在其中就不承担相应的责任。有一说一,我们只算这次。”、 他随即补充道:“当然,这还需要调查,最后确定以后才能做结论。” “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 第三百八四节 买房 王凯摇摇头:“算了,这事儿我自己解决。” 虎平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行吧!暂时就这样。今天晚上就待在所里,明天我们把案子移交给绿化部门,具体的赔偿和处罚由他们那边说了算。” 王凯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想了一下,问:“那……何玉娇呢?” 他指的是处罚。 虎平涛收起摆在桌上的文件夹:“这个我管不了。主要看她的态度。如果按照绿化部门开具的罚单,老老实实缴纳罚款,并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那她的罪责也会减轻,甚至有可能不被提起公诉。可如果她拒绝缴纳罚金,那就肯定要坐牢。” 王凯“哦”了一声,随即陷入沉默。 …… 从审讯室出来,孟辉一直紧跟在虎平涛旁边。 “头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犯事儿的就是那几家商铺经营者之一?”孟辉对此很佩服。 虎平涛边走边解释:“其实这案子不复杂,以前就有例子。国家一直在提倡环保绿化,老百姓都喜欢逛公园,街头绿地越多越好。要说这行道树真正碍着谁,除了沿街开店的那些商家,还真找不出别人。” “绿化处的也说了,就这一段,连续更换了两次行道树。” “我查过记录,这段路上的店面全是出租房,其中有两间在去年就换了租客,同样还是经营服装店。按照这个思路,破坏行道树的人,肯定是在这段上开店的。” “我跟绿化处那边商量过,让他们尽快安排第三次移栽。所以卡着时间点把你派过去蹲守。” “干这事儿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几次没被抓住,现在下手就更是心安理得。所以时间不会太长,顶多一个星期,他肯定会再次下手。” 孟辉若有所思地问:“可这次咱们抓住的是王凯,不是何玉娇啊!” 虎平涛笑着解释:“所以说,很多案子都会出现意外情况。王凯交代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他的作案动机竟然是为了讨好何玉娇。本来就是一个破坏行道树的案子,牵扯出家庭和财产纠纷。” “说起来也是合着该王凯倒霉!他这么做显然没跟何玉娇商量过。今天晚上如果他没动手,何玉娇明天、后天肯定会出现。到时候会变成什么状况,还真不好说。” “王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何玉娇一旦出事,他肯定翻脸。你想想,一棵树落地就是三千,按照绿化部门的赔偿标准,何玉娇倾家荡产都不一定够。” “王凯会帮她填补这么大的窟窿吗?” “我觉得不可能。” “所以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这人呐……唉,不提了。” …… 天亮了。 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虎平涛接到邱治中打来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他有些意外,随即接通,笑着问:“你今天休息?” 邱治中在电话那端有些疑惑:“没啊,我今天上班。你怎么这么问?” “今天星期三,你这种忙人通常是没空的。”虎平涛说出自己的理由,开玩笑地说:“是不是打算请我喝酒?” 邱治中在电话里笑了一下:“喝酒简单,只要你我有空,随便什么时候都行。我今天是实在没办法了,找你帮忙的。” 虎平涛收起玩笑心态,认真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有点儿复杂,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邱治中道:“这样吧,我这个位置刚好在你们派出所的辖区,严格来说也不算私事。你能不能过来一下,看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他随即在电话里把情况说了个大概,虎平涛听了以后觉得的确可以打一一零报案,于是答应走程序。 挂断电话,他给谭涛打了个招呼,带着王贵出了门。 …… 银森小区以前是富人区,后来这边的新房越盖越多,小区里的旧房规划设计都显得落后,再加上省城行政中心挪到了南边,这一带的房价都降下来,比三年前整整落了一个档次。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小区里停车位空着很多。王贵开着电动车驶入,一直开到六栋楼下。 邱治中和其他人早就等在那里。远远看见警用电动车开过来,他连忙迎上前。 虎平涛跳下车,问:“当事人都在吧?” 邱治中连连点头:“在!我昨天就顺着打了一遍电话,约着今天所有人到现场处理。” 虎平涛大步走过去,在另外几个人面前站定,打开笔录本:“把事情说详细点儿。还有,不要想着故意隐瞒事实。这份记录你们要签字按手印的。” 正对面,一个穿格子衬衫,棕色莫代尔长裙,戴一副黑框眼镜,身材瘦高,看上去很有气质的中年女子道:“我先说吧!”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问:“先说说你的名字。” “我叫杨晶。”她动作落落大方,音色清丽:“我是山北人,以前在国企工作,后来辞职搞自由职业。滇省这边气候好,四季如春,我就想着来这边买套房子,定居安家。” 说着,她翘起细长的手指,朝着邱治中指了一下:“银森小区这套房子是他的。我已经跟他谈妥了。就这儿,六栋四零二,房价一百三十五万。我们已经签了合同,上个星期我就付了款,就等着过户了。”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顿时叫起来:“你真好意思啊!我辛辛苦苦带你看了这么多的房子,你却瞒着我,一声不吭直接与房东联系,然后私下交易。你……你这是过河拆桥!” 杨晶蹙着眉头,抬手扶了一下略感下滑的眼镜,很不高兴地说:“这是我和邱先生之间的交易,跟你有什么关系?” 胖女人脸上充满了愤怒:“要是没有我,你能知道这里有出售的房源吗?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中介费一分钱都不能少,你必须给!” 虎平涛抬手制止正准备张口争辩的杨晶:“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我来到这儿就是帮你们解决问题的。别急,一个一个来!” 说着,他转向站在侧面的邱治中,用握笔的那只手指了一下杨晶,问:“刚才她说的那些,关于房子和房价,还有你们之间的交易,是事实吗?” 邱治中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低头做着记录,然后转向杨晶,问:“你以前来过省城?” 杨晶回答:“因为工作的缘故,来过很多次。九九年的时候省城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我们公司在这边有项目,我在这边住了大半年。这边气候暖和,尤其是冬天很舒服,我就想着来这边买套房子。” 虎平涛继续问:“你从哪儿知道这里有待售的房源?” 杨晶犹豫了一下,看得出她心里有些纠结,极不情愿地冲着站在斜对面的胖女人偏了下头:“……是她告诉我的。” 虎平涛转向胖胖的中年妇女:“现在轮到你了。先说你的姓名,工作单位,然后再说事情经过。” “我叫杨苑芳,在易豪中介上班。”她语速很快,如同连珠炮,气势汹汹:“上个月十七号,这个女的……就是杨晶,她来到我们中介所,说是要买房子。当时我负责接待。我按照流程仔细给她做了个购置方案。” 说着,杨苑芳从一直拿在手里的文件递给虎平涛。 很厚的一摞纸,多达十几页。除了四张是房屋中介所的要求客户必须填写的文件,其余都是相关的房屋信息材料。 杨苑芳的情绪一直很激动:“我做中介五年了。干我们这行,平时没有保底工资,收入全靠提成。主要业务是提供信息,帮助客户买房租房。尤其是买房,按照规定,如果双方交易成功,买家要按照购房款支付我们一定比例的费用。这是法律规定的,我们一分钱也不会多收。” “她看起来听不错的是吧!”杨苑芳抬手指着杨晶,怒不可遏:“人模狗样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当时她口口声声说要买房,而且我和她都姓杨,是本家,天生就有些亲近。于是我就带着她看了很多地方。” “干我们这行久了,谁要买房,谁只是口头上随便说说,基本上接触下来心里都有谱。我知道她是诚心想买的,这种客户我肯定要一直带着走啊!所以无论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 “她是个很挑剔的人。一会儿说户型不好,一会儿说周边环境糟糕,要不就是价位不合适……总之我带她看了半个多月,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是没选定。” “前个星期,我带她来银森小区,当时联络了户主。”杨苑芳伸手指了一下邱治中:“他是房东,去年就把房子挂在我们中介所,标价一百五十万。说实话,这个地方的房子不好卖,我也没在意。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没给她(杨晶)介绍这边的房子。” 虎平涛听了有些奇怪:“为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银森小区的房子还是挺不错的。无论户型还是地段都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房子老旧。 杨苑芳解释:“主要是“银森小区”这个名字不好,银森……听起来就像是阴森。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从几个房地产开发公司传出来的。” 虎平涛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有这种事?” 杨苑芳道:“这种事情多了。这些年起了很多新楼盘,尤其是最初做房地产的那些人都发了财。以前房价便宜,主要是因为地价便宜。后来大环境变了,人人都觉得倒腾房子能赚钱,房地产很快变热水涨船高,政府对外拍卖的地皮就一天一个价。” “盖房子可不是光买了地皮就行,还得搞拆迁。老百姓也不是傻瓜,房子不是你说拆就能拆,钱得给够。有些房地产商坏得很,他们散布谣言,说某某地块有问题,以此为借口,拖延拆迁,进一步降低拆迁补偿价位,同时也为了给自己的楼盘做广告,贬低别人。” 虎平涛感觉挺有意思:“还有这种操作?” “有啊!”杨苑芳道:“就说滇池卫城吧!那边刚开始建设的时候,刚好旁边有两个楼盘同期开建。为了争夺客源,具体哪个楼盘我就不说了……他们散布流言,说滇池以前水域面积很广,大观楼上孙冉翁的长联都说了“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后来特殊年代,手里有权的那帮人什么都不懂,瞎鸡儿整,嚷嚷着“向滇池要粮”,大搞围海造田,硬生生的堆土填平了大半个水域。现在滇池卫城那块地全是当时填出来的,有很多隐患。” 虎平涛奇道:“什么隐患?” 杨苑芳扳着指头数给他听:“这原本的硬质土跟后来的填土能一样吗?围海造田弄出来的地块很容易塌陷。你自己弄点儿土往水里扔进去试试,土少了变成稀泥浆,多了也会变得松软。在这种基础上盖房子,想不出事儿都难。” 虎平涛笑着摇头:“这就胡扯了,听起来挺有道理,实际上不一样的。” 杨苑芳道:“我就是举个例子。银森小区这一带去年就纳入了市政规划,属于要改造的项目。但这边也有流言,说是以前全是坟地,现在小区里还有几幢房子经常闹鬼。” 虎平涛大摇其头:“这简直是造谣生事啊!没人管吗?” “没法管啊!”杨苑芳道:“之所以出现这种谣言,是有些人故意倒腾着想要降低房价,要不就是想要这里的房子卖不出去。买房的肯定图便宜,说不定谣言就是那些人搞出来的,也可能是某个房地产开发商……总之这种事没法查,也没法管。” 虎平涛转过身问邱治中:“她说的都是真的?” 邱治中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是“银森”这个名字没起好,容易让人产生其它方面的联想。” 第三百八五节 可以起诉 虎平涛继续问:“所以你标价一百五十万的房子,一百三十五万就卖了?” 邱治中笑了一下,低声解释:“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家里一直催我结婚,可我总不能随便拉个女的过来就完成任务。” 虎平涛点了下头:“是啊!你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邱治中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前几个月的事情了。我现在看上一个,正在谈。” 虎平涛笑道:“你动作挺快啊!” 邱治中道:“婚是肯定要结的,我也不能随便打发人家。毕竟要过一辈子……银森小区这套房以前是我爷爷的,他很早就过户到我名下。这地方离我上班远,而且房子也旧了,我就想着把这里卖掉,添点儿钱,另外买套大的婚房。” “一百五十万只是标价。房屋买卖这种事情不可能说什么就是什么,肯定要讨价还价。其实我的心理价位上下浮动在十万块左右,只要能成交就行。” 杨苑芳插进话来,她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做事是很认真的。既然要做,就必须做好,要为客户负责。所以开始的时候我没给她介绍这边的房子。” 她翻开文件,指着表格上的房源信息,巴拉巴拉说了半天,足足半个多钟头。 虎平涛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样,你拣重点说,不要东拉西扯。” 杨苑芳抬手指着杨晶,愤愤不平道:“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带她看了那么多的房子。结果她背着我和这里的房东联系, 私底下达成买卖协议……你说说, 这是什么行为?” 杨晶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呢?我没偷没抢,光明正大好不好?” “你光明正大个屁!”杨苑芳本想一口唾沫喷过去,想想还是忍了下来:“凭你一个人能找到这儿吗?你知道这里有房子卖?还是人家上门求着你买?做人要讲良心,要不是看你诚心买房, 我也不会里里外外帮你那么久。” “那天你刚到中介所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我帮你找房源, 你看中以后我帮你谈房价,最后按照成交款总金额按比例给我提成就行。现在从我这里得到消息, 把我绕开, 单独与房东联系,房子也买了……你这种做法, 跟骗子有什么两样?” 杨晶一直蹙着眉头:“你凭什么跟我要中介费啊?你想钱想疯了吗?你当初带我看房的时候, 明明说了看房免费,我才让你带我看了那么多。可回过头来,你还找我要中介费, 这简直不讲信誉啊!” 杨苑芳被彻底激怒了,她指着杨晶,正准备破口大骂,却被站在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拦了下来。 “别那么冲动。”他迈步站在中间,挡在杨苑芳面前,劝和之后, 转向虎平涛:“我叫王勇新, 是易豪中介平山路所的经理。小杨是我们的员工,她说的句句是实。” 虎平涛点点头,整理了一下信息,归纳总结:“杨晶找到你们的中介所, 说是要买房。于是杨苑芳帮她找了很多房源,后来杨晶看中了这里的房子, 背着你们与房东交易,是不是这样?” 王勇新道:“是的。所以我们要求杨晶按照交易金额, 付给我们这笔中介费。” 杨晶一听就急了:“凭什么啊!你们什么都没帮我,我为什么要给钱?” 杨苑芳愤怒难平:“我那段时间什么事情都不做, 每天就陪着你看房子。东南西北全城都看过来了, 忙得连我女儿学校开家长会都没去。我一直跟着你这个单子,本想着做好了就有提成, 结果你一分钱不给,还要耍赖……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杨晶对此有自己的看法, 她振振有词:“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房屋中介也一样。就像我去商店里买东西, 买水果, 总得尝尝好不好吃才行。水果摊上都给尝的,苹果、梨、橘子什么的,都会切开几个给客人吃了,觉得满意了才付钱。” “买衣裳也以同样的道理。我必须试穿以后才知道合不合身,穿在身上好不好看。穿在塑料模特身上跟穿在自己身上是两种概念啊!商家必须提供尝试服务,顾客满意了才行。” 杨苑芳怒道:“你这是偷换概念。照你这么说,中介所根本不用开了, 我们业务员都出去跑私单。按照规定, 本该收一千块的房租中介费,只要约了房东, 你们私下交易就行,然后给我月租的一半,我自己落口袋, 用不着交给所里?” “所有人都照你这样就没有市场了。那所有中介干脆饿死算了。” “我辛辛苦苦带你看了那么多的房子,却得到这种结果,很令人寒心。” 杨晶很不高兴地嚷嚷:“你这是什么理论。难道我看了就一定得买吗?” 王勇新在旁边听了直摇头,很不高兴地插话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这大热天的,我们的员工忙里忙外,帮你查各种房源,把所有前期工作都给你做了,结果你自己与房东私下联系,这样做真的很不合适。” 杨晶仰着头,毫不畏惧,自有她的一番理论。 “我这样做犯法了吗?” “我已经说了,这是正常买卖行为。我托你们帮找房子,你们也没帮我找房东砍价啊!现在房子买了,交易完成,你们反过来找我要中介费,哪有这种事情?” “我们之前没有签订任何协议。换句话说, 你们帮我找房子这件事, 在你我双方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约束行为。” “所以,我可以不为此买单。” 看着振振有词的杨晶,虎平涛摇摇头,转向邱治中,问:“你房子卖了,钱到手了?” 邱治中神情有些尴尬,声音很低:“房款前天就到账了” 虎平涛问:“这事儿……中介这边跟你联系过?” 邱治中冲着杨晶努了下嘴,解释:“中介带着她来看过房子。买房肯定要面对面地谈,我在中介那边就是留个信息。不过这事儿吧,我觉得……中介费肯定得给。” 杨晶一听,心中越发觉得不高兴,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给?你卖房子,我一分钱都没少给。房款在你手里,中介费应该找你才对。” 邱治中急了:“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呢?现在所有的购房合同都注明,契税和各种相关费用由购房者本人承担。换句话说,我卖房是我的事,你要买房就必须给够钱。这中介费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勇新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无论租房还是买房,房东不承担费用。” 杨晶急了:“凭什么啊?” 虎平涛冷不防打断她的话,高声道:“就凭他是房东!” “你不是买房吗?找中介之前,想必你已经在市场上看过一些房子。买卖自愿是前提,双方如何约定也看具体情况。我说句公道话:你走出这道大门,无论东南西北,你随便找一家中介所,随便看任何一套房子,只要谈到购房,肯定是买主自己掏钱给契税,还要给相应的中介费。” 杨晶再也忍不住了,脸上浮起恼怒的神情:“我花钱买他的房,我已经出过一遍钱了。换句话说,别的费用跟我没关系!” 虎平涛冷笑道:“你这是什么逻辑啊!我问你,就凭你自己,能找到这儿的房子吗?” 杨晶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中介本来就有提供信息的义务。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但房源信息不免费。”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设身处地好好想想,如果换了是你,辛辛苦苦带着客户看了那么久的房子,到头来别人赖单,私下与房东交易,你一分钱也得不到,你会怎么想?” 杨晶神情冷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中介费说什么我也不会给的。” 虎平涛语气变得森冷:“你享受了人家的服务,还占用了人家的时间。” 说着,他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杨苑芳:“如果她不带你看房,你能找到房东?” 杨晶继续耍无赖:“当然可以。我多跑几次,多问问附近的人,肯定能知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杨苑芳脸上全是血色,她愤恨到了极点:“够了!我算是看透了,你这种人,表面上装清高,骨子里就是个要饭的。这钱老娘不要了,就当喂了狗!” 中介所经理王勇新也紧皱眉头,发声警告杨晶:“我提醒你,这样做是违规的。你从我们这里得到房源信息,就必须为此付钱。就凭你今天的态度,我会把你的资料上传,列入劣迹客户名单。” 杨晶根本不怕:“随便,那是你的自由。” 看着她嚣张傲慢的模样,在场众人气不打一处来。 虎平涛抬手拍了一下王勇新的肩膀,认真地说:“我建议你们还是走司法程序,去法院告她。” 王勇新有些犹豫:“法院……如果诉讼时间太长的话,我怕……” 虎平涛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如果是几千块钱的小纠纷,当然是能调解就调解。可这事儿不一样,买房中介费还是挺高的,加上误工费和你们中介所这段时间的各种消耗,至少也有几万块钱。” “这人呐,不能把事情做绝,也不能把所有好处都占了。”这话是故意说给杨晶听的:“别以为耍赖就能甩脱责任,该给的钱一分也不能少。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让别人拿你没办法?其实到头来你亏的更多。” 虎平涛继续道:“这事儿不复杂,脉络清晰,中介所这边也掌握了大量证据。还有,我这儿也做了笔录。谁对谁错,一看就很清楚。到时候法官以事实为依据做出裁决,就算她继续耍赖也没用,中介这边可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的。” 杨晶明显有些怕,嘴上却不认输:“你们合起来对付我。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别做梦了,这钱说什么我都不会给。” 虎平涛冷冷地说:“那你就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 派出所事情多,不可能把一整天功夫都耗在这儿。给出最终处理方案,虎平涛与邱治中略微寒暄了几句,带着王贵转身离开,上了电动车。 正准备拧转钥匙启动,忽然听到车子外面传来气喘吁吁的喊话声。 “等等……麻烦等一下。” 虎平涛打开车门,看见王勇新从后面追上来,连忙下车迎上去。 “怎么了?还有事儿?”他问。 王勇新点了点头:“我有件事儿,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这话有些含糊,他不断地搓着手,脸上神情明显夹杂着犹豫成分。 虎平涛笑着问:“没事儿,说吧!公事还是私事?” 王勇新纠结片刻,不太确定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把这事儿告诉你才对。毕竟……你是警察。”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到底是哪方面的事情?” 王勇新看看四下无人,凑过来,音量压得很低:“是这样,我前段时间接触了一个客户。他要找地皮,于是我……” “等等,你先等等。”虎平涛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疑惑地问:“找地皮?不是找房子?” 王勇新点点头:“是的,找地皮。其实我们中介平时接活儿挺多的。房子只是一个营业项目,周边地区和村子的土地也能帮忙介绍。”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你接着说。” 王勇新继续道:“找我们帮着找地皮的客人很多,他们的需求也各不相同。但这个客人我感觉不太一样……”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谭涛的号码。 他在电话里的语气很是焦急:“你在哪儿?” “外面,银森小区这边。”虎平涛问:“出什么事儿了?” 谭涛道:“刚才小米打电话给我,说有人被刺伤了,打电话报警,现在人在医院。我这边正在处理案子走不开,你那边快结束了吗?” 虎平涛连忙转身上了电动车:“已经弄完了,我现在就赶回去。” 第三百八六节 捅人 挂断电话,他坐在车上对王勇新道:“我现在有事儿,咱们回头再聊。” 王永新张着嘴,忙不迭地回答:“哦……哦……好的,好的。” 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甘心。 虎平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边催促王贵开车,一边冲着他招了招手,安慰道:“别急,回头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咱们好好聊。” 王勇新只能点点头:“行!那您先忙,回头再说。” …… 赶到医院。 虎平涛在路上就打电话与报案人联系,电动车在医院门口停住的时候,一个穿体恤长裤的年轻人小跑着迎上来。 虎平涛下车站定,问:“是你报的案?” 年轻男子连连点头,焦急且带着怒意道:“警官,你们可算是来了。我弟弟……他被人用刀子捅了,现在还在急诊那边做手术。” 闻言,虎平涛顿时神情肃然————持刀伤人,这可是重案。 他转身招呼着王贵跟上,随后跟着年轻男子往急诊室方向大步走去,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男子满脸懊悔,其中也夹杂着愤怒:“捅我弟弟的是他前女友。” 虎平涛脚下速度不减,问:“小两口闹别扭了?感情纠纷?” “那女的……”年轻男子欲言又止,他紧跟着虎平涛, 一直在摇头叹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算了, 等会儿你见了人再仔细谈吧!” 通往急诊手术室的走廊上站在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从站立的位置来看,分为两拨。 一拨是年轻男子,也就是报案人这边的。以一对老夫妇为首, 旁边还有六个不同年龄段的男女。他们围成一个圈, 圈子里是另一对老夫妇,中间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 报案人快步走到近前, 指着圈子里那女的, 怒声喝道:“就是她!就是她用刀捅了我弟弟!” 女人穿着常见款式的T恤和短裤,长发凌乱, 遮住了小半边脸。她侧着身子, 一直在抽泣,从虎平涛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她的面颊肿胀,还有清晰的手指印。 显然是被人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打出来的。 虎平涛走进场中,严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圈外的为首老者往前迈了一步,他眉头紧皱,看得出来正在强压怒火:“警官,我叫唐平。” 他指了一下之前带路的年轻报案人:“这是我的大儿子唐超宇。” 手指移动到场中被围住的女子身上:“她叫郑姗姗,是我小儿子唐超宙以前的女朋友。她今天找到我儿子, 用刀捅伤了他。” 虎平涛迅速做着笔录, 头也不抬地问:“事情发生的地点在哪儿?” “在我家里。”唐平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怒意和痛苦:“我儿子跟她分手已经很长时间了,没想到她今天找上门来。我想着他们以前毕竟是男女朋友,而且关系亲密,就没在意。没想到她和我儿子在房间里没多久就吵起来, 然后我儿子大叫着“杀人啦”。等我们反应过来冲进去的时候,只见她手里拿着刀, 我儿子……小宙,躺在地上, 身上全是血。” 虎平涛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四周。 主要是唐平给两个儿子起的名字让他觉得挺有意思————小宇、小宙。 玩笑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虎平涛继续问:“伤者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唐平侧身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我儿子腿上和臀部各中了一刀,流了很多血。我们抓住郑姗姗, 打了一二零叫急救车, 送到医院,医生看了说必须立刻做手术。现在还在里面。” 虎平涛将目光转向对面, 锁定正低头抽泣的年轻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正常的询问流程。 郑姗姗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站在她旁边的妇人脸上陪着笑:“警官, 她叫郑姗姗,是我的女儿。”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让她本人回答。” 不是故意为难, 而是必须这样做, 以此判断对方精神状态是否正常。 她语音沙哑:“……我叫郑姗姗。” 虎平涛继续问:“请述说一下事情经过。” 闻言,郑姗姗的哭腔顿时大了起来。她抬手指着对面,连声哭诉:“他们……他们打我。” 一句话,瞬间激怒了包括唐家老两口在内的所有人。 “打你怎么了?打你还是轻的!” “我告诉你,小宙是我侄子,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子要你抵命!” “你这人, 年纪轻轻的, 还是个女的,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啊!你怎么不说说我们为什么打你?没有前因哪儿来的后果?” 唐超宇满面狰狞, 直截了当地说:“我弟弟要是今天抢救不过来,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尼玛的,老子整死你!” 郑姗姗被吓坏了, 一个劲儿地往虎平涛那边靠。她瑟缩着身子,满面惊恐:“他恐吓我……就是他把我打成这样,你们快抓住他,把他抓起来啊!” 两边父母都在,情况基本上明了。 虎平涛用力抽出被郑姗姗抱住的右臂,对在场众人道:“你们两家各自出一个代表跟我去派出所,有什么问题去所里再说。” 医院这地方不适合处理纠纷。两边很容易发生争吵,声音一大就会引起周围的人注意。 …… 回到派出所,虎平涛安排人将两家分开。 他本想直接询问郑姗姗,可她一直在哭,情绪很糟糕。虎平涛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她交给米秋楠。 毕竟男女有别。 因为是持刀伤人的案子,李涛和王浩坤被提前叫了回来,他们已经赶往案发地, 唐平从医院赶回去与其汇合,进行现场勘查。 唐超宇手里拎着一个包。走进审讯室, 他主动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 那是很常见的家用保鲜袋,随便一个超市里都能买到。 袋子里装有一把染血的折刀。刀刃大约为十五厘米,水果刀式样,常见的地摊货。 唐超宇直言不讳:“这是郑姗姗当时捅我弟弟的那把刀。当时很乱,我冲进房间看见我弟弟躺在地上,一把抓住郑姗姗连扇了好几个耳光。后来我妈打电话叫救护车,我爸翻箱倒柜找出急救包给我弟弟止血,我用绳子捆住郑姗姗的手,然后从地上捡起刀子收好。” “这是证物,你们警察肯定用得上。” 光凭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唐超宇作案的嫌疑。 虎平涛好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郑姗姗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超宇叹了口气:“她是我弟弟的前女友……我还是从头说吧!先说说他俩的关系。” “我弟弟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不错,考上重点大学,九八五。他专业也不错,后来考上研究生,拿到硕士学位。” “郑姗姗是我弟弟的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高考的时候选了跟我弟弟一个城市的大学。一本,但学校质量远不如我弟弟。有一次在同乡聚会上认识,相互有了好感,成了男女朋友。” “我弟弟很喜欢她。那年寒假,他带着郑姗姗回家……” 虎平涛打断了唐超宇,疑惑地问:“刚认识几个月就带女朋友回家?这速度挺快啊!” 唐超宇解释:“不是我自吹自擂,我弟弟是个学霸。上学的时候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来进了大学也一样。那次同乡聚会,是他朋友拉着去的。我爸以前在单位上担任职务,我妈在外面跟朋友合伙开了个公司。我们家的经济情况还是很不错的,有好几套房子,两辆车。我自己做餐饮,收入也还可以。我弟弟是个没有心机的,别人随便问问就能套出话来……真不是故意炫耀,就是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虎平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郑姗姗从你弟弟嘴里知道了你家的情况,然后主动追求你弟弟唐超宙?” 唐超平点了下头:“反正我觉得应该是这样。今天在医院你也看见了,郑姗姗长得很一般,顶多就是身材有加分。她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我和我爸妈都觉得她属于性格文静的那种女生。不太喜欢说话,基本上是问三句答一句。我当时就跟我弟弟说,我对这女的感觉不是很好。可我妈觉得还行,说居家过日子要的就是老实媳妇。”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那你弟弟是什么态度?” 唐超宇发牢骚:“我弟弟就是个傻白甜。他以前没经历过这些,尤其是郑姗姗这种主动靠上的女人,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拒绝。其实我不是反对他们俩在一起,而是我觉得郑姗姗给我的感觉很有心计,到头来我弟弟可能玩不过她。” “我弟弟上学在沪城,毕业以后想留在那边。他是做IT互联网的,当时找到一家很不错的公司,月薪有一万八,还有五险一金。” 虎平涛道:“互联网公司,一万八的薪水严格来说不算太高。尤其是在沪城那种地方。” 唐超宇道:“那时候我弟弟刚毕业,还在试用期。对方答应给他这个价,以后肯定有上升空间啊!” 虎平涛点点头:“这倒是……你接着说。” 唐超宇道:“郑姗姗当时也在沪城。我弟弟很高兴,就告诉她找到工作了。没想到郑姗姗听了直摇头,让我弟弟别去那家公司上班。” 虎平涛越发感到奇怪:“为什么?” 唐超宇冷笑道:“她的理由很充分————沪城商业再发达也是外地。在外面工作终究不如回家。她自己要走也就罢了,却非得拉上我弟弟。” 虎平涛思考片刻:“这理由也算说得过去。毕竟感情这种事,需要两个人距离很近才行,然后才能谈婚论嫁。” 唐超宇叹道:“郑姗姗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她说这是为了两个人的未来考虑。如果我弟弟留在沪城,她怕失去他。我弟弟说不会,郑姗姗说什么都不同意,还说如果我弟弟执意留在沪城,那就分手。” 虎平涛笑道:“于是你弟弟答应了?” 唐超宇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我弟弟年龄小,年少无知,于是跟着郑姗姗回来。我爸妈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觉得回来也好,反正省城这边的环境也不差。国家一直在搞西部大开发,省城还是东南亚商业、文化核心枢纽。只要认真做,以后的发展说不定比沪城那边还好。” “我朋友多,就帮我弟弟找了一家文化公司先干着。毕业了总得上班啊!老闲在家里肯定不行。那家文化公司老总跟我关系很好,我弟弟又是硕士,所以刚过去就给了他九千块的月薪。” “我弟弟把消息告诉郑姗姗,你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吗?” 不等虎平涛回答,唐超平冷哼道:“你根本想不到……她竟然叫我弟弟辞职!” “为什么?”虎平涛觉得无法理解。 “就因为我弟弟的月薪比她高!”唐超平解释:“郑姗姗在大学的专业是金融贸易。这个专业十多年前很热门,报考的人也多。社会是在不断进步和完善的,以前需要这个专业,现在就不一样了。就说会计证吧!以前有这种证是很牛逼的,很多公司争着要人。后来考会计证的人多了,自然就不吃香了。” “每年金融专业有那么多的毕业生,好位置已经被老人占了。郑姗姗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只能在一家销售工作里做文员,一个月下来三、四千块钱,薪水比我弟弟低了一大截。” “她有着很强的危机感,因为学历比我弟弟低,收入也不如他。郑姗姗心理不平衡,要求我弟弟辞职,还说什么当年上学的时候俩人共患难,现在我弟弟发达了不能不要她。如果爱她就必须听她的话。” 虎平涛越发感觉不可思议,一直摇头:“这都是什么奇葩逻辑啊?” 唐超宇神情阴郁:“我弟弟是个重感情的人。听她这么一说,就动摇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辞职了?” 唐超宇道:“辞了……” 第三百八七节 这女人…… “为这事儿我朋友还把我说了一顿。说他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高级主管的名额,留给我弟弟,结果刚上了一天班,人就走了……搞得他不上不下的,后来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公司内部安抚稳定。” 虎平涛对此能够理解:“这样做是挺过分的。” 唐超宇道:“那事过后,我把我弟弟说了一顿。他自己也知道理亏,一个劲儿跟我说对不起。我说你这是要女朋友不要家啊!如果你结婚了,以后你媳妇儿说让你不管爹妈,是不是你也听她的?我弟弟说那不可能,又跟我拍胸脯做了保证,才算揭过去。” “他毕竟是我弟弟,一个妈生的。我比他大,出来创业早,他的事儿我能不管吗?既然承认错误,我就必须给他找工作啊!” “我有个同学是做动画的,我把我弟弟和郑姗姗推荐给他……” “等会儿!”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我没听错吧,你弟弟和郑姗姗,两个人一起?” 唐超宇点点头,坦言:“郑姗姗虽然一直在闹腾,可她对我弟弟是真心的。我妈也说了让我拉她一把,如果俩人在一个单位上班,矛盾就少了很多。我寻思着是这个理,就跟我朋友那边打了招呼,让他们俩一起过去应聘。” “我弟弟实力摆在那儿,人家看了简历, 谈过以后当场就决定要他。月薪一万三, 有五险一金,一个月试用期过后直接上岗。” “郑姗姗就不一样了。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 让她去了文化策划部门,月薪七千。因为财务那边已经满员了,再塞人进去不合适。再说郑姗姗没有实际工作经验,能给她七千月薪已经很高了。” “那天应聘结束后, 我约他们俩出来吃饭, 说是庆祝一下。我弟弟很高兴,要了一瓶红酒。我爸妈没在,就我们仨。当时郑姗姗没怎么说话,我也没在意。吃完饭我找了代驾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 就接到我弟弟打来电话,说是工作的事儿黄了。” “起床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一听这话立刻醒了, 赶紧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是郑姗姗搞的鬼————头天晚上吃饭,她从趁着我们兄弟俩喝酒,偷偷拿了我弟弟的手机,给公司的HR打电话过去,说是在资薪方面有问题,不考虑去公司上班。” “因为那天已经是下班时间,对方在电话里确定我弟弟已经拒绝这份工作,就走了流程。第二天朋友公司那边给他发了信息, 我弟弟一看就懵了, 后来问郑姗姗是不是她干的?郑姗姗说是。我弟弟很生气,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姗姗还是之前那个理由:我弟弟薪水比她高, 她没有安全感。” 虎平涛一直在摇头:“这都什么逻辑啊?” 唐超平道:“我弟弟说, 她当时的原话是这样————你每个月挣那么多,以后要是起了坏心, 不要我怎么办?” 虎平涛皱起眉头:“这简直不可理喻。” 唐超平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郑姗姗告诉我弟弟:她就是无法忍受我弟弟挣得比她多, 混的比她好。只要我弟弟的工作比她好, 她就会想法设法搞砸。” 虎平涛笑道:“听这意思, 郑姗姗要养着你弟弟?” 唐超平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养?养个屁啊!她也不想想,就她那点儿收入, 能养的住吗?郑姗姗是很好面子的一个人,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我弟弟当时就说:那以后他闲在家里不上班。可郑姗姗一听就不愿意了, 说这样的话负担太重。” 虎平涛笑着说:“这人很奇葩啊!既要男人收入比不过她,又要在收入方面压男的一头……该不会是平时喝多了毒鸡汤吧?” 唐超平道:“我弟弟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思来想去,干脆分手了。” 虎平涛问:“郑姗姗接受了?”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啊!”唐超宇愤愤不平地说:“以前刚回来的时候,她就说要和我弟弟在外面租房子。还好我弟弟没答应,一直住在家里,平时约会的时候才出去。说起来,也是因为我爸妈在这方面管得严。他们认为婚前做那种事对双方都不好。郑姗姗来家里闹过几次,都被我弟弟撵了出去, 后面就没再来了。” “我爸有朋友在宣传部工作,前年公开招考, 我弟弟报名,一考就考上了……那个,我说明一下, 真是靠他自己考的,我爸就是从朋友那儿得了消息而已。宣传部刚好需要这个专业,我弟弟进去以后直接下基层, 干满一年回来,组织部找他谈话,然后升职。” 虎平涛听着笑道:“挺顺的。” 唐超宇道:“这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弟弟在基层帮着做了好几个项目,他联络以前的同学朋友,带了五千多万的投资过来。人家有钱赚,他自己也有政绩……可郑姗姗不知道从哪儿得听消息,就打电话给我弟弟,问他现在的情况。” “我弟弟是个老实人,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就一五一十在电话里说了个清楚。可郑姗姗倒好,在电话里就被气得不行,口口声声说我弟弟根本不配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她上次闹腾,公司那边不要我弟弟,自然也不可能要她。现在工作难找, 她到处打零工……总之在她看来就是我弟弟不对。” “今年刚过完年, 我爸妈看中一套房子,帮我弟弟给了首付款,让他办了房贷,以后自己还。公积金利贷款率低,一个月下来也没多少。这事儿不知道怎么搞的又被郑姗姗知道了,她就一直打电话骚扰我弟弟,说是要复合。我弟弟说什么也不答应,于是她三天两头找上门来闹。” 虎平涛边听边做着记录:“今天也是这样?” 说到这里,唐超宇显得很愤怒:“今天我在家弄点儿资料,郑姗姗敲门的时候我妈在客厅,就过去开门。要换了是我,打死也不会开。可我妈这个人心善,觉得郑姗姗跟我弟弟毕竟有过那么一段,而且她对郑姗姗的印象也不错,觉得她性格文静,于是就开门让她进来。” “郑姗姗进来直接找上我弟弟,张口就说要他负责。我弟弟直接听傻了,问负什么责?郑姗姗说她怀孕了。我弟弟明白过来,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俩人都断了那么久,再说后来也没出去过,碰都没碰啊!可郑姗姗一口咬死,说就算孩子不是我弟弟的的种,他也有义务帮她养。” 虎平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女的脑子有毛病吧?” 唐超宇叹道:“谁知道呢……反正她的理由就这样。我弟弟很不高兴,就说你走吧,我们家不欢迎你。谁知郑姗姗站起来就从衣袋里拿出刀子,往我弟弟身上捅。” “再后来,我听到声音冲出来,我弟弟身上全是血。我跑过去抓住郑姗姗,我爸妈被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虎平涛一直皱着眉:“那你们为什么当时不报警?非得等到去了医院以后才打一一零?” “这事儿怪我妈!”提起这事儿,唐超宇长呼短吁:“总的来说,我妈对郑姗姗印象还是挺不错的。郑姗姗这人很会装,也善于察言观色。她来过我们家好几趟,知道我爸是个不管事的,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我妈说了算,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把目标瞄准我妈,每次来都故意讨好。” 虎平涛知道的确存在这样的现象,可他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印象好归好,可是……这次不一样啊!郑姗姗直接用刀捅伤了你弟弟。” 唐超宇恨恨地说:“郑姗姗就是个戏精!她捅完我弟弟,就扔下刀子站在哪儿开始哭。还说什么“这都是被逼的”。我才不管那么多,冲上去两个耳光,一把抓住头发,直接背摔砸在地上……我练过一段时间散打。其实我没下狠手,可郑姗姗躺在地上哭着就是不肯起来,口口声声说她和我弟弟有感情,她是实在怕我弟弟不要她才这么做。” 虎平涛一听就明白了,惊讶地问:“不是吧!这种话你妈也相信?” 唐超宇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上了年纪的人都很难沟通,想法另类呢?我爸当时就想打电话报警,被我妈拦了下来,说是先送我弟弟去医院,别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也有一定道理,毕竟当时我弟弟受伤严重,流了很多血,我用药棉和绷带都止不住。” 虎平涛问:“那后来去了医院,为什么又报警了?” 唐超宇解释:“进了急诊室,有个小姑娘,就是负责抢救的护士。她看过我弟弟的伤口,当时就说这是蓄意伤人,必须报警,否则没办法处理。郑姗姗一听就不乐意了,说这是“我们的家事”,让她别管。那小护士还是很泼辣的,张口就喷过来:这是刀伤,是蓄意伤人,人命关天懂不懂?流了这么多的血,要是再晚送来几分钟,这人就保不住了。” “我妈在旁边听着感觉心惊肉跳。到那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郑姗姗就不肯放,让我赶紧打电话给一一零。” 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清楚,虎平涛问:“你们家里现在对这事儿是什么态度?” 唐超宇苦笑了一下:“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只要我弟弟能活过来,别落下什么后遗症就行。至于郑姗姗……我们肯定要走司法途径起诉她!这种女人简直……唉……” 他摇摇头,感觉一言难尽。 虎平涛把笔录本递过去:“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唐超宇伸手接过,随便浏览了一下便在页面签上自己的姓名。把笔录本还给虎平涛的时候,他认真地问:“如果走程序,郑姗姗要在里面关多久?” 虎平涛想了一下,回答:“这得看她的悔罪程度,以及当事人,就是你弟弟和你们家里的人,对她的态度来决定。” …… 米秋楠那边已经问完了。 虎平涛离开房间,正打算转入二号审讯室的时候,米秋楠刚好拿着文件从里面出来。 “情况怎么样?”虎平涛问。 “别提了。”米秋楠摇摇头,冲着虎平涛晃了一下手中的笔录本,然后递过去,脸上夹杂着哭笑不得的复杂神情:“这人很奇葩。要我说,不是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就是长大以后社交圈子过于狭窄,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 虎平涛接过笔录本,翻开,边看边打趣道:“我还从没见你用这种口气评价一个人。看来这个郑姗姗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啊!” 米秋楠正色道:“头儿,你家里养过宠物吗?” 这话问得上下不接题,虎平涛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没有。怎么了?” 米秋楠说:“我有个舅舅,以前养过一条狗。吉娃娃,就是像没长毛似的那种。我每次见了都觉得恶心,不喜欢。外表的原因有一部分,更多的还是那条狗品行不端。” 虎平涛被逗乐了:“一条狗还品行不端?你这话说的……” “我还真没乱说。”米秋楠道:“我舅舅很疼它,平时连狗粮都不喂,都是到肯德基买炸鸡回来孝敬它狗1日1的。那狗吃惯了,别的东西连碰都不碰。” “我舅舅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有天早上我舅妈早起去菜市场买菜,我舅舅起床以后感觉不太舒服,就坐在沙发上养神,没有像平时那样带着狗出去遛弯,顺便去附近的肯德基给它买炸鸡。” 虎平涛听着这里面就有故事,问:“然后呢?” 米秋楠正色道:“然后那条狗照着他小腿上咬了一口。” 虎平涛一听就明白了。他偏头朝着房门紧闭的二号审讯室看了一眼,问:“里面这位,就属于这种类型?” 米秋楠点点头,笑了一下:“如果我有个像唐超宙那么好的男朋友,我早就嫁了。” 第三百八八节 租地 “郑姗姗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独占狂,什么都想要。可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她说要就能有的。所以她对唐超宙的感觉很诡异……是的,“诡异”这个词很恰当。她喜欢唐超宙,却偏偏有着女王似的统治欲望。” 虎平涛皱了下眉头,半开玩笑,也试探着问:“皮鞭和蜡烛?” 米秋楠点点头:“她还真有这方面的想法。这是她亲口承认的。郑姗姗说她小时候家里穷,上高中的时候也没觉得唐超宙有好。等到上了大学,在同乡会上认识,这才发现唐超宙的种种优点。所以她想把他死死捏在手里,一点也不敢放松。”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这样,为什么郑姗姗会觉得唐超宙工作好,薪水比她高,会对她构成威胁?” 米秋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盯着虎平涛足足看了五秒钟,才疑惑地问:“头儿,你结婚多久了?” 虎平涛反问:“干嘛问这个?” 米秋楠的问题仍在继续,而且是一连串:“你平时在所里忙工作,家里谁管账?你还是你媳妇?还有,你结婚以后工资卡有没交给你老婆?” “管账……”虎平涛摸了一下后脑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这个谈不上啊!谁愿意管就管呗!” 米秋楠追问:“那你的工资卡呢?” 虎平涛觉得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工资卡放在家里,谁想用就用呗!” 米秋楠笑了:“像你这么和谐的家庭关系真是少见。郑姗姗的想法就跟你不一样,她要求唐超宙把所有收入都交给她。”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都给了她,唐超宙该怎么办?平时总有要花钱的时候啊!” 米秋楠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男人嘛,不抽烟不喝酒, 一个月两百块零花钱足够了。” 虎平涛恍然大悟:“你也别说了, 我算是听明白了。郑姗姗这种人根本不讲道理。所以在这方面就别指望她是个正常人。要么是毒鸡汤喝得太多,要么是唯我独尊……那个,她在笔录上签字了吗?” 米秋楠点点头:“签了。” 虎平涛问:“她的态度怎么样?有没有明显的悔罪迹象?” 米秋楠叹了口气:“这个还真没有……她喋喋不休,翻来覆去的说是唐超宙对不起她。每当我问起她肚子里孩子父亲是谁, 她就岔开话题, 说如果不是唐超宙硬要分手,她也不会去找别的男人。”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这都什么逻辑啊?” 米秋楠道:“我建议还是走程序, 直接把她送看守所。咱们派出所庙小, 摆不下这尊大神。” 虎平涛点了下头:“行!反正笔录我也看了,案情基本上明了, 就照你说的做。” “另外, 你跟受害人,也就是唐超宙家里好好沟通一下,听听他们的诉求, 还有就是……” 正说着,手机响了。 虎平涛滑开屏幕一看,是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刚接通,“喂”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虎所长,您好。” 虎平涛在脑海里辨别着音源, 疑惑地问:“你哪位?” 话筒里传来礼节性的笑声:“我, 王勇新,中介所的那个。” 这么一说虎平涛立刻想了起来:“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儿吗?” 王勇新道:“之前我跟您说过,有件事儿想跟您谈谈。嗯……您现在有空吗?” 虎平涛道:“刚才临时有事儿, 现在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个……你在电话里说吧!” 王勇新犹豫了一下:“电话里有些不太方便。要不咱们约个时间,今天晚上我请您吃饭, 到时候详谈?” 虎平涛推辞道:“吃饭就不用了。我这个星期值班,吃饭是肯定出不来的。你那边是什么情况?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 就在电话里简单说一下吧!” 他潜意识觉得王勇新是想求自己办事儿,所以说话才吞吞吐吐。派出所长这个位置虽说职级不高, 却多少是一方领导, 管着一片辖区。 王勇新想了一下:“要不我现在过来找您,当面谈谈吧!” 虎平涛不置可否:“也行, 随你吧!” …… 半小时后,王勇新赶到派出所。 虎平涛手上暂时没什么事情, 就带着他走进办公室旁边的空屋。这个房间用途很杂,主要用来保管各种锦旗和奖牌。毕竟耳原路派出所存在那么多年, 大大小小的奖项几乎每年都有。时间一长, 必须腾出专用的房间堆放。 虎平涛给王勇新倒了一杯热茶,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王勇新把茶杯挪到面前的桌子上,不急于喝。他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带着客套的笑:“虎所长,我得好好感谢您啊!” 虎平涛知道他说的是银森小区那件事,于是摆了摆手:“我只是实话实说。本来就是买房那女的……杨晶, 是她不对。找你们中介帮忙, 到头来一分钱不给,这算什么事儿啊!” 王勇新笑道:“如果不是您帮忙, 这事儿我们还真没办法。虽说打官司肯定能赢,但时间要的太久,没精力啊!” 虎平涛听出了他的画外音:“怎么, 杨晶最后还是给钱了?” 王勇新点点头:“今天您和派出所的同志离开以后,杨晶主动支付了杨苑芳的报酬。”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怎么她一下子转性了?” 王勇新解释:“主要是您当时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她知道打官司肯定输,其实心里也有鬼,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老老实实给钱能省掉不必要的麻烦。” 虎平涛笑道:“所以说,这个社会需要来自法律的约束,才能形成有效的道德框架。” 王勇新道:“本来今天杨苑芳是要跟着我一块儿来的。她说要当面好好谢谢您。” 虎平涛摆手推辞:“你们想多了,这是很普通的事情,也是我们的职责。” “不,不,不,这事儿还真没那么简单。”王勇新解释:“在我们中介所上班,平时是没有底薪的。当然,在外面跑单的业务员不同,他们的收入有两块,底薪加提成。” “杨苑芳是去年过来的。她平时在家政公司打工, 所以在我们这边兼职就没法做业务员,只能帮着找房子, 也就是帮客户介绍房源,租或者买,然后提成。” “买房的中介费还是挺高的,再怎么着也有两、三万块钱。分成到杨苑芳手里,她能拿到百分之七十。” “杨晶这种客户我以前遇到很多,不讲理,也不讲规矩。这种人我们还真拿他们没办法,走司法途径耗费时间,等判下来至少也得一年半年,具体能不能收到钱还是两说……唉,一句话,无论做什么都不好干啊!” “不瞒您说,杨晶这次不给钱,杨苑芳连杀人的心都有。她男人死的早,一大家子就靠她养活。说句不好听的,杨晶赖账倒是觉得爽了,可这钱在杨苑芳看来就是养命的。我付出了劳动,却没有得到报酬,这是把人逼着往绝路上走啊!”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着,细细地想着。王勇新这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社会安定的各种因素繁琐复杂。有时候很小的一件事,说不定就会酿成灾祸。 “你得好好劝劝杨苑芳,让她别那么极端。”良久,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们中介所里的其他人也是这样。遇到问题多与对方沟通,实在不行就报警。警察都是管事儿的,我们要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同时兼顾社会治安。”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勇新:“你今天过来,该不会就是专门为了跟我说这事儿吧?” 王勇新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首先,我要好好谢谢您。如果没有您出面,这次所里至少得拿出五千块钱安抚杨苑芳。虽说钱不多,可中介所是自收自支,这钱相当于从其他人身上分出来,谁也不愿意啊!” “杨晶主动补交了中介费,这就化解了矛盾,我这个经理对上对下都有交代,工作也好干了。”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虎平涛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虎平涛连忙阻止:“别这么客气,你这样就见外了。” 等到两人分别落座,王勇新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可能对虎所长您有帮助。” 虎平涛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疑惑地问:“什么事儿?” 王勇新道:“前段时间,我接了一个客户。对方说是要弄一块地皮,租或者买都行,最好是能买下来。” “我们中介所一直都有这方面的业务。现在很多村里的土地闲置,因为种粮食的收入远不如外出打工。村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外地,留在家里的老人忙不过来。还有就是承包果园、山头之类的,只要价钱合适,都不是问题。” “起初,我以为是普通的租买地皮业务。那个……我解释一下,买地皮其实同样也属于租的范畴。干我们这行,只要租期在十年以上的,都统一叫做“买”。比如二十年租期的就这样,都叫做买。”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地皮好租吗?一年下来租金是多少?” “这得看具体情况。”王勇新道:“看位置,看土壤质量,以及周围的环境。因为租用地皮大多是为了种植经济作物。比如果园就是最典型的例子。种地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就以城郊来说吧!现在很多承包人租地是为了种植药物,三七、天麻,还有重楼……他们对这些地块管理很上心,安装了专门的灌溉设备,前期投入非常高。” “那个客户找到我的时候,说是想在附近的村子里买一块地。这就意味着他的租期不低于二十年。” “我手上的资源还是挺多的。富民、晋宁、东川,甚至还有曲靖那边的。一般来说,租地的大多是用来搞种植,买地的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面积大的,搞种植园。一种是面积小的,基本上都是用来盖房子,几十万就能建一套小洋楼,比在城里花几百万买房划算多了。” “那个客户……他姓丁,叫丁永泰。他要买的地皮不算大,十亩左右。” 听到这里,虎平涛道:“十亩地这面积不算大啊!估计应该是用来盖房子吧?” 王勇新解释:“盖房子就肯定多了。一般买地搞自建的,面积大多在两、三亩左右。这已经是超大的户型。因为搞自建就没有一层楼的,至少都是两层,下面还得挖地下室。” 虎平涛点点头:“你接着说。” 王勇新继续道:“我干中介已经十五年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像丁永泰这种提出只买十亩地的客户还是头一次遇到。不过后来他改口了,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二十亩,或者三十亩也行。” 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他感觉这里面显然存在着某种隐密:“什么叫情况允许啊?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王勇新道:“我当时听了也不明白,后来丁永泰告诉我,买地是为了建房。他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建房也要看周边环境。如果买地位置的好,风景优美,那么就面积小点儿,十亩地差不多了。如果周围环境不好,那就干脆把面积搞大一些,自己花钱建个小范围的景区。”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虎平涛点了下头:“这是有钱人的玩法,倒也说得过去。” 王勇新道:“他这么一解释,我想想也觉得有理,于是就开始帮他找地皮。接连找了好几个村子,主要是晋宁和安宁方向,那一带开发程度较高,村里闲置的土地多,很多用来搞农家乐,周边环境也不错。” “我带着丁永泰前前后后跑了几趟,那些地方他一个也看不上,说是位置不好。” “我当时就迷糊了:明明是按照他的要求,找风景不错的那种,可为什么到头来他又这么说?” 第三百八九节 路 “跑了一个多月,这事儿还是没能定下来。我心里越来越没底,却很想做成这桩业务,于是我专门找到丁永泰,问他到底有没有具体的买地意愿?或者只是口头上说说,实际上已经有目标了?” “因为客户的意愿有时候很难捉摸。有时候他们其实已经看中了要买哪块地,可接下来看过其它地块,就有了新的想法。价钱、区位、土壤质量,还有就是水……各种因素都有。与其花时间和功夫带他们看更多,不如直接问。” “丁永泰这人说话倒也不含糊,他说之前看的那些都不太满意。他不喜欢城市里的热闹,所以才去村里买地建房。可我推荐给他的地块都在城郊,平时也就算了,周末的时候很多人出游,这样一来就跟呆在城里没有区别。” “他这么一说我就懂了,于是又找了几块离城远的地,可丁永泰还是不满意。” “跑的时间长了,彼此关系就熟。他问我有没有在山里荒僻地块?越偏僻越好。” 这句话虎平涛听了也觉得奇怪:“越偏僻越好……那还不如直接跑深山老林子里面,与世隔绝。” 王勇新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像电影《甲方乙方》里那个想要过苦日子的老板,最后把村里所有的鸡全给吃了……我以为丁永泰是开玩笑,后来才发现他是说真的。” “类似的地块有倒是有,但的确是位置偏远,最关键的不通公路。” “我带着他跑了一趟东川,那边有个村子,是省里的重点扶贫对象。村里有好几座山头, 林木稀少, 基本上都是荒的。” 虎平涛好奇地问:“他看上了?” 王勇新点点头:“那边的地价很便宜,一亩地的年租金才几百块钱, 跟白给似的。我指的是山地,没有开发价值的那种。整座山上全是石头,表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就算把树种下去也长不高, 没有任何经济投入价值。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 都不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买地。” 虎平涛皱了下眉:“你接着说。” 王勇新道:“可就是那样的地方,丁永泰看了很满意。他跟村里签了二十亩,位置就在村子西面的缓坡上。那里地势开阔,盖房子没问题, 但距离水源很远, 也没有电,单独接管子拉线,直线距离就有两公里。” “我就是一个跑业务的, 有些事情没法管,也管不了。反正客户提出要求就照这做,丁永泰签约的同时就把款子打到村委会的账户上。他一口气付了五年的租金,说是以后还照这规矩给。” 虎平涛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五年一付?这好像不太合理啊!” 王勇新道:“我当时也觉得不太对劲儿。虽说是没人要的荒地,年租金每亩也就几百块钱,可几十亩就是个大数,何况一次交了五年的租金……要换了是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啊!顶多年付。这钱放银行里吃利息, 或者投资在其它方面难道不香吗?就算是为了自建房屋, 也用不着一次性给五年的款子,根本没这必要啊!”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很多搞民宿的都愿意提前付清租用的款项。所以当时这念头也就是在我脑子里晃了一下, 后面就没再想了。” “丁永泰给了我佣金。这事儿算是结了。” “咱们国家一直在搞扶贫, 我们做房屋中介的,必须随时关注上面的政策。我平时都看新闻, 上个月在手机上看到国家加大对贫困地区的帮扶政策, 就顺带着点进去, 看了一下滇省这边究竟有哪些扶贫地区。” “看到表格上有东川, 我一下子想起了丁永泰。” “正好那天有一个客户要去那边看房子,我开车带他去东川的时候, 刚好经过丁永泰卖的那个村。那天我和客户各自开车,中午就把事情办完, 他走他的,我走我的。我心里真的很好奇,因为那块地周边没人,也不可能有任何经济产出。丁永泰愿意花钱买那块地,显然是个不缺钱的人。” 虎平涛对此表示理解:“你想看看他究竟盖了一幢什么样的房子?” 王勇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那天回城的时候,我特意拐了个弯,去了村里。因为从高速下去以后,往租地的那个方向经过集镇, 再往后就没有路了。必须找地方停车,走上一个多钟头才行。” “以前我去那个地方都是把车停在村委会。, 否则村里有些孩子调皮捣蛋,经常掰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停在路边的话车就毁了。可等到我把车开下高速, 往村委会方向走了一段,忽然发现路边出现了一个岔口。” 王勇新边说边比划:“全水泥路面,很新的那种。关键是岔口的那条路很宽敞, 足够两辆大货车并排。” “等等!”虎平涛将其打断:“你的意思是,以前你去的时候,没有岔口这条路?” 王勇新认真地回答:“我们所里有两个员工是东川的。前些年他们邀请我一起回老家过年,吃杀猪饭,走的就是那条路。那是一条老路,三级路面,因为缺少维护,路面破损很严重,也没人管。有些地方实在破损难看了,就用碎石料随便铺一下。” “修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得花很多钱。很多村道都是石子路,轮胎质量差点儿的车跑一趟都够呛。那个岔口以前压根儿没有,而且现在还是全新的水泥路面。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以为是政府花钱投资建的。” “我没多想, 直接开车上路往那个方向走。可刚开出两百多米, 拐过山梁,就看见前面横着一个道杆,有专人看守,旁边还竖着一块非常醒目的牌子:私人领地,禁入。” “守道的那个人穿着保安制服,他把我的车拦了下来,问我有什么事儿。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看着这路是新修的,就来看看通往哪里。那个保安说上面建了个庄园,是私人地方,不准进,让我把车倒回去。” 虎平涛注视着王勇新,语速缓慢:“这种事情很常见。” “是很常见,但我觉得不合情理。”王勇新解释:“我知道所谓的庄园主肯定是丁永泰,可我也知道那块地的实际情况。丁永泰这人有没有钱暂且不论,他愿意花钱是他的事儿。可这条路就不那么简单————那村子是真的穷,附近的地块全在山里。虽说丁永泰买的那块地直线距离村外马路就一公里多,可开车的人都知道,车子上上下下必须走盘山路,绕来绕去就是好几公里。” “我回到岔口位置,特意下车看了一下————路修的很严实,成本要得很高。这可是一大笔钱。如果只是为了在山里自建住宅,真有必要这样做吗?” “我见过的有钱人还是挺多的,也有几个在山里搞自建房,也有花钱修路方便自己的。可人家那路段都不长,顶多一公里左右,房子也是建在风景不错的地方,周围植被茂盛,有山有水。” 虎平涛心里有了些计较:“所以你怀疑丁永泰在那边买地,另有目的?” 王勇新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我想多了。小时候我家里穷,每一分钱都得计算着花,长大以后工作了,收入也还可以,但我一直觉得不能浪费奢侈。我知道有钱人的想法跟普通人不一样,十几万的名牌服装、化妆品、包包什么的在他们看来不算什么。可就算是千万、亿万富翁,那钱也是他们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没理由往水里扔啊!” “丁永泰在中介所登记的资料显示,他是做外贸服装生意的。” “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一口气交了五年的租金,还专门修了一条路连接地块和外面……这已经不能用“土豪”来形容,要我说,根本就是脑子有病。” “光是那条路,修建费用就不是一个小数,至少需要几百万。” 听到这里,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怎么知道他修那条路的具体费用?” 王勇新解释:“我是技校毕业的,以前在学校里选修过工程类科目,后来在外面的工地上也干过,所以这方面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就说水泥路面吧,一般是六米宽,二十四公分厚。这个是常规建设标准。其中砼材料,也就是混凝土材料成本大约在一百二十块左右。浇筑、养护、切缝、支模等人工费和辅材加起来有八十多块。路基是三十公分的水泥稳定碎石加上三十级配碎石料,大概一百二至一百五每平方米。另外就是摊铺碾压养护和人工机械费,每平米三十块钱,加上利润什么的……总之算下来,每平米大概四百块钱。” 虎平涛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这方面经验还挺丰富的。” 王勇新也笑了:“那条水泥路没有两百万根本修不下来。我理解有钱人不把钱当回事儿的玩法。如果说是在女人方面争强好胜,或者打牌打麻将一掷千金,这都很正常。可费心费力的在那种地方修条路,这就很难说得过去。” “我觉得丁永泰可能是在搞某种项目。” 虎平涛顺着他的话头问:“投资?可刚才你都说了,那地方很偏僻,地里也种不出庄稼,有什么可投资的?” 王勇新压低声音:“这种事情不好说啊!这年头,很多投资是见不得光的。就说男人吧!都有那方面的需要,古时候开女支院是合法的商业行为,现在肯定不行。可人有钱了就得找地方花,尤其是男的,身上一套范思哲,手腕上戴个黑鬼,再弄辆顶级跑车……光有身价和外表还不够,他们需要的是女人,以及来此其它方面的刺激。” 闻言,虎平涛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你是说,丁永泰在山里建庄园盖房子,是为了搞色1情交易?” 王勇新道:“起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类似的事情我见过,也听过很多。咱们国家法律越来越健全,禁黄禁赌,以前很多酒吧和夜店都有这种项目,只要愿意花钱,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后来这些带颜色的经营场所都被打掉了,你们警察也经常巡视,管得很严,那些经营者没办法,只好转移到别的地方。” “对有钱人来说,只要愿意玩,路途远近不是问题。只要玩的开心,无论山上的庄园还是城里的会所,本质上没有区别。二十亩地严格来说不算大,加上水电配套设施,还有通往山里的那条水泥路,林林总总加起来,我估计丁永泰花出去的钱在一千万左右。” “如果是正经生意,在那种地方,这笔投资根本收不回来。” “可如果是带颜色的生意,加上赌博耍钱,很快就能回本。”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你是不是偷偷去过山上的庄园?” 王勇新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平静地说:“你刚才说的这些太详细了,不像是光靠猜测就能推出来的。” 王勇新老老实实承认:“是的,我去过……那天我开车进不去,于是调头回到山下。我平时喜欢看侦探,觉得这事儿不合常理。我把车子停到村委会,在镇上找了家馆子吃过饭,顺便打听情况。” “那附近的人都说没去过山上的庄园,还说水泥路刚修起来没多久。好像丁永泰在上次签约买地以后,又与村委会接触,一口气买下了周边的上百亩地,对外宣称是搞“小型旅游体验区”。” 虎平涛也觉得很意外:“上百亩?你确定?” 王勇新点点头:“我后来专门跑了一趟村委会,确认了这件事。那边村支书跟我很熟,他说丁永泰第一次签约买地以后,过了一个月,就找到他再次商谈,以更低廉的价格买了周边的一百亩土地。” 第三百九十节 暗查 “村委会这边之所以让价,是因为那附近的山上实在很贫瘠,都是荒置地块,平时一分钱的收益也没有,还不如租给丁永泰,好歹能换点儿钱。” 虎平涛问:“租金呢?丁永泰还是一次就付了五年的款子?” 王勇新点头道:“是的。”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王勇新,然后给自己点上,慢慢地抽着。 毫无疑问,王勇新说的这件事情透着古怪。 凡事要先论个真假。 这事儿应该是真的。 如果不是因为邱治中卖房那事儿自己站在公允的角度,话里话外的让杨晶感到害怕,主动支付了想要赖掉的中介费,也就不可能让王勇新对自己产生好感。 不就是一个行踪可疑的客户而已,在荒僻无人的山里买了一块地皮。这年头,谁也不愿意主动沾染是非。如果只是泛泛之交,王勇新根本犯不着大老远的跑过来跟自己说这些。 接下来就是问题的剖析。 丁永泰为什么要在山里买地? 买地其实很正常,关键是投资额度太大。光是一条连接山里山外的水泥路都价值两百多万,那他在山里建盖的房子可想而知是何等的规模。 而且地块周边还设了禁入障碍。 想到这里,虎平涛下意识地问:“你说的这个丁永泰,他买了地皮以后,有没有在外围修墙?” 王勇新道:“有几段有砖墙,其余的都是铁丝网,上面有倒钩,很难爬进去的那种。” 这又是一大笔钱。 思考了几分钟,虎平涛做出决定:“这样吧!我这几天值班, 等过了这段时间, 抽个空,你带我去现场看看。” 王勇新回答的很爽快:“行, 时间你定。” ……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上午,虎平涛约了王勇新,开车离开省城,前往东川。 车是邱治中找关系借的————新车或者上档次的车很显眼, 邱治中有个朋友开租车行, 他帮虎平涛弄了一辆老款“桑塔纳”。 倒不是虎平涛没事找事,而是他觉得王勇新说的这事实在很蹊跷。反正东川距离省城不远,开车就一个多钟头,过去看看。当然没事最好, 如果真有情况就上报给刑警队, 交给王雄杰处理。 早上出门天空就阴沉沉的,到了半路就开始下雨。不算大,比毛毛雨强点儿, 但一直这么下着,地面很快变得潮湿。 进了东川,很快到了王勇新说的地方。他指引着虎平涛把车开进村委会,然后两个人走出来,沿着公路往前走了一公里多,远远就看见道路右侧有一个岔口。 “就这儿。”王勇新走过去,冲着水泥路面努了努嘴:“再往上走,就是丁永泰的庄园。” 这时候雨已经停了。破损严重的公路上满是泥坑。对比之下, 新修的水泥路面很显眼, 看上去平滑又舒服。 虎平涛穿着便装。他站在路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虽是公路连线范围,却只有前面停车的那一个自然村。从村委会走过来, 十多分钟的时间, 没有一辆从这儿经过的车。 的确很偏僻。 “除了这条路,能从别的方向上去吗?”虎平涛抬手指了指山顶, 认真地问。 王勇新点点头, 转向侧面的山梁:“只能从土路爬上去。那边有条道, 能通往庄园的后面。可就算是上去了也没用, 被围墙和铁丝网堵着,根本进不去。” 虎平涛考虑了一下, 作出决定:“先上去看看再说。” …… 路的确很难走,再加上下雨湿滑, 虎平涛摔了两跤,身上全是泥。 两个多钟头以后,终于来到山顶,向下俯瞰,是一片地势开阔的山坡。这地方面积很广,植被稀疏,正中位置是一座新建的两层小楼,占地面积很大,外表装修档次不高, 只是用暗黄色涂料刷了一遍。 王勇新正准备走下去,却被虎平涛一把拉住。 “别过去。”虎平涛很谨慎:“在这儿看看就行。” 山顶这一带有很多灌木, 只要蹲在地上就很难被人发现。 虎平涛拉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军用高倍望远镜。 王勇新说得没错,远处的庄园外围有高达三米以上的围墙, 还有围成一圈的铁丝网。砖墙主要集中在靠近大门的位置,其余部分的铁丝网看起来很牢固,正上方向外弯曲, 形成密集的尖刺。这种做法是为了防盗,别说是人,就算是猴子也很难溜进去。 网墙上悬挂着一块块木牌,内容全是警告。 “私人领地,禁入。” “擅闯者一律严惩,送公安机关法办。” “高压通电,严禁触摸。”这条警示标语旁边,还特意贴着一张醒目的骷髅图案。 虎平涛蹲在灌木丛里,足足看了近二十分钟。 王勇新压低声音问:“虎哥,看出点儿什么没有?我没骗你吧!这种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居然有人砸下几百上千万盖房子修路。这个丁永泰肯定有问题,不是搞色1情交易,就是赌场。” 虎平涛放下望远镜,边思考边说:“现在还不好下结论……你看那边。”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位于正对面远处的大门:“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山梁背后爬上来。从这里下去, 刚好是一个坡面。这里是个被山体合抱的地形, 只有那边才是距离外面最近的出口。” “你再看看西边,那里有一道侧门,宽度显然是不够车辆出入的,那个方向也没有路,门上还挂着铁链和锁。”说着,虎平涛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王勇新:“我估计那里是应急通道。还有,旁边那间平房后面连着管子,我估计里面可能有水处理设施。” 王勇新边看边点头:“你说的没错。那边再出去几公里就是河道,还有一个龙潭(池塘,地方方言,叫做龙潭)。” 虎平涛继续分析:“这地方看起来就不太对劲儿。房子的面积实在太大了。目测占地面积超过三十亩,如果只是喜欢僻静单独建个小院儿,根本用不着这么复杂。” “你再看看围墙周边,全是石头和杂草。如果是在这儿住下来,肯定要对周边环境进行清理。现在非但没有进行改造,就连围墙内部的地块都没有修整……两百多万的水泥路,还有这围墙,没有几十万根本做不下来。要说是为了交通便利和安全考虑,倒也勉强说得通。可在这方面花的钱也太多了,有点儿南辕北辙啊!” 王勇新第一次参与这种调查,他有些亢奋:“丁永泰肯定是在从事不法经营。” 虎平涛继续观察着远处的情况:“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说的可能性很大。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例,因为法律监管越来越严格,很多从事色1情经营的场所都换了地方,从城内转移到城外。赌场也是如此,都开在离城很远的地方。” 王勇新用力攥紧拳头,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就连说话声都变得有些颤抖:“那还等什么?虎哥你赶紧打电话叫人,把他们抓起来。” 这话把虎平涛给逗笑了:“没看出来啊!你这人还挺有正义感的。不过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得再观察观察。” 王勇新有些急:“还观察什么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虎平涛低声解释:“你不要忙,我们手里目前还没有证据。丁永泰的这一系列操作虽说很可疑,但他目前所有行为都是合法的。我们暂时只能从疑点上进行分析。”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停在远处庄园内部的那几辆车:“看见没有,那边有一个车棚,蓝色波形瓦盖起来的临时建筑。里面停着两辆车,一辆丰田,一辆五菱,都是家用车型。” 王勇新懵懂地点了下头:“看见了,可是……这与证据之间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继续道:“既然丁永泰花大价钱修了那条水泥路,那就意味着必然是为了方便往来。要来这种地方就必须有车,走路是不可能的。” “车子来了就得有停车的地方,所以修个车棚也说得过去。” “你再仔细看看,那个车棚有多大?能容纳几辆车?” 被这么一说,王勇新顿时醒悟:“车棚里面只有四个空位。” 虎平涛低声笑道:“一座建筑与附加设施的设计,能清楚体现出使用者的意图。只有四个空位,这意味着什么?” 王勇新很聪明:“也就是说,平时来这个地方的人不多?” 虎平涛笑道:“无论色情经营场所还是地下赌场,都需要足够的客流量才能满足盈利条件。我承认,丁永泰是个有钱人,否则他就拿不出这么多资金在这里买地建庄园。物与类聚,他认识的人自然不会缺钱。可无论女人还是赌钱,都需要达到一定数量才能产生收益。” “先说色1情经营方面吧!红牌少则几千,多则好几万。如果是顶级牌面的那种,十几万也不在话下。假设丁永泰的确在做这方面的营生,每天来来往往就三、五个客人肯定不行。他几百上千万砸下去,照这种搞法短时间内肯定不能回本。还会引起像你这种有心人的注意,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 “再说地下赌场。打麻将得有四个人才能凑一桌,玩牌至少也得三个。而且赌博这种事需要气氛,尤其是有一定档次地下赌场,打麻将得有漂亮女人陪着,玩牌的人越多越好。除了赢钱,来自其他人的吹捧也很重要。如果人少,玩得不高兴,就没有回头客。” “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这附近地块没有挖掘过的痕迹,也没有地下停车场。就那个临时停车棚,四个车位,无法满足大量来客的需求。” 王勇新愣住了:“……虎哥,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不是色1情经营场所?也没有开设地下赌场?” 虎平涛缓缓点头:“是的。” 王勇新百思不得其解:“那丁永泰干嘛要在这里买地建房?虎哥您也看到了,庄园的房子只有两层,很普通的那种。没有小院也没有步道,发房子外面就刷了一层防水涂料,颜色很难看……这种房子谁也不会要啊!” 虎平涛低声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之前我听你说的时候,我也觉得丁永泰肯定在搞色1情项目,或者地下赌场。可来到这儿一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勇新有些发愁:“那现在该怎么办?”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想偷偷溜进去?” 王勇新神情有些尴尬:“被您看出来了……我觉得既然来都来了,还是把事情查清楚比较好。” 虎平涛摇摇头:“你是看多了电影,个人英雄主义逞能。开什么玩笑……丁永泰这人虽然我没接触过,可他既然能砸下几百万买地建房,手下肯定养着一帮人。就算你能溜进去,一旦被发现他们肯定饶不了你。打你一顿都是轻的,严重了说不定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王勇新被吓住了,脸色苍白,颤抖着问:“……不会吧……真,真有那么夸张?”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不是夸张,而是现实。我们现在不知道丁永泰的真实想法,只能,也必须从最糟糕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设身处地好好想想,如果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 王勇新眼角抽搐了一下:“那现在怎么办?” “走正常的调查程序吧!”虎平涛道:“咱们先回去,写个材料,报给上面。” …… 下山后,回到村委会,上了车,看着虎平涛拧转钥匙发动引擎,王勇新小心翼翼地问:“虎哥,既然丁永泰在这里没搞色1情经营项目,也没开地下赌场……您觉得,他究竟在搞什么非法项目?” 虎平涛脚下松开离合器,驾驶车辆缓缓调头:“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丁永泰在搞非法活动?” 王勇新坦言:“因为这个地方没法让他赚钱。” 第三百九一节 解惑 虎平涛问:“你跟丁永泰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吧?” 王勇新惊讶地回答:“这怎么可能?” 虎平涛笑了笑,驾车朝着高速公路方向驶去。 …… 进城,与王勇新分手,去车行还了车,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王雄杰的号码,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王雄杰在电话里问:“说说你的看法, 你觉得丁永泰在山里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虎平涛认真地说:“根据目前我掌握的线索,极有可能是地下作坊。毒1品、药物、食品、服装衣料什么的都有可能。总之是上不了台面的那种。” 王雄杰笑道:“你归纳的还挺全面。” 虎平涛也笑了:“我只是往大概的方面随便说说。要真细数下来,我觉得可能是冰块,或者摇头丸之类违禁品的制作工场。” “理由?”王雄杰问。 “因为只有这个才能在短时间内赚到足够丰厚的利润。”虎平涛解释:“丁永泰光在那儿买地、修路、建房,林林总总砸下去一大笔钱,还从远处接水管拉电线。如果只是生产假冒伪劣商品, 猴年马月才能把回本。” 王雄杰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你现在在哪儿?” 虎平涛回答:“城东这边的一个租车行。” 王雄杰说话简单直接:“我在办公室,你现在过来。” 虎平涛笑着问:“怎么,你要请客吃饭?” “吃你个头!”王雄杰道:“电话里不方便说,你还是赶紧过来吧!这事儿得当面谈才行。” …… 半小时后,虎平涛走进了刑警队办公室。 房间里只有王雄杰一个人。看到他进来,连忙倒了杯热茶,摆在虎平涛面前。 “你小子,到处都有你……真不让我省心。”王雄杰发着牢骚。 虎平涛刚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听到这句话,顿时愣住了:“王哥,你这话从何说起?” 王雄杰没理他,反问:“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事儿?” 虎平涛之前在电话里只是说事,没提过房屋中介的经理王勇新。被这么一问,他连忙把前后经过说了个明白。 “原来是这样。”王雄杰微微颔首,自言自语:“现在的老百姓都变厉害了,随便有个风吹草动一个个都挺机灵……好事儿……这是好事情。”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王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王雄杰笑了一下, 拿出香烟,扔了一支给他,还是没有回答,反问:“你平时喜欢看老电影吗?” “老电影?”虎平涛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行吧!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王雄杰深深吸了口烟,喷吐着浓浓的烟雾:“我觉得你现在责任感很强啊!就像老电影里那些根红苗壮的老家伙,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问……那个,我说这话不是贬义,我只是觉得你是不是时间太多,精力太过于旺盛?” “你说你好好当着派出所所长,平时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不值班不加班的周末,你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偏要跟着一个做房产中介的跑去东川,还在人家庄园外面用望远镜偷窥……你吃多了撑的吧?” 虎平涛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王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雄杰看了他一眼,继续挖苦:“在咱们国家,有一个神秘的团体,叫“朝阳群众”,听说过吧?” 虎平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点了下头:“听过,怎么了?” 王雄杰指间夹着烟,翘着腿,身子往后一靠,感慨地说:“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可以淹没任何魑魅魍魉。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老人是这样,现在换了你这种年轻的……没想到还是这样。” 虎平涛被他说得稀里糊涂:“王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王雄杰也懒得继续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别问了,这事儿不是你能管的。你现在回家睡觉去,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还有,回头你打个电话给中介所那个经理。你跟我说他叫什么来着……对了,王勇新。让他也别管这事儿,彻底忘记有丁永泰这么一个人。” 虎平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为什么?” 王雄杰像撵苍蝇似的挥挥手,满脸不耐烦:“叫你别管就别管,哪儿来这么多的废话。” 虎平涛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讥讽的语气:“是你让我来办公室的,还说要面谈……搞了半天,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谈事儿,就是为了看看你这张面瘫的脸?” 王雄杰瞪着他:“喂,你怎么说话呢?” 开玩笑归开玩笑,虎平涛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粘着王雄杰:“王哥,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回事?” 王雄杰心中仍有几分坚持,其实就是如鸭子般嘴硬:“……那个……上面有保密限制,你级别不够。” “你少来!”虎平涛顿时跳了起来:“你别唬我。这肯定是你们跟了一段时间的案子,你是怕我掺合进来抢你的功劳吧!保密条例我是知道的,如果有涉及,你接我电话的时候就这么说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王雄杰被他说得彻底没了脾气。他皱起眉头,满腹牢骚,悻悻地抬手冲着虎平涛点了几下:“你小子……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啊!这聪明人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你这样……” 虎平涛嬉皮笑脸打断他的话:“王哥你这是在咒我呢?行,回头我去你家里,找嫂子好好谈谈。去年局里发了一笔奖金,还有今年一月份增发的两百块工资,这些事情嫂子肯定不知道,我就免费做个义务宣传员吧!” 王雄杰顿时急了:“你敢!” 虎平涛得意地说:“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雄杰被逼的没办法,仔细想想自己也有一部分原因。他歪侧身子,斜瞟着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以前熊局说过,你小子是属狐狸的。果然姜是老的辣,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人的本质。” 虎平涛脸上挂着笑:“熊局那是开玩笑呢!” 王雄杰把夹在手里的烟塞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夹杂着尼古丁的烟雾冲进肺部,回旋之后从鼻孔里缓缓喷出:“丁永泰这事儿,跟一个老案子有关。” 虎平涛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地问:“什么案子?” 王雄杰道:“从上个世界八十年代开始,各省公安厅都会发布各自辖区内已侦破的案例。这是内部文件,其中一些案例经过政治部筛选,确定没有问题的,才会对外公开。” “零七年的时候,山阳省出过一个金融诈骗的案子。因为涉及到银行,再有就是当地媒体跟进的太紧了,以至于大量案情细节在网络上公开,山阳警方迫不得已,只能召开新闻发布会把这个案子相关内情向媒体公布。” “可实际上,这是一个洗钱的案子。其中涉及到一个人,叫做彭延超。” 虎平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彭延超……我好像在警校的一本教材上看过这个名字。” 王雄杰点了点头:“你的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侦训案例汇编》第二十一期,第六篇,讲的就是这个案子。之所以被选入汇编材料成为教材,是因为这个案子牵连很广,过程也非常复杂,甚至还有境外反华势力的背景。” 虎平涛觉得很意外:“王哥你的意思是,丁永泰在东川买地这件事,与境外有勾结。” 王雄杰摆了摆手:“那倒没有。其实以前那个案子也不是重点,关键是彭延超这个人。这家伙很牛逼,他以前是高中老师,专门教数学的。年轻的时候喜欢画画,尤其是版画和工笔花鸟。因为在这方面颇有实力,加入了当地市美术家协会,后来又进了山阳省美协。” 说到这里,王雄杰故作神秘,卖了关子:“关于彭延超这个人,我考考你。一个精通数学和美术的人,如果在犯罪领域,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虎平涛想都不想就直接摇头:“没法猜。关于他的资料太少了,而且数学和美术这种职业与兴趣爱好之间的加法也没有固定结果……等等,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儿印象。高中数学老师,喜欢画画……他该不会是做假钞的吧?” 王雄杰张着嘴,脸上全是复杂的神情,就这样盯着虎平涛看了几秒钟,发出无奈且不甘的叹息:“你小子……你这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连这个都能猜到。” 虎平涛惊讶地问:“这个彭延超还真是做伪钞的?他具体怎么操作?难道真是纸笔一点一点画出来?” 王雄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手工绘出来的那种,只要不拿出去外面用,那叫艺术品,不属于伪造的范畴。彭延超就不一样了,他家境一般,觉得工资收入太低,就想着要做点儿事情找钱。” “刚好他家里有点儿海外关系,有个拐弯抹角的那种,三代以上出了五服的亲戚。彭延超主动找上门,想要对方帮着把他弄出国,最好是能担保移民。对方没答应他,却给他指了一条“发财”的路。” “自古以来就有经济战的做法。抗战的时候岛国印制了大量法币在大陆使用,解放战争的时候常校长也在大量印刷伪币投放到咱们的根据地。目的都一样的,就是为了搞垮对方的经济。大米一直在对咱们搞和平演变,伪造货币这种法子当然不可能放过。彭延超的功利心很重,他那个远房亲戚本来就是大米派过来的间谍,一来二去,彭延超虽然多少有些感觉到不太对劲儿,可看在钱的份上,他也装聋作哑。” “当年那个经济案子有密级限制,我不方便向你透露太多。咱们只说彭延超。这人真的很聪明,做事也讲原则。他那个远房亲戚一直想把他发展成下线,都被拒绝了,也没帮着收集过任何一份情报。” “后来案发,彭延超被抓。据他供述,其主要目的,是为了通过亲戚得到出去的路子。顺带着,他还通过那亲戚得到境外的技术支持,自制了一套极其罕见的人民1币电子雕版。” 虎平涛震惊极了:“雕版?王哥,你确定不是开玩笑?” 王雄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那套雕版非常精美,考虑到了当时正在使用人民1币的所有防伪点。其实伪币案子以前也有,制作精良,印刷精美的伪币,大多是从弯弯那边流入的。按照伪币的制作精良程度,兑换比例各不相等。如果是在海外那边交易,最高可以达到一比六。这其中还涉及到缅国版、马来版和费率冰板……总之伪造咱们货币的人大多来自于东南亚。” “在彭延超那个版本出来以前,弯弯版伪币是制作最精良的。哪怕是在海外交易,兑换比例也只是达一比一点六。以前老百姓没有防伪意识,国内很多地方都发现了弯弯造的伪币。后来央行那边下了大力气进行整顿,又在新版货币里使用新技术,增加了大量防伪点,这才把弯弯伪币的影响压了下去。” “扯远了,还是回到彭延超身上。其实这家伙当时被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怎么贪。” 虎平涛一听就怔住了:“他不是造伪币的吗?不贪……王哥,你这话听起来挺有意思啊!” 王雄杰认真地说:“我真没乱说。彭延超通过海外关系弄到了一些设备,加上他自己对雕版的特殊理解,结果搞出来的伪币仿真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当时做过测试,就连银行的专业验钞员也难辨真伪。一百张假币,人工验证通过率竟然高达百分之四十一。也就是说,同样的一百张假币,有四十一张被认为是真的,可以进入流通。” “所以后来为什么银行都采取了机验,人工验钞只当做辅助手段,很大程度是因为这个案子。” 第三百九二节 机密 “彭延超的第一批伪币印了二十多万(面值)。他尝试在花了一部分,结果没人发现那是假的。” “后来他胆子更大了,一次就印了三百万。这次他多了个心眼,通过各种渠道把消息发出去,搞兑换。” “他要价不高,一比三。买家验货后发现,这种假币比弯弯版还要精美。国内交易比海外交易方便得多,利润也很高,于是弯弯那边的伪币没人要了,全都跑到彭延超这边订货。可他只有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能顺延。据他自己供述,当时订单多达三、四十份,总金额高达五百亿以上。” 虎平涛听得接连发出惊呼:“这家伙是个人才啊!” “岂止是“人才”两个字就能形容。要我说,简直牛逼透顶!”王雄杰毫不吝啬夸奖:“五百亿的订单啊!这还是十几年前的五百亿,换现在市值至少超过十倍。” 虎平涛笑着提醒道:“是啊……可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伪造的货币。” 王雄杰继续感慨:“彭延超的货好,还便宜,以前的老客户全被他抢过去了。弯弯那边造伪币的人没了生意,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什么做法?明摆着穿别人的鞋,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啊!这实在是没法忍,于是弯弯那边造伪币的干脆找了大陆这边的路子,直接举报。” 虎平涛愣住了:“啥,还有这种操作?” 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黑吃黑。 王雄杰道:“你想想,单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多大仇啊!人家肯定要整他啊!”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然后彭延超就被抓了起来?” “他牵连了好几个案子。而且证据确凿,一抓一个准。”王雄杰道:“没办法,有好几拨人都是用他的假币作案,甚至还有毒1品交易的案子。追根溯源,他是没法跑的。” 虎平涛好奇地问:“可丁永泰这边怎么又扯上彭延超呢?” “彭延超在监狱里属于重点监管对象。”王雄杰解释:“他罪不至死,可是让我们最头疼的,就是他这种既有技术,也有实践能力的家伙。说实话,劳动改造只是一种手段。想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还需要从这里才能根治。” 说着,他抬起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思想改造。”虎平涛会意地笑了:“王哥你的意思是,彭延超在监狱里改造不彻底?” 王雄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悠悠地说:“我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在厅里一位领导身边跟了一段时间。有一次,省安全厅那边出了桩事儿————他们新进了一批保险柜,老旧更替,正常交换。负责主管的财务科长疏忽大意,忘记了头天设定好的密码,导致无法开箱。” 虎平涛满脸都是不相信的表情:“这多大个事儿啊!解决办法很多。可以用后备钥匙,可以重设密码,实在不行还可以找保险柜生产厂家那边寻求技术支援……忘记密码就无法开箱,呵呵,王哥你在唬我吧!” 王雄杰瞟了他一眼:“你说的这些办法都对,可当时都不能用。” 虎平涛奇道:“为什么?” 王雄杰解释:“安全厅不是普通单位。他们的确可以找厂家开锁,却必须层层报批。这个流程至少得好几天,等到信息反馈到厂里,那边派人过来,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你想想,出事儿的是财务科,整个单位那么多人就等着每月十二号发工资。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发工资都是走银行账户,那时候都是自己去财务科领信封……照这种搞法,单位上还不得闹翻天?” “备用钥匙这事儿也很滑稽。也是财务科的人疏忽大意,有个会计刚好出差,头天交待手上工作的时候,把备用钥匙装包里一起带回家,第二天人去沪城开会,就这样稀里糊涂把钥匙带上了飞机。” “总之一句话,你说的那些办法都不行。” 虎平涛问:“那这事儿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王雄杰轻轻笑了一下:“当时那个财务科长急得没办法,只能向上级报告。安全厅领导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可骂归骂,问题还得解决啊!思来想去,实在没办法,只好给咱们这边打电话求援。” “国安、公安、法院、检察院……所有这些系统都能算是一家人。领导一听,当时就让刑警队的副队长去省监提人。” 虎平涛有些疑惑:“提人?提什么人?” 王雄杰道:“那时候我也不明白,反正领导安排我跟着一块儿去就去呗。等到了监狱,办完各种手续,我才知道要提的人是个老贼。” “六十多岁,打小就一直偷东西。那是个真正的贼王,据说是练过童子功的。开水盆子里手指夹肥皂,一夹一个准的那种。这家伙全国到处流窜,八三年的时候就靠手上的功夫攒下十几万块钱。你想想,八三年啊!别说是十几万了,就算是万元户都能上新闻,可想而知这家伙牛到什么地步。” “这老贼具体是怎么被抓的我不知道,可他两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头,左边两根,右边也是两根。当时我很好奇,就问他“别的手指头哪儿去了?”老贼告诉我,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被人砍了。”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他不是本事很高嘛,怎么会被抓住呢?等等……抓他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砍他手指?” 王雄杰道:“这你就不懂了,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打个比方,就说扒窃吧!全城有一百趟公共汽车,大大小小的贼有各自的势力范围。甲乙丙丁,相互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公平分配,各占二十五路公共汽车。比如甲群体占据前二十五路,乙群体占据二十六至五十,丙群体占据五十一至于七十五……以此类推。” “虽然大家都是贼,干的都是偷鸡摸狗的事儿,可相互之间不能捞过界。如果甲群体的人跑到三十路公共车上偷东西,这在乙群体看来就是抢了自己的饭碗。”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那个老贼捞过界了?” 王雄杰点点头,讥讽地说:“他那时候年轻气盛,想着自己器大活好,以为自己是过江龙,捞一把就走,谁也拿他没办法。因为干扒窃这行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一来是被警察发现的几率大,二是有钱人就那么几个,偷过以后必须换目标。就像猪腰子脸在小品里说的:不能盯着一只羊薅羊毛。” “他在江浙那边捞好处的时候,被同行逮住了。按照行规,捞过界要么一刀两眼,要么砍一根手指。” 虎平涛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只有四根手指……也就说,他被逮住六次?” 王雄杰道:“他被逮住三次。按照贼行里的规矩,第二次被抓住,惩罚加倍。他第二次被抓就砍了两根手指。等到第三次,按照规矩该砍掉六根。他当时很绝望,主动拿出一大笔钱哀求那些人放他一马。据他交待,当时是在金阳省那边,看在钱的份上,那些人砍了他三根手指,又砍了三根脚趾,这才留下左右手各两根。” “后来他改行做了锁匠。这人真的很聪明,把大大小小各种锁研究透彻,不再玩扒窃,干起了入室盗窃。” “后来他被警察抓住,因为情节严重,案值巨大,判了无期。” “那天我押着他去了安全厅,我亲眼看着。他右手只剩下大拇指和无名指,整个人趴在保险箱上,就这么一下一下转着密码锁,耳朵听着每一下转动的声音,足足转了两个多钟头,愣是把保险箱给打开了。” 虎平涛惊讶地问:“不会吧,这都能行?” 王雄杰叹道:“我在旁边也没看懂,后来问他,才知道保险箱设定密码的时候都有卡位,对应的数字契合声与正常转动有区别。他就是凭着这一手把箱子打开,真正是术业有专攻。” 虎平涛有些明白了:“王哥,听你的意思,彭延超跟那个老贼一样,都是被咱们控制的?” 王雄杰低声笑道:“有些罪犯一旦被抓住,是绝对不能放出去的。就像当年那个老贼,虽说连续作案,情节恶劣,被判无期,但他在监狱里表现很好,按照规定已经达到了减刑标准。” “凡事得分两头看。如果是普通的犯人,出去也就出去了。可他只剩下四根手指头,正常的工作没法做,就连看大门都不行。这人活着是要吃饭的,他总得找个生计。除了偷东西开锁,他什么都不会。就这么把他放了,你觉得他出去以后真的会改过自新,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还是为了米面柴油,继续做老行当?” “所以像这类犯人是不能放他出去的。既然判了无期,就永远呆在监狱里。当然,监管不会像其他犯人那么严格,表现好了还能当个室长什么的。一句话————该用的时候就用,没用就在监狱里养到死。” “那老贼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偷。虽然都是对社会造成危害,彭延超的情况就比他严重得多。这么说吧,老贼顶多是一颗定时炸弹,彭延超却是一颗威力十足的核弹。谁敢保证他出狱以后不会重操旧业?虽然时代在进步,科技每天都在更新,但你千万不能忽视这些人的学习能力。有胆子没有技术的罪犯都是煞笔,有胆子也有技术的就不一样了。” “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吗?”王雄杰问。 虎平涛点点头:“看过。” 王雄杰意味深长地说:“书里最大的反派就是莫里亚蒂教授。这种人,如果不能枪毙,就必须纳入政府监管。” “对彭延超的处理,我们内部是有争议的。他以前伪造货币总价值超过两个亿(面值)。正常情况下,是要一直关着不能出来的。但彭延超有悔过情节,在监狱里改造良好,连续五年都得到了“甲等”评价。所以我们把他纳入管理,作为特殊人才使用。” 虎平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王哥,丁永泰是自己找上门的?” 王雄杰点点头:“彭延超是我们安排着放出去的……其实监狱里也不干净,我指的是那些正在服刑的犯人。很多人不知悔改,在监狱里就拉帮结伙,邀约着出狱以后大干一场。之所以安排彭延超这样的暗桩,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及时布控。” “丁永泰以前做海贸生意,后来专行做煤炭,亏了些钱。他通过沿海那边的一个犯罪集团搭上彭延超这条线,想要借他的手,做伪币生意。” “简单来说,就是丁永泰出资,彭延超出技术,然后两边按比例分成。” “现在搞印刷比以前简单,很多厂家都能生产机器。搞伪币的关键在于对雕版和解密系统的理解。彭延超在这方面是高手。丁永泰在山里一口气买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是为了掩人耳目。庄园什么的都是噱头,花两百多万修那条水泥路也是为了方便运输货物。” “丁永泰手下还有三个人,都是心腹。” “上个月他们已经把机器运过去了,完成了安装。” “前个星期丁永泰通过省属出版集团的关系,买到了一批特殊用纸,备齐了原料。” 说着,王雄杰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虎平涛。后者接过,打开,看到里面夹着一张崭新的红色百元大钞。 王雄杰道:“这是他们搞出来的样品,目前在山上已经存了两千多万。丁永泰正在积极寻找买家。这家伙还是很有头脑的,刚开始的时候没太贪心,真伪兑换价一比一点九,五百万以上可以优惠到一比二。” 虎平涛拿起那张伪钞,拎着边角用力甩了几下,币面挺括,发出带有强烈质感的声音。 制作相当精美,技术上没得说。 第三百九三节 接新娘 他对伪造货币的案子有所了解:“这钱看起来跟真的没什么两样。人工验钞肯定不行,必须机检。” 王雄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说:“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虎平涛试探着问:“王哥你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王雄杰道:“彭延超是我们放出去的饵。目标其实不是丁永泰,他还不够格。区区几千万伪钞只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对那些干黑道的人来说,这个伪币印刷厂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有密级限制,更多的事情我没法跟你说,总之就这样吧!你大概知道就行, 管好你的嘴,还有就是房地产中介那边,你的帮我把好关,把事情压下去。” “记住,彭延超是我们的人。” “好的。” …… 刚走出办公室,就接到苏小琳打来的电话。虎平涛把手机凑到耳边,却听见话筒里传来母亲李静兰埋怨的声音:“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大清早的就看不见人?” “我有事儿。”虎平涛不方便解释,只好顺便找了个幌子:“我现在还在局里呢!” 李静兰问:“你事情办完了吗?” 虎平涛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问:“妈,你怎么用琳琳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手机在卧室里,急着找你,就让琳琳打你的电话。”李静兰催促:“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家里有客人。” “客人?”虎平涛有些迷糊:“谁啊?” “回来你就知道了。” …… 版系哦啊时候,虎平涛推门而入。 刚走进客厅,就看见沙发上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得眼前一亮,朗声笑道:“董哥,你怎么来了?” 董庆国,以前是父亲手下的警卫员。后来去了作战部队,听说干得很不错,前些年就转了正营级。虎平涛以前在家属大院里的时候,跟他关系很不错。 对方从沙发上站起, 狠狠给了虎平涛一个拥抱,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你小子长高了。几年没见居然连孩子都有了。你看看,成家立业,全都跑在我前面。”董庆国开玩笑地说。 虎平涛注意到他军服上扛着中校肩章,惊讶地问:“我上次听说你提了正营,怎么现在已经是中校了?” 董庆国笑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李静兰在旁边听着也笑起来:“小董去年就提了副团。” 虎平涛双手抱拳,学着戏里的唱腔:“恭喜董团副,贺喜董团副。” 这是京剧《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假扮胡彪进山,给座山雕献上先遣图,受封团副的那一段。 董庆国笑着轻轻给了他肩膀上一拳,随手打开摆在旁边的皮包,拿出一张红色喜帖。 “我下个星期结婚,你一定要来哦!” “我请了老首长,可他要下基层检查工作来不了。” “还有李阿姨,还有你老婆孩子,到时候一块儿来。” “必须来!” 虎平涛爽快地答应:“你结婚得有我在场。这样吧,到时候我过去帮你,亲友团算我一个。” 董庆国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 很快, 到了结婚的日子。 一大早,虎平涛就从穿戴整齐来到董庆国家里。 婚车是从外面租的,加上从朋友那儿借的,加起来总共六辆,寓意“六六大顺”。 亲友团分两拨:董庆国父母和家里的亲戚先去酒店,他带着虎平涛等一干兄弟上了车,前往新娘家里接人。 虎平涛与董庆国坐在一辆车上。他打趣道:“董哥,你可以啊,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嫂子。” 新娘叫刘钰,虎平涛看过两人的结婚照,面相很不错的一个女人。 说起这个,董庆国满脸都是自豪:“我以前忙工作,还是亲戚帮忙介绍的。我们谈了一年多,去年年底才打算结婚。” 虎平涛有些意外:“去年年底?可我看你那套新房是前年就买了啊!” “是我爸妈买的。”董庆国解释:“我爸妈都是事业编。我妈前年退休,公积金加上我这些年的存款买了那套房子,就是留着结婚。” 虎平涛笑道:“照这么说,你在部队的工资还是挺高的。” “还行吧!”董庆国也笑了:“部队上改革,对作战部队很重视。从装备和待遇上全面翻新。我这次请假回来结婚,下次再想见面就得等探亲假了。所以今天咱们一定要喝个痛快。” 一席话,说的车厢里所有人都笑起来。 …… 车子很快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老小区,都是六层楼的旧式建筑。 新娘家住在三楼,董庆国带着亲友团快步上了楼梯。看着大门上贴着红色“喜”字,他笑着上前敲门。 一个女的出来开门,估计是女方的闺蜜。嘻嘻哈哈说了一通,找董庆国要了几个红包,笑着将路让开。 结婚嘛,都这样,热热闹闹,开心就好。 客厅里挤满了人,有十几个,都是女方的朋友和亲戚。 进了门,照例是找鞋子。虎平涛等人到到处找了一通,最后还是新娘的闺蜜暗中指点,从摆在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才翻出来。 看到这一幕,虎平涛暗自点头————看来女方这边还是挺照顾新郎的,开玩笑也有分寸。 董庆国正打算推开通往卧室的门,却看见女友的妈妈,也就是丈母娘闪身挡在了前面。 老太太脸上挂着笑,只是有些不太自然:“咱们都成一家人了,不过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清楚。” 董庆国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笑着问:“妈,什么事儿?” 丈母娘认真地说:“你得补点儿彩礼。” 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虎平涛与董庆国面面相觑。 他和董庆国的关系非常好,也知道女方家里和这桩婚姻的情况————董庆国之前答应且已经给了刘家十万块钱。刘钰父母说,这钱有一半会让刘钰当做嫁妆带过去。 房子和车都是董庆国这边买的。 丈母娘的举动实在令人出乎意料。董庆国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问:“彩礼不是给过了吗?” 丈母娘撇了撇嘴:“十万块钱哪儿够啊!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至少得有五十万。” 此言一出,包括女方家里的朋友和亲戚,在场众人都愣住了。 董庆国感觉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他用力咽了一下喉咙,难以置信地问:“……多少?你刚才说要多少彩礼?” 丈母娘抬起左手,伸开五指,她神情有些犹豫,看得出来心里也没谱,可还是狠狠心,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数字:“五十万。” 董庆国觉得整个逻辑观遭到颠覆,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被巨大能量贯穿,瞬间爆炸。 “我不是给过你十万块钱了吗?还要什么彩礼?” “你……你搞什么名堂,之前所有事情都谈好了,我和小钰都领结婚证了,你怎么现在又要找我要彩礼?” “就昨天……前天……你压根儿没跟我说过这事儿啊!今天来接人了,你偏偏跟我说起这事儿……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董庆国差点儿被气晕了,情绪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见状,虎平涛连忙上前劝说:“是啊!今天大喜的日子,要什么彩礼啊!现在人都在酒店那边等着,还是赶紧开门,让新郎把新娘子接走吧!” 之前开门的女方闺蜜也看不下去了,她快步走到老太太旁边,皱起眉头道:“阿姨,我没听刘钰说起过今天要彩礼的事儿啊!您这是怎么了?” 丈母娘站在卧室门口,丝毫不肯退让。她态度强硬:“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 说着,她抬手指了一下董庆国:“他是我女婿,我找他要钱,天经地义。你们旁边的人别管,也别胡乱插嘴。” 虎平涛继续劝道:“话虽这么说,可您这要求也实在太过分了。我听董哥说了,你们之前就谈好了十万块的彩礼,这钱也已经给了。怎么现在都要接新娘子过门了,又说是还要五十万?” 老太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谁啊!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 虎平涛被喷的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张着嘴,感觉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 女方闺蜜属于很讲义气的那种性格。她一看跟老太太说不通,干脆从老太太身后绕过去,抬手用力拍着卧室房门,大声质疑。 “刘钰,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让我过来给你当伴娘,怎么会出这种情况?” “你都要过门了,怎么还找人家要这么多彩礼?” “刘钰你别装哑巴,倒是说句话啊!” 卧室里很安静,没人搭腔。 董庆国今天打扮得很帅————大清早起来就换上崭新的西服,昨天特意理了个发。因为是军人,剪短即可。他身材高大,常年锻炼肌肉结实,活脱脱就是个衣服架子。 他很喜欢刘钰,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了憧憬。 军人要保家卫国,结婚以后肯定是聚少离多。每次想到这里,董庆国心里都有些内疚,觉得对不起刘钰,也想过要好好报答她和她的家人。 如果丈母娘和老泰山不答应,自己也娶不到他們的女儿。 可想千想万,做梦都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之前已经谈好了十万块彩礼,钱早就给了。 今天结婚,受邀者除了虎平涛这种很铁的朋友,还有手下一帮与自己关系很好的兵,以及团里的领导、同僚,以及师部的两位老领导。 年轻人都跟着过来接新娘,领导和同僚晚些时候会去酒店参加婚礼。 现在连人都接不到,怎么结婚? 我是个男人啊!连新娘子都搞不定,到时候难道让我一个人上台面对各种亲朋好友? 脸都丢尽了! 五十万……我要真有那么多钱,就直接买套更大、更好的房子。 想到这里,董庆国咬咬牙,强忍着想要爆发的情绪,低声下气地对丈母娘说:“妈,我真没这么多钱。” 丈母娘也不知道是吃了枪药还是对他这个女婿有意见,想也不想就冷言冷语:“没钱你结什么婚?” “我……”这话把董庆国噎的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过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五十万……你以为我能从大街上随随便便就捡到钱吗?” 丈母娘态度坚决:“我不管,反正今天要是没有五十万彩礼就不能接人。” 旁边,女闺蜜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她用力拍打卧室房门,尖声叫道:“刘钰你给我出来,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答应给你当伴娘,是看在咱俩关系好的份上。你现在这么一搞,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你赶紧出来,再不出来我砸门了。” 客厅里的人也议论纷纷。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这小军官挺好的啊,刘钰她妈妈到底是看人家哪点儿不顺眼?” “五十万,这哪是要彩礼啊!分明是卖女儿。” “这不明摆着为难人嘛!要彩礼我觉得没什么,很正常。可不能在这种场合要。钱多钱少是一回事,之前肯定要两边坐下来一起商量,所有人都同意了才行。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人家赶着去酒店,刘钰她妈妈偏死守在门口不放人……我觉得今天这事儿悬了,到最后说不定会打起来。” “别瞎说,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说这种话,过分了。” “我还真没瞎说。刘钰她妈妈那性子我是知道的,死脑筋,很顽固。” “对了,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刘钰她爸呢?赶紧把老爷子找来,也许还能好说好商量。” 被几十双眼睛看着,董庆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能想到接亲的时候遇到这种事? 如果自己是千万、亿万富翁,口袋里有钱,肯定想都不想直接拿钱把丈母娘砸晕。 问题是我没有。 虽然我是个团级军官,工资收入也挺高的,却没有那么多的存款。 凡事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吧! 他低着头,控制着情绪,认真地说:“妈,钱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先让我把小钰接走吧!” 第三百九四节 想钱想疯了 丈母娘站在门口寸步不让:“不行,没钱说什么都是假的。你今天把我闺女接过门,晚上两个人就要一块儿睡了。那黄花大闺女破了身子就没人要了。所以这钱你必须给!” 老太太以前没读过书,这话说得让周围的人听了啼笑皆非。 虎平涛抬手抚额。 陪同前来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就连老太太这边的亲戚都听不下去了,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伴娘是个火辣的性子。她一个劲儿用力拍门:“刘钰你给我出来把话讲清楚。你听听你老娘说的都是什么话。” “你家里有什么矛盾,你跟你男人之间有什么问题,那是你们的事儿。可你不能把我扯进来啊!让我给你做伴娘, 你自己不干不净的,你老娘又是这么个态度,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你给我出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些事情发朋友圈,让所有人都知道?” 这话很有杀伤力,卧室里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却再没有下文。 虎平涛仍在劝说:“阿姨, 您就别闹了。我们还赶着时间去酒店呢!董哥跟您女儿既然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都这时候了您还说什么彩礼,真的不合适,而且惹人笑话。” 老太太扯着嗓子鬼嚎:“我要彩礼光明正大,这口袋里没钱才让人笑话呢!我就那句话————五十万一分不少的拿来,我闺女跟着你过。没钱就别提什么结婚,那不可能。” 董庆国还想着息事宁人,他声音压得很低:“……妈……算我求你了,把门开开,让小钰跟我走吧!” 老太太摇摇头:“这事儿没得商量。你得拿钱,五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我……我没那么多钱。”董庆国眼睛有些发红:“我先答应你还不行吗?回头我给你凑,找人借钱也给你凑出来。” 他是真急了。再不接人去酒店就来不及了。 虎平涛在旁边劝道:“阿姨,你这是为难人啊!哪有上门接亲还带着几十万现金的?就按董哥说的办吧!回头再给你。” 老太太撇了撇嘴:“那就手机转账。只要收到钱,我就放人。” 这话彻底撕掉了董庆国心中最后一丝期盼,他感觉浑身所有的血瞬间涌上头顶。无比强烈的愤怒支配着大脑,凶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神经、肌肉,一点点疯狂涌现在皮肤表层。 “尼玛的……刘钰,你今天到底跟不跟我走?”突然, 他爆发出堪比雷鸣般的怒吼。 丈母娘对他怒目相向:“叫什么叫,这里是我家, 再叫滚出……” 话未说完, 董庆国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就像抓住一只小鸡,整个人悬空,直接拎着从卧室门前挪到旁边。 不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董庆国抬起脚,带着无法形容的狂暴与愤怒,狠狠踹在门上。 这一脚惊天动地,木屑飞散,紧闭的房门在巨大力量推动下敞开。 伴随着撕裂耳膜的锁扣撕裂炸音,卧室里同时传来一声惨叫。 房门被踢开的时候,一个站在门内侧的身影也倒了下去。 是老泰山。他一直站在门口偷听,却没想到暴怒的董庆国抬脚踢门,猝不及防之下,被踢开的门砸中身子。 “爸!”身穿白色婚纱的刘钰尖叫着跑过来,将父亲从地上扶起。 老头的右边面颊上有一道清晰撞痕,鼻子也歪了,大量的血从鼻孔里流出,衣服和地上到处都是飞散开的血珠。 伴娘被吓呆了。 丈母娘连忙扑过去,抱着老头子使劲儿哭,那模样比死了亲娘还难受。 外面,客厅里的亲友一片死寂,很多人看着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难受。 感觉像是女婿打丈人,可仔细想想又不是那么回事。 一句话,自找的。 刘钰早已画好了妆,穿戴整齐。她一边扶着父亲,一边扭头怒视着董庆国,破口大骂:“你这人怎么这么野蛮?有你这么上门接亲的吗?你是不是习惯了打仗?那就回你的部队,打一辈子仗吧?” 董庆国也彻底想开了。他盯着刘钰,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我在外面喊。要不就是你得了暂时性失忆,忘记我们今天还要结婚这事儿。” “我问你,这五十万彩礼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家之前一个字都没提过,为什么今天张口就找我要这么多钱?” 刘钰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眼睛里满含怒意。 伴娘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大步上前,面对面怒视着刘钰:“你什么意思?故意坑我是不是?我好心好意给你做伴娘,你却临时整这么一出。你觉得临时加码让别人拿五十万彩礼很张面子?还是我这个朋友可以随便糊弄?刘钰我告诉你,不带这么玩人的。” 刘钰有些惊慌,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真的不想这样。” 董庆国双脚分开,如铁塔般站在卧室门口,声如洪钟:“不是这样又是哪样?你到底想不想结婚?” 刘钰下意识回道:“想,当然想。” 董庆国继续道:“我家里情况你是知道的。为了咱们结婚这事儿,我父母已经拿出他们所有的积蓄。你说结婚要住新房,我这边就照你的意思,在你喜欢的地段买了房子。你说得有辆车,我砸锅卖铁买了一辆“长城”。我常年在部队,那车买了以后实际上就等于是你的。” “你们家之前说是要十万块彩礼,我也答应了。二话不说就从银行转账。” “你说结婚就一次,所以酒席不能太寒酸,必须订好的,我也同意了。按照你说的标准,两千多一桌,这钱你们家一分也没出,都是我在张罗。” “你扪心自问,我还有哪点儿做的不到位?” 一连串的问题,把刘钰说得哑口无言。 她低着头,不敢正视董庆国。 丈母娘扶着老丈人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老头捂着鼻子直喊疼,看起来半死不活,其实都是装的。 老太太像死了亲爹般嚎丧。 “打死人啦!” “你这个丧良心的,刚上门就打我家老头子,我要去你部队找你的领导,让他们好好处理你!” “才五十万而已,我把闺女拉扯大我容易吗?” “你看看这外面结婚都什么价了。我闺女那么漂亮,才找你要五十万。外面那长得不如我闺女的,人家眼睛都不眨就给了几百万。将心比心,你算个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董庆国顿时醒悟过来。 他盯着刘钰,寒声道:“怎么,有人看上你了?” 刘钰抬起头,刚与他的目光接触,立刻心虚地滑向旁边,颇有些惶恐地连连摇头:“……你别听我妈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儿。” 丈母娘显然与女儿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她想也不想就发出尖叫:“你怕他干什么。就一个臭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没看上他。收入低也就不说了,一年到头不着家,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 “那天晚上送你回来那男的就不错。年纪轻轻就开着那么好的一辆车,还说咱家这房子旧了,如果你跟他成了,就给咱们换一套,多好!” “我昨天晚上就说今天要试试他的态度。才五十万,才五十万啊!你看他那脸都气歪了。一分钱没有不说,还打人踢门,把你爸伤成这样……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老太婆在旁边一直嚷嚷,董庆国理都不想理。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刘钰,淡淡地问:“你给个话吧!到底嫁不嫁?” “我……”刘钰张了张口,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沉默着将头偏向她父母那边,眼里带着一丝哀求。 老太婆心里也有火,她怒视着董庆国,发出尖厉的质问:“哪有像你这样上门接亲的?我女儿嫁不嫁是她的事。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抢人不成?” 董庆国脸上浮起一抹厉色:“这话可是你说的。看来今天这事儿是早有预谋,你……老子以前是嘴贱了,管你这种人叫“妈”。” 他随即转向刘钰:“你想好了,彩礼我已经给过了。别说是五十万,五分钱我都不会给。反正事已至此,这婚你爱结不结,不结滚蛋。” 说完,他看都不看一眼刘钰,转身招呼着虎平涛和亲友团成员,喊了一声:“我们走!” 一帮男人跟着董庆国转身出门。 虎平涛没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他皱着眉头,寻思着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他觉得这事儿应该跟刘钰没有太大关系————董庆国上次去家里送请帖的时候,当天晚上留着吃饭。餐桌上喝了几杯酒,董庆国就把他和刘钰之间的很事情说了一遍。 刘钰很喜欢他,约会的时候情难自禁,与董庆国早就做过那种事。 做了也就不提了,关键是她之前打电话告诉董庆国,说是上个月没来葵水,去药店买了验孕试纸偷偷一查,已经有身孕了。 要说结婚嫁人,刘钰肯定是愿意的。关键是她父母现在的态度。 老头子半躺在床上,捂着脸一个劲儿叫唤。 老太婆坐在旁边哭天喊地,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董庆国。 刘钰抽抽搭搭地哭,不停地抹眼泪。 在场的都是女方这边的亲戚。见状,众人纷纷上前劝解。 “要我说,都别闹了,赶紧追上去才是真的。小钰你也真是的,你爸妈上了年纪脑子糊涂,你还年轻不能跟着闹啊!人家小董这么好,虽然是当兵的,却是妥妥的副团级军官,人品也没得挑,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儿,你得考虑清楚。小钰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做,是不给小董面子。结婚大喜,男方那边早早订了酒店,发了喜帖,到时候你不去,你让人家这块脸往哪儿放?这可不是随便一两句话,道个歉就能解决的。弄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仇人。” “小钰你还是赶紧去酒店吧!要是小董他们已经走了,你就打个车自己过去。反正事情已经闹开,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先把事情做好再说。听三姑的,你爸妈都是糊涂人,可你得聪明。小董这孩子相亲的时候我见过,人不错。要是现在放手,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闺蜜还是很给力的,虽然之间话说的难听,可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为刘钰考虑:“你听听,你们家的亲戚都愿意帮你。我不管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儿,也不管你爸妈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你今天必须结婚。” “军官啊!还是正儿八经的副团。在部队上继续干几年,正团、副师顺着提拔上去,谁不羡慕?” “你该不会是脑子抽筋了才会想着要闹这么一出吧?” “喂,你昨晚喝酒了没有?” 刘钰被她说得又羞又气,恨恨地跺着脚:“你说什么啊!谁喝酒了?” 闺蜜大义凛然道:“既然没喝,那就听我的。等会儿我让朋友开辆车过来,我送你去酒店。” 刘钰低着头,咬着嘴唇没吭声。可看她的表情,已经默认了。 老太太坐在床上,抬手指着女儿,怒冲冲地喝道:“不准嫁!这种男人要不得。他今天敢对你爸动手,以后就肯定会打你。” 老头子依然在哼哼,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冲着那边讥讽地说:“干嘛要一直躲在门口偷听?你们自己说说,接亲的时候讨要五十万彩礼,这是什么行为?” 亲友们闻言顿时纷纷附和。 “就是,今天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老姐姐,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五十万……你说你找女婿要个五千块的大红包,倒也说得过去。张口就几十万,你以为人家是开银行的?” “你这是财迷心窍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你就不怕女儿嫁过去因为这事儿成天吵架?老话说得好,家宅安宁,万事才兴。你这当妈的不盼着女儿过得好,非得一个劲儿给人家添堵,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三百九五节 内幕 老太太是个蛮横的性子,面对众人的指责,她毫无惧色:“你们都知道什么啊!各家有各家的事情,我要多少彩礼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女儿要是嫁的不好,以后你们谁负责?” 众人一听就不乐意了。 “你怎么说话呢?” “都是亲戚,你用不着这样吧?我只是随口劝劝, 怎么你感觉还反目成仇了?” “就是,你什么意思?” 房间里乱哄哄的。 这时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董庆国打来的,他话语中仍带着怒火:“小虎,你怎么还没下来?我们在车里等着你一起去酒店。” 虎平涛捂着手机,压低声音:“董哥你们先去吧!我留下来帮着劝劝。那个……我看嫂子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今天这事儿主要是因为她父母。” 董庆国的声音明显带有怒意:“有什么好说的。她心里明显没我这个人。码的……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好欺负?不给接亲也就算了,张口就要五十万,惹毛了老子直接跟她去民政局办离婚。不就是找个老婆而已,老子再怎么说也是一副团长,手下几千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难道还真没人要了?” 虎平涛劝道:“你消消气,先去酒店吧!这边我帮你搞定……先说好,等会儿嫂子去了,你可不能板着脸,也不能骂人家。有什么事儿好好说。今天这事儿我看主要是她父母的问题,跟嫂子应该没多大关系。” 董庆国气鼓鼓地在电话里“唔”了一声,随即挂断。 虎平涛拿着手机,大步走到刘钰面前,认真地说:“嫂子,你可得想清楚了,别跟着你父母掺合。” 老太婆在旁边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冲着虎平涛把眼睛一瞪:“你算什么东西?我家的事情要你管?” 虎平涛侧身瞟了老太婆一眼,冷冷地说:“看来你是什么都不懂。那好吧!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董庆国是现役军人,他和你女儿已经领了结婚证,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 老太婆蛮横地嚷嚷:“结婚可以离婚。不就是个红本子而已, 有什么了不起?” 虎平涛冷笑道:“我不管你对这桩婚姻有什么想法,也不管今天你为什么找董庆国讨要这五十万, 但你得明白,你女儿和董庆国之间是军婚。如果有第三者涉及其中,导致婚姻破裂,你女儿,你,还有其它相关涉事人员,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老太婆愣住了:“还有这种事?你……你瞎说的吧?” 虎平涛点了下头,摊开双手:“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你,可以问问大家。” 众人议论纷纷。 “这年轻人说的没错,是这个道理。” “是啊!我都忘了,小董是军官,他和小钰之间是军婚,受法律保护的。” “闹什么闹啊!这事儿是人家占理。都上门来接新媳妇了,还非得闹上这么一出,算什么事儿啊!” 老太婆听着心里一阵发虚,嘴上却不肯认输:“我一个老婆子,警察还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这……我只是找董庆国要彩礼,没……没说不把闺女嫁给他。” 虎平涛冷笑:“有区别吗?明知人家做不到,还硬要这样,你明摆着就是不肯承认这桩婚事。” 老太婆的嚣张气焰顿时被压了下去。她坐在床边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状,虎平涛走过去,趁热打铁,低声劝说:“阿姨,眼光得放长远。你想想,董哥是在职军官,他每个月光是工资就一万多,有补贴,而且部队上还有各种福利,专业到地方上也能担任职务,多好。” “你今天这么一闹,实在是很没道理。大喜的日子整这么一出,以后这两家还怎么来往?” 虎平涛凑近老太婆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女儿跟董哥有过那种关系,肚子里孩子都有了,想必阿姨你是知道的。就算你再怎么想要钱,也得为家里人好好考虑一下。” “如果真把董哥逼急了,他不管不顾的把事情宣扬开来,你老人家脸上有光?还是你觉得你女儿跟董哥离了以后带着孩子能找个更好的?” 虎平涛很会说话,威胁利诱双管齐下:“说句不好听的,就你这家庭,能瞧上你女儿的男人还真不多。” 老太婆一听就炸了,满面愤怒瞪着虎平涛,正打算张口骂人,却被他毫不客气以更具分量的狠话当场压下。 “你家里情况我听董哥说过。”虎平涛从一开始没用过“您”字,他觉得这种老太婆根本不值得用上敬语:“你二老没有退休金,年轻的时候都是在外面打杂。老了,觉得可以依靠女儿过好下半辈子。这想法可以理解。但你也得想想,五十万那么多钱会不会拿着烧手?” “就算董哥答应你的要求,东拼西凑弄来五十万,你觉得你们家以后日子会好过吗?” 老太婆有些迷惑:“钱在我口袋里,咋会不好过呢?” 虎平涛冷笑着坦言:“这钱是人家借来的。既然是借了就得还回去。你女儿嫁过去,就跟着董哥一起还债。这么大的一笔债压在身上,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好过。三天两头吵架,到头来问题症结还是出在你们老两口身上。你以为董哥是普通人?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副团长,有能力,工作出色,以后肯定能提拔。既然家里是这种情况,还不如干脆离了,落个清净。” “这女人跟男人是不能比的。你女儿现在年轻漂亮,可以后呢?人老珠黄。如果是有感情的夫妻,肯定会相濡以沫,日子越过越甜美。可要是从结婚这天就开始闹矛盾,以后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和谐。” “老太太,你可不能为了眼前这一时的利益,葬送你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啊!” 这些话起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 老太婆面色阴沉,闷着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 这时候,闺蜜叫的车到了楼下。她一手拉住刘钰,招呼着房间里的其他人跟着一块儿走。 虎平涛也劝着老两口一起出了门,前往酒店。 …… 因为担心在路上又出什么意外状况,虎平涛跟着刘钰和其闺蜜坐了一辆车。 他坐副驾驶位置,看着两个女人坐在后座,车子发动上了路,虎平涛忍不住转过身问刘钰:“嫂子,你们家今天这闹得是哪一出啊?你跟董哥都领证了,房子车子也买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商量啊!干嘛非得闹到这种程度?” 刘钰穿着婚纱,双手捂着脸,倒不是在哭,而是觉得有些没脸见人:“……我也不想啊……这些事情都是我爸和我妈搞出来的。” 闺蜜坐在旁边,好奇地问:“这跟你爸妈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刘钰也瞒不下去了,她低声道:“我爸……他喜欢赌钱。打麻将、推牌九,还有就是捞腌菜(地方上的玩法)。以前我上学的时候他就在赌,还玩的很大。随便打个麻将都是五十块的那种。我爸赌博输多赢少,家底都快败光了。我妈为了他打牌的事儿吵过、闹过,就差没用菜刀砍人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庆国,否则也不会相亲见了一次就主动约他出来,也不会他说让我做他女朋友就答应,还……还跟他在一起……我们领证那天,我就去了他家……现在怀孕了,都一个多月了。” 闺蜜在旁边上上下下打量着刘钰,满脸惊奇:“没看出来啊!你们俩居然这么快。今天你妈闹起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嫌贫爱富,或者另有想法。没想到你跟董庆国已经有了这么一出……早知道的话,我还跟着起什么哄啊!” 刘钰脸上涨得通红,发烧的感觉顺着面颊一直延伸到耳朵。她苦涩地说:“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我爸在外面赌博,欠了一大笔债。为了还钱,他找人借了高利贷。”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董哥说,之前已经给了你们家十万块钱彩礼,难道这还不够吗?” 刘钰眼圈红了:“我爸那个人……不靠谱的。他当时拿了彩礼就把旧账还上,七七八八的手里就剩下不到一万块钱。他这人好面子,拿了剩下的钱又在外面赌,还压了重注,说是要连本带利都赢回来,让我以后多带点儿嫁妆过去。结果……” 闺蜜在旁边插话:“结果没赢,反而又欠下更多?” 刘钰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在外面欠了二十多万。前天就有人找他催着还款,一个月光是利息就有一万多,利滚利更是不得了。我妈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想着如果庆国他们家能帮忙解决一部分,剩下的就简单多了。” 虎平涛冷笑道:“这恐怕不是帮忙解决一部分的问题,而是想着把所有债务都推给董哥。五十万啊……你父母也真说得出口。这么大一笔钱,够普通人挣一辈子的。” 闺蜜在旁边听着也是大摇其头:“不是我说你,结婚以后是你们小夫妻俩过日子。这种搞法,简直是找人帮忙扶贫,换了谁都不愿意啊!人家娶你是为了结婚,不是为了帮着还债。” 刘钰叹道:“我跟我爸妈说了不行,可他们听不进去。尤其是我爸,说什么“一个女婿半个儿,儿子替老子还债,天经地义”,总之他们就是这个态度,我也没办法。” 虎平涛目光闪烁,他注视着刘钰,心中仍有疑问:“刚才在楼上的时候,听你母亲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人在追求你?” 刘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闺蜜越发感到惊讶:“这事儿你没跟我说过啊?” 刘钰怯生生地回答:“……是我公司里的一个副经理。他是去年年底从总公司那边调过来的。因为都是同事,我负责的这块跟他平时接触多,与客户吃饭什么的就比较频繁。应酬的场合都要喝酒,他喝了以后不能开车,都是我代劳。一来二去,就……” 闺蜜瞪大双眼:“小钰,你该不会脚踏两只船吧?” 刘钰满面羞愤:“你说什么啊!我都跟董庆国领结婚证了,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其实我早就看出来那个副经理对我有意思,我也明确告诉过他我有男朋友。可他就说没关系,不会打扰我的生活,大家做朋友就好。” 虎平涛鄙夷地摇摇头:“这种话你也相信?还有,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结婚了?而是说你有男朋友?” 刘钰脸上显出犯难的神情:“我当时是顺口了。我和国庆虽说已经领了证,可在我潜意识当中,我们还在谈恋爱。毕竟没办过酒席,没有经过仪式化的承认,我觉得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 闺蜜抓住刘钰的手,轻轻摇晃了几下,半开玩笑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啊!都领过证了,还跟着别的男人出去吃饭喝酒。也是你们家老董在部队上不知道这些事……要换了是我,早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虎平涛问:“你和你们公司副经理的事儿,你父母是怎么知道的?” 刘钰道:“有几次下班,他送我回家。直接把车开到我家楼下,我妈在楼上看见了,就问我他是谁……我妈那个人平时很八卦,想法也多。她一直觉得庆国那十万块彩礼给的太少了。还有新房面积也小,七十多平米。车子也便宜,二十多万的“哈弗”。总之我妈对庆国不是很满意,经常在背后发牢骚。” 虎平涛问:“听你的意思,那个副经理很有钱?” 刘钰有些迟疑:“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他平时的穿着打扮,应该还可以吧!我妈就是看他送我回来的时候,开着一辆“奥迪Q3”,觉得他不错,这才撺掇着我跟庆国分手,另外找个更好的。” 第三百九六节 菜市场 闺蜜在旁边一听就笑了起来:“奥迪Q3算什么好车啊?二十几万就能拿下,如果是低配版的恐怕连二十万都不用。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 刘钰低着头,面红耳赤:“我妈在这方面是外行。她也是听别人说的,BBA嘛,只要是这三个牌子的都是豪车。” 闺蜜用力在她手心里狠掐了一下,皱着眉头劝道:“不是我说你,这件事情你自己就有问题。你肯定是三心二意了, 觉得你妈说的对,这才对董庆国产生各种不满。” 刘钰沉重地点了下头:“……主要是庆国常年在部队,我和他聚少离多。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虽然我喜欢他,可每次想到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独守空房,我就忍不住有些恐惧。” 闺蜜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凑到耳边问:“那个副经理, 你跟他有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 刘钰偏头看着她, 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闺蜜直言:“拥抱和接吻, 以及更深层次的身体交流。” 刘钰连忙摇头否认:“那怎么可能?我跟他连手没拉过一下。这种事情我还是拎得清的,我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闺蜜大笑起来:“既然是这样就好办了。以后你家老董回部队,你就打电话叫我过来陪你。咱俩睡一张床,我给你多生几个猴子。”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忍俊不禁笑起来。 刘钰的闺蜜性子风风火火,很直爽的一个人,也很有趣。 “喂,你叫声名字?”虎平涛问。 闺蜜回答的很爽快:“我叫陈晓萍。” …… 到了酒店,虎平涛和陈晓萍陪着刘钰进了婚宴大堂。 董庆国和一干战友正在那里坐着闲聊,看到他们进来,董庆国眉头扬了一下,随即皱起。 虎平涛快步走过来,凑近董庆国耳边,低声解释了一遍。 “这事儿不是嫂子的错,主要是她父母的问题。董哥你们走了以后, 我已经跟老两口谈过。什么彩礼不彩礼的你就别管了, 先结婚,把事儿办了。” “嫂子还是很向着你这边的。为了这事儿临出门的时候还跟她父母吵了一架。之前嫂子在卧室里不是不肯出来, 而是她父亲把门给锁了,她实在是没办法。” “嫂子路上一直在哭,说结婚以后就搬出来跟你一起住,要不就辞职了跟你随军都行。你看看那脸都哭花了,董哥你赶紧带她去楼上房间里补补妆,等会儿还要出来见客人。” 这些话说的半真半假。 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董庆国半信半疑:“真的?”他实在是被之前丈母娘的狮子大开口吓坏了,那副贪婪模样已经成为脑海深处的永恒烙印。 “当然是真的。”虎平涛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推着往刘钰和陈晓萍的方向走过去。 看着这对新婚夫妻进了房间,虎平涛和陈晓萍站在门外。他转身对陈晓萍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 陈晓萍顺着他的话头问:“我听说,你是警察?” 虎平涛笑着点头承认。 陈晓萍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瞬间转换话题:“你结婚了?” 虎平涛笑道:“我儿子女儿都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媳妇也会过来。” 陈晓萍叹了口气:“为什么每次我看上的男人不是已经结婚,就是已经有了女朋友?” 虎平涛认真地说:“别那么悲观,好男人还是挺多的。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晓萍一听,两眼放光:“这可是你说的!” 虎平涛笑了:“先说好,我给你介绍的都是警察。你刚才在车上也听刘钰说了,警察和军人都是特殊职业,无论谈恋爱还是结婚,都是聚少离多,平时几乎顾不了家里的那种。” 陈晓萍连忙拍着胸脯:“这点你放心,家里事情我管就行。喂,你说了一定要做到啊!我就喜欢当兵的,还有警察……要不你现在打电话把人约出来给我见见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是机会啊!” 虎平涛有些汗颜,这妹纸实在太心急了,就像百八十年没见过男人,饥不择食。 想了想,他点头道:“行,我试试。” 虎平涛拿出手机,拨通张艺轩的电话。把事情一说,张艺轩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允诺。 …… 星期一,正常上班。 在单位上刚吃过早点,虎平涛就接到董庆国打来的电话。 婚宴是上周的事情了。很圆满,刘钰父母后面也来了。老两口明显被虎平涛说的那些话吓住,整个婚庆过程都很配合,没出乱子。 董庆国这边邀请了很多人,军区和师部的领导都来了,还有几十个同僚,以及他手下的兵。 大家交口称赞新娘子长得漂亮,新郎长得英俊帅气,这桩婚姻是天作之合。 董庆国非常感激虎平涛。他很清楚,如果那天没有虎平涛从中调解,就自己那样发火生气带着亲友团离开,现在肯定跟刘钰办了离婚,也谈不上什么结婚典礼。 虽说是自己这边占理,可丢脸的还是自己————大红帖子前前后后发出去好几百张,亲朋好友都来到酒店参加典礼。到头来,新娘没有出现,大伙儿会怎么想? 怒而摔门,转身另找一个女的做新娘,那种事情在网络上很多,却都是编出来的段子。 董庆国在电话里语气诚挚:“小虎,这次的事情我得好好谢谢你。我是个粗人,那天差点儿把事情搞砸了。要不是你,我现在真的是焦头烂额。” 虎平涛拿着手机笑道:“董哥你客气了。我就是举手之劳,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董庆国在电话里笑道:“你这就过谦了。我又不是瞎子。那个……跟你说个事儿,部队上有任务,我今天得赶回去。我买了点儿风干牛肉,当地特产,老首长那边我寄了一份,还有一份给你。等我回去以后就把这事儿给办了,到时候你记得收货啊!” 虎平涛笑着推辞:“董哥你太客气了。” “你还跟我说这些话。”董庆国道:“我还是你儿子女儿的干爹呢!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考军校,来部队上找我。” “好的!”虎平涛回答的很爽快。 正说着,王贵从外面跑进来:“所长,永丰市场那边出事儿了,指挥中心让我们赶紧派人过去。” 虎平涛连忙挂断电话。 …… 永丰市场距离耳原路派出所不远,距离有一公里左右,开着电动车很快就能赶到。 事发地点在市场旁边的一个居民小区。两边就隔着一条公路,不到二十米。 一大群人围在小区门口,将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来来往往的车辆都在响着喇叭,乱哄哄的毫无秩序。 交警已经赶过来维持,一名骑警和两名辅警,正在马路对面吹着哨子指挥交通。 虎平涛让王贵把电动车停在路边,他下车后大步朝着人群走去,用力从围观者中间挤出一条路,同时大声喝道:“都让开,别围着看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多,这个时间围在这里看热闹的都是闲人。 场子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个老头,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周围很嘈杂,外面马路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汽车喇叭轰鸣,无数噪音钻进耳朵,令人心烦意乱。 虎平涛走进去,环视四周,皱起眉头问:“谁报的警?” 身穿T恤短裤的中年男子连忙回答:“是我打的一一零。” 虎平涛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等男子回答,躺在地上的老头抢先嚷嚷:“他打我,我被他打伤了。哎呦,我这腰都快断了。” “警察同志,你得让他陪我医药费。” “对了,还有误工费和营养费,他必须赔!” 中年男子一听就怒了:“你还要不要脸?我刚从医院回家拿东西,刚出门就遇到你这个老不死的。我怎么打你了?” 老头躺在地上指着他,恶狠狠地嚷道:“就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我告诉你今天必须拿钱出来,否则我每天到你家里吃饭去。” 现在正是交通高峰期,围观者越来越多。对面马路上的交警也挤进来,问明情况,凑到虎平涛旁边压低声音问:“能不能尽快把事情处理了?或者换个地方?” 都是同行,互相理解。 虎平涛想了一下,点头道:“好的,我带他们换个地方。” 说着,他转向站在场中的中年男子:“别在这儿阻碍交通了,到那边的小区里谈吧!” 中年男子点点头:“好的。” 躺在地上的老头却不愿意。他扯着嗓子嚎丧:“我起不来,我的腰被他打断了。那个……我要去医院,我现在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类似的情况虎平涛见多了,这老头明显是在耍赖蒙人。如果伤势真如他说的那么严重,别说是躺在地上扭动身子,恐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王贵,对着他拍。”虎平涛示意王贵将执法记录仪镜头对准老头,然后对老头严肃地说:“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千万别诬赖人家。你躺在这儿已经阻碍了交通,周围的车子进进出出都不方便。听我一句劝:咱们换个地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谈。” 老头对此置若罔闻,他大声叫唤,中气十足:“我的老腰断了,你让我怎么走路啊?警察也不能欺负人啊!” 虎平涛蹲下去,盯着他,冷冷地问:“你确定现在必须去医院做检查?” 老头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嘴上却仍然一口咬死:“我被他打伤了肯定得做检查啊!要不这笔账该怎么算?” 虎平涛认真地说:“要去医院也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检查结果显示你身上没有殴打产生的痕迹,那么你就必须为此负责。” 老头感觉有些不妙,心虚地问:“你们警察到底站那边啊?都说了是他打我,你们怎么……” 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你看看这儿已经乱成什么样儿了?如果这事儿因为你而起,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算在你头上。我给你做个普法宣传,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寻衅滋事可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还要交五百块的罚款。” “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有没有受伤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现在只是让你换个地方谈事情,没说是你的责任。可如果你拒绝服从管理,那我就不管了,直接把你扔给交警。他们处理可要比我严格得多,到时候是什么结果就不好说了。” 这话半真半假,老头一听被吓坏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跟在虎平涛后面,走到旁边居民小区里的空地上。 警察维持治安,但不是所有情况都要生搬硬套法律法规。总之只要在合乎规矩的前提下能解决问题就行。 围观的人都散了。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首先问双方姓名。 中年男子道:“我叫况杰。我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住在七栋二二零一。” 老头说:“我叫乔禄。住在菜市场东边。” 虎平涛低头做着笔录,问况杰:“说吧,为什么打人?” 况杰一下子就火了:“我没打他!警官我真没骗你,我没打啊!” 虎平涛在派出所待的时间长了,什么情况没见过。他抬起头,波澜不惊地问:“那你把情况好好说一下,详细点儿。” 况杰脸上满是怒意:“今天一大早我媳妇就把我叫起来,说是摸着孩子浑身滚烫,好像是发烧了。我赶紧从药箱里拿温度计测了,还真是发烧。我孩子小,才三岁。我和老婆连忙穿衣服抱着孩子下楼,开车去医院。” 虎平涛打断了一下:“当时几点?” “六点过五分。”况杰对此记得很清楚:“平时车子就停在小区地下车库,我开车,我老婆在后面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用手机在网上挂号,所以我留意了一下时间。” 虎平涛点点头:“接着说。” 第三百九七节 和解 况杰道:“小区旁边就是永丰菜市场。这是个大型市场,运蔬菜水果的车子平时都到这儿来交易。因为就地卸货,所以零卖也算批发的价钱。很多人图便宜,都到这里买菜。” “我急着送孩子去医院,刚把车子开到路口,斜对面那边停着一辆大货车,正在卸葡萄。很多人都在抢着要货, 路口被堵住了。我怎么按喇叭都没用,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把窗户玻璃放下来,对着外面喊:我孩子生病了,要去医院,麻烦请让一下。” 况杰问虎平涛:“警官,这是我的原话。当时我开着行车记录仪,都录下来了。您觉得我这么喊到底有没有问题?” 虎平涛点了下头:“可以理解,孩子的安全是第一位。” 况杰把愤怒的目光转向站在对面的老头:“当时人很多,可大家还是很不错的。一听是这样,都纷纷靠边把路让出来。可他就不一样了。他站在马路中间就是不走,看着旁边的人都让了,这才很不情愿的,慢吞吞的往路边走过去。那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磨磨蹭蹭的,让人看了就恼火。” “我当时急坏了,因为孩子发烧可不得了。万一去医院晚了出状况,脑子烧坏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我把头从窗户里伸出去,冲着他喊,让他走快点儿,因为我着急啊!可他倒好,干脆停下来,转过身冲着我骂:着什么急,你要死了,赶着投胎啊?” “警官你说说, 这是人话吗?” 虎平涛目光微凝,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况杰道:“谁听了这种话都忍不下去啊!我当时就指着他吼:老杂1种, 有本事你别躲,老子今天撞死你!” “然后我空踩油门,装作要加速,他被吓坏了,赶紧往路边闪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虎平涛问:“你说你当时开着行车记录仪,把车载录像给我看看。” 况杰连忙拿出手机:“您等会儿,我去车上弄一下。” 他随即转身跑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家用轿车。 几分钟后,虎平涛通过况杰的手机看到了车载录像。 事情经过正如况杰所说,他没有夸大其词,无论喊话还是骂人,都是原话。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况杰道:“我和我媳妇把孩子送到医院,医生给做了降温处理,说是要暂时留院观察。因为出来的时候很仓促,有些东西没带……孩子小,每次出门都很麻烦,主要是衣服、喝水的杯子,还有吃的东西。我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她留在医院里看着孩子,我回来收拾好了就送过去。” “于是我开车回家,刚到菜市场大门口转弯要进小区,这老头突然就从旁边跑过来,挡在车子前面让我下去。我一看就是早上挡着路骂我的那个,我心里也火了,再加上忙着回家拿东西,就懒得让,降了速度一直往小区里面开。” “他明显是故意的。一直在这儿等我。”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人家挡在前面你还敢开车?就不怕把人撞倒了碾过去?” 况杰道:“我还是有把握的。如果伤了人那肯定不行啊!当时有好几个人在旁边看着,还有小区里守大门的保安,都劝他赶紧让开,可他说什么都不听,就这样被我用车子半推着进了小区,然后我停车下来,他冲过来就指着我骂。我实在忍不住了,口头上威胁说要揍他,他一听就直接躺在地上。” 虎平涛听着感觉有些奇怪,转过身,看着小区外面那块空地,也就是乔禄之前躺的地方,问:“我赶过来的时候他不是躺在那边嘛,怎么你说的是在小区里?” 况杰指着斜对面的空地说:“起初他是躺在这儿,后来我看他耍无赖,再加上忙着回家拿东西去医院,就没理他。这人真不要脸,他一看我没反应,就爬起来走到小区外面,因为那里人多,他躺下去就大喊大叫,说是我把他打伤了。” 虎平涛很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况杰愤愤不平地说:“菜市场那边人多,一下子就围了上来。反正他躺在那里,编故事什么的都是他自己说了算。正好赶上交通早高峰,来来往往的人都忙着上班,有的停下来看了会儿热闹就离开,有的就在哪儿干站着,然后路就堵了。” 虎平涛转向乔禄,语气变得严肃:“轮到你了。情况是他说的那样吗?” 乔禄没有正面回答。他瞪着况杰,连声嚷嚷:“那路是你家的?只有你能开着车子过是吧?尼玛的大清早你按什么喇叭?老子好生生站在那儿买葡萄,你撵什么撵?” 况杰怒了:“我孩子发烧赶着送医院,出了问题是不是你负责?” 乔禄人老了,嘴上丝毫没有口德:“所以我说你家孩子赶着找死,忙着投胎。” 况杰眼睛一下子红了:“老杂1种1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如果换个地方,乔禄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这种话。可现在不同,有警察在场,他认定况杰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碰自己一根汗毛:“我就说了,你敢把我怎么样?来啊!打我啊!” 况杰转身跑到自己的车前,打开后车厢盖,从里面拿出一根防身用的自制短棍。 看着他紧握棍棒转身朝着这边走过来,乔禄顿时一阵惊慌,连忙躲到虎平涛身后,发出老母鸡看见黄鼠狼般的尖叫:“警官,他打我。你看见了,我没乱说,他真要打我!” 况杰用凶狠的目光将其锁定:“是男人就不要跑。给我滚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虎平涛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闪身挡在况杰面前,认真地说:“这一棍子真要打下去,你至少得在监狱里待半年,还要赔他一大笔钱。” “你孩子才三岁,值得吗?” 况杰一直红着眼睛,当爹的都听不得别人诅咒自己孩子。他站在原地,用棍子指着乔禄:“别以为有警察在就能护着你。大不了老子直接把你打死,一了百了。”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这样做有意思吗?就算打死他你出了这口气,可你自己也被毁了。这不是蓄意伤人,而是杀人。你进去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到时候闹离婚,你老婆改嫁,变成别人的女人,别的男人用棍棒管教你儿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后面这些话比任何规劝都有效。坐牢啊罚款啊之类的话远不如媳妇孩子的遭遇管用。 况杰心头的怒火逐渐淡了下去,他“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握着棍棒的那只手缓缓下沉,棍子尖端垂向地面,情绪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 看着他已经冷静下来,虎平涛这才转过身,冲着躲在后面的乔禄叫道:“你过来。” 乔禄萎缩着身子,满面畏惧地往前挪了两步,保持着随时转身逃跑的姿势。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六十……六十七。”乔禄声音很小。 虎平涛挖苦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今年十六岁,没成年呢!” “小孩子不懂事,可以理解。你都那么大的人了,还那么糊涂。人家孩子生病赶着去医院,你让一下又怎么了?合着就你的事情最重要,买葡萄大过去医院抢救?你这明摆着是倚老卖老啊!人家说说还不行,非等守着等人家回来吵架,还要装模作样讹人……这像话吗?” 乔禄没回答,下意识地说:“……他……他打我。” “他怎么打你了?”虎平涛有些火了:“你有证据吗?” 况杰怒道:“我什么时候动过手?我从外面把车开进来就一直停在这儿。大门口是有监控的,我可以从小区物管那边调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人怎么一把年纪了还坑蒙拐骗?你要不要脸啊?” 乔禄神情不善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见状,虎平涛走过去,警告:“我劝你最好打消讹人的心思,也别有什么想法。今天这事儿是你不对。我们警察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处理问题的,不是你随叫随到的私人保镖。” 连敲打带劝说,乔禄终于垮着脸,老老实实在笔录上签字。 虎平涛转身面对况杰:“你这人也是,都当到孩子父亲了还那么大的脾气。平时做人谦和点儿,不要随便与人发生争执。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你老婆孩子考虑。” 况杰连连点头认错:“是的,是的。今天这事儿我也有错。我以后多注意。” 虎平涛转向乔禄,又看看况杰,从中劝和:“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说起来你们俩住的都不远,按照以前的说法,都算是邻居。从古至今一直提倡尊老爱幼,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其实事情也就过去了。” 乔禄站在那里低着头,没吱声。 况杰心中的怒火已经熄灭。他仔细想了一下,对乔禄道:“今天的事儿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他的确有些不太情愿,却毕竟主动迈出了第一步。 乔禄抬起头,满面惊讶,愣住了。 “我……我……”他翕张着嘴唇,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神情慌乱,支支吾吾随便说了几个字,便慌慌张张转身离开。 看着他逃一般匆忙跑开的背影,虎平涛笑着对况杰说:“互相理解吧!他毕竟老了,人要脸,树要皮。” 况杰点点头。 事情解决,虎平涛与王贵上了电动车。 刚开出不到二十米,王贵忽然降了速度,把车停下。 他指着车窗旁边的倒车镜:“所长,你看那边儿。”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虎平涛看着镜子,只见车子后面的小区大门口,之前离开的乔禄又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大包葡萄,塞给况杰。 后者满脸懵懂,手足无措,足足过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看口型应该是在道谢。 王贵笑道:“这老头挺有意思。” 虎平涛也笑了:“所以说遇到事情还是多沟通,互相理解。” …… 刚回到所里,就接到邢乐打来的电话。 她口气很生硬地质问:“你是不是给张艺轩介绍了一个女的?” 连对虎平涛的称呼都直接省略掉了。 虎平涛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是啊,怎么了?” 电话那端的邢乐态度明显很糟糕:“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故意要整我?” “不是……”虎平涛一头雾水:“我前段时间有个朋友结婚,陈晓萍当时是伴娘,人挺不错的。正好张艺轩也单着,我就把小陈的微信推给他……等等,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对张艺轩有意思?” 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邢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羞又气,现在也觉得就这样冒冒失失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的确不合时宜。面对虎平涛的问题,她又无法回答,只好生着闷气,直接挂了电话。 虎平涛看着手机,摇头苦笑。 他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想了想,滑开页面,拨通张艺轩的号码。 “我说,你跟邢乐到底怎么回事儿?”虎平涛开门见山地问。 张艺轩也没隐瞒:“前段时间……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年前吧!她对我就有点儿意思。邢乐这人你是知道的,长得漂亮,也有能力,就是性子有些磨蹭,看待事情有些片面……但严格来说这些都算不上缺点。” 虎平涛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对她感觉怎么样?” 张艺轩在电话那端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等我把话说完再问好不好?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动了心。” “你去我家吃过饭。我家里的事情历来都是我妈说了算。找老婆结婚是大事儿,我当然先得征求一下我妈1的意见。于是我就把这事儿跟她说了。可没想到,我刚介绍完邢乐的情况,我妈就表示反对。” “反对?”虎平涛愣住了:“为什么?” 第三百九八节 婚姻大事 “你这说的有点儿对不上号啊!你问你妈意见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把邢乐带回家里见过老人吧?既然你妈没见过邢乐,她凭什么反对啊?”不等张艺轩回答,虎平涛就顺着话头提了一堆问题。 张艺轩在电话那端叹道:“主要是因为邢乐跟我一样,都是警察。” “我妈是过来人,她说我们干警察这行,成天在外面忙活, 一天到晚的不着家,什么事情都靠不上。当然她不是瞧不起警察这个职业,而是家里有我这个当警察的儿子已经够了。如果以后再来一个警察儿媳妇,那整个家里都乱套了。” “结婚就得生孩子。三岁幼儿园,六岁小学,然后是初高中……所有这些都得大人跟着乱。就算请个保姆,总不能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保姆接送吧?现在国家三胎政策也出来了,仨孩子咱就不说了, 只要家里有两个孩子, 想想都觉得闹腾。” 虎平涛下意识联想起自己的那一对双胞,笑道:“我家就是俩孩子啊!也没见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张艺轩一听,顿时拔高音量叫道:“你跟我能一样吗?你老婆在商务厅,又不是警察。她加班有你多吗?你出去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好几年,你媳妇单位上很照顾,给她假期在家照顾孩子。可我呢?如果我和邢乐其中一个像你这样成年累月不在家里,你觉得另一个也能有假期,也能像你老婆那样安安稳稳带孩子?” 虎平涛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承认,张艺轩说的很有道理。 思考片刻,虎平涛认真地问:“所以你拒绝了邢乐?” 张艺轩的情绪有些低落:“其实我挺喜欢她的,也约着看了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陪她逛街的时候牵过手,也抱过……还没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上次跟我妈谈过以后,我冷静思考了一下……这人呐, 眼光得放长远, 如果一时冲动,以后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 虎平涛道:“那你应该找邢乐好好谈谈。” “谈过了, 没用。”张艺轩叹了口气:“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她不接受,说就算以后有天大的问题都可以商量着解决。我说还是算了,趁着现在大家感情陷入的不是很深,好聚好散。可她很执拗,仍然跟以前一样,每天中午帮我去食堂打饭,工作和外出办事儿的时候也尽量在一起。” “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介绍陈晓萍给我是正当时。我这才有了摆脱邢乐的借口……就当我是个渣男吧!我跟邢乐说了好几次对不起,无论她怎么看我,我都认了。”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听得有些悻悻然:“搞了半天,你这个陈世美的根子还在我这边啊?我好心好意帮你介绍个女朋友,到头来却是我做了恶人?” 张艺轩道:“你还是想开点儿,我承你的情。大不了以后我结婚,不收你的红包。” 虎平涛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就咱俩的关系,一个红包顶天了就两千块钱。可邢乐不一样啊!她那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我怕从此以后被她追杀啊!” 张艺轩开玩笑地说:“那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这边忙,改天再聊。” 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刑警队事情多,他真是忙不过来。 虎平涛看着手机,一阵发愣,然后自言自语。 “这事儿我没做错啊!月老红娘都是善人,怎么搞半天弄得我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是邱治中的号码。 “虎哥,忙吗?”他说话历来谨慎。 “上班,就那样吧!”虎平涛问:“有什么事儿吗?” 邱治中道:“晚上下班有空吗?出来一起吃个饭?” “吃饭?”虎平涛有些奇怪,笑着问:“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毕竟邱治中是苏小琳的同学,与自己关系很一般,只能算是普通朋友。 邱治中也笑了:“上次房子的事情得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虎哥您帮着说话,杨晶……就是那个买主,她和中介之间的矛盾就没法解决。那女的表面上看起来精明,其实又贪又横。我后来问过一个律师朋友,他告诉我,如果杨晶一直赖着不给中介费,等到双方闹上法庭,我作为房屋卖家,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连带责任。” 听他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他笑道:“就这么点儿事情你还客气,其实没什么的。我的工作性质就这样,只要你那边没事儿就好。” 邱治中也笑了:“所以我寻思着必须找时间请虎哥您吃顿饭,聊表心意。” 虎平涛客套地推辞:“算了,别麻烦了,我今天还得加班呢!” 邱治中笑道:“你这话就是蒙人了。我早上打电话问过小苏,她说你今天不值班,晚上要回家的。” 虎平涛颇为意外:“嘿……意思是你提前从她那儿套话了?” 邱治中连忙解释:“我今天找小苏有事情,再加上想请你吃饭,就顺便问了一下。” 男人在这方面都有一种特别的防备心理,虎平涛也不例外。他想不想就张口问道:“你找琳琳有什么事?” 邱治中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重新开口的时候,语气有些苦涩:“上次我不是跟虎哥你说过为什么还要买房子嘛……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个女朋友,处下来感觉还可以,都打算着要结婚了,所以才把银森小区那套房子卖掉,另外买套大的做新房。” 虎平涛点点头:“没错,这事儿我记得。” 邱治中的声音很低沉:“前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跟我的事儿还是算了。她家里另外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的,海归……家里有矿的那种。” 虎平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的条件也不错啊!虽说个人经济方面差了点儿,可毕竟是电视台主持人,形象一流。” 邱治中倒也想得开:“这年头,男的跟女的不一样。形象再好也得口袋里有钱才行。女人可以靠脸吃饭。男人嘛……呵呵,我又不是传统型的小白脸。” 虎平涛问:“真的分了?” 邱治中回答:“骗你干什么。那女的小苏也认识,不信问你老婆。” 虎平涛思考片刻:“这样,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处理点儿事情,十分钟以后我给你电话,到时候再决定今晚能不能出来。” 邱治中也爽快:“行,虎哥您看着办。” 挂断电话,虎平涛拨通了邢乐的号码。 她语气冰冷:“有什么事?” 虎平涛道:“先别忙着挂,等我把话说完。那个……你跟张艺轩的事情我是真不知道。再说了,你和他的问题我没掺合。我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了解了一下情况,我跟你好好说说。” 事情不算复杂,邢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些话张艺轩面皮博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通过虎平涛的嘴就不一样了。 “这事儿你不能怪张艺轩,主要是他家里的问题。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过的好,换了你家的老人也一样啊!” “你年轻,没结婚没生过孩子。我结婚早,各种麻烦就很清楚。光是尿片、奶粉什么的就很头大,每天夜里睡觉还不敢睡熟,孩子一哭就得爬起来看是怎么回事儿。要么换尿片,要么赶紧冲奶粉给孩子塞着嘴。” “局里不是值班就是加班。外人看着咱们都是公务员,羡慕咱们高工资高福利,其实个中苦处只有咱们自己才知道。风里雨里都得去,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炽热酷暑,咱们都得里里外外忙工作。” “你说你把孩子交给家里老人照看就行?以后出了问题谁负责?老人的观念跟咱们不一样,小孩子很多习惯必须从一开始就进行疏导。你能保证自己带吗?肯定不行吧!你和张艺轩都是不肯服输的性子,稍微遇到点儿问题肯定要吵架,到时候谁也不让谁,结果就是翻脸,然后闹离婚。” “我还真不是故意咒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与其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不如趁早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有些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看着觉得怎么都好,也觉得以后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难也能解决。其实这都是肥皂泡,一戳就破。” “爱情和生活你得区分开。前者是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后者是油盐柴米酱醋茶,锅碗瓢盆交响曲。以后还有孩子,还有双方的老人,还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和麻烦。” “所以夫妻双方总得有个在家里主持的,只有这样才能互补。” 邢乐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她只是心里有想法,脑海中的恋爱感觉正热。被虎平涛这么一说,她发烧的脑子略有些冷静,也有些不知所措:“……虎哥,那我该怎么办?” 虎平涛认真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对张艺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邢乐期期艾艾地说:“还行吧……” 虎平涛坦言:“张艺轩告诉我,你们之间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接触,平时就是拉拉手,搂搂抱抱。” 邢乐在电话那端羞愤不已:“……他连这都告诉你了?” 虎平涛道:“我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纠缠不清无法开解的程度。所以我建议你们好聚好散。你是个警察,在职在编,光是工作这块就足以甩开大多数女孩好几条街。” “还有,你长得很漂亮,这是先天优势。” “所以你完全可以找个比张艺轩更好的。” 理智告诉邢乐,虎平涛说的这些话没错。可她在电话那端也暗自咬牙,毕竟女孩子脸嫩皮薄,无论换了是谁像这样很直接的把话说开,都觉得难为情。 “张艺轩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着他说话?”邢乐冷冷地问。 虎平涛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今天晚上有空吗?下班出来吃饭。” 邢乐完全不适应这种跳跃性思维,下意识“啊”了一声。 虎平涛笑道:“你叫什么叫啊!说吧,晚上能不能出来?” “你请客?”邢乐问。 虎平涛回答:“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人长得很帅,家底也殷实,很优秀的那种。” 邢乐皱起眉头:“你这算什么?乔太守乱点鸳鸯谱?” 虎平涛没有隐瞒:“电视台的民生节目你看过吧?” “看过。”邢乐回答。 “主持人邱治中你知道吧?”虎平涛问。 “在电视上见过。”邢乐有些谨慎:“他是你朋友?” 虎平涛坦言:“今天晚上他做东,我就是给你们做个中间人,介绍一下。至于成不成,主要还得看你们俩的态度。” “这个……”邢乐没想到虎平涛这么直接,一时间心慌意乱,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虎哥,我……这不太好吧?” “就是吃个饭而已。我都说了成不成在于你自己。”虎平涛劝道:“就算不行,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没坏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听我的。等会儿我把晚上吃饭的地方发个定位给你,准时来啊!” …… 挂断电话,虎平涛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我这人就是心肠好,嘿嘿嘿嘿,助人为乐。” 正乐着,孟辉从外面进来:“所长,你来看一下,有人报案。” 虎平涛有些奇怪:“来所里报案?” 平时的案子,基本上都是打电话报警。要么打一一零,要么打派出所的电话。 孟辉点了下头:“是的。那人就在楼下。” …… 报案人叫陈光照,头发半秃,身材敦实,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男人。 只要把椅子换个位置摆放,审讯室就变成普通房间。隔着一张桌子,两边可以面对面交谈。 陈光照显然对警察这个职业颇有研究。虎平涛刚进门,他就盯着虎平涛肩膀上的警衔看个不停。 “一级警司,你是这儿的所长?” 第三百九九节 漂亮女人 虎平涛偏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警衔,疑惑地问:“怎么了?” 陈亚光没有直接回答,他犹豫了一下,问:“……你们所里,有没有一个叫杨平的警察?” “杨平?”虎平涛皱眉思考片刻,以肯定的语气说:“没有这个人。” 陈亚光张开嘴“啊”了一声。 他脸上的表情极度夸张,震惊中夹杂着骇然, 眼里透出愤怒和后悔。 “真的没有吗?”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有。”虎平涛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皱起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陈亚光哭丧着脸:“我被骗了。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他的假警察,没想到还真是这样。天啊,他骗了我那么多的钱,好几十万啊!” 虎平涛与坐在旁边的孟辉相互对视,彼此目光和神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几十万绝不是一个小数, 已经够得上重案标准。 他注视着陈亚光:“你别那么难过, 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亚光有些犹豫,有些犯难,期期艾艾地说:“这个……这个……” 这种毫无营养的语句重复了很多遍,最后他似乎是下定决心豁出去,双手用力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说:“反正都这样了,再遮遮掩掩也没意思。警官,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 “我以前做小生意,赚了些钱。家里的事情有老人和媳妇管,孩子考上大学念书去了,我平时在外面跟朋友谈生意,偶尔打个麻将什么的。” “前年,有天晚上我和朋友一块儿吃饭,喝了几瓶啤酒。在场的都是男人,喝了酒就开始乱说话, 说着说着就聊到女人方面。反正就是想找点儿刺激, 花点儿钱,互相满足的那种。” “有个朋友说郊区有很多桑拿室和理发店, 只要花钱就能找到女人。但我觉得那种搞法没意思,于是吃完饭散了以后,我去泡温泉洗澡,洗完以后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忽然想到之前聊的女人话题,就下了个聊天软件,加了个群。” 虎平涛问:“那是个什么样的群?” 陈亚光直言不讳:“就是个专聊女人的群。里面的人手上有“资源”,先看照片,然后根据对方要求把女人送上门的那种。” 虎平涛不置可否,淡淡地说:“你还玩的挺高端啊!” 陈亚光耷拉着脑袋:“我知道你们警察是管这个的,看不起我也很正常。反正我来都来了,也谈不上什么脸不脸的。既然把事情说开,我也不想继续瞒着你们。在这之前,我找过好几个女的,也上过别人的当————有约出去喝酒吃饭玩仙人跳的,还有对方发照片过来看了以后,我按照他们说的发了两百块红包,剩下的等女人到了以后再给的那种。结果那女的一直说来了来了,什么正在路上,跟我要车费……等钱发过去以后,直接玩消失。连电话都不接。” “所以对这种套路我已经很熟悉,没见到真人说什么也不会给钱。” “那天晚上我进群以后,有个女的主动加我。她的昵称很有意思,叫“妖媚幺妹”。开始我还挺有防备的,不过看她头像很漂亮,就问她是不是真人照片。她说是,还发了另外的照片给我看,的确是同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也有点儿想法,就故意挑逗她,说我是做生意的,很有钱的那种……这个倒不是我吹牛,我买了两套房,家里老人还有一套,加上老婆那边的财产,虽然比不上王见林,但他过得绝对没我快活。还有他儿子王启年,整天泡妞在网络上曝光,针尖大点儿的秘密都藏不住,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扯远了,总之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男人嘛,想要得到女人喜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砸钱。没钱谁他玛的会聊到那种方面,谁会见面就主动脱衣服裤子?那个叫“妖媚幺妹”的显然对我很有兴趣,她告诉我,她真名叫李丽珠。美丽的狸,珍珠的猪。” “那天晚上我撩她,半夜十二点多了,我问她想不想出来见个面?她说好啊!我说现在去逛街谈心太晚了,要不你直接来我房间吧?” “她有些意外,问我为什么不住家里,反而要住酒店?我随便编了个借口,说是在这边跟客户谈生意。再说这里是四星级酒店,二十四小时都有服务,吃喝玩都方便。” “等一下。”虎平涛打断他的话,疑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在温泉会所泡澡吗?怎么会扯到四星级酒店?” 陈亚光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笑:“……我……我故意骗她的……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骗。温泉会所旁边就是一家四星级酒店,我走过去只要五分钟,开个房间就行。” 虎平涛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你继续。” 陈亚光道:“她当时有些犹豫,说毕竟男女有别,刚认识就去酒店,这样不太好。我就问她要不换个地方见面?她先是说要不出来吃个烧烤,或者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坐一下。聊着聊着,话题就讲开了……她说让我去她家里。她做菜给我吃。” 虎平涛冷笑着摇头:“十二点多了还做菜,这女人脑洞挺大的。” 陈亚光解释:“主要是她说话很诚恳,听起来没有套路。” 虎平涛冷哼道:“关键是你看过她的照片。如果人长得一般,你还会主动聊下去吗?” “这倒是。”陈亚光勉强笑了一下:“于是我一口答应,赶紧穿衣服。临走的时候还好好打理了一下,在服务台那儿刷了牙,喷了些香水,出去以后叫了出租车,按照李丽珠给的地址,很快到了地方。” “那是个居民小区。都大半夜了,外面没人,我不好问路,只能按照她在微信上发给我的地址找过去。” “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刚走到单元门的花台那里,突然有人从后面把我叫住。我转身一看,是个警察。” 虎平涛皱起眉头:“警察?” 陈亚光点点头,继续道:“他出示了警官证,说他叫杨平,是古渡分局耳原路派出所的,因为那个小区……就是现在的建工小区,那一带都归他管,主要负责区域治安。之所以在那儿等我找我,是因为我触犯了法律。” “我一听就吓坏了。我赶紧解释说我是来找朋友,不是想干坏事儿。再说我朋友就在楼上,连面都没见着,怎么可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杨警官你肯定是弄错了。” “杨平当时就说这不可能,让我别装了。他问我是不是找李丽珠?我说是。他说这就对了。派出所早就了解李丽珠的情况,否则大半夜的他干嘛守在这儿,不抓别人就抓我一个?他还说当今这个社会,警察不会错怪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之所以找我,是因为警察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现在口头传唤我去派出所协助调查。” 听到这里,虎平涛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孟辉,疑惑地问:“老孟,咱们所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叫杨平的警察?” 以前廖秋当所长,后来虎平涛离开派出所外出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好几年,然后又去了西洛担任边检站站长。中间的隔断太久了,派出所肯定有过人员更替。孟辉在所里担任辅警,从廖秋当所长的时候就一直待到现在,这方面的事情他最清楚。 “姓杨的倒是有,但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孟辉摇摇头,认真地说:“别说是咱们所,就连分局也没有这个人。” 虎平涛颇为意外:“怎么局里的人员情况你也知道?” 孟辉笑了一下:“我前几年被连续评为优秀辅警,参加过局里的颁奖大会,后来又到局辖区下面的各个派出所交流经验,混了个脸熟。我脑子还是挺不错的,主要是记性好。” 虎平涛笑着转向张亚光:“你接着说。” 张亚光道:“我当时被吓坏了。大半夜黑漆嘛乌的,那地方还连个路灯都没有,我从外面找进去就靠着手机照明。人家穿着警服,还出示了证件,不可能有假啊!” “再说了,我是做正经生意的,这要是进了派出所,肯定要通知我家里。如果老婆知道我是出来找女人被抓,铁定要跟我闹离婚。还有我那些朋友,知道这事儿还不得笑话我?看不起我?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怎么做人?怎么教育孩子啊?” “我赶紧给这位杨警官道歉、认错、自我检讨……这辈子我都没说过那么多的漂亮话,就跟条狗似的,就差没跪在地上舔他的鞋底。” “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他终于松口,答应放我一马。杨警官说,看在我是初犯,而且认罪积极,态度好的份上,这次就不走程序对我进行传唤,只要交两千块钱罚款就行。” “我一听就立马同意了。这是好事儿啊!不进局子就意味着不用打电话通知我家里人。于是我拿出手机扫码转账,交了罚款。” “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很憋屈。好好的约了女人见面,结果搞成这种状况,还差点儿被拘留。我仔细想想,觉得问题应该出在李丽珠身上。正经女人谁会取个网名叫做“妖媚幺妹”?警察肯定早就已经注意她,要不就是两边联手了钓鱼执法。还好我心思比较活络,破财免灾,逃过一劫。” “我越想越生气,就干脆把李丽珠的微信删了,还把那个聊天软件给卸载了。”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那个姓杨的警察收了你了两千块钱,没给你开单子吗?” “……没有。”张亚光叹了口气:“那警察站出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差点儿被吓尿了,只想着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谁会想到这里面有猫腻啊?扫黄打非是常事,万一被抓进去就不得了,我不敢问,也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啊!” “我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可第二天一大早,八点多的时候,就接到杨警官的电话。他告诉我:昨天晚上虽然交了罚款,却没给我单据。让我赶快去古渡区分局收单签字。” “另外,昨天罚的那两千块钱还不够,必须再交八千的罚款。” “我一听就懵了。昨天不是明明说好了罚两千的吗?怎么今天又要交这么多罚款?前后两笔加起来就一万了。” “关键是要去公安局签字画押……我……我心里害怕啊!” “还好那天早上我老婆送孩子上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于是我在电话跟杨警官说了半天好话,说能不能不去公安局,我也不要什么罚款单据,只要能把事情摆平就行。” “杨警官在电话里考虑了一下,说这样的话也可以,让我先把钱转给他。” “于是我又给他转了八千。” 孟辉实在听不下去了,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没脑子啊!人家叫你交钱你就交……你那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张亚光满脸都是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我看见警察就打哆嗦……我是真没吓坏了。那电视剧里不是说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不就一万块钱而已,大不了下个月努力点儿,把给出去的钱再赚回来。”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你还是接着说吧!后来呢?” “后来……唉!那件事过了半个月以后,我老婆娘家打电话过来,说是一个亲戚病了,让她回去看看。结果我老婆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平时孩子交给我爸妈带着,我还是在店里照顾生意。时间长了,我又有些忍不住了,就重新下载了聊天软件,想要另外找个女的。” 虎平涛皱起眉头:“还来?你这是明摆着记吃不记打啊!” 张亚光笑得很尴尬:“我……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虎平涛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你接着说。” 第四百节 抓捕 张亚光道:“因为上次的教训,这次我非常小心。聊天软件上可以设定所在区域和距离,我就选了个远的,设定聊天目标距离在三公里以外。后来有个叫“心之所向”的女人主动加了我。” “你等会儿。”虎平涛皱着眉头将其打断,疑惑地问:“为什么每次都是别人主动加你?” 他以前接手过几个类似的案子,都是通过聊天软件认识,以美色设下陷阱勾引男性主动往里面跳。但之前的案子是男人主动入彀加女方聊天, 从未遇到过像张亚光这样,女方反过来主动加他的。 张亚光回答:“这个……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学到的。聊天软件里不是要进行个人资料设置嘛,别人只要点开就能看将你的个人信息。我把“职业”那栏设为“经商”,还特别设定了两千万以上的个人资产数额。” 孟辉颇感兴趣地问:“意思是你的个人财产真有两千万?” 张亚光讪讪地说:“……没那么多……总之还行吧!” 这样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 这是典型的装逼。 他按捺住心中的厌恶,淡淡地说:“继续。” 张亚光道:“那个“心之所向”加了我以后,我还是按照套路跟她聊了一阵。不过这次我多了个心眼, 没急着约她出来, 只是不断地撩拨她。老规矩, 还是跟她要照片,尤其是生活照。因为现在的合成照片太多,也太假,只有生活照才是真的。” “她发过来给我看,人长得很漂亮。她很直接,说谈感情做朋友什么的都免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丈夫在外面玩,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那歌里唱的: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有点绿。” “出来陪我玩可以,明码标价。吃饭看电影五百块一次,如果想要更进一步的深层次交流,那就再加五百。” “我觉得这价位还行,更主要的是这女的很爽快,不拖拖拉拉,而且看她的架势也不像是骗子。于是我心动了,就跟她约了。” “因为当初在聊天软件上我定位远,直线距离三公里, 实际行程比这远得多。我说要不约个地方见面吧,她说出门要化妆打扮,让我开车过去接她。我想想这也很正常,就让她发了定位给我。” “白天我要看店做生意,在铺子里吃了晚饭,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出了门。很快到了那女的定位的小区,我把车停在外面,按照她给的地址找过去。刚到楼下,那个警察又来了。” 虎平涛多多少少料到会是这种情况,可从张亚光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些忍俊不禁,故意调侃:“你为什么要说“又”呢?” 张亚光垂头丧气,满脸沮丧:“不瞒你说,那天我真被吓坏了。杨警官……杨平出现的时候,我真是被吓得差点儿内分泌失调。尼玛的,老子怎么招惹你了?为什么你就死盯着我不放,阴魂不散呢?” 虎平涛忍着笑问:“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亚光叹道:“杨警官当时很严肃,说我这是狗改不了吃屎。上次之所以放过我,是因为我认罪态度好,本着治病救人的想法,这才放我一马。没想到我还是无视法律,我行我素,真是枉费了他对我的信任。” 孟辉在旁边听着也觉得好笑:“这人还挺会说话,一套一套的,听起来没问题啊!” 张亚光继续道:“杨警官说:既然这次我又被抓住了,那么摆在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走程序,传唤去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听着他话里有话,就赶紧问第二条路是什么?杨警官说,可以跟上次一样,罚款处理。但这次不一样,罚款必须加倍。” “我肯定愿意交罚款啊!只要不把事情捅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于是我赶紧认错,拿出手机扫码转账,交了两万块的罚款。” “然后他就把我放了。” 虎平涛讥讽道:“没看出来,你钱挺多的……大款啊!” 张亚光苦笑着摇头:“您就别挖苦我了。我知道错了,这事儿是我不对。我就不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解决。我这人胆小怕事儿,何况那姓杨的是警察,当然是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孟辉奇怪地问:“连续两次被抓,而且你连约你的女人面都没见着,你就没起疑心?” 张亚光咂了咂嘴,大倒苦水:“我那时候被吓得缩成一团,就考虑着怎么做才能脱身,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啊?” 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犯了事儿,对方又是警察,而且之前已经接触过一次,就行形成惯性思维,不奇怪。” 张亚光道:“所以我宁愿破财消灾。钱不钱的就算了,只要我家里不知道就行。唉……前后两次被抓,我对女人那事儿也彻底丧失了信心。我把“心之所向”那女的删了,再次卸载了聊天软件。我是真的洗心革面,什么女网友啊统统都是浮云。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老婆孩子最好。你说我偷腥连个腥味都没沾着,就撒了三万块钱出去,有意思吗?” “我也想开了,老婆丑点儿就丑点儿,睡在一张床上却很放心。” “我本以为这事儿结束了,可没想到三个月……应该是三个月零两个星期以后,那个杨警官又出现了。” “那时候我媳妇已经回来了,她那天刚好去商贸城进货,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早上是一点多的时候,杨警官找到店里,让我把店关了跟他走。他说话很严厉,我怕周围的熟人看见,只能照他说的做。他带着我,去了一个叫做“临时办案点”的地方。” 虎平涛疑惑地问:“临时办案点?” 张亚光点点头:“杨警官当时骑着一辆警察专用的蓝白色巡逻电动车,带着我去了南郊附近的一个地方。那里很偏僻,附近没什么人,只有几间平房。我跟他进去的时候,那门上贴着一张打印纸,上面写着临时办案点。”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当时房间里都有些什么摆设?” 张亚光回答:“就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都是很旧的那种。他带我进去以后,给了我一份拘留通知书。” “当时看见这份东西,我整个人差点儿崩溃了。” “我冤啊!” “我承认我的确有那方面的不良想法,可我真的没做啊!充其量就是在网上聊聊天,连真人都没见着就罚了三万。怎么搞到现在,还要拘留呢?” “杨警官说,他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正因为看着我是个老实人,所以只是罚款,没让我走程序。可上次罚款的事情被他领导知道了,局领导认为我是惯犯,必须深究,这事儿性质很恶劣,光是罚款还不行,应该拘留,甚至判刑。” “我一听就吓坏了。” “白纸黑字的拘留通知书就摆在眼前啊!上面还有公安局的大红印章,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我实在没办法,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跪在地上求杨警官帮帮我,求他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杨警官说了,这案子已经往上面报备,进入电脑系统根本消不掉。何况他自己也被牵连进去,领导很生气,说他没有组织纪律,必须把这事儿认真解决,干干净净收尾。” “我跪在那儿求了他快半个钟头,最后他心软了,说是可以试试,找找关系……可这样的话,就需要钱,很多钱。” “我看这事儿有缓和的余地,我肯定愿意啊!只要能解决,不声张出去,花多少钱都行。” “杨警官看我态度很诚恳,于是答应帮忙。” “他先是找我要了八万,后来有要了六万。去年年初的时候要了十万,说正在疏通信息中心的朋友,只要把资料删除,以后事情就好办了。” “六月份的时候,他找我要了五万,说正在走派出所那边的关系,让我额外准备十一万,要分头塞给不同的人。” “上个月,他又找到我,说是局里对以前的案子进行复核,有人发现残余的资料。让我给他二十万,一次性搞定。” 虎平涛一直在摇头:“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还真信啊?” 张亚光哭丧着脸:“我必须相信啊!人家连拘留通知书都拿出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虎平涛问:“那你为什么现在想到来派出所核实?” 张亚光低着头,无可奈何地说:“我实在扛不住了……我那是小本生意,一年到头赚不到几个钱。以前有点儿继续,林林总总的快被杨警官给掏空了。你说这一次要个十几万,二、三十万的也就罢了。可他偏偏零敲碎打,几个月一次,而且照这样子看来根本没有准数,这谁受得了啊!” “就算杨警官走后门帮我办事,恐怕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吧?反正公安局这边我不认识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万一他没办事儿呢?” “万一那些钱被他自己装口袋里呢?” “万一我的案子压根儿不是他说的那么严重,他只是装模作样给我看,从我这儿骗钱呢?” “万一……他是个假警察……” “反正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语气就这样被他零敲碎打的把钱从我腰包里掏空,还不如我直接来派出所说明情况。我知道你们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万一我这行为算是自首,甚至戴罪立功,那我就能减免罪责,家里人也能理解。” 听到这些话,虎平涛不禁好气又好笑:“你稀里糊涂过了几年,这回算是真的学聪明了。” 张亚光听了这话,顿时面露喜色:“照您这么说,你们派出所没有杨平这个人,他铁定是个假警察?” 虎平涛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不符合警队纪律。任何性质的罚款我们都要开单,而且必须签字盖章才能生效。你说他前前后后找你要了好几十万,而且还是私下行为……这人肯定是冒充的。” “这样吧!你提供一下这个杨平的联系方式,我们先调查,之后会跟你联系。” …… 调查结果,古渡分局没有叫做“杨平”的警察。 显而易见,这是一起冒充警察,性质恶劣的诈骗案。 虎平涛立刻安排布控,通过张亚光,把杨平约出来,当场实施抓捕。 …… 耳原路派出所,审讯室。 “杨平”被锁在钢制审讯椅上,耷拉着脑袋。 这案子是派出所负责,虎平涛和谭涛作为所里的领导,共同参与审讯。 “说吧,你的真名叫什么?”虎平涛平静地问。 “杨平”抬起头,一副认命的表情:“……我叫曹建波。” 虎平涛有些诧异,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谭涛,发现对方也用同样的目光望向自己。 一般来说,对案犯的审讯,通常会经过攻心、僵持、交代三个环节。想要撬开犯罪嫌疑人的嘴,是一门技术活儿。古时候那种犯人拒不招认,审讯官大怒,直接扔令签让衙役们上刑的场面,现在是不可能看到的。 摆事实讲道理,铁证如山,令其不得不低头,这才是审讯的真谛。 像现在这种刚一开始问话,对方就老老实实交待的情况,不能说是没有,但的确很少见。 平复了一下情绪,虎平涛试探着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 曹建波点点头:“知道。我冒充警察,骗了些钱。” 既然对方承认,接下来就好办了。虎平涛继续问:“认识张亚光吗?” “认识。” “那就说说你对他的行骗过程吧!说详细点儿,不要有任何隐瞒。” 曹建波很合作,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痛痛快快说了个清楚。 “张亚光很好色,在网络上找女人,我就选中他成为目标。” “前后两次都是我故意骗他的。” “其实张亚光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结了婚,有老婆孩子,自己还在外面乱搞。” 第四百零一节 网络和女人 虎平涛认真地说:“张亚光具体是什么样的人,这个用不着你来评判。我问你,你冒充警察,从他手里骗钱,这总该是事实吧?” 曹建波愣了一下,低着脑袋,神情有些不甘心,嘴上却老老实实承认:“……是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旳犯罪事实确凿,你自己也认了。咱们有一说一,就事论事,你骗钱在先。至于张亚光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曹建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可沉默了半分钟,他又把嘴闭上了。 虎平涛注视着他:“既然都进来了,就主动交待问题吧!我看你也不像是大奸大恶的那种人。怎么,是不是早就有预感会被我们抓住?” 曹建波点了下头,他情绪不是很高,声音很低:“其实我当初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弄点儿钱。警服是我从网上买的,警官证是花钱从外面地摊上做的。” 虎平涛皱了下眉:“这些事情放到后面再说,先说重点!你是怎么设套欺骗张亚光的?还有,你的同伙是谁?” 曹建波道:“我没有同伙,前前后后只有我一个人。” 在旁边陪审的谭涛忍不住问:“张亚光说他先后两次在网络上被陌生女子加了聊天,然后约出去见面,结果人没见着,然后你冒充警察把他抓住,各种威胁,逼他交罚款……如果没有人配合,你怎么可能知道张亚光要去哪儿?然后提前到地方儿等他?” 曹建波回答的很干脆:“其实那俩女的就是我自己。真的,没别人。” 虎平涛对此颇有了解,他注视着曹建波:“你的意思是,那是你的伪装账号?” 曹建波点点头:“以前我一直在“沫沫”上聊天。很多女的都玩那个,也喜欢在上面交朋友。感觉有点儿像企鹅软件早期的聊天室,什么人都有,而且互相加好友也很容易。不像微信号,什么“摇一摇”还是“附近的人”,很难加上去。” “我刚开始玩“沫沫”的时候,是朋友带的。说是上面有很多女的,只要随便撩拨几句就能约出来。男人嘛,约女人出来不外乎是认识一下,重点是奔着做那种事情去的。至于什么“纯洁友谊”都是假的。我有个朋友思想很单纯,他会给喜欢的女孩子写信,说是男女交往要从笔友形态开始,然后交换日记……我说他看多了日漫,脑子坏掉了。” “扯远了……我在沫沫上注册了一个账号,起初真的只是为了泡妞。尤其是中年妇女,三、四十岁的小婆娘。现在的女人跟以前不一样,很多女的结了婚就没再上班,呆在家里养孩子,靠男人养着。如果是家里有钱的那种倒也没什么,可如果家里没钱,家境普通的那种,就真正是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 “我以前认识个女的,她住在南市区。三十一岁,结婚早,孩子七岁多,上小学二年级。人以前长得很漂亮,她老公是开出租车的,就是因为看她漂亮才疯狂追求,好不容易娶到手……我先说说她老公吧!以前开出租车的确是个好职业。那时候没有网络,滴滴之类的网约车还没出现。想要弄辆车子跑出租,必须通过城里的出租车公司,托关系走人情花钱,好不容易才能弄到一块出租车牌照。那东西是真管用啊!一块车牌至少值二十万。只要弄到手,就算自己不开,直接承包出去,躺着就能收钱。” “就说咱们省城吧!以前才几百辆出租车,早些时候开出租的司机都赚肥了。一个月下来收入上万啊!这还是早些年的上万,现在的一万块钱根本没法比。就一辆薄荷绿的桑塔纳出租车,价值远远超过奔驰、宝马、奥迪。” “后来网络出来了,网约车也多了。对传统出租车行业造成冲击,大伙儿都不站在路边挥手打车了,都是直接在手机上操作。出租车司机的收入一下子狂掉,可就算他们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老老实实面对现实,加入网约车行列,跟着时代潮流吃饭。” “我说的住南市区那女的家里就是这种情况。他男人以前赚的多,每个月直接扔给她五千块做家用,她也乐得轻省,就把工作辞了,安心在家照看孩子。后来通货膨胀,五千块只够家里日常开销,买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她没办法,就找她男人要钱,可她男人赚的也不多,她又常年在家养成了懒散的性子。平时早晚的时候孩子在家,她也没有别的心思。可等到孩子上学以后,她一个无聊,就有了别的想法。” “我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她的。中午没事儿时候约出来去KTV唱歌。一来二去就熟了,后来发展到我们一起去外面开房,只要给钱,她就愿意脱衣服。第一次的时候她有些不情愿,后来约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她说她不是专门做这种事,只是闲着无聊,正好大家也是认识的朋友,所以就当做玩儿……我觉得那女的就是想要靠这个赚钱。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就她那点儿能力,出去很难找到工作。她老公只会开出租车。要是她自己再不找条生路,再过几年,日子只会更难。” “还有一个,以前纺织厂的女工。早年的时候纺织厂破产,所有人一夜之间下岗。纺织厂规模还是挺大的,职工总数加起来有好几万人。机器拆了运走,留下厂房,还有一大片棚户区和平房是职工宿舍。大部分职工都是女的,那时候纺织厂附近就开了好几家舞厅。每天下午和晚上营业的那种“摸摸舞厅”,十块钱一张门票,进去以后自己联络感情。” “这都是以前的旧事。咱们国家发展还是挺快的,政府对困难人群的帮扶力度也不断加强。那个……我虽然冒充警察行骗,可这些事情莪都有感受,也亲眼见过很多得到好处的人。” “还是说纺织女工。摸摸舞厅盛行的那会儿,她们很多人都还年轻。后来全面整治社会,舞厅大部分被取缔,她们没办法靠那个继续生活,只好各自找门路。可是在城郊和位置偏远的地方,仍然还有类似的黑舞厅。每天在那里面讨生活的女人都上了年纪,年轻点儿的四十左右,甚至还有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现在网上的漂亮女人很多。十五、六岁不上学,一心一意做网红的更多。看照片,看视频,她们是真的很漂亮。尼玛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身边有哪个女的长成那种模样。那身段,那脸蛋……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都是开了美颜。那个……又扯远了,我的意思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虽然也在“沫沫”上注册账号,可她们只是为了吸粉。除非是遇到有钱有型的男人,她们不会轻易被约出来,更不会搭理男人们的日常搭讪。” “总的来说,因为以前玩的多,经历的多,在这方面我还是挺有经验的。所以我在“沫沫”上弄了两个号:一个是正常的男号,一个是备用的女号。” “南市区那女的,就是她老公开出租车的那个,以前她跟我关系挺好,每次出来玩她都放得开。那时候我买了一个数码照相机,随时带在身上,就顺带着给她拍了很多照片。后来……” “你先等会儿。”听到这里,虎平涛将其打断,不解地问:“以前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的时候,很多人拍照片都是用数码相机,这我是知道的。可那时候的数码相机不便宜,一台就得好几千块。当时的几千块跟现在也不是一个概念。曹建波,你家里的经济情况只能算是一般,你父母也没什么收入。照这么说,难道你在摄影方面有特殊爱好?” 曹建波摇摇头,自嘲地说:“电视台有个民生栏目,开办时间很长,都几十年了。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栏目很热火,就是关注街头巷尾,城市里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当时电视台发布消息,收集各方面的新闻素材,让广大市民踊跃参加。主要以新闻稿件和照片的形式参与。同时还可以拨打电话,让记者带着摄影师实地采访。”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事儿我有印象。好像一条新闻只要被采纳,爆料人就可以得到五十至一千不等的奖金。” 曹建波道:“是的。我那段时间没有工作,也不愿意朝八晚六的上班。我觉得每天在城里到处逛,肯定能找到一、两条有热点的新闻。就算拿不到一千块的最高奖,五十块钱的应该没问题。聚少成多,一个月下肯定能弄到几千块钱。所以就狠狠心买了一台数码相机,开始学着跑新闻。” 虎平涛冷笑着发出讽刺:“结果你新闻没跑成,却拍了很多带颜色的照片?” 曹建波没有否认:“起初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好玩,就把那女的照片放在我“沫沫”的女账号资料里面。后来我发现,每天给那个账号发信息的男人实在太多了。最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收到上千条信息。” “内容很简单,都是你好,你真漂亮,出来玩吗,能认识你吗,我们交个朋友吧之类的。” “有些信息很直接:出来做,出来跟哥哥玩,多少钱,一次多少……” “有时候还会收到女人发来消息:我很寂寞,你寂寞吗?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很面善,交个朋友吧……” 谭涛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对网络有所了解,却对这方面涉猎不深。于是惊讶地问:“你确定你没看错,后面那些消息是女人发过来的?” 曹建波点点头,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年头,寂寞的女人多啊!”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曹建波道:“那时候我没想过要骗人……嗯,我的意思是,没往骗钱的那方面去想。我只是觉得好玩,就用女号给那些联络我的女人发消息,回复说可以见面,可以交友。” “我前前后后约了二十多个女的出来见面。老、中、青都有,她们见了我是男的,都骂我是骗子。有好几个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转身就翻脸走人。反正我看出来了,那都是喜欢女人的女人。” “其他的虽然没翻脸,可对我也没有好脸色。然后我约着她们在附近的茶馆或者咖啡馆去坐坐。真没别的意思,只是聊天。这方面我还是挺有经验的,寂寞的女人有各种原因,但只要身边有人愿意听她们说话,她们都会在简单交流之后解开防备。” 虎平涛冷笑道:“你交朋友的目的并不单纯。” 曹建波坦言:“我中专毕业就出来讨生活,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份工作,没有一份能干得长久。反正我也看开了,只要有足够的精力到处跑,一个月下来杂七杂八也能有个几千块钱的收入。反正来源挺杂的,之前说过的电视台民生栏目爆料人只是其中之一,平时我还帮着朋友做各种杂事,还在两家广告公司做业务。” “我结过婚,也有孩子。我老婆是典型的家庭妇女,在家里带孩子的那种。反正她每天在家里做好饭等我回去吃,我不回去她也没什么意见。时间长了,我腻她也腻。与其每天回家看她那张从早上起来就没花过妆的臭脸,不如在外面多认识些人,找几个我自己喜欢的。” “像我之前说过的住在南市区的那女人,都是想躺着赚钱。做那种事情对她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她跟我玩过以后,托我帮她介绍几个客人。只要给钱,她什么都不挑。” “类似的女人太多了。我在聊天网站上就认识好几十个。当然如果刚认识就跟她们说这些,人家肯定会搭理,甚至翻脸不认人。” “可实际上,内心都是闷骚的。” 第四百零二节 我也是受害者 “我这话还真没乱说。现在这社会,谁都不单纯。我是想把她们组织起来,做点儿事情。”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谭涛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 “组织起来,做点儿事情?”虎平涛咀嚼着这句话,疑惑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建波有些扭捏:“说实话, 我自己也没想好。只是觉得既然她们有共同的需求,那么我就有机会成为组织者。就像麻花藤,当年企鹅软件就是因为大伙儿需要一个网络上的聊天平台,所以他发了。还有马芸,那张脸长得整一个歪瓜劣枣,换个身份根本没人理。可人家偏偏就发达了……为什么?就因为他搞出了套保, 现在大家都在网上购物, 必须给他钱。” “我也想搞个类似的项目,只是暂时还在酝酿。” “女人嘛……大家都清楚的。组织起来搞事情……嗨, 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话他说得一本正经,谭涛却听着哭笑不得:“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有志青年,怎么就堕落到靠着女人吃饭?冒充警察骗钱这地步?” 曹建波叹了口气:“其实最初我没想过要干这个。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 “四年前,我因为钱的事情跟老婆吵了一架,就从家里出来,去附近的网吧打游戏。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了,我电脑上开着企鹅号,有个女的主动加我,聊了几句感觉还行。那时候我没留意,再加上我自己在女人方面还是挺有经验的,于是就约着她出来玩。她说住的远,让我过去接她。我没多想就答应了,按照她说的地址打车过去。等到了地方,人没见着,却遇上两个自称是警察的家伙。” “那俩混蛋自称是便衣,但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冒充的……实在太不专业了, 骗人也要讲点儿技巧才行。当时他们嘴里喷着酒气,还拿着枪……” 虎平涛顿时眯起眼睛问:“什么样的枪?” 国内禁枪,这问题很严重。 曹建波连忙解释:“那是玩具枪,一把仿真的“老五四”。尼玛的,冒充警察也得事先做做功课啊!不就是在网络上找个女人而已,又不是刑事案件,这种情况怎么可能用枪?” 谭涛问:“既然你看出了端倪,后来是怎么做的?” 曹建波叹道:“我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老老实实花钱买平安。他们有两个人,我只是一个。双拳难敌四手,打起来也是我吃亏。而且这种在外面设套的人很黑,如果不照他们说的给钱,还大声嚷嚷他们是假警察,惹怒了他们,下手就很黑了。就算不把你打成脑震荡,至少也是半身不遂。” “离开以后,我心里火啊!这才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我这才发现自己在女人方面所谓的经验,到头来就是个屁。所以从那天以后,我对女人的兴趣也没有以前那么大。老祖宗那句话说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我还是离远点儿好。” “但我整天闲的无聊,总得找点儿事情做。于是朋友就约着我打麻将。我连续打了半年多,输多赢少。平时跟朋友一块儿吃饭喝酒,轮流买单。我那点儿收入根本不够开销,没法找钱,我又想着打牌总有输赢,我不可能运气背到就这样一直输下去,肯定有赢的时候,所以……我找人借了高利贷。” “这人倒霉就真的是喝凉水都塞牙。我还是一直输,钱还不出来,人家天天找我要债。我被逼的实在买办法,这才想到冒充警察骗人的法子。” “因为我有过同样的经历,我知道一旦进套的人肯定不敢声张。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谁也不愿意惹麻烦,宁愿破财消灾。” “以前我在广告公司跑业务,经常跟客户接触,捡到过两张身份证。我之所以用“杨平”这个名字,就是其中一张身份证是杨平的。我用这个在外面办了一张假的警官证。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因为不是我的身份证,就算暴露了,你们警察也找不到我。” “在网络上什么都能买,包括警察制服、手铐、自卫棍什么的。既然要做,就做全套。警号警徽都配齐了,我还搞了一些你们派出所常用的空白信笺。” “接下来,我在聊天平台上重新注册了一个女性账号。三十二岁,照片还是用以前南市区那女的,个人资料爱好乱编,什么喜欢旅游交友看电影,总之就是看起来很好说话,很容易交流的那种。” “很多男的都会给这个账号发信息,我顺着一个一个挑拣。之所以选中张亚光,是因为那天晚上很凑巧。他网名叫“寂寞的富豪”,我看了时间,他是当天晚上刚注册的新用户。我自己就是男人,我很清楚像张亚光这种男的就喜欢装逼。口袋里有几个钱,想要在网络上寻求刺激。” “注册时间很重要。如果是白天,那么可以放长线钓大鱼,好好聊聊以后再上手。可如果是晚上,尤其还是夜里十一点多,都大半夜了,这种时候不是在外面玩,就是呆在家里睡觉,正常人谁会在那种时候上聊天网站注册啊?” “这种人心里肯定有想法,不是同性1恋,就是想着搞外遇。” “而且他那名字一看就有问题————寂寞的富豪,你怎么不说我爹是王见林?我是他儿子王启年?” “这是最好的目标啊!于是我主动加他,模仿女性的说话口气跟他聊天。张亚光这人很蠢,一聊就上钩,两三句话就把家底交待得清清楚楚,连他老婆叫什么名字,孩子在哪个学校上学,一年赚多少钱,全都当做炫耀资本说了出来。” “于是我绕着法子让他主动约我,又说太晚了不去外面,让他来我家里。女人嘛,大家都知道的。大半夜的让陌生男人来家里,难道真是学电视剧里的桥段,单纯搞友谊下飞行棋?” “然后我换上警服,提前去约好的地方等着他,张亚光来了以后我一把将他抓住,他被吓了个半死,我刚提了一下罚款,他拼命点头说愿意。” “那是我第一次作案,我心里也没底。因为潜意识觉得其他人经济情况可能跟我差不多吧!就没敢多要,只说是罚款两千。没想到张亚光连问都不问,也没讨价还价,直接拿出手机扫码转账。” “那天我放他走了,第二天打麻将手气贼好,赢了一千多。我觉得这事儿可以搞,而且来钱快。但我心里还是有谱的,知道不能过于频繁。毕竟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走夜道多了肯定遇见鬼。偶尔一、两次还行,见好就收吧!” “我的高利贷一直还不上,后来打麻将又一直输,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又打起张亚光的的主意。” “这次,我找他要了八千块。” “再后来,是两万。” “张亚光这人真的很笨,典型的没脑子。要换了是我,随便想想都知道有问题。就算是钓鱼执法,谁会大半夜的守在单元楼外面?而且他自己在网上注册账号,上传了头像照片,就他那长相,要不是为了钱,哪个女的会主动加了聊?他自己心里没点儿笔数?” “所以后来我觉得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就说局里找到了案底,要严查。我找了一间旧房子,在门上贴了“临时办案点”的打印纸,把他带过去。随便一说,张亚光被吓坏了,我说多少就是多少,反正他愿意给钱就行。”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这行为太恶劣了。之前三万,后来累计到几十万。你怎么就断定张亚光会老老实实给钱?” 曹建波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回答:“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前两次得手以后就做了。可那些催款的人实在太凶,我必须尽快找钱把账抹平。我也知道三万块跟三十万之间区别很大。兔子被逼急了都要咬人,何况我还是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老爷们儿。” “我偷偷跟过张亚光几次,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他的店开在什么位置。我跟踪过他老婆,那女的平时主要是送孩子上学,平时外出很少逛街,大多是在住处附近的一个茶室打麻将。张亚光那个店的生意还行,我估摸了一下,一个月大概能有好几万的利润。所以我以补交罚款和找人走后门帮他摆平那事儿的时候,才决定找他要那么多。” 虎平涛注视着他,冷冷地说:“你很狡猾。到了现在还不老实。” 曹建波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摇头否认,一个劲儿地喊冤:“警官,我没撒谎啊!我一直在交待问题。” 虎平涛目光冷肃:“无论手法还是行骗技巧,这一切都太熟练了。你显然不是第一次作案,张亚光也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说吧,除了他,还有谁?” 曹建波满面震惊,嘴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去一个鸭蛋。 他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谭涛在旁边看着感觉有些好笑:“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白拿工资不干活?” 他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这是我们所长,接连十五年被评为省市两级优秀工作者,公安部多次嘉奖的先进人物,一级英模。去过人民大会堂,被国家领导多次接见,还跟毛主席握过手。呵呵,对付你这么个小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话当然是在吹牛逼。但作为配合审讯的攻心手段,的确收到了效果。 曹建波被虎平涛的这一连串“荣誉头衔”砸晕了脑袋,心中涌起强烈的畏惧,也不敢继续隐瞒。 “您说得没错,张亚光只是第一个。我后来之一年多没找他,是因为另外还有一个人,我从他身上弄到了钱。” “他叫陈崇岳,住在西和小区。” “我用同样的方法,也是在网络聊天平台上以女号主动加他,然后约出来线下见面,我冒充警察抓住他。” “陈崇岳比较好骗,我从他身上前前后后弄了七十多万。” 尽管内心充满了惊讶,虎平涛仍然保持着外表上的镇定:“这两边加起来,总金额已经超过上百万了。这么多钱,你都是怎么花的?” 曹建波低着头:“有三十多万用来还高利贷,其余的打牌打麻将输掉了。我给了我老婆十万块钱,说是单位上发的奖金……我毕竟有孩子,家里也需要照顾。” …… 案情基本明了,曹建波看过笔录,确认没有问题,签字画押。 虎平涛和谭涛两人离开审讯室,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在房间里憋久了,必须出来抽支烟提提神。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谭涛,颇有些感慨,半开王小弟说:“一百多万啊,这家伙居然两年时间就挥霍一空。这要换了是我们,回到家里还不被老婆活活打死?” 谭涛拿出打火机,分别给虎平涛和自己点上:“不是自己辛辛苦苦挣回来的,肯定不当回事儿啊!” 虎平涛吸了口烟:“不过话又说回来,曹建波这个人虽然可恶,但张亚光和陈崇岳也不能说是无辜。要不是他们自己想要搞女人,也不会主动往陷阱里跳。” 谭涛笑了一下,认真地说:“派出所杂事儿多,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像这种涉案金额超过上百万的可不多见。头儿,你是不是该找上面好好谈谈,给所里的弟兄们争取点儿荣誉,或者福利?”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觉得时候找局领导谈谈咱们派出所的下一步工作设想。” 谭涛怔了一下,疑惑地问:“工作设想?” 他有些奇怪,因为如果是正常情况,应该用“计划”这个词,而不是“设想”。 虎平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谭涛的肩膀,笑道:“我给上面递交了一份工作计划书,应该很快就有答复了。” 第四百零三节 明星派出所 谭涛没来由的感觉一阵兴奋。跟虎平涛一起搭伙上班,他很清楚这人强大的综合实力,以及人脉。 “照这么说,所里以后的福利这块儿,头儿你心里都有数了?”嘴上开着玩笑,谭涛脸上笑开了花。 虎平涛没有张口答应下来。他含含糊糊地说:“先等等,这得看上面领导的意思。” …… 翌日, 省厅。 熊杰走进冉红军办公室的时候,后者正好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药,撕开包装,从药版上抠出两片,用温水冲服。 都是熟人,不需要客套和讲究。熊杰拉开椅子在冉红军对面坐下, 关切地问:“冉厅, 您这是怎么了?” 冉红军放下水杯,淡淡地笑着说:“糖尿病……这人上了年纪, 就不得不服老。以前马拉松我能一口气跑完全程,可是从前年开始只能跑半程。身体越来越差了,今年看来这点儿距离还得降,说不定只能按照咱们的内部标准,能通过年度体能考核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随即看了一眼熊杰拿在手上的文件袋:“说吧,什么事儿?” 熊杰连忙从袋子里拿出一份卷宗:“是关于虎平涛那小子的人事调动问题。” 冉红军有些疑惑:“虎平涛?人事调动?我记得他现在好像是在耳原路派出所当所长,怎么你忽然提起这个?他想往哪儿调?” 熊杰笑着提醒道:“冉厅您这是贵人多忘事啊!虎平涛之前在西洛边检站当站长,后来被国外治安军的人认出来。为了保护他,我们才把他调回来担任派出所长。当时您就说过,这是个过渡性的职位,虎平涛能力很强,缉毒、刑侦队、经侦好几个部门都争着要他。” 冉红军抬手轻轻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你看我这脑子,当初答应过的事情,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要不是你今天这么一说,我还真给忘了。是有这么回事儿, 我答应过让他在下面干一年所长,然后就去分局担任刑侦队长, 然后再调去市局。” 熊杰点头道:“王雄杰早就该往上提拔了,就是等着冉厅您这儿发话呢!他一直很看好虎平涛,说是他必须守着分局刑侦队长的位置。除了小虎,别的谁来也不让。” 冉红军笑着挥了下手:“你通知王雄杰赶快办理相关手续吧!组织部那边年初的时候就找他谈过话,接下来就是走程序。虎平涛那边不用急,这事儿怪我……这样,等会儿你去一下厅里的人事处,跟骆处长说一声。” 熊杰笑道:“对虎平涛肯定是要提拔的。可我有个建议,想跟冉厅您好好谈谈。” 冉红军有些疑惑:“你有什么想法?” 熊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材料,摆在办公桌上:“这是古渡分局去年和今年的半年工作报表。虎平涛从去年担任耳原路派出所长以来,辖区内的案件破获率和各种民间纠纷解决率提升进度非常明显。尤其是去年的辖区年度报表,各方面数据提升非常大。” 冉红军翻开文件,细细看着,眼里全是欣赏的目光:“这小子干得很不错嘛!” “岂止是不错,耳原路派出所去年在分局比分排名是这个。”熊杰翘起了大拇指,认真地说:“区上、街道,还有下面的社区,提起派出所的虎所长,没有不说好的。” “咱们分局评比除了内部排名,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社情民意的综合反馈。正分最高两百,最低的还有负分,这个分数由所在社区来给。换句话说,如果平时与社区联系不多,人家根本不会理你。南苑派出所就是最好的例子,那边的所长也是去年刚换的,他平时忙工作,从不搭理社区提出的要求。结果去年年底评分,社区给他打了个零蛋,也就是最普通的基础分。” “没有加分项,哪怕成绩再好也只能排第二。” 冉红军看着报表频频点头:“都说军警一家,其实警民才是一家。基层警务系统想要做出点儿成绩,就必须依靠街道办和社区,离开老百姓什么都干不成。同样的,社区想要维持一方治安,也得依靠咱们……对了,我记得这个打分标准以前没有啊!古渡分局怎么会想到搞出这套标准?” 熊杰微微一笑:“这是虎平涛的建议。分局专门为此开会讨论过,觉得适用性很强,就尝试着用了看看。” 冉红军为人精明,被熊杰这么一说,他大体上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于是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一边,笑道:“对于虎平涛的任用,你似乎另有想法?” 熊杰笑着说:“冉厅,这对局势方面的看法和认识,您肯定是比我强。去年开政协会,上面要求各地方狠抓经济建设,维护民众权益。经济发展的前提是什么?当然是社会稳定,人民生活幸福。无论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安全保障是第一要务。国家安全对外靠军队,对内就靠咱们警察。” “我以前在古渡区公安分局,所以对那块地方是很有感情的。我现在虽然在市里担任职务,可对以前的老单位,老辖区都有关注。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何况如果古渡区警务排名能领跑全市,乃至全省的话,我脸上也有光啊!” 冉红军听懂了熊杰话里的潜台词,笑着问:“你想让虎平涛继续担任派出所长?” 熊杰解释:“反正他都干了一年多了,索性让他干满四年,刚好一届任期。以后往上提拔,这份履历谁也挑不出毛病。” “另外我也有自己的考虑。虎平涛这小子能力很强,各方面的人脉都有。就说关口村吧!拆迁一直是老大难问题。可他倒好,刚从西洛回来没多久,港城那边的郭氏集团,还有咱们省里的北通集团,联手拿下了这个因为缺少资金陷入停滞的房地产项目。现在关口村的村民得到赔偿,整体拆迁,民情隐患得到解决。区上、市里,还有省里也得到实惠。要换了是其他人,顶多就是干好派出所长的正常工作,谁会想到这方面啊?” “虎平涛得了好处可不是他一个人独享。郭氏集团和北通集团联合开发关口村,因为是虎平涛从中牵线,他还帮了郭氏集团一个大忙,所以两边商量好了,每年从楼盘收益里分给耳原路派出所五十万块钱。这是……” 听到这里,冉红军连忙打断熊杰的话,惊讶地问:“每年五十万?这笔钱没有走公账?” 熊杰道:“如果是走公账的话,只能算是给两家企业给咱们公安系统的钱。要么捐赠,要么赞助。可是冉厅您想想,这么大的一个公安厅,或者市局,区区五十万能做什么?分到个人头上连塞牙缝都不够。再说了,无缘无故的,两家企业凭什么要给咱们这笔钱?” “所以人家一开始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直接走赞助的路子,指明了这笔钱就给耳原路派出所。理由也很充分————关口村就在派出所辖区,警民合作,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冉红军听得直接皱眉:“……这好像不太符合规矩。” 熊杰解释:“虎平涛拿了这钱没装他自己口袋。主要是用于改善所里的伙食,还有就是用于发放一部分的餐饮和交通补贴。冉厅您是知道的,无论省厅、市局,还是下面的基层派出所,从来就没有加班费的说法。下面的办事员经常加班,过年过节也不能休息,无论干警还是辅警都一样。轮班换班,让他们像牲口一样忙得不可开交,总得给点儿好处啊!” “上面规定各单位不能私设小金库,可话又说回来,要是没点儿实际性的奖励,大伙儿做事情就没有动力和激情……平时上班就是工作,八小时以外是自由支配时间。这话放到哪儿都没错,可咱们当警察的跟其它单位坐班的公务员、事业编人员能一样吗?一一零指挥中心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接警,老百姓出了问题就要找警察。外人看着咱们警察工资高,一个个都羡慕,可他们压根儿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辛苦。” “关于这笔钱的问题,我让虎平涛单独做了个账本,按季度交上来审核。一笔笔都很清楚,所有名目都有他的签字。其实五十万一年的加餐费真是吃不了什么。一个派出所那么多人,顶多就是每顿加两个肉菜,晚上多一顿宵夜而已。” “冉厅,您可别小看这点改变。俗话说得好,想要马儿跑,就必须给马吃草。有了精料才有力气,干起活儿来才有兴趣。您别说,虎平涛在激励士气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如果不是他上任以后想方设法提高所里人员的各方面待遇,人家根本不认他,平时的工作也安排不下去。” 冉红军笑了:“照你这么说,虎平涛之所以在派出所干得风生水起,就因为这个?” “这只是一方面。”熊杰道:“小虎为人处事还是很不错的,做事情也公平。他担任派出所长一年多,每个季度给区分局送报表的时候,总是把其他人的名字排在前面。光这一点,就很得人心。” 冉红军下意识地问:“报表排名是按照实际工作成绩产生的。换句话说,如果工作不到位,没有能力和成绩,哪怕在单位上担任领导职位,名字也上不了表格前列。类似的情况以前就有过,一些基层派出所领导把自己的名字摆在表格前面,实际上却没有拿得出手的业绩,结果……” 熊杰连忙解释:“冉厅,您说的那是极个别情况。虎平涛跟那些人完全划不上等号啊!您可以去耳原路派出所做个调研,走一走,看一看。所上的人提起小虎,个个都翘大拇指。” 冉红军表面上处变不惊,实际上心里已经相信了:“真的?” 熊杰反问:“骗您对我有什么好处?” 冉红军古板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吧!你接着说。” 熊杰道:“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虎平涛有能力,咱们就让他干满一个任期。接下来还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我们给他好好压点儿任务,多加点儿担子。” 冉红军一听就明白了:“你想把耳原路派出所打造成典型?” 熊杰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样子:“明星派出所,这个可以……不,应该是必须有。现在无论做什么都讲究品牌效应。警察也一样。如果没有一个标杆性的东西,就无法产生足够的社会效应。” “看看邻省,人家就走在咱们前面,早早就开始做交警主持的电视节目。” “沿海那边也很灵活,人家做普法宣传可不像咱们这么死板,还停留在定期做展示的阶段。前段时间网络上挺火的那个网红户籍警,就是滨海市搞出来的。他们的每期节目都很简单,就是拍短视频,以讲故事的方式与普法结合起来。效果非常好,现在粉丝量超过一百多万。” “人家的优点咱们得好好学习。咱们这边有人、有钱,厅里再给点儿政策,我就不信搞不出一个跟他们一样,甚至超过他们的明星派出所。” 冉红军被熊杰说的心里一阵热火,笑道:“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熊杰点点头:“我跟省、市两级电视台谈过了,他们也有类似的想法,做一档另类的法制宣传节目,结合民生,把咱们滇省的综合特色推出去。” “我今天过来就是跟领导您汇报,并商量这事儿。如果您批准的话,电视台那边会放一组人常驻耳原路派出所,每天跟着他们跑外勤。每期节目录制好以后,先交给咱们这边的政治部审核,确定没问题才放出去。” 冉红军对此仍有疑问:“专门在派出所常驻一组人……电视台的工作应该挺多的啊!他们真能抽调足够的人手?” 熊杰压低音量:“冉厅您不知道,现在电视台的日子难过啊!” 第四百零四节 老鼠屎 冉红军奇怪地问:“这话从何说起?” 熊杰反问:“冉厅,您多久没看电视了?” 冉红军被问得有些懵懂,想了几秒钟才慢慢地说:“……是有段时间没看了。我家里的电视机……哦,不是,电视前年就被我儿子卖了,换成挂在墙上的那种大屏幕,配套的是一个机顶盒。” 熊杰道:“打开机顶盒首先出来的是广告, 然后是电视电影各种选择。这么说吧,每年几百块的电视费根本没意思。我从前年开始就没交了。直接把电脑连上,想看什么都有,何必花那个钱。” 冉红军恍然大悟:“所以大家都不看电视了?” 熊杰道:“因为看电视没意思。平时我就拣着喜欢的看,再说现在的很多节目都不怎么样。年轻人不喜欢,我这个年龄段的也不喜欢,可电视台总得生存下去, 他们也是被逼着改头换面,适应市场, 所以就走民生栏目的路线。毕竟是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虽说是鸡毛蒜皮,可人都有围观的从众心理。看着这类节目,发表各自观点……电视台就是靠着上面拨款,加上相关的一些业务,勉强维持。” “派出所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案子,电视台缺的就是这方面素材。可派出所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得有批文,有些案子还涉及机密不能公开。” “我觉得有些条条框框咱们不用执行的很死板。老百姓为什么怕警察?因为警察给他们的印象很严肃。我们必须放开一个口子,要加强对外宣传,做到真正的警民一家。” 冉红军微微点头:“你这个建议不错。可问题是……涉密这块该怎么解决?” 熊杰笑道:“所以我选择耳原路派出所作为试点。” 冉红军问:“就因为虎平涛在那边当所长?” 熊杰点点头:“他受过训,执行过好几次任务。无论对政策的理解,还是具体执行能力,他都做的很到位。我相信虎平涛会做的很好。对他来说,这是个挑战,也是个机会。” 冉红军仍有些迟疑:“话虽如此, 可虎平涛的个人待遇怎么解决?他现在是一级警司, 再有几个月就该升三督了。还有, 他现在的职级也该往上提一下。以前在西洛边检站的时候,他就是副科……让一个正科级别的警官长期担任派出所长,无论怎么看都不合适。” 熊杰对此早有考虑:“该升就升,该提就提,两者之间没有冲突。办事用人,不拘一格。高职下配的例子很多,总之我的意见就那样,让虎平涛继续担任耳原路派出所长,打造一个专属于我们的明星派出所。同时加大宣传力度,接下来的很多工作都容易开展。” 冉红军思考了很久,缓缓点了下头:“这样吧!下午我召集各部门开个会,集体讨论一下。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就照你说的办。” …… 星期一下午,虎平涛接到熊杰的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聊了近半个钟头。虎平涛对工作安排没有意见,只是觉得电视台的人入驻派出所有些麻烦。 “熊局,所里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忙起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我这儿已经够乱的了,您还给我压人进来,这不是成心添乱嘛!”虎平涛在电话里抱怨。 熊杰笑着说:“你小子跟我叫苦有意思吗?这是厅里的决定,有意见可以提,但必须坚决服从。” 虎平涛很精明:“得了吧!冉厅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咱们打个赌,就一顿饭吧!这事儿肯定是熊局您的主意。冉厅是个保守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搞出明星派出所这种项目。” 熊杰在电话那端一阵惊讶,嘴上却不认输:“哼!那你就猜错了,这事儿还真是冉厅的意思。” 反正冉红军不在现场,他是最好的背黑锅人选。 虎平涛半信半疑:“……不会吧!” 熊杰口气强硬:“要不你现在给冉厅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虎平涛语气软了:“我还忙着呢!手上一大堆事情,没那个闲工夫。” 熊杰阴谋得逞,笑了:“好好准备一下,电视台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他们明天就入驻派出所。我可是有好事儿都想着你,你就别抱怨了。” 虎平涛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好事儿,麻烦还差不多。” 熊杰笑道:“电视台这次派了个女主持人跟进驻所,人长得很漂亮,你小子有福了。” …… 第二天中午,虎平涛看到了张娟。 “我猜着来的人肯定是你。”虎平涛的开场白毫无营养。 张娟笑着说:“怎么,你对我有意见?还是非常期待我的到来?” 虎平涛恶意满满地说:“为了欢迎你们的到来,食堂今天晚上加菜。” 张娟不明就里,笑道:“虎所长您太客气了。” 虎平涛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炒白菜、炒苦菜、炒萝卜、炒黄瓜、炒茄子、炒洋葱,六个菜,应该够吃了。” 张娟总算明白了:“喂,你这就过分了啊!减肥食谱也没你这么清淡的。” 正开着玩笑,电话响了。 虎平涛接起,是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 接听完,他对张娟挥了下手:“西区商业街那边有案子。带上你们的设备,跟着我们一块儿出警吧!” …… 西区商业街是去年年底建起来的。说起来,也是城市扩大化的产物。旁边就是地铁站,虽然距离正式完工投入使用还有近半年时间,但周边的住宅小区早已林立,人流量还不错,也由此催生了各种商铺。 “老兵火锅店”虎平涛是知道的。店主叫秦永斌,是一个从部队转业的汽车兵。他用转业费在商业街北段盘下一间铺面。火锅味道不错,麻辣香鲜,主打菜是牛蛙和鸡。大众口味,大众消费。 赶到现场的时候,火锅店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人。 虎平涛带着王贵和张娟分开人群走进去,只见秦永斌站在场子正中,与五个女人对峙。 这些女人都上了年纪。乍一看,平均年轻至少超过五十。穿着打扮普通,身材更是统一化,都是肥肥短短的那种。 谭涛以前带着虎平涛来这里吃过饭,店主认识虎平涛,只是平时没什么交集,不打交道。现在看见他过来,秦永斌顿时变得神情激动,张口欲言。 虎平涛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拿出笔录本,按照程序问过涉事双方的名字,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问:“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谁先说?” 一个看似为首,穿白色蕾丝衬衫的中年妇女连忙站出来,抢着说:“这是家黑店,老板是个烂良心的。你看看,我都录下来了。” 说着,她滑开手机页面,递到虎平涛面前,放出一段视频。 画面主体是火锅,菜品有牛蛙、豆腐皮、胡萝卜、青笋……锅里的菜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都是汤汁。桌上摆放着用过的碗筷,还有几瓶已经开口的啤酒。 视频画面非常稳定,估计当时拍摄的时候是双手托着。环境音很嘈杂,有好几个人在骂,其中一个叫嚣的声音尤为刺耳。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你们也太黑了,这种东西都能放进火锅里端上来给我们吃,成心是想把人给弄死啊!” “把你们老板叫来,今天这事儿必须给个说法,必须赔钱!” 画面核心是摆在拍摄者掌心几颗黑乎乎的东西。颗粒状,看着就感觉莫名的恶心。 随即镜头开始摇晃,画面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餐厅服务员,以及旁边几桌围过来看热闹的客人。 视频不长,不到两分钟,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虎平涛看了一眼攥着手机的这个女人,问:“你叫田桂芬?” 刚才询问的时候,她说过叫这个名字。 田桂芬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没有继续问下去,认真地说:“我建议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这里人流量大,来来往往的。你们这么一闹,很快就会把路堵起来。到时候……” 不等他把话说完,站在田桂芬旁边的一个老女人尖声叫道:“我们哪儿也不去。这家店是黑店,菜里竟然有老鼠屎。” 她随即转向站在斜对面的秦永斌,用手指着他,破口大骂:“我要是有什么好歹,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老娘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双方之间已经交流过,秦永斌满面阴沉,他穿着混纺迷彩长裤,上身是一件黑色T恤,常年锻炼的肌肉强壮又结实,透过新剃的短发可以看见青色头皮。浑身上下散发出凶狠威猛的气势。 “我不跟你们吵。”秦永斌冷冷地说:“警察已经来了。今天这事儿必须论个清楚才行。” 他随时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抬手冲着指着自己的那个妇人肩膀上狠狠戳了两下,厉声喝道:“你要再敢指着我,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的手指头剁下来?” 虎平涛一看局势随时可能失控,连忙上前制止:“行了,你们各自都少说两句。” 他先转向妇人们那一方,对田桂芬道:“让你这边的人不要乱说话,我之后会一个一个问,顺着来。” 田桂芬有些紧张,重重点了几下头,她脸上全是委屈的表情,语气也夹杂着愤怒:“今天我们几个老姐妹约着来这边逛街,顺便买衣服。看着快中午了,刚好走到这儿,看着餐厅外面摆着广告牌,上面写着干锅牛蛙九折优惠,价钱也不贵,一百一的大锅。我问过服务员,说是足够五个人吃了。” “于是我们进去以后点了个大锅,还要了些别的配菜。刚开始吃的时候谁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菜的味道也还行。可吃到最后,我们竟然从锅底下捞出好几颗老鼠屎。” 说着,她再次点开手机视频,将拍下来的那些异物画面定格,递给虎平涛:“喏,就是这个。” 虎平涛仔细端详片刻,确认那些和黑乎乎的东西的确是老鼠屎。 他将手机还给田桂芬,劝道:“你们还是换个地方谈吧!” 毕竟秦永斌是谭涛的朋友。暂且不论双方之间的纠纷,以及老鼠屎的真假,虎平涛心情倾向就偏朝秦永斌这边。换个地方谈,并非想要故意帮着秦永斌,而是觉得这事儿对火锅店影响很大,一旦闹开,以后的生意就不好说了。 田桂芬对这番劝阻置若罔闻,她如占据道德制高点般发出尖叫:“我们哪儿也不去。花了那么多钱的,在火锅里吃出这么脏的东西,他必须赔钱,必须赔我们医药费!” 秦永斌没表态,他冷冷地问:“你们想要多少钱?” 田桂芬一听,顿时面露喜色。她傲慢地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每人五百,一分都不能少。” 秦永斌轻蔑地摇摇头:“你当我这里是提款机啊!上个星期来了一次,今天又来……怎么,你觉得我属于没脑子的那种人。这才几天时间啊!上次的事情我就忘记了?” 虎平涛听着他话里有话,转向秦永斌,疑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娟和摄影师在旁边全程观望,只是拍摄,没有上前掺合。电视台方面与省厅签有协议————节目摄制组可以跟从拍摄,但必须服从管理。案件处理过程以带队警官为准,未得允许,不能擅自与涉事方交谈。 秦永斌左手反叉着腰,右手指着站在正对面的田桂芬,气愤地说:“她们这帮人是惯犯了。上个星期三,也是她们在我店里吃饭。当时点的是干锅鸡,吃到最后她们把服务员叫过去,说是锅底下发现有老鼠屎,让我们赔礼道歉,还得付医药费。” 说着,秦永斌怒视着田桂芬,大声喝道:“臭婆娘,老子没乱说吧?就你们几个……尤其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坑蒙拐骗搞一次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们今天又来,是不是觉得老子好欺负?” 第四百零五节 局 话一出口,对面五个女人顿时神情骤变。 田桂芬色厉内茬地叫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又来了?合着你店里的错误硬压在我们头上?搞了半天倒打一耙,反说是我们讹诈你?” 秦永斌冷冷地说:“你们上次过来闹事,我就有怀疑了。店里后厨我每天都要检查,尤其是卫生。生熟分开,调料什么的也有专人操作。厨房里所有人每天上班都穿制服戴口罩,女儿还要用头帕把头发包起来, 就是为了防止端菜接送的时候不小心有头发掉进去。” “锅底是我亲自炒的。无论是牛油、花椒、干辣子、芝麻等原料进货,还是炒制,都是我一手负责。花椒和辣子运回来以后,我带着人一颗一颗拣干净,然后用筛子过一遍,里面不可能有杂物, 就连小点儿的花椒梗都会筛掉,根本不可能有小石子或者老鼠屎之类的东西。” “我每次炒一批底料,分好以后冷冻,用塑料布裹起来放冰箱里。需要用的时候就拿一包出来分切。我店里后厨那么大的一个冰箱,别说是老鼠了,人躺进去一晚上都得变成冰棍。” 秦永斌正在气头上,说话也变的凶狠且带着怒意。他冲着田桂芬骂道:“走,我带你去厨房,老子直接把你塞进冰箱。我倒要看看你在里面冻着,还能不能撒尿拉屎?” 田桂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紧紧握住手机,仿佛那是一张能够翻转命运,具有重磅杀伤力的王牌:“你声音大就有理啊?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女人不觉得丢脸吗?” 秦永斌轻蔑地瞟了她一眼:“像你这种吃白食又骗钱的才不要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都五十老几的人了,还出来做这种事……你家里人知道吗?你朋友知道吗?” 说着,他抬手顺着对面五个女人扫了一遍:“你们之前不是想要把事情闹大吗?我打电话报警,现在电视台的记者也来了。你们要是觉得有什么委屈或者不满意的, 大可以跟警察说,可以对着镜头表演。反正这事儿肯定要上新闻,就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看看你们是什么嘴脸。” 五个妇人下意识转向摄影师, 看着正对着这边的镜头,各自都有些畏惧。 田桂芬也是豁出去了。她高举着手机,肌肉扭曲的脸上凸显狰狞:“这是我当时拍的,就是从火锅里捞出来的老鼠屎。你敢不承认?” 秦永斌心里早有算计,根本不怕这一招。他反唇相讥:“你说的就有理了?既然你用手机拍了视频当做证据,那你为什么不拍完整?只是掐头去尾的留下中间那段?”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私底下搞什么名堂。你们这帮人都是骗子,故意来讹钱的。” 说着,他也不理会气急败坏的田桂芬,转向虎平涛和张娟,认真地说:“我刚才这些话可不是乱说。两位,麻烦你们跟着我去店里看看,你们就能明白是什么状况。” 虎平涛点了下头:“那就走吧!” 一行人来到店里,跟着在前面带路的秦永斌,一直走到火锅店的西南角。 那里有一张桌子,六人座。餐桌上杯盘狼藉,残留着已经冷掉的残羹剩饭。旁边丢了一地的垃圾:筷子、餐巾纸、骨头、喝空的矿泉水瓶…… 秦永斌指着餐桌,对虎平涛解释:“她们上个星期来我店里吃饭, 坐的就是这张桌子。今天又来, 还是坐在这儿。” 虎平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田桂芬,问:“你们中午吃饭是坐在这儿吗?” 田桂芬犹豫片刻,点点头,“嗯”了一声。 虎平涛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四下张望。他观察力敏锐,思维慎密,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侧过身子,问秦永斌:“你这店里从进门的位置就装着监控摄像头,收银台的那边也有,为什么偏偏这里没装?” 秦永斌脸上露出笑意:“我想说的就是这个。监控镜头是广角的,只能按片,也就是区域性拍摄。我店里总共装了四个监控摄像头,大部分区域都在范围内,只有这边,还有斜对面的那张桌子拍不到。” “上个星期这帮女的来吃饭,也是点了个大锅,还加了十几份不同的菜,要了啤酒和饮料,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百多块钱。等服务员过去结账的时候,她们用勺子从锅里捞出几颗老鼠屎,说是从菜里吃出来的,问服务员该怎么办?” “我当时正好在楼上办公室,接到消息就赶紧下来。当时我心里没底,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开门做生意嘛,和气生财,谁也不愿意惹麻烦。于是我首先赔礼道歉,毕竟是在我店里出的事儿。后来她们提出要去医院做检查,让我给医药费。开始的时候说是每人一千,我说太多了,不可能。然后她们商量了一下,说是每人给五百。” 虎平涛皱了下眉:“你同意了?” 秦永斌颇为尴尬地点了下头:“我是真的怕麻烦。开火锅店,口碑很重要。商业街这块人来人往,她们这帮人能说会道,而且这把年纪,不要脸不要皮的,站在大门口一嚷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 “思来想去,我决定舍财免灾。五百就五百吧!反正加起来也就是两千多块钱而已。大不了辛苦点儿,好好做生意,把损失重新挣回来。”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上个星期就说火锅里吃出老鼠屎,今天又来这么一出,而且两次来你店里用餐,都是选择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死角?” 秦永斌点点头,目光转向田桂芬,张口怒道:“你们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反正脸已经撕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田桂芬也索性豁出去。她拿着手机大声喊叫:“我有证据,你必须赔钱!” 秦永斌寸步不让:“你做梦!老子花钱买元宝蜡烛烧给死人也不会给你!” “那老娘就去法院告你!”田桂芬破口大骂:“你等着,这事儿总有人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把你这火锅店砸了。” “你敢!有本事你就叫。你以为老子这边没人吗?好歹我也是副连级专业,有的是朋友!”秦永斌是真火了。 虎平涛侧身注视着田桂芬,冷冷地说:“你说话注意点儿。我这边可是全程都在记录呢?” 说着,他指了一下手持执法记录仪的王贵,继续对田桂芬道:“你威胁当事人,我已经给你记下来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不是哪边人多,哪边就有道理。我不管你是谁,只要敢说这种话,上了法庭就是证据。” “还有,今天这事儿还在调查,你在这儿起什么哄啊?我问你:为什么每次从吃饭都选这张桌子?” 田桂芬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当时餐厅里人满了,就这儿还有空桌。” “简直胡说八道!”秦永斌当即将其揭穿:“你们是十一点差二十来的。当时还不到饭点儿,很多桌子都空着。正堂里环境最好的位置你们不要,偏要跑到旮旯角里坐着。我这儿有监控,要不要调出来给大伙儿看看?” 田桂芬脸上有些发红,她毕竟是久经战阵,这些指责对她来说连挠痒痒都不算,依然仰着头,振振有词:“愿意坐哪张桌子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就喜欢这儿,哪条法律规定进店吃饭不能自己选择坐哪儿?” 秦永斌怒道:“你……” 见状,虎平涛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将其制止,随即对田桂芬认真地说:“你用手机拍的那段视频不能算是具有说服力的证据。” “还有……”他转向秦永斌,问:“那些从锅里捞出来的老鼠屎还在吗?” 秦永斌点点头:“在。” 虎平涛道:“拿出来。” 秦永斌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用餐巾纸包着,解开以后,露出四颗裹在一起的黑色粒状物。 虎平涛指着秦永斌手里的物件,问田桂芬:“这些是不是你们从火锅里捞出来的老鼠屎?” 田桂芬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同时加重了语气:“你确定?” 田桂芬有些不明就里,她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再次点头:“是的,我确定。” 虎平涛问:“你们从开始吃,到最后吃完,发现火锅里有异物,前后过了多久?” 田桂芬想了一下:“一个多钟头吧!” 虎平涛道:“时间上一定要准确,前后误差不能超过五分钟。” 田桂芬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说嚷嚷:“这我哪儿知道啊!又不是脑子有毛病,吃个饭还得记时间?” 秦永斌在旁边插话进来:“大门口那边有监控摄像头,她们点完菜以后,服务员要把单子送到吧台那边录入电脑,然后送到厨房。这一段都有录像,我现在去找下就知道具体时间。” 虎平涛点头:“行!那你先去弄视频,发在你手机上带过来。” 十多分钟后,秦永斌回来了。 打开手机,几段视频画面正如他所说,都有时间记录。 他指着一段视频,解释:“这是上菜,火锅从后厨端上来,时间是十一点零两分。” “再看这一段,这是她们的人。”说着,秦永斌抬起头,指着站在田桂芬身后的一个妇人,对虎平涛说:“看衣服和身段能确定就是她。当时她们已经吃完了,开始闹锅里有老鼠屎的事情。她来吧台这里叫服务员,然后我的人跟着过去了。时间正好是十一点五十九分。” 虎平涛仔细看完所有监控视频,又分别问了几个问题。 他打开笔录本,将这段问答记下来,然后记录递给田桂芬:“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在这下面签个字。” 田桂芬心中有些犹豫,可她看来看去都觉得一切很正常,于是按照虎平涛的要求,签字画押。 看着她签完字,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问:“你们在店里吃火锅的时候,没看见有老鼠跑到桌上吧?” 这问题很突然,田桂芬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回答:“没有啊!” 虎平涛转向秦永斌:“你从包里把那些老鼠屎拿出来,再弄个重点儿东西……那边的空酒瓶就行。你动作轻点儿,把它砸开。” “还有,砸的时候,让你的人把这段拍下来。” 所有人都不明就里。 尽管秦永斌不明白虎平涛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他断定对方不会坑自己。于是打开塑料袋,拿起空酒瓶,对准那几颗黑乎乎的老鼠屎轻轻砸了几下。 开裂,碎了,变成一堆粉末。 虎平涛指着那堆粉末,对 对田桂芬认真地说:“你看清楚,这里面是干的。” 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田桂芬还是觉得稀里糊涂,懵懂地点点头:“是啊!是干的。可是这又怎么样?” 虎平涛淡淡地说:“从你们开始吃火锅,到后来发现锅里有老鼠屎,你们的人去吧台叫服务员,前前后后将近一个小时。从火锅最底下捞出来的老鼠屎,怎么可能是干的?”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吃饭的时候没有老鼠跳到桌子上,也就说明这锅里的东西不是老鼠现吃现拉的。” “何况它还是干的,用啤酒瓶子轻轻一砸就碎。”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田桂芬:“你给我解释一下。” 田桂芬懵了。 站在旁边的四个妇人也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虎平涛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平时没事就多看看书。三国时期吴国宫廷就发生过类似的事儿。吴国国主孙亮想吃新鲜梅子,可梅子太酸,他就让人去仓库里弄点儿蜂蜜。取蜂蜜的那个人跟仓库管理员有矛盾,想要趁机陷害,就偷偷在蜜罐里扔了几颗老鼠屎。孙亮见了以后大怒,派人把仓管员抓起来。可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于是把老鼠屎砸开,发现里面是干的。” 第四百零六节 耍赖 “蜜罐里面是潮湿的,如果是保存不当出了问题,老鼠屎肯定是湿的。” “同样的道理,火锅那么高的温度,别说是煮一个钟头,就算煮进去十分钟,再干的老鼠屎都成了浆糊。你们怎么可能捞得出来?” 虎平涛注视着田桂芬:“你把这个问题给我解释一下。” 秦永斌恍然大悟,连忙顺着虎平涛的话头说:“是啊!这东西你给我的,之前问过你,你也确认了。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把话给我讲清楚。” 围观者很多,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个。 重点是手持话筒的张娟。她做主持人,很多当地人都是熟脸,一看就知道她是电视台的。还有旁边扛着机器的摄影师……总之今天这事儿无法善了。 几个妇人缩着一团,互相遮掩着不让摄像机拍到脸。田桂芬站的位置靠前,她们四个人干脆用她当挡箭牌,成竖行躲在后面。 秦永斌面色阴沉:“五百块一个人,张嘴就是两千五,你们可真敢要啊!还说什么要去法院告我……去啊!有本事就去啊!看看谁输谁赢?” 田桂芬脸色铁青,她用力咬着牙,又惊又怒。 被当面揭穿的感觉很糟糕,很丢脸! 这种事情没办法辩解,人家摆事实讲道理,证据确凿。 可谁也不是吓大的。田桂芬既然敢出来搞事骗钱,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紧紧握住手机,她在各种极端情绪支配下,对着秦永斌发出暴躁无比的叫嚣:“不管怎么样,我这段视频是真的。也的的确确实在火锅里吃出老鼠屎。既然是在你店里出的问题,你就得负责,必须给赔钱!” 秦永斌也火了,他一忍再忍,没想到这个婆娘竟然蛮不讲理:“警察都说了做这事儿跟我们店没关系,你还是死咬着要我赔钱。我看你简直是想钱想疯了。” 田桂芬自有她的一番逻辑,就是不依不饶:“既然你说没问题,那你为什么上次要赔给我们每个人五百块?哼,你就是心中有鬼,你这是家黑店!” “你胡说什么呢!”秦永斌一听“黑店”两个字就急了,差点儿抡起拳头就朝对面砸过去,最后还是冷静下来,气鼓鼓地指着田桂芬的鼻子怒声骂道:“老子开门做生意,求的是财。俗话说得好,和气生财。这店里店外的要是每天都在吵架,还做个屁的生意?” “上次我是不明白情况,看着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又都是女人,这才想着没去深究,舍财免灾。可你们倒好,吃了一次满嘴油,就想着第二次,第三次……你们把我当什么啊?自动提款机吗?” 秦永斌越说越恼火:“码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突然,他冲着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喊了一声:“小张,你去店里,把所有人都叫出来。给我一个个的看好这几个臭不要脸混饭吃的骗子。今天这事儿必须有个说法!敢骗我的钱……我要让她们一分不少的给我吐出来!” 田桂芬一听就慌了。她神色骤变,矢口否认:“谁骗你了?我……我们……我们只是来你店里吃饭而已。” 身后,一个同样惊慌的妇人急急忙忙帮腔:“是啊!我们没干什么啊!那老鼠屎是从火锅里捞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弄进去的。反正……也许……可能……哎呀,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是算了吧!” 秦永斌盯着她怒道:“算了?你们骗吃骗喝还要骗钱,轻轻松松一句“算了”就过去了?那我到你们家里搞打砸抢,最后也这么说,你愿意吗?” 田桂飞气急败坏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秦永斌冷冷地说:“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上次就你们五个,每人五百块,一分不少的给我掏出来!” 田桂飞脸色再次变化,青一阵红一阵。她心里又气又怕,更心疼钱,干脆豁出去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自己看着办吧!” 在她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尤其是喜欢占小便宜的那种,平时横行惯了,没脸没皮,做事情肆无忌惮,不动真格的,什么都不怕。 站在旁边另外那几个女的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冲着秦永斌齐嚷嚷。 “上次的事情跟今天不一样。那天真是吃出了老鼠屎,我就觉得嘴里味道不对,你必须赔钱。” “什么叫白吃白喝啊!我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来你这儿吃饭是看得起你。你算老几啊!再说今天这事儿我们也莫名其妙啊!反正火锅里的老鼠屎不是我们弄的,你怎么不找找你餐厅里的问题?” “就是,你血口喷人。” “电视台的记者在这儿,为什么不拍他光拍我们?我们才是受害者啊!” 一帮女人已经被打成残血,一下子仿佛注入能量成功满血复活。她们吵架声音很大,不怕人围观,人越多就越来劲。 秦永斌被搞得措手不及,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强大的群嘲技能究竟从何而来。 虎平涛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到场子中间,皱起眉头注视着这帮婆娘,低声喝道:“够了,你们是不是还想闹下去?” 不等对方回答,他抬手指着为首的田桂芬,淡淡地发出讥讽:“摄像师在这儿拍着呢!今天晚上这事儿就能上本地新闻。你们真能耐啊!白吃白喝不说,到头来还要讹人家。还有,刚才你们说的那些话都录下来了。等过了今天晚上,你们就成大明星了,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 “你们住哪儿?回头我把刚才录下来的这段发给你们家里人,还有村上或者居委会。出名是好事情,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你们这种行为属于故意扰乱社会治安。要不要我给你们普及一下法律知识?三千块立案,你们上次讹了人家两千五,还差五百块就能送交法院提起公诉。你们觉得人家火锅店老板好欺负是不是?吃了不够今天又来了。” “骗钱的理由还是老鼠屎,张口又是每人赔五百。前后两次加起来就是五千块……正好,已经超过三千了。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吧!这事儿咱们不私了,你们到法院跟法官说去。”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田桂芬一听就双眼发直,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另外那几个女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因为虎平涛句句话都戳在要害上。 骗吃骗喝搞诈骗,最怕的就是在镜头下曝光。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罢了,反正你我不认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谁知道谁是谁?可如果是把事情捅开,村委会,居委会,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知道自己为了区区几百块钱出来做这种事,真正是被人戳脊梁骨,笑掉大牙。 女人们面面相觑,田桂芬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大热的天,这就像一种病,在六个女人当中迅速传播,很快变成了有节奏的颤抖,然后是大幅度的身体摇晃。 她们还是心有灵犀的。 没人提议,也没人发号施令,田桂芬突然猫着腰就往人群里钻。 这一切毫无预兆,另外五个女的也跟在后面,瞬间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与灵活。仿佛一群受惊的老鼠,在短短两秒钟内各寻出路,肥胖的身体挤进看似无法容纳的人群缝隙,然后朝着不同方向狂奔,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 秦永斌傻眼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们……跑了?” 虎平涛走过来,压低声音:“不跑还能怎么样?难道一直留在这儿丢人现眼?” 秦永斌眨了眨眼睛,满脸迷糊:“警官,你刚才不是说要带她们去派出所吗?怎么……怎么这一下子就……” 虎平涛低声打断他的话,劝道:“算了,这事儿能这么处理也不错了。反正她们没从你这儿骗到钱。你自己开店,以后多留个心眼儿,最好多装几个监控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到时候就算还有人这么搞,你自己有证据,说话的时候底气也足。” 秦永斌沉默着思考片刻,缓缓点头。 …… 回派出所的路上,张娟特意搭着警用电动车,坐在虎平涛旁边。 她不解地问:“虎所长,你为什么要放过那几个女的?她们明明是骗子,白吃白喝,还败坏人家火锅店的名声,应该抓起来才对。” 虎平涛平静地回答:“如果照你说的先把人抓起来,这事儿就搞大了。到时候不好收场,还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张娟皱起眉头问:“什么问题?” 虎平涛解释:“你别看那几个女的蛮横又不讲理,可到了她们这个岁数,都是有家室的人。我之前给她们做笔录的时候,看过她们的身份证,都是本地人,住在东郊那边。” “现在城市扩大化,政府收地,以前看似位置偏远的村子都被融进来,成了城中村。无论是已经拆迁还是尚未拆迁的,都导致村里产生了一大批闲人。” “先声明啊!我不是抨击上面的政策。就整体来看,改革开放肯定是没错的,咱们国家也越来越富。老百姓口袋里有钱了,国家整体才会变好。可问题是有钱归有钱,社会整体素质跟不上,就会导致各种偏差。” “说到城中村,我举个例子,关口村。那地方离城区很近,村里人很早就没了土地……我指的是用来耕种的那种。家家户户都盖楼,少则四层,多则六层。这么多房子一家子人肯定住不完,只能用于出租。” “关口村的出租房存在时间很长了,租金也便宜。一幢三层小楼,一个月光租金就有上万块。这还是十几年前,换在如今,村民得到的就更多。” “有钱是好事,可是有相当一部分村民不思进取,从此躺平。他们拿着钱每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打麻将赌博,混日子。” “孩子成长除了来自学校方面的教育,家庭环境也很重要。你想想,每天看着父母不出去工作,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反过来要求孩子大清早的六点多起床去上学,你让孩子怎么想?他们心里会平衡吗?如果学习不好被老师点名,出于逆反期的孩子肯定觉得,你一个老师挣钱有我爸妈多吗?你算老几?” 张娟不解地打断虎平涛:“我问的是关于火锅店的事儿,你扯远了吧?” 虎平涛笑道:“耐心点儿,你听我把话说完。无论家里的房子再多,拆迁款几百上千万,那终究是有数的。就算是金山银海,也有吃完喝完的一天。就说打麻将吧!赌博的害处咱们都知道,有人觉得小赌怡情,大赌伤人。其实这种概念不适用于所有人。如果没有很强的自制能力,玩着玩着就会想赌大。然后就是十赌九输,再往下就是倾家荡产。” “人都是要脸的。在火锅店里闹事儿那几个也一样。我估计她们家里的情况就那样,否则也不会拉帮结伙为了五百块钱出来搞这种名堂。当然,我不否认她们是惯犯。因为无论操作手法还是说辞,她们事先肯定商量过,甚至还有一整套的计划。” “话虽如此,可各种细节都表明,这几个女的不是职业骗子。否则的话,她们就不会用老鼠屎行骗,而是用更难以揭穿的东西。” “比如一只被煮掉半边身子的蟑螂,或者尚未消化完全的蚂蚱、飞蛾、蚯蚓什么的都行。如果换了是我,肯定选后面这种。因为今天她们点的是干锅麻辣美蛙。牛蛙这种东西什么都吃,尤其是昆虫。在火锅里发现虫子的残留物也很正常,到时候就算有监控视频,秦永斌那个老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到头来还是只能老老实实花钱买平安。就算我们警察在场,也帮不上忙。” 张娟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感觉你站在那些女骗子那边?” 虎平涛叹了口气,解释:“我们也很难啊!” 第四百零七节 执法与民情 “我先问你个问题:按照“好”和“坏”两种标准,把世界上的人分开,你觉得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张娟沉思片刻,回答:“我觉得应该是好人多。” 虎平涛摇摇头:“这你就错了。如果单纯按照好坏区分,严格按照每个人的日常行为进行判断,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最终得出的结果是“坏人”占据人群总量的百分之七十至八十五。” 张娟很意外:“这怎么可能?” 虎平涛解释:“这是国外几个权威机构用电脑模拟得出的结论。分析过程加入了大量理论, 以及对人类日常行为的善恶评价。因为从正常的角度来看,人类潜意识当中存在着很多“恶”的成分。比如两个人都开车到某个商场,只剩下一个车位的情况下,其中一方出现谦让的可能性就极低。双方会争抢这唯一的车位,甚至从口角升级为殴打,进而扩大到行凶伤人。” “占便宜也是人类的基础行为之一。我承认,的确有拾金不昧的好人, 也有捡到万元巨款主动上交的优秀市民。可如果在这个话题上将行为群体扩大,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十万人……让他们每个人都捡到一万块钱,你觉得主动上缴的几率有多大?十个人当中能有一个吗?” 张娟依然眉头紧皱:“你把这个社会想得太坏了吧?” “绝对没有。”虎平涛解释:“我是警察,我只能以个人已经做出的行为进行判断。另外,我更看重理论数据分析的结果。人性是不能考验的。就说刚才那个捡钱的例子,我可以告诉你,十个人当中不会产生一个主动上缴者。只有当整个人群数字扩大到上千,乃至上万的时候,才会产生个位数的优秀存在,也就是俗话说的,拾金不昧的好人。” “如果把捡到钱就私自昧下这种行为视作犯罪,那全世界就算加盖十倍面积的监狱,也根本塞进不去这么多的罪犯。” 张娟一直在摇头:“我怎么感觉你说的有点儿对,又觉得你好像是忽悠我?” 虎平涛笑道:“其实我们警察的职责就理论方面来说,总共分为三类:预防犯罪、制止犯罪、解决犯罪。从字面上很好理解。就说今天这事儿吧!对于这几个女骗子,我有好几种处理方法。” “首先, 我可以传唤她们到派出所, 根据实际情况刑拘。因为两次行骗案值已经超过三千,我严格执法走程序,谁也挑不出毛病。” “其次,我可以走民事纠纷的路子,尽可能对涉事双方进行调解。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只要她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向火锅店老板赔礼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张娟眼里闪烁着灵动的目光:“最后,就是你选择的处理方式,不闻不问,任由那几个女的逃走?” 虎平涛反问:“你觉得如果我把她们抓起来,命令她们吐出上次讹诈火锅店的那两千五百块钱,可能吗?” 张娟挺不服气地争辩:“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都说隔行如隔山,看来的确是这样。我也不卖关子了,就实话实说吧!一般来说,按照具体行骗金额,对社会造成的危害也分为不同等级。像今天这种人均几百块的,属于危害程度小,尤其对象是餐饮店,几乎可以不计。” “请注意,五百块行骗金额, 这是一个分水岭。这些女人不敢多要,因为她们怕出事儿。” “还有,她们潜意识当中选择普通规模的小餐饮店,不敢去上档次的餐厅,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反过来,你再看秦永斌。他经营的火锅店从装修到门店租金,总投资大概在五十万左右。比起这些女的,他无疑算是有钱人。仇富心理一直存在,但秦永斌不属于那种钱多到能够使用自己的力量就能解决问题的富豪。所以我作为警察来处理纠纷,必须为双方做出考虑。” “如果我今天抓住那几个女的,无论将她们立案刑拘送上法庭,还是要求她们退赔上次骗走的两千五百块钱,对她们来说都无法接受。警察是国家机器,很强大,她们不敢惹。所以只能把怨气转发到秦永斌身上。千万不要小看村民,她们有着很强大的家族势力。一个人也就罢了,五个人因为共同利益联合起来,对付区区一个小火锅店老板还是很容易的。虽说现在整个社会都在普及法制,她们不至于公开打砸抢,但肯定会暗地里使坏。” “不说是每天吧!就算一个星期一次,轮流到火锅店闹事。借口不外乎是从火锅里吃出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嚷嚷食物不新鲜,有异味什么的。你说你作为一个餐饮经营者,心里会怎么想?” “反正仇怨已经结下了,人家不要你的钱,目的只想把你搞死搞垮,倾家荡产,而且所选的这些理由和做法,至少从明面上挑不出毛病。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处在秦永斌的位置,店里隔三差五来人闹一下,说食材不新鲜,说你火锅里有脏东西,周围的客人看着听着,你觉得你店里的生意还能维持下去吗?” “人家不跟你讲法律,直接耍流氓。更糟糕的是,这种搞法你还拿他没办法。走正规程序检验食材,你有时间跟他耗吗?为了证明火锅里的脏东西跟你无关,你还得费心劳心搜集证据,到头来可能只是个屁,空忙一场,甚至上次的纠纷尚未解决,新的纠纷又来了……她们有五个人,五个家庭,村里人口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好几十个。如果范围再扩大一些,加上朋友和亲戚,一、两百人也没问题。大家轮流来,你能撑多久?” 张娟脸色有些发白,她显然没想太多,只是嘴上仍不肯认输:“……我……我报警。你们警察必须维护老百姓的利益啊!” 虎平涛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们也的确会站在正义的那边。可问题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单纯分出善恶。而且有时候我们也很无奈,明知道那些人所作所为是不对的,却还是只能按照普通民事纠纷来解决,不能将其纳入触犯法律的范畴。” “如果今天我按照规矩来,立案处理,那些女人怀恨在心,秦永斌的火锅店肯定开不下去。” 张娟皱起眉头问:“如果你的推断错误,那些女人不会因此报复,那岂不是白白放过了应该接受惩罚的群体?” 虎平涛坦言:“这个问题没法试错,我只能从最符合双方利益的角度做出选择。” 张娟不解地问:“双方利益?那些女骗子有什么利益?” “她们同样也是老百姓啊!”虎平涛解释:“生活不易,不是每个人都是道德模范,所以不能以最高标准衡量个人。触犯法律的成本很高,如果立案刑拘,势必影响到她们的家人。尤其是年轻人,不能考公,以后在上学和工作方面也会受到影响,由此引发对国家、政府层面的怨恨思维。” “这些人你能说他们都是坏的吗?除了为首那五个女的,她们的家人跟这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如果她们被抓,就会影响整个家族。怨恨与愤怒是会传播的,到时候再用善恶标准对这些人进行界定,你觉得他们还能被归为“好人”的范畴吗?” 张娟呆住了。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感慨地说:“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们是骗子,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虎平涛笑着安慰她:“基层工作不好做就是因为这些方面。必须考虑周全,必须想到以后的进一步发展。今天已经把她们吓坏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来这家火锅店生事。这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个教训,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不会再出来骗人。” 张娟注视着虎平涛,眼里满是崇拜的目光:“没看出来啊!你挺厉害的。” 虎平涛爽朗地笑笑,没再说话。 …… 派出所上下对电视台的这几个人都抱有一种新鲜感。 尤其是张娟,自带明星光环,人也长得漂亮,平时说话没架子,有着很强的亲和力,搞得所里几乎所有男人没事儿的时候都围着她转。 有事的时候,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一点儿也不含糊。 晚餐的时候,张娟意外的发现,餐桌上竟然摆着葡萄。 “哟呵!你们餐标还是挺高的啊!”她端着刚打好的饭菜,在虎平涛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惊讶地说:“鱼香肉丝、清蒸臭豆腐、炒冬瓜、酸辣猪血,外加咸萝卜和白菜汤,还有水果……这一顿饭吃下来可不便宜。尤其是这葡萄,连我们平时在台里餐厅都没这待遇。” 谭涛正好从旁边过,听张娟这么一说,就抢在虎平涛前面笑着解释:“这你就不知道内情了。这都是头儿给我们弄的福利。如果换在以前,水果肯定是吃不到的。至于现在嘛……呵呵,这事儿咱们不公开,也别到处乱讲。” 张娟不解地问:“为什么?” 谭涛扒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这不是局里的正常拨款,各个派出所执行标准不一样。” 张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在体制内,很多事情不用挑明。 虎平涛端起碗,用筷子夹起豆腐,在米饭里拌了一下,带着说不出的幸福与期待感,大口往嘴里送。 臭豆腐是滇省的做法。发酵以后长毛,成块装碗,放油盐清蒸,熟了以后看各人喜好,撒上辣椒面,讲究些的还要剁上蒜蓉,然后搅拌。这道菜走的是咸鲜路子,与帝都王致和臭豆腐,芙兰火宫殿的臭干子区别很大。 嘴里的饭菜尚未咽下,挂在左肩上的通话器响了。 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发来的信息:溪西村有人报警,请尽快赶往处理。 谭涛连忙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头儿你先吃着,我去吧!” 虎平涛咽下嘴里的食物,摇摇头:“还是我去吧!你在所里看着。还有,把我的饭放柜子里,等回来以后我自己热一下就行。”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坐在旁边的张娟挥了下手:“有案子,你们去不去?” 张娟、摄影师、司机三个人面面相觑。看着手里热乎乎的可口饭菜,都有些犯难。 “……现在就去啊?”张娟期期艾艾地说:“要不等会儿吧!咱们吃快点儿,吃完就走?” 虎平涛笑道:“警情不等人,我们出警是有时间限制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规定距离内,五分钟必须到达现场。这样吧!你们不是我们的人,来去与否是你们的自由。我就问一声,不去的话,你们就接着吃。反正所里每天都有案子,晚些时候再说吧!” 他随即转身,招呼上之前轮班已经吃完的王贵,大步走出餐厅。 张娟有些意动,她问坐在旁边的摄影师和司机:“要不咱们跟着一块儿去?” 摄影师苦着脸道:“娟姐,我……我是真饿了。” 张娟笑道:“我还不是跟你一样饿着。人家虎所长忙了一个下午,现在才端起碗来……要我说咱们还是跟着一块儿去。工作要紧,吃饭简单,回来要是没吃的,晚上我请客,咱们到外面吃顿比这更好的。” 司机在旁边帮腔:“娟姐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赖账。” “瞧你说的,一顿饭而已,至于吗?”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 溪西村是动迁时间较早的城中村。七年前就完成了整村拆迁。新楼盘沿用了之前的村名,叫做“溪西小区”。 按照报警人提供的地址,虎平涛找到了十一栋五一一零二室。 刚走出电梯,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张娟抬手掩住鼻孔,皱起眉头道:“什么东西这么臭啊?” 跟在身后的摄影师也满面不悦,发着牢骚:“该不会是有人在楼道里大便吧?” 第四百零八节 要债 虎平涛也皱着眉头。 臭味分很多种,臭豆腐就是其中之一。 在警官学院的科训项目里,对臭味的分类有很多细项:蛋白质腐烂、下水道淤积、不同物质掺杂……总之很多。 现在闻到的这股臭味来源很容易判断:典型的粪便。 走过“T”字走廊,斜对面就是五零二房间,臭味也更浓了,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人要么屏住呼吸,要么捂住口鼻。 走到五零二门前, 虎平涛看到门框两边墙上有大量发黄的污渍。那是粪便涂抹之后,被清水擦抹留下痕迹。 抬手敲门,门开了,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身穿制服的虎平涛,脸上顿时惊喜且解脱的神情, 忙不迭把路让开,一个劲儿说着:“太好了, 警察来了, 你们来了就好。” 客厅不大,十几个平房的样子。 家具很简陋,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旧货。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坐在长沙发上,左腿横摆在膝盖上,神情倨傲。身后站在三个男的,都穿着黑色T恤,胳膊上有各色刺青。 在这些人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听到门响,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着,神情惶恐,目光中有期待,也有慌乱。 虎平涛走进客厅,依照程序问:“谁报的警?” 开门的老头连忙用手指了一下自己:“我……我报的。我叫王伟臣。我是本地人,户口是溪西村的。” 他的这番表现让虎平涛颇感意外,问:“你以前报过警?” 王伟臣点点头, 他满脸苦意:“报过好几次了。” 派出所每天都要处理各种案件。虎平涛去年才接手这方面的工作。以前的所长是廖秋,现在也不是所有案子都归虎平涛管,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王贵走上前, 凑到虎平涛耳边压低声音:“这户人家我有印象。今年二月份的时候,我就跟李思德来过一次。好像是借款产生的纠纷。回头去所里我查查以前的记录。” 虎平涛点了下头,视线从王伟臣身上移开,注视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看似为首的中年男子:“还有你,说说你的姓名和工作单位。” 男子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很不高兴地看着这边,视线越过虎平涛,落到站在略后位置的摄影师身上,反问:“怎么你们警察现在出警还带着摄影机?” 无论语言和态度,他都很傲慢。虎平涛注视着他,平静地重复之前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 强烈的威慑力迫使中年男子离开沙发站起来,他目光中蕴含着挑衅成分,很不情愿地说:“……我叫张一峰,是雅意租赁公司的老总。够详细了吧?” 虎平涛在笔录本上迅速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报警?” 张一峰抬手指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语速极快地抢道:“他欠了我一百多万,我今天过来要钱。他不给, 还打电话报警。” 站在旁边的王伟臣一听就急了, 连忙解释:“警察同志, 你别听他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虎平涛侧身面对老人,温和地笑了一下:“您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伟臣叹了口气:“都说家丑不外扬,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再瞒下去也没意思。” 说着,他抬手指着坐在沙发上,神情沮丧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王磊……我们家是溪西村的人,一直都是。那年赶上好时候,全村拆迁,我们家补了三套房子,回迁房。孩子他娘去的早,家里就我们爷俩,没外人。那时候孩子年龄小,又是个内向的性子,就没找女朋友。我寻思着让他在外面先找份工作,上几年班,然后再托人给他说个媳妇。” “我儿子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念书,成绩不好,中考的分数只能上中专,毕业以后就待在家里。我上了年纪,不想再出去做活计,想着分了三套房,只要好好收点儿租金,一个月下来基本生活不成问题。于是我就把其中一套过户,给了儿子,剩下两套我自己留着,平时都住在一块儿,两套房子拿出来租给别人。” “孩子总不能毕业以后一直呆在家里不上班吧!可他那学历不上不下的,工作实在是不好找。我就把家里所有的钱凑了一下,给他开了个小超市。一个月下来还是有点赚头,好好经营下去也挺不错的。攒几年钱,够他结婚就行。” “前些年,他有个初中同学找到家里,找我儿子借钱。” “他说他做生意失败,欠了一笔款子,天天被追债,求我儿子看在过去的同学情分上帮帮他。” “当时我是不愿意借的。因为我虽说有三套房子,可我手里没钱啊!超市一个月下来就几千块的利润,小本生意,我们自己都吃紧,更不要说帮别人了……可他那个同学跪下来求我,管我叫干爹,说只要帮帮他,以后赚了钱加倍还给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恩。” “我被说动了,就点了头,让我儿子看着办。” “我说的是实话,当时我们爷俩儿手上真是没钱。于是他们就商量着,我儿子同学出了个主意————让我儿子替他做担保,在外面贷三万块钱。” “他们说是去金融公司贷款,这种借钱的法子我不懂,就让他们自己弄。那个人带着我儿子去了一家公司,办了手续,他拿到钱,说了一大堆好话,真正是感恩戴德。” “后来……那个人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当初留下的电话号码是停机,地址也是假的。我儿子急得到处找以前的同学帮忙,可几乎所有人都说没有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跟他关系好的,结果人家说那就是个骗子,都被他骗过,再后来就彻底消失了。” “你想想,这钱不是我们借的啊!当初作担保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我们来还钱。因为不合规矩啊!没这么坑人的,我们简直比杨白劳还冤啊!” “可是贷款协议已经签了,白纸黑字的,还按了手印,总得认啊!” 说到这里,王伟臣抬手抹了下眼泪,指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张一峰:“当时办贷款的人就是他。那家公司是他的。” 虎平涛问:“当时的贷款协议还在吗?” 王伟臣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三万块钱,那也就罢了。我问过人,说这种情况可以向社区和法院求助。钱肯定是要还的,但可以视具体情况减免一部分。那天社区的同志带着我去了他的公司,说明情况。张一峰当时通情达理,答应减免两万,只要我们换上一万块钱就行,还不要利息。” 听到这里,虎平涛下意识地朝着沙发方向看了一眼。 他下意识觉得,这案子远没有表面上看来简单。 回过头,目光落在王伟臣身上,疑惑地问:“借三万,免了两万……你确定?” 这种事情虎平涛还是头一次听说。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表面上说是租赁公司,实际上走的却是典当赎买、民间借贷、抵押之类的路子。这些年商业不景气,整体环境不是很好,银行一方面加大催款力度,一方面也加强了贷款审核。尤其是做房地产的,想要从银行贷到款子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可日常经营总得维持,只好另寻出路,从其它方面借款。 很多高利贷纠纷就是这样产生的。其中有很多是双方私下约定,借贷利率高于国家规定的范围。等出了事,借钱的还不上,两边互相扯皮。 还有就是恶意贷款,比如耳熟能详的手机贷,各种莫名其妙的非正规小额贷款。手续费极高,利率也高得吓人。网络上经常能看到贷款两千,刨除各种费用之后,实际到手只有一千二、三,半个月后却要本息加起来还足三千多的例子。 照王伟臣说的,当初被他儿子的朋友骗了,借了三万,坐在沙发上那个叫张一峰的看他家庭困难,免了两万块钱,只要他还一万……这妥妥的是良心商人啊!双方干嘛还会起纠纷报警? 王伟臣一直在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他把儿子王磊叫到跟前,抬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当初那事儿是你一手操办的。具体的来龙去脉,还是你跟这位警官说吧!” 王磊很年轻,二十来岁,嘴唇上布满了短细的茸毛。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虎平涛的脸,仿佛他是一尊凶狠威严的魔神,目光丝毫无法与其接触。 “我……当初是我瞎了眼。那个同学……他就是个骗子。骗我帮他还账,然后人就跑了。” “我爸没乱说,为了给我开那间小超市,那时候家里的存款是真掏空了。我爸名下的两套房子租给别人,本来一个月的租金是一千三一套,可为了能尽快拿到钱把超市开起来,我爸让对方年付,还把月租金降到了一千一。” “三万块钱当时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款子。相当于超市大半年的利润。” “那同学跑了,连面都见不着,打电话不接,后来就停机了……警察同志,我真冤啊!也怪我不懂法,不知道作担保就得负责到底。后来明白了,却已经晚了。” “我真的很不甘心,凭什么要我来背上这三万块钱的债务?当时我找过派出所,还有街道办事处,得到的答复都是他们没法管,也管不了。因为借贷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笔糊涂账我是背定了。” “后来我托朋友的关系找到公司负责人,就是……” 说到这里,王磊心虚地侧过身子,朝着张一峰所在的方向偷偷指了一下,小心翼翼压低声音:“张哥当时一听是这种情况,就说这钱的确不该我来还。可事情已经发生,他开租赁公司就算自己不赚钱,但也要为下面的员工考虑,每个月都得发工资。所以想来想去,让我还一万块钱就行。” 虎平涛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借三万还一万这事儿是真的,他没骗你?” 王磊认真地点点头:“这件事情给我的触动非常大。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管他叫“张哥”,把他当做朋友。毕竟在钱的问题上是最能考验人心的。两万块,那么大的一笔款子,他说不要就不要,我觉得张哥肯定是有良心,道德感很重的那种人。” 虎平涛低头记录,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后来我和张哥成为朋友。”王磊道:“他很豪爽,经常约我出去玩。我也……” “等等!”虎平涛将其打断,抬起头,疑惑地问:“约你出去玩?具体都玩什么?” 王磊认真地说:“吃饭、唱歌、喝酒,晚上还一起吃宵夜。起初的时候主要是这些。张哥说我这个人很入他的眼缘,还给我介绍了几个女的,让我处处看,觉得合适了就先做男女朋友……总之,那时候他对我真的很关照,我和他关系特别好。” 虎平涛暗自摇头。 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别人莫名其妙的对你好,肯定是有所图。 王伟臣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上了年纪,从小到大一直呆在村里,没有见识,也没有人脉。正如他之前所说,有几套房子收点儿租金,再开个小超市赚钱,守在家里看着儿子娶媳妇过门,安安心心过好小日子,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王磊只是一个中专毕业生。虽然认识几个朋友,却都是年轻人。毫无背景,任何方面都不出彩,基本上就是他父亲王伟臣的基因遗传复刻版本。 这样的一对父子,究竟有什么可图的? 但仔细想想,王家还是挺有钱的。 溪西村的位置有点儿偏,可三套小户型回迁房加起来,总价值也超过了一百五十万。 难道王一峰图谋的是这个? 虎平涛在脑海里做了个简单预判。他对王磊道:“你接着说。” 第四百零九节 自找的 王磊回答:“张哥给我介绍的那几个女的,我不是很喜欢。主要是太妖艳,风尘气太重。那种女的跟我在一起不会长久,更不可能谈婚论嫁……总之我们就这样经常在一起聚会,大概每星期一、两次,前后加起来有两个多月吧!” 虎平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平时吃饭聚会,都是谁买单?” 王磊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每次都是张哥花钱。我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说还是轮流来吧!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每次买单都抢在我前面,要不就是订好了餐厅打电话叫我过去。” 虎平涛不置可否,问:“后来呢?” 王磊道:“有一天他约我吃中午饭。吃完以后张哥问我下午有没有空?因为出来的时候已经把店里的事情交给我爸,我就说没有别的安排。张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再约两個朋友, 一起打麻将吧?” “我说我不会。我这人从小就很少在外面逛。我爸跟我一样, 不会打牌, 麻将也不会。平时娱乐就是跟村里的老人下下象棋。然后张哥就调侃:怪不得介绍给我的那些女的都说我很呆,连麻将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 “我当时听了很不服气,说不会可以学,张哥你教我就行。我尝试着玩玩,如果上手以后觉得不错,以后我陪你打。” “于是他打电话约人,带我去他开的茶室,单独要了个房间,让我边打边学。因为那天是我第一次玩,打的小,一炮五块钱。我是初学,他们都让着我,打到晚上七点钟结束,我非但没输,反而赢了两百多块。” “张哥他们都说我运气好,我也觉得打麻将挺有意思。于是第二天我主动打电话给张哥, 又约了下午打麻将。” 虎平涛听着直摇头,一边做笔录一边说:“你这是典型的牌落生人手啊!” 这是牌友之间常说的老话。以前虎平涛在滨海那边执行任务的时候, 负责管理地下赌场。很多玩麻将的人都这么说,意思是刚开始打牌的人一般来说运气不错,就算技术不精,但总能抓到好牌。 王磊情绪明显不是很好:“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我也没想到打麻将还能赢钱。那段时间每天都在玩,都是打血战到底,五块钱一炮,我每次都能赢。少的时候七、八十块,多的时候两、三百。前后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吧!我总共赢了一千五百多。”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后来就玩大了?” 王磊有些发慌,他心中显然另有想法,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那个,也不是很大……我们,我们没有聚众赌博,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王伟臣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抓住王磊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恨铁不成钢地嚷道:“都什么时候了,人家逼债都逼到家里。自古以来,这高利贷就是不能借的。你看看白毛女, 看看杨白劳,真正是被逼的家破人亡啊!” “现在警察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该说就说,反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前后都是死。警察再怎么样也不能要伱的命吧?赌博犯法,顶多只是把你抓进去关上一段时间。可要债的这些人该怎么办?你打得过他们?还是你能拿钱出来把这事儿摆平?” 被父亲当头棒喝,王磊瞬间清醒。他面对虎平涛连连点头:“我说,我全说。” “后来张哥说老这么打没意思,五块钱一炮的赌注实在太小了。如果不是照顾我这个新手,他们至少都是打一百的。我当时一听这个注码就吓坏了,这一百块和五块钱之间区别实在太大。稍有输赢至少都在一、两万。就我这点家底,一把麻将就能输得干干净净。” “我把我的顾虑一说,张哥还是很理解的。于是他提议还是把赌注降下来,三十块一炮。这已经很给面子,仔细想想,我觉得三十块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就按照这个注码开始玩。” “那天,我赢了两千多。” “第二天我们接着打麻将,还是三十块的赌注,我赢了六百。” “第三天我赢了一千一……” 虎平涛不带感情地讽刺道:“每天都在赢,看来你运气真的很不错。照这样下去,以后超市也不用管了,每天只要打打麻将就行。年轻人,你这是真正的躺平,人生赢家啊!” 王磊满面羞惭,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后来张哥说我运气好,不打大一些实在太可惜了。我那时候已经有些迷糊了,因为麻将实在太好打,也真的很好玩。尤其是一直赢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那段时间总共赢了多少?” 王磊对数字尤其敏感,他老老实实回答:“加起来有两万多,三万不到的样子。” 虎平涛抬起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张一峰身上:“后来你们又加赌注了?” 王磊“嗯”了一声:“赢得多了,我胆子也变大了。我主动提出,别打三十了,还是按照张哥他们以前的玩法,打一百的。” 虎平涛冷冷地说:“没看出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你这不是胆大,而是贪心。已经赢了还想赢更多。怎么,你觉得打麻将可以发家致富?还是看多了赌片,觉得你是高进的徒弟?” 半调侃半警告,这是虎平涛的说话特色。 王磊没有争辩,他垂头丧气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打一百块的赌注,我一次也没赢过。刚开始的那天,我输了六千。第二天输了四千,第三天输了一万一,第四天输了两万三……之前赢得钱全赔了进去,我还倒欠着一万多。” “这事儿我不敢告诉我爸!否则他肯定把我活活打死。我寻思着既然是在牌桌上输了,就一定要在牌桌上把钱赢回来。毕竟都是玩,输输赢赢很正常。而且我仔细观察过,张哥和他那两个朋友之间没有联手,都是各打各的。再想想之前他免了我两万块钱的贷款,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手气问题,跟他们没关系。” “于是我找张哥借了五万块钱,继续打麻将。” “我的手气一直很背,玩了不到一个星期,五万块全都输光了。”谷鴗 “我不信邪,又找张哥借钱,还是五万。当时他告诫我,这样一直输不是办法,牌桌上没有常胜将军。我那时候很急,就问张哥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法子?他说没有,不过打麻将还是颇有心得————如果一直输,而且输得很多,最好是换一、两个麻将搭子,也就是换人。”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提高赌注。毕竟是打一百块赌注输了这么多,索性提高注码,直接打五百。一个自摸一家就给一千。如果运气好抓到大牌,清一色或者龙七对,自摸封顶一家九番,加起来就是四千五。两万多块的欠债,两把自摸就回来了。” “我听了张哥的话,就约了个朋友,跟着我们一块儿玩。” “起初我对张哥组这个麻将局曾有过怀疑,觉得他可能是在针对我。但他这么一说,我觉得纯粹就是瞎想。如果真是局,人家怎么可能让我带人进来?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实在是输怕了,迫切的想赢钱,就跟朋友约好了在牌桌上做点儿小动作,互相喂喂牌,看你需要就打给你碰,加快糊牌速度的那种。赢了钱两个人对半分,大家都有好处。” “那天晚上张哥又约了打麻将。我提出打一千。张哥那天晚上带来的朋友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输,非要我拿出现金,或者给他看看手机上的移动支付数字才行。” “当时我身上只带着五千块现金,手机上也没钱。我是打算做无本买卖的,如果输了就还是走老路子,找张哥借钱。可人家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继续装模作样,就在开打之前先找张哥帮忙。” “张哥说借钱可以,但他帮我很多次了,总不能每次都这样。既然我提出要打一千,就照我说的办。但这个赌注相当大,随随便便就是几万块输赢,手气差的时候一个通宵能输十几万。他对我心里没底,如果要借钱,就走正规路子————写欠条,还得按照他公司借贷的规矩,每天都有利息,属于高利贷里的中贷。” “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赢钱。我觉得有我朋友在桌上帮忙,就算想输也难。所以没多想,我就跟张哥签了一份贷款合同,总额二十万,走中贷的路子。” “看见我手上有钱了,他朋友才愿意玩。” 听到这里,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不解地问:“你先等等。你带你朋友一起打麻将,虽说你们约好了在牌桌上搞小动作,相互喂牌。可一千块的赌注也未免太大了。何况那麻将桌又不是你们的,一旦被人动了手脚,到时候输赢就是很大的数字。赢了还好说,如果输了……你确定你那个朋友有这个承受能力?” 王磊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情绪非常低落:“……我是约着他出来帮忙的。他平时也玩麻将,而且技术很不错。我说我们俩合伙,他那份钱我来出,输了算我的,赢了他拿三分之一,我拿三分之二。”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他叹了口气:“看来你还真是想靠这个发家致富。连这种歪点子都想得出来,你就没想过会陷进去?” 王磊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苦意:“我承认我的确是昏了头,可当时我很信任张哥,没想过会出状况。无论他从开始的时候减免两万块借款,还是后来约我吃饭,打麻将输了一直借钱给我,还不收利息,都让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这个评价在虎平涛听来,觉得很刺耳,也很滑稽。 他忍不住再次把目光转移到张一峰身上。 这个人很沉静,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无论王家父子说什么,他从不争辩,也没有插话。只是坐在那里缓缓吸着香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 视线回转到王磊身上,虎平涛淡淡地问:“那天晚上你输了多少?” 王磊脸色发白,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段想要忘记,却已经在脑海深处形成烙印,如血淋淋伤口不断翻起,惨痛无比的经历。 “……我输了十一万,我朋友差不多也是输了这么多。反正总共加起来超过二十二万。我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空,加上从张哥那里借的二十万,加起来还不够。” “那天张哥和他的朋友手气实在太好了。几乎每把都是自摸。他们至少做了十个清一色满牌,杠上开花也有好几把。我和我朋友之前商量着互相喂牌,结果发现这种招数根本用不上。很多时候牌很烂,碰牌没什么用处,能打到叫牌就很不错了。” “我那天被吓坏了。回家以后不敢跟我爸说。第二天我又主动打电话给张哥约麻将。” 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都输那么多了,你还想打?” 王磊脸上显出一股与他年轻不相符的倔强……不,应该是疯狂:“老话说得好:从哪里摔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二十万是一大笔钱,我爸无论如何也赔不出来。反正输赢也就一局牌,只要张哥愿意借钱,我就有翻身的机会。” 王贵站在虎平涛身后,一直用执法记录仪拍摄。听到这里,他忍不住抬手抚额,发出轻轻的叹息。 张娟和摄影师也听得两眼发直。 只要稍有头脑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觉得这种牌局有问题。已经陷进去那么深了,还要继续往里钻? 你脑子坏掉了? 虎平涛冷冷地问:“你后来又找他借了多少?” 他对这个年轻人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怜悯。 贪婪是一种原罪。 不劳而获更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懒惰,加上贪婪……这种人不吃亏上当,天理难容。 第四百一十节 还钱 “我找张哥借了一百万。”王磊坦言:“我要翻本,我不相信我的运气就这样一直衰下去。以前我看《射雕英雄传》,九阴真经那本书里开篇就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是穷人啊!我肯定能转运,我肯定能把输出去钱赢回来。” 张娟旁边的摄影师实在听不下去了,低声嘟囔:“看个《射雕英雄传》还能有这种感受,真是奇葩……”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王磊哭丧着脸说:“那天我们从中午十二点开始玩, 下午六点结束。吃完饭,七点半开始第二场,打通宵,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 虎平涛带着讽刺语气淡淡地问:“加起来都快二十四小时了,熬不住了?” 王磊摇头叹气:“我没钱了……一直输,一百万输得精光。我掏空了口袋,他们都不不愿意跟我玩。” 虎平涛毫不掩饰嘲讽语气:“你可以继续借钱啊!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王磊侧转身子, 很是心虚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张一峰, 然后转身对虎平涛说:“张哥不愿意借……他说……欠的太多,我必须把钱还给他,然后再谈别的。” “我当时算了一下,前前后后加起来,包括借的,还有牌桌上输掉,张哥帮着我付出去的那些,总金额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万。他把所有钱归在一起,弄了一张新的贷款协议,我看着没什么问题,就签了字。” “这些钱可不是白借的,光是每天的利息,就高达好几万。而且是利滚利,一直翻着走的那种。” “数目太大了,我不敢告诉我爸,只能到处想法设法的借钱,想要把这边的窟窿堵上。因为我在村里熟人多, 只要相互帮衬,就能把张哥这边的账抹平。否则高利贷这样一直滚下去,时间长我肯定受不了。” “可等到我私底下找人借钱的时候,才发现真的很难。虽说溪西村是整村拆迁,各家各户都分了房子,还领了补偿款。可以前拆迁跟现在拆迁区别太大了。值钱的还是房子,补偿款给的少。平时有急事儿,借个几千块的倒也不难。可如果借的多,两、三万的那种,人家就不愿意,直接拒绝。” “我求张哥给我点儿时间筹钱,他答应宽限三个月。话虽如此,利息还是一直往上加着走。” “当时我完全不明白这种利滚利的算法……上学的时候我就对数学不感兴趣,看见数字我就头疼。我一直认为从张哥那里借了一百多万,加上利息,顶多不超过一百五十万。” “我瞒着我爸,把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前前后后凑了十二万多。当时离着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星期,我找到张哥,把手上所有的钱拿出来。我想着张哥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彼此关系也不错,就说了我的难处,问张哥能不能继续宽限,再给我三個月?” 虎平涛听得眼角直抽搐,暗叹这小子的社会经验实在太浅:“他答应了?” 王磊摇摇头:“没有。他话说的很含糊,让我尽快还钱,否则让我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我当时没在意。毕竟跟张哥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关系很熟,吃过玩过,某种程度上也应该算是铁哥们。这谁都会遇到困难的时候,何况贷款合同上我也签了字,按了红手印,这钱我认,包赔的啊!” “后来我就没再跟张哥联系……我是真怕了。短短一个多星期,就在牌桌上输了一百多万。我怎么想都觉得是个梦。” 张娟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人实在很奇葩,忍不住问:“你欠了这么多钱,难道不害怕吗?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儿告诉你父亲?” 王磊愁眉苦脸道:“我不敢说啊!就我爸那个脾气,知道了肯定得打死我。所以我只能憋着不告诉他。我觉得张哥应该不会找我的麻烦,我还在外面找了份工作,只要辛苦一些,老老实实上班,欠下的账总能还上。” “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张哥竟然会带着人上门要账。” “那是前些年的事情了……那天张哥带着六个人在外面敲门,我爸出来一看,都不认识,就问“你们找谁?”张哥说了我的名字,我爸以为是我的朋友,就开门让他们进来。我从里屋出来,看见是张哥,我整个人都吓傻了。张哥直接告诉我爸,说我欠他一百多万,问我爸什么时候还钱?” “我爸压根儿不相信,当时就打电话报警。等警察来了,张哥拿出我签了字的贷款合同,警察看了也没办法,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也没法管,让我们自己解决。” 虎平涛皱起眉头。 他抬手指着王磊,侧身问王贵:“照他说的,应该是廖所在任上的时候就处理过这事儿。可我从没听廖所说过,以廖所的性格,不可能对这类纠纷置之不理啊!” 王贵点点头,满面不解:“我也不明白,还是等回去以后查下电脑里的资料再说吧!” 虎平涛注视着王磊,疑惑地问:“你把事情说仔细点儿。当时你借钱,高利贷到底是多少?” 不等王磊回答,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张一峰忽然站起来,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到近前,淡淡地说:“这个问题还是我来解释吧!利率百分之三十五。利滚利,一直翻着走的那种。”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 怪不得廖秋在任的时候没对这事儿进行处理,因为派出所方面的确管不了,也没法管。 “高利贷”的概念,指的是超过银行同期贷款百分之三十六。换句话说,只要不高出这个比例,就不会构成高利贷。 这是官方的解释。 毕竟富人也是人,在银根紧缩的情况下,企业无法从银行得到放款。想要生存下去,只能从别的渠道弄钱,维持资金链不至于破裂。所以在这个范围内的民间借贷是受法律保护的。 怪不得张一峰底气十足。 他继续道:“我是个诚实守法的商人。虽然我搞租赁,做民间借贷,但我一直遵纪守法。” 虎平涛注视着他:“一千块底注的麻将可不是小数,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聚众赌博。这就是你所说的遵纪守法?” 张一峰笑了:“我承认跟王磊打过几场麻将,可我们玩的都很小,最多不超过五块钱。如果要在这方面找我的问题,那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他随即话锋一转,指着站在对面的王家父子:“别以为报了警你们就没事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法院都已经判了,这钱你们必须一分不少全部还清。”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再次皱眉:“怎么忽然又扯到法院?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一峰解释:“警官,伱刚进来就先问他们父子,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虎平涛略点了下头:“那现在你说吧!” 张一峰转过身,对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点点头,拿着公文包走过来,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王磊当时找我签的贷款协议复印件。”张一峰扬了扬手中的文件,递给虎平涛:“总共贷款两次。第一次二十万,第二次一百万,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万。” “这是当时的银行转账记录。” “还有这个,是跟合同附在一起的借条。上面都有王磊本人签字画押的。” 虎平涛接过文件仔细审验,张一峰没有撒谎。 张一峰继续道:“您再接着往下看,后面还有一份法院的判决书。” 虎平涛往下翻了翻,果然如对方所说,里面还夹着一份判决书,内容是对借款协议的确认。 张一峰拿出香烟,打开烟盒,递给虎平涛:“来一根?” 虎平涛摆了下手,淡淡地说:“上班时间,不抽烟。” 张一峰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喷吐着烟雾,解释:“我也是没办法。其实我和王磊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可提到钱……朋友关系就会变得……怎么说呢,他找我借钱,既然抹下面子开了这个口,我总得给他面子吧!” “他找我借了好几次,数目相当大。如果少一些,几百几千,我也不会放在眼里,白给他也无所谓。可如果过了万,而且还不是一万两万,加起来都一百多了,我就实在买办法。毕竟我也要吃饭啊!” 张一峰转过身,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王磊:“你自己说说,当时你找我借钱的时候,我有没有提醒过你?” 王磊性子软弱,他低着头,不敢与张一峰的目光碰撞,颇有些心虚地回答:“……是……是的。” 张一峰深吸了一口烟,脸上显出延误的神情:“借钱的时候你话说得很好听,最多一个月就还。可后来呢?一直拖,大半年了,你才还了不到二十万,连零头都不够。” 王伟成在旁边觉得这话听不下去,他抓住王磊的肩膀,将其拉在自己身后,站出来,怒视着张一峰,高声指责:“你这个骗子,要不是你故意带着我儿子整天在外面吃喝玩乐,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会欠下你这么多钱?” 张一峰手上夹着烟,抬手冲着王伟臣虚点了一下:“话可不能乱说。你儿子也不小了,二十多岁,已经是成年人了。他自己做什么事情,就该自己负责。大家一起吃饭喝酒不犯法吧?在一起玩有什么问题?什么叫做我故意带着他吃喝玩乐?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我喜欢交朋友,这有什么错?他自己没钱还非要跟着我一起,这是他的问题好不好?” 王伟臣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张一峰,怒不可遏:“你故意带他赌博。我儿子以前从不玩麻将,他就是被你带坏的。” 张一峰冷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用刀子逼着他打麻将了吗?还是我用鞭子抽着他非得这样做?国家法律没有禁止这个,何况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也没玩太大,五块钱而已,是你儿子自己说的要打大一些。” 说着,张一峰抬手指了一下低着脑袋的王磊:“不信的话,你让他自己说。” 王伟臣紧抿着嘴,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怒视着张一峰,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类似的争吵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张一峰首次带人上门要债,这样的场景就成为了常态。家里一直在争吵,他不停地打骂儿子,王磊也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从不争辩。可越是看着儿子这副窝囊废的模样,王伟臣就越是觉得心痛。 说一千道一万,毕竟是自己这边的错。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张一峰转向虎平涛,带着占据话语制高点的傲慢,淡淡地说:“警官,我真没骗你。这父子俩在行骗方面是老手了。借钱不还,这无论走到哪儿都说不通啊!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跟王磊是朋友,给他宽限了一次又一次。没想到他存心赖着不给。三个月,后来又是三个月,再往后就快一年了……你说说,一百多万啊!这么大的一笔钱,欠了这么久,如果我不上门讨要,他就真的是一直躲着我,就连打电话也不接。” 不等虎平涛问话,王伟臣张口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哪儿有像你这样上门要债的?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你就用油漆在我家门上写字,还用大便抹在我家的墙上。你,你这跟土匪强盗有什么区别?” 话一出口,虎平涛和张娟等人顿时恍然大悟。 摄影师直摇头:“怪不得楼道里那么臭……” 张娟皱着眉头:“这也太过分了。” 虎平涛注视着张一峰,问:“这是真的?” 张一峰神情淡漠,矢口否认:“没有,我没做过。” 王伟臣怒道:“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我亲眼看见你带着人在我家门上刷红油漆。我花了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那些字洗掉。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能作证。” 第四百一一节 看似正经 张一峰冷冷地说:“饭可以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干的?” “还有,你说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能作证。你把人叫出来,我亲自问他。” 王伟臣胸口急剧起伏,咬牙切齿地说:“你手底下有一大帮人,就你这样旳,只有警察才能治你,我……”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能理解王伟臣此刻的想法————恐惧、愤怒、懊悔……总之一言难尽。 至于邻居作证……应该是真的。可包括王伟臣在内,他们都不敢招惹张一峰。 毕竟人家有钱有势。 张一峰斜睨着王伟臣:“你以为我愿意来这儿?法院都已经判了,你却一口咬定你占理。我告诉你,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要是再这样,别怪我像上次那样,直接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闻言,王伟臣脸色骤变。 王磊也猛然抬起头,嘴巴张得老大,惊慌失措地发出尖叫:“张哥……您,您千万别这样。求求您高抬贵手。钱我不是不还,求您再宽限一段时间吧!” 张一峰冷笑道:“我已经宽限你够久了。你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话,难道你说没有就没有,我就只能等着?” 这时候,虎平涛已经把文件夹里的判决书粗略看了一遍————王磊与张一峰之间的贷款合同成立。王磊借款的理由的商业经营,可钱到手之后,他没有用于商业经营,再加上借贷利率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六,所以张一峰这边不属于违法高利贷的性质。 判决结果:必须返还借贷的款项。 一百二十万是有利息的。从借贷之日算起,利滚利,已经累计成很大的数字。 至此,虎平涛已经大致上清楚了基本事实。 他暗自叹了口气,把文件夹还给张一峰,转向王伟臣:“这事儿你们不占理。既然法院已经做出判决,您们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你报警,我也没办法。” 王伟臣脸上满是痛苦。他看着张一峰,眼眸深处流露出畏惧,嘴唇颤抖:“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他捂着脸,放声大哭。 “上次法院就已经强制执行过一次。收了我的两套房,公开拍卖。” “我已经还了他一百多万,还剩下二十来万,我实在是没钱了。” “我……我真的是没有钱啊!” 虎平涛奇道:“你的意思是,法院已经执行过了?” 王伟臣老泪纵横:“法院让我赔钱,我实在拿不出啊!法院那边就收了我的房子,公开拍卖。可卖房子的钱加起来也不够还。家里现在只剩下这套房子……警官你也看见了,莪家里真是没有值钱的东西,现在搞得连吃饭都成问题。” “我不是不还,是实在还不上啊!我只有这套房子。卖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去哪儿住啊?难道谁大街吗?” “要不就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能值多少,你……你让他直接把我拉走!” 说这话的时候,王伟臣撅着脖子,一副要跟张一峰拼命的样子。 他不是耍无赖,而是真的家徒四壁,空空如也。 张一峰对此不屑一顾,发出冷笑:“我要你干什么?难不成弄回家里供着?别开玩笑了,这是两码事。不管怎么说,你必须还钱。” 王伟臣满面苦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虎平涛。 心中暗叹了一声,虎平涛走上前,对张一峰认真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要我说,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张一峰立刻指着王伟臣叫起来:“如果不是他们赖着不还钱,我干嘛找他的麻烦?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虽然你有理,但也不能恶意逼债。”虎平涛严肃地说:“你为什么在人家大门上用红油漆写字?为什么用粪便抹在人家墙上?没错,他儿子欠了你的钱,你有依法讨要的权力,可你的这些做法已经触犯了法律,你不能……” 张一峰嬉皮笑脸地将其打断:“警官,你这话就说错了。用油漆写字,还有大便什么的,我都没干过。真的!” 王伟臣急了:“明明就是你做的。” 张一峰还是那句话:“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老王头,这种事情是要讲证据的。你有监控录像吗?” “你说有人看见了,那你叫他站出来,给我看看究竟是谁?” 王伟成怒道:“你混黑道,大家都怕你,就算看见了也不敢说。” 张一峰冷笑道:“无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好吧,反正在这方面争下去也没意思。我要的是钱,只要你把你儿子的欠款还清,我立马走人,概不骚扰。” 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回到原点。 王伟臣张口无言,仍然只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虎平涛。 后者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也别看着我了,都说了这事儿我没法管。你们借高利贷是事实,法院也判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钱你必须还。” 王伟臣又捶胸顿足哭了起来:“老天爷,你到底给不给穷人一条活路啊!” …… 协商结果,王伟臣彻底认命了。 他答应今天就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挂出去,找中介卖掉。所得款项用于还债。 虎平涛做中间人,张一峰答应王磊剩下的欠款从即日起不再计算利息,给张家父子一段时间用于卖房。 回派出所的路上,张娟又与虎平涛搭一辆车。 “这事儿根本就是那个张一峰搞出来的阴谋!”张娟气鼓鼓地说:“故意引诱王磊打麻将,故意让他先赢后输,然后装好人借钱,一步步把人家往坑里引……我就不明白,这么清楚的内情,就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你这个派出所长难道是睁眼瞎,为什么要站在坏人那边?” 虎平涛没有生气,他淡淡地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只有认了……是的,我是站在张一峰那边,不可以吗?” 张娟被他说的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足足憋了半分钟,才捂着胸口缓过来:“你……你可是警察啊!” 虎平涛很平静:“就因为我是警察,所以我只能,也必须站在他那边。” “王磊借款是事实,他拒绝还款也是事实。作为借款人,而且利息没有超过百分之三十六,所以张一峰和王磊之间的借贷合同成立,并受法律保护。” “王伟臣和王磊父子的遭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可以算得上是受骗上当,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真是不值得同情。你想想,王伟臣是当爹的,自己儿子在外面做什么事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平时都干什么去了?拆迁分了三套房,就想着躺平,不让儿子出去工作,在家里开个小超市坐着收钱。王伟臣自己呢?他就想着收收房租,靠着超市就能生活,这是一种什么见鬼的逻辑?” “王磊是他儿子,他在外面跟什么人在一起,王伟臣管过吗?” “王磊每天不在店里工作,跑出去混吃混喝打麻将,王伟臣管过吗?” “社会是个大染缸,年轻人没有经验很容易摔跤。王伟臣是否有过劝导?是否对王磊的生活有过指教?” “别说什么王磊在外面做事情他这个当爹的一无所知。那是谁都不会相信的混账话。” “还有,溪西村的情况我大体上清楚。全村拆迁,各家各户多多少少在银行里都有存款。王伟臣分了三套房,他说他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开超市,难道家里一点儿留存都没有?反正这种话我是不信的。” “他口口声声说张一峰是骗子。好吧!这种指责有一定理由,可王伟臣在长达近三年的时间里不闻不问,装聋作哑。我看过法院的裁定书,判决的时间是去年二月份,强制执行时间是去年十一月。也就说,大半年的时间,王伟臣无视法院判决,拒不还款。” “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理由,这样做都不合适。” “再说王磊。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想着靠打麻将发财。俗话说得好:十赌九骗。他一个拆二代,家里没有任何背景。之前被同学骗了三万,还可以说是没有社会经验,值得同情。可后来张一峰给他免了两万款的借款,这就很值得警惕。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他?” 这么一说,张娟也陷入思考,微微点头:“我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合理。有些说不过去。” 虎平涛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在派出所久了,很多事情其实仔细想想都能发现蹊跷。总而言之,这事儿从表面上看,的确是王伟臣父子落在张一峰的套子里,被迫还钱。可实际上,王磊刚开始打麻将的时候赢钱,我估计他肯定跟王伟臣说过这事儿。如果没有王伟臣的支持……至少是默认吧!以王磊那种唯唯诺诺的性格,怎么可能一下子从五块钱赌注增加到几百上千?” “贪婪是一个依序渐进的过程。” “还有,王磊和张一峰之间的借贷合同,上面写明了借款是用于商业行为。王磊却把这笔钱花在麻将桌上。所以就算他在这件事情上占理,法院调查的时候也不会把这个当做参考依据。因为咱们国家禁赌,王家父子在接受调查的时候应该不会,也不敢说实话,反正他们就是一口咬定还不出钱。” 张娟陷入了沉默。 她虽然主持民生节目见过太多的纠纷,可在主观因素方面,张娟倾向于王家父子。是是非非暂且不论,王伟臣之前的哭喊挣扎,对胸顿足,的确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毕竟是高利贷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吗?”张娟试探着问。 这话把虎平涛逗笑了,他摇摇头:“家破人亡……你这词儿用的不对。法院判决一旦下来,就必须执行。这个是没说的。如果对判决结果有异议,可以提出上诉。以王伟臣的精明,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 “我觉得吧,这事儿咱们都暂时不要下结论。等我回去调查以后再说。” 虎平涛做出这决定并非只是想要敷衍张娟。 担任耳原路派出所长以来,溪西村这边的报案频繁。基本上都是财产纠纷。因为每次派来处理的民警不一样,再加上虎平涛之前的关注重点在关口村那边,所以溪西村这边的民事纠纷很多被忽视了。 …… 回到所里,打开电脑,调出以前的档案,虎平涛大为震惊。 自从溪西村完成整体拆迁到现在,前后加起来将近五年的时间,在资料库里标注为“财产纠纷”的案子多达上百起。大部分是多次报警,也就是同一个案子,在不同时间段重复报警。如果将每一次报警单独列入计算,累加起来总报警次数高达四百以上。 虎平涛立刻找来谭涛,给他看了电脑资料,认真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涛往电脑屏幕上瞟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你说溪西村那边啊!这事儿以前是廖所在弄,后来他升职去了局里。你来的晚,最好打个电话给他,问问情况。” 虎平涛皱起眉头:“怎么,这事儿你没参与?” 谭涛回答:“溪西村的事情很复杂。我虽然来的比你早,可我只带人处理过几次纠纷。都是跟钱和高利贷有关。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粗,你最好还是打电话给廖哥,他手上应该有现成的资料,你一看就明白。”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虎平涛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拿起座机话筒,拨打廖秋的手机号码。 在电话里简单开了个头,廖秋已经明白虎平涛想表达的意思:“又是溪西村的事儿……领头闹事儿的是边凯还是张一峰?” 虎平涛连忙回答:“张一峰。他说他是开租赁公司的。报案的叫王伟臣,说是他儿子找张一峰借了一大笔钱,法院那边……” 第四百一二节 老案子 廖秋打断他的话:“这事儿很复杂,有好几起都是多年的老案子……这样吧,你现在忙不忙?” 虎平涛连忙回答:“还行。现在所里人多,暂时没什么事儿。” “我在分局经侦队老石这里。”廖秋道:“石宏伟,经侦队队长,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见过。” 虎平涛说:“我记得石哥。他人挺不错的。” 廖秋继续道:“你把手上的工作安排一下,现在来经侦队, 我们等着你。” 虎平涛点点头:“行,那我尽快赶过去。” …… 半小时候,虎平涛走进分局经侦队办公室,看到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廖秋,还有他旁边的石宏伟。 三人约着走出办公室,进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廖秋手里抱着厚厚一大摞资料, 他摆在茶几上,推给正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的虎平涛:“喏, 打完电话我就把这些资料给你找出来。所有这些都是溪西村案子,起因都是为了钱,还有高利贷。” 虎平涛被这句话吓住了————眼前的案件卷宗高达一米多,别说是仔细看了,就算是随便翻翻,至少也要一、两个钟头。 他连忙在椅子上坐下,好奇地问:“廖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廖秋说话,石宏伟端着一杯热茶摆在虎平涛面前,笑道:“先喝着,不急,咱们慢慢聊。” 虎平涛接过茶杯,抬头看着石宏伟,疑惑地问:“石哥,听您这话的意思,溪西村那边的事情您早就知道了?” 石宏伟笑着抬手指着廖秋道:“老廖,耳原路那边以前你是所长, 小虎来的晚, 还是你给他介绍一下情况吧!” 廖秋也不矫情,他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个牛皮纸卷宗,解开系绳,拿出装在里面的文件,递给虎平涛,认真地说:“沪城陆家嘴那个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虎平涛怔住了。这问题明显与溪西村王家父子那案子无关。犹豫片刻,他点了下头:“知道。” 廖秋似乎是渴了,端起茶杯连灌了好几口,用手背擦抹着嘴角,继续道:“陆家嘴改造是很成功的,也对其它城市产生了强烈的刺激。无论旧城改造,还是城市化经营,提供了很好的思路,以及榜样。” “咱们省城的很多动迁项目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跟风,其中也出现了很多问题。尤其是拆迁规模和后来的居民安置,以及地皮使用和发卖等方面,都有着令人诟病的差异。” “小冲村刚好夹在汽车老客运站和公交公司之间,还有轧钢厂的材料区, 都在那一带。省里零五年下了文件, 市里以此为试点, 第二年,也就是零六年启动了拆迁项目,所有单位全部迁走,对那里进行重新规划,成为二环乃至三环的重要枢纽。” “客运站和公交公司是第一批迁走的单位。政府各自给了他们一块地,客运站划到三环东部枢纽,公交公司划在北边,连着维修车间、仓库、停车场,还额外给了一块地皮,让他们内部集资建房,解决职工住宿问题。” “轧钢厂全面改制,除了少数废弃装备无法拆解的旧厂房交给相关企业进行改造,转化成主题公园,其余的地块全部推平,用作房地产项目。” “小冲村的位置很特殊,也是市里的重要试点,所以在二环外另给了一块地,由开发商牵头,按照量定的面积建设回迁房。除此之外,每家每户还按照当时的政策,分别补偿了很高的拆迁款。” “这么说吧!当时小冲村全村一百二十七户人,每家除了量定面积的回迁房,还得到了不少于十万块的补偿款。” “你想想,这可是零六年的十万块啊!我那时候刚从警校毕业,才入职,月工资也才八百来块钱。后来转正,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千多。” 虎平涛对此深有感触:“是啊!在零六年,这的确是一大笔钱,足够买套很不错的房子了。” 廖秋淡淡地笑了一下:“小冲村的村民不缺房子。当时的房价没有现在这么高,很多村民都选择只要半数量定面积的回迁房,多余的部分就以货币形式补足。这么一来,村里很多人都拿到了三倍以上的赔偿。也就是一套七十平米的回迁房,外加三十万左右的补偿款。” “口袋里钱多了,人的想法也就变了。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干活的念头没了,整天就想着如何花钱,找乐子,好好慰劳自己,花天酒地。” “小冲村当时的整個气氛都很浮躁。尤其是搬迁以后,按照村里的规矩,乔迁新居是件大事,所以家家户户大摆筵席,闹腾了一个多星期,搞得乌烟瘴气。” “当时我在耳原路派出所当户籍警,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每家每户买鞭炮。刚开始是一万响的,后来变成五万,再后来是十万……反正就是攀比,你家炸的多,我家炸得更多。光是鞭炮还不够,还买来成箱的“升高”,做了个特制的木头卡子。在地上摆开有五米长,打上槽眼,把“升高”斜插进去,一次就几十上百个,单独用药线串起来,跟着鞭炮一块儿点火,这边炸,那边响,搞得比过年还热闹。” “村里开席,讲究的是随来随吃。可大家伙都搬了新房,家家都一样,流水席就没意思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起的头,去商场里订了很多礼盒,每家送一个。刚开始的时候礼物还只是水果和糕点,后来就变成了烟酒,而且档次越来越高。”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就为了显摆?觉得口袋里有钱?” 廖秋叹了口气:“老话说得好,人狂有祸啊!小冲村的村民这种搞法,很快引起了外人的注意。” “全村搬迁后的第三天,小区附近的很多空房被租了,开起了茶室和麻将馆。” “人家直接盯上了他们口袋里的钞票。虽然咱们国家法律没有禁止打麻将,可谁都明白打麻将肯定有输赢。如果换了我是麻将馆的经营者,肯定高兴附近有人每天都来光顾生意啊!” “麻将馆和茶室收益来源于每个场次的抽成。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合法经营。可如果被有心人盯上,那就不一样了。” 这话虎平涛一听就明白了:“廖哥,你是说,当时小冲村那边有人经营地下赌场?” 廖秋点点头:“主要是推牌九和捞腌菜。底注都是一百,一个晚上输赢就在好几万,多的时候十几万。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这帮人真的很混,那可是零六年啊!你用这些钱随便做点儿什么不香吗?只要愿意投资,基本上都能赚钱。可那些村民宁愿把钱扔在赌桌上,也没人愿意做点儿什么。” “赌博肯定是要瞒着警察的。白天不玩,晚上才像夜猫子那样悄悄溜出来。当时派出所的警力不足,也不像现在这样能招聘辅警。辖区面积大,不可能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某个地方,所以小冲村那边的问题被忽略了……直到后来,闹出了人命。” 说着,廖秋指了一下摆在桌上的卷宗:“往下数第四份。一家三口,当爹的是个老实人,偏偏他老婆喜欢打麻将,平时在村子里名声也不好,招惹是非,据说还跟好几个男的有染……虽然是风言风语,但村里的人平时不会乱嚼舌头,尤其是涉及男女方面。” “那女的经常出入地下赌场,据说还与看场子俩男的搞在一块儿。后来她推牌九输了二十几万,想要翻本,就瞒着她丈夫,把家里的房本偷出来,抵押给高利贷,借了一笔款子。” “她那天晚上玩的是一把定输赢,还专门为此切了一根手指。这是以前黑道上的规矩:无论摇骰子、牌九、梭哈还是扎金花,只要赌注超过十万块钱,想要翻本的那一方,除了必须拿出足够的赌金,还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切根手指头下来,摆在桌子上,这叫血镇。” 虎平涛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惊讶地问:“输钱的想要扳本,这很正常。可为什么要切手指?” 石宏伟在旁边一直听着,插话进来解释:“这是建国以前的做法。切手指意味着自己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以前的规矩跟现在有很大区别,我看过相关的文献:当时切手指在赌桌上可以抵五十块银元,有些地方甚至能抵一百。如果赌客拿不出钱来,切手指这把偏偏又输了,那就相当于把自己卖给赌场,由别人来决定你的生死。” “以前的赌场都养着一批这种“卖命”的人。规矩是从京、津那一带传过来的。混混门,也就是俗称的黑道。一般来说,常见纠纷是赌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想要并吞对方,自己做大。遇到这种时候,肯定不能找警察,双方约了打一场也不合算。毕竟打架肯定互有死伤,到头来还给警察局那边落下口实。于是约斗就变成了双方各自出人比狠。” “你这边的人切根手指头,我这边的就用刀子从胳膊或者大腿上割一大块肉。你轮起斧头剁掉自己半个脚巴掌,我这边的就直接剁手。” “搞到后面还有更出格的,直接在比斗场上弄出人命。” “那都是旧社会的事情,换到现在肯定不行。那女的切手指镇桌,是为了让在场的人都做个见证,防止赌场方面输了赖账。另一方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想要倾其所有搏一把。用这种举动表明一切都是自愿,与旁人无关。” 虎平涛看着那厚厚一大摞的案卷,皱起眉头问:“搞到最后,她还是输了?” 廖秋点点头:“输了,真正是倾家荡产。那女的当天晚上离开赌场回家,趁着她丈夫睡着了,直接扳开嘴,灌进去小半瓶农药,然后用枕头把她女儿活活捂死,她自己最后也喝了农药……一家三口,就这样没了。” “赌场那边很早就得到消息,等到第二天我们展开调查,只抓到几个外围成员。” 石宏伟解释:“这些做地下赌场的人都很精明。无论租房还是设局,目标明确,只要拿到钱就跑。而且这些人下手很黑……那女的当天晚上赌骰子,赌场方面肯定动了手脚。我们后来查处了好几起,都是电磁赌桌。平时骰子看起来很普通,可一旦启动了装在桌子底层的磁铁块,想要多少点数都可以控制。” 廖秋认真地说:“从那时候起,我们就把这个地下赌博团伙列入重点调查范围。这些年政府搞房地产开发,很多城中村搬迁,地下赌场也比比皆是。那些人就是看准了村民一夜暴富后的膨胀心理,在回迁居民区附近设局。” “一七年的时候,我们抓住了这个地下赌博团伙的头目。”说着,廖秋从案卷下面抽出一张文件,递给虎平涛。 纸面上是一张打印照片:男性,四十多岁,面带微笑,相貌方正。 廖秋解释:“这人叫边凯。姓边,很少见的一个姓。因为这案子列入省厅重点监控,另外还有一系列的牵涉,我就不好多说,就跟你大概介绍一下这个人————因为咱们滇省地处西南,一直属于经济文化落后地区,边凯这个人是很有雄心壮志的,他一心想要以省城为核心,把他的事业做大做强。” 虎平涛听得一阵好笑:“做大做强?他这是想洗白?想把地下赌场变成合法经营的企业?” 廖秋也笑了:“你得理解。早年的时候,咱们国家法律远不如现在这么完善,很多人都在钻空子。像边凯这种人,很早就在道上混,各方面的人都认识,他手里也有钱。时间长了,相互之间称兄道弟,彼此恭维,再加上那些年他一直顺风顺水,就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天下无处不能去,天下无事不可做。大有王者鄙睨一切,唯我独尊的想法。” 第四百一三节 他们跑不掉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的确是这样。早年混黑道的人,有不少的确是手腕灵活,黑白通吃。不过后来上面出台了一系列打黑扫黑政策,这帮人要么想办法洗白,要么清转手上的涉黑产业,都变聪明了。” 廖秋道:“边凯也是个聪明人,就是太狂了。他给自己起了个绰号, 叫“边疆”,意思是西南地块上所有的事情他都能包揽。有次他喝醉了,拍着胸脯跟朋友说:要在有生之年统一国内黑道,然后向国外进军,干死山抠(口)组,灭掉黑受(手)党。” 虎平涛摇头发笑:“口气很大啊!挺有英雄气概啊!” 石宏伟撇了撇嘴, 不屑地说:“就他那样还英雄?要我说, 狗熊还差不多。开赌场骗钱, 而且盯准了拆迁户,多少人因为他家破人亡?刚才老廖说的那女的,就是最好的例子。一家三口就这么没了,这事儿对边凯影响很大,他知道人命关天,警察公安肯定要严查。所以带着当时能收拢的现金,总共有两千多万,离开省城逃到德宏,打算在那边安顿下来,避过风头再悄悄出来。可他打错了算盘,人刚到沅江就被抓了。” 廖秋继续道:“边凯虽然被抓,可他手底下的人还在。树倒猢狲散,他的团伙也分裂了。” “张一峰就是当年跟随边凯的得力手下之一。边凯那一套他很清楚,后来智能手机全面普及,张一峰顺势做起了高利贷。他那个租赁公司只是個幌子,实际上也做赌场,只是没有边凯那么嚣张。” “溪西村被骗的人不止王磊一个。除此而外, 还有十几户。” “我是从前些年注意到这些案件之间的关联。当时报案的人也是溪西村民, 姓杨。他有个女儿,职高毕业以后呆在家里,后来跟着朋友在外面玩,被张一峰的手下引入局。套路都是一样的,先赢后输。刚开始赢钱的时候,他们引诱那女的出入商场高消费,买名牌服装和包包。后来就输了,几把麻将下来狂输一百多万。他们抓了那女的,带到黑房间里脱光了拍照,威胁说不还钱就把照片发布到网上。那女的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向家人吐露实情。” “他家里人本来想报警,可张一峰带着人上门要钱,亮出那女孩签的借贷合同,还话里话外用照片来威胁,那家人也挺横的,说什么都不认,于是张一峰把他们告上法庭。” “借贷合同上白纸黑字,谁也赖不掉。法院以此为依据做出判决,人家没办法, 只能老老实实还款。”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那照片呢?法院调查以后怎么说?” “人家压根儿就没提过照片。”廖秋道:“张一峰很精明,他一口咬定没拍过那女孩的照片,这方面的调查只能不了了之。实际上,张一峰只是把这个当做侧面要挟手段。他正面的法子还是走法院判决,还有强制执行。如果对方说什么也不肯还钱,那就私底下收拾,亮出照片,就算女孩家里不给钱,她自己也受不了啊!就算沦落到出卖自己,也必须把照片要回来。” 虎平涛听得频频点头:“我明白了。廖哥您的意思是,张一峰是惯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廖秋回答:“我说了,张一峰师从边凯,而且他比边凯更聪明。他一直在搞车贷,以各种理由强行收取客户的违约金。类似的报案很多,至少超过三十起。张一峰已经被列入重点监控对象。” “这家伙的罪名多了。赌博、寻衅滋事、非法拘禁、暴力讨债……张一峰很喜欢与拆二代交朋友。彼此关系熟了以后就约着打麻将,接下来就是把赌债包装成合法借贷。这样一来,就算闹上法院,他也可以稳赢不输。” 虎平涛目光微凝:“这家伙不简单啊!居然有这种头脑。” 石宏伟道:“是啊!这么一搞,我们警察就变成了他的帮凶。我和老廖很早就注意到张一峰,主要是因为边凯的供述。后来对张一峰的监控主要分两方面,我这边的经侦,还有老廖那边的派出所。因为其中涉及到法院对案件的调查与判决时间问题,还有就是证据收集与整理,只能暂时不动他,等到最后的收网。” 虎平涛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抓他?” “快了。”廖秋认真地说:“最迟下个月就差不多了。张一峰的团伙涉案金额很大,加上赌博和诈骗等多项罪名,他至少要在里面待十几年。” 虎平涛更关心别的问题:“被他们骗走的钱能追回来吗?” “大部分是没问题的,但要说是全部,那肯定不可能。”石宏伟叹道:“其实类似的案件全国都有,甚至国外也很多。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犯罪分子处心积虑,另一方面也是拆迁户的心态有问题。” “穷惯了,一下子家里拆迁暴富,心理膨胀,觉得有了身家,开始飞了,不愿意继续努力工作,直接躺平。那老话说得好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面对突如其来的财富,可以享受,但不能因此就放弃努力。金山银山总有吃完的时候,你得为你的下一代考虑,同时也要明辨是非。” “还是那句话:珍爱财富,远离赌博。” …… 回到所里,已经是晚上了。 吃过晚餐,带着王贵出去处理了一个案子,时间很快就过了十点。 虎平涛进了院子,上到二楼,发现分给电视台的临时房间门开着,还亮着灯。他走过去一看:张娟、摄影师和司机三个人都在。 “你们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吗?”他有些奇怪。 张娟扬了一下拿在手上的U盘,笑着解释:“这是今天刚拍的内容,我们在电脑上剪辑了一下,等会儿送回台里做后期处理,争取明天就能播出来。” 虎平涛道:“那你得抓紧时间,因为还要送到分局政治部那边审核,通过了才行。” 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张娟点点头,问:“我找谭涛看过值班表,你这个星期夜班,要在所里一直待到下周三?” 虎平涛笑道:“是啊!所长、指导员、副所长,每人每个星期轮一次。” 张娟好奇地问:“加班费是多少?你们这么辛苦,一个月下来应该拿不少吧?” 虎平涛对此很是无语:“加班费……你想多了,这种东西不存在的。” 张娟蹙起眉头,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你在骗我吧!放心,跟我随便说说,我保证不对外公布。” 虎平涛将双手一摊:“我能说什么呢?没有的事情,我总不能胡编乱造啊!” 正说着,通话器响了。 简单问答过后,虎平涛对张娟道:“通园路那边有案子,你们去不去?” 张娟想了一下,点点头:“一起去吧!我们等会儿结束了就直接去台里,刚好顺路。” …… 通园路周边有四个居民小区,这里是区政府重点打造的夜间经济示范街。平时人流量大,四通八达,地铁和公交都很方便。白天熙熙攘攘,晚上路边就摆开各种地摊,加上道路两侧的商铺,非常热闹。 虎平涛带队赶到现场的时候,“辣妹子”串串店门口已经聚起了一大帮人,都在看热闹。 圈子里站在俩女的,都在怒视对方。 左边身穿深蓝色围兜的应该是老板娘,很胖,胳膊很粗,一看就很有力气。她指着站在对面那女的,破口大骂:“像你这种吃了不给钱的,一次都够够的。你还想接着吃白食,门儿都没有!” 右边的中年女子带着黑框眼镜,穿着长裙衬衫,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她没跟老板娘争吵,只是皱着眉头,神情之间夹杂着冷傲,眼里更释放出不屑的目光。 虎平涛分开人群走进去,依例询问双方姓名。 老板娘怒冲冲地说:“我叫王翠珍。” 对面那女的声音清脆:“我叫高欣欣。” 虎平涛低头记录,问:“为什么吵架?” 王翠珍语速很快,肥短的手指着对面:“她吃东西不给钱。这是上次的事情。今天她过来,还有脸找我的麻烦……我呸!人模狗样的,你算什么东西?” 高欣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虎平涛:“警官,她诽谤我。我要告她!” 很简单的几句话,立刻将两个女人思维逻辑分层分面。 虎平涛抬起头,没有夹杂丝毫感情因素,淡淡地说:“先把事情讲清楚,不要一来就上纲上线。你们俩谁先说?” 高欣欣立刻道:“我先说吧!” 王翠珍有些急:“我先说!” 虎平涛抬起手,对王翠珍做个了阻挡的动作,劝道:“不要急,一个一个来,都有说话的机会。” 他随即转向高欣欣:“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高欣欣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嗓音清朗:“我住在旁边的怡和小区。上个月,我在手机推荐上看到这家店的菜品介绍,就点了一份冒菜,总金额是二十一块钱。当时快递员送餐上门,我打开以后才发现,菜里有根很长的头发。” “我很生气,就按照订单上的信息给这家店老板打电话投诉。”高欣欣伸手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王翠珍:“当时是她接的电话。我问她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她说重新给我换一份儿。我不愿意接受,让她给我免单。她说这不可能,只能换菜,但钱必须给。” 王翠珍是个急性子,高欣欣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忙忙对虎平涛解释:“我这是小本经营,十几平方的店面,一个月下来光房租就得好几千。我这店里卖串串,菜品便宜,因为卖高了没人吃啊!她上次在黄团团上总共点了二十一块钱的菜,刚好是一份。做菜的时候我是很小心地,卫生方面也很注意,可她打电话过来说菜里有头发……您给评评理,这事儿我能怎么说呢?” “我承认,肯定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头发掉在菜里的情况肯定有,我也认。可我都说了另外换一份,她就是不接受,那我还能怎么办?” 虎平涛眯着眼睛看看涉事双方,不解地问:“你们今天就为这事儿吵架?” 王翠珍撇了撇嘴:“我做生意都忙不过来,谁有那个心思找她吵架啊?今天是她主动过来找我的麻烦。” 虎平涛转向高欣欣:“你还是接着说吧!” 高欣欣道:“上次她说给我换菜,我不接受。后来我又在黄团团上点了她家的冒菜,她就不给我送了。我觉得……” 虎平涛将其打断,疑惑地问:“等会儿!你说你后来又点了她家的冒菜……既然之前有过纠纷,伱为什么还要继续点餐?” 这不符合常理。 高欣欣回答得理直气壮:“因为她家的冒菜好吃,佐料不错。” 站在在虎平涛身后的张娟睁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意思是那份有头发的冒菜,你把它吃了?” 高欣欣点点头,回答:“是啊!总不能浪费东西吧!” 虎平涛觉得三观和逻辑受到影响:“你等等……既然你投诉说菜有问题,不接受更换,也拒不付钱,你……还把那份菜给吃了?你这是什么操作啊?” 高欣欣脸上一红,她迅速更换话题:“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是后面才发生的。我那天点餐,一份冒菜二十一块。我平时吃的少,一份菜对我来说太多了,我吃不了,就问能不能减成小份,十五块的那种就行。” “结果老板说没法减,都是按照做好的份数卖。要么就是二十一块一份,要么就不卖。” 王翠珍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她嗓门大:“我这店里都是做好的份菜。你要的是素菜,海带、花菜、青笋、豆腐皮、魔芋、洋芋,还有娃娃菜,总共七种,每种三块钱,加起来就是二十一。你只给十五块一份,我就得减掉两样,这卖给谁啊?” 第四百一四节 卫生 高欣欣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很不高兴地说:“你蒙谁啊!我朋友跟我住在一个小区,就楼上楼下。她也点了你家的餐,就是二十一块的这种。她说是吃不完,问你能不能减点儿量?你说可以,就给她做成十五块旳。” 说着,高欣欣拿出手机,点开页面递给虎平涛。 是几张截屏图片,果然是十五块的冒菜,还有她朋友和老板娘之间的微信对话记录。 虎平涛看的很仔细。 看完,他递给站在旁边的王翠珍,问:“这是怎么回事?” 被当场揭穿的感觉很糟糕。王翠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论是谁被当面指认,都觉得没面子,下不了台。 她索性豁出去了,抬手指着高欣欣破口大骂:“老娘就是不愿意卖给你,你敢把我怎么样?” “尼玛的,我辛辛苦苦做生意容易吗?菜里掉了根头发你还要挑挑拣拣,这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再说了,就算有头发又怎么了?我都答应给你换菜了,可你还是不依不饶。我挣的是辛苦钱,你不愿意换菜,也不愿意付账,这都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这种人计较。可你刚才都说了,你吃了那份菜,觉得味道不错,还想接着吃。” “要吃可以,先把钱付了。”王翠珍双手叉腰,怒视着高欣欣:“反正每份菜二十一块,这是我店里的规矩。” 高欣欣对王翠珍付钱的要求置若罔闻,她态度很坚决:“我朋友为什么能点十五块一份的菜?你这是搞区别对待好不好?” 王翠珍冷冷地说:“我高兴卖给她,我乐意。这店是我开的,卖给谁是我的事情,你管得着的吗?还是那句话,如果你要吃,就把上次的钱付了再说。”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大致明白了是非曲折。 老板娘王翠珍明显是在打击报复。 可她的话也有道理————既然你说菜不干净,有头发,那我给你换一份。既然你拒绝接受,为什么还要吃那份菜?过后还要接着买? 这跟赖账拒付有什么区别? 现场围观群众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议论纷纷。 “人家老板娘说的没错啊!你不要换菜,还不给钱,这叫什么事儿啊!” “其实我觉得不给钱也有她的道理。关键是她吃了,而且还接着点餐。要换了是我也不愿意啊!凭什么啊?合着我开个小馆子就是免费服务大众,还得看你的心情?” “第一次不付钱是因为菜里有头发。既然你这么注重卫生,那以后就不要在这家店点餐。现在反过来说人家做的菜味道好,又点了第二次……呵呵,这已经不是什么卫生不卫生的事情了,就是故意不想给钱。” “这女的吃白食有水平。巴拉巴拉说了这么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她占理。合着老板娘开店就是转门养着给她白吃白喝的,什么逻辑啊!” “都各自退一步吧!做生意和气生财。这姑娘也是,十几二十块钱的东西,至于吗?” 七嘴八舌的人多,高欣欣脸上挂不住。她盯着王翠珍,恨恨地发出威胁:“既然你要这样,我就只能给黄团团投诉。你这是区别对待,哪儿有像你这样做生意的?” 王翠珍一听就尖叫起来:“你去投诉啊!有胆子你就去。你以为我好欺负?信不信我在圈子里说一声,让所有卖饭的都知道你是什么人,看以后谁还会做你的生意?” “莪就不信饿不死你!” 虎平涛连忙上前打圆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很简单的一件事,至于吵得脸红脖子粗吗?” 王翠珍眼圈红了:“警官,她太欺负人了。我起早贪黑的做生意,一个月下来就挣个糊口钱。我容易吗?要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随便找个借口,不换菜也不给钱,我还怎么过日子?” 高欣欣死咬住一点:“那你承不承认菜里有头发?饭菜不卫生,吃出问题怎么办?” 王翠珍把眼泪一抹,继续扯着嗓子跟她战天斗地:“你这是多娇贵的身子啊?菜里有根头发就能吃出病来,你以为你是人参娃娃,风一吹就倒啊?” 高欣欣冷冷地说:“我是学生物的,你根本不知道细菌有多可怕。一旦侵入人体,会引发各种疾病。头发上夹带的细菌很多,真要出了问题,你负责吗?” 王翠珍也火了:“合着就你有知识,你学生物的又怎么样?老娘以前在学校里虽说成绩不好,可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想要身体健康你就别吃我店里的饭菜啊!你这又吃又挑毛病的算怎么回事?我头发上有细菌?我看你身体里里外外都有细菌。你点个屁的餐,你直接喝消毒药水不是多好?” 高欣欣怒视着她:“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这家店的卫生有问题。我要向食品安监部门投诉!” 王翠珍瞪圆双眼:“打啊!现在就打!我回头就把你的电话号码发到餐饮群里,看看以后还有谁接你的单?” 这年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餐饮店主也有自己的群,抱团取暖。 虎平涛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行了,都别说了。是不是不听劝?还是觉得事情还不够大,还要接着闹?” 他首先转向高欣欣,严肃地说:“咱们就事论事。你在菜里吃出头发,那就确实有理由不付钱。这是你的权利。可一码归一码,你不能因此就扯上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情。” 高欣欣很不服气,抬手指着王翠珍:“你搞清楚,是她的问题好不好。” 虎平涛连身子都没转,盯着高欣欣:“人家已经答应给你换菜,是你自己拒绝接受。” 高欣欣对此置若罔闻,她发出愤怒的尖叫:“为什么她给我同事的配餐只要十五块,我的就得二十一?” 虎平涛回答的很快:“作为餐饮经营者,她有选择顾客的权利。” “无论一份菜卖二十一还是十五,菜品数量多少,她都没有违反相关的餐饮行业规定。她的配送合理,在菜单上也是明码标价。至于你说的一份菜太多吃不完,那是你经营者之间的协商解决。对方同样有拒绝的权利。”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继续道:“换句话说,就算人家注明了一次性必须购买一千元的菜品才能配送,这在法律上也是允许的。” 高欣欣满面愤怒,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凭什么啊!” 这明显胡搅蛮缠,虎平涛也懒得搭理。 闹归闹,可现场几乎所有围观者都站在王翠珍那边,高欣欣就算气得眼前发黑也没用。 看着双方在笔录上签字,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 …… 张娟赶着回电视台,她看着虎平涛和王贵上了电动车,摇头叹道:“跟着你们跑了这些天,感觉你们是真不容易。” 王贵从车窗里探出头,笑道:“习惯了,反正加班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张娟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一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想法不同,需求不同。你们每天遇到那么多的事儿,都得现场调解,还不能出错……真的太难了。” 虎平涛笑道:“别感慨了。你赶紧回台里把片子弄好,尽快播出来,就是对我们工作和服务的最佳认可。” …… 第二天傍晚,通过审核的节目在民生栏目播出。 虎平涛特意给了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让所里没有外出任务的警员集中起来观看节目。 很多人在屏幕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像。 很激动,很有感触,也忽然之间觉得这份工作比想象中担子更沉……倒不是说有多么重要,只是觉得这是一种职责。 张娟的解说很到位,配合相关的法律条文,这款节目令人耳目一新。 其中,着重介绍了耳原路派出所,以及包括虎平涛在内的所有警务人员。 晚上,虎平涛给张娟打了个电话。 “这节目不错。”虎平涛坦言:“效果挺好的。” 张娟很高兴,在电话里笑着问:“你指的“不错”是哪方面?” 虎平涛回答:“对所里的警员鼓励效果非常好。如果说这是一支军队,那么现在整个派出所的士气都达到了满值。” 张娟在电话里乐得不行:“看来小女子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虎平涛笑了一下,认真地说:“改天我请你吃饭。” 张娟故意道:“这算是酬谢吗?” 虎平涛说:“算是吧!” “那我要吃大餐,你先做好破费的心理准备。”张娟逗他。 虎平涛张开嘴,“没问题”三个字正准备脱口而出,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王贵。 “头儿,下面有人找你。”王贵侧身指了指楼下,压低声音:“对方说是来报案的。” 虎平涛会意地“嗯”了一声,对电话那端的张娟道:“我这边临时有点儿事,改天聊,吃饭的事情回头再约。” 不等对方回答,他挂断电话,转身跟着王贵走出办公室,往楼下而去。 那端,张娟看着屏幕变黑的手机,神情一片愕然。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毫无预兆,注定挂断自己电话的男人。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电视台主持人,尤其是像张娟这种身材相貌俱佳,综合颜值高达八十五分以上,更兼能力出众的优秀女性。 摄影师刚好从旁边经过,听到她与虎平涛在电话里的交谈片段。因为彼此关系很好,摄影师凑过去,笑着问:“张姐,你是不是对虎所长动心呢?” 平时工作在一个部门,这段时间也在派出所跑节目,他多少能猜到张娟的想法。 都是很熟的朋友,张娟没有隐瞒。她把玩着手机,情绪有些低落,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他结婚了,连孩子都有了。” 摄影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结了婚可以离啊!像张姐你这种能力强又漂亮的女人上哪儿找去?要我说,如果你跟虎所长成了,那绝对是良配。” 张娟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那个……赶紧的,把第二期节目的准备工作弄好,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派出所。” 摄影师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工作归工作,玩笑是玩笑,必须分清楚。 张娟站在原地思考了几分钟,自嘲地摇摇头,把那些毫无用处的杂乱念头从脑子里撵出去,转身走向远处的办公室。 …… 耳原路派出所一楼大厅。 看着站在面前这两位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虎平涛和颜悦色地问:“你们来报案?出什么事儿了?” 两人年龄差不多,都是五十岁左右。站在左边的男子有些犹豫,嘴唇紧闭不说话。见状,右边的那个有些急,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同伴,连声催促:“快说啊!我今天是专门请假陪着你来的,你倒是说啊!” 左边的男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右边的男人是个急性子:“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可说了啊!要是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可别怪我。”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转向虎平涛,语气之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成分:“我叫刘志达。” 抬起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同伴:“他叫杨广义。我们在一个单位上班,和兴小区物管公司当保安。” 王贵负责记录,虎平涛分别打量过两人,视线回到刘志达身上,问:“出什么事儿了?” 刘志达指着杨广义,直言不讳:“他被人骗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骗了?怎么骗的?” 刘志达说:“他找了个女朋友,比他小很多……等会儿,我想想……老杨跟我一同,今年都是五十三岁。他那个女朋友二十三……没错,整整小他三十岁!”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可“女朋友比他小三十岁”这话顿时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无数目光从不同角度投射过来,纷纷集中在杨广义身上。 “我刚才没听错吧!这男的找了个比他小三十岁的小姑娘?” 第四百一五节 内情 “我听着也是说那女的才二十三岁。乖乖,这年龄差距根本就是父女啊!” “有意思!典型的老牛啃嫩草。” 虎平涛严肃地看看周围,抬手敲了下桌子:“都闲着没事干是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围着。” 所长发话,围观者顿时一哄而散。 倒不是具体针对谁,只是人都有喜欢看热闹旳毛病。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虎平涛看了一眼杨广义,他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于是把目光转移到刘志达身上:“你接着说。” 刘志达道:“我和老杨是同事,他最近一直找我借钱。第一次借了两千,第二次借了三千,都没还我。” “他一直说发了工资就还钱,可都好几个月了,他那边也没动静。我跟他关系熟,想着他有麻烦我必须帮啊!老杨还是很讲义气的,以前帮过我,可……可五千块不是个小数,我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出什么问题。” “我昨晚上夜班,今天早上还睡着,老杨就把我叫醒,说是他又没钱了,想找我借两千块应急。我当时很不高兴,就说上两次的钱都没还我,你怎么又来借?老杨这人脸皮薄,被我这么一说就火了。我们吵了几句,差点儿动手打起来。” “后来我寻思着这事不太对劲儿,就找到老杨把话说开了。其实我和他没仇,就是早上闹着脸面上下不来而已。我帮着老杨分析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被骗了。” 虎平涛听出了大概,看了一眼杨广义,问刘志达:“你的意思是,他被他女朋友骗了?” 刘志达点点头,解释:“老杨这人我还是了解的。平时不喝酒,也没有不良嗜好。抽烟是老习惯了,戒不掉。他生活简朴,抽烟都是十块钱左右的牌子。要说是省吃俭用,这绝不夸张。可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花钱特别快,平时工资根本不够。” 刘志达随即转向杨广义,劝道:“老杨,你那个所谓的女朋友肯定是骗子。你还是好好把来龙去脉跟警察说说,让他们帮着分析分析。” 杨广义的脸色不太好看,声音沙哑:“有什么好分析的,她就是我女朋友。莪都说了她人挺好的,不就是要点儿钱嘛,这不算事儿啊!” “还有,是你拉着我来派出所的。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刘志达急了:“走什么走?你说她今天过生日,张口就找你要一万块的生日礼金。那多大的脸啊!竟然要这么多钱?你一个月才挣三千多,就算不吃不喝,一个季度才能攒一万来块钱。都给了她,接下来你喝西本风啊?” 说到钱,杨广义明显变得迟疑:“……她过个生日,我给她红包,这很正常。” 刘志达冷笑道:“一万块的大红包……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款!早知道你这么有钱,我就不借给你了。算了,咱们也别说那么多,你还欠我五千块,先还给我吧!” 这话戳中了杨广义的命门。他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还是等等吧!你也不要急,早晚我都会还给你。” 刘志达摇摇头:“老杨,不是我说你,再这么下去,你永远还不上我借给你的那些钱,而且你的情况还会越来越糟。” “你醒醒吧!说句不好听的……这人呐,得有自知之明。你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什么大款富翁,人家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年轻漂亮,能看得上你什么?” 这话说的很直接,杨广义听了很恼火,他怒视着刘志达,嗓门也大了:“你是不是还想跟我闹?我以前帮过她,所以她才答应做我女朋友。你这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嫉妒我是不是?” “嫉妒?”刘志达愣了一下,他做梦也没想到杨广义会这么说,硬生生的把他气得笑起来:“好,好,好,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还钱吧!反正那五千块钱你是写过借条的。你赶紧还了,以后我要再说你什么事儿,再说一个字,我……我特么的是猪,是畜生!” 他实在是愤怒到极点。 一心想着帮朋友,没想到杨广义心里却是这种念头……刘志达感觉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朋友的所有关心都喂了狗。 既然如此,那就一刀两断。 杨广义神情有些尴尬,他在钱的问题上实在不占理:“……我晚些时候还你。不就五千块嘛,我又不是赖子。” 刘志达冷笑道:“这可不好说。你对那个小女朋友心念念的,她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到头来,你连棺材本都会一分不少全部给她。” 虎平涛抬手止住刘志达,劝道:“别那么激动。那边有椅子,坐下,坐下慢慢说。” 他随即转向杨广义,耐心劝解:“你也是,人家是为你好。有个这样的朋友真的很不错,他是真心替你考虑。你不能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现在这世道,愿意借钱给你的,除了关系好的亲戚,要不就是朋友。虽说钱不多,一次两千,一次三千,可换了外人能借给你吗?俗话说得好: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可你都借了两次,以前的没还清,现在又要借,无论换了是谁心里都有想法啊!” 说到这里,虎平涛认真提点道:“你在物管公司当保安,一个月挣多少?” 杨广义迟疑片刻,回答:“底薪三千……另外还有加班费、值班补贴、餐费什么的,林林总总,一个月下来,大概能有三千二到三千五。” 虎平涛温和地笑了:“五千块钱就相当于你一个半月的工资了。我说句公允的话————既然都说了是你女朋友,那她对你的基本情况应该是了解的。过个生日就要一万块钱的红包。今年这样,明年这样,后年还是这样……以后物价越来越高,通货膨胀,几年以后一万块的生日红包肯定要加码,到时候变成两万、三万……那是不是只要她张口,你就老老实实给?” “这个……”杨广义傻眼了,他显然没想过那么远。 虎平涛趁热打铁:“你们俩现在应该只是正在相处,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吧?” 杨广义讷讷地点了下头。 虎平涛板着指头数给他听:“现在结婚比过去麻烦多了。首先房子得有吧!如果你们俩在城里没有房子,还得攒钱买一套。当然租房也是一种办法,可我看你都五十多岁了,租房这种事情很不靠谱,最好还是买套小户型的房子,一劳永逸。” “虽然我没见过你女朋友,也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可既然比你小那么多,她的逻辑思维肯定跟你有区别。咱们还是说钱,毕竟无论谈朋友还是婚姻生活,这个才是基础。她过生日,你给她发红包,想法是好的。可是连几千块钱你都拿不出来,要找朋友借……就算以后你跟她结婚了,她会老老实实跟着你过日子吗?” 这些话对杨广义产生了作用,他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 虎平涛趁热打铁:“别站着,来,来,来,坐下说。我们警察就是帮助老百姓解决困难和问题的。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现在搞婚骗的实在太多了。就说上个月吧!局里才通报了一起诈骗案。有一男的,忽然有一天,有女的主动加他手机微信,说是想认识一下,交给朋友。男人一看那女的头像挺漂亮,于是通过了。俩人在微信上聊了几个钟头,就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后来那女的依次为借口找男的要钱,从每次一、两千开始,发展到好几万。” “时间长了,男人也受不了。他要求跟那女的见面。毕竟都谈了这么久,前前后后花在对方身上的钱也将近十万。可那女的就是各种借口拒绝出来。后来那男的产生怀疑,打电话报警,当地公安机关顺藤摸瓜,根据手机号找到那女的……你猜猜后来怎么着?” 刘志达有些想法,在旁边试探着问:“那女的……该不会是长得丑,找人假扮的吧?” 虎平涛笑了:“如果长得难看也就罢了,毕竟性别上没有错。问题是关于她所有的信息资料都是假的。那是个男人,四十多岁。他从网上找了些年轻漂亮小姑娘的照片,另外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专找别的男人下手,只要加上微信,就朝着男女朋友方面发展。” “一张漂亮的照片,再加上几句好听话,就有男的愿意给他转账送钱。” “这才是真正的躺平。”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杨广义身上。 杨广义脸色憋得涨红,他连忙解释:“我……我不一样。我跟我女朋友是见过面的。我们……我们还在一起玩过。”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疑惑地问:“你还真见过对方?这样,说说你那边的具体情况吧!到底怎么回事?” 杨广义叹了口气:“我老家在郊县,从我父母那代起,都是农民。以前家里人多,光是我那一代,兄弟姊妹就有七个。再加上那时候的政策不好,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没上过学。” “地里的收成就那样,不死不活的。我从小就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后来我跟着村里那些上学的孩子一起玩,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后来生活好了,也想过要上学,可那时候年龄大了,学校不要,只好断了念想。” “我是八六年结的婚。婚事是爹娘帮着操持,媒人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女子,粗手大脚的那种……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因为她长得一般,不好看……反正就那样吧!我心里有谱,家里没钱,年轻漂亮的当然看不上我这样的。以我的家庭条件,能找个女人做老婆就不错了。爹娘生我养我,也算尽到了责任。” “我这人没坏心,也没想过要在外面搞七捻三。后来我老婆怀孕,生了个女儿。” 说到这里,杨广义满面愁容:“乡下条件差,生闺女的时候,没钱送她去医院,是在村里找接生婆自己弄的。她在月子里就觉得不舒服,补品大多是鸡蛋,后来买了个猪头,卤了以后吃了一个多星期。她闲不住,惦记着地里的庄稼,刚出月子就忙着下地干活,正好赶上下雨,被雨水一浇就感冒了……总之我老婆身体越来越差,等到闺女两岁多的时候,她那身体实在拖不下去,秋后又病了一场,人就没了。” 虎平涛递给他一支香烟,同情地问:“后来呢?” 杨广义接过烟,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将烟点燃,他语气开始变得落寞:“村里的人都很不错,亲戚朋友都帮着张罗,给我介绍了几个对象。家里穷,这是根子。再加上我是二婚,身边又带着孩子,来相亲那些女的谁都看不上我,总之见了一面就没有第二回……这方面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反正我把闺女拉扯大,以后的日子慢慢再说。” “娃娃九岁那年,上小学三年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那时候已经学会做饭炒菜,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做上一些。我看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就把孩子托付给亲戚,我跟着村里的几个熟人,一起上省城打工。” 虎平涛问:“除了你女儿,你家里已经没人了。那村里的地怎么办?不种了?” 杨广义回答:“租给别人,我每年收回口粮就行。因为那时候种地挣不到钱啊!一年到头,刨掉农药、化肥和种子上的开销,林林总总只能赚上千把块左右。这还得看年份和雨水,遇到旱涝还没这么多。如果再花费粮食自己酿些酒,收益就更少了。” “我是九六年进城的。那时候想着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有个几百块,比种地好多了。等到年底,就能攒下一笔,过年给孩子买几件新衣裳,辛苦几年就能攒够家底,重新娶个媳妇。” 第四百一六节 美女 “我真正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杨广义叹道:“只能写个名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村里一起出来旳那些人虽然文化水平也不高,可他们毕竟上过学,知道的东西比我多,脑瓜子也灵活。” “我进过工厂,洗过盘子,还在广告公司干过业务员……不怕您笑话,其实就是到处发广告的那种。那时候晚上到处贴广告,后来被城管抓住,罚款教育。我也想找个好工作,可我脑子笨,学东西慢,所以花费时间和功夫,一直就那样,只能打零工。” “村里出来的人还是很讲义气的。他们帮我进了一个家具制造厂,在里面当搬运工。技术活儿咱干不了,只能纯靠力气吃饭。” “那地方还是挺不错的,主要是老板好,工钱比外面给的多一些,还给住处和三顿饭。这样一来,我的工资基本上都攒着,寄回家,供闺女上学念书。” 说到这里,杨广义脸上显出几分苦涩:“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人这些话都是靠谱的。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想着再怎么样也不能苦了孩子,砸锅卖铁也要供我闺女高考上大学。可是……这孩子随我,从小在念书方面就没什么兴趣,好不容易熬到初中毕业,她就不再念了。拿了毕业证,去滨海那边打工。” “其实这事儿我多多少少也有些责任。我常年不在家,女儿受亲戚影响大。村里家家户户的情况都差不多,种地挣不到钱,很多人都跑到外面打工。我女儿就是跟着亲戚一起去了滨海……她在那边做的还不错,一个月下来,赚的钱比我多多了。” “庄户人家,很多事情都想得开。按照老一辈人的看法,其实我闺女还是挺有出息的。因为她可以养活自己,十几岁就有了一份工作。这么一想吧!对于她上学念书的问题,我就没那么纠结。于是我就从家具厂辞了,想要换份轻松、简单的工作。” 虎平涛淡淡地问:“没了来自家庭方面的压力,所以你就没有了挣钱的欲望和动力?” 杨广义点点头:“算是吧!但更主要的还是我身体方面的问题。在家具厂干搬运工可不是闹着玩的,都是重活儿。平时扛的东西重,我是实在吃不消,肩膀和背上都有毛病,脊柱也有些变形。” “我离开厂子的前一年,老板组织大伙做体检。莪听说是街道办事处要求做的。那时候很多规矩和政策都制定出来,老板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挣黑心钱。” “闺女后来结婚了,找了个同样在滨海打工的外地人。我有份轻松自在的工作也好,能养活自己,顺便赚点儿小钱,好好保养身子,老了以后干不动了,就去帮女儿带孩子。” “后来我转到一家医院里当保安,工资不高,但时间多,很轻松。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保安这份工作。十几年的时间,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单位,都是干保安。” “闺女结婚以后就在滨海那边租房子。她生了个儿子。女婿是个老实人。女儿经常给我打钱过来,不多,每次就三、五百块。我心里很高兴,也慢慢攒了些钱。” “干保安这份工作就是时间多,我后来买了一辆电动车,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开着出去转悠。主要是在地铁口和客运站附近拉客,几块十几块的,虽然客人时多时少,但总是一笔外快。” 虎平涛听着就笑了:“你胆子不小啊!这里是派出所,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说跑黑车的这些事。你就不怕我现在给交管所那边打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把你带走?” 杨广义愣住了,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有些话不该说。看着他发怔的模样,虎平涛笑着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宽慰道:“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 杨广义神情很尴尬:“我……我还以为你真要抓我……其实我骑电动车拉客这活儿前些年就没做了。” 虎平涛问:“为什么?” 杨广义解释:“都是共享自行车闹的。小1黄车出来以后,大伙儿都不找我们这些拉客的。再加上交警一直在整治“黑摩的”,很多人的饭碗都被砸了。” 虎平涛明悟地点点头:“你接着说。” 杨广义道:“那时候我四十多,精力足。虽然日子比以前好过,安逸舒适,时间多,可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不怕你笑话,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也想身边再有个女人,跟我一起好好过日子。” “我老婆死的早,我又因为自身原因,一直单着。村里的土地和房子虽然还在,却不值钱。因为离城远,拆迁改造怎么也轮不到那一带。省城的房价一天一个样,早年的时候我还有点儿想法,就像你之前说的,贷款买套小户型,多多少少总是自己的财产。可后来每年都在涨,我那点工资只够糊口,再后来就彻底绝了买房的念头。” “我一直认为,有房子,才会有女人愿意跟我一起过。” “一九年的时候,我像往常那样骑着电动车,去地铁口附近的街边拉人。那时候小1黄车已经废了,小蓝车和小绿车到处都是。平时一天下来拉不到几个客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单生意,还得躲着交管,否则抓住就要罚款。” “那天很热,我等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才拉到一单,赚了十五块钱。等到下午两点多,太阳越来越大,热得实在受不了,我决定还是回去算了。” “我正准备走的时候,一个女的忽然叫住我,说是要去工人新村那边。” “那女的很年轻,二十岁左右,穿着打扮都很精致,看着就觉得很漂亮的那种。骑电动车……这个你们都知道的,我在前面,她在后面。那天她穿着高跟鞋,裙子又短,横跨坐在后面肯定不行,就只能侧着身子,从后面抱住我的腰。以前我也拉过类似的客人,却只是抓住我的衣服,从来没有这样紧紧抱住我的情况。” “她很会说话,路上一直跟我聊天。说真的,我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次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主动跟我说话。她真的是亲切温柔,活泼乐观,身上那香味儿好闻极了,那天我觉得路好短,才几分钟就到了……” “因为感觉很不错,所以我只收了她一半的车费。她当时付了钱,没急着走,就加了我的手机微信。” 虎平涛感觉有些意外,问:“是她加你,还是你加她?” “她加我。”杨广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当时心里还是挺慌的。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她真的很漂亮,非常时尚的那种。我平时骑车拉客的时候,都是穿旧衣服。因为风大,跑一天下来,身上全是灰……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微信给她,很犹豫。后来她一直说“大家交个朋友,认识一下”,我才点开微信,把她添加进去。” 虎平涛平静地说:“看来这女的挺活跃,你也的确是见过真人。” 杨广义道:“那天晚上我值夜班,她主动在微信上联系我,我们聊了很久。” 虎平涛问:“你们都聊些什么?” 杨广义道:“很多。从她的家庭到生活,还有身边的朋友,什么都说。她住在临园路那边,本地户口,古渡区的。她问我在哪儿工作,哪儿人……总之什么都聊。” 虎平涛提醒道:“她叫什么名字?” “曾珊。”杨广义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她给我看过身份证,才二十几岁,我整整比她大三十。她比我女儿还小。”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确定,之前与这个曾珊没有接触,也不认识?” 杨广义点点头:“曾珊很会说话,我晚上值班很无聊,她一直陪着说话,话题也是我感兴趣的那种。其实吧……我平时很孤独,因为身边朋友少,我不会打牌也不会打麻将,平时都玩不在一起,女儿在滨海,一年到头很难聚一次。能有曾珊这个人平时聊一聊,我觉得很有意思。” “开始的时候,我绝对没有往那女朋友那方面去想。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身边肯定有很多追求者,我只是把她当朋友,聊天说话。每天上下班都要在手机上聊几句,否则就会觉得好像缺了点儿什么。” “后来我跟她关系越来越熟,曾珊就以各种理由找我借钱。” “她说她也是农村户口,父母都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中专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生活费用完了,父母那边的汇款还没到……我看她说的可怜,就借了些给她。”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第一次借了多少?” “五十。”杨广义对此记得很清楚:“那天她说没钱交电话费,跟我借五十块应应急。” 虎平涛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道:“你挺大方啊!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杨广义连忙解释:“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因为那个时候我跟曾珊联系挺多的,就没想太多。何况她只是借五十,我觉得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她也没必要骗我。” 虎平涛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后来呢?” “后来又有两次,她说要交水电费,分别找我借了一百。” “加起来就是两百五……呵呵,这个数字……她借了以后,还钱了吗?” 杨广义点点头:“还了。” 虎平涛目光微凝:“这么说,还挺有信誉。” 杨广义道:“如果小曾不还钱,我跟她也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我觉得她这人还不错,跟我交朋友不是为了钱,所以每天聊天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虎平涛问:“你看上她了?” 杨广义犹豫了一下,迟疑着点头:“……是的。说起来很巧,她那天约我看电影,说是朋友给了两张票。那是一家很旧的电影院,还有双座的那种。曾珊和我坐在一块儿,她那天穿着裙子,挤挤挨挨的。” “看到半场,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没反应,没抽回去,就这样让我这样一直握着。我觉得她应该是默认吧,于是大着胆子搂住她。” 刘志达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些事,不由得睁大眼睛问:“后来呢?” 杨广义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那样了……其实我还是很紧张的,因为我和曾珊年龄差距太大。两个人站在一起……唉,不提了,反正你都说了我们不合适,可我主动提出来的时候,她答应了。” 刘志达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就一次,第一次啊!你们就……就发生那种关系了?” 杨广义用力跺了下脚,双手拍在膝盖上:“嗨!你说什么啊!你这人脑子里就是不想干净的事情。我当时问她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小曾说可以处处看。” 虎平涛在旁边察言观色:“后来呢?” 杨广义道:“后来我们联系就更多了。我没敢开口说结婚,毕竟她已经答应相处,至少还有一个时间过程……看得出来,曾珊很喜欢我。” 刘志达对此嗤之以鼻:“人家喜不喜欢你也能看得出来?你这双老花眼挺厉害啊!” 刘广义解释:“我真没骗你!从那天看过电影以后,曾珊对我的称呼就变了。她在微信里管我叫“宝贝”,还经常给我打电话。” 虎平涛觉得眼角一阵抽搐。 刘志达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宝贝”这个词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如果是年龄相仿的男女,无论老少,这样的昵称倒也说得过去。 虎平涛和苏小琳之间经常这样。 苏穆与陈珺之间也是如此。 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跟一个年过五十的老男人……这画面有种莫名的惊悚。 虎平涛忍不住问杨广义:“能给我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吗?” 杨广义拿出手机,点开屏幕。 第四百一七节 一定要结婚 曾珊的确很年轻。 圆脸,圆胳膊,小粗腿……简单来说就是体型较为丰满的那种,但五官清秀,打扮也很入时,懂得用衣着与化妆遮挡身形弱点,让人看了就觉得很清新旳类型。 的确算得上是漂亮,但与苏小琳肯定没法比。如果苏小琳颜值为一百分,那么曾珊顶多只有四十分。 照这样看,不能说是杨广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确还是有一定倚仗,对彼此情况心里也有谱。 只是两者之间的年龄……实在是个硬伤。 杨广义道:“我真的太喜欢她了。我是真正考虑过我和她之间的各种条件。你想啊,都是农村户口,她父母在外打工,说明家里没什么钱。我这边也差不多,女儿在滨海安了家,我平时上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说她又不是什么女明星,如果是杨密饭病病那种,我肯定连想都不敢想。还有就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觉得彼此之间很有共同语言。” 他转向刘志达:“老刘,曾珊跟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一样。她不是在网络上搞诈骗的那种女人。网络上的骗子我知道,只能看照片,一见真人就死。所以我和曾珊之间的感情都是真的。” 刘志达摇摇头:“就算是这样,可她从你手上弄走的钱也未免太多了。” 杨广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这我承认,可是……这都是我愿意的。” 虎平涛插进话来:“这个曾珊都以什么方式找你要钱?” 杨广义道:“主要是买衣服和生活费。每次都不多,也就三、五百块。她说看上了一件衣服,拍照转给我看,我觉得不错,就给她转账。有几次她说是没了生活费,找我要点儿,我也都会转给她。” “曾珊还是很不错的,每次收到钱都会说谢谢。我说你没必要这样啊!反正你是我女朋友,我这样做是应该的。” 虎平涛换了个问题:“这些钱都是她找你借的?还是直接说,找你要?” “是借的。”杨广义道:“小曾每次都说是借,从不找我要。”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与曾珊的微信聊天记录,递给虎平涛。 “宝贝,这件衣服好漂亮啊!你借我两百块钱先买下来好不好?回头莪爸妈汇钱过来我再还给你。” “宝贝你吃饭了吗?我在外面办事,要交一百块的手续费。我早上赶着出门身上没带钱,你先转给我,回头我还你。” “宝贝,我想买支口红,改天我擦给你看哦!你先借我两百二,周末出来我还给你。很漂亮的红颜色,到时候我擦了你给你亲亲。” 类似的对话数不胜数。 的确没有张口要钱,每次都是“借”。 虎平涛轻轻咳嗽了一声,把手机递给杨广义,问:“这些钱,她还给你了吗?” 杨广义神情再次变得尴尬,摇摇头:“……没有。” 虎平涛看手机微信记录的时候,刘志达也凑在旁边。他抬起头问杨广义,神情有些复杂,颇有些八卦的意思:“我看那女的在微信上约你周末出去……你真的亲过她?” 杨广义脸色变得涨红,羞涩中夹杂着男性特有的骄傲底气:“……当然亲过。要不是我们俩好得都亲了嘴,你以为我凭什么给她那么多的钱?” 刘志达接下来的问题更过分:“你跟她有没有睡过?” 杨广义有些恼怒:“喂,这话就过分了啊!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抬手挡住想要继续问话的刘志达,注视着杨广义,问:“照这么说,你和曾珊之间的关系很亲密。从你之前说的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为什么一直都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谈婚论嫁呢?” 杨广义道:“其实吧,这事儿我跟她提过好几次。我说要么咱俩扯证去,有了大红本子,很多事情都好办。可曾珊说她年龄还小,而且她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必须等老人回来以后商量了才能作数。” 虎平涛觉得很奇怪:“那你去过她家里吗?” 杨广义摇摇头:“没有。” 虎平涛又问:“意思是平时你们都约在外面?” 杨广义点头道:“是的。就是吃个饭,顺便在附近逛一下。一个星期一次吧,每次花费在两百块左右。曾珊知道我没什么钱,她很体贴的。” 虎平涛问:“那你有没有算过,这些年下来,你总共给过她……我的意思是,她从你这里前前后后借了多少钱?” 杨广义回答的很快:“三万四千一,零头不算。” 虎平涛有些惊讶:“你记得这么清楚?” 杨广义道:“手机转账有记录的。另外就是我平时比较节俭。我女儿结婚有了孩子,我这个当外公的每到过年的时候就要去滨海看看他们一家三口。总得有点儿拿得出手的礼物吧!所以我平时都在攒钱,不会乱花。” “我这些年攒了四万多块钱,被曾珊零敲碎打的借走了三万多。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怕的。” 说着,他低下头,情绪变得低落。 虎平涛问:“她一次也没还你?” 杨广义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虎平涛又问:“那你找她要过吗?” “要过。”杨广义道:“那年春节前,我打算买火车票去滨海看女儿。结果发现手机绑定的银行卡上才剩下几千块。当时我就慌了,因为平时曾珊找我借钱,每次数目都不大,我也没在意。可小账不能细算啊!花钱的时候没有感觉,事后才发现累积起来就是个大数目。” “几万块在别人看来也许不多,可这是我准备留着养老的钱。于是我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她出来好好谈谈。” 虎平涛问:“她来了吗?” 杨广义道:“来了,可是匆匆忙忙的……还不到五分钟,她就说有事情要先走,不等我回话就打车离开。” “那天,我第一次对她产生了怀疑。我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我一厢情愿。毕竟我比曾珊大太多了。虽然我们亲过,抱过,却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身体接触。到了我这个年龄,感情什么的都是虚的,我只看重事实。” “后来我给她发微信,故意试探一下。我说:我想过了,咱俩不适合。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咱们分手,好聚好散,你把以前借的钱都还给我。” “我手机上留着所有的聊天记录,我截图发给她。其实我压根儿没想过要威胁,只是想着留个证据。”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真的想过要分手?” 看得出来,杨广义很喜欢这个叫做曾珊的女孩。能否则也不会长期借钱,保持暧昧的关系。 杨广义颇为犯难地搓着手,声音低沉:“其实……我就是想试试,看她对我到底有没有那份心。如果她把钱还给我,那就说明她对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如果她不还,我就……以这个为借口,让她跟我结婚。” 不等虎平涛开口,坐在旁边的刘志达顿时跳起来,发出惊叹:“老杨,你可以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深。” 虎平涛手里握着笔,在指尖缓缓转动。他对这事儿的确不方便评价————正如刘志达所说,杨广义这个人的确很狡猾。 想到这里,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如果曾珊不还你钱,又拒绝跟你结婚,那怎么办?” 杨广义眼底流露出一丝慌张,他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要么拿到钱,要么得到她的人。可等到我把消息发过去,曾珊却告诉我:之所以一直找我借钱,是觉得我这个人不错。她不会还钱,因为她已经把我当做这辈子一直陪在身边的男人。” 刘志达听着这话有些发懵:“不是……老杨你等会儿。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是她的原话?你五十三,她二十三……老天啊!她比你女儿还小,说不定……你这岁数,做她爷爷都够了。” 杨广义鄙夷地看着刘志达:“要不怎么说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呢?你没遇到过曾珊这样的好女人,不代表没有。曾珊说了,她喜欢年龄比她大的男人你,不喜欢小男生。因为只有过来人才知冷知热,才会心疼人。所以我们很般配。” 刘志达摇摇头:“知冷知热?反正我是没看出来。你平时在单位上班,她一次也没来看过你。就这样还说喜欢你?” “还有,她找你借了那么多的钱,却从没给你买过什么。这不符合常理。” 杨广义仿佛早就料到刘志达会这样说。他连忙解释:“曾珊说了,她之所以一直找我借钱,是因为家里人得了重病,积蓄都花光了,她实在是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找我借。” 虎平涛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打断杨广义:“等会儿,你刚才不是说,曾珊她父母在外地打工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了生病花光积蓄?到底怎么回事?” 杨广义犹豫了一下,回答:“这事儿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相信曾珊没骗我。” 虎平涛对此有些不可思议:“你也太相信她了吧!没凭没据的,随便一说,你就……” 杨广义急急忙忙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曾珊后来把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派了照片发给我。我看了,都是真的。” “她说,经过这段时间的交往,她觉得我心地善良,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老实人,想着等到家里人病好了以后就跟我领证结婚。” 虎平涛注视着杨广义:“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照片还在吗?给我看看。” 杨广义在手机里找出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很清晰,证件不像是伪造的。 虎平涛叫来一名户籍警,让杨广义把照片传给对方。户籍警拿照片去电脑上按照相关信息进行查阅……他很快回来:所有信息都是真的,曾珊没有撒谎。 听到这个消息,杨广义变得很激动,一个劲儿地嚷道:“我就说了她没骗我。她是真正喜欢我,要做我老婆的。” 事情发展到现在,虎平涛也感觉自己是不是太多心,把人心想得过于恶劣。 他问杨广义:“后来呢?” 杨广义道:“再后来,曾珊又找我借了四万块钱。” 虎平涛很疑惑:“这么多?” 杨广义解释:“她说要给家里人治病。其实我手里已经没有钱了,可既然她开了口,话也说到那个份上,我总不能不帮啊!所以我就找人借了四万块转给他,然后每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上……我还是挺不容易的,收入低,每个月还要交房租和水电费,还要留下点儿钱吃饭。” 刘志达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很不高兴地说:“你这是打肿脸充胖子。明明口袋里没钱,还要硬充好汉。” 杨广义颇有些心虚:“我不想让她失望,因为她跟着我本来就很委屈了。再说她都答应嫁给我,我怎么也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虎平涛想要了解完整的事情经过:“后来呢?” 杨广义道:“那四万块钱转过去以后,过了两个星期,曾珊说她妈妈病危,又找我借五万。可我那个时候身上所有的钱都被掏空,别说五万了,就算五百块都拿不出来。我也是被逼急了,就说你找了借了那么多钱,可咱俩只是拉拉手,亲了一下。要不你现在就过来,要么跟我去民政局领证,要么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我保证第二天就给你五万。” 这话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不等虎平涛和刘志达发问,杨广义连忙解释:“我当时就是随便一说。钱都花了,至少我要得到人啊!” 看着极力辩解,貌似忠厚的杨广义,虎平涛暗自腹诽,脸上却保持冷肃的神情,问:“那她来了吗?” “没有……”杨广义情绪很低落:“她说我这人没良心,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做那种事。她瞎了眼睛,没看出来我这人之前对她好都是装的……再往后,她就没搭理我。直到两个多星期以后,我主动给她打电话,我们的关系才重新缓和。” 第四百一八节 真的是骗子 “在电话里她还是找我借钱,说她实在没办法了,家里人病危,医院那边催着交钱。还说如果没有五万,少点儿也可以。总之让她先解决困难,别的以后再说。” “我没办法,只好在同事当中借了一圈, 凑了六千给她转过去。” “从那天以后,她就再没主动发消息给我。我看她在微信上一直不说话,就打电话给她。她的态度很敷衍,随便说两句就挂了,要不就是一直不接。” “她这个样子让我很担心。我觉得她可能是事情多,而且家里人生病也很麻烦……我很不放心, 想去医院看看,顺便认识一下她的家人。因为曾珊以前告诉过我她妈妈的电话号码,我打过去, 对方是个女的,却说她不认识曾珊。” 虎平涛没有发表意见。他低着头做记录。 刘志达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我怎么说来着,她就是个骗子!” 杨广义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连电话都是假的,估计我真的是上当受骗。那么多的钱啊……其实我看中的不是这个,我是真喜欢她,想要跟她过一辈子。” 虎平涛抬起头:“所以你没有报警?” 杨广义叹了口气:“我觉得的吧,这人做事都有理由。既然她连身份证和户口本都给我看了,至少有些东西不是假的。我不要她还钱,我就想问问她到底爱不爱我?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娶她,毕竟当初她也说过要跟我结婚。” 虎平涛淡淡地说:“照这么说,现在所有债务都必须由你来还?” 不等杨广义回答,刘志达抢着说:“老杨现在过得很艰难。他连每天买饭的钱都没有,只能去菜市场拣人家不要的菜叶,弄回来洗干净了自己做咸菜。他三千多的工资,每个月要拿出两千多还债, 十天半個月能吃上一次肉就不错了。要我说,这简直是自作自受。” 杨广义低着头,没有否认:“我算过, 只要坚持两年,就能把账还清……” 虎平涛问:“既然曾珊长时间没跟你联系,为什么今天忽然给你发消息过来?” 杨广义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今天一大早起来给她发了个祝贺短信。后来她回了,说要有生日红包,所以我……” 叹气,摇头,沉默。 虎平涛足足注视了杨广义半分钟。 良久,他缓缓地说:“你这边的情况我已经做了记录。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 派出所管民间万事,但有些问题不方便,也不能贸然插手,必须先征求事主的意见。 杨广义语音沙哑,满脸都是苦涩的表情:“……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帮我找到曾珊?” 虎平涛大体能猜到一些对方的想法,提醒道:“曾珊的行为已经涉嫌诈骗,如果你……” 杨广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只要帮忙找到她就行。别的事情我来解决。” 刘志达眉头紧皱:“老杨,都这个时候了, 你怎么还犯糊涂?她就是个骗子, 她不可能跟你结婚的。” 杨广义低垂着脑袋, 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老刘,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只想见她……只要能看见她就行。曾珊不是伱说的那种人。” “真的。” “她说了要跟我结婚,我愿意等她。” …… 晚上十一点半,外出处理案子的谭涛回来了。 杨广义和刘志达做完笔录就走了。所里知道这案子的人全都啧啧称奇。听大伙儿这么一说,谭涛也颇感兴趣,找了笔录仔细看过,笑着直摇头。 “这人脑子有毛病吧!”他把笔录本摆在桌上,推给坐在对面的虎平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耳顺。都这个年龄了,怎么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事儿?” 虎平涛轻声笑了一下:“你这是光有嘴说别人,如果换了是你的话,我估计你比这个杨广义还要死心塌地。” 谭涛顿时叫了起来:“这不可能好不好。再怎么说,哥也是聪明绝顶,不会被骗啊!再说了,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没钱没势的,年轻女孩子谁会看得上一秃顶老头啊?”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这就是曾珊的高明之处。她主动找杨广义聊天,虽然不是早请示晚汇报,但频率已经很高了。男人都好色,尤其杨广义老婆早年去世,他一个老鳏夫拉扯女儿长大,现在亲人不在身边,口袋里又有俩钱儿,于是开始放飞自我。” “如果是冬天还好,大家穿得厚,也没那么多的想法。杨广义在小区里做保安,平时休息就骑着电动车在地铁口拉客。现在的年轻女孩都很大胆,尤其是夏天,一个赛一个穿的少,露胳膊露大腿,杨广义这老男人看了就心痒猫抓。他这个“老实人”只是表面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心里也有想法。否则的话,曾珊随便在微信上撩拨一下,他就急不可待的主动咬饵上钩……说穿了,都是你情我愿。” 谭涛在派出所常年摸爬滚打,他知道虎平涛这席话分析得很在理,于是点头赞同:“这个曾珊也不简单啊!二十来岁的一小姑娘,竟然坐一次黑摩的就勾引老人家。这是妥妥的海王,杨广义肯定只是她养的一条鱼。不过这条鱼也傻的可以,就这么每次几百块钱转账,竟然零零碎碎给出去好几万……啧啧啧啧,还踏码的爱情,简直瞎扯淡。” 虎平涛没有继续发表议论,他双手交叉合握,下巴架在手背上,问:“这案子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谭涛愣住了:“难道不应该是走正常的处理程序,先找到曾珊?我看笔录上有她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找到人应该不难啊!” 虎平涛解释:“她户口本和身份证都是真的,打电话就能找到人。问题是……就算找到她,这事儿该怎么办?” 他随手点了一下摆在旁边的笔录文件:“杨广义没有报案。他只是做了个笔录。我特意问过他,到底想不想把被骗的那些钱找曾珊要回来?” 谭涛很好奇:“他怎么回答?” 虎平涛道:“杨广义说,他想再等等。” 谭涛瞪圆眼睛,感觉很不可思议:“都被骗那么多钱了,还等?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虎平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显然是没看过穷摇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改天买本《一帘幽梦》好好看看,断条腿算什么,爱情才是最宝贵的。” 谭涛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意思是,这事儿咱们就不管了?” 虎平涛点点头:“暂时只能这样。咱们不是管家婆,杨广义没有报案,只能先给他做记录,等到情况有变化再说。” 谭涛目光闪烁:“我觉得这个曾珊很不简单……头儿,你刚才都说杨广义只是她养的一条鱼,那就意味着,她的目标应该不止一个?” 虎平涛脸上露出笑容:“说了半天,你终于想到这方面了。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想想,这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跟杨广义这五十多的老头谈恋爱,没身份没地位没钱,又没长相,人家凭什么看上杨广义?” “我看过杨广义手机里存的曾珊照片,那女的打扮很时尚,很多照片很暴露。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愿意跟杨广义约会,搂搂抱抱,还是亲过的那种。” “换了是家庭教育严格的年轻女孩,有哪个能做到这一点?” 谭涛听得连连点头:“也是啊,五十多岁的一老头,叫人家“宝贝”,还搂着抱着死命地亲……妈呀,这画面想想就觉得可怕,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虎平涛淡淡地说:“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脸下作到极点。骗子做这些事情是没有下限的。只要有好处,别说是搂着老头亲嘴,就算是让她跪下来对着一条狗喊爹,呵呵……我估计也没有问题。” 谭涛敏锐地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此进行调查?说不定这是一起大案子。” 虎平涛道:“曾珊对杨广义态度上的变化,是从杨广义没再继续给她转账以后开始的。你好好看看笔录,曾珊以前跟杨广义要钱,每次不超过五百。积少成多,杨广义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三万多就这么没了。后来曾珊说她家里人重病需要钱,一次就找杨广义借五万。这说明什么?” 谭涛心领神会:“循序渐进,放长线钓大鱼?” “杨广义就是那条被钓的鱼。”虎平涛叹道:“五十多岁的人了,连这种小伎俩都看不明白。只想着曾珊年轻漂亮,他要找到最后的爱情归宿。结果傻乎乎的一再上当受骗,搞到现在,他自己每个月大部分工资都用来还债,每天到菜市场拣烂菜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幻想着曾珊会跟他结婚。” 谭涛问:“杨广义不是有个女儿在滨海嘛,要不给她打给电话联系了看看,把杨广义在这边的情况说说,让他女儿帮着处理?” 虎平涛解释:“你回来以前,我已经跟滨海联系上了。我在那边有有关系,他们找到了杨广义的女儿。可你猜怎么着,人家早就知道杨广义在这边的事儿,他女儿说了————早就劝过很多次,可杨广义压根儿听不进去。” 谭涛睁大眼睛:“意思是他女儿早就知道了?” 虎平涛咂了咂嘴:“杨广义去年就给他女儿说了要结婚的事情,还把曾珊的照片传过去。他女儿一听就觉得其中有猫腻,说他肯定被骗了。可杨广义让她不要管,还说以后结婚领证,让他女儿必须管曾珊叫妈。” 谭涛觉得好气又好笑,一直摇头:“人老了,糊涂啊!” 虎平涛道:“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骗子的人格下限。曾珊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为了钱,她还能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另外,就她和杨广义认识的过程,随便搭个电动车,就能笼络对方,进一步加深关系,说明这种事情对曾珊来说是家常便饭。受害者应该不止一个两个,还有更多。” “所里事情多,搞调查需要大量的人手。还有,我觉得曾珊应该不是一个人。你想想,看她的身份证上才二十三岁。骗人这种事情是需要经验的。她对杨广义做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都很老到。我觉得她身后肯定有人,就算不是一个团伙,至少也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在教她。” 谭涛变得兴奋起来:“那就赶紧查啊!” 虎平涛摇摇头:“这事儿咱们管不了……所里事情多。你想想,查案是需要人手的。直接抓曾珊倒是肯定没问题,可这样一来必定打草惊蛇。抓住她一个,可能只是撬开冰山一角,藏在她背后的大鱼逃掉了,得不偿失。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个案子交上去,由上面来解决。” 谭涛对此能够理解,只是觉得难以接受:“头儿,这案子要是破了,咱们所就有荣誉和成绩啊!到时候年终评比,大家都有好处。” 虎平涛笑着提醒他:“就这个案子,咱们至少要拨出两个组,六个人。我或者你带队,没有一、两个星期绝对搞不下来。如果牵连甚广,后期还得加大投入人力物力。派出所主要管治安,如果短期内能破案当然是好事,可如果破不了,到头来治安这块也出不了成绩,那就难堪了。” 谭涛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感觉到嘴的肉就这么没了,实在难以放弃:“话是这么说,可是……” 虎平涛大手一挥:“我已经把案子交给廖哥,由他全权负责。廖哥也答应了,到时候功劳分咱们一半。” 谭涛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如果是廖哥来主持这个案子,我肯定愿意啊!” 虎平涛抬手冲着谭涛虚点了几下,笑道:“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惦记着年终评比的奖金。” 第四百一九节 作文与现实 谭涛大感冤枉,连声叫屈:“大哥,我也是人,要吃饭的啊!” “再说了,你都结婚有孩子了,我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要攒钱讨媳妇,得为以后的生活考虑啊!” 虎平涛笑了:“怎么感觉你跟杨广义是一个模子里出来旳,谈起讨老婆这事儿,都那么积极呢?” …… 周末,难得的休息天。 虎平涛和苏小琳带着孩子驱车前往虎碧媛家————今天是姐夫苏志程的生日,之前就约好了两家人聚会。 刚进门,虎平涛就看见外甥苏睿涛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水果从厨房走进客厅,于是笑着上前,像往常那样用手掌揉了几下他的头发。 外甥没有躲,可态度上远不如以前那么亲近,甚至有些抗拒。 “别躲啊!你小子还想不想要过年的压岁钱?”虎平涛开着玩笑。 苏睿涛满脸都是幽怨的神情:“舅舅……” 看着他哭丧着脸,虎平涛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正好虎碧媛从厨房方向走出来,见状,笑着解释:“小涛上周语文考试,才考了七十多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外甥:“我记得你成绩还是可以的啊!怎么才考这点儿分数?” 小外甥低着头说:“前面的基础知识还行,主要是作文分扣的太多了。老师说……我的作文太空洞,没有内容。” 虎平涛问:“作文题目是什么?” 苏睿涛回答:“题目是自己写。就给了一段话,角色代入,搞下乡扶贫,结合实际写自己对扶贫的想法与感受。” 虎平涛笑道:“这不算难啊!你是怎么写的?” 苏睿涛回答:“平时我爸让我多看看新闻,我也看了。扶贫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国家投入力度也很大。我就照着平时新闻节目上说的那些写,可等到卷子批下来,老师评语说内容空。通篇没有自己的个人思想与见解。与其说是作文,不如说是政府工作报告。” “卷子在吗?给我看看。”虎平涛说。 外甥很快从卧室里拿来了考卷,虎平涛仔细看了下作文,确实如老师评语所说,空洞无物,全是官话。 他把卷子还给苏睿涛,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问:“你知道扶贫是怎么回事儿吗?” 外甥点点头:“知道。” “那你对这事儿是怎么想的?”虎平涛问:“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换了你去下乡扶贫,你会怎么做?” 小外甥想也不想张口回答:“给钱不就行了。” 虎平涛沉吟片刻:“这样吧!你跟我出去一下。” 虎碧媛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俩对话,连忙道:“马上中午了,菜都准备好了,吃完饭再去吧!”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姐,我就带着小涛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要是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对自己弟弟,虎碧媛还是了解的,试探着问:“跟那篇作文有关?” 虎平涛点头“嗯”了一声。 虎碧媛点点头:“那你们去吧!快去快回。” …… 带着外甥离开家,来到小区外面的大路上。看着走在旁边的虎平涛,苏睿涛不明就里地问:“舅舅,你要带我去哪儿?” 虎平涛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就那儿,转过弯就到了。” 很快到了地方————街角背风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男的,四十多岁,面前地上摆着一个破搪瓷缸,里面有几个不同面值的硬币。 之前开车过来的路上,虎平涛就看见这个在街边乞讨的人。这是常年当警察形成的意识,无论走到哪里,对周围环境都要观察,并在脑子里形成暂时记忆。 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乞丐,问外甥:“你觉得那个人需要扶贫吗?” 苏睿涛望着那边,疑惑地点了下头:“肯定啊!否则他也不会坐在这里要饭。” 虎平涛轻声笑道:“你说的对,“要饭”这个词用的好。照你的意思,他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需要别人的帮助?” 苏睿涛继续点头。 虎平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元钞票,递给外甥:“看到马路对面的那家面点铺了吗?” 苏睿涛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看见了。” 虎平涛把钱递给外甥:“你去买一屉小笼包,然后回来给那个乞丐。注意,包子应该是六块钱一屉,剩下的钱你自己装好,别给他。” 苏睿涛问:“舅舅你的意思是,只给他包子,不给他钱?” 虎平涛点点头:“去吧!” 苏睿涛小跑着过了马路,按照虎平涛说的买了包子,转身回到马路这边,径直朝着乞丐走去。 距离远,两人交谈的内容虎平涛站在这边听不清楚。他看见乞丐很不高兴,没接外甥递过去的包子,拿起摆在地上的破搪瓷缸,转身走了。 苏睿涛神情很尴尬,他回到虎平涛面前,很不好意思地说:“舅舅,那个人……他不要我的包子。” 虎平涛笑道:“不要就算了。走吧,咱们先回去” …… 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苏睿涛像平时一样洗了手,刚坐上椅子,就被虎平涛按了下肩膀,将其拉开:“中午这顿你就别吃了。” 苏睿涛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舅舅,你要干什么啊?” 虎平涛笑了一下,没解释,问:“你现在很饿?” 小外甥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算很饿……可我妈说了,每天必须按时吃饭。” 虎平涛转过头,冲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虎碧媛大声喊道:“姐,中午这顿饭,就不给小涛吃了,行吗?” 虎碧媛从厨房槅门里探出头来,不解地问:“你想干嘛?” 虎平涛没有仔细解释:“有些事情得让他自己有体会以后才会产生想法。” 虎碧媛思维敏捷:“你指的是那篇作文?” 虎平涛点点头。 “那行吧!你看着办。”虎碧媛朗声笑道:“男孩子嘛,饿一顿也没什么。” …… 众人吃饭,虎平涛陪着小外甥,在房间里看书。 饭后,苏小琳来到虎平涛身边,伸手在他腰上的软肉那里轻轻掐了一下,凑近耳朵,压低声音:“你搞什么名堂?故意虐待儿童吗?” 虎平涛笑着以同样低沉的音量回答:“有些事情他必须有亲身经历才行。你别管了,赶紧喂饱我儿子女儿,这才是正事。” 苏小琳嗔怪着啐了他一口,转身离开。 到了下午两点多,小外甥可怜巴巴地对虎平涛说:“舅舅,我……我饿了。” 虎平涛合上手里的书,笑道:“真饿了?” 苏睿涛扁着嘴:“我早上起来就吃了一碗米线,你这是存心想把莪饿死啊!” 虎平涛点点头:“那行!那笼包子还在,你就吃那个吧!” 苏睿涛“哦”了一声,走进厨房,拿起摆在灶台上已经冷掉的包子,解开塑料袋装进盘子,正准备打开微波炉,却被跟在身后的虎平涛制止。 “不用热了,吃冷的就行。” 苏睿涛愣住了:“舅舅,吃凉的东西不好,会生病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没那么夸张。偶尔一两次没事儿。再说你身体这么棒,吃几个冷包子不会上吐下泻。听我的:如果你真的饿了,那就只能吃这个。” 对于这个当警察的舅舅,苏睿涛一直心存畏惧。 他没再继续争辩,拿起冷包子塞进嘴里,大口嚼咽。 看着腮帮两边高高鼓起的外甥,虎平涛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转身回来递过去,问:“好吃吗?” 苏睿涛接过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摇摇头,抱怨道:“包子凉了,里面的肉馅都是硬的,油腻在一起……不好吃……舅舅,你怎么不让我热一下再吃啊?” 虎平涛没有回答,继续道:“中午剩下的饭菜都在冰箱里。其实就算没有包子吃,你也可以吃点儿冷掉的剩饭。但我就是想要你吃掉这些包子。” 小外甥不明就里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这原本是你卖给那个乞丐的。”虎平涛淡淡地说:“可他不要。现在,你应该明白这是其中的道理了吧?” 苏睿涛恍然大悟:“因为他肚子不饿?” 虎平涛笑着解释:“我们平时习惯上把乞丐叫做“要饭的”,是因为他们没有收入来源,无法养活自己。按常理来说,吃不饱饭,是乞丐的最大特征。但你也看见了,你买了热乎乎的包子送给他,人家却理都不理,转身就走。” “为什么?”虎平涛问。 他自问自答,一句话点醒了懵懂的小外甥:“因为那个乞丐根本不缺食物,他想要的是钱。” 苏睿涛毕竟只是个初中生,逻辑思维有其局限性:“舅舅,你是说,那个乞丐是个骗子?” 虎平涛提醒道:“别往那方面去想。我只是给你举个生活中的实例,让你参照结合试卷上的作文题,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扶贫?” 小外甥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不太确定地说:“要根据对方的实际需求,而不是想当然的认为他们缺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虎平涛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其实你爸说的没错,平时多看看新闻,可是看的同时,你必须有自己的想法。好学上进是没错的,但你千万不要读死书。如果不切合实际,不懂得变通,就算以后考上大学,一样是个书呆子。” 小外甥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 …… 周一,上班时间。 张娟带着节目组又来了。 局里开例会,虎平涛是所长必须参加。日常事务交给谭涛,张娟的节目组整个上午都跟着他。过了中午十二点,虎平涛从局里回来,刚好谭涛也处理完一起案子,就约着在食堂里坐一张桌子,凑起来吃饭。 虎平涛刚端起大碗扒了几口饭菜,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偏头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娟,疑惑地问:“你老看我干什么?” 他发现张娟心不在焉,吃饭也没精神,用筷子一颗一颗挑着米饭往嘴里送,跟小鸟啄米似的。照这种吃法,一碗饭吃到晚上都吃不完。 张娟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她很快恢复常态,白了一眼虎平涛,冷哼道:“你这人怎么跟老孔雀似的,谁看你了?自作多情!” 虎平涛笑道:“我还以为脸上有花……赶紧吃吧!干我们这行,一有警情就得马上处理,不抓紧时间吃饭的话,就……” 话音未落,斜插在肩膀上的呼叫器响了。 一一零指挥中心发来消息:“荣昌商业中心有人报案,请速赶往处理。” …… 荣昌街以前属于旧城区。早年的时候这一带全是土坯房,后来市里启动改迁项目,所有居民迁走,旧房推平,中央区建成商业中心,周围的两个城中村改造成古镇风格,成为旅游兼商业为一体的特殊区域。 官方把这里命名为“古渡小镇”。但因为最初改造的时候以荣昌街为主,几年前挂牌奠基也没有考虑到后期古镇建设,项目名称为“荣昌商业中心”,所以周边居民就一直沿用这个名字。 古镇面积很大,实行全区域统一化管理。所有车辆只能停在古镇外围的停车场,只有获颁许可证的小型货运车辆才能在夜间进入商业中心。包括自行车、电动车在内的任何社会车辆全部禁入。各个出入口设置了安保人员,一旦发现有人在区域内骑行,无论任何理由,一概重罚。 为了方便游客,区域内设置了多个客用电动车站点,由官方指派的运营商载客。当然这不是免费的,只要购买十元钱的客票,就能无限次乘坐。 这是典型的商业化行为,很常见,不奇怪。 虎平涛带队赶到商业中心地下超市的时候,三号收银台那里已经被很多人围拢。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色惨白,一直在哭诉。 第四百二十节 失婴 “求求你们帮我找找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 超市收银员在旁边不停地劝着:“你别哭了,我们都在帮着找。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 一个身穿超市制服,看似值班经理的中年男子在维持秩序,他对围观者道:“大家别挤在这儿,越乱越容易出事儿。都散开吧!那个……如果当时在场,看到这位女同志孩子的人请留下来, 帮着她回忆一下,尽量提供线索。” 旁边还有两个保安,其中一个连声劝道:“你别急,我是这儿的保安队长。刚得到消息,我就通知楼下各个出口全部封闭,严查所有带孩子的客人。只要是带着婴儿的那种, 所有人一概不准放出。” 这不是普通的民事纠纷。虎平涛远远听见只言片语,连忙加快速度,跑步前进。 几個大跨步来到收银台前, 他注视着正在哭诉的中年女子,急促地问:“不要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女人情绪正处于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她语无伦次地哭道:“……我……我来买东西……孩子一转眼就不见了。” 因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当时服务员和值班经理都在收银台前。在他们的解释下,虎平涛很快明白了事情经过。 丢孩子的女人叫陶云凤,住在商业区马路对面的居民小区。 她孩子小,才五个月,是个男孩。 丈夫一大早就出门上班了,陶云凤带着孩子在家里很无聊,刚好家里的鸡蛋快吃完了,酱油也只剩下小半瓶,就想着来超市看看, 顺便买点儿回去。 五个月大的孩子对外界已经有了好奇心,用婴儿车推着走也不累。陶云凤带着孩子来到商场,进了地下超市,因为想买的东西不是很多,就没用超市提供的购物车。 她先是买了两盒鸡蛋,又买了一瓶酱油。婴儿车下面有一个不锈钢网格,平时是用来放尿盆尿片之类的杂物,今天刚好清空了放东西。 陶云凤生产以后就呆在家里坐月子。康复以后,也不能出远门,最多就是在楼下走走。她被封闭得太久了,今天好不容易趁着家里老人不在,丈夫也管不到自己,偷偷溜到超市,感觉无论看什么都很新鲜。 反正事先准备了一大瓶奶,孩子饿了就递给他。陶云凤推着婴儿车,把所有区域逛了个遍,感觉就像长期关在监狱里的犯人,终于盼到了放风时间,看到蓝天,看到太阳。 陶云凤很喜欢甜食,尤其喜欢葡萄干。走到干货区的时候,她发现柜台上摆放着一种暗红色的葡萄干,颗粒很大,散发着一股独特的水果浓香。 据负责柜台的推销员说, 这是刚从北疆进的货,叫做“香妃五号”,个大味甜,而且价格便宜,非常好卖。几乎是刚一上架就被抢空了。这是仓库里的最后一批。因为今天是星期一,上午时段超市里人少,估计到下午或者晚上,人来的多了,估计很快就没了。 陶云凤一听就觉得有兴趣,于是把婴儿车放在一边,从货架上拿了塑料袋开始挑选葡萄干。她平时喜欢占小便宜,买葡萄干也不例外,用勺子一点点地挑,专拣大的,就差没用手直接一个个拿……就这样,几乎把整个台子上所有的葡萄干都翻了一遍,这才将塑料袋装了半满。 像她这种挑三拣四的客人,推销员见多了,早就见怪不怪。反正只要不用双手接触货品,没有免费吃,没有私藏夹带,推销员也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毕竟自己一个月就挣那么点薪水,只要东西尽快卖完就有业绩。卖干果跟卖水果是一个道理,总是大个的优质货品先卖掉,剩下的都是小黑丑,公司那边也有规定的废弃比例,所以她对陶云凤这种一颗颗挑拣的行为,只是冷眼旁观,心里讥讽,嘴上却一句制止的话也没说。 陶云凤挑了一大袋葡萄干,正打算高高兴兴去收银台那边结账。她下意识地转身去拉摆在旁边的婴儿车,却没想到定睛一看:身后是空的。 “车呢?” 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拎着那袋葡萄干,怔怔地站在那里,张口结舌。 “我的孩子呢?”紧接着,脑子里跳出更加严重的问题。 手一松,塑料袋掉在地上,葡萄干撒得满地都是。 陶云凤像失声叫道:“我的车呢?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没人回答,附近几个听见她喊叫的人纷纷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仿佛这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女疯子。 推销员很不高兴地走过来,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葡萄干,皱起眉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好好的东西怎么乱扔?这都是你已经挑好的,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既然装袋了,就必须算钱……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这人……” 陶云凤双目变得血红,她一把抓住推销员的胳膊,死命地摇,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我儿子不见了。我刚才买东西的时候婴儿车就放在我后面,你有没有看见他?” 她扭曲的神情非常恐怖,推销员被吓坏了,连忙从陶云凤的手里用力抽出胳膊:“我没看见啊!你……你自己都不管,我怎么知道那是你儿子?” 陶云凤六神无主,急急忙忙在超市里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儿子的名字。 整个超市顿时乱了起来。 如果她继续折腾下去,情况极有可能变得不可控。 幸好陶云凤急虽急,脑子里仍然保持着必不可少的清醒————她以最快速度冲到超市收银台通道,向收银员说明情况,请求帮助。 超市平时联络都用通话器,柜员连忙叫来了值班经理,情况随即通报给保安处,然后拨打了一一零报警电话。 …… 看着满面泪痕,低声抽泣的陶云凤,虎平涛安慰道:“伱不要急,我们一定能帮你找回孩子。” 他随即转向站在旁边的值班经理和商场保安队长,问:“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在楼梯那里就听见你们说,已经封闭了商场所有出口?” 保安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他点点头,解释:“我们这儿是市里和省里关注的重点商业示范区。因为人多手杂,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儿。后来我们做了包括火警在内的针对性训练,一旦发生盗抢事件,所在区域的相关人员必须立刻上报,由安保总控室进行全面监控,使问题在第一时间得到解决。” 旁边的值班经理指着陶云凤,认真地说:“从她向我们的柜员救助,到我得到消息,转达给商场安保中心,前后不超过三分钟。” 他随即指着保安队长:“这是我们商场安保处的沈队长,他当时就下令封闭所有出口,严查带孩子的客人。” 虎平涛听懂了值班经理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偷孩子的人现在应该还在商场里?” 值班经理点点头,解释:“我们这个商场位于古镇区域中心。这里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车辆只能停在古镇外围。商场分为地上和地下。超市位于地下二层,上面是餐饮区,再往上是化妆品和服装专柜,楼上才是电影院、健身房和酒吧。” “当初设计的时候,参考了国外一些成功的商业中心经营模式。顾客从一楼入口进来,想要来到位于地下二层的超市,就必须经过负一层的餐饮区。那是一个“回”字形的特殊设计,一定要沿着走廊绕两圈,把大部分餐饮铺子都走完,才能来到位于区域正中的电梯。” 虎平涛眯起眼睛,微微点了下头:“也就是说,偷孩子的人就算已经离开这个超市,也必须沿着走廊绕两圈,才能回到一楼的商场出口?” 值班经理回答:“是的。另外还有一个特殊情况:今天是星期一,因为这个时段人少,商场每逢周一和周三,都会推出打折活动。一楼大堂平时用来搞活动,上个星期就租给“红旗”汽车做推广现场,再加上昨天晚上进场搞推销的一个咖啡品牌,两边一起就把一楼全部占满。” 虎平涛回想起之前进入商场的时候,在一楼看到大量贴满广告的纸屏风,不由得点头:“楼上的确是这样,各种广告牌和临时拉线把路都给挡了。要不是看我们是警察,那些做广告的商家还不肯让路。” 值班经理解释:“人家投了钱做广告,肯定得做到利益最大化。商场一楼有三个出口,“红旗”厂商与咖啡商联手,用广告牌圈了地,无论从任何入口进来,都必须沿着他们规定的路线走一圈,然后才能来到电梯这里,上或者下。” 姓沈的保安队长说:“从我下令封闭出口到现在,门卫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带着婴儿的客人。” “还有,这一带街面上都装了监控。我让技术处的人紧急调看监控,正在查,一旦有发现就马上报给我。” “从报一一零到现在,已经七分钟了,我没有收到技术部打来的电话。” “我敢用脑袋打赌:偷孩子的人肯定还在商场里。带着一个婴儿实在太明显了,他们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逻辑清晰,思维慎密。 虎平涛赞许地看着保安队长和值班经理:“太好了。我现在就呼叫支援,对整个商场进行全面盘查。” …… 派出所警力有限,还要处理各种事务,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调过来。 这一带是上义社区的辖区,虎平涛给社区主任向宏音打了个电话,后者立刻请示了上级街道办事处,派来了五十多名综合执法大队成员,协助管控。 陶云凤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四个老人一听孙子不见了,全都急急忙忙赶到现场。 半小时后,她丈夫也闻讯从单位上赶过来。 因为这事儿性质恶劣,商场方面高度重视,增派了几个管理人员,与陶云凤的家人一起,分为三个小队,分别值守在一楼大厅的三个出口,对所有带着婴儿的客人进行检查。 实际上,带着这个年龄段孩子逛商场的人非常少,几乎是凤毛麟角。 虎平涛和保安队长分头行动,从地下超市开始,依次向上,盘查每一个楼层。 张娟带着节目组紧跟其后。虽然累,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很亢奋————这是一个劲爆新闻,非常好的节目内容。何况还是现场录制。一旦播出,收视率肯定不错。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搜索一无所获。 商场地上部分有四层,加上地下两层,总共六层。 虎平涛检查得很仔细,尤其是顶层的电影院,还专门为此暂时停场,打开电灯,让保安和警察顺着座位一个个的查。 酒吧和KTV打开所有房间,仍然没有找到孩子。 商品专柜也没有发现。 餐饮区域被找了个遍。 回到一楼大厅,虎平涛接过保安队长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脖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 他喘着粗气,眉头紧皱:“真是怪了,反反复复找了两遍都没有……难倒偷孩子的人已经离开商场?跑到外面去了?” 保安队长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笃定。他迟疑着说:“商业中心这里是个十字街口,我到现在没有收到技术处打来的电话。这说明他们从外面的监控上没有发现问题……不过这种事情不好说,总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要不……我让他们从头再看一遍?” 虎平涛想了想:“这样,从你打电话的时间往前推三分钟,只看这之后十五分钟内的监控录像。” “刚才检查的时候我算过,从地下超市出来,到一楼大厅无论任何一个出口,至少要走六分钟。” “偷孩子不是一个简单迅速的过程。陶云凤今天来超市是临时起意,所以不可能有人提前踩点并将她列为目标。” 第四百二一节 面馆 保安队长对此表示赞同:“如果不是她在干果柜台那边耽误了太久,我估计对方也不会盯上她的孩子。” 虎平涛叹了口气:“她实在太大意了。婴儿车就放在后面,挑东西的时候什么都不管……我看了当时超市里的监控录像,偷孩子的是个女人,接近她的时候很小心,装作在陶云凤的身后找东西,趁她不注意, 轻轻拉着车子就溜了。” 商场里遍布监控摄像头。 第一次检查之后,虎平涛就去了商场技术部,调阅监控录像。 因为监控探头设置在正上方,拍摄为俯瞰角度。画面上偷婴儿车的女人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具体相貌,只知道是略胖的身形,上身穿黑色短袖衬衫,下面是一条浅灰色长裤。 现场没有同伙, 就她一个人。 时间点很关键————她偷走婴儿车后一分零九秒, 陶云凤已经挑好了葡萄干,转身发现孩子没了。 虎平涛对保安队长认真地说:“加上陶云凤后来冲到收银台救助的时间,以及你们迅速作出反应,可以计算出偷孩子的那女人大概率还在商场里。” “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着婴儿车的人,通常不会走的太快,更不可能横冲直撞。如果真那样做的话,只会因为周围人群的注意。” “如果是家里有事,肯定会走得快一些。可如果是偷了孩子心中有鬼,她无论如何都要尽可能表现的很正常。所以从地下超市到一楼出口,她速度会比平时慢一些,但不会慢太多。” “还有就是着装。作奸犯科的人,穿着打扮通常都会偏向易于活动。尤其是鞋子。偷孩子那女的穿的裤子很肥,从监控上看不清楚她鞋子具体是什么牌子和款式,但大概率是运动型的。” 保安队长一直皱着眉头:“可我们楼上楼下全找遍了,就是没找到那女的。难不成……她会飞?” 虎平涛微微一笑:“别急, 她肯定躲在商场的某个地方。这样, 让大伙儿再找一次,然后调整之前的安排————从一楼三个出口各分出一组人,重新对整个商场展开搜索。” “这次搜索跟前两次不一样,要分开区域,从电梯和楼道开始,搜一处就控制一個点,尤其严查每个楼层的卫生间。” 刚说到这里,保安队长的通话器响了。他摁下通话键,顿时传来带着嘈杂干扰的兴奋语音。 “队长,我们在四楼通道口这里发现了婴儿车。” …… 虎平涛和保安队长以最快速度来到指定位置,在通往五楼的楼梯口,看到了一辆歪斜的婴儿车。款式和颜色与监控录像上的一模一样。 陶云凤和丈夫得到消息,很快赶到。 “是我儿子的车,他当时就坐在车里。”陶云凤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激动地问:“我儿子呢?他在哪儿?” 虎平涛安慰道:“你不要急,既然婴儿车已经找到了,就说明偷你儿子的人肯定没跑,还在商场里。” 保安队长对此表示赞同:“之前的分析是对的。商场面积大,从地下超市到一楼大厅要走很远。我估计她当时推着婴儿车来到出口附近,发现我们已经封门了。她心里慌张, 就带着孩子楼上楼下到处乱跑, 想要另外找个没人注意的出口。可紧接着警察来了,开始搜索,她推着婴儿车目标大,就干脆把车子扔了,带着孩子藏起来。” 虎平涛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这附近有监控吗?” 保安队长摇摇头:“这里是员工通道,平时很少有人来。拐角的位置倒是有,不过我估计从那个位置拍不到什么。” 虎平涛分析:“你说的有道理。把车子扔了,还能避开我们两次搜索,说明这女的是个老手。尤其能在商场里偷孩子,说明她对这里很熟,知道什么地方有监控。” 保安队长问:“那现在怎么查?” 虎平涛道:“分两队,你带一队从顶楼往下,我带一队从最底层的超市往上。守在一楼大厅各出口的人保持警惕,两头往中间压,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个人。” “还有,重点检查带着大号拎包的人,无论男女。” 保安队长愣了一下:“怎么连男的也要查?” 虎平涛简单地解释:“偷孩子这种事情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一个人负责下手,另一个人负责带着孩子离开。总而言之,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目标。” …… 如拉网一般,将地下超市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虎平涛站在收银台通道前,心里虽然焦急,却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 张娟一直跟在他旁边,疑惑地问:“我记得监控上偷孩子那女的穿着一件黑衬衫,可上上下下好几次了,我就没看见穿黑衣服的女人。” 她随即补充了一句:“这楼上楼下跑了两趟,也没见着有哪个男的像偷孩子的。你之前不是说有可能是团伙作案嘛,可我觉得这案子里从头到尾就一个女的在搞事儿……你别笑话啊!我这是跟你学的。人少,目标小,作案成功率大。嘿嘿嘿嘿,我这几天在派出所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话话瞬间点醒了虎平涛。 他眼睛一亮,猛然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张娟不明就里地问:“没想到什么?” “她会化装!只要把衣服换了,我们就很难从外观上进行判断。”虎平涛咬牙切齿地说:“这家伙实在太狡猾了。难怪一直找不到她!” 说完,他拿出从商场安保处那里得到的通话器:“沈队长,让你的人注意一下,目标很可能已经做了伪装,不再是之前监控录像上的那个样子。” 通话器里传出保安队长疑惑的声音:“伪装?”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换了件衣服,可能连裤子都换了。”虎平涛解释:“总之不要以监控上的着装作为寻找重点,只要找到抱孩子的女人就行。”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还有,通知一楼各出口,对所有离开商场客人随身携带的物件进行检查。” 五个月大的婴儿体积小,用鞋盒之类的东西就能装进去。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底层铺上一层软纸,盒子侧面开几个洞,能保持呼吸就行。 至于孩子哭闹……人贩子只要喂点儿安眠药,婴儿就死沉死沉的,一直保持安静。 为了钱,有些人丧尽天良。 婴儿车已经丢弃,只要在商场里随便买件衣服,乔装打扮,就有很大几率蒙混过关。 虎平涛感觉略有放松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直到现在才发现其中的漏洞……难道偷孩子的女人已经溜了? 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虎平涛顿时觉得心里有股无名怒火猛往上蹿。 他铁青着脸,转身朝着负一层餐饮区大步走去。 必须找到这个女人。 人贩子……统统该杀,统统该死! …… 沿着“回”字走廊一直走,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从每一个中年女性身上扫过。 他脑海中对监控画面印象已经形成固定记忆。虽然看不清画面上偷孩子女人的相貌,但基本身形还是准的。 现在是夏天,商场里虽然开着空调,但只要穿两件衣服的女人,虎平涛都会多看几眼,特别给予关注。 一个人无论再怎么乔装打扮,身材方面不会产生变化。 除非她会武侠里的“缩骨功”,还会像玄幻里的修仙者,会七十二变。 韩式烤肉、开封菜、吉野家、酸辣肥牛火锅、椰子鸡、港哥茶餐厅……按照顺序一家一家查过来,虎平涛走出刚看过没有问题的德式西餐厅,转身走进隔壁的味千拉面馆。 现在不是饭店,店里的客人不多。男女都有,共有三起,分别围坐在不同位置的餐桌旁边。 有一对情侣。两人吃着一碗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钱不够……不过看他们相互之间用筷子挑起一根根面条投喂的样子,似乎很享受这种半公开的二人世界。 有四个明显是约着一起逛街的年轻女孩,打扮有些非主流。她们化着很浓的烟熏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听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要在这里等人,吃过晚饭就去附近的慢摇吧。 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人引起了虎平涛注意。 餐厅面积还是很大的,摆了二十多张桌子。 一般来说,进店用餐的客人都很挑,优先选择空气好、光线充足、环境不错的座位。毕竟吃东西要讲究心情,来自环境的影响很重要。 女人坐在靠墙的角落,旁边是与通道连接的厨房入口。那里挂着一张黑色帘布,上面有几个醒目的白色大字:厨房重地,非请莫入。 这个时段,店里很空。 情侣和那几个小女生坐在餐厅前段,与中年女客之间隔着六张餐桌。后者要了一碗面,低着头,默默地吃着,不时用勺子舀起汤汁,小口啜饮。 虎平涛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座位是包厢式的。女人旁边放着一个很大的挎包。 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透过敞开的领口,可以看见里面的吊带衫。下身是一条深蓝色长裙。衬衫有些短,露出很是肥硕,如橡胶轮胎般被布料裹住的圈状腰肉。 虎平涛注意到她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有些旧了。 微微皱着眉,仔细端详。他在脑海里迅速翻出之前看过的超市监控画面————录像上偷孩子的女人身材与其相仿,可穿着打扮迥异。 最大的区别是头发————监控录像上的女人挽着发髻,头发是黑色的。而眼前这个长发披肩,发色大部分呈淡金色,属于染过的那种。 带着心中的疑惑,虎平涛往前走去。 他发现女人小幅度抬起头,偷眼瞟着自己。脸上露出少许惊慌,却很快控制住情绪,恢复正常。 走到餐桌前,虎平涛抬手指着女人摆在旁边椅子上的拎包,问:“这是你的东西?” 他闻到空气中飘散出一股特殊的气味。就像擦抹了大量化妆品,或者头油的那种。 女人放下手里的筷子,她看着虎平涛和站在对面的张娟等人,胆怯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打开,我要检查。”虎平涛的语气不容置疑。 女人坐在那里没有动:“……这是我刚买的衣服,都是新的,连吊牌都没剪……会弄脏的。” 虎平涛往前走了一步,发出命令:“把袋子给我,弄脏了我赔你。” 女人顿时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充满恐惧的“我”这个音节,却没有任何的后续。 突然,虎平涛闪身上前,右手反扣住女人的右肩,整个人释放出强大的力量,以标准的擒拿动作将女人身体翻转过来。对方猝不及防,不等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已被按在座椅上,右臂被反向往上扣住。 “你要干什么?” “……啊!” “疼死了,放开我……快放开啊!我的手要断了!” 右臂反向上拧造成的疼痛感非常强烈,女人瞬间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虎平涛抬起左腿,用膝盖朝着女子侧腰上狠狠一记重击,她疼得当场流出眼泪,嘴巴张得老大,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张娟等人全都怔住了。就连王贵了没反应过来,直到虎平涛抬腿膝击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摘下挂在后腰上的手铐递过去,然后手忙脚乱地打开执法记录仪,将镜头对准被压在座椅上的中年女子。 虎平涛冲着满面茫然的张娟高声喝道:“快把她的包打开,孩子就在里面。” 闻言,张娟如梦初醒。 她忙不迭扑向座椅内侧,一把抓住拎包,高举着越过虎平涛与中年女子,一直拿到侧后方向的另一张餐桌上。 包里有一个很大的鞋盒,盒盖上有几个小孔,目测直径约为两厘米。 张娟把鞋盒从包里取出的时候,发现盒子下面叠着几件衣服。有黑色的,也有浅灰色。 第四百二二节 人贩子 一时间来不及细看,不知道具体的衣服款式。 掀起盒盖,张娟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婴儿。盒里垫着一些柔软的衣物,孩子正在熟睡。 见状,在场众人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一个保安连忙拿出通话器,摁下通话键:“沈队,我们已经找到孩子,就在负一层的味千拉面馆,你们赶紧过来。” 虎平涛用力压住中年女子,用手铐将其双手固定。后者拼命挣扎,发出又惊又怒的尖叫。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 虎平涛不为所动,偏头看了一眼正被张娟从纸盒里抱起的婴儿,转过头,冷冷地问那女人:“这是你的孩子?” 中年女人声嘶力竭连声尖叫:“当然是我的。” 虎平涛冷笑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叫那么大干什么?等会儿人来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张娟端详着怀抱里的孩子,忽然失声叫道:“这孩子……好像……好像不是监控里的那个啊!” 虎平涛连忙回头问:“怎么了?” 张娟快步上前,将抱着的孩子送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这应该不是丢失的那个孩子。” 虎平涛看了一眼熟睡的婴儿,皱起眉头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娟连忙解释:“之前在超市的时候,我专门问过陶云凤,也看过现场的监控录像————她孩子当时穿着白色的衣服,虽然是男孩,却一直当做女孩养。这是陶云凤老家那边的习俗,所以孩子满月剃过胎毛以后就一直留着头发。” 说着,张娟冲着怀里的孩子努了努嘴:“你再看看这个,衣服是粉色的,头发也剃过,明显不是同一个啊!” 她这边说着,被铐住的中年女人也仿佛落水之人死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断地尖叫:“都说了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啊!你们警察不讲理,没有证据就乱抓人,还打我……救命啊!警察打人啦!” 这边一乱,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围过来。 外面也不断有客人进来围着看,纷纷指指点点。 虎平涛丝毫不为所动,他偏头仔细观察着熟睡婴儿身上的特征,对张娟刚才说的那些嗤之以鼻:“从孩子被偷到现在,已经好几个钟头了。只要不是傻瓜,偷孩子的人肯定要抓住时机逃出商场。这楼上楼下所有出口都被封闭,陶云凤和她家里的亲戚分别守在出口辨认孩子。就这样大喇喇地抱着出去,一抓一个准。” “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肯定换过了。剃头更简单,随便买个电动推子就行。” 说着,虎平涛加大手上的力量,把中年女人压着推到座椅角落:“如果是自己的孩子,谁会放在鞋盒里带着?” 他随即转向张娟:“换了是你,会这样做吗?” “咱们抓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孩子偏偏睡着连反应都没有。你觉得正常吗?” “这肯定是被下了药啊!随便弄点儿安眠药掺在水里给孩子喝了,睡一天到晚都没问题。” 张娟顿时恍然大悟。 她盯着中年女子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你之前说的没错,她的确换了衣服和裙子。可她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儿?我记得监控录像上她没染过发啊!当时是黑色的。” 虎平涛侧身看了一眼站在围观人群里的那几个非主流少女,淡淡地说:“有一种喷雾染发剂,只要喷在头发上,梳理之后,很快就能见效。不过这种染色喷剂固色效果一般,用水一洗就脱色,持续时间大概在二十四小时左右。” 张娟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她用的是染色喷剂?” 虎平涛解释:“我们派出所辖区有很多路边烧烤摊,以前我们抓过好几起喝醉了打架斗殴的年轻人。很多女孩都用这个,更换头发颜色方便,用起来也不贵。再就是碰过这种染发剂以后,有种特殊的气味。刚才我走过来,从她头发上闻到这股味,再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和那个拎包,基本上可以确定,她就是偷孩子的那个人。” 正说着,从餐厅门口进来一群人,陶云凤紧跟在保安队长身后。她远远就看到张娟怀里抱着孩子,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急急忙忙冲过去,来不及细看,就一把抢过来。 虎平涛松开按住中年女子肩膀的手,将她交给保安队长,随后转向陶云凤,认真地问:“你看清楚,这是你的孩子吗?” 陶云凤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双眼已经红了,神情特别吓人。惊吓带激动,她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下意识地拼命点头,双手死死搂着孩子,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丈夫也走过来,看着孩子连连点头:“是我儿子,这是我的儿子。” 两家的老人也围上来看孩子,有的叹气,有的抹眼泪。 这么多人,闹出的动静很大,孩子就是躺在襁褓里一动不动,就这么睡着。 虎平涛指挥着场内秩序,他让王贵拍照记录,随后对陶云凤道:“估计孩子被灌了安眠药,让你男人留下就行,你赶紧带着孩子去医院做检查。” 陶云凤一边哭着,一边抱着孩子弯腰,当场就给虎平涛跪了下去。 “谢谢……呜呜……谢谢你们帮我找回孩子。谢谢你们。”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她全都看在眼里。 关键时候,家里人根本靠不上,也帮不上忙。如果真的等到打电话让丈夫和家人赶过来,偷孩子的人早就逃出商场。 她是真心实意地跪下去,额头重重碰在地面上,“咚咚”直响。 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内心深处的感激。 虎平涛连忙将她搀起:“别这样。孩子能找回来就是好事儿。你看你家里人急得跟什么似的……那个,赶紧去医院吧!孩子要紧,前往别耽误了。” 陶云凤千恩万谢,她知道虎平涛说的没错,一边哭着一边转身,在父母陪同下离开餐厅。 看着妻儿离开,丈夫怒视着被铐住的中年女子,他从虎平涛身侧扑过去,如发疯的野兽,抡起拳头就往女人脸上砸。 这事儿很突然,虎平涛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到下意识伸手阻拦,旁边的围观人群已经被刺激着产生了同样的愤怒。 “是个偷娃娃的人贩子。” “尼玛呢,丧尽天良啊!打死她!” “穿的人魔狗样的,没想到是个渣渣……打,打死她!” 那对情侣中的年轻小伙冲上去,照准中年女子身上狠狠踢了几脚。 几个看热闹的女人也冲上去揪头发,扇耳光。 一个老太太走上前,冲着那女人脸上啐了口浓痰。 现场变得很乱。 虎平涛连忙发声制止:“住手,不要打人。” 保安队长也在旁边劝阻:“你们不要乱,把她交给警察处理……喂,你们几个注意点儿,打人是犯法的。” 几分钟后,混乱的现场终于安定下来。 女人被打得很惨。她躺在地上,头发被揪掉很多,好几处露出鲜红带血的头皮,脸上全是脏污,如同一滩烂泥。 估计身上也伤得不轻————那些围观的女人下手非常恨,有用雨伞直接往其双腿中间戳的;有抄起旁边餐桌上碗碟砸的;还有的人很阴,掏出整串的钥匙,一根根夹在指头中间,当做简易版的指虎,朝着她身上不要命地乱砸。 看着几个保安将中年女人从地上搀起来,虎平涛淡淡地说:“跟我们去派出所,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 …… 走出面馆,虎平涛悄悄拽了下保安队长的衣服,两人特意走在人群最后。 他看看两头无人,低声对保安队长道:“老沈,你手底下那些人可真狠啊!你也不管管?” 虎平涛指的是刚才揍那女人的时候,有好几个保安都在偷偷下狠手。 保安队长咧开嘴,低声笑道:“我们就是管治安和维持秩序的。这抓人贩子就跟抓贼一样,只要抓住了肯定要揍一顿,然后再交给你们警察处理。” 虎平涛没有斥责对方,低声道:“你们要注意分寸,万一打死了怎么办?” 保安队长的音量比他更低:“现场这么多围观群众,用那个成语来说,就是“群情激奋”。这谁家没个孩子?换了是谁的孩子被偷了,还灌安眠药,弄成那样,谁不恼火?别说是打人人了……要换个没人管的地方,今天铁定弄死那女的,到时候连尸体都找不着。” 虎平涛微微颔首。 的确是这个道理。 保安队长一直在察言观色,他用肩膀撞了一下虎平涛,轻声笑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你也想着要收拾一下那女的。但你是警察,没办法。” 虎平涛连忙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我没乱说。”保安队长“嘿嘿嘿嘿”低声笑道:“我是后面得到消息才赶过来。就一个人贩子而已,还是个女的,用得着反扣擒拿吗?你把人压在椅子上,脸都压变形了,你还说你心里不火?你肯定想揍她,只是不方便动手。” “还有,大伙儿冲上去打她的时候,你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我可是看着表呢!前前后后揍了好几分钟。如果你真心想管,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你不就是想借着大家的手给她点儿教训?放心,我理解。干哪行都不容易,干警察就更难。可话又说回来……唉!” 保安队长声音更低了,他感慨地说:“你可能没注意:陶云凤从走进面馆看到孩子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死死抱着孩子,我都担心那孩子就差没被她活活搂死。估计丢孩子这惊吓对她来说肯定会造成思维伤害,长时间……甚至永远都无法恢复。” “再就是安眠药。”保安队长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虎平涛,叹道:“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灌药,也不怕吃出毛病。不是自己的孩子真正是连猫狗都不如啊!偷孩子那女的就想着搞钱,反正孩子出了问题她也不会管。” “咱们国家的法律为什么不能改改?人贩子定罪为什么那么轻?犯了事儿,进去关几年就出来了,然后继续偷,继续骗,继续有更多的孩子被他们拐走。” “要杀一才能儆百啊!必须是死罪,必须是掉脑袋才能让这些混蛋害怕。要我说,除了杀头,害的罚款,罚到这些狗1杂1种倾家荡产。” “今天还算打得轻了,要是换我上去,至少打断她一条腿,或者打得她生活不能自理。反正她犯事儿了,就说抓捕过程中她反抗所导致。如果是小偷小摸也就罢了,可偷孩子……唉!” 他就此陷入沉默。 …… 回到所里,虎平涛立刻安排对中年女子进行审讯。 她叫杨琼,武仪县人。 证据确凿,她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因为这案子没什么难度,基础事实清楚,虎平涛把之后的审理工作交给副所长张永祥,自己离开审讯室,来到外面的院子里抽烟。 谭涛从对面的过道上走来,疑惑地问:“审完了?” 虎平涛摇摇头,递过去一支香烟:“老张在里面审着,我出来透透气。” 谭涛接过香烟点燃,问:“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虎平涛仰望天空,淡淡地说:“我是个当爹的人,见不得这种事。今天在商场里,丢孩子那女的……陶云凤,没找到孩子的时候,真正是哭天喊地啊!后来她家里人来了,当时我没在场。听商场的保安队长说,她男人刚到,什么也不问,上去就给了陶云凤一耳光。” 谭涛听得怔住了,夹在手里的烟差点滑落:“这谁也不愿意孩子被弄丢啊!打女人……这算什么事儿啊?” 虎平涛低下头,视线落到谭涛身上:“今天要不是把孩子找回来,我估计这夫妻俩肯定闹离婚。” 谭涛用力吸了口烟:“好好的一个家,硬是闹成这样……尼玛,该死的人贩子。” 虎平涛神情冷肃:“这女的是个惯犯。” 第四百二三节 挪车 他偏头朝着审讯室望去:“这个杨琼是我亲手抓住的。当时你不在现场:我带着王贵,还有一个商场的保安,就这么面对面看着她。杨琼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低头吃着面。真正是不慌不忙啊!这心理素质实在太可怕了。” “从她的穿着根本看不出有问题。无论是之前地下超市监控录像上的衣服裤子,还是后来换上的长裙,给人的感觉都很不错,甚至还有几分知书达理的气质。你能想象出这是人贩子吗?” “她交待:衣服裙子是随身带着的,今天出来原本只是在超市里随便逛逛,发现陶云凤忙着挑葡萄干,顾不上照看孩子,杨琼就动了心……” “等会儿!”听到这里,谭涛连忙打断:“随身带着衣服裙子?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杨琼每次外出都会带上一套不同颜色、款式的衣服。在这之前,她已经拐骗过四个娃娃,都是男孩。她做这种事已经形成习惯,抓住机会就下手,瞄准的都是婴儿。得手以后看情况,能跑就跑,或者找地方把衣服换了,逃避警方追踪。” 谭涛皱起眉头:“她给孩子换衣服,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虎平涛点点头:“杨琼供述,这招是从一个老手那里学到的。除了更换衣服和给孩子剃头,还会在孩子身上用涂料和特殊的物质伪造胎记。这样一来就算是孩子的亲生父母也很难辨认出来。” 谭涛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搞法?” 虎平涛心情沉重:“唐琼专偷男孩,因为女孩卖不掉。她专挑长得好的男婴下手,前前后后几个孩子,加起来卖了将近三十万。这样搞下来,她算是人贩子这个行当里做得比较高端的。” “她自己也说了,孩子年龄越小越好卖。五、六岁大的就很麻烦。因为已经形成固定记忆,就算买回去也很难亲近。孩子买家大多是生不出男孩的那种……说起来,都是重男轻女惹的祸。” 谭涛沉默片刻,叹道:“说一千道一万,自己的孩子一定要看好。今天这事儿,人贩子固然可恨,可那个叫陶云凤的自己也有责任……我觉得吧!还真怨不得她老公那一耳光。要换了是我,估计也很难控制情绪。” 虎平涛点点头:“所以咱们肩膀上责任重啊!” …… 翌日。 张娟一大早就来到派出所,走进所长办公室。 “昨天的片子我已经弄好了。”看着坐在对面椅子上的虎平涛,张娟显得很兴奋:“如果不是跟着你,我们也拍不到现场调查和抓捕人贩子这种事儿。” 说着,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个u盘:“你先看看有没有问题,然后我再送到你们局里审核。” 虎平涛刚吃完早点,正看着昨天晚上的审讯记录,随口道:“先放着吧!等我回头有空再看。” 张娟“噢”了一声,却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她注视着虎平涛,试探着问:“我看你平时工作挺忙的,还连续加班……长时间不回家,你老婆没意见?” 虎平涛专心看着审讯记录,没多想,顺口回答:“习惯了。再说了,整个所里都一样,不搞特殊。她就算有意见也没办法。” 张娟继续试探:“你们两口子感情还是挺不错的。” 听到外人称赞自家媳妇,虎平涛脸上露出一抹悦色:“肯定的啊!我老婆可是商务厅有名的美女。” 张娟抓住话头继续道:“那追你老婆的男人一定很多。”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点了下头:“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结婚以后就……” 他忽然反应过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张娟:“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张娟早就想好了台词:“我就是顺口提一下……你不是你有两个孩子嘛!昨天的案子又是跟孩子有关,我刚好想到这方面。” 虎平涛思考片刻,从脑海深处调出张娟的资料,疑惑地问:“我记得你好像还没结婚?” 张娟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是的。” 虎平涛打量着她:“我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张娟理所当然地回答:“本姑娘看得上眼的男人不多。” 虎平涛打趣道:“要不我帮你介绍几个?局里和厅里的人我都认识,都挺不错的。” 张娟眯起眼睛怼他:“怎么,你觉得本姑娘嫁不出去吗?” 虎平涛顿时怂了,连忙道:“我就是随便说说,别在意。” 张娟注视着他:“只要我看上的,倒贴都要嫁。我看不上的,跪死在我面前都没用。” 虎平涛撇了撇嘴,正准备搭话,忽然摆在桌上的座机响了。 拿起话筒,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的案情信息。 他合起文件夹,打开保险柜放进去,然后上锁:“走吧!有案子。” 说完,他大步走出办公室。 张娟叹了口气,很不甘心地起身,跟在后面。 …… 紫园小区是五年前开盘发售的小区。因为地段好,又是现房,第二年就全部销售告罄。 报案人名叫王轶松。他一直等在小区大门口,远远看见蓝白色的警用电动车开过来,他连忙迎上去,简单说了下情况,带着虎平涛等人前往三栋的地下车库。 很快到了三三一号停车位————只见车位上停着一辆白色“比亚迪”,外面的过道上却横停着一辆“途观”。外面那辆距离压得很近,与比亚迪车头之间的距离还不到十公分。 虎平涛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问站在旁边的报案人:“里面那车是你的?” 王轶松重重点了下头,他满面愤怒:“警察同志,你来评评理,有这么停车的吗?他这明显是故意挡着不让我出去啊!” 王贵照例在旁边开着执法记录仪,插了一句嘴:“这辆“途观”的车主是谁?你认识吗?” 王轶松回答:“认识!他就住在我楼下。”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感觉有很多内容。他没有忙于表态,问:“既然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那你应该找他挪车啊!” 王轶松气鼓鼓地回答:“我给他打过电话,没用……他说这车就放在这儿,谁来也没用,反正他就是不挪。” 张娟在旁边听着也觉得生气:“这什么人啊!这样停车,还这么嚣张的口气。过分了啊!” 王轶松故意走到镜头前面,愤愤不平地说:“这事儿你们真得好好管管,这人不讲武德……哦不,是公德。这种搞法就乱套了。”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吧!既然你有途观车主的联系方式,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已经报警,警察来了,让他过来处理。” …… 打完电话,途观车主很快赶到现场。 刚见面,他就看着王轶松发出冷笑:“你挺厉害的啊!把警察都叫来了。呵呵……我看你这是还嫌事情小,故意往大里闹是吧?” 王轶松抬手指着对方怒道:“你赶紧把车挪走,我还有事儿要出去办呢!” “走?”途观车主冷冷地说:“你做梦吧!老子今天就是要挡着你。”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说话客气点儿。故意阻挡他人车辆是违法行为。要不我把这事儿转到交警那边,让他们过来跟你好好谈谈?” 途观车主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他一听就连忙改口,笑道:“警察同志,我就随口一说,您千万别当真。挪车是吗?行,我现在就挪。”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 虎平涛抬手挡了他一下:“你先别急着动车。既然人家报警,我们也来到现场,就必须走完程序。那个……说说你的姓名,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证件没有问题,途观车主叫王单单,很特殊的名字。 看着虎平涛在纸上记录,王单单认真地问:“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啊!说起来,我跟他是老对头了。老话说得好:没有前因就没有后果。你们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挡别人,偏挡他呢?” 虎平涛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饶有兴趣地问:“听你这意思,你们俩积怨甚久,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单单点了下头,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王轶松,认真地说:“他住在六楼,我住在二楼。紫园小区这里的房子二楼阳台设计的要大一些,房价也比楼上贵。按照小区里的统一规划,二楼分为内、外两个阳台。玻璃包窗只到内阳台,外面是敞开的,也没有防盗笼。我住在下面,每天都有人把吃完的外卖盒子扔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扔在我的外阳台上。米饭剩菜之类的也就罢了,容易打扫,可有时候扔下来的是火锅。尼玛的……塑料袋一炸,到处都是汤汁和油,怎么弄都弄不干净。” “为了这事儿我找过物业好多次,物业那边跟着我排查,小区没有往上的监控探头,找来找去根本找不到是谁干的。物业也没办法,我只能自认倒霉。” “去年,我女朋友搬过来跟我一块儿住。那天她站在外阳台上打电话,一盒剩饭又从上面扔下来,弄得她满身都是。当时我女朋友抬头往上面看了一眼,发现是从六楼扔下来的,而且楼上的人正在关窗户,就是他家。” 听到这里,虎平涛皱起眉头,转身问王轶松:“你怎么能往下扔东西呢?高空抛物是犯法的。何况你还砸到了人。” 王轶松矢口否认:“警官你别听他瞎扯。我压根儿没做过,那东西不是我扔的。” 王单单有些火了:“就算不是你,也是你家里的人。当时我上了六楼找你们理论,你跟你老婆都在。你们两口子根本不讲道理,说话口气比我还凶。说什么都不承认。后来我带着物管上楼,你们俩还是跟无赖一样……我就不明白了,从楼上往下扔东西就那么爽吗?要不咱俩换换,你在下面,我在上面?” 王轶松双手合抱在胸前,满面不屑。听王单单说到后面,他变得越发愤怒,抬手指责对方:“我家的门锁被五零二胶水堵了,是不是你干的?” 王单单皮肉不笑地看着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 面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王轶松气不打一处来,只好转向虎平涛:“警察同志,你看看,你们在场他还这么嚣张。我家门锁被堵好几次了,回家就是开不了门,只能打电话叫开锁的上门。人家说了,锁眼被胶水粘住,钥匙根本塞不进去。每次一折腾都得好几十块,换锁就更贵了。” “还有,我家有一辆电动车,停在负一层的自行车棚里。也是经常被胶水堵住锁眼,根本没法用。”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王单单:“这都是你干的?” 王单单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瞎说。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我是正经人,守法好公民。” 王轶松气急败坏抬手指着他:“他敢不承认?那次我回家开不了门,急得没办法,找来物业换锁。可等到我楼上忙完,下楼打算骑着电动车去菜市场买菜,一看电动车锁眼也被胶水堵住了。把我气得……物业后来挨家挨户了解情况,到了二楼,你张口就说是你干的。还说什么你就是故意的!” 王单单风轻云淡地笑笑,不承认,也没有否认:“有本事你继续往下扔垃圾啊!不服你就接着干,看谁怕谁?这人呐,一天三顿饭,要是门锁每天堵三次,你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叫外卖吧!”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警官,这人真的很过分。他一直往下扔东西,还变本加厉,有用过的卫生巾,还有用塑料袋装起来的粪便。您可以到楼上看看去,我那个外阳台根本没法用,内阳台的门平时根本不敢开。整个外面跟垃圾场似的。” 听他这么一说,王轶松再也忍不住了:“跟你搞得那些名堂比起来,这算什么!” 第四百二四节 谁怕谁 “他把我家的网线给剪了。”王轶松连声叫屈:“从去年到现在,前前后后剪了好几次。光是花在接线上的钱,就不是个小数。” 王单单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剪了?” 王轶松怒道:“就是你干的。老子没看见也知道是你。还有冬天的时候,你把我们家水表的保暖层拆了,往上面浇水,把水表给冻爆了。”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感觉有些好笑。这明摆着是上下楼之间矛盾越来越大,互相怼, 互相整。 他注视着满不在乎的王单单:“没看出来啊!拆水表保暖层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王单单咬死了就是不承认:“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但这事儿我知道是什么原理。省城这边虽说气候不错,四季如春,可到了冬天,还是有冷的时候。没有防冻层保护,水表很容易爆。到时候就跟断水差不多,维修起来也很麻烦……说起来, 咱们这栋楼里还是有能人啊!连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嘿嘿嘿嘿,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恶人得有恶人磨!” 王轶松被气得满面铁青,他指着对面破口大骂:“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来啊!”王单单毫不认怂:“来打我啊!我好怕啊!” 王轶松人过中年,脾气也大,两只眼睛全是血丝,仿佛随时可能往外冒火:“狗1日1的,有种不要走,老子打死你!” 王单单一听,立刻腿脚一缩躺在地上。 这操作瞬间把在场的所有人看傻了,连虎平涛都觉得手足无措,搞不清楚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王单单躺在地上,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这年头,谁怕动手啊!老杂毛,我告诉你,只要你敢动手,老子立刻躺下来犯病。” “别说我没告诉你,我浑身都是病。我有羊癫疯,要不要我吐点儿白沫子给你看看?” “我有心脏病,最听不得谁大声嚷嚷。当然你要是赶着送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我也可以接受。大不了你给个几千上万的医药费,我陪伱一直玩。反正我平时工作大部分是在家里做的, 写写画画那种,你要不怕就尽管来。” 王轶松愣住了。 张娟和摄制组的另外几个人也呆住了。 虎平涛平时在所里处理各种案子,类似的人见过,只是像王单单这种彻底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奇葩极其罕见。 的确是耍无赖,可问题是……王单单的行为没有触犯法律。 虎平涛轻轻咳嗽了一声,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各自退一步。” 王单单可不这么认为。他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气呼呼的王轶松,眼底透出一丝狠辣:“警官,刚才您可听到了,他口口声声要打我。” 不等虎平涛回答,王单单转向对面,怒视王轶松:“来啊!咱俩打一场,看看谁伤得重?老子实话告诉你,打小我就没怕过。” “真要把我逼急了, 老子先把你打成重伤,然后我就去住院。” 这番话没头没尾,别说是王轶松和张娟等人, 就连虎平涛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疑惑地问王单单:“住院?住什么院?” 王单单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精神病院。反正疯子打人不犯法,我主动承认我脑子有毛病,我看他敢把我这么样!” “来啊!要不要现在就打一架?不就是脸嘛,老子外号“不要脸小王子”,你以为是白叫的?”他死死盯住王轶松,面露狰狞。 王轶松被吓住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话说到这个份上,虎平涛已经大体上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皱起眉头,对王单单说:“行了,你也别闹了。这种搞法有什么意思?你以为精神病院是儿童游乐场?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王单单怒冲冲的,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也不想啊!如果不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谁愿意这样?” 虎平涛转向王轶松,语气有些严肃:“你们两家这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故意堵着你的车。我问你————剩饭剩菜,还有卫生巾粪便什么的,是你扔的吗?” 王轶松的气势早已没有之前那么足。他将头偏朝一边,满面阴沉,就是不搭腔。 虎平涛冷眼旁观:“不说话是吧?那行,这事儿我不管了,你们自己闹去。” 王轶松一听就急了,连忙上前挡住去路,抬手指着王单单:“警官,明明是他不对,你怎么能怪我呢?” 虎平涛耐心地劝解:“我就问你,是不是往人家楼下扔东西?你倒是省事了,可人家怎么办?” 王轶松一口咬死:“我没扔。他胡说八道。” 话一出口,包括张娟在内,所有人都在摇头。 虎平涛见这边说不通,干脆转向王单单:“我给你支个招吧!这样,你去买個监控探头,装在你外阳台的墙上,镜头对着楼上。这样无论楼上什么时候扔东西下来,你在楼下都可以拍到。只要有录像,上了法庭就是证据。法官肯定判你赢。” 他紧接着转向王轶松,淡淡地说:“按照现行法律,高空抛物是要判刑的。到时候就不是普通民事纠纷这么简单。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 虎平涛再次转向王单单,侧身指着那辆停在通道上的途观:“你挡着人家车位是怎么回事?赶紧把车挪走。” 王单单心领神会,连忙走到车前,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嘴里忙不迭回答:“好,好,好,我现在就挪。” 看着满面铁青的王轶松,虎平涛把现场记录递过去:“你打一一零报警是为了挪车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要没什么意见,你在这上面签个字。” 王轶松心中满是怒火,他一把抓过笔录本,阴沉着脸,飞快签下自己的名字。将笔录本还给虎平涛的时候,他发出怒声咆哮。 “你们警察是怎么办事儿的?我……我要投诉你!” 虎平涛合拢文件夹,淡淡地说:“如果对处理结果不满,你可以申请行政复议。这是你的权利。” …… 回派出所的路上,张娟不明白地问:“这两人都姓王,非得闹成这样……还有,你怎么只解决停车的问题,别的都不管啊?”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座上,正视着前方,朗声道:“那你说该怎么管?” 张娟道:“那个住楼上的不是故意往下面扔垃圾嘛,我觉得他才是事情的起因。” 虎平涛扭头往后面看了一眼:“住在楼下的没有证据,我有什么办法?现在都讲究谁起诉谁举证,没有影像资料,口说无凭,你觉得楼上那家人会承认吗?” 一席话,把张娟说得哑口无言。 虎平涛转过头,没再继续看她,自顾道:“王单单也是不是个省心的。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无论换了谁都受不了。可话又说回来,王轶松这是自找麻烦,所以两家就这么斗下去。” “我让王单单装个监控,也是替他着想。只要派到六楼往下扔杂物,这事儿就好办了。” 张娟皱起眉头:“王轶松那人一看就不好惹,要是他咬死了不认,王单单也拿他没办法啊!” 虎平涛笑道:“只要有证据,上了法庭,抵赖也没用。所以我才说今天只解决停车的问题,至于别的,他们两家自行处理。” …… 整个白天一直忙忙碌碌,好不容易到了晚上。 五点钟的时候谭涛就走了。 其实他今天值班,如果是正常情况,不可能正常下班。 周昌浩跟他调了一下————谭涛今天有事儿,女朋友约他去家里吃饭,主要是见见父母,婚事也就循序渐进。 在派出所食堂里吃过晚饭,虎平涛拿出手机给苏小琳打了个电话,完了以后,苏小琳接通手机视频,让他看看那一双正在小床上玩闹的儿女。 办公室里有好几个人,全都凑过来。 周昌浩指着手机屏幕笑道:“头儿,你这儿子长得不错啊!虎头虎脑的,怪不得你姓虎。” 米秋楠在旁边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很是羡慕地看着手机:“以后我也要生一对双胞胎……头儿,要不商量一下,我先预订你儿子,等我结婚生个女儿,咱们结个儿女亲家。” 虎平涛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这事儿麻烦了。不瞒你说,我家这两个双胞胎,从生下来不到一个星期,就早早被各种朋友订下了。都是儿女亲家,甚至还有几个说是要主动把姑娘送上门,给我当童养媳的。” 他脸上在犯难,说话语气充满了自豪……典型的王婆卖瓜。 周昌浩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虎平涛的腰:“嘿,你这人,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可告诉你,莫装1逼,小心遭雷劈。” 米秋楠笑着问:“头儿,意思是我来晚了?” 虎平涛摊开双手,正色道:“我没骗你,你还真来晚了。就儿女亲家这事儿,你前面起码排着两百多号人。” 周昌浩对此嗤之以鼻:“两百多?你就吹吧!” 几个人在这边嘻嘻哈哈,张娟在旁边看着就无精打采。 想象与现实之间总是存在着差距,而且就目前来看,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她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也有着傲慢的雄厚资本。在张娟看来,自己与苏小琳之间还是有可比性的。简单来说,除了颜值比苏小琳弱了那么一点点,其它方面自己完全可以碾压对方。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悄悄观察虎平涛————这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每天都要给苏小琳打电话,早请示晚汇报从不落下。下班就赶紧回家,从不在外面鬼混,就算与朋友约了吃饭聚会,也不会玩的很晚。 平心而论,很多男人都能做到上述行为,也的确很优秀。但在张娟看来,未来的丈夫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已经足够。 说实话,对于虎平涛,她心中的确存在着那么一点点幻想。 很多女人都在怒斥渣男,同时又幻想着理想中最优秀的男人尽快与其妻子离婚,这样一来自己才有机会,成为渣男身边的新伴侣。 很神奇,典型的双标。 或者应该说:对于渣男,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针对不同情况,有着完全迥异的解释。 张娟是个理智的女人。 她知道,对于虎平涛,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这种男人不会与妻子离婚的,何况他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女是夫妻之间维系感情的最佳桥梁,也是牢固婚姻的最佳粘合剂。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张娟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虎平涛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抢走他的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认真地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这句话没头没脑,张娟身上更有一股凛冽强悍的特殊气势。在场的周昌浩和米秋楠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虎平涛也觉得很意外,笑着问:“是啊!怎么了?” 张娟毫不客气地说:“帮我个忙。” “行啊!”虎平涛也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帮什么忙?” 张娟把手机还给他,平静地说:“帮我找个合适的男人,我想结婚了。” 不等虎平涛回答,她补充了一句:“先说好,歪瓜裂枣就算了,必须像你这么优秀的才行。” 虎平涛本能地“啊”了一声,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米秋楠毕竟是女人,她隐隐约约抓住了一部分张娟此刻的心理,不由得笑道:“张姐,你这要求实在太高了。这么说吧!干警察这行,男的一抓一大把。可如果是我们头儿这样的,还真是很少见。” 说着,她站起来,走到张娟身边,拽住她的胳膊,凑近其耳边,压低声音笑着劝道:“张姐你这么漂亮,追你的人多了。呵呵,我估计你是挑花眼了。” 被她这么一说,张娟也猛然醒悟。 在这里,还有这个时间,说这种话的确不合时宜。 正当她寻思着如何改口的时候,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第四百二五节 贼 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紫园小区有人报警,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有人盗窃,请尽快赶往处理。 虎平涛开着免提,所有人都听到了内容。 周昌浩疑惑地问:“紫园小区……头儿,你们白天不是刚去那边处理过一起案子吗?” 虎平涛拿起放在旁边木架上的帽子:“同一个位置报案很正常。上午的报案人在小区东门,后来带我们去了地下停车场。刚才这个说是在西门,而且是偷东西……管他呢, 先去看了再说。” 戴上帽子,他先低头看了下手表,然后转身问张娟:“快十一点了,你们是回去休息,还是跟我们一块儿出警?” 张娟心里想好要说的话被警讯打断,一时间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她思考片刻,很快做出决定:“我们开车跟你一起走吧!先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如果是有价值的案子, 我们就拍。如果是普通的民事纠纷, 就像今天早上的那样,我们就回台里。” 虎平涛点点头:“行。” 他转向周昌浩:“老周你在所里守着,我带着孟浩过去。” …… 紫园小区西门,马路正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一个身穿淡绿色制服的店员守在门口,看见警用电动车,她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虎平涛从副驾驶座上跳下,问:“有人偷东西?” 女店员重重点了下头,侧身指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商铺:“人已经抓住了,我们经理也来了,都在店里。” 值班经理是個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带着虎平涛走进店内,绕过货架,在最里面靠近仓库的门边,指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中年妇女,居高临下地说:“就是她。” 话音刚落, 女人面朝虎平涛突然跪下,连声哭求:“放过我这次吧!我……我再也不敢了。” 值班经理显然之前就听多了这些话。他怒斥对方:“你这么大的人了, 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偷东西是要抓进去坐牢的。你跟我说这些话没用, 现在警察来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女人的哭声更大了:“我错了,求求伱们放过我吧!以后我真的不敢了。” 值班经理正准备开口,却看见虎平涛冲着自己挥了挥手,于是知趣地站朝一边,让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虎平涛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她仰着头,脸上满是泪痕,披散的头发有些乱,遮住了一部分脸,皮肤虽然粗糙,模样却不算差。身材干瘦……不,应该说是过于瘦弱,宽松的衬衫领口位置露出锁骨,轮廓清晰。 很多年轻女孩都会羡慕她骨感的身材。但整体看来,她的生活状况不是很好。 虎平涛盯着她,问“你偷了什么东西?” 女人抽泣着回答:“……我偷了……一件衣服。” 声音太小,虎平涛没听清楚,也觉得有些诧异:“什么?你再说一遍?” 其实他隐约听见“衣服”两个字。 之所以诧异, 是觉得被盗物品与自己想象中区别很大。 这种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全城都有,物品被偷是不可避免的, 经常发生。但就以往的经验,便利店被窃的物品大多是食品和酒水,还有就是放在门口货架上的避1孕1套。 这些东西体积小,下手者动作很快,随便抓了往衣服下面一塞,店员很难发现。 如果是时装店里丢了衣服,虎平涛可以理解。 可是像现在这种在便利店里偷衣服的情况……虎平涛还是头一次遇到。 毕竟这里不是专业服装店,衣服款式大众化。倒不是说因此就没人看得上,只是觉得选择这种地方偷衣服,实在有些古怪。 “你偷的是什么衣服?”虎平涛问。他潜意识觉得应该是一件睡衣。便利店有一个货架专门摆放寝具。 不等跪在地上的女人回答,站在旁边的值班经理已经把赃物拿过来,递给虎平涛。 一件女式白衬衫,很普通的款式,质料也同样普通。 虎平涛看了一下衬衫上的挂牌,售价六十二块,小码。 他把目光转回到女人身上,对比其身形,疑惑地问:“这不是你的尺码吧!这衣服你明显穿不上啊?” 女人没有回答,仍然一边哭着一边说:“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说着,她开始磕头,脑门重重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虎平涛连忙上前架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其拉起。孟辉在旁边看着,把执法记录仪插在右肩皮带上,赶过来帮忙。两人就这样将女人扶起,坐在旁边的一个纸箱上。 女人一直抹着眼泪,痛哭流涕。 张娟原本对这事儿不是很感兴趣,直到值班经理拿出那件被偷的衬衫,她透过虎平涛肩膀看着这一切,这才招呼着摄影师走过来,低声吩咐:“赶紧拍吧!这案子好像有点儿意思。” 女人身上穿的衣服已经很旧了,尤其是衣领和袖口,很多地方有破口,边缘已经瓤化,露出细小的线头。 她脚下穿着一双拖鞋,底很薄,磨损严重。 身高超过一米七,被偷的衬衫虽是女式,她却明显穿不上。 张娟的阳光很毒,一看就知道这事儿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女人额头上一片红肿,都是刚才那几下重重磕头撞出来的。 她一直在哭。 虎平涛安慰道:“你不要激动,别哭了,就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他随即转向站在旁边的值班经理,问:“当时是什么情况?谁发现她偷东西?” 之前在门口等候的女店员连忙回答:“是我发现的。” 随即指着女人道:“她来店里说是要买方便面,在货架那边转了很久也没拿东西。我看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正好有客人来买烟,我一边拿烟,一边留神她的动作,看见她走到寝具那边,从架子上拿了一样东西塞到衣服下面,转身就往外走。” “我一看不好,连忙跑过去拦住她,从她身上搜出这件衣服。”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这里有监控吗?” 值班经理回答:“有。” “给我看看当时的录像。” “好的。” 画面很清晰,完整记录了女人从食品货架走到寝具货架,进行偷窃的全过程。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虎平涛按照惯例做了笔录,值班经理和女店员看过后分别签字。 他走到低垂着头的女人面前,认真地说:“跟我们去一下派出所,这事儿得回去处理。” 看着孟辉押着女人上了警用电动车,张娟凑到虎平涛身旁,小心翼翼地说:“我觉得这女人挺可怜的,她应该没什么钱吧?” 虎平涛侧身看了她一眼:“你今天精力很充沛啊!怎么,想跟着我们回去加班?” 张娟白了他一眼:“我想多挣点儿加班补贴,不可以啊?”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随便你……走了。” …… 回到派出所,虎平涛让孟辉去办公室先把执法记录仪的画面输入电脑,自己带着女人在楼下审讯室做笔录。 “姓名?” “……我叫梁萍。” “家住哪儿?”虎平涛埋头记录。 “南李村八十四号附二号,四零二。”梁萍怯生生地说:“这是我和我家里人租的房子……您千万别告诉房东。” 南李村是城中村,不在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 虎平涛不置可否。他按照惯例验过对方身份证,认真地问:“为什么要偷东西?” “我……” 梁萍欲言又止,沉默了近半分钟,才低着头,犹豫着说:“我和我男人是州县上的,来省城打工。这些年政策好,我女儿可以在省城上学,去年毕业,今年上初一。上个星期期中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二。我一直想给她买点儿什么做奖励,可……总是没有钱。” 周昌浩陪着虎平涛一起审。听到这里,他好奇地问:“现在各地方都有最低收入标准,省城今年年初的时候,也在去年标准的基础上增加了三十多块钱。这么说吧,只要愿意干活儿,城里很多地方都能找到工作。哪怕是在餐馆里洗碗,一个月下来,两、三千块还是有的。你刚才说你和你男人都在省城……两个人加在一块儿,每个月至少有四、五千块钱。” “你在便利店里偷的那件衬衫才六十二,总不至于连这点儿钱都没有吧?” 梁萍哭着回答:“以前都是我男人在外面干活,我在家里种地。零九年的时候,他在一个建筑工地上班,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时跟他一起打工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我连忙赶上来把他送进医院。当时工地方面说他违规操作,属于个人事故,只给了五万多块的医药费。我没文化,什么都不懂,想着赶紧拿钱给我男人看病,就签了工地那边的免责协议书。” 虎平涛听着直摇头:“这种事情怎么能签免责呢?在单位上出的事儿,就属于工伤,他们要负责到底。” 梁萍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些事,可签都签掉了,打官司也没用,只能认倒霉。” “我男人腿断了,从医院回来就一直躺着下不了床。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家里的地交给老人,我带着孩子到城里租房子打工,顺便照顾他。因为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看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外面打工,养活一家三口。钱难赚啊……真的是太难了。我初中毕业,只能打零工,每个月的收入要交房租,要给我男人治病,还要养孩子,一年到头勉强只够温饱。还好房东大姐是个好人,她看我实在过得艰难,这些年一直没升我的房租,逢年过节还专门过来看看我,给我女儿封个红包……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不要打电话通知房东,否则就真的断了我一家三口的活路啊!” 虎平涛沉默片刻,问:“你男人电话多少?” 梁萍哭着回答:“他没电话。” 虎平涛解释:“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偷了人家的东西,这个是要拘留的。我们必须通知你的家人。” 梁萍一听,顿时嚎啕大哭。 她双手深深插进头发,更咽着说:“不要这样……别让我女儿知道我在外面偷东西。求求你们,尤其是我女儿,她会难过的。” 见状,周昌浩和张娟都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娟示意摄影师关掉机器。她缓步走到虎平涛旁边,用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也太可怜了。反正就是一件衣服,值不了几个钱。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停顿了一下,张娟继续道:“或者跟便利店那边商量一下,衣服钱我给,这总行了吧?”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手中握着的笔也悬停在距离纸面三公分左右的距离。 思考了很久,他先是低头看了下手表,然后问梁萍:“你之前在店里偷衣服的时候,已经是过十一点了。难道你晚上不回家吗?还是习惯了每天都这么晚出来?” 梁萍低着头,抽泣着回答:“我上个月找到一份晚上的班。紫园小区西门外新开了一家火锅店,通宵营业的那种。上半夜和下半夜交替着上,所以有时候我很晚才能回家。”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周昌浩说:“这样,我带着孟辉出去一趟。你守在所里,等我电话。” 周昌浩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行,你们去吧!” …… 不明就里的张娟跟着虎平涛离开审讯室,上了停在外面的电动车。 “你要去哪儿?”张娟一头雾水。 虎平涛坐进驾驶室,拧转钥匙:“去她家里看看。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我可以酌情处理。如果她撒谎……那就罪上加罪,别挂我不客气。” 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路上车少。 按照梁萍提供的地址,虎平涛很快来到了南李村。 大半夜的敲门,无论换了是谁都不高兴。可一听是警察,已经睡下的房东连忙起来开门。 第四百二六节 夜访 未拆迁的城中村出租屋几乎都是同样的模式————进去以后是天井,然后是层层加盖的楼房。 房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她披着一件外套,显得有些紧张,问:“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 来的路上,虎平涛已经想好了理由和借口。他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当着房东的面打开,认真地说:“快到中秋了,这里又是城中村,我们例行检查。” 房东满脸不解:“前几天不是刚检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 虎平涛撒起慌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辖区内每年的例行检查有很多。消防、盗抢、水电、卫生、环保……上次的检查是哪方面?” 房东有些迟疑:“……好像是消防吧?” 虎平涛淡定地笑了一下:“我们警察管的多了,这次检查主要是针对身份不明的外来人员。这样,你顺着把门叫开,我们查下身份证。” 这理由倒也合乎逻辑。 房东没有怀疑,连忙走上前,从一楼开始,顺序拍门。 很快上了四楼,来到二号房间。 门开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披着外衣站在门口,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睡眼,怯生生地看着这群陌生人。 “警察叔叔,你们找谁?” 开门的瞬间,虎平涛已经借着灯光,飞快扫了一遍屋内。 一大一小两张床紧贴墙角摆放。 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砖头垫着的两块木板。软垫和杯子都很旧了,蚊帐颜色也已经发黄。 谈不上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桌子,还有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弄的草墩。 虎平涛蹲下去,温和地说:“小妹妹,你爸爸在家吗?” “在。”小女孩侧身指了一下屋内的的床:“我爸爸在睡觉。” 虎平涛站起来,走了进去。 房间里灯光昏暗,大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很朴实的方框脸,看到身穿警服的虎平涛和孟辉,还有跟在后面的张娟,他眼里露出惊讶的目光。 “你好。”他躺在床上,挣扎着用手撑起身子,招呼道:“请坐。那个……慕慕,快给叔叔阿姨搬凳子。” 这么多人进来,本就狭窄的房间顿时显得拥挤。虎平涛也客气,顺手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草墩,笑着问:“你叫木木?” 小女孩解释:“我叫陈慕,羡慕的慕。” 虎平涛点点头,转向躺在床上的男人,温和地说:“很抱歉,这么晚还打扰。我们今天是例行检查。南李村地方大,人多,我们必须按顺序来。” 男人受宠若惊:“我明白,我明白。真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好,下不了床。” 说着,他侧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拿出两张身份证:“这是我和我女儿的。我老婆在外面打工,要明天早上才回来。” 虎平涛一边接过一边说:“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检查,看看就行。” 简单的寒暄后,这家人的情况基本了解————梁萍没有撒谎。 虎平涛站起来,对男主人笑道:“行,你好好躺着。我们走了。” 正准备转身出门,张娟忽然伸手拉了一下虎平涛的衣服,然后指了一下侧面的墙壁。 他这才发现,墙上贴着好几张奖状。 三好学生、学习之星、优秀学生代表、优秀班干部…… …… 离开出租屋,回到电动车上,孟辉道:“头儿,那女的没撒谎,她家里的确生活困难。” 虎平涛没吭声,他把车钥匙插进锁眼,淡淡地说:“这不是偷东西的理由。” 张娟一听就急了:“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 虎平涛发动车子,头也不回地说:“今天这事儿你别拍了。该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 张娟皱起眉头问:“为什么不能拍?如果过审了,在电视上放出来,这家人肯定会引起关注,得到更多的帮助。” 虎平涛解释:“穷人也是要脸面的。你忘了那女的在便利店和所里是怎么求我的?她女儿还在上学,你这么一搞,天下皆知……听我的,这事儿你别掺合。” …… 回到派出所,刚推开审讯室的门,就听见梁萍仍在哭诉。 虎平涛把周昌浩从房间里叫出来,低声说了去梁萍家查访的情况。 周昌浩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问:“你意思是把她放了?”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根过去,然后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喷吐着烟雾,认真地说:“等会儿我打个电话给便利店那边的值班经理,几十块钱的一件衣裳,让他们撤诉把!” 周昌浩问:“他们能答应?” “应该可以。”虎平涛仔细考虑过:“实在不行的话,那件被偷的衣服算我买的。” 周昌浩笑道:“没看出来啊!平时在所里你挺严厉的,有几个嘴碎的家伙背后管你叫黑煞神。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还有这一面,恐怕连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黑煞神?”虎平涛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有那么夸张吗?” 周昌浩神神秘秘地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起先是从市局那边传出来的。说你不是普通人,是在外面执行过任务才回来的。沾过血,身上还背着好几条人命。本来是早就要高升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安排在这儿当所长。说好听点儿,是低就。说不好听的,那就是跟上面的领导不对付,发配流放。” 虎平涛笑着摇头:“这哪儿跟哪儿啊,瞎几把扯……说正事儿,我对梁萍这么处理,你没意见吧?” 周昌浩回答得很干脆:“你看着办吧!” 虎平涛用力吸了口烟:“那行,让她在笔录上签个字,然后放她回家。这都半夜两点多了,再熬下去也没意思。有什么事儿,等明天再说。” …… 翌日。 吃过早餐,虎平涛让孟辉准备一下,跟着自己出外勤。正在办公室里填单子,只见张娟从外面走进来。 虎平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石英钟,疑惑地问:“你挺早的啊!昨晚没睡觉吗?” 张娟满脸疲惫,拉过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双手合抱着趴在桌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把那女人放走的时候都两点半了,还怎么睡?我这边六点半就要到台里倒片子,中间就两、三个钟头,睡了也等于白睡。” 虎平涛已经填完手上的表格,他将文件装进活页夹,笑道:“院子后面有宿舍,你到那边休息一下吧!或者今天你就别跟队了,回去补个觉。” 张娟摇摇头:“那不行。这节目我们必须跟拍,而且我还认定就跟着你了。” 虎平涛也不矫情:“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张娟怔了一下,疑惑地问:“现在才八点多,就有案子了?” 虎平涛坦言:“刚过七点的时候电话就进来了。有两起,都是交通肇事。后来转到交警那边。七点四十五的时候又来了一起,老周带着人赶过去处理。你进来之前的两分钟又来了警讯,说是钟山医院那边有人医闹。” “这不,我刚填完单子,现在就得过去。” 张娟尽管浑身酸软,还是咬着牙从椅子上站起来:“那走吧!姑奶奶跟定你了!” …… 今天的事情特别多。 钟山医院那边刚处理完,就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电话赶往瑞和农贸市场————普通的民事纠纷,两个经营户为了摆放货物区域的问题现是吵架,后来干脆抡起了拳头。 虎平涛赶到现场的时候,其中一个鼻子已经破了,流了很多血。他连忙制止双方,安排伤者去医院包扎,做伤检。 这边还没忙完,指挥中心又发来消息:宋园路附近有人偷摘枇杷吃了中毒,上吐下泻,家属已经将其送往医院诊治,现在正与相关路段的绿化管养人员扯皮。 张娟在旁边听着虎平涛与指挥中心对话,因为现场嘈杂,听得不是很清楚。等他挂了电话,张娟疑惑地问:“吃枇杷怎么会中毒?还有,这事儿跟绿化管养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解释:“宋园路那边是老街,两边绿化带里都种着枇杷树。那是观赏树种,不是食用枇杷。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现在正是挂果期,有些人嘴馋,又喜欢贪小便宜,就溜进绿化带爬上去偷枇杷。” 张娟听得直摇头:“那种果子能吃吗?” 虎平涛认真地说:“能是能吃,但不好吃。好果子都是长期培植出来的,这种种在街边的枇杷树果子小,又酸又涩。别说是吃了,光是看看卖相就没有食欲。” 张娟皱起眉头:“可偷吃枇杷的那个人,为什么会中毒呢?” 虎平涛解释:“以前我就处理过类似的案子。当时是在野生动物园附近,那附近的绿化带栽了很多冬樱花,春天开花,夏天挂果。有人看树上的樱桃熟了,就趁着半夜带着口袋去偷。冬樱花也是观赏树种,那种樱桃也不好吃。当时是夏天,天气热,绿化部门为了防虫,就给辖区内的行道树打了药。” “头天打的药,第二天没下雨,晚上那人去偷樱桃,吃了以后立刻中毒。” 张娟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宋园路偷枇杷的那个人,情况跟你说的这个一样?” 虎平涛叹了口气:“有些人出了问题补充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怪这个怪那个。当时偷樱桃的那个人被送进医院,家属直接找到辖区绿化部分,振振有词的找人家要赔偿和医药费,还说什么就是吃了打过药的毒樱桃才这样,张口就要几十万。” 张娟眉头皱得更深了:“照你这么说,这个偷枇杷的,肯定也会狮子大开口,找绿化部门要补偿?” 虎平涛点点头:“现在的社会风气越来越拜金。只要能搞到钱,脸皮尊严什么的统统可以放在一边。” 他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撒泼耍赖也只是以前管用,现在就不行了————古渡区前年政协会上就有人提出遏制这股不良社会风气的提案,后来过了审议,形成地方性法制条例……总之一句话,想要靠这种办法讹人,肯定是不行的。” 张娟蹙着眉,仍然觉得不满:“为什么不能早点想到这方面,不让这些人钻空子呢?” 虎平涛没有立刻解释,反问:“一个刚出娘胎的孩子,跟一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在逻辑思维与社会经验方面能一样吗?” “如果没有经历,你能知道这个社会有各种阴暗面吗?” “法律也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为什么咱们国家要召开人代会?为什么各级政府都有政协?就是通过不同的社会阶层人士收集提案,不断完善各方面的治理措施。” 张娟听得心服口服,只是嘴上仍不肯认输:“反正都是你有理……喂,我看这边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否则中午吃饭就赶不上了。” 虎平涛点了下头:“行,你等我一会儿。” 正说着,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那个……等会儿回所里的时候,咱们要绕一下路。” 张娟不明就里:“你要去哪儿?” 虎平涛不便解释:“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 攀峰商场距离农贸市场不远,主营服装。 虎平涛把电动车停在马路边,小跑着进了商场。 十多分钟后,他出来了,手里多了两个纸袋。 张娟好奇地问:“你买什么了?” 虎平涛把纸袋递给她,自己坐在驾驶座上,拧转钥匙开车继续前行。 一个袋子里装着衣服,是整套的运动装。 另一个袋子里装着鞋盒,也是运动款。 张娟拿起衣服打量了一下,疑惑地问:“你怎么买女装啊?” 虎平涛开着车,正视前方,解释:“给昨天晚上那小女孩买的。梁萍今天中午十二点接班,等会儿绕到她店上去,把东西交给她。” “梁萍”这个名字对张娟来说挺陌生的。她凝神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在便利店偷衣服那女的就叫梁萍。 第四百二七节 聚餐 张娟心里挺佩服虎平涛,嘴上却不服气:“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爱心的。” 虎平涛笑了一下:“人家那孩子是真上进,昨天晚上你也看见了,墙上全是奖状。如果换了是我的孩子,别说是年级排名前三了,就算班级前三,我说什么也得好好奖励一下。” “梁萍一个女人, 挑着全家的担子,有些事情……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没敢买太好的牌子。因为阿迪、耐克之类的不合适。我给她女儿买了套安踏的运动衫,还有鞋子。呵呵……咱们得支持国货。” 警用电动车绕了个圈,很快到了梁萍打工的火锅店。 虎平涛拿着纸袋下了车,进店找到她。 店里人多,他把梁萍叫到外面, 把纸袋递给她。 梁萍有些手足无措, 不敢接, 连连摇头,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推辞。 虎平涛直接把袋子塞到她手里,认真地说:“快过节了,这是我给你女儿的一点心意。以后你要是再遇到什么困难,就到派出所找我。生活不易,但只要大伙儿互相帮忙,困难总会过去的。” 说到女儿,梁萍不再拒绝。她拿着纸袋,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滚,泣不成声。 虎平涛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劝道:“我也有一个女儿。” …… 入秋,雨水渐多。 在派出所跟拍的节目在电视台播出,立刻受到各方面关注。在固定时间段,收视率上升明显。据张娟说,台里领导乐得合不拢嘴。 省、市两级宣传部门领导也对这档节目产生了浓厚兴趣。 熊杰昨天专门给虎平涛打了个电话, 让他好好准备下相关材料, 尽快报给分局和市局的政治部,筛选以后再返回。接下来会针对派出所的日常工作进行宣传。 熊杰在电话里还提到一件重要的事————古渡区明年政协换届,分局这边按比例有名额。虎平涛工作出色,分局这边已经开会讨论过,明年让他担任区政协委员。 孩子大了。 苏小琳像从前一样,经常在虎平涛不能回家的时候过来探班。她照例带着吃的,只是数量不多,三、五人份。 整个派出所上百号人,如果像虎平涛在警务亭的时候一样给所有人管饭,非得活活吃穷。 她不是一個人,每次都带着两个孩子,不是婆婆李静兰陪着,就是母亲陈珺。 一双儿女已经会说话了,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虽然大家都说听起来像“粑粑”、“啪啪”、“怕怕”。 苏小琳来的次数多了,张娟彻底没了对虎平涛关于那方面的想法。 看得出来,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心里全是他。 张娟有种预感:如果自己强行插入其中,暂不考虑虎平涛的态度,光是苏小琳这边,她就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生不如死。 政协委员的事, 不是熊杰随口乱说。 分局那边已经下发表格让虎平涛填写。上个星期,专门给他在单位上做了民意调查————从党1委1一把手开始,征求群众意见。 这是成为政协委员必不可少的程序。 星期五上午的时候,王雄杰打来电话,问了虎平涛这个周末不带班,于是约着周末一起吃火锅。 虎平涛按时到场。 在座的都是熟人,主要是刑侦队的朋友,还有经侦队的队长石宏伟。 虎平涛坐下后问王雄杰:“王哥,怎么想起今天约饭啊?” 王雄杰从放在餐桌边地上的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酒壶,轻轻拍了两下,笑着说:“这是我老家新烤的包谷酒,味道很不错,就约了大伙儿一起尝尝。” “咱们平时都忙,好不容易能聚在一块儿。还有,你小子刚才说错了,今天不是约饭,是约酒。” “老话说得好,情分这玩意儿,是越借越少,越喝越浓。所以咱们没事就多聚聚。” 虎平涛故意逗他:“那今天这顿是王哥你买单?” 王雄杰摇摇头:“我都拿酒了,怎么可能我买单?” 虎平涛环视四周:“不是你,那是谁?” 丁健递过来一个分酒器,解释:“张艺轩。” 虎平涛看看在座众人,奇道:“他还没来啊!” 正说着,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头一看,正是张艺轩。 “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笑着问。 目光与对方接触的瞬间,虎平涛呆住了。 的确是张艺轩,却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人————他左手裹着纱布,面颊右侧全是青紫,下巴肿胀得厉害,感觉左右两边脸无法对称,右高左低。 关键是他还换了一副眼镜。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重伤员。 虎平涛连忙拉着胳膊,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疑惑地问:“你这是怎么搞的?被人煮了?” 老广告梗,玩笑话。 张艺轩没反应过来,直到坐下去以后才明白虎平涛话里的意思。他狠狠瞪了虎平涛一眼:“你才是螃蟹!” 虎平涛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伤的这么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健在旁边解释:“他前天下班去农贸市场买菜,看见有人在偷手机,于是正义感爆棚,冲上去抓小偷。人家掏出匕首就往他身上捅,结果……” “等等!”虎平涛打断正滔滔不绝的丁健,疑惑地问:“我记得张艺轩擒拿功夫还是可以的。培训的时候,科目当期排名好像是第五还是第六……对付一个小毛贼应该没问题啊!” 张艺轩撇了撇嘴,插进话来:“那天有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我放翻了拿刀子的那个,结果旁边跳出来另一个。我当时没留神……后来我抓住他,按着脑袋往地上猛磕,拽着胳膊向后反拧,朝着腋窝里砸了好几拳他才消停。” “因为是下班以后发生的事儿,我没带手铐,还是旁边的人帮忙打电话报警。我那天休息彻底废了,跟着去派出所做笔录,忙了一个晚上……其实说起来还是我亏,衣服破了,眼镜也摔坏了。后来我找王队,问这个能不能报销,结果王队说我没伤到身上的重要部位,不疼不痒的,这就算是烧高香了,非得让我今天请客。” 听到这里,虎平涛笑道:“你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啊!刚才伱说旁边跳出来另外一个,你没留神……后面你只说了你自己如何神勇,当场抓住两个毛贼。可你没说你是怎么受的伤啊!” 孔程立在旁边捂着嘴笑:“这事儿说起来挺有意思的。虎哥你不知道,他……” 张艺轩怒视着孔程立,急急忙忙高声制止:“多嘴是猪!你小子给我闭嘴。你要是说了,咱俩绝交。” 顾德伟也笑了:“张哥,你这话就一下子打翻所有扔了。就算孔程立不说,我也想说,那你是不是也要跟我绝交?” 张艺轩满面决然:“无论谁说都一样。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该吃吃,该喝喝,总之就是别乱说话。” 王雄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为什么不能说?你想想,年轻警察勇抓两小偷,多有意思的事情。这得好好宣传,必须公开。” 石宏伟也在旁边笑道:“老王说的没错,是该这样。” 王雄杰故意看着张艺轩:“咱们都是一个圈子的,虎平涛也不是外人。你干嘛要瞒着他?” “还有,你说谁要是说了,就跟他绝交。那我现在就把这事儿说出来,是不是你也要跟我绝交,以后在刑侦队干了?” 这话是威胁利诱均有,张艺轩半个字也无法反驳。只能苦着脸,生着闷气,转朝一边。 虎平涛急于知道答案,连声问:“王哥,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雄杰笑道:“张艺轩脑袋上的伤,是被人用土豆砸的。” “啊?”虎平涛转身看着张艺轩的脸,感觉实在无法与“土豆”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丁健解释:“当时拿刀的那个已经被他控制。你别看张艺轩身板细瘦,那地方就那么一丁点儿,可他力气还挺大,拧着那人的胳膊翻转,当场就给人家弄脱臼了。” “后来另一个跳出来,直接从旁边菜摊上抓起一颗土豆往他脑门上砸。张艺轩没躲过去,这才伤了。” 孔程立也凑过来,他是个开玩笑不嫌事儿大的,说话也摇头晃脑:“事实证明,张艺轩的脑袋没有土豆那么硬。” 张艺轩被他们说的一阵恼怒,转身怒视着孔程立:“你给我闭嘴。” 随即转向丁健:“什么叫“身板细瘦,那地方就那么一丁点儿?”丁胖子,信不信改天我拍几张你的私照发给你媳妇,让他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指的是平时加班,丁健在办公室沙发上睡觉的模样。很肆无忌惮,张着嘴,流着哈喇子的那种。 丁健连忙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 玩笑开得差不多了,王雄杰出来打圆场:“今天之所以是张艺轩请客,一方面是给他庆功,另一方面嘛,也是庆贺他平平安安,没出事儿。”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王哥,庆功我能理解,可祝贺没出事,这话从何说起?” 王雄杰解释:“他那天住的两个毛贼都是吸1毒1人员。其中一个还有艾1滋。” 虎平涛眼瞳骤缩,转身看着张艺轩,急急忙忙地问:“你现在没事儿吧?” 张艺轩笑了一下:“我后来去医院验了血,没问题。” 王雄杰瞪了他一眼:“你这是福大命大。说了多少次,遇到情况不要擅自处理,最好是打电话报一一零。双拳难敌四手,就算你是擒拿科目冠军又怎么样?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如果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我看你怎么办!” 张艺轩“嘿嘿嘿嘿”地笑着:“王队你想多了,我这不没事儿嘛!” 王雄杰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你想好了,那可是艾1滋!你伤口那么大,都见血了,只要稍微沾着一点儿,这辈子就完了。” 张艺轩很怕王雄杰,连忙岔开话题:“别说这个了。来,来,来,赶紧倒酒。” “丁健,让服务员上菜。” “孔程立,把下面的火打开,先煮上。” …… 酒过三巡,众人话就多了。 王雄杰喝得耳热面酣,声音也比平时大了许多:“我跟你们说,这话不光是针对张艺轩,还有你丁健,还有小孔。” 说着,他转向坐在旁边的虎平涛,顺手用筷子点了点:“还有你。” “上个月,五原路派出所那边出了一档子事:他们所里一个巡逻队,半夜三点多的时候在街上盘查,截下来一辆面包车。车上有五个人,是一伙专偷工地的贼。当时巡查的是两个民警带两个辅警,他们让那伙人从车上下来,一看全是年轻的。那帮人手里拿着砍刀,一看情况不对就动手。” “巡逻队这边也带着武器,警用橡胶棍,还有叉杆。当时就打了起来。有个协警肩膀上挨了一刀,领队的民警伤得更重,右手被砍掉两根手指……幸好那几个偷工地的都不是老手,打了几下转身就跑。后来呼叫支援,来得也快,把人都抓住了。” 王雄杰仰脖把杯中酒一口饮尽,抬起双手比划:“我那天去看了,刀子有一尺来长。开过光,很锋利。” 虎平涛关心的那两名伤者:“手指被砍断的那个民警,后来怎么样了?” 王雄杰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就送医院了,做断肢再植。可是被砍断的手指头掉在地上,被一个杂1种逃跑的时候踩了一脚,挺重……医生说就算缝合上去,也很难恢复原样。” “肩膀被砍的那个还不算重,皮外伤,就是伤口大,看着吓人。缝针以后就没什么了。” “我还是那句话,遇到情况不要急,先呼叫支援,然后尽可能拖延时间。大伙儿都是有家室的人,就算不为你们自己考虑,也得为老婆孩子想想。” “先说明啊!我不是让你们偷懒拖后腿,只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保证安全。” 第四百二八节 勇敢的人 “人活着才谈得上以后,别的什么都是假的。” 气氛有些沉重,王雄杰举起杯子敬了众人一圈。 石宏伟道:“我上警校的时候有个小师弟,低了两级。他后来去了地州上任职。前年,他接了一桩绑架案。详细过程就不说了,在脑瓜子就是嫌疑人抓了孩子,找受害者家属要钱的那种。” “双方在电话里约定地方交钱换人。我这个师弟陪着受害人家属, 拎着满满一箱现金前往现场。过程很简单,没什么可说的,后来嫌疑人出现了,总共三个人,开着一辆旧“昌河”。因为是提前布置,埋伏好的警察纷纷出来了,把车子包围。当时我那個小师弟距离车子最近, 他冲上去一把拉开车的后门,拽下来一个犯罪嫌疑人。” “正常情况下,犯罪嫌疑人看到这么多人,前后都被开过来的警车挡住,根本跑不了,心理就会崩溃,举手投降。可那个司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用力踩着油门开车往前冲。那前面有两辆警车挡着,都被一下子撞开。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啊!你想想,昌河啊!那种破车,竟然有那么大的马力,而且撞开以后还开出去两百多米。如果不是现场的警员开枪打中轮胎,恐怕就逃出去了。” “重点是我的那个小师弟。他把人从车上拽下来以后就没撒手,死死抓住门把。司机踩油门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整个人被拖着带出去, 双脚离开地面,就跟动作片电影里似的。后来撞车的时候他实在承受不住,松手飞了出去,当场就晕了。” 说到这里,石宏伟抬手指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张艺轩:“我那个小师弟也戴着眼镜。后来我得到消息去医院看他……只能说真他吗的凶险:他左半边脸全肿了,像馒头似的,比你这严重多了。整个的青紫,后来变成黑紫色,连眼睛都睁不开,必须用手扒着上下眼皮才能看见人。” “很幸运,他当时飞出去的时候,眼镜从鼻梁上滑落。要是当时眼镜一直挂着,镜片碎裂,眼睛就完了。” “玻璃渣子扎进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当时那速度和力量,玻璃渣一旦进了眼眶,说不定还会深入大脑,到时候别说是眼睛了,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媳妇也在,哭得跟泪人似的。我问他当时为什么要抓住车门不放手?他说事情太突然了,没想过。而且嫌疑人已经被拽下来一个,现场又是个埋伏圈,觉得很安全, 没想过会出岔子。” “我那小师弟后来评功受奖,去年副科了。” 石宏伟举起杯子,遥敬王雄杰:“其实老王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挺赞成。但有些时候真不好说。突发情况总是出乎意料,谁也不愿意出事儿,可一旦来了事情就必须解决。反正咱们干警察这行,有些时候真的是生死有命,不受控制。”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小虎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有些事情不能公开,但我多少知道一些……来,咱俩走一个。” 王雄杰眯着眼睛,喷吐酒气:“小虎我是很佩服的。你小子……以后肯定比我和老石走得远。” 虎平涛连忙从火锅里夹了些菜放到他碗里:“王哥,别光喝酒,你吃点儿东西。” 王雄杰明显有了几分酒意:“我今天很高兴,因为张艺轩没事儿。啧啧啧啧……艾1滋啊……我再说个事情,是我以前刚分到刑侦队遇到的。那时候的队长还是老杨,现在他调到厅里去了。” “那次事情是从派出所抓赌引出来的。一帮人打麻将,玩的很大,输赢过万。说穿了其实就是设套子给人钻。那人联系打了两天,在牌桌上输了三十多万。他拿不出钱来,只好写了借条。” “后来设局的那些人找他要钱,不给就打。他实在受不了,只好报警。我们根据他提供的情况顺藤摸瓜,发现其中一个讨债的家伙身上背着命案,是从外地窜逃过来的。于是我们设了个局,装作是黑吃黑,把讨债的这帮人约到郊外偏僻的地方,一网打尽。” “那天约的是晚上。我们这边出动了十六个人,全是便衣,都带着枪。九点多钟的时候,那些人来了,开着车,为首的那个家伙身高体壮,后来才知道他体重超过两百公斤,是一家地下拳馆看场子的。” “他们那边人少,两辆车,八个。” “我们这边提前埋伏好,只留了一辆车,我和另外三个人在面。看起来就跟黑帮搞械斗似的。等对面那帮人进了圈子,我拖延时间让其他同事绕过去包围。现在想想,当时的对话还挺有意思,有点儿像杨子荣上威虎山,跟座山雕对: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领头那人下车的时候就亮了家伙————一把大砍刀。因为是私底下约架,对方觉得必须按照道上的规矩解决。所以来的都是很能打……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那种。” “的确很彪悍啊!就跟《三国演义》里张飞差不多。豹头环眼,满脸横肉。我说话绝不夸张,徒手搏击一个能打仨,拎刀子一个能砍十个的那种。不过再怎么能打也是冷兵器。我看车上的人都下来,我们的人也从后面悄悄围上来,就没必要装了。于是直接把揣在怀里的微冲拿出来,说了一句:都别动,警察。” “当时这帮家伙都吓住了,一个个把手里的家伙扔地上。” “其实当时是挺冒险的。因为我们虽然都带着枪,却没有子弹。那天是这么个情况,情况很突然,走得急,而且枪弹分离政策,必须两边都写申请,批了以后才能领枪领子弹。我们枪是领到了,可子弹就来不及。没办法,只好临时商量了决定诈唬一下。毕竟警察是罪犯的克星,咱们国家禁枪这么多年,现在的人不像刚建国那会儿,对枪支弹药很熟悉。所以我喊了那声“警察”,对方看见我们拿着的不是手枪就是微冲,全被吓住了,动都不敢动。” “事情到了那会儿都很顺利,我们顺着挨个收缴武器,然后一个个上手铐,押着上车。可就在这个时候,为首那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他原本是蹲着的,双手抱头。就在我同事正准备给他上手铐的时候,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嗖”的一下转身就跑。” “别看他长得胖,速度还真快。我们在后面一直追,怎么也赶不上他。一口气追出去一公里多,我纳闷这家伙哪儿来这么好的爆发力,简直跟磕了药似的,这体能没的说啊!” “天黑着,没光,他看不清脚下,后来不小心摔沟里去了。我们几个人把他捞起来,尼玛的浑身都是泥,脑门上还沾着一团狗屎。又脏又臭就不提了,关键是他整个人已经跑虚脱了,从沟里拉上来以后,躺在地上跟烂泥似的,那瞬间爆发力真的是拼命啊!我估计要不是摔了那一跤,照这么跑下去,他心脏肯定受不了,就算没被吓死,也得活活跑死。” 虎平涛在旁边笑道:“王哥,你胆子挺大啊!连子弹都没领就出去执行任务……我估计这也就是年轻的时候才敢这么做,要换了现在……” 不等他他话说完,王雄杰自己就摇着脑袋承认:“换了现在我还真不敢。再给你说个事儿,也是我亲身经历。” “一六年的时候,我们收到线报,一个从外省流窜过来的杀人犯躲在一个小区里。这家伙原先犯的案子挺大,手上有四条人命。当时刑侦队这边包括丁健在内,总共有十五个人。其中九个在外面执行任务。确定线报真实性以后,我们能出动的只有六个人。于是向局里申请增援,制订了抓捕计划。以那个小区为核心,布置了里外三层警戒线。” “我原本想着那次抓捕应该是十拿九稳。因为那小区只有一个出口,嫌疑人在里面租住的房子在一楼,厨房窗户那边没装防盗笼,所以从前后两边一起动手的话,对方肯定无法招架,也没地方躲,整个儿一瓮中捉鳖。” “可就算再严密的布置,还是出了岔子————按照计划,应该是下午三点动手抓人。可我们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在小区外面布置明暗哨。当时所有人都穿着便衣,我带着两个组点对点的安排位置。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目标从里面出来。后来抓住人,审了以后才知道他是出来买烟。” “之前安排行动的时候,已经把嫌疑人的照片发下去,大伙儿都知道目标长什么样。当时我身边跟着一个刚分来不久的年轻人,没什么经验,就这么面对面看着嫌疑人,他想也不想就冲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当场按翻。” 石宏伟在旁边听着满面惊讶:“还有这种事?这不是违反抓捕纪律嘛!” 王雄杰点点头:“可他也不是成心要这样。就那么一秒钟的时间,他其实也没反应过来。主要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实在太紧张了。新人就这样,不是故意想要抢功,而是之前开会布置任务的时候,反复强调对方是杀人犯,身上肯定带着武器,手段残忍之类的……听多了警惕性就高,遇到突发事件就很难保持冷静。所以刚与那个家伙碰面,想都不想就扑上去。” 虎平涛问:“后来呢?人抓住了?” 王雄杰道:“肯定的啊!我们在旁边见势不妙,也顾不得什么计划不计划,一拥而上,把嫌疑人按在地上,前后也就几秒钟的功夫。” 虎平涛笑道:“这不挺好嘛,还省了麻烦。” 王雄杰瞪了他一眼:“伱知道什么啊!后来搜身,从嫌疑人身上搜出一把三棱军刺。以前军队上用的旧款,含砷的那种。那玩意儿有血槽,无论往身上什么位置刺一下都不得了,就算不死也得半残。审讯以后才知道,嫌疑人当时就想拔出军刺往那个年轻人身上招呼,却犹豫了一下,没把武器亮出来。” 石宏伟问:“他为什么要犹豫?” 王雄杰解释:“他一个潜逃的案犯,不想主动招惹是非。那天我们都穿着便衣,他潜意识觉得我冲过来抓他的那个年轻人不是警察,可能是一个小区的住户,大概是没留意的情况下,不小心招惹到对方。脑子里第一概念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忍着没用军刺。” “所以说真的很幸运,如果照着腰上狠狠刺一下,这辈子就完了。” 石宏伟感慨地点点头:“是挺幸运的。” 王雄杰拿出香烟,散了一圈,然后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这些年,我亲眼见过,还有听说过的事情都不少。就说咱们分局吧!从我入行到现在,牺牲的就有四个,因公意外死亡的有两个,因病去世的有五个。” “牺牲的那些,各有各的原因。选择干这行,又是刑警,这没得说。” “因公去世那两位,有一个是去年扶贫的时候,在路上被泥石流冲走。分局政治部的老杨,你们都认识。后来这事儿还上了电视,省里把他的事迹当做扶贫模范来宣传。” “因病去世的那几个其实年龄都不大,五十左右。主要是积劳成疾。平时事情多,加班加点,熬几次没什么,时间长了真受不了。据我所知,这种情况不是个别,很多地方都这样。大伙儿不怕出任务抓人,就怕平时的年度体检。虽说是免费体检,可很多人都不愿意去。我看过几个老同志的体检报告,查出来的病太多了,两页纸都写不完……可就是这种状态,他们平时还是跟咱们一块儿熬,通宵的上班。” “人老了,都要面子。谁也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自己有病。都在私底下打针吃药,悄悄的不声张。” 第四百二九节 女尸 说完,王雄杰端起杯子,抿了口酒,然后闷着头抽烟。 良久,石宏伟颇为感慨地说:“其实这些事情都很正常。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得做好了必须要牺牲和奉献。所以老王你刚才说的那些,在外行人看来真正是英勇和无畏, 可在咱们圈内人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还记得前些年火车站的恐1暴案子吗?那个子弹打光的副所长,手枪已经没用了,对方拿着砍刀,他却主动迎上去喊:来砍我,来砍我啊!这已经不是勇敢了, 而是悲壮。” 王雄杰点了下头:“那个案子给我的印象很深。别说什么老百姓不敢跟犯罪分子做斗争,砍人的那些家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能比吗?所以现场敢拼敢斗的那些, 都是很了不起了。” “现场有個小吃店店主, 拉下卷帘门保护了一百多名群众。” “开车送伤员去医院的那个公交车司机,一路上连闯好几个红灯,就跟疯了似的。” “这个世界有坏人,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人多。” 王雄杰抬手指了一下张艺轩:“今天为什么组这个饭局?就因为那天他从医院回来以后,队里所有人都给他贺喜。警察抓贼,天经地义。没有因此染上病,就是老天爷保佑。所以小张无论如何也得请大伙儿搓一顿,以后才能福大命大。” 张艺轩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王哥,你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我身上了?” 王雄杰拿起酒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举杯站起来,认真地说:“这一杯敬你,也敬那些已经走掉的, 还有单位上带伤工作的同事。”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共同举杯。 “干了!” …… 过了中秋, 天气越来越冷。 这种时候值夜班很难熬。虽说所里有电暖炉,但只要有警讯,就必须出外勤。被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哆嗦。 太阳还没从地平线上露头,天幕几乎还黑着,才七点多,就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发来的消息————沿河新村旁边的人工湖里发现一具女尸。 虎平涛连忙带人赶到现场。 沿河新村是后来的新名字,以前这里叫做羊和村。村子旁边是金汁河,因为地势的缘故,河水到了这一带就变得流速缓慢,再加上另外几条支流也从这里汇总流入滇池,整体低洼,形成大片湿地。 这些年注重环保,以此为核心开发了湿地公园,偏北的河道流入口清淤,变成一个小型人工湖。按照相关文件,河道周边所有居住区整体搬迁,于是羊和村只剩下一个在纸面和概念上存在的地名。全村人北迁至新划出的区域定居,“沿河新村”也因此得名。 这一带风景不错,当初修建湿地公园的时候,就在外围设置了各种障碍,别说是私家车, 就连电动车和自行车都严禁驶入。 这里是开放式公园,早起来这里锻炼的人很多。虎平涛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起上百号人。 死者头部向下漂浮在水面上。上身是粉色毛衣,下面是青灰色紧身裤,在绿色水面的衬托下非常显眼。 公园管理处的人派了一条船,用竹竿拨着尸体,移到岸边。 接到报警的时候,虎平涛就打电话给刑侦队。王雄杰派了一组人过来,同行的还有法医丁健。 拉起警戒线,丁健现场进行初步尸检。 “死者为女性,年龄大概在二十七岁左右。身高一米五四,身上衣着完好,生前没有遭受过暴力侵害。” 虎平涛更关心的是其它方面:“死因是什么?” “溺亡。”丁健戴着橡胶手套,指了一下死者惨白发胀的面部。他说话从来不留口德,工作夹带着玩笑:“昨天晚上最低温才四摄氏度,这湖水跟结冰似的。大冷天的玩冬泳,偏偏还不穿比基尼……嘿嘿嘿嘿!” 虎平涛认识丁健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对丁胖子的各种调侃玩笑早已产生了免疫。更重要的是,一听就明白对方话里意有所指:“你是说,这女的是非正常死亡?” 丁健指着女尸:“你瞧她的耳朵,耳环还在,从外观判断应该是黄金制品。她脖子上的那个玉石佛牌也不便宜,水头很足,也很翠。手上的戒指是白金加钻石。现在钻石不值钱,很多当铺不愿意收,可白金托子不一样啊!那个能卖钱。” “她衣兜里装着手机,被水泡了已经没法用。可要换了是我杀人劫财,首先盯着的目标就是手机。” “那边是钱包,也是从她身上找出来的。现金挺多的,百元大钞有五张,还有几十块零钱。” 虎平涛听懂了丁健的意思,他微微点头:“通过这些基本上可以判定,这案子跟杀人劫财没关系。” 丁健从地上站起来,指着平静的湖面:“我刚才问过公园管理处的人,这个人工湖最深的地方只有一米三。湖底整体呈碗状,靠近岸边的地方,最浅只有一米。” 虎平涛道:“也就是说,成年人落水后不会出现溺亡的情况。” 丁健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女尸:“这女的个子矮,一米五左右。可就算是这样,掉下去的时候只要挣扎几下就能站起来……当然,我说的这是大概率,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落水以后受到惊吓,再加上天冷温度低,慌乱中就很难冷静,无法恢复平衡。浅水区淹死人的例子不少,国内国外都有。” 虎平涛问:“你这边已经确定是意外溺亡?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丁健白了他一眼,很不高兴地说:“伱以为我是神啊!随便看看就什么都知道了?我这只是粗看,要等初检结束好不好,现在很多结果都没出来呢!” 平时丁健矮虎平涛一头,毕竟他现在的老婆也是通过这层关系才认识。不夸张地说,要没有苏小琳,丁健现在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平时休息就呆在家里看片,嘴里嘬着废宅快乐水。 可如果遇到现在这样的命案勘察现场,丁健内心就会生出一股旁人无法比及的自傲。 咱法医就是干这个的,其他人都老老实实闭嘴,别瞎逼逼。 都是很熟的朋友,虎平涛也懒得戳穿他那点小心思。点了下头,随口道:“行啊!那你忙,赶紧出结果。我这边好安排下一步的工作。” 丁健这人嘴贱,但工作没得说。 很快,初检结果出来了。 “死者身上没有搏斗或致命外伤,但口腔和鼻腔内部有血沫。这是落水后刺激造成的,表明死者是在水中溺亡。嘿嘿嘿嘿,我之前没说错吧!我这眼睛可厉害,随便看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看着正在嘚瑟的丁健,虎平涛笑着摇摇头:“你厉害。嗯……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丁健张口回答:“死亡时间超过十个钟头,前后误差不超过一个小时。” 虎平涛迅速在心中计算:“也就是说,是昨天晚上八点至九点左右出的事儿。” 丁健站起来,一边招呼着其他人把尸体装进袋子,送上车,一边摘掉手套,走到虎平涛近前:“我这边暂时就这样,回去以后还要二检。我尽量弄快点儿,争取下午把报告弄出来。” 虎平涛笑了一下,认真地说:“谢谢!” 丁健凑近问:“这个案子你打算留在所里自己弄?还是交给老王?” 他指的是刑侦队。 虎平涛闷闷不乐地回答:“废话,我肯定愿意交上去啊!快年底了,所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得要命。尤其是治安这块,外来人口管理实在太头疼了。我还得做年检报告……这种命案处理起来很麻烦,我要是主动揽事儿上身,还不得被下面的兄弟活活骂死?” 丁健听他话里有话,颇感兴趣地问:“意思是你已经跟王队说过?” 虎平涛叹了口气:“王哥当时就在电话里拒绝我。他说队上还有好几个案子,张艺轩和小顾都跑外勤了,家里只剩下你。” 冷空气刺激着鼻子,丁健用力吸了几下,很不地道地笑着说:“早上王队打电话让我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这样。嘿嘿嘿嘿,这里面有内幕的,想不想听?” 虎平涛皱起眉头看着他,问:“什么内幕?” 丁健故意卖关子:“这个周末你休息,是不是该请我吃顿饭?” 虎平涛很爽快:“行啊!我住的那边新开了一个火锅店,味道不错。” 丁健很挑:“重庆火锅什么的我可不吃。太辣,吃完以后要拉好几天,屁股疼。” 虎平涛瞪眼看着他:“挑三拣四……你到底想吃什么?” 丁健腆着肚子,笑嘻嘻地说:“日料吧!我带上我老婆,你叫上你那口子,刚好四个人凑一桌。” 虎平涛眯起眼睛:“你这是打土豪分田地啊!我那点工资还不够你一口吃的。日料……aa吧!” 丁健撇了撇嘴,也不矫情,做了个转身欲走的动作:“那你慢慢搞,我可不奉陪了。尸检报告什么的慢慢等,反正你前面还排着两个案子。明天……哦,不,后天再说,也可能还得更晚。” 虎平涛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咬了下牙:“你小子敢威胁我?” 丁健横竖就是个耍赖的模样:“不敢!连一顿日料都不愿意请,你这分明是没把我当兄弟。” 虎平涛对他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实在没办法,只能认输:“行,行,行,算我怕了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丁健这才眉开眼笑,凑近虎平涛耳边,压低声音:“上个星期,熊局来队里找老王有事儿。刚好我拿着一份报告从办公室门口过。门开着,熊局把我叫进去,打了个招呼,他们俩谈事儿没避开我,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熊局说电视台那边派人在你们所里蹲点儿,节目播出以后效果非常好。他原本打算让你再干两年,好好打造一个区域内的优秀品牌派出所。可问题是其他人不乐意了,说节目里播出的那些案子,在别的所里都有,凭什么只报道你这边?” “这事儿其实牵涉挺大的。因为分局每个季度都要搞评比,还有年终考核。大伙儿都盯着分数,能拿优秀的就有奖金。你们耳原路派出所今年是不用担心了,肯定上榜。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这是电视台那边给了你们助力,这才要求上面一视同仁。” 虎平涛恍然大悟,摇头道:“他们还真是想多了。其实电视台那帮人我挺烦的,要真是这样处理,去其它所蹲点儿,我非但没意见,还得烧高香……等等,这事儿跟现在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你扯这么多干什么?” 丁健笑道:“你别急啊,听我给你解释。当时王队就说:既然这样,那就提前让你去刑侦队接他的班。” 虎平涛张大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丁健继续道:“你本来就要去刑侦队,在这儿当所长只是过渡一下。这事儿在圈子里早传开了,你以为还是秘密?” 虎平涛这下全明白了:“怪不得王哥只派你过来做尸检,其余的人一个也没来。” 丁健笑着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这事儿你只能自己处理。再忙再累也是你自个儿的活儿。刑侦队那边就别想了,老王现在忙得要命,他还真抽不出人。” …… 回到所里,正好谭涛和周昌浩都在,虎平涛就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这案子没法交上去,只能咱们自己办了。”他半自嘲地说:“不过刑侦队那边也不是完全拒绝,如果拖上个把星期,王队肯定得接手。” 谭涛摇摇头:“时间太久了。如果上面问起,还是咱们的责任。”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样吧!所里分出一组人跟我调查。争取尽快摸清楚这事儿的基础脉络。” “老规矩,先确认死者身份。” “只有弄清楚这一点,才能确定死者究竟是意外溺亡,还是谋杀。” 第四百三十节 走失的妻子 中午一点多,刚吃过午饭,一名男子来到所里报案。 “我叫廖存学,住在沿河新村二十一栋一单元七零二。我老婆昨天晚上出去以后就没回来。我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人。” 虎平涛早上就把命令下达到所里,接案的警员一听“沿河新村”四个字,简单询问后,连忙打电话给他, 把情况转了过去。 …… 三号接待室,虎平涛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廖存学。 这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面相端正,剃着短发,身形偏瘦,看上去很精干。 “你妻子叫什么名字?”虎平涛摆开笔录本。 “龚新霞。”廖存学连忙回答。 “你们结婚多久了?”虎平涛继续问。 “一年。”刚说完,廖存学连忙改口:“一年还不到点儿, 我们是去年结的婚,到现在也就十個月左右吧!” 虎平涛在纸上做着记录, 问:“你妻子昨天什么时候出门?” 廖存学对此记得很清楚:“她吃完晚饭就出去了。当时还不到六点, 我在家里看电视,等到十二点多还没见她回来,我就打她的电话,一直没接。当时我就觉得可能出事儿了,于是出去找了一圈,没找着。” 虎平涛抬起头,注视着廖存学:“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二点,这么长的时间,你就没给你老婆打过一次电话?” 廖存学神情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怎么,你老婆平时有晚上出去的习惯?” 廖存学迟疑了一下,回答:“她平时喜欢打麻将,没事儿的时候就去小区旁边的茶室。那边有她熟悉的麻将搭子。一个星期至少有两、三天都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打电话问她,打多了她就觉得烦,让我没事儿别打。” 这解释合乎逻辑。 虎平涛低下头,提笔记录的同时, 装作不在意地问:“伱昨晚在家看电视,看的哪个台?什么节目?” 廖存学回答得很快:“中央六套放了两部电影, 第一部是《真实的谎言》,后面那部是《博物馆奇妙夜》,都挺好看的。” 虎平涛记录后,抬起头:“既然你老婆是昨天晚上出去的,彻夜未归,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报案?” 廖存学回答:“我觉得她可能是在外边儿什么地方吧!因为我刚给她买了一辆电动车,这几天她一直在学。车座是特意调低的,平时她喜欢用两只脚踩在地上踮着骑。我寻思着她会不会跑远了,所以昨天晚上没找着,我就回家睡觉了。想着等到天亮了,说不定她就自己回来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很合理。 虎平涛问:“你有没有带着你老婆的照片?” 廖存学摇摇头:“我出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要不您等等,我这就回家拿去。” 虎平涛思考片刻,问:“你先别忙着走。我问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老婆穿的是什么衣服?” 廖存学回答:“她穿着一件红毛衣……不是大红,是粉的那种。下边儿是一条窄口的裤子,白的,有点泛青灰色的那种。” 着装与死者吻合。 虎平涛从文件夹下面拿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往廖存学那边推过去:“你看下这张照片, 认识这个人吗?” 廖存学疑惑地拿起照片,目光与相片刚一接触, 他顿时瞪大双眼,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这……这个……”他抬起头,右手指着照片,结结巴巴,难以置信地问:“警官,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语气沉稳,没有夹杂丝毫感情:“今天早上,有人在沿河新村旁边的湿地公园人工湖里发现这具女尸。” “啊?”廖存学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整个人看上去几乎失控:“新霞怎么会跑去那边?她……她死了?”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 廖存学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张口“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这……怎么会这样啊?” “新霞昨天晚上明明说是出去练车,怎么会掉进湖里?” “我都说天黑看不见路,让她别去了,她非要去,劝都劝不住。” “呜呜,老婆啊……”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虎平涛没有劝解,他知道这种时候死者家属需要宣泄情绪。 拿出手机,在廖存学视线无法触及到的办公桌下面,他迅速点开屏幕,查询昨天晚上中央六套电影频道的电视节目。 廖存学没有撒谎————昨晚播出的两部电影,的确是《真实的谎言》和《博物馆奇妙夜》。 收起手机,耐心等了几分钟,直到廖存学哭声渐淡,虎平涛才认真地问:“你说你老婆昨天晚上出门是为了练车。怎么,她以前没学过?” 廖存学抹着眼泪点了下头。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既然不会骑,为什么还要买车?” 廖存学恨恨地说:“都是村里那帮老娘儿们撺掇的。其实按我的意思,最好是买一部十万左右的私家车,平时去哪儿都方便。可新霞耳朵根子软,她听村里人说:现在的交通不像以前,路上到处都是车。尤其是城里,车比人还多,堵得要命。与其开车耗油,不如弄辆电动车省心省事。” “说起来,我自己也有私心。因为充电那点儿钱肯定比油钱少,算下来要便宜多了。车子每年都要买保险,不是自愿,必须强制购买。尼玛的,凭什么啊……那个,警察同志您别在意,我就随口一说,发发牢骚。不过咱们有一说一,买车以后有些规矩的确让人心烦。就说年审吧!凭什么啊!” 虎平涛观察着廖存学脸上的表情变化。 感觉这人很情绪化,主观逻辑思维强势。谈话主体是他的妻子龚新霞,说着说着却跑题绕到电动车和汽车方面。 轻轻咳嗽了两声,虎平涛问:“你买的电动车是什么牌子?” 他没有刻意制止,只是从与其相关的问题上进行诱导。很多线索不是独立的,“顺带引发”是查案的方法之一。 “超越。”廖存学回答的很快,这是一个广为人知的大众品牌。 虎平涛又问:“多少钱买的?” 不知道为什么,廖存学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回避。他犹豫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说:“……三千五。” 对于这个答案,虎平涛感到惊讶:“三千五?这么贵?” 虽然他平时不骑电动车,可对于售价多少有所了解。 市场上的电动车品牌很多,档次高低不同。但就功率和具体的实用性来看,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一千至两千这个价位的电动车。 一般来说,售价超过两千二的电动车已经属于高档货。 (电动车价格波动按照不同时间段有区别,不同区域的销售标准也不一样,勿深究。) 廖存学似乎早就想好了这问题的答案,他再次抬起手,擦抹着眼角,带着哭腔说:“我和我老婆刚结婚,她是个好女人。我肯定得对她好一些,就想着给她买辆贵点儿的电动车。” 虎平涛没有搭腔。他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却没有忙于点燃。 倒不是说他不相信廖存学的话,而是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显得古怪。 警察办案,关键只看证据,不讲感情。 早上在湖边捞起女尸的时候,丁健赶到现场查证验尸。 龚新霞的确是溺亡。 问题是……湿地公园人工湖中央最深处只有一米三。如果是靠近岸边的水域,深度才一米左右。 按照廖存学所说,他与龚新霞刚结婚不久,两人正出于感情热烈的阶段。龚新霞平时喜欢打麻将,表面上看来也说得过去。可廖存学为什么会从“老婆外出彻夜未归”这个问题,忽然扯到电动车? 两者之间似乎也存在着联系。如果想要走得远,就必须借助交通工具。电动车无疑是最好,也是最方便的。 注视着对面,虎平涛忽然冒出一句:“你刚才说,你老婆不会骑车,必须用两只脚踮着才行?” 这问题没有对廖存学产生预料中的效果。他点点头,顺口道:“新霞以前没学过骑自行车。她说从小时候就没练过。她家里就她一个女儿,她爸对她很宠溺,怕她骑车摔着,一直不给买。” 虎平涛手指夹着烟,轻轻在桌上顿了几下:“既然她不会骑,那你为什么还要买?” 廖存学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新霞不会,可我会啊!家里总得有辆车才行。平时外出,还有出去玩都挺方便。我骑车带着新霞出去过几次,她看着我还有别人在路上骑着,挺羡慕的,嚷嚷着一定要学。我拗不过她,就把车钥匙给她。平时没事她就在楼下的院子里练车,前后加起来有一个多星期了,会是会了点儿,就是不太精。” 他神情自若,说话丝毫没有咯噔,很顺畅。 虎平涛把玩着拿在右手的打火机,问:“湿地公园离你们家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总之还是有一段距离。平时你们喜欢去那边玩吗?” 廖存学点了下头:“喜欢。那个公园人少,安静。” 他刚说完,虎平涛立刻换了个问题:“你觉得你老婆为什么会掉在湖里?” 他其实在偷换概念。 虎平涛用了“掉”这个词。 落水的方式与可能性有很多。 如果是死者主动行为,那就是“跳”。 如果是不小心落水,那就是“掉”。 如果是旁边的人故意为之,那就是“推”。 在“跳”、“掉”、“推”三者之间,最中性,最能撇清相关责任的,就是“掉”。 跳水,意味着死者遇到了某种难以解决的困难,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只能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一切。 被人推下去,主要有三种可能。 首先:出于开玩笑的心理,没有恶意,可这种行为已经酿成了灾祸。 其次:不慎为之。比如道路狭窄,双方碰撞所导致。 最后:故意,甚至有预谋的主观行为,真正意义上的谋杀。 谈话,以及讯问过程中,除了用语气让对方感觉自己态度上的变化,产生足够的亲和力,最具效果的就是措辞。 用“掉”,而不是“跳”和“推”,这样的措辞效果会让对方消除部分戒备心理,潜意识觉得双方具有共同思维。 廖存学迟疑片刻,叹了口气:“我觉得吧……新霞可能是去湿地公园那边练车。那边地方宽敞,不容易撞到人。” “我虽然同意买车,可真正做主拍板的还是新霞。别看她以前没学过骑车,可她很喜欢开快车的那种感觉。有时候我带着她出去,我坐前面控制着方向,她坐后面,手伸到前面握着车把,遇到路上没车没人的时候,她就一口气把电门拧到底,那速度快得连我都受不了。” “平时她出去练车的时候,我每次都要叮嘱她开慢点儿。可她就是不听。” “昨天晚上新霞出门后,过了将近半个钟头,我还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问题,要不要我过去看着。她说不用。我又专门交待她一定要开慢点儿,她觉得烦,随便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虎平涛目光微微一亮,问:“你什么时间打的这个电话?” 廖存学想了一下:“大概是九点多吧!” 虎平涛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提醒道:“你家里有座机?” 廖存学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找到昨天晚上的通话记录————九点零四分。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廖存学回答:“后来我就待在家里看电视,一直到十二点多,新霞还是没有回来。我又打了她的电话,但是没人接。我心里觉得不踏实,就穿上衣服出去找……一直没找到。” 虎平涛低头看着摆在面前的询问记录。 通篇都很顺畅,基本脉络清晰。 他抬起头,注视着廖存学:“你过来,看看这份笔录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的话,就在这上面签个字。” 廖存学依言而行,签字画押。 第四百三一节 电动车 报过案,确定照片上的死者是妻子龚新霞,廖存学在派出所大哭一场,抽抽搭搭地走了。 虎平涛再次召集谭涛和周昌浩开了个短会。 他大概介绍了一下案子和刑侦队那边的基本情况,坦言:“我打电话问过王哥,他那边实在是忙不过来。现在我们有两种选择:要么把案子交给上面,刑侦队那边按照顺序推后处理;要么咱们自己干。” 三个人当中, 周昌浩年龄最大。他苦笑着说:“都年底了,偏偏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是年终评比的时候这案子没完结,咱们所的分数肯定会受影响。” 顿了一下,他认真地说:“既然刑侦队那边要推后,我建议还是咱们自己先查。能有结果最好,就算短时间内查不出来, 咱们心里也能落个踏实。” 谭涛笑着点了下头:“我的意见跟老周一样。总之先查吧!就像他刚才说的, 一是心里踏实, 二是对上对下都有交待,三嘛……咱们警察就是做这个的。” 虎平涛也是同样的意见,只是身为所长,有时候可以乾纲独断,有时候却必须讲究民煮(主),不能搞一言堂。 “那行,就按照之前商量过的,我带着一组人搞调查。这段时间所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俩,咱们分头行动。” 谭涛对此没有意见。他坐直身子,问:“头儿,那个廖存学与死者真是夫妻?” 虎平涛点点头:“我给他们村委会打过电话,已经证实了。” 谭涛皱起眉头:“只是问了名字?还是村委会那边看过死者照片?” “名字是龚新霞。不过这种事情大概率可以确认。”虎平涛解释:“那具尸体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时间只过了一夜,整体来说泡得不算太涨。当时丁健在现场,已经确认了死亡时间。还有就是死者身上穿的衣服裤子,没有发现脱掉以后二次强行穿上的迹象。仅从外表这一点,基本上可以确定死者身份。” 周昌浩点起一支烟, 若有所思道:“说起来, 这女的也挺奇葩的,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直接就学骑电动车,哪有这种玩法?” 谭涛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周,你这是老黄历了。哪条法律规定没学过自行车就不能骑电动车?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好不好。就我住的那個小区,楼下有个男的,在旁边街面上开小卖部,平时拉货用电动车。刚开始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会,就买了一辆车座矮的,两只脚分开,不放在前面的脚垫上。平时骑车速度慢,稍微有点儿摇晃就赶紧刹车,用脚撑着。” 周昌浩对此很是不屑:“你说的哪是骑车啊?这就跟没拿驾照就开车上路一样,都是特玛的马路杀手,早晚要出事儿。” 谭涛辩解:“但你必须承认,人家的确很小心,就这样半会半不会的,只要骑长一段时间,慢慢也就熟练了。” 说者无心, 虎平涛在旁边听者有意。他注视着谭涛,问:“你说的那个男人,跟你关系怎么样?” 谭涛回答:“还行吧!楼上楼下的,平时见了点头打个招呼,就那样了。” 虎平涛继续问:“他买的电动车是什么牌子?多少钱?” 谭涛想了想:“好像是“小红鸟”。不贵,国标规定的轻型车,才一千多。” 虎平涛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龚新霞骑的那辆电动车可不便宜,买价就得三千五。我估计如果是店里的标价,肯定还得比这个更高。” 谭涛和周昌浩一听就愣住了。 “三千五?什么牌子啊?”谭涛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翻开对廖存学的询问记录,仔细查看。 周昌浩也满面迷惑:“现在的电动车大多是一千五到两千这个价位。三千五……这也未免太贵了,有这个必要吗?” 正说着,谭涛已经从笔录上看到虎平涛与廖存学的那段问答,不由得叫起来:“搞了半天,他买的是“超越”这个牌子,怪不得。” 周昌浩一听就明白了:“超越?重型车?超标的那种?” 不同时期,电动车的生产标准区别很大。 电动车刚出来的时候,时速通常在四十公里左右,比自行车快多了。 成年人正常步行时速为五公里。 自行车正常时速为二十公里。 相比之下,电动车的时速整整超过自行车一倍,由此带来了很多问题。 有些电动车骑行者不遵守交规,强占机动车道。 在慢车道上行驶的时候,持续鸣笛,驱赶前面车辆。 撞人,擦碰车辆之类的事故频发。 为此,上级部门专门下文,对电动车生产厂家进行限制————国内销售的所有民用车辆最高限速不能超过二十公里。 省城交管部门依照文件:从规定发布之日起,所有落户的电动车,一律按照这个标准执行。 换句话说,在《规定》颁布之后,只有时速不超过二十公里的电动车才能落户领牌。当然,在这个时间段之前购车的用户也可以凭发票落户。可在这之后购买的重型超标电动车,一律视为非法。 有市场,就有需求。 有些人觉得低速电动车已经够用了,可有些人觉得这样做纯粹就是给自己增添麻烦。 反对声音最多的就是跑腿、黄衣骑手、快递小哥。他们平时送件上门,靠速度吃饭,能抢一单是一单。送的多,挣的多。 限速二十公里,还赚个屁的钱! 另外就是送水工、开店的小业主、商品配送之类……按照交管部门的规定:大型车辆严禁驶入城区,因此很多货物只能用电动车进行运输。如果没有速度超标的重型电动车,轻型车辆根本无法承受。 派出所虽然不管交通,可对这方面的政策以及实际情况,多少有所了解。 目前在马路上跑着的电动车,大体上可以分为三种情况。 第一种:认真遵守现行法律的好市民,骑行工具为任何一个店里都能买到的国标电动车,也就是最高时速二十公里的那种。 因为限速,电池和生产成本都降下来了,售价通常在一千至一千五左右。如果上了两千,一般来说,都属于设计较为新颖的豪华版本。 第二种:在《规定》颁布之前就生产并购买的超标重型电动车。这部分车辆已经落户上牌,可以上路行驶。因为年限长,很多车子都已破旧,有些甚至到到了报废阶段,可即便如此,车主仍然不肯以旧换新。 这些拥有牌照的旧式重型电动车就算是转二手卖出去,价格也居高不下。因为需求群体大,再加上国标限制,虽然破旧,也有人争着要。随便卖个千把两千块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第三种:违规的新购重型电动车。这种车不能落户,属于黑车。之所以价钱贵,是因为不好买。因为厂家生产数量少,按照政策法规也不敢公开卖,只能以“展示”为名放在车行,买卖交易也是偷偷摸摸。 虎平涛指着摆在桌上的笔录,认真地说:“车是廖存学买的。按照他的说法,经常骑车带着龚新霞外出。既然是常用,就应该买合法依规能落户上牌的轻型电动车。可他偏偏买了一辆黑车,这就很值得寻味了。” “廖存学这个人……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谭涛好奇地问:“意思是做笔录的时候,头儿你有意外发现?” 虎平涛拿出香烟,散了一圈,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含含糊糊地说:“发现倒谈不上,只是廖存学说的那些事儿,我觉得有些不符合逻辑。” “就说龚新霞练车。一个不会骑电动车的人,想要学会……这事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就像咱们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有的人可能学上几分钟就会了,可有的人就算练上十天半个月还是没法入门。其实说穿了,就是个找平衡感的过程。” 说着,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谭涛:“说说你吧,你学自行车的时候,用的是什么车?”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车”字的发音。 “我?”谭涛咂巴着嘴,想了一下,回答:“我当时是用我1妈1骑的一辆旧车。二六的那种斜杠,从前面可以跨过去。我是后来才学会踩着踏板滑车,然后从后面抬腿跨上去的那个动作。” 虎平涛笑着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转身问周昌浩:“老周,轮到你了。” 周昌浩道:“我学着骑自行车用的是二八凤凰。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据说是我爸以前在工厂上班的时候买的。有些年头了。以前买自行车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那时候还得有工业券才行。” 谭涛听得连连点头:“那的确是时间很长的旧车。再过几年,可以当古董了。” 周昌浩继续道:“我爸妈是双职工。改革开放那会儿,我爷爷做点儿小生意,弄了个小店卖粉蒸肉,所以我们家条件还可以。那辆老凤凰实在旧了,后来我爸就换了一辆新的永久,也是二八大杠。” 虎平涛在旁边提醒:“老周你扯远了。就说说你学着骑自行车的那段经历吧!二八那种大车,伱是怎么操弄的?” 周昌浩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弄?学车的时候我还小,刚上初一。二八杠的凤凰对我来说实在太大了。刚学骑的时候我没办法保持平衡,只好把座位降到最低,然后直接跨上去骑死车,后来才学会滑。” 虎平涛吸了口烟,笑着问:“没少被摔吧?” 周昌浩老老实实回答:“摔的挺多……有一次连鼻子都摔破了。我妈心疼的不得了,跟我爸说别让我学了。我爸那人心肠挺硬的,说什么都不准,逼着我继续学……不过学车这事儿说来也怪,摔着摔着,莫名其妙的就会了。”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挤眉弄眼,把虎平涛和谭涛逗得哈哈大笑。 慢慢止住笑意,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那都是小事儿,只要不伤到骨头就行……老周,这人摔伤了可以去医院止血疗伤,车就不一样了,。” 周昌浩对此深以为然:“当时我爸的那辆老凤凰被我摔得挺惨,光是链条就断了两次,车把是歪的,踏板也变形了。推到外面车摊上修了好几次,钱也花了不少。” 虎平涛转向谭涛:“你学骑车的时候摔过没有?” 谭涛点了下头:“摔过,只是没有老周那么惨。” 周昌浩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你故意刺激我吧?” 谭涛笑嘻嘻地回答:“你想多了。我年轻,比你灵活而已。” 虎平涛笑着继续问:“你刚才说学骑自行车的时候,用的是一辆二六斜杠女式车?” 谭涛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虎平涛问:“当时你家里有几辆车?” 谭涛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两辆。我爸和我妈各一辆。” 虎平涛问:“为什么学骑的时候要用你1妈1的那辆女式车?你是男人,用你爸的那辆不是更好吗?” 谭涛解释:“我爸当时骑的那辆车也是永久,刚买了不到半年,还是新的,怎么可能拿来给我练呢?那不是糟蹋东西嘛!” 虎平涛脸上显出含义丰富的笑容:“是啊!用新车来练习,的确是一种浪费。” 刚说完,谭涛和周昌浩立刻反应过来。 “头儿,你这话什么意思……等会儿,新车?” “龚新霞用刚买的新车练习,这好像不太对劲儿啊!” 看着恍然大悟的谭涛和周昌浩,虎平涛认真地说:“之前我给廖存学做笔录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儿有古怪。学骑车不是不可以,但只要稍有意识的人,都会选择用就旧车练习。骑电动车与骑自行车是一个道理。只要学会骑自行车,操控电动车就完全没有问题。” “廖存学是会骑车的,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第四百三二节 灯光 “电动车出来以前,自行车还是挺贵的。偷车的也只偷自行车。后来电动车批量上市,自行车价钱一下子降了很多……我指的是普通款,不是赛车。” “现在旧货市场上随便花上几十块钱,就能买到一辆整体情况较好的老款自行车。就咱们所里的那个辅警老刘,他上个月刚买了一辆。女式车,斜杠的二六“飞鸽”。六十块钱买的, 调了下钢圈,加了点儿机油,现在骑着上下班很方便。” “廖存学买那辆“超越”,花了三千多。不会骑车的人练习,肯定要摔跤。就算他不心疼老婆,也得心疼钱啊!新车摔上几次, 壳子碎了不说, 里面的零件也肯定得受损。就算推到车行维修, 一来二去,说不定光修车的钱都够买辆新的。” “我还见过有人从街面上扫共享单车回来自己学着练的。那种做法更便宜,每次一、两块钱,就算摔了也没什么。就这么搞,直到学会为止。折合成本大概十块钱都不到。” 谭涛在旁边听得频频点头:“是啊!除了共享单车,还有共享电动车。就算不会骑车需要练习,可以先用那个练着啊!这样一来就划算多了。” 周昌浩也深以为然:“旧货市场可以买到旧电动车。就应水桥那里的路边摊,晚上八点以后全是人,三、五百块钱一辆。旧是旧了点,样子难看,各种小毛病都有,但至少能骑。” “就像头儿刚才说的,买辆旧车回来练,难道不香吗?” “花三千五买新车,这個廖存学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思想有问题。” 虎平涛很满意三个人的思维模式进入了统一步调。他扔掉手上的烟头, 发布命令。 “我估计这个案子调查起来不会太难。但有些工作还是得做。这样,老规矩,遇到问题先查监控。老周,湿地公园周边设置了很多监控摄像头,你负责调阅相关时间段内的监控录像。龚新霞的着装颜色显著,应该不难找。” 周昌浩点头答应:“行,等会儿开完会我就去安排。” 虎平涛道:“我现在就带人去公园管理处,让他们在案发地点周边进行查找。目标是龚新霞的那辆“超越”牌电动车。这是重要证物,不能有失。” 谭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那我呢?头儿,我干什么?” “你待在所里。”虎平涛笑着解释:“咱们不能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这个案子上。总得有人做事情,尤其是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随时有情况,随时都得处理。这几天你负责总揽全局,别出什么纰漏。” …… 湿地公园位于耳原路派出所辖区内。 人命关天,公园管理处对此很重视,调派了三十多名职工,协助虎平涛寻找失踪的那辆电动车。 先是沿着岸边找了一圈,没有发现。 接下来就划着小船,进入湖区寻找。 很幸运, 天气晴朗,透过不算深的清澈湖水, 基本上可以看到湖底的模糊景物。 从发现尸体的位置开始搜寻。 将近三小时后, 在事发地另一侧的湖底,找到了那辆电动车。 非常显眼的银灰色,漂亮的流线型外壳————廖存学没有撒谎,车子果然是新买的。 虎平涛带着人,立即对电动车进行检查。 车子开关是启动的,这表明的确是在行驶过程中不慎落水。 车体左侧的外壳已经凹陷,有明显的撞击痕迹。经过搜寻对比,在打捞电动车一侧岸边的硬质地面上,找到了与其吻合的擦痕。 落水点找到了。 公园管理处的处长姓汤,叫汤文明。 他对这个案子很上心。一方面因为事关自己的辖区与职责,另一方面是因为好奇。男人嘛,对发生在身边的案子很感兴趣,尤其是湖面浮尸,而且死者还是个女的。 汤文明一直跟在虎平涛旁边,全程参与。 看着放在硬质路面上,与擦痕进行对比,被孟辉用照相机近距离拍摄的那辆电动车。汤文明抬起头看了一眼对岸,不解地问:“虎所长,尸体明明是在对面发现的,怎么会在这儿找到车子?” 虎平涛解释:“人体落水后,在水中无法呼吸,但体内的二氧化碳越来越多,强烈刺激着神经中枢要求呼吸,这个过程就会感到非常的痛苦。” “这个痛苦过程刚开始的时候,是人为主动承受。因为溺水的人这个时候还很清醒,知道自己在水里,不能呼吸。但随着氧气耗尽,身体要求呼吸的本能就远大于个人意识控制,于是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进行呼吸,张开口鼻封闭,于是大量的水涌了进来,灌入呼吸道,产生肺部呛咳的症状。” 汤文明听得连连点头:“接下来,就是被淹死了?” 虎平涛道:“是的。随着身体进一步缺氧,很多器官都暂停工作。这个时候连心脏都停止跳动,落水者也完全没有痛苦,但大脑和身体触感还在,可以感到身体轻飘飘的……” 汤文明连忙将其打断,疑惑地问:“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感觉,正常人应该没有啊!那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虎平涛笑着解释:“这方面的实验国内外都做过很多次,是由那些有过溺水经历的人描述。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拉一把,将落水者捞上来,经过现场急救,那么暂停的身体器官还有可能再次恢复。可如果救不过来,那就说什么都不行了。” “简单来说,溺亡的人因为大量的水进入肺部,导致肺泡涨裂,水进入血液,使得血液浓度产生变化,最后导致全身性的代谢障碍,生命系统无法平衡运转,进而死亡。” “人溺水之后,如果是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那种,六到七分钟就会窒息而死。一般来说,三到七天尸体就能漂起来。但如果水比较浅,没有漩涡,几个小时也能上浮。” “龚新霞就属于这种情况。毫无疑问,这里是她的第一落水点。” 说着,虎平涛转过身,指了一下后面用石板铺成的步道:“她当时应该正在这里练车,因为控制不当,连人带车冲了下去。骑车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会造成短时间内的惊吓,大脑思维也会随着碰撞产生短促的中断效果。尤其是在水里,短暂的思维空白造成判断失误。她当时应该呛了很多水,迫切想要把上身探出水面呼吸。可是在那种情况下,龚新霞实在太紧张了,她拼命挣扎,也许身体的某个部位……比如大腿,偏偏被电动车压住,这才导致她在惊慌状态下溺亡。” “案发时是夜间,这一带几乎没什么人,就算大声呼救也没人听见。于是她沉了下去,几个小时后,尸体慢慢浮起来,在水面上漂着。” 汤文明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在这边的湖底找到她的电动车?” 虎平涛轻笑着点了下头:“应该是这样。” 这番解释肯定有不清楚的地方,虎平涛也不愿意把所有细节曝露。毕竟汤文明不是警察,只是作为协助者暂时参与。 只要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他的好奇心,认定这个案子是意外就行。 拍照留证还需要一些时间,虎平涛信步走上硬质步道,站在高处眺望远方。 这是一个缓坡,南面有座桥,横跨湖面。 公园绿化做得很不错:银杏、滇润楠、香樟、桂花等各种乔木栽种成不同的植物群落。树下是低矮的灌木,错落的地被有草坪,还有红花札浆草、韭兰、紫鸭跖草拼成的彩色图案。 西边还有一个热带植物区,能看见高耸直立的椰子树,以及大片葱郁的加纳利海藻。 虎平涛看了一阵,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转身叫过汤文明,皱起眉头问:“汤处长,怎么你们这公园里好像没有路灯啊?” 派出所有夜间巡逻任务,虎平涛对公共照明设施非常敏感。 汤文明一听就觉得奇怪:“有啊!怎么可能会没有呢?路灯肯定有啊!虎所长,你这话就没道理了。我们这里是公共场所,免费开放的公园,必须有照明设施啊!” 虎平涛面露疑惑,他指着附近的景区道路:“汤处长,伱看那边,转角位置有一个路灯。从那里算起,到我们这边,前后相隔直线距离至少超过两百米,直到那边的桥基,才是第二个路灯。” “关于市政照明设施这块,我还是了解过的。一般来说,道路路灯的设置间距主要由道路性子、路灯功率大小、路灯高度等因素来决定。正常情况下,城市道路的路灯间距在二十五至五十米左右。如果是小区内部的景观灯,间距为四十至五十米。如果是光源不是很明亮的那种,间距还会进一步缩小,二十米,甚至十五米。” 汤文明连忙解释:“虎所长,你说的那个是路灯,安装标准我也清楚。可这里是公园,而且还是不收费的开放式公园。所以我们这儿除了那种大型的高直立型路灯,还有安装在低处位置的景观灯。” 说着,他带着虎平涛往对面的绿化带走去。在一株很大的月桂树侧面,虎平涛看到一根插入土壤,露出地面高度约为一米左右的太阳能庭院灯。 汤文明指着庭院灯说:“公园步道不同于公路。我们这里选用的照明灯样式必须考虑景观特点,要简约大方,颜色还要艳丽,而且还得考虑费用方面的问题。” “这种太阳能草坪灯式样不错,白天吸收的能量,足够夜间照明。我们这个公园林林总总设置了两百多个这样的太阳插灯,虎所长您没看见不等于没有。呵呵,只要顺着公园步道多走走,您就会发现数量还真不少。” 虎平涛微微眯起双眼,陷入沉思。 汤文明的这番话有理有据。 的确,公园不同于公路,不可能设置太多的照明灯。出于经费方面的考虑,太阳能草坪灯是最佳选择。 这种灯照明效果不是很好,光线朦胧,必须走到近处才能看见。加上公园绿化景观的特殊设置,即便是直径三十米内,照明区域也被限制在固定范围。 “……太黑了。”虎平涛缓缓摇头。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冒出来的同时,他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 偏偏这个时候,汤文明在旁边面带疑惑地自言自语:“这一带还是很宽敞的,旁边就是个小广场。那个……虎所长,我就不明白了,您说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她一个女的,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练车?” 这与虎平涛心中的疑问不谋而合。 他微微颔首:“是啊!这里虽说是公园,但离城太远。晨练,还有白天来玩的人虽说有,可是跟城区的动物园、翠湖等公园比起来,这里的游客数量真不算多。到了夜里,玩的人更少。除了居住在附近的老百姓,我估计没人会专门跑远路过来。” 汤文明补充道:“我们这里只有园区,没有大门。巡逻的保安六点钟就下班了。晚上只有四个人轮流值班,主要是在配电所和监控室里守着电话,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才好报警。” 虎平涛侧身问他:“你们这里有没有装监控?” 汤文明回答:“装了,但效果不是很好。刚才你也说了,这里路灯少,光线暗。监控摄像头只能装在有路灯的地方,如果有人跑到绿化带里搞破坏,那就真正是两眼一抓瞎,什么都看不见。” 虎平涛眉头皱的比刚才更紧了,自言自语:“是啊!公园北边有个很大的广场,那里光线比这边好多了。龚新霞为什么选择这里练车?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汤文明猜测:“会不会是因为不怎么会骑,技术不好,怕摔跤被人看见了笑话,所以才来这个背风背角的地方?” 虎平涛点了下头:“有这种可能。”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不是很赞同汤文明的观点————疑点核心仍然是那辆全新的“超越”重型电动车。 三千五,这价钱实在太贵了。 第四百三三节 她会骑车 虎平涛再次陷入沉思。 忽然,手机响了,是周昌浩的号码。 他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头儿,有重大发现。” 虎平涛顿时来了精神:“你那边有线索?” 周昌浩在电话里重重“嗯”了一声:“我在所里,你赶快回来。” “好的。”虎平涛嘴里答应着,却无法按捺住好奇心:“你发现什么了?” 周昌浩的音量不大,内容却有着绝对的爆炸效果。 “廖存学那家伙撒谎了, 他肯定是故意欺骗咱们————龚新霞其实会骑电动车,而且技术很不错。” …… 回到所里,周昌浩已经在技术科等着虎平涛。 他指着电脑上正在播放的监控录像,认真地说:“这是蔗园路,往北直走就是沿河小区。这条路总长三百多米,必须走到南边的商业区才有十字路口, 拐过去进入霓虹路, 再往下走就是湿地公园。” 说着,他握着鼠标,按下了暂停,画面定格。 虎平涛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 静止的画面上,是一个骑在电动车上的女人。她上身穿着粉色毛衣,下面是青灰色紧身裤,胯下的电动车是银灰色,车前的“超越”商标异常显眼。 周昌浩解释:“蔗园路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很多。这是我从交警那边找来的,图像很清晰,龚新霞骑着车,前后路段上都有录像。喏,头儿您看看就知道了。” 他用鼠标点开播放。 龚新霞顺着蔗园路自北向南行驶。她骑车的动作丝毫不乱,还加快速度连超了前面好几辆车。 监控录像是从交警那边弄来的,屏幕右下角还有时速记录————不低于三十公里。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龚新霞都不像是一个刚学骑电动车的新手。 周昌浩在旁边边看边说:“这女的骑车比我还麻溜,尤其是后面这段,她速度太快了,差点儿撞上对面那辆转向的“尼桑”。头儿您看看,尼桑被迫踩刹车停下来, 估计开车的司机被吓坏了。要不是他机灵猛踩了一脚,两边就算没撞上,至少也得擦过去。” 录像上的十字路口,刚好是绿灯末尾,已经黄灯闪烁,龚新霞却加快速度冲过去。对面过来的那辆尼桑正常右转,被她别的只能停在马路中间。后来车窗落下来,透出满面愤怒的司机。看他的嘴型和面部表情,显然是冲着已经远去的电动车破口大骂。 虎平涛双手合抱在胸前,思索着自言自语:“这就能解释廖存学为什么要花三千五买一辆“超越”,而不是普通款,价格便宜的轻型电动车。” 周昌浩抬起头问:“他老婆明明会骑车,他为什么要撒谎?”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把廖存学带回来讯问,你觉得他会老老实实交待吗?” 周昌浩摇摇头:“咱们手上没有证据,他说什么也不会认啊!再说了,推脱理由随便找一个就行。如果廖存学一口咬定他不知道龚新霞会骑电动车,反过来说龚新霞骗他,我们也没办法啊!”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以这调查还是只能咱们自己做。” 他给周昌浩说了一下今天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周昌浩听了频频点头:“是啊!没有路灯, 光线那么暗,偏偏选择那种地方练车……骗鬼啊!” 虎平涛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指着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认真地说:“把录像倒回去, 从开始的时候重放一遍。” 看完重放,他笑着问周昌浩:“看出点儿什么没有?” 周昌浩凝神思考,摇摇头,连声催促:“你别卖关子,赶紧说。” 虎平涛道:“从蔗园路北面一路过来,龚新霞骑车的速度非常快。这条路虽然位于城郊,却连接着居民区和商业区,还有附近的湿地公园。这一带有很多回迁小区,西边的路还在修,所有南来北往的车子只能从这儿走。即便是夜间九点多,行人车辆还是很多。” “你再看龚新霞旁边这些同样也是骑电动车的人。速度都比她慢一些。她这一路上速度很快,完全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啊!尤其是到了十字路口,为了抢着过去,差点儿撞车。” 周昌浩顿时眼前一亮,明白了虎平涛心中所想:“是啊!她干嘛骑那么快呢?” 虎平涛笑了:“公路行车,安全第一。还记得《流浪地球》里那个梗吗?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光线不好还骑那么快。龚新霞到底想干什么?” 周昌浩若有所思:“赶时间抢速度,她是忙着去办什么事儿吧?”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個。”虎平涛用力捏了个响指,他指着电脑屏幕,认真地说:“龚新霞的在这个路口拐弯,往这个方向过去就是湿地公园。当然,如果案发当天夜里她的目的地不是公园,而是继续沿着这条路去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当时都那么晚了,这条路再往下过去就是三环,过了立交桥就上高速。绕一个大圈,龚新霞最后还得回来。” 周昌浩心中一片了然:“也就是说,龚新霞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湿地公园作为目的地。” 虎平涛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继续分析:“我之前在湿地公园找电动车的时候,发现那里的灯光很暗。那是个开放性的公园,因为资金和公园性质的问题,夜间照明设施主要集中在入园口的广场等位置。园区内设置的大多是草坪灯,就是往地上一插,白天吸收太阳能,晚上运作的那种。亮度低,设置位置也大多在景观背面。” 周昌浩频频点头:“我之前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廖存学明明说他老婆不会骑电动车,可录像上龚新霞这车骑的多顺溜啊!还有,都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要去湿地公园?” 虎平涛赞许地笑道:“是啊!她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如果是夏天也就罢了,温度高,很多人喜欢大晚上的到外面乘凉。可现在是冬天,按照气象局发布的报告,昨天夜间温度连十摄氏度都不到。龚新霞特意骑着电动车跑到湖边……她到底想干什么?” 周昌浩一听就兴奋起来。他卷起双手的衣服袖子,摩拳擦掌:“照这么看,廖存学肯定撒谎了……头儿,要不我现在就带上一组人过去找他,从他嘴里挖线索?” “没用的。”虎平涛摇摇头:“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你想啊,廖存学是主动报案,而不是等到我们发布死者信息以后才来到派出所。说明他在这件事情上就算不是早有预谋,至少也知道一部分内情。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咱们最多只能拘押他四十八小时。如果他在这期间咬死不松口,一个字也不说,我们也拿他没办法,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头儿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往别的方向查?”周昌浩很聪明,心领神会。 虎平涛点了下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龚新霞至少有一半的概率是意外死亡。” 周昌浩皱起眉头问:“意外?为什么?” 虎平涛解释:“我今天在湿地公园看过现场,硬地上有明显的电动车擦痕。我估计龚新霞有可能是骑着车子从湖边经过,因为光线不好,没看清路面,不小心滑下旁边的土坡,掉进湖里淹死。” “现场环境与我刚才说的这个吻合度很高。从逻辑方面也说得过去。唯一的缺憾,是龚新霞尸体被发现时间有些晚。那个地方大清早的就有很多人晨练,死者漂在水面上,引起了很多人围观,现场到处都被踩踏过,残留痕迹被破坏,已经无法通过脚印进行辨识。” 周昌浩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问:“照你这么说,他杀的可能性同样很大。” 虎平涛同意这个观点:“我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案子列为他杀,是因为龚新霞死因为溺亡。湿地公园的那个人工湖虽然水浅,但在意外落水的情况下,加之夜深、光线、恐慌心理等因素,在不慎落水的时候很难站起来。你别小看这一米多的水深,恐惧挣扎的时候,淹死人的几率非常大。” “恐慌……哦,不,头儿你刚才说的是恐惧。”周昌浩皱起眉头问:“龚新霞为什么要恐惧?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虎平涛冷静地分析:“按照廖存学的说法,龚新霞买这辆“超越”电动车是为了学车。监控录像表明龚新霞的车技非常好,那么由此就引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龚新霞为什么要欺骗廖存学?” “这个问题可以继续延伸:廖存学可能找就知道龚新霞会骑电动车,可他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其次:我之所以用了“恐惧”这个词,是忽然想到龚新霞可能瞒着廖存学一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妻子瞒着丈夫,大晚上的跑到湿地公园那种偏僻的地方,主因不外乎钱和感情两种。” 周昌浩若有所思地说:“那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搞清楚龚新霞为什么要去湿地公园?” 虎平涛不着可否道:“如果是他杀,那么就必须要有动机。这是所有案件的调查基础。” 周昌浩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头儿,你觉得会不会是廖存学杀死了龚新霞,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报案,扰乱咱们的视线?” “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虎平涛思索片刻,回答:“按照笔录,廖存学当天晚上看完电视,十二点多才出去找人。这个时间段他有很多证人。而且沿河小区大门口是有监控摄像头的,廖存学出入都有记录。他在那个小区里有很多熟人,就算乔装改扮,被认出的几率很大,他不会冒这种险。” 周昌浩笑着问:“怎么听伱话里的意思,好像已经把廖存学当做第一嫌疑人?” 虎平涛耸了下肩膀:“目前这案子的直接涉案人只有龚新霞和廖存学。我只能暂时以他作为假设目标进行分析。” 刚说完,手机响了。 是丁健的号码。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疲倦:“尸检报告出来了,等会儿我传给你。死亡时间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夜间九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虎平涛故意逗他:“这么精确?” 丁健骄傲地回答:“我干这行时间长了,从来没出过错。你要是不相信,等你死了以后,我给你做个全身检查。然后把尸检报告带到坟前烧给你,你在下面也能落个心安,见了阎王爷才好交待问题。” “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虎平涛摇着头笑骂:“说正经的,龚新霞究竟是怎么死的?” 丁健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只能说你想多了。死因就是溺亡,没有掺杂外力因素。”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确定她没有被殴打过?没有伤口?体内也没有毒素?” “您老说的这些都没有。”丁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很干净的一具尸体,除了在水里泡久了,体表皮肤有些发涨之外,其它方面没有任何异常。死者没有被侵犯过,身上也没有旧伤……呵呵,如果想从这些方面寻找线索,我只能说,你注定了无用功。”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听你的意思,你也认为龚新霞是意外落水导致溺亡?” 丁健很狡猾:“我是法医,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还有检测分析得出的结果。” 虎平涛随口寒暄了几句,挂断电话。 看着他来回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缓缓走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周昌浩试探着问:“头儿,这案子还查不查?” 刚才与丁健通话的时候,虎平涛开着免提,他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虎平涛凝神不语。 龚新霞在湿地公园溺亡,意外和他杀两种可能性各占一半。 第四百三四节 龚父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大概率是意外。 丁健刚才一通电话,让“意外致死”概率再次提升,至少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平心而论,虎平涛很想用“意外”作为整个案子的结束。 可他对案件的某些细节仍然抱有疑问。 思考了几分钟,他对周昌浩认真地说:“这样吧!咱们分头进行。我负责龚新霞和廖存学的家人,你跑一下电信局, 查查这对夫妻最近一段时间的电话记录。” 不等周昌浩发问,虎平涛解释:“手机是我们在龚新霞身上找到的物品之一。如果是他杀,凶手肯定不是为了劫财。我觉得这女人肯定有事情瞒着她丈夫,也就是廖存学。所以先查她的通话记录,尤其是案发当晚的相关时段,应该会有收获。” …… 虎平涛带着孟辉跑了一趟沿河新村。 这里虽然叫做“沿河新村”, 可附近居民已经习惯了“小区”的说法,所以无论是沿河新村还是沿河小区, 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都是一个村的回迁户, 楼上楼下都认识廖存学夫妇,有几户人家与他们关系非常好,了解彼此情况,随便一问都能说个大概。 “你是说廖存学两口子?他刚结婚不久,没见他们吵过架啊!” “小龚平时喜欢玩,经常约我打麻将。” “他们两口子平时很少在家做饭,我经常看见他们在外面吃。” “廖存学以前喜欢跟我一起喝酒,结婚以后就很少出来,大部分时间都在陪老婆。” “龚新霞是外村嫁过来的。结婚的时候我见过她父母,两个人都很老实。” 跑了一圈,挨家挨户的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 一個多钟头过去了,情况基本上已经了解,虎平涛和孟辉回到电动车上。 孟辉低头看着纸面上的记录,笑道:“头儿,这夫妻俩的性格差异好像有点儿大啊!廖存学属于比较安静的那种, 平时没事很少出去,大多是呆在家里。偶尔会跟熟人约了喝酒, 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沿河新村周边,不会跑太远。” “龚新霞就不一样了。这一看就是老玩家。尤其喜欢打麻将,赢了钱就呼朋唤友去外面吃饭,吃完还要找KTV之类的场子接着喝,非得玩到尽兴。” 这里所说的“尽兴”,指的是时间。按照与其熟识者的说法,龚新霞经常玩到半夜两、三点才回家。 被询问者也包括廖存学。他自己也承认:龚新霞一旦出去玩,就会回来得很晚。很多时候,自己都已经睡了。 虎平涛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份记录:“案发当天,廖存学有不在场证明。他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外出,至少有五个人替他作证。另外就是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廖存学从八点至十二点三十七这段时间一直没出去过。”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陷入沉默。 孟辉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头儿,想什么呢?” 虎平涛坦言:“我觉得这案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孟辉不解地问:“为什么头儿你非得认定龚新霞是他杀?我觉得她就是意外落水导致溺亡,没有外力致死的成分啊!” 虎平涛没有解释:“咱们都暂时别下结论,还是等老周那边的消息吧!” 孟辉看看天色,问:“沿河这边该问的都问完了。头儿, 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分局。”虎平涛已经想好了下一步:“丁健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已经给龚新霞家里联系上,她父母约了时间下午去分局认尸。咱们顺便过去看看,了解一下死者家里的情况。” …… 路上,接到周昌浩打来的电话。 他语气兴奋:“头儿,我这边有发现。” 虎平涛连忙给正在驾驶的孟辉做了个手势,示意他降低速度,认真地问:“查到了什么?” 周昌浩道:“案发当晚,龚新霞接到一个电话。电信这边的显示来电时间是下午七点四十二分。这个号码之前与龚新霞联络频繁,两个星期,双方联系就多达六十五次。” 虎平涛目光闪烁,脸上露出笑意:“这个电话号码所属地在哪儿?持有人叫什么名字?” 周昌浩道:“持有人叫张浩,实名登记不会有错。可他不是本地人。号码显示……他是河东省的。” 虎平涛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是外地人,河东那边的。”周昌浩重复了一遍。 “河东省……”虎平涛皱起眉头陷入思考,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刚才说龚新霞与这个叫做张浩的河东人联系频繁,他们之间谁主叫的次数更多?” 周昌浩回答:“电信这边已经把我要的资料打印出来,回到所里你在仔细看吧!我就说说前两个星期双方的电话呼叫情况,大部分是龚新霞打给张浩。” 虎平涛很注重细节:“有多少次?” “四十三。”周昌浩之前就认真数过。 虎平涛愣住了:“这么多?” 周昌浩补充道:“这些电话基本上是在晚上七点以后打的。” 虎平涛想了一下:“你那边弄完就先回去吧!我和孟辉现在去分局看看龚新霞的父母,顺便了解下情况。” …… 龚新霞的父母都上了年纪。 虎平涛和孟辉赶到分局的时候,老两口正坐在接待室外面的椅子上抱头痛哭。 这是很正常的死者家属表现。 面对虎平涛的询问,龚夫慢慢止住哭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缓语。 “自家的孩子,我这个当爹的最清楚。唉……新霞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上学的时候不努力,不讨老师喜欢。她打小就壮实,个子高,在学校里谁都不怕,连男生都压着打。等后来上了初中,班上好几个女生都跟着她,拉帮结伙的,连校长都觉得头疼。” “中考的时候新霞没能考上高中,去了技校。我文化低,就觉得只要能给孩子上学就行。新霞学的是烹饪,做面点,毕业以后在一家点心铺子上班。工资低是低了点儿,可她喜欢,也没在外面搞事儿,也就由着她了。” “新霞在点心铺里一干就是十几年。她手艺还是不错的,老板对她也很看重,先是加薪,后来给她提成店长。前些年行业协会比赛,她还得了个二等奖。凭着这手做点心的技术,新霞之城里买了一套房子,落了我和她娘的名字……说起来,我们虽然上了年纪,却也算是孩子成器,有福气的。” “我们一直操心她的婚事。说实话,自家闺女长什么样我是知道的。新霞不好看,身子也粗壮。如果往前几十年,还没改革开放那会儿,追我女儿的男人肯定很多。因为那时候讨媳妇专拣腰粗的,能下地干活,还能生娃。后来就不一样了,专拣那腰细的……新霞就是个粗使婆子的命。我和她娘一直为这个操心,找了好几个媒人,就是一直没有合适的。” “廖存学是后来通过媒人介绍才认识的。前年年末的时候,新霞辞了店上的工作。我问她好好的工作干嘛要辞了?新霞说一直给老板挣钱没意思,她想出来自己干。反正手艺是没得说,她这些年攒了不少钱,我们老两口再给她凑点儿,找个合适的店面就行。刚好媒人上门说是帮她找个了对象,于是开店的事情就暂且放下。” “小廖很喜欢新霞,但新霞对他感觉一般。我们老两口在这个问题上主要随新霞,只要她喜欢就行……两个人处的时间不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新霞说是愿意和小廖结婚,于是两边老人见了面,商量着给他们办事。” 虎平涛一边记录一边问:“在这个过程中,廖存学和龚新霞有没有吵过架?” 龚父摇摇头:“没有。看得出来,那段时间新霞应该是仔细考虑过结婚。她经常在我们面前说小廖的好话,整个人状态也不错,笑嘻嘻的。”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龚父道:“小廖说,就用他在沿河新村的回迁房结婚。新霞没意见。小廖的母亲也在村子里,只是跟他没在一个单元。” 听到这里,虎平涛抬起头,疑惑地问:“为什么?” 龚父回答:“当初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觉得奇怪。拆迁不稀奇,古怪的是他母亲和他不住在一起。于是小廖提出结婚的时候,我就多了个心眼,瞒着他,往沿河新村那边跑了几趟,偷偷打探消息。” “小廖与他母亲关系不好,主要是因为……她是二婚,年轻的时候,小廖他爸去外面打工,他娘就在村里跟别的男人好上了。那时候廖存学年纪小,他爸在外面听说老婆在家里跟别的男人有来往,白天上班的时候心里想着这事儿,脚下没留神,从塔吊上摔下来,死了。” 虎平涛抬了下眼皮,好奇地问:“您了解的这么清楚?” 龚父解释:“这都是听沿河村里老人说的。其中肯定有瞎猜的成分,可在廖存学他娘跟别的男人好这件事情上,我估计人家也没有乱说。毕竟无风不起浪,女人在家,男人常年不会来,那种滋味儿我是知道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忍不住了就得在外面找……以前我们村里的寡妇都这样,只是看谁做的隐密。” “后来小廖他娘改嫁,那男的对他不好,经常打他。等到小廖大了,自然不可能对他继父有好脸色。我听说小廖经常骂他继父,让他从家里滚出去。所以拆迁以后房子分两边住,这就说得过去了。” 虎平涛问:“您之前说过龚新霞想要出来自己开个糕点店,后来为什么没开呢?” 龚父叹了口气:“我姑娘刚结婚那会儿,与小廖之间感情很不错。虽然她之前不喜欢小廖,可后来跟小廖处久了,觉得他这人挺好,心思也就变了。婚房重新装修,钱是我姑娘给的,她又带过去十几万的嫁妆。” 虎平涛问:“这样一来,钱就不够了?” 龚父回答:“钱是一方面的原因,主要是新霞想尽快生个孩子。她年龄不小了,如果结婚一、两年就怀孕生孩子,就顾不上店里的工作。所以想来想去,开店的事儿就暂且放下,等生完孩子再说。” 虎平涛皱起眉头:“龚新霞和廖存学结婚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没有怀孕啊!” 龚父道:“主要是结婚以后,新霞和小廖之间就不停的吵架……关起门来吵,外人不知道。” “为什么吵架?”虎平涛问。 “为了房子。”龚父解释:“沿河新村有一户人家要卖房,两套加起来只要九十万。廖存学想买下来,可他手里没那么多钱,于是就找新霞商量,想借她的存款买房。新霞不同意,俩人就这么吵上了。” 虎平涛对此觉得难以理解:“廖存学自己不是有房子嘛,怎么还要买?” “他想买了做投资。”龚父解释:“那两套房子面积很大,加起来将近两百平米。他觉得……” “等等!”虎平涛连忙将其打断:“两百平米的房子,才卖九十万?” 龚父压低声音:“回迁房,这个价钱严格来说不算低。沿河新村这边的房子有两种。如果是开发商拿出来卖的商品房,均价早就过万了。可如果是赔给村民的回迁房,这价钱还卖不到商品房的一半。” 虎平涛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您接着说。” 龚父道:“新霞手里的钱是留着要开店的。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借给小廖买房。毕竟现在的楼市不比前些年,以前只要是房子,买下来就能升值。可现在呢,房子挂出去连问都没人问,更不要说是沿河新村这种偏僻的地段。一旦买下来,说不定就砸在手里,猴年马月才能卖出去。” “廖存学想把房子买过来出租,一个月也能有几千块钱的进项。可新霞觉得开点心店更有前途,两个人谁也不肯让步,于是每天都为了这个争吵。” 第四百三五节 女性角度 虎平涛听着,心中忽然冒出另外一个念头:“他们只是在嘴上吵吗?有没有打过?” 龚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打过。” 虎平涛连忙低头记录。 这边,龚父的说话声比刚才更低了:“起先的时候,是廖存学动手,可……可他打不过新霞。” 虎平涛“唔”了一声,随即醒悟过来, 连忙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疑惑地望着对方。 龚父解释:“新霞长得很壮,她是做面点的,以前在店里揉面和料什么的都是她一手操办,胳膊粗,手上力气大……有一次我去看她, 正好赶上他们夫妻吵架,新霞一把就抓住小廖的肩膀, 右手给了他两个耳光,把小廖打得当场就摔在沙发上……唉……”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您在场也不劝劝?” “肯定要劝啊!”龚父坦言:“小廖这个女婿我还是挺喜欢的,问题是新霞不听劝啊!她让我不要管,我在旁边说什么她都不听。” 虎平涛在脑海里闪现出一副彪悍女子训夫图。 “掩饰工作做得不错……”他摇着头,轻声自言自语。 这话是针对之前在沿河新村做的走访而言————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说这对小夫妻关系很好,平时几乎没吵过架。 关起门来,很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后来呢?”虎平涛继续问。 “后来……新霞往娘家跑的次数就多了。”龚父道:“我们都劝她,既然结了婚,遇到事情就跟小廖好好商量。我不知道这些话她究竟听没听进去,后来还是回去了,好像也没再继续吵。” 继续问了一阵,没有更多的收获。 虎平涛收起纸笔,给龚父留了个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您想起什么情况就打给我。” 龚父接过号码,道谢, 然后压低声音问:“警官,我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很多死者家属都会这么问。 虎平涛认真地说:“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应该是意外落水所导致。” 龚父一听, 眼圈顿时红了:“没人对她动过手?” 虎平涛实话实说:“您应该看过尸检报告,这方面没有问题。” 龚父唉声叹气,满脸都是不理解的表情:“大晚上的,她去湿地公园干什么啊?” 这也是虎平涛心中的疑问。 …… 回到所里,周昌浩已经到了。 虎平涛没顾得上吃饭,连忙从他那里要了打印后的通话记录,逐条对照细细检视。 “你那边查过张浩这个人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查了。”周昌浩回答:“张浩在省城这边有租房记录。估计是来这边打工的。” 虎平涛从公文包里拿出龚父的笔录,递给周昌浩:“咱们交换了看看……嗯,有张浩的照片吗?” 周昌浩点点头:“有。他去年在牛街那边租房子,按照规定,租房户必须上传租户的证件信息。电脑里一查所有资料都有。” 说着,他递过来两张纸:一张是张浩的身份证复印件,另一张是张浩的照片。 这是一個面貌精悍的中年男子。 虎平涛拿着照片端详许久,转身对周昌浩说:“这样,你去把小米叫来。” 他指的是米秋楠。 周昌浩愣了一下:“小米?她是管电脑的,叫她干什么??” 虎平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别唧唧歪歪。” 几分钟后,米秋楠走进办公室。 “头儿,您找我?”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他详细梳理了一遍案情, 介绍目前掌握的情况, 尤其是龚新霞的死因和湿地公园。说完这一切,他注视着米秋楠,问:“你帮我做个分析:如果换了你是死者,在那个时间段,与张浩打电话会说些什么?还有,死者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去湿地公园?” 米秋楠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这案子我一直没参与啊!头儿你干嘛要想到问我?” 虎平涛平静地说:“有些事情必须站在女性的角度才能理解。你做个代入,与龚新霞做个换位,认真的思考一下。” 这案子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头疼。 主要是“意外溺亡”和“他杀”两种概念一直在虎平涛脑海里冲撞。他有种感觉,龚新霞应该不是意外死亡,然而目前所有的证据却表明她是意外落水。 换个角度看问题,换个人对案情进行分析,或许会有特殊发现。 米秋楠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大晚上的,又冷又黑,还得跑到公园里……头儿,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嘛!我就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好不好。”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现在必须换位思考。在那样的特殊时间段,急急忙忙赶到湿地公园那种偏僻的地方,肯定是为了见某个重要的人,要不就是为了某种重要的物品,重要的事情……我从男性的角度已经思考过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米秋楠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就因为我是女的?” 虎平涛缓缓点了下头,鼓励道:“女性视角跟男性不一样,每个人的逻辑思维也有区别。放心大胆地的说吧!就算说错了也没什么。” 米秋楠笑道:“那我就说了啊!要是说错了头儿您可别怪我。我觉得吧,龚新霞在案发当晚跑去湿地公园那种地方,会不会……是为了见某个人?” 周昌浩在旁边听着,他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这算什么分析啊!我从电信局那边弄到了龚新霞的电话记录。当天晚上她接到一个名叫“张浩”的男人电话,然后就骑着电动车出去了。要说去公园里见什么人,肯定是这个张浩。” 虎平涛抬起头,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你别打岔。我们都知道龚新霞那天晚上出去是为了见张浩。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张浩为什么选择这个特殊时间段约龚新霞?大白天的难道不行吗?非得等到晚上,而且还是约在湿地公园那种几乎没有照明灯的地方?” 说着,他转向米秋楠:“别理老周,伱说你的。” 米秋楠脸上仍然挂着笑,她偏头看了看周昌浩,解释:“我之前就听头儿说过这案子的部分细节。龚新霞与廖存学结婚时间不算长,加上他们俩处朋友,前后还不到两年时间,算得上是新婚夫妻。一般来说,结婚后的头三个月,夫妻关系是最好的。半年以后彼此吸引力会逐渐淡化。” “我看过一些心理分析方面的书。其中对家庭和婚姻的和谐模式都有相关的案例。就以两年为限吧!结婚的新鲜感过后,夫妻双方开始认识到彼此的优缺点。这些是在谈恋爱期间不会察觉,也刻意隐瞒的方面。住在一个屋檐下,同吃一碗饭,个人短板再没有隐藏空间,夫妻双方也会经历一个从惊讶到厌恶的思维转换过程。在完全透明的近距离生活状态下,满满的期盼会变成失望,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漠视,因为已经结婚了,离婚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同时也意味着在毁灭目前生活状态的基础上,另外寻找更适合自己的新配偶。” 周昌浩皱起眉头:“小米,你这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啊!头儿问的是你对案子的看法,你却东拉西扯说什么结婚离婚……我提醒你,跑题儿了啊!” 不等米秋楠回话,虎平涛在旁边冲着周昌浩挥了挥手:“你这人,怎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好好坐着,别打岔。” 他随即转向米秋楠:“接着说。” 看着满面郁闷的周昌浩,米秋楠捂着嘴偷笑片刻,随即坐直身子:“头儿您之前说过,您从龚新霞父亲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龚新霞和廖存学之间的关系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夫妻俩经常吵架,甚至关起门来打,而且廖存学在这方面根本不是龚新霞的对手。” “对于一个男人,说不过,又打不过,更重要的是对方偏偏还是个女的,这是很郁闷的一件事。” “廖存学想买房,却没有足够的钱,他只能找龚新霞借。在他看来这很正常,因为已经结婚了,夫妻双方就该互相帮助。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龚新霞拒绝了他借钱的要求。” 虎平涛微微点头:“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廖存学觉得自己矮龚新霞一头。” 米秋楠认真地说:“俗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龚新霞以前在点心店里上班,工作能力强,收入高。她的短板是相貌普通,身材肥壮,一般来说男人不会喜欢像她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上述优点,廖存学也不会与她结婚。” “我觉得吧!廖存学之所以选择龚新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钱。当然,廖存学也不是什么优质男。虽然他是拆迁户,名下却没有多少财产。如果……” 听到这里,虎平涛扬起眉,打断了米秋楠的话,问:“你认为廖存学是凶手?” 米秋楠坦言:“综合目前掌握的情况,廖存学有充分的杀人动机。然而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作案时间。” 这话挠到了虎平涛的痒处。 廖存学来到派出所报案,声称龚新霞失踪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 可正如米秋楠所说:廖存学没有作案时间。 这也成为虎平涛对“他杀”还是“意外”的重要衡量标准。 他看着米秋楠轻轻笑了一下:“你接着说。” 米秋楠道:“虽然我和廖存学没打过交道,可是从笔录来看,这是一个多疑的男人。我无法判断他对龚新霞究竟有多少爱意,还是单纯为了结婚而结婚。据我所知,很多男女结婚组成家庭,在最初的时候不是因为爱,而是觉得都还凑合,就一起领了红本子。” 虎平涛对此是比较赞同的:“现在结婚比过去简单。很多年轻人把结婚当成过家家,婚姻在他们眼里远不如老人所想的那么神圣。今天感觉好了就结婚,明天感觉不好就离婚,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米秋楠点了下头:“我觉得廖存学当初之所以愿意结婚,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反观龚新霞那边,说不定也有同样的想法。反正这对夫妻结婚后的甜蜜期不长,进而发展到争吵和打架。” “站在同为女人的角度,我觉得龚新霞对廖存学的态度已经产生了严重变化。那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反感,而是厌恶。” 周昌浩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廖存学这个人没本事。”米秋楠坦言:“虽然我很赞成女性权益,可男女双方一旦结婚组建家庭,就存在一个孰强孰弱,这个家里谁来主导的问题。” “男性因为个体方面强于女性,所以母系社会在历史上消亡。家庭也一样,丈夫承担了更多的劳动,以及养家糊口的重任。男主外,女主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从这方面来看,妻子在家庭中的定位与职责,要明显弱于丈夫,处于从属地位。” “当然这并不绝对,也不适用于所有家庭。女强人还是很常见的,还有很多心甘情愿为妻子做后盾的丈夫。但就概率而言,“男强女弱”占有很大比例,而且大多数人的观点都认为这才是正常的家庭状态。” “廖存学赚钱能力不如龚新霞,相貌也只是一般。龚新霞虽然不是什么美女,却看不上廖存学这样的男人。如果是结婚前认识到这一点,龚新霞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桩婚事。可到后来嫁都已经嫁了,后悔也来不及。” “人都是想要寻找并得到幸福的,婚姻和配偶也是如此。既然结婚证书上登记的丈夫是个窝囊废,为什么不能在外面找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综上,我觉得龚新霞肯定有过婚内出轨行为。” “张浩很可能就是龚新霞的情夫。因为只有接到情人打来的电话,龚新霞才会急急忙忙第一时间赶过去。” 第四百三六节 要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在案发当晚前往的目的地是湿地公园。那里光线很暗,晚上没什么人,很适合幽会。” 周昌浩仍然皱着眉:“小米,为什么你一口咬定龚新霞出轨呢?这谁都有遇到急事儿的时候。万一她和张浩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而是有什么必须赶过去才能解决的突发情况也不一定啊!” 虎平涛轻轻摇了下头,插话道:“我赞成小米的推断。” 周昌浩偏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问:“为什么?” 虎平涛抬手敲了一下摆在桌上的文件夹:“廖存学之前来报案的时候就说过,龚新霞平时喜欢玩。在局里认尸的时候,龚新霞父亲也说过她平时喜欢打麻将。老周你想想,一个刚结婚没多久的女人,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就出了门。暂且不论廖存学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角色,光是龚新霞在案发当晚出门这事儿,就很值得怀疑。” “如果是有急事儿要商量……我指的是正常的那种,跟男女私情无关。那完全可以换个地方,为什么一定要约在湿地公园?” 周昌浩坚持自己的看法:“可能是龚新霞担心被廖存学知道了闹矛盾,所以选择僻静人少的地方见面。” 虎平涛摇头笑道:“你刚才都说了,龚新霞之所以赶去湿地公园,是因为她和张浩之间有某种必须解决的突发情况。其实对普通人来说,“急事”不外乎借钱、工作、病患这几种。要往深里考虑,还真没有。” “老百姓不是国家元首,打仗赈灾什么的轮不到咱们做决策。借钱是急事儿,手里一下子抓打不开,急等着用钱,肯定要第一时间求人。另外就是工作,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问题,就得尽快找人帮忙消除不良影响。最后就是生病,重要性就算我不说大伙儿也知道。” “湿地公园离沿河小区还是挺远的。骑电动车单程就得十多分钟。就算龚新霞担心与她与张浩私下会面被廖存学知道,也可以换个地方,用得着跑那么远吗?” “如果真是必须尽快解决的急事儿,小区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谈。干嘛要专门跑到黑灯瞎火的湖边?龚新霞还是一女的,刚过门没多久的新媳妇,虽然人长得一般,可她就不怕张浩趁机将她按翻推倒?类似的案子以前有过很多,不是一个两个。” “所以小米认为龚新霞和张浩之间有私情,这完全说得过去。” 周昌浩明悟地点点头,问:“头儿,那下一步我们的调查方向……” 不等他把话说完,虎平涛一锤定音:“先查张浩。现在的手机号都是实名制。只要找到这个人,案子基本上就能水落石出了。” 周昌浩又问:“你还是认为龚新霞落水不是意外?” 虎平涛点头回答:“如果没有这个张浩,如果龚新霞在案发当晚没有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大概率会认为是个意外。但现在不同,龚新霞和张浩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再就是廖存学,他的态度,还有龚新霞父亲提供的那些情况……这案子肯定跟我们之前想象的有区别。” …… 周昌浩和米秋楠离开办公室,各自忙碌。 虎平涛拿起摆在桌上的座机话筒,拨通了王雄杰的电话。随便客套了两句,他直接切入重点:“王哥,这次您可得帮帮我。” 王雄杰为人精明,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在电话里笑问:“怎么,人手不够?”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点了下头:“如果是治安管理方面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毕竟我和街道上的关系还不错,可以借用综合执法大队。可刑侦方面就不行了,这需要专业人员才能处理。” 他随即把案件目前的调查进展说了一遍。 王雄杰在电话里的声音抑扬顿挫:“我知道你有难处,问题是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啊!要不这样,你那边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就把案子封存,直接交给丁健,等我这边忙完了再说。” 虎平涛直言道:“我知道王哥您那边忙。这样吧,您借我几个人就行。” 王雄杰半开玩笑说:“几个?三个到九个都算是几个。你得说个准确数字啊!” 虎平涛也笑了:“就三个吧!刚好一个小组。算我求您了王哥,我这边实在是没人啊!” 玩笑归玩笑,王雄杰没难为他:“这样吧!回头我让邢乐去找你报道。” “邢乐?”听到这个名字,虎平涛不由自主皱起眉头:“能不能换个人?” 王雄杰在电话那端发出冷笑:“你小子不厚道啊!刚才还口口声声求我帮你,现在给人了你又挑三拣四。邢乐怎么了?人家那么漂亮一女孩,派过去帮你办事儿,你还不知足。我这边多少人求着,我还不愿意把她放出去……我说,你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虎平涛苦笑着解释:“邢乐以前跟我一组,我怕……” 不等他说完,王雄杰直接将其打断:“要换了别人,我还不会把邢乐派过去。可你不同。你小子成家有孩子,老婆漂亮温柔,妥妥的一个安全稳重男。邢乐跟着你我肯定放心啊!” 虎平涛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王哥,我是为了查案……” “我也是为了查案。”王雄杰直接拍板:“行了,你也别说了,就是邢乐了。她带着另外两个人等会儿就过去找你报道,该怎么安排都听你的。不过先说好,我这边人手也紧,她们过去最多跟你一个星期,你就得把人给我还回来。” 虎平涛:“……好吧!” 这已经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 下午,邢乐等人抵达耳原路派出所。 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都是今年刚分配到刑侦队的新人。 丁一是个看上去很精干的年轻人。个头有些矮,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因为名字笔画少,刚好来报道的时候谭涛在办公室,就现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阿三”。 丁一皱起眉头,颇有些委屈地问:“谭所长,我又不是印度人,你干嘛叫我阿三啊?” 谭涛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丁字两划,一字一划,不叫你阿三,还能叫什么?” 说着,他指着与丁一并排站在一起的张凤媛:“你瞧瞧人家,说什么我也不能给她起这个绰号啊!”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善意地说:“大家都是同行,随便开个玩笑就行了。” 邢乐抬眼斜瞟着他,冷哼一声:“你这人,说着说着又绕到我身上。” 虎平涛有些哭笑不得:“我说的是“行了”,没说你。” 邢乐撇了撇嘴:“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虎平涛正色道:“咱们分头行动。邢乐你负责查找关于张浩的所有信息。丁一你跟着老周,把案发当天湿地公园附近的所有监控录像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张浩。” 最后,他抬手指了一下张凤媛:“小张你跟我一组,去龚新霞家里调查情况。” 刚说完,邢乐突然冒出一句:“我和凤媛换换。她来查张浩,我跟着你。”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良久,谭涛疑惑地问:“为什么?” 邢乐回答的理所当然:“以前我就是虎所长的搭档,他经验丰富,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 这理由非常充分,让人无法拒绝。 …… 走出办公室,下楼,走进停车场,上了电动车。虎平涛拿出车钥匙发动引擎,闷闷不乐地埋怨邢乐:“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邢乐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笑得像只阴谋得逞的猫:“我就想跟着你,不可以吗?” 虎平涛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身看着她:“我结婚了,我儿子女儿都能打酱油了。” 邢乐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瞧你说的,好像咱们之间有私情似的。咱们是同行,好好的在一起工作,听你这么一说,感觉是我在勾引你?” 虎平涛被说得哑口无言。 …… 龚新霞娘家距离沿河新村不远,大约两公里。 进了门,龚父龚母都在,还有龚新霞的弟弟龚伟。 虎平涛说明来意,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浩的人?” “张浩?”龚伟连忙回答:“认识!他是我姐的朋友。” 虎平涛侧身看了一下正在旁边打开笔录本做着记录的邢乐,视线回转到龚伟身上:“意思是你姐姐与张浩很熟?” 龚伟迟疑了一下:“……还行吧!其实我姐是通过我姐夫才认识的张浩。” “哦!”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这是一条新线索:“也就是说,张浩是廖存学的朋友?” 龚伟解释:“我姐刚结婚那会儿,有几次我给她送东西,在新房那边遇到张浩。姐夫说,他以前在外面打工,张浩跟他在一起上班。”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他们在哪儿上班?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龚伟挠了挠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跟我姐结婚以前吧!具体您得去问廖存学。” 虎平涛一边思考一边问:“你刚才为什么说张浩是你姐姐的朋友?” 龚伟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我姐是通过廖存学认识张浩,可我姐跟张浩挺投缘的,能处在一起。今年“五一”的时候,张浩还来我家里住了几天。” 虎平涛感觉隐隐抓住了某种关键性的东西。 “在家里住了几天”这句话,本身就有着别样意思。 如果关系不是非常亲密,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更重要的是,龚新霞是女的,张浩是男的。 男女之间可以发展为兄弟,或者姐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关系。更多的,还是非友谊性质。 “你有张浩的电话吗?”虎平涛问。之前周昌浩就从电信那边查到张浩的手机号,却怎么也打不通,一直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有。”龚伟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通讯录,指着一个号码说:“就是这个。我姐出事以后,我想着张浩跟她关系不错,说不定知道点儿什么,可我打过去要么没人接,要么就说不在服务区。” 又问了几句,虎平涛和邢乐起身离开。 …… 下楼,上了电动车。邢乐看着虎平涛发动引擎,问:“现在去哪儿?” “去沿河新村,找廖存学。”虎平涛握着方向盘驾车上了公路。 邢乐问:“目标还是张浩?” 虎平涛重重点了下头,言语之间颇为亢奋:“今天这一趟没白来,没想到能从龚新霞弟弟这里得到关于张浩的线索。廖存学之前肯定撒谎了,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邢乐思维转换速度非常快:“你是指廖存学和张浩认识这事儿?” 虎平涛“嗯”了一声:“我想到了几种可能,只是还没有证据。不管了,先查廖存学,看看他怎么说。” …… 沿河新村。 廖存学的家里摆设普通,墙上和窗户上仍然贴着醒目的“囍”字,只是颜色有些淡了,不再鲜艳。 虎平涛和邢乐在沙发上坐下。他先是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等到廖存学回答完毕,这才佯装随意地说:“你老婆娘家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了解过。据你老丈人说,你跟你媳妇儿经常吵架?” 廖存学一怔,左手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强作镇定道:“……吵架……这个……这很正常啊!吵吵嚷嚷才能过日子,无论谁家都这样。” 虎平涛注视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问:“我听说你想买房,可你媳妇儿不愿意?” 说起这个,立刻勾起了廖存学的话意。他叹了口气:“这事儿是我老丈人告诉你的吧?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我是真心想买,因为划得来啊!” “沿河新村这边的房子从建成以后一直在涨价。从交房到现在,均价至少涨了四千。当初那些有眼光的人都选择买房,都赚了。我听说有个外地人,开盘的时候一口气买了十五套,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赚了一大笔钱。” 第四百三七节 丈夫 说这话的时候,廖存学满脸都是羡慕的神情。 虎平涛在脑海中酝酿着字句,看似不经意地说:“赚钱得有门路,投资也有风险。我听说你看中想买的房子是回迁房,这个跟商品房区别很大啊!” 他语气和缓,话题也挠着廖存学的痒处,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廖存学的防备心理:“回迁房有回迁房的好处啊!虽然跟商品房不是一个价, 可它毕竟也是房子,能住人就行。” “警官,我跟您说句实话吧!以前没拆迁的时候,我也没结婚。那时候我把家里的房子隔成好几间,我自己住最里面那间,外面的三间租出去。因为房子面积小, 租金也很便宜,每间每个月五百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五。” “这人跟人不一样, 房子跟房子也不一样。警官您别看我没上过大学,可论起挣钱的本事,大学生也不一定比得上我。商品房的价钱超过回迁房一倍多,我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啊!可买房就是为了住,上面大领导也说了“房子不是用来炒的,而是用来住的”。我买房是为了租,是为了挣钱。” “沿河新村这个地段刚好在城郊结合部,旁边就是工业园,再往南过去点儿就是大学城。如果是一整套的房子肯定不好租,每月一千多的房租学生给不起。我是打算把房子买过来以后重新装修,就像以前那样,一套隔成好几间,这样一来只要五百块的租金就行。薄利多销嘛!两套房怎么也能隔成十個小间,一个月下来就是五千块。”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谈到这个话题, 廖存学显得有些激动:“我知道我媳妇是个能干的。当初媒人介绍的时候,就说她在做点心方面很有一手, 还给我看了她当月的薪水单子……好家伙,整整一万多啊!正因为觉得她在这方面不错,所以我才跟她结婚。” “后来我老婆怀孕了,就没再上班,呆在家里养胎……” 听到这里,虎平涛连忙将其打断,诧异地问:“龚新霞怀过孕?可你们没孩子啊?” 廖存学耷拉着脑袋,低声回答:“她对怀孕这事儿很敏感。最初的时候她没来生理期,就去药店买了验孕试纸自己在家里弄。后来去了医院确诊,新霞还是挺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快三个月时候,她瞒着我,悄悄把孩子打了。” “那天我跟她吵了一架。我是真的想要孩子啊!可新霞说我平时抽烟喝酒,她不确定这孩子会不会受影响,所以这才去医院做了手术。” 邢乐轻轻点了下头:“她这样说的确有道理。尼古丁和酒精会对胎儿造成影响,畸形的可能性很大。” 廖存学抬起头,愤愤不平地说:“就算是这样, 她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啊!好歹我也是孩子的父亲,那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好不好。” 虎平涛顺着话头问:“所以从那时候起,你们就一直闹矛盾?” 廖存学沉默片刻, 回答:“这只是起因之一。我还是挺想得开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反正我们还年轻,她还能怀上。可从那以后,新霞就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说我没本事,赚不到钱。” 邢乐疑惑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廖存学神情有些尴尬,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我……做的挺杂的……以前在广告公司跑过业务,当过保安,还做了一段时间的小黄车骑手。但是都做不长,因为薪水太少,一个月下来,也就两、三千块钱……嗯,我自己一个人吃是肯定够了,可如果加上新霞,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大家都很清楚。 邢乐边记录边问:“你媳妇让你一个人工作养家?” 廖存学迟疑着回答:“……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平时家里的钱都是她用她的,我用我的。她怀孕以后,那次从医院检查回来,她一直说要给孩子买奶粉的事儿。说了好几个牌子,都是进口货,很贵的那种。我觉得没那个必要,就说“国产奶粉也一样”,从那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我觉得这话没什么错啊!村里的那么多孩子都是喝国产奶粉长大的,我小时候甚至连奶粉都没喝过,现在还不是健健康康。小孩子嘛,米糊什么的都能吃,有什么大不了?” “后来新霞做了手术,她告诉我,以后家里的开销她一分钱也不会给。既然嫁给我,这些钱就得由我来出。” 邢乐想也不想张口冒出一句:“这话没什么错啊!” 廖存学皱起眉头看着她,极力争辩,板着手指一样一样数给她听:“凭什么啊!水电费、燃气费、还有物管……哪一样不要钱?都结婚了,住在一起,就该两个人平均分摊。这些钱看起来零零碎碎的,可合起来就是个大数。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儿工资,全让我交,剩下也就千把块钱,连吃饭都不够。” 虎平涛听着心里一阵好笑,却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劝道:“你是男人,何必在这方面斤斤计较。” 廖存学摇头叫苦:“不计较不行啊!这家里的事情必须两个人合起来做才行。我以前的确存了点儿钱,可是照新霞那种过日子的活法,根本撑不了太久……我这儿哪是结婚啊!根本就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虎平涛道:“其实你们可以商量着解决问题。你可以把你这边的难处告诉她,我觉得你老婆应该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廖存学叹了口气:“她还真是不讲道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把孩子打掉以后,她就一门心思想着要开蛋糕店。我知道她手里有钱,可她就是一分钱都不愿意拿出来。每次我提起这件事,新霞就嚷嚷“钱是她的,跟我没关系”。伱说说,遇到这种情况,我能怎么办?” 邢乐眯起眼睛,缓缓地说:“这涉及到婚前财产的问题……你们有没有做过公证?” 廖存学点了下头:“做了。她当时说,如果我不做公证,就不跟我结婚。” 虎平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转移话题,问:“龚新霞不是一直想开个蛋糕店嘛!为什么那么长的时间,一直没动静呢?” 廖存学解释:“开店首先得找地方。其实我很赞同她的想法。我说我虽然不会做点心,可我能从其它方面帮你。新霞当时同意了,就带着我一起出去看铺面。我们原本打算在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可这一带人少,规划的商业区也没起来,如果贸然开店,钱投进去就收不回来了。” 邢乐不解地问:“你们可以去城里热闹的地段开店啊!” 廖存学道:“那种地方租金贵,还有就是离家远,一来一去不方便。总之开店这事儿就暂时搁下来,新霞也变懒了,整天在附近的茶室打麻将。” “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办法,不能坐吃山空。我寻思着总得找个生钱的门路,正好村里有个朋友要卖房,虽说是回迁房,可价钱便宜。买过来只要随便装修一下就能租出去。就像我之前说的,隔成小间,一个月也能有几千块的进项。” “我手上钱不够,我和家里老人关系也不好,想来想去只能找新霞。她说什么都不同意,于是这事儿就黄了。” 随便两句话,廖存学就把这件事带过去,虎平涛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问:“我听说,为了这事儿,你们夫妻俩还打过架?” 廖存学脸色骤变:“你听谁说的?” 虎平涛坦言:“你老丈人。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再问问他?” 廖存学顿时如泄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算了,既然是他说的……怎么说你们就怎么信吧!” 虎平涛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变化,半劝阻半引导着说:“打架不能解决问题,还是坐下来好好商量才行。” 廖存学脸上泛起一丝苦涩:“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我们起初的时候只是炒,至于打……我不是新霞的对手。” 邢乐今天刚跟着过来调查,不知道这些情况,对此很是意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打不过你老婆?” 廖存学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她从小在家里受宠,吃得好,身体壮,我要是打得过她才怪了。” 虎平涛抬手挡住真准备开口反驳的邢乐,装作不经意地问:“你认识张浩吗?”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 之前在派出所分工的时候,同意邢乐与张凤媛对调,就是考虑到龚新霞与廖存学之间有争吵打架行为。邢乐是个急性子,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人类在正常思考的时候,旁边突然发声提出问题,打断思维的同时,被问者总会做出下意识的回答。 果然,廖存学张口回答:“认识。” “他是你朋友?”虎平涛偷换概念,没有提及龚新霞。 龚伟说过,龚新霞是通过廖存学才认识张浩。暂且不管三人关系究竟如何,“认识”和“朋友”是两种概念。 廖存学已经回过神来,他迟疑着“嗯”了一声,点点头。 虎平涛如迫击炮般发出一连串追问:“你和张浩是怎么认识的?” “我听说,张浩经常来你家里吃饭?” “张浩认识你老婆?” “你现在打个电话给张浩,让他过来配合我们一起调查。” 问题太多,问话速度太快,廖存学被搞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回答:“我……我是以前上班的时候认识他。” 虎平涛不假思索地问:“你们在哪儿上班?做什么工作?” “早了,应该有七、八年了。”廖存学好不容易理清思绪:“当时我们在广告公司,我们都是业务员。我跟他挺合得来,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虎平涛语速极快:“你现在打给电话给他,让他赶过来。” 廖存学的右手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伸手插进裤兜:“……张浩的电话好像是丢了,我联系不上。” 虎平涛注视着他的面孔:“你最近跟张浩联系过?” “嗯……啊……”廖存学眼角抽搐了一下,以很慢的动作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我现在就打给他。” 邢乐在旁边也看出有问题:“你刚才不是说,他手机丢了吗?” 廖存学在混乱中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思考路径,张口解释:“我昨天给他打过电话,他没接。”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问:“就因为没接,所以你觉得他电话丢了?” 廖存学显得有些慌乱:“……是这样,我之前打电话给张浩,他没接。后来他给我,说是手机丢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虎平涛追问。 “昨天……”廖存学咽了下喉咙:“昨天下午。” 邢乐低头做着记录。 虎平涛没再继续问下去。 廖存学话里显然有漏洞,但现在不是死死将其抓住逼问的最佳时机。 所有调查方向和线索都指向张浩,只要找到这个人,很多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 虎平涛低头看了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叫上邢乐准备离开。 看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虎平涛,廖存学连忙说:“警官,有件事儿还得麻烦您。” 虎平涛注视着他:“什么事?” 廖存学脸上陪着笑:“那个……能不能开一张我老婆的死亡证明书。她存着钱,银行那边说要有派出所开的证明才能取出来。” 邢乐插话,提醒道:“你们做过婚前财产公证,这钱不是你的。” 廖存学解释:“是的。可我得先从银行里把钱提出来,才能还给我老丈人啊!” 虎平涛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心的。不过死亡证明书暂时还开不了,因为案子没结,要走程序。你先等等吧!回头能开的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 廖存学眼里掠过一抹失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第四百三八节 司机 “个把星期吧!”虎平涛随口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 从廖存学家里出来,邢乐看着两头没人,压低声音问:“你刚才故意糊弄他?” 虎平涛笑了一下:“你是说死亡证明的事儿?” 邢乐点点头。 虎平涛道:“我没胡说啊!如果一切顺利,的确是个把星期就能开给他。” 邢乐皱起眉头:“廖存学肯定有嫌疑。你这样做……” “我是为了安他的心。”虎平涛低声解释:“照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龚新霞肯定不是意外溺亡。虽说夫妻吵架很正常,可今天廖存学说的这些话究竟有多少是真的,还得仔细调查之后才能确认。” 邢乐微微点头:“反正我觉得他和他老婆关系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好……还有, 龚新霞溺水身亡才几天,他就忙着找你要死亡证明。他们是夫妻啊!就像那老话说的,尸骨未寒,就要……啧啧啧啧,关系冷漠到这种程度,真让人心寒。” 虎平涛也颇为感慨:“夫妻本是同林鸟, 大难来时各自飞……说起来挺巧的, 上次咱俩搭档,办的是夫妻互掐的案子,这次也是,说不定下次又是……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把邢乐说得脸都红了。 她瞪着虎平涛,咬牙后松开:“你这人,张嘴就没好话。” 虎平涛乐道:“我就随便说说,你千万别当真。” …… 晚上,丁一和周昌浩回来了。 “头儿,有重大发现!”周昌浩很激动,刚进门就大声嚷嚷。 虎平涛连忙让邢乐给他们倒茶,然后拉过椅子摆在办公桌侧面:“先坐,喝点水,慢慢说。” 丁一显得渴了,还好茶水在壶里泡了一段时间,已不烫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抬手抹着嘴角,兴奋地说:“虎所长,这监控还真管用。案发当晚, 张浩的确去过湿地公园。” 周昌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u盘, 插进电脑。 丁一继续道:“张浩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不过找监控还是挺顺利的。湿地公园附近晚上人不多,车流量少,我们在交警那边只花了不到一個钟头,就找到很多线索。” 这时,周昌浩已经把监控录像转到电脑上,招呼着在场的人都过来看。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辆外观为薄荷绿颜色的出租车。周昌浩斜着身子站在办公桌前,手握着鼠标,将画面定格。 他指着坐在司机旁边的男乘客:“这就是张浩。” 手机号码与身份证绑定,之前就从资料库里调出张浩的个人信息。画面上的男子外形与张浩照片相似,基本上能确定是同一个人。 虎平涛注视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疑惑地问:“半夜三点十一分……这是张浩离开湿地公园的时间?” 丁健那边的尸检结果显示:龚新霞死亡时间为案发当晚九点。 丁一在旁边点了下头:“是的。监控显示,张浩于凌晨三点零九分的时候上了这辆出租车。登车地点位于湿地公园南门外一百二十米左右的路边。” 虎平涛眉头舒展:“能找到这辆出租车吗?” 丁一回答:“监控上有这辆车的牌照,已经委托交管部门在查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 虎平涛笑着连连点头:“这就好……伱们先去吃饭吧!我在这儿守着电话,一有消息咱们就出发。” …… 八点多的时候,交警打来电话,说是那辆出租车已经找到了。 虎平涛带着丁一和邢乐迅速赶往交警大队。 交警六大队副队长叫字翔宇, 他以前就认识虎平涛。交警队和派出所之间本来就是兄弟单位, 平时互相支援。看到虎平涛带着丁一、邢乐等人走进办公室, 字翔宇连忙站起来,指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子,介绍:“这是曾师傅,曾和平。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他。” 曾和平个头很高,身形魁梧。天冷,他穿着一件仿军款的迷彩大衣,厚厚的,配上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整个人仿佛一头熊。 虎平涛笑着伸手过去:“大老远的把您叫过来,抱歉啊!” 曾和平连忙握住他的手,有些受宠若惊:“瞧您说的,这哪儿跟哪儿啊!人民警察为人民,能提供线索帮助你们破案,这是好事儿,我应该做的啊!” 闻言,虎平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斜对面的字翔宇————按照惯例,传唤相关人员必须遵守保密原则。刚见面,自己什么都没说,曾和平张口就表示配合。这显然是字翔宇之前就对他透露过一二。 见状,字翔宇笑着解释:“有些情况得区别对待。老曾不是外人。他以前当过兵,十四军的,副连级退伍,干起了开出租车这行。老曾就住在距离我们交警队旁边不远的一个居民小区。他是个热心人,别人遇到困难他都会帮一把。居委会那边连续好几年他被评为优秀。老曾还每年献血,累计已经超过五千毫升,市里给他发了荣誉证书,他现在无论是坐公交车还是地铁,还有去公园什么的都不用给钱,全免费的。”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对事也得对人,像曾和平这种全无污点的优秀分子,的确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让他提前做个准备。 众人分别坐下,字翔宇给他们端上热腾腾的茶水。 曾和平为人豪爽,他对虎平涛朗声笑道:“字队长已经跟我说了,我把那天晚上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拷在u盘上,虎所长您先拿去用,有什么问题您只管说就行。” 虎平涛满意地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嗯……这样,麻烦说下案发当晚,您在湿地公园附近接人的经过吧!” 曾和平点头道:“行!我那辆出租车是从一个朋友手上转过来的。平时分两班倒,我白天开车,每天下午六点半把车子开到工人文化宫那边,交给另外一个包车的朋友,第二天早上他又把车子还给我。反正都是为了赚钱,人闲车不闲。” “上周二的时候,我朋友打电话过来说是家里有事,约定了跟我那天调班。于是那天白天的时候我让家里人帮忙开,晚上我再出来。” “湿地公园那边人少,平时我很少从那边走。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打车除了招手停,基本上都是在手机上下个app,点开以后通过网络找车。我前年的时候就把车子在网络上登记,那天晚上我原本跑着酒吧街那边的单子。有一个客人住在南苑路,距离沿河小区不远。我刚拉上人,就接到一个拼车的单子,对方是一男一女,因为都在一条道上,前后相距不远,所以我就接上了。” “我先送完住南苑路的那个,后面这两个住在松园小区,刚好在湿地公园北面。那边正在修路,来回只能走单线,必须经过湿地公园南大门。那天晚上三点钟……嗯,应该是三点过了,具体时间您看下行车记录仪。我从松园小区回来的时候,路边有人冲我招手,然后上了车。” “那男的五官端正,眼睛挺大,三十多岁的样子。上面穿着一件毛料大衣,里面是浅灰色套头衫,下面是蓝牛仔裤。外地口音,可具体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听不出来。” 听到这里,虎平涛插了一句:“他是在路边把你叫停?” 曾和平点了下头:“是啊!这事儿说起来挺奇怪的,因为我现在开车,基本上都是通过网站那边发来的单子。手机叫车方便啊!正常情况下几分钟就有车,上下班高峰期要等一会儿,遇到下雨就不好说了……可不管怎么样,总比站在路边看有没有空车要强得多。” “如果是在热闹的地段,路边招手叫车倒也正常。可湿地公园这边刚建起来没多久,前后也就大半年。除了住在附近的居民,这里很少有人来。更不要说是大半夜的还有人在路边等车……不是我吹牛,就公园南大门外边那条路,晚上别说是车了,就连人都很少见。” 邢乐开玩笑道:“您就不怕半夜开车,在那种偏僻的地方,遇到一个妖怪?” 这话顿时把房间里所有人都逗笑了。 曾和平笑道:“我这人胆子大,以前在部队上就这样。现在别说是开车遇到鬼,就算是遇到杀人犯也不怕。回头我把他抓住送到派出所,还能给社会做点儿贡献。”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认真地问:“所以您对那个半夜叫车的人特别留意?” 曾和平收起脸上的笑,神情变得尤为凝重:“我在部队上有几个老伙计是干侦察兵的,相关的东西我也学了不少。您想想,大半夜的,又是在那种偏僻地段打车,还没用手机,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等他上了车,感觉就更怪了。” 虎平涛顿时来了精神:“他身上还有哪些疑点?” 曾和平认真地说:“他裤子是湿的。” “湿的?”虎平涛眼中精光一闪。 曾和平点点头:“我车上有两副坐垫,夏天天热,就用竹子编成的那种,坐上去凉快。冬天换成棉毛的,软和又热乎。那人上车的时候光线不好,我没留神,等到他下车以后才发现,坐垫已经湿了,全是水。” 虎平涛思索片刻:“他在路边招手打车的时候,应该被您车灯照着,能看见衣服是否潮湿才对。” 曾和平轻声笑了一下:“后来我也觉得纳闷,因为他上身那件大衣是干的。我后来才发现,他当时的情况应该是下面湿,上面干。” 邢乐疑惑地问:“湿地公园附近的道路有积水,他会不会摔了一跤,刚好把裤子弄湿了?” 虎平涛没有下定论,虽然有这种可能。 曾和平继续道:“那人上车以后,说是要去火车站。因为那边二十四小时交通管制,于是我把他送到站前路。他下车的时候拿出钱包,用现金支付。”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他没用手机?” “没有。”曾和平摇摇头,脸上随即浮起古怪的神情:“说到钱……还有个事情让我觉得不太对劲儿。他当时给我的钱……是湿的。” 虎平涛目光凝重:“你确定?” 曾和平伸手从衣袋里摸出钱包,拉开,取出五张钞票,摆在办公桌上:“从湿地公园到火车站还是挺远的。打表计费,总共四十二块。他给了我一张二十,两张十块,还有两张一块的。我平时吃饭买菜都用手机支付,虽然平时车上都备着零钱,可这几天打车的客人都用微信扫码。我也没机会把这些钱用出去,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当时我接到他递过来的钱,心里就觉得奇怪。我问他怎么钱是湿的?他回答说:之前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没留神人行道旁边的绿化带突然喷水,一下子把身上给弄湿了。” 邢乐抬手抚摸着下巴:“绿化带喷水?自动浇水系统……倒也说得过去。” 虎平涛继续问:“然后呢?” 曾和平道:“说实话,这钱我不太想要。于是我问他能不能换换?他说所有的钱都这样,还拉开钱包给我看,里面有三张一百的,还有几张十块的,都沾了水,钱包外边的皮层都是湿的。” 虎平涛凝神不语。 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名乘客有重大嫌疑。 他转过身,冲着坐在侧面的丁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打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公文包,取出一张照片。 那是张浩的身份证照片放大版。 丁一把照片递给曾和平:“麻烦您看一下,当时的乘客是不是这个人?” 曾和平拿着照片仔细端详,过了近一分钟,他做出判断:“就是他。” …… 回到所里,虎平涛召集众人开了个短会。 “张浩有重大嫌疑。”他认真地说:“龚新霞落水肯定与张浩有关。否则他也不会弄湿了裤子,连手机都用不了。” 谭涛在旁边补充:“手机一旦进水,基本上就废了。所以张浩没办法用手机打车,只能来到公园外面找车。” 第四百三九节 张浩 邢乐疑惑地问:“在落水这个问题上我没什么意见。可张浩为什么只湿了裤子,上身穿的大衣却是干的?之前在交警队的时候,曾师傅提到这一点。”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抬手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解释:“湿地公园的人工湖水很浅,最深的地方只能淹到胸口位置。” 邢乐摇摇头:“这有点儿说不过去。龚新霞的电动车是在湖里找到的,湖边硬地擦痕表明她是骑着车子冲下去导致落水。现在各种证据表明张浩大概率在场,如果他当时也在水里,身上的衣物肯定会被弄湿。” 虎平涛笑道:“这涉及到两种情况。第一种:张浩下水救人。第二种:他在水里杀人。” 邢乐不解地问:“救人?杀人?这话从何说起?” 虎平涛解释:“首先,龚新霞之所以愿意大晚上的跑到湿地公园与张浩见面,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龚新霞的丈夫廖存学。我们暂且不论龚新霞的落水原因,既然她与张浩很亲密,那么落水之后张浩肯定要有动作————他当时不外乎两种选择:第一是把龚新霞从水里拉起来,因为人工湖的水很浅。这一点很容易做到。” “可龚新霞已经死了。尸检结果表明她是溺亡。” “之前调查案子的时候,我就觉得这种设定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湖水实在太浅了……我承认,黑暗阴冷的环境,再加上落水后的惊慌失措,会导致龚新霞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不由自主在水中挣扎,进而溺亡。可她毕竟是个成年人,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太小了。”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旁边有人趁乱将她按在水里,情况就不一样了。” 虎平涛环视四周,加重语气道:“周昌浩之前从电信局那边拿到的通话记录显示,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龚新霞与张浩通话频率非常高。两个人互相拨打电话,而且大多数时候张浩是主叫方。案发当晚也是这样,龚新霞接到张浩打来的电话,匆匆忙忙出了门。她甚至没有告诉廖存学自己去哪儿,而是随口编了个理由。” “男女之间能够达到这种亲密程度,龚新霞与张浩应该是情人关系。” 丁一皱起眉头问:“关于廖存学……他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故意撒谎?作为一个丈夫,他对妻子在外面是否有别的男人这种事应该很敏感。” 周昌浩对此持不同意见:“万一廖存学属于那种感觉迟钝的人呢?” 丁一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可能。我看过虎所长与廖存学的谈话记录:他对婚前婚后所有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尤其关注双方的财产问题。如果龚新霞在外面有男人,那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谈到离婚,再加上他和龚新霞婚前做过财产公证,一旦离了,廖存学就什么也得不到。” 虎平涛赞成丁一的观点:“小丁说的没错。” 邢乐心中的疑问仍未消除:“你们别打岔,我问的是张浩衣服为什么没有被水弄湿?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别的。”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原因很多,我只说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如果张浩在落水前脱掉上衣就行。” 邢乐仍在皱眉摇头:“在交警队的时候,曾师傅说过:张浩里面穿着白衬衫。就算当时光线昏暗,应该能看出衣服的干湿程度啊!” 虎平涛解释:“这个还真不好说。你好好看看交警那边的监控录像:张浩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大衣裹得很紧,只有从领口位置才能看出他里面穿着白衬衫。我觉得曾师傅就是因为这个才做出判断。” “案发当晚很冷,张浩从水里爬上来,肯定浑身直打哆嗦。我估计他裹着大衣走到公园外面这段路很艰难,冷得够呛。手机进水没法用,要不是曾师傅正好开车路过,张浩恐怕得走很远的路才能打到出租车。” 这么一说邢乐就明白了:“也就是说,大衣是干的这一点,证明了龚新霞落水不是出于意外,而是谋杀?” 虎平涛重重点了下头,随即发布命令:“大家都动起来吧!现在主要目标是找到张浩。只要找到这个人,距离破案就不远了。” …… 监控是很管用的。 根据曾和平提供的线索,虎平涛以案发当晚张浩的下车点为核心,调取了周边路段的监控录像。 夜黑,天冷,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身穿大衣和牛仔裤的外形很容易判断。 第二天中午,站前派出所发来消息:他们在火车站西面的一个城中村出租房里找到了张浩。 虎平涛立刻安排审讯。 …… 谭涛对这个案子很关注,邢乐与丁一又是从刑侦队那边临时抽调过来。再加上虎平涛,审讯人员多达四名。 张浩神情萎顿,低着头,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不停地打着呵欠。 虎平涛注视着他,按照程序问过对方姓名之后,开门见山地说:“你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找你。” 张浩半低着头,苦笑道:“……是为了龚新霞。” 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在场的审讯人员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负责主审的虎平涛怔了一下,意外地问:“看来你已经知道她出事了?” 张浩没有遮遮掩掩,他表现的很配合:“那天晚上在湿地公园……唉,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虎平涛凝神问:“当时是什么情况?” 张浩解释:“我和新霞……我打电话叫她出来,约在湿地公园。她来了以后,用电动车带着我进去。我们平时都喜欢去湖边,因为晚上没人管,新霞车速比平时快,没想到在湖边的时候滑了一下,我们连车一起冲了下去,结果……” 虎平涛抬手制止:“等一下,你先说说你和龚新霞之间的关系。从头开始,从你们认识说起,一点点的慢慢来。” 张浩说话很痛快:“我几年钱来省城打工的。刚开始是做广告业务员,后来没干了。我以前学过烹饪,炒菜还行,却没有厨师证,所以只能在一家饭馆里给主厨打下手。” 虎平涛问:“你上班的那家馆子在哪儿?” 张浩回答:“就在沿河新村旁边的商业街。” 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那你怎么会在火车站附近租房子住?这两边光是单程坐公交就得十几个站,跑那么远干什么?” 张浩连忙解释:“我干活的那家是川菜馆子,店名叫“渝味精华”,老板挺有钱的,直接包了楼上楼下两层,还专门拿出两个房间做员工宿舍。我刚到省城的时候,先在火车站这边租房,跟房东签了一年。因为当时想着就在附近找工作,房子小,还有中介帮着讲价,所以定了每月七百块的房租。签了租房合同,年付,又给中介费……后来朋友介绍我去沿河新村那边上班,我觉得挺合适,本想着把火车站这边的房子退了,可房东不愿意,说白纸黑字的已经签约,就必须按照合同执行,住不住是我自己的事儿,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退我押金。” “我为了这件事在电话里跟房东说了好几次,一直谈不拢。后来我想想既然不退就算了,反正我平时上班的时候就住在店里,轮休再回来。” 这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虎平涛没有在这方面深究,转而问道:“你和龚新霞是怎么认识的?” 张浩回答:“我平时下班没地方去,餐厅旁边有好几个茶室,我和她是打麻将认识的。” 虎平涛问的很仔细:“具体是哪家茶室?” 张浩回答:“就我在那个川味馆子旁边,门牌好像是六十三号附一号。在那里打麻将还是挺划得来:只抽五张牌的水钱,还给一顿点心做晌午。” 虎平涛问:“你们打多大的麻将?” 张浩回答:“玩血战,十块钱一炮。我是个打工的,打大了也玩不起。” 虎平涛问:“龚新霞也打十块?” 张浩点点头:“她是后来才开始玩的,就在我后面一个多月吧!新霞技术不好,经常输。我指点了她一下,后来我们就经常约在一张桌子。她按照我说的赢了几场,晚上就约着一起吃饭,她请客。” 虎平涛问:“你知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知道。”张浩回答:“新霞说她结婚了,有男人。起初的时候我没多想,就是觉得多个朋友而已。后来有一次也是她赢了麻将请我吃饭,喝了点儿酒。我看她那天兴致挺不错的,等到吃完了,就约她去附近的KTV唱歌。” “然后呢?”虎平涛问。 张浩没有遮遮掩掩,坦言:“那天晚上新霞没回去,我们在外面开了间房……从那以后,我们俩关系就不一样了。” 邢乐皱起眉头问:“你真的喜欢龚新霞?”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龚新霞的外貌————她长得一般,身材肥胖。按照正常的审美观点,这类女性不是很讨喜。反观张浩,身材匀称,五官也不错,综合颜值可以打到七十分左右。 张浩迟疑了一下,吞了下喉咙,张口回答:“我一个人在省城打工,还是挺寂寞的。其实对女人这种事我很看得开。新霞毕竟是城里人,有房子有钱。虽然长得胖,也不算漂亮,可她毕竟是个女的。跟她在一起我没有负担,她还经常买点儿小礼物给我……其实那天约她去外面唱歌,我本意就是想要搞她。” “女人嘛,关了灯都差不多。再说了,就算没有新霞,我有需要的时候也得花钱找别的女人。跟新霞在一起不用花钱,打麻将输了她还经常补贴我,多好。” 邢乐脸上露出怒容:“这……你……” 她很想张口狠狠骂几句,可仔细想想还是忍了。 现在是审讯。站在女性立场,张浩说的这些的确让邢乐无法接受。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至少他很诚实。 虎平涛冲着邢乐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问张浩:“你应该认识廖存学吧?” 张浩张着嘴愣住了,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很不自然地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虎平涛点起一支香烟:“廖存学说,你和他是老朋友了,以前在广告公司就一起上班。这怎么解释?” “这个……我……”张浩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们……是的,我们之前就认识。” 虎平涛慢悠悠地问:“那你刚才说,在火车站租房,在这边的餐馆打工,又是在茶室打麻将的时候才认识龚新霞……我问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张浩低下头,不再言语。 足足过了两分钟,他抬起头,缓缓地问:“你们已经找过廖存学?”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烟:“不然呢?” 张浩脸上泛起一丝苦意:“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还是说吧!” “我很早就离开家来到省城,当时我和廖存学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那时候他还没结婚。我们俩关系很不错,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后来广告公司效益不好,我们就离开了。我就是那时候学的烹饪。因为当时我失业了,正好房子租在火车站附近,街道办事处搞人口调查,整了几骑再就业培训班,我跟着上了一段时间。的确是学了些东西,但不是正规的科班培训,所以拿不到厨师证。” “我和廖存学经常联系。不过他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回老家办事,就没赶上。后来我和龚新霞在茶室打麻将认识也是真的。当时的情况很凑巧:一来我不知道廖存学拆迁搬到沿河新村,二来我在这边馆子里上班没告诉他……警官,我真没撒谎,不信你可以去查,我说的都是实话。”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如果在这之前你知道龚新霞是廖存学的妻子,你还会不会约她那天晚上吃饭喝酒,然后唱歌?” 第四百四十节 关系很乱 张浩连忙摇头:“肯定不会。朋友妻不可戏,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房间里的气氛比之前更显沉闷。 谭涛和丁一面面相觑,邢乐在桌子下面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虎平涛目光一直驻留在张浩身上,仿佛要将他看穿。 用力吸了口烟,他淡淡地问:“廖存学呢?他知不知道你和他老婆之间的关系?” 张浩满脸都是苦笑:“……我,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啊!新霞也一样……如果知道了, 老廖恐怕会用菜刀把我活活砍死。” 虎平涛手指夹着香烟,塞进嘴里,喷吐着烟雾问:“龚新霞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认识廖存学?” 张浩显得有些犹豫,期期艾艾地问:“……那个……警官,我和新霞的关系……能不能……求求你们,能不能不告诉老廖?” 谭涛在旁边实在忍不住了, 一边摇头一边讥讽, 说话速度也比平时更快:“你把人家老婆都给睡了,现在人也死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张浩神情惶恐,连声叫屈:“新霞的死跟我没关系啊!我……我也不想这样。” 虎平涛注视着他:“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 张浩低着头,双手摆在审讯椅台面上互握着,声音很低:“半年前,廖存学打电话给我,说是很久没见了,约我去他家里吃饭。我按照他说的地址过去,刚进门就看见新霞……当时是她开的门,我和她都愣住了。” 虎平涛透过缭绕上升的烟雾观察他的面部表情,问:“廖存学不在场?” 张浩回答:“他在厨房里炒菜,如果当时换了是他开门,肯定会看出我和新霞之间有问题。”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张浩道:“新霞很紧张,她直接把我拉到外面,问我怎么会找到她家里?我很惊讶,就说是廖存学约我来的……新霞这才明白我和老廖是朋友。” “搞清楚她和老廖的关系,我当时就想转身离开, 可廖存学刚好从厨房里走出来。他很热情, 把我拉进去, 说是很久没见面了,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我没走成,看着新霞也挺尴尬的。我们俩心照不宣……在饭桌上,老廖介绍说这是他媳妇,又说这里是他的回迁房,我好不容易知道事情個大概。” “那天晚上老廖喝多了,他一个人就喝了一瓶多的二锅头。新霞把他扶进卧室里休息,外面只剩下我们俩……” 谭涛听得一阵惊奇:“不会吧!伱可别告诉我,在那种时候,你们还做那种事?” “怎么可能……”张浩摇摇头,唉声叹气:“话说回来,新霞胆子还真大。她从卧室里出来,回到餐桌旁边坐下,问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新霞说:反正她和我都睡过了,一旦事情闹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干脆让我给个准话,什么时候娶她?” 丁一刚好端起杯子喝水, 听到最后一句,实在控制不住,“噗”的一下把嘴里的水喷出来,弄得满地都是。 虎平涛也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丈夫在房间里醉酒酣睡,间夫银妇却坐在外面聊着关于二人世界的话题。 张浩继续道:“新霞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廖存学。之所以跟他结婚,完全是因为她父母的催促。她觉得我比廖存学好多了,她想跟廖存学离婚,然后跟我一起过日子。” 虎平涛依然沉默。 婚内纠纷他见得多了,各种原因都有。可是像龚新霞和张浩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暂且不论廖存学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单就夫妻关系而论,只要是男人,都会替他感到悲哀。 良久,虎平涛缓缓张开嘴唇:“廖存学说,你是他的朋友,你们俩在广告公司一起上班的时候,关系很不错。” 被拘禁审讯的人心里都有些畏惧。张浩也一样,他几乎所有大脑能力都用于思考如何脱罪,其它方面就想的很少。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那时候我们经常约着在烧烤摊上喝酒。” 虎平涛脸上一片淡漠,丝毫看不出情绪波动:“你和龚新霞之前是在茶室打麻将认识的。不知者无罪,你们之间发展成情人关系,倒也说得过去。可后来你去了廖存学家里,知道他是龚新霞的丈夫……喝酒这种事情是要看环境的,你刚才说廖存学那天晚上喝了一瓶多的二锅头,说说,当时的酒,四十度还是五十度?” 张浩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虎平涛为什么突然间转换话题问起这个。犹豫了几秒钟,他颇为谨慎地小声回答:“四……四十三度,是蓝瓶的。” 虎平涛对酒非常熟悉:“我知道那种酒。清香型的,单瓶七百五十毫升。照这么说,廖存学酒量还可以,喝了一瓶多才醉倒。” 饭馆里常见的钢化杯,一杯容量约为两百毫升,换算成酒的话差不多为二两。一般人的酒量大概在二、三两左右。四十三度的白酒喝下去有些醺,再多喝一、两杯,意识也随之变得不清醒。当然也有酒量好的人一口气能喝一、两公斤白酒,可那毕竟是少数。 张浩不明白虎平涛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在他看来,酒和龚新霞之间不会产生任何联系。因为虎平涛提起酒精度数和酒量,他下意识想到其它方面,于是急急忙忙张口解释:“那天在老廖家里吃饭,酒是他自己拿出来的,我没动过手脚……真的!”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又没说你在酒里下药,你干嘛急着解释?” 他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轻轻拿在手里缓慢地转了几下:“喝酒,是要看情绪的。一般来说,除了有酒瘾,每天每顿都要来上一杯,或者二两的老酒鬼,大多数人都不会主动饮酒。”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尤其是白酒,除了聚会用餐等特殊场合,至少我没见过有谁会当做饮料一个人喝。” “现在聚会吃饭几乎都是用分酒器,每人一盅,喝完了再加。按照酒桌上的规矩,都是用小杯子喝,酒过三巡以后各自敬酒。一个大桌通常是十个人,一轮敬酒下来,差不多就是两盅。” “我刚才说了,喝酒是要看环境的。这其中也包括个人情绪。如果是为了应酬,人多,那就必须多喝一些。还有两种情况,大悲大喜。失恋、工作压力大、生活困难……这种时候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喝酒,就会越喝越多,容易喝醉。老话常说的“借酒消愁”就是这样。” “另一种情况就是很高兴。比如来了朋友,遇到喜事庆祝一下,虽然只是两、三个人的聚会,也会喝的很多。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喝高了也很正常。” 虎平涛没有忙于点燃手里的香烟,他右手把玩着打火机,目光牢牢锁定坐在正前方的张浩:“廖存学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这问题很突然。 张浩完全没有料到话题瞬间转移到这方面。他本能地摇头:“……我,我不知道啊!” 虎平涛把夹在左手的香烟换到右手,曲起左手食指,翻过来用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别跟我打马虎眼,仔细回忆一下那天的晚餐。就你、龚新霞,还有廖存学三个人。虽然你和他离开广告公司以后很久没见了,但就你们俩的关系来看,不属于非常亲密的朋友。顶多只能算是认识,有些熟。” “不是很熟的朋友,干嘛要喝太多的酒?呵呵,廖存学他当时口渴吗?”虎平涛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张浩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仍然摇头否认:“我当时没灌他酒,真的。” 虎平涛的观察力非常敏锐:“也就是说,廖存学当时不是主动喝酒?” 张浩感觉思维困顿,感觉大脑运转无法跟上对方灵活多变的问话方式和逻辑:“我……我不知道。” 这种搪塞的话在虎平涛看来没有意义,被直接无视,进入另一个关键性的切入点:“既然不是你,那就是龚新霞故意给廖存学灌酒,是这样吗?” 张浩瞪大双眼,嘴巴张得老大,满面震惊地“啊”了一声。 以前听别人说警察如何厉害,张浩总觉得不以为然。 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眼前这位警官分析丝丝入扣,两三句话就把当时餐桌上情形说的清清楚楚。 廖存学的确酒量不大。如果不是龚新霞一直在旁边劝着,那天他根本不可能和那么多的酒。 “……是的,是新霞劝着他喝。”张浩脑袋垂下,过了几秒钟又重新抬起。他不断地申辩:“我真没灌老廖喝酒啊!当时我还劝他少喝点儿,可是……可新霞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我好几下,看她的意思是让我别插嘴,我只好什么都不说,看着老廖在那儿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瓶喝光了又开一瓶。” 虎平涛突然问:“龚新霞的酒量很好?” 张浩脸上依旧神情茫然:“我不知道。”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当时廖存学是怎么喝的?他一个人喝?还是有龚新霞陪着?” 张浩回答:“新霞说,我和老廖是很久没见的朋友,既然高兴,就该多喝几杯。老廖很听他媳妇儿的话,刚开始是我陪着他喝,后来新霞说我是客人,要是喝多了就不好回家。她让老廖敬酒给我,还说敬酒的干了,喝酒的随意。” 谭涛在旁边冷笑着摇头:“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理由。” 张浩道:“看得出来,平时新霞在家里很强势。她说话老廖只有老老实实听着的份儿。后来他接连敬酒,每次我只是抿一点儿,他那边都是整杯的下去。这种喝法谁受得了啊!等一瓶酒喝完,我看廖存学的状态也差不多了,整个人靠在椅子上,说话也含含糊糊听不清楚。” “新霞又灌了他几杯,老廖彻底趴在桌上,怎么喊他都没回应。” 虎平涛舒缓了一下情绪:“也就是说,龚新霞是故意的?” 张浩点点头:“她把廖存学从椅子上拉起来,直接扶进卧室。然后出来,把卧室门关上,坐下来以后,问我:咱俩的事情该怎么办?”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其实吧……我对新霞的感觉很一般。因为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我这人还是挺挑的,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跑业务,来来往往见了很多女的。有脸蛋漂亮的,也有身材出挑的,新霞这两方面都不行。如果我有能力,也有点儿钱,说什么也不会跟她在一起啊!”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廖存学灌醉。可在我看来,新霞应该是没安好心。你想想,老廖是她丈夫,她在自己家里,当着我这个外人,一杯接一杯的让老廖喝。这明显是要搞事儿啊!” “我当时还以为新霞应该是喜欢玩新鲜的,趁着老廖喝醉了,让我在她家里陪她做那种事……的确挺刺激,可回过头来想想,这种女人还真不敢娶。有一就有二,就算她跟我结婚,保不准以后她对我没兴趣了,另找别的男人,我莫名其妙的就戴顶有颜色的帽子,这委屈跟谁说去?” “所以看着老廖醉了,我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想等着新霞从卧室里出来以后就告辞。” “没等我开口,新霞就问我这事儿该怎么办?我装作没听懂,她没生气,问我:想要跟她长做夫妻,还是短做夫妻?” “我很惊讶,因为她说话实在是肆无忌惮。我想先听听她的想法,就问她:你真打算要跟老廖离婚?” “新霞说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她以前之所以愿意和廖存学结婚,主要因为他是拆迁户。村里拆迁都是按面积补偿,很多人名下有好几套回迁房。可没想到廖存学只有一套房子,面积小就不说了,他自己还一穷二白,银行存款少得可怜。” 第四百四一节 落汤鸡 “总而言之,她这次结婚很吃亏。”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廖存学是个银样蜡枪头,那方面根本不行。夫妻生活方面没法让新霞满足,而且这半年来次数越来越少。” “新霞当时说话非常狠:她说如果短做夫妻,就给我钱,让我在附近租一套房子,两个人经常见面, 只要瞒着廖存学就行。反正结婚不结婚的在她看来就那样。万一哪天不小心被廖存学知道了,大不了跟他一拍两散,然后跟我一起过日子。” “如果是长做夫妻,那就从长计议,好好规划一下。新霞说她存了一笔款子,原本是打算用来开店的。她做点心的技术还可以, 开个蛋糕店应该生意不错。如果我愿意,她就尽快与廖存学离婚, 然后跟我一块儿过。”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长做、短做……你这话有点儿说不通啊!照你刚才说的,其实没什么两样,反正到了最后龚新霞都要跟廖存学离婚,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张浩解释:“新霞的意思是,如果短做夫妻,就说明我对她只是一时兴趣。新霞不看重这個,她知道她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也不相信我和她在一起是为了爱情。她非常理智,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感觉好就行,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她需要男人,我需要女人,而且她还能给我点儿钱,无论以后成与不成,大家都还是朋友。” “如果我想要长远,那就直接娶她。她会好好跟我一块儿过日子。” 说到这个份上,虎平涛终于明白了:“看来你在那种事情上的确能让龚新霞满足,跟廖存学那边比较起来,所以龚新霞对你的兴趣……总体来说, 是多层面,综合性的。” 张浩叹了口气,满面苦涩:“我起初只是想打打麻将,找点儿乐子,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说实话,那天晚上在廖存学家里吃饭,我心里真是在打鼓。我真没想过要拆散老廖的家庭,我对龚新霞也没动过心。她说完那些话,我整个人都傻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新霞催我赶紧给个答复,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惹麻烦。我说:要不咱俩还是算了,你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以后咱们只是普通朋友,打打麻将还行,千万不能让老廖知道咱俩的关系。” “新霞一听差点儿翻脸。她骂我是没有远见的软骨头,连廖存学都不如。新霞说,要不是觉得我挺有担当的, 也不会看中了跟我睡在一张床上。我说这哪跟哪啊!咱俩之间是你情我愿, 谈不上威胁强迫啊!再说以前我不知道伱是廖存学的老婆,要知道了我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做啊!” “新霞当时就火了。她三下两下就脱了衣裳,整个人几乎光着,就穿着下面的裤衩,还用手机对着她自己一口气拍了好几张照片,连着我也拍进去。” “新霞说:信不信她现在就把房门打开,大声嚷嚷着把左邻右舍都叫出来,当着大伙的面,告我强健(奸)?” “我一听就傻眼了,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新霞说她就这样。反正现在廖存学醉了躺在卧室里,我一男的肯定比她这个女的力气大。这种事情只要闹出去,外人肯定相信她不相信我。何况她手机里还拍了照片,就算警察来了也会站她那边。” “我只好答应她,长做夫妻……”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邢乐和谭涛、丁一互相看了看,彼此神情都有些古怪————被胁迫的案例很多,可是像这样女方主动脱光衣服威胁男方,真的很少见。 虎平涛整理了一下思路,扳开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问:“说说案发当晚的情况吧!既然你被龚新霞胁迫,为什么还要主动打电话给她?” 张浩沉默片刻,抬起头:“当时我的确很不高兴,可过后又没了这种感觉。说实话,这种事情……我指的是与龚新霞在一起偷偷摸摸,还是挺刺激的。我跟老廖认识,关系也就一般。事情发展到后边,就变成新霞主动勾引……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再就是新霞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很懂得照顾我的情绪。我在外面也找过别的女人,整体感觉还是没有新霞那么好。” 邢乐不解地问:“你不是说她长得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吗?” 张浩解释:“男女之间那种事,有时候真的不能全看脸蛋和身材。这个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是结过婚的人才能理解。何况新霞在那之后带我去过她家几次,说是先见见她父母和家里人,混个脸熟。” 虎平涛插进话来:“这个话题放到以后再说。张浩,你仔细说说案发当晚把龚新霞约出来以后的事情。” 张浩点点头:“我通常跟新霞一个星期见三次。那个……我解释一下,我们平时几乎每天都会约了打麻将,可除此而外,约出来都是为了做那种事情。新霞来例假的时候都会提前告诉我,然后时间往后推。” “她……”张浩咂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她玩的有点儿野,喜欢在外面,而不是去旅店开房。以前我们就约在湿地公园,这次也一样。” 虎平涛有些诧异:“现在是冬天啊!那么冷,你们还有心思搞这个?” 张浩讷讷地回答:“新霞身体壮,不怕冷。说实话,我是不喜欢。可我拗不过她。所以那天我特意穿了很厚的棉大衣,想着铺在地上能保暖。” 虎平涛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问:“后来呢?” 张浩回答:“我跟新霞约了在湿地公园大门口见面。约的时间晚,那时候公园里基本上没人。那地方不要门票,晚上连巡逻的保安都没有。新霞骑着电动车来了,她在门口拉上我,往小石桥那边过去。” “小石桥?”虎平涛在脑海深处迅速找出公园人工湖边的那座桥,疑惑地问:“你们约会为什么要选在湖边?天寒地冻的……龚新霞有那方面的特殊要求也就罢了,但湖边肯定不是什么好位置。” 张浩连忙解释:“小石桥上没有台阶,骑着车就能直接过去。新霞选定的位置是过桥以后的山坡上。那里有个亭子,旁边就是草地,很软。” 虎平涛不置可否:“接着说。” 张浩道:“新霞骑车带我进了公园。过小石桥的时候,她滑了一下,我们连人带车摔进湖里。” 虎平涛问:“怎么滑的?” 张浩摇摇头:“我估计是速度太快,没把住方向。新霞平时喜欢骑快车,小石桥那边没有路灯,她往右边偏了一下,我当时就觉得要出问题,可还没等我提醒,车子就歪了,我们俩直接掉进湖里。”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 张浩回答:“我们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整个人都懵了。掉下去就呛了好几口水,我不会游泳,喉咙里有水也喊不出来,只能在湖里不断地扑腾。那种感觉……感觉就像快被淹死了,无论抓住什么,只要能把我救上来就行。” 虎平涛继续吸着烟,面无表情地问:“你后来是怎么从湖里出来的?” 张浩回答:“我在水里一直扑腾,具体有多久我也不知道。后来感觉脚下能接触到硬的地块,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虽然知道水不深,可我当时脑子里很乱,只想着活命,没想太多。公园里虽然黑,可大体上模模糊糊能看见小石桥,能估摸出岸边的位置。于是我站起来往那边半划半走的过去,上了岸。” 邢乐听着心里有些不满,她疑惑地问:“你就这么自己上了岸,没管龚新霞?” 张浩哀叹道:“我实在是管不了啊!你想想,我和她一起落水,我又不会游泳,那种时候根本顾不上啊!” 虎平涛插进话来:“你从水里站起来的时候,水面到你身上的哪个位置?” 张浩想了一下:“好像是肚子这里,再往上靠点儿。” 虎平涛问:“有没有到胸口?” “没有。”张浩脱口而出,瞬间又立即改口:“好像……好像是到胸口了吧!我没留意,当时被吓坏了,哪儿顾得上这些。” 邢乐问:“那你上岸以后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 张浩的回答很正常:“我电话进水了,没法用,直接死机。” 邢乐又问:“那你就不担心龚新霞?没下去救她?” 张浩连声叫屈:“我在湖边叫了好几声,她一直没有回应。当时又黑又冷,我被吓坏了,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湿地公园那边我经常去,大晚上的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想求救也找不到人啊!” 邢乐目光变得锐利:“所以你就一个人跑了?” “我害怕啊!我是真没办法!”张浩一个劲儿的辩解:“当时我就有预感,新霞没爬上来,肯定是出事儿了。人命关天啊!要是报警,等到警察来了,就算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而且新霞是结过婚的,警察肯定要通知廖存学过来看现场。到时候我该怎么解释?大晚上的我跟他老婆在公园里,还一起落水……如果老廖知道内情,他肯定活劈了我。” “还有就是人工湖水浅。连我都从湖里站起来了,新霞肯定行啊!她身体比我壮实,没道理站不起来。虽然我不会游泳,但我知道胖人脂肪多,浮力大。湖区面积还是挺大的,说不定她从某个地方已经上岸了,只是没跟我在一个方向。” 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虎平涛继续问:“后来呢?你在湖边等了多长时间?” 张浩想了想,低头嗫嚅:“……我没等太久。我怕惹上麻烦,就赶紧往公园大门方向跑。出去以后正好遇到一辆出租车,就打车回了火车站那边的出租屋。” 虎平涛注视着他:“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问题,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张浩连忙道:“我没撒谎啊!” 虎平涛仿佛没听见他的申辩,继续道:“我们已经找到案发当晚载你离开公园的那位出租车司机。他说:你上车以后,裤子是湿的,可身上的大衣是干的,这怎么解释?” 张浩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因为落水的时候我衣服掉在岸上。”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你自己也说了,龚新霞骑车带着你意外落水。这衣服穿在身上,你坐在电动车的后面,怎么从岸上滑下去的时候你还有时间把衣服脱下来?张浩,你在开玩笑吧?” “没,没,没,您听我解释啊!”张浩面孔涨红,急的有些语无伦次:“那个……您听我说,先听我把话说完。我那件大衣很厚,我是故意带着那件衣服去的。因为要铺在地上,能保暖。新霞很挑剔,她以前就说过,让我约会的时候带点儿铺盖,最好是防水的那种。” “可我实在不方便啊!出门的弄个皮褥子,又大又厚的,被人看见了也不好收拾。所以我在公园外面上她车的时候,就把大衣脱下来抱在手里。” “后来新霞骑车从坡上滑下去,我撒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衣服就落在岸上。” 虎平涛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注视着张浩。 足足过了半分钟,虎平涛张开嘴唇,认真地说:“我提醒你: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记录在案。人命关天,如果你想要从中撇清责任,得到最好的结果,就必须老老实实交代问题,不能有丝毫隐瞒。” 张浩如捣蒜般连连点头:“我知道!我明白!我真没说谎,我句句是实啊!” 虎平涛神情不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现在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可以算你自首,可以宽大处理。” 张浩连声叫冤:“警官,新霞的死真是跟我没关系啊!我的确和她睡过,可她是掉在水里淹死的,我也不想啊!” 第四百四二节 爱情与现实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再没良心也不能祸害她啊!” 虎平涛不为所动,问:“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张浩张口回答:“没了,真没了。” 虎平涛不再坚持,侧身冲着丁一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站起来, 手持记录文件走到张浩面前:“你看看这份记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张浩依言签字。 他将笔还给丁一,颇有些期待地朝虎平涛望去:“警官,我知道的情况都说完了。我……我可以走了吗?” 虎平涛扯动嘴角笑道:“这案子还在调查,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撇清,现在就想着走?” 张浩一听就急了:“新霞的死跟我没关系。我真没害她。”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有重大嫌疑,先去看守所呆着,等我们弄清楚再说。” ……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邢乐就急急忙忙地说:“我觉得这个张浩肯定有问题。他说的那些事情听起来虽然有点儿道理,可仔细想想吧符合逻辑。” 丁一对此表示赞同:“换了我和朋友一块儿出去,遇到意外,怎么着也得找人帮忙,无论死活,先把人找到再说。” 谭涛与虎平涛共事时间长了,熟悉他的办案手法:“头儿,你觉得问题关键是张浩身上的那件棉大衣?” 虎平涛微笑着点点头:“这人掉在水里,衣服却是干的,还说什么上龚新霞车的时候提前把衣服脱下来抱在手上……这家伙在说鬼故事诓人呢!如果是夏天,这话还有点儿可信度。现在天寒地冻,鬼才信他。” 谭涛咧开嘴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龚新霞和张浩这对男女,脑回路很清奇啊!大晚上的, 天气那么冷, 有男女私情也不愿意去酒店开房,偏偏要找没人的野外乱搞……嘿嘿嘿嘿,找刺激也不是这么個找法。” 虎平涛笑了一下,转身问站在旁边的邢乐:“小邢,站在公平的立场,你觉得张浩这人长得怎么样?” 不等邢乐回答,虎平涛补充了一句:“只看外形,不论人品。” 邢乐凝神思考片刻:“还行吧!他生了个好皮囊,颜值方面不错。” 虎平涛笑道:“这就对了。伱们想想,张浩平时下班了没事干才去打麻将。既然有这个闲钱,就意味着他现在的收入不算低。” 谭涛点头赞同:“张浩说了,他现在一家餐馆里当厨师。虽然是二厨,月收入至少也在五千块左右。” 虎平涛继续补充:“张浩在火车站那房子是以前租的。因为距离餐厅这边远,平时住在单位宿舍,周末才回去。他独自在省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饱暖思1淫1欲,男人有那种方面的需求也很正常。张浩以前没有女朋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经济方面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工资低, 钱少。后来学了烹饪干上厨师这行,手里有钱了, 肯定要考虑个人问题。” “既然长得一表人才, 手里还有点儿闲钱,他凭什么非得找龚新霞?” “我相信张浩身边肯定能接触到条件不错的女人。远的就不提了,就说他工作的餐厅,肯定有漂亮的女服务员。找个合适的,跟他条件差不多的应该不难。可他为什么选择龚新霞?” “打麻将认识的麻友是个好借口,从道理上说得过去。可龚新霞之前就说过她已经结婚。” “退一步,就算张浩选择女人的口味比较独特,可他总不可能在审美方面异于常人。” 丁一对此有不同意见:“虎所长,张浩之所以选择龚新霞,会不会是为了钱?” 虎平涛点头道:“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我在医院里见过龚新霞的父亲,还去她家里见过她弟弟。龚新霞娘家的装修摆设都很普通,一看就不是大富大贵。还有,廖存学家里你们也去过,家具什么的都不贵,廖存学本人也没什么钱。” “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龚新霞名下还有着多达几十万的存款。” “这说明什么?” 虎平涛以具有压制性的语调自问自答:“除了说明龚新霞在赚钱和聚财方面颇有能力,还说明她个性强烈,对周围的人有着很强的掌控能力。” “龚新霞在赚钱方面是很有能力的。我仔细了解过,她做面点的功夫很不错,以前工作的蛋糕店老板提起她就赞不绝口,说她在配料、烘烤、裱花各方面都很在行,是店里技能方面的一把手,薪水也是最高的。” “可是看看她家里,龚新霞虽然赚得多,可她父母很难从她手里得到钱,更不要说是廖存学。”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这是个非常吝啬,而且有着自己想法的女人。” 邢乐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我能理解龚新霞的这些做法。我以前在档案库里看过一个案子:有个女的小时候在家里,从灶台上拎开水壶的时候,不小心被烫伤了。后来送去医院,修复以后伤疤在脸上残留面积缩小到右边面颊下侧很少的部分。大面积烫伤主要集中在脖子侧面的位置,只要衣服领口高一些,基本上看不出来。” “工作以后,她拼命攒钱,家里一分也不给。即便是父母生日还有年节的时候也这样,平时在单位上也从不放过任何能来钱的机会。因为她工作能力很强,担任中层,经常去基层检查工作,能收到信封……这个大家都懂,少则两百,多则五百。” “她一直没有结婚。后来在单位上贪了三十多万,被发现了。案子本身很简单,关键是后来执行退赔赃款的时候才发现,除了贪污的三十万以外,她名下存款竟然多达八十万以上。” “除了她正常的工资收入,这些钱都是她通过各种渠道和方法挣来的。她在股市上投了二十多万,购买了四十万左右的银行理财产品。她英文非常好,经常在外面接翻译的活儿,还在她朋友的公司里兼职广告设计。” “总而言之,这女的工作和生存能力很强。那三十万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只要耐下性子,通过正规途径,一年时间下来,她能赚的比这个还多。” “当时办案的警察百思不得其解,就问她为什么要贪污?她回答说:因为脸上的那块疤痕,她受够了来自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快三十岁的人了,连男朋友都没有。所以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快攒够两百万,去棒子国做整容手术。她了解过,最顶级,效果最好的手术,差不多就是这个价。” 停顿了一下,邢乐继续道:“龚新霞的情况与这个案子很相似。其实女性在青春期的时候就对异性有朦胧感。早恋不奇怪,如果二十岁左右还没有与异性相处过,极有可能在这方面产生强烈的执念。” “龚新霞长得不好看,身材臃肿,所以她身边没有追求者。” “刚才我说的被毁容那女的也是这样,她其实非常期盼着能有一个男朋友。她告诉审讯人员,平时从不看爱情偶像剧,也不看言情。因为故事里的男女情节在她看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听到这里,虎平涛插了一句,问:“她指的是心理还是身体?” 邢乐回答:“两方面都有。她其实还是挺理智的,找过心理医生,也去医院做过检查,结果发现她属于那种性1欲1强烈的女人。” “如果有男朋友,或者丈夫,情况就能得到缓解,说不定也没有后来的贪污。” “她说……需求最强烈的时候,她甚至想过找街边的乞丐。” “她也想过去酒吧和夜店花钱找男人。可那种地方她从未踏足,生怕一不小心被人设套,同时也顾虑着整容的问题————如果为了满足一时,花光了钱,那以后的日子就真正是过不下去了。” “所以龚新霞在钱财方面控制的很严格,无论对她家里还是廖存学都一样,应该就是出于类似的考虑。当然,龚新霞这样做不是为了整容,而是为了自己开店做老板。” 丁一疑惑地看着邢乐,问:“既然如此,龚新霞为什么还要打麻将呢?赌博可不是每次都能稳赢不输。” 邢乐解释:“她不可能每天都呆在家里,总得找点儿消遣。张浩说过,他和龚新霞在茶室打麻将赌注不大,十块钱一炮的血战,每天打下午场,输赢也就是几百块的事情。龚新霞在银行里存着好几十万,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虎平涛赞同邢乐的观点:“龚新霞对张浩的态度转换,其实就是从打麻将开始的。其实她心里还是挺自卑的,所以结婚以后对廖存学态度很不错,否则也不会怀孕。” 说到这里,虎平涛抬起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邢乐,笑道:“我提个问题,你必须说实话啊!” 邢乐不解地皱起眉头:“什么问题?” 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你怀孕了,会把孩子打掉吗?” 这问题出乎邢乐意料之外,她猝不及防,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干嘛问这个?” 虎平涛对案情做着梳理:“龚新霞与廖存学是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他们处的时间不长,见面没多久就去民政那边领了结婚证……这说明什么?” 谭涛反应很快:“说明龚新霞喜欢廖存学。” 虎平涛用力捏了个响指,补充道:“如果没有很好地第一印象,就谈不上喜欢,更不可能结婚。你们都见过廖存学,这人其实长得很一般,不算特别差,也不是特别好。总之就是还过得去。当然,以龚新霞的条件,抛开钱财方面不谈,她与廖存学大还是挺合适的。” “龚新霞年龄大了。一个老姑娘,突然之间有了丈夫,无论家庭生活还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新鲜感。所以在二人世界……直接点就是夫妻生活方面,龚新霞愿意配合廖存学,她的确是想要好好过日子。” “但是!”虎平涛曲起指关节,在办公桌上重重敲了两下:“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龚新霞怀孕了,她非但没有把孩子生下来,还瞒着廖存学偷偷去做了人1流。” 说着,虎平涛抬起头,将目光投注到邢乐身上:“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站在龚新霞的位置,换了是你,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把孩子打掉?” 邢乐凝神思考片刻,缓缓张开嘴唇:“怀孕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很重要。主动做流产……归根结底,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与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不愿意他在自己体内留下痕迹。” 她疑惑地问:“强健(奸)是最常见的情况。现在说到龚新霞……她应该是结婚以后心态发生了变化,不再喜欢廖存学?” 虎平涛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怀孕是需要时间的,不可能过完夫妻生活就立刻发现。” 丁一恍然大悟:“所以龚新霞后来选择与张浩在一起?” 虎平涛环视众人,他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张浩说,龚新霞是意外落水致死,他因为害怕,再加上手机进入没法用,所以无法打电话报警。呵呵……你们相信张浩说的这些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起了头。 虎平涛继续道:“是啊!这些话表面上听起来符合逻辑,可仔细想想却狗屁不通。人命关天啊!何况张浩与龚新霞之间还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听到这里,丁一感觉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他连忙问:“虎所长,听您的意思,好像已经知道凶手是谁?” 虎平涛笑了一下,坦言:“我只是对案情经过有个大体上清晰的脉络认识。目前也掌握了一些方向性的东西。综合刚才我们讨论的内容,我可以归纳一下关键的部分。” “其实这案子目前最大的线索来源于监控。如果没有监控录像,我们就找不到案发当晚的出租车司机。他已经为我们提供了足够的线索,接下来就是按图索骥,抓住了张浩。” 第四百四三节 似乎是真相 “接下来是重点。”虎平涛认真地说:“婚内出轨这种事情很常见,发生在龚新霞身上也不算搞特殊。问题是……她与廖存学结婚时间不长,然后夫妻闹矛盾,她打掉了已经怀上的孩子,紧接着就在打麻将的过程中认识了张浩。” 邢乐听得满头雾水:“这很正常啊!”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给你个提示:张浩与廖存学早就认识。” 邢乐还是满脸懵懂:“这也没什么啊!他俩以前在广告公司是同事,后来就没了来往。彼此都在一座城市生活,张浩不知道廖存学已经结婚,不知道龚新霞是他的妻子。”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好吧!我换个问题:邢乐,假如你有男朋友,彼此见过父母,也定好了日子结婚。那么围绕着这场婚礼,你现在要做什么?” 邢乐凝神思考,回答:“装修新房、拍结婚照、订酒席、发请帖……” 虎平涛打断了她的话:“没错,发请帖。第二个问题:你会通知哪些人来参加婚礼?” 邢乐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亲戚朋友。” 虎平涛继续问:“我们不谈亲戚,只说朋友。你只邀请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还是普通朋友也会一起叫上?”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邢乐神情开始变得扭捏:“……当然是认识的人都得发请帖。那个……先声明啊!我可不是贪图人家送的红包,主要是结婚这种事儿必须昭告天下。否则以后见了面都不好说,没被邀请到的还以为我是故意疏远他们……等等,这个……这好像……” 邢乐神情骤变,随即“嘶”地一声倒吸着冷气。 同时,谭涛和丁一也反应过来。 丁一无比激动地张口叫道:“张浩以前是廖存学的同事。” 谭涛的声音更大:“廖存学结婚的时候没给张浩发请帖!” 邢乐用力跺着脚,双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连声叫嚷:“你们俩别乱!明明是我先想到的好不好!” 几个人一起发生,闹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搞得跟吵架似的,隔壁办公室的人都纷纷跑到门口,看看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虎平涛连忙抬起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安抚动作:“都小点儿声。认识的知道我们正在讨论案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正商量着搞事儿呢!” 被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动静最大的邢乐也讪讪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满面红晕。 虎平涛放缓语速,认真地说:“廖存学同样很看重钱。我怀疑他之所以选择龚新霞结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龚新霞银行里的那些存款。这个暂且不论,单就结婚这件事来说,廖存学肯定会邀请所有认识的人参加婚礼。” “为什么?” 虎平涛自问自答:“因为能收份子钱啊!” “在分局的时候,我问过龚新霞的父母:当初她结婚的时候,酒席是廖存学定的。在万和酒店,每桌四百五十块的标准。这种规格的酒席勉强算是中档偏低,鸡鸭鱼肉都有,海鲜之类的高档菜就别想了。邀请参加婚礼的大多是村里人,还有一些远房亲戚。份子钱有人给的多,有人给的少,还有单给一百块却来了一大家子的那种……不过后来结算,收到的份子钱还是挺多的。除了婚宴开支,还剩下一万多。” 谭涛听得连连点头:“其实结婚请吃这块儿大多是能赚钱的。我有几个朋友结婚以后离异,后来找到合适的又结婚,都是大办宴席,就是为了收份子钱。” 丁一在旁边幽幽地冒出一句:“二婚还搞这种名堂……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邢乐听得捂着嘴直笑:“没看出来啊!小丁你还挺有正义感的。这样,咱们说好了啊!以后你结婚我就不送红包了,婚宴我肯定到场,白吃白喝。” 丁一顿时急了:“喂,我就随口一说,你至于吗?” 虎平涛抬手止住他们,正色道:“廖存学是个爱财的家伙,不客气地说,就是一个守财奴。他巴心巴肝的算计着龚新霞的存款,想要买村里的房子搞转租,被拒绝以后夫妻关系急转直下……像他这样的,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结婚敛财的机会。别说是亲戚朋友,我估计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廖存学也会厚着脸皮给人家送请帖。” “可他偏偏没有通知张浩!” “廖存学自己说了,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他和张浩关系很不错,俩人没事的时候经常聚在一起喝酒。” 说到这里,虎平涛提高了音量:“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廖存学一直保留着张浩的电话号码。后来张浩与龚新霞偷偷摸摸发展成情人关系,廖存学什么都不知道,他主动打电话约张浩来家里吃饭。直到那个时候,张浩才知道龚新霞是廖存学的老婆。” 舒了口气,虎平涛环视四周,用低沉语音缓缓地问:“这种话,你们相信吗?” 谭涛皱眉摇着头:“头儿,原先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其中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丁一对此感同身受:“是啊!无论是廖存学给龚新霞买电动车,还是龚新霞约张浩在湿地公园见面,这一切都说不通。” 邢乐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想到一种非常恐怖的可能:“……张浩与龚新霞是在打麻将过程中认识的。会不会……他之前就跟廖存学商量好了要这样做?” 虎平涛没没有直接回答:“张浩说过,在廖存学家里吃饭那天晚上,廖新霞就两个人的未来关系商量过。平心而论,龚新霞的确喜欢张浩,却还每到深爱不舍的程度。否则也就不会说出“长做夫妻还是短做夫妻”这种话。” 邢乐很聪明,一点就透,她连忙问:“你的意思是,龚新霞的死,说到底还是跟钱有关系?” 虎平涛笑道:“我们办案,首先要找杀人动机。你想想,现在龚新霞死了,对谁最有利?” 谭涛脱口而出:“她的父母,还有家人。” 虎平涛转过身,问:“为什么?” 谭涛回答:“因为龚新霞名下所有财产都归直系亲属。” 邢乐皱起眉头问:“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廖存学吗?” 谭涛提醒:“龚新霞和廖存学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她死了以后,廖存学一分钱都拿不到。” 邢乐瞪大双眼,转身看着虎平涛,难以置信地问:“难道凶手是龚新霞的家人?哦,不,我的意思是,除了张浩和廖存学,就连她的家人也有参与?” 虎平涛摇头解释:“我们查过,龚新霞的家里人没有作案时间。事实上,在局里认尸的时候,从龚新霞父母的情绪表现上,我就打消了这方面的念头————他们的确有作案动机,但老两口大概率不会是凶手。” 丁一疑惑地问:“虎所长,你的意思……凶手是张浩?” 虎平涛回答:“张浩的嫌疑远远超过龚新霞的家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丈夫廖存学,在这个案子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每天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有没有出轨,丈夫多多少少应该有感觉。” “另外,张浩说起那天晚上他在廖存学家里吃饭的事儿,我觉得其中有问题。你们试想一下————男主人喝醉了,躺在卧室床上睡觉,留下女主人跟朋友在客厅里继续吃饭喝酒……呵呵,要是换了你们,会这样吗?” 谭涛坦言:“如果是关系很亲密,知根知底的朋友,我觉得还是可能的。” 虎平涛补充道:“问题是廖存学与张浩之间长达好几年没见面,他为什么心血来潮突然打电话约饭?还是在自己家里?” 邢乐目光闪烁,试探着问:“你是说……廖存学有问题?” 虎平涛侧身看了她一眼:“这些话是从张浩嘴里说出来的。” 邢乐终于明白了虎平涛的暗示,她心中一阵发寒,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连声调都变了:“你是说……张浩与廖存学合谋?” 虎平涛点点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案子蹊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合谋,两个人都是凶手,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谭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说:“那还等什么?马上把廖存学抓起来,审过以后就什么都清楚了。” 虎平涛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廖存学为什么要杀龚新霞?” 邢乐不解地问:“你刚才不是说了嘛,为了钱。” 虎平涛反问:“但你们也说了,龚新霞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就算她死了,廖存学还是拿不到她在银行的存款。那些钱的归属是龚新霞的父母,与廖存学之间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丁一问:“龚新霞会不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它财产?” 虎平涛摇头:“可能性不大。一个人能赚的钱是有限的。龚新霞的学历和能力摆在那里,参照她的年龄,可以计算出她工作以后的总体收入数字。对比她的银行存款,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出入。” 邢乐想到另一种可能:“龚新霞会不会买过福利彩票,中了大奖?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如果龚新霞因为某种意外得到一大笔钱,她肯定不会告诉她家里,更不会让廖存学知道。” 虎平涛道:“有这种可能,但几率非常小。其实这种事只要查下她的银行账户就很清楚。龚新霞身边不会带太多现金,超过一定数额的钱都会选择存银行。” 谭涛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廖存学之所以与张浩合谋杀死龚新霞,动机肯定是为了钱。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看中并认为绝对可以到手的这笔钱究竟在哪儿?” 丁一也点头附和:“是啊!他们杀人以后的收益从何而来?” 虎平涛思考问题的时候烟瘾很大。他又点起一支香烟,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地说:“上次在廖存学家里了解情况的时候,他提到一件事。” 邢乐皱起眉头问:“哪件事?” 虎平涛将目光转移到邢乐身上:“他说……让所里给他开一张龚新霞的死亡证明书。” 邢乐点点头:“我记得,他是这么说过。” 虎平涛目光闪烁:“他为什么急着要这种东西?” “让我想想,死亡证明书在什么情况下能发挥作用?” “……保险……人寿保险!” 虎平涛扔掉手里刚抽了一半的烟,从椅子上“嗖”地一下猛然站起。 他以极快的速度发布命令。 “咱们分头行动:谭涛,你现在就跟我去沿河新村,对廖存学实施抓捕。” “邢乐,你和小丁给各大保险公司打电话,查询龚新霞的身份证号码,看看她生前都买过什么样的保险。” …… 抓捕廖存学的过程很顺利,只是他从双手被铐住的时候就一直在申辩自己无罪。 “你们为什么抓我?” “我是好人啊!” “警官,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你们之前刚来过我家,我没干犯法的事儿啊!”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赶紧把我放了。” 叫嚷和哀求一直持续到他被带进派出所,送进审讯室。 认定了方向,邢乐和丁一那边的进展也很顺利。 仍然是虎平涛主审。 他盯着被固定在对面审讯椅上的廖存学,淡淡地说:“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吧!” 廖存学满脸急色:“警官,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干,你让我交待什么啊?” 类似的情况虎平涛见多了,他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提醒你,如果你主动交代问题,我们可以算你有自首情节。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廖存学依然眉头紧皱,使劲儿叫冤:“我没犯法啊!你到底让我说什么啊?” 虎平涛决定不再跟他纠缠,直截了当地问:“你妻子龚新霞到底是怎么死的?” 廖存学晃动了一下被铐住的双手,眼里全是愕然:“淹死的啊!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干嘛还问呢?” 第四百四四节 廖存学 虎平涛凝视着他:“看来你是铁了心的想要顽抗到底?” 廖存学神情茫然,甚至有些惶恐:“你究竟要我说什么啊?新霞的死跟我没关系,她不会骑电动车,自己冲进湖里淹死的啊!” 虎平涛伸手从邢乐那边拿起一份文件,在廖存学眼前晃了一下:“看清楚,这是康跃保险公司的人寿保险单。被保人是龚新霞,险种是意外亡故,承保时间是一年。” “简单来说,如果龚新霞在承保时间内意外死亡,保险公司就必须按照这份单子,赔付六百五十万的保险金。” 虎平涛轻轻地冷笑了一下:“这份保单是你买的。上面还有你的亲笔签字。” 廖存学眨了眨眼睛,看着保单页面最下角的签名,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点点头:“没错,这单子是我买的。” 虎平涛用稳定的语速阐述事实:“这上面规定了受益人是你。廖存学,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啊!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你就占了两样。而且“发财”的前提是你老婆掉进湖里淹死了。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你安排的计划还挺周密。” “你只给龚新霞买了一年的保险。”虎平涛加重语气:“这种保险是很贵的,一年的保费不是个小数字。你从去年十二月份买起,今天年底到期。呵呵,真是很巧啊!龚新霞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临近保单规定的最后期限溺亡。” 廖存学沉下面孔,很不高兴地嚷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没错,我承认的确是我给新霞买了这份保险,可我是出于关心才这样做。” 虎平涛冷笑道:“关心?你给你老婆买高额意外险,她死了你可以得到六百多万,你这是哪门子的关心?” 廖存学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新霞身体不好,我担心她出事儿。” 虎平涛眯起眼睛盯着他,问:“你老婆身体哪儿出了问题?” “她太胖了,脂肪多,心脏有问题。”廖存学不慌不忙地回答:“年初的时候她去医院做体检,医生说她有脂肪肝,血糖高,让她平时注意饮食,多吃素少吃肉。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回到家里还是我行我素。平时她喜欢吃炸鸡薯条,在茶室打麻将的时候还经常点外卖,米线面条还得配上烤肉串。” “我说过她好几次,她理都不理,还张口骂我,让我少管。你说她都胖得跟猪一样的,还不注重减肥……就她那身材,除了我,根本没男人要她。如果不是看在夫妻份上,我才懒得管。” “那猪是怎么死的?都是胖死的!” 虎平涛觉得很意外,没想到廖存学会把话题引向这方面。他疑惑地问:“照你这么说,你知道龚新霞的身体会出状况?” 廖存学点了下头:“她喜欢吃甜食,经常去超市买炼乳,一买就是好几罐,用馒头和油条蘸着吃。反正我劝了她也不听,为了这事儿我们经常吵架。我是个男人啊!我也要脸的好不好!你说娶个老婆胖点儿也就罢了,可总不能一直这样胖下去。回头我给你们看看结婚照,前后就一年多的时间,她胖了将近二十斤。老话说得好,好女不过百。就她那样,别说是过百,一下子翻了好几倍。” “就因为她,村里人都把我当做笑话。以前认识的朋友都说我没眼光,还问我是不是娶了头母猪回来等过年杀了吃……我真是后悔啊!要不是当初图她手里的那点儿钱,事情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再就是她上次瞒着我把孩子打掉了,我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意思,她早晚都得跟我离。我总得找点儿好处啊!反正我不会动她,就给她买份保险。她死了我就是受益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邢乐实在听下去了,张口怒道:“她是你老婆啊!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廖存学性子油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当然是男人,可我不能当冤大头啊!她把我孩子给整没了,她得赔我。” 虎平涛有些诧异,却没在脸上显露出来。他以平静的语调发问:“上次在你家里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这些事?” 廖存学坦言:“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承认我的确是心里有算计,我也没想过要跟新霞做长久夫妻。其实我跟她结婚是图她的钱……唉,说实话,当初我压根儿就没看上她!龚新霞人长得丑,那身材胖得简直没法说。啧啧啧啧……一个女人,从不穿裙子,夏天穿着大裤衩,走起路来摇头晃脑,如果不是知道她有做点心的手艺,结婚以后能赚钱,还有就是她自己也有一笔存款,鬼才愿意要她。” 虎平涛缓缓地问:“这是你的心里话?” 廖存学叹了口气:“我是真不喜欢她!起初是媒人上门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没说她到底有多胖,只说她长得“珠圆玉润”。后来见面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找个借口转身就走,可仔细想想,与其找个漂亮的穷光蛋,不如找个富婆。只要有钱,丑点儿胖点儿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灯一关,两眼一抹黑,只要完成任务就行。” “龚新霞把钱看得很死,尼玛的真正是铁公鸡瓷仙鹤一毛不拔。老子在她身上一分钱的便宜也占不到,还得反过来拿钱供她花销。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要说我没盼着她早死那是假的。我之所以背着她买了这份人寿保险,就是想着万一有那么一天,她死了还能给我带来点儿好处。” 虎平涛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展露。他再次扬起那份保单,认真地说:“我提醒你,这里是派出所,你别跟我编故事。老老实实交代问题才能得到宽大处理。” “太过于肥胖的确会导致死亡,但这种事情的发作几率很低。” “这份保单可不便宜。六百五十万的赔偿金额,一年买下来就是一大笔钱。你平时抠抠搜搜的,还绞尽脑汁从龚新霞手里要钱,她不给你就跟她翻脸……廖存学,你这种搞法根本说不过去啊!要不你给我解释一下?” 廖存学抬头看着坐在正对面的虎平涛,不慌不忙地回答:“其实吧……这事儿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穿了,我就是在赌。” 话一出口,审讯席上的四个人都愣住了。 “赌?”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赌什么?” 廖存学沉默片刻,发出低沉的声音:“我在赌,龚新霞什么时候死。” “我和她刚认识的时候就去医院做了检查。那是街道办事处和社区上安排的婚检,必须做,否则社区上就不盖章,去民政局那边也领不到结婚证。婚检的时候医生就说她龚新霞太胖了,如果不注重减肥运动,会导致各种危险。” “这些话龚新霞压根儿没听进去。我当时对她还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太胖了以后生孩子困难,所以劝她听医生的,多运动。” “她那人是属驴的,很犟。后来我只能听之任之,反正钱在她口袋里,想怎么花是她的事儿,我也管不着。” “她瞒着我做了人流,还要我陪着去医院打针。我那时候被气得真想狠狠揍她一顿,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事儿说出去,丢的还是我的脸。沿河新村这儿是整村的搬迁,按照村里的习惯,是个男人就得有后。无论男女,必须得有孩子。被龚新霞这么一搞,我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所以我……我……我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我什么都不敢提,对外面只能说是自己老婆病了,陪着她去医院。” “我就是那时候想到要她死!但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过要杀人。我也没那个胆子。你说我好好的一人,不招谁惹谁,偏偏娶个老婆回来搞得我心力交瘁,我心里这股火肯定下不去啊!” “龚新霞在医院输液,打抗生素。我在病房外面椅子上等着,想想结婚以后发生的这些事,忽然想到做婚检那时候医生说的那些话,我心里一下子就活泛了。” “那天她打完针,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说是既然都到医院了,那就顺便做个体检。毕竟做人流是大事儿,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是一辈子的毛病。你别看龚新霞平时挺横的,可她怕死又怕疼,听着我说的有道理,就另外挂号做了体检。” “过了几天,我去医院拿体检报告,顺便找到医生仔细询问了一下。医生说龚新霞的体脂程度实在太高了,中风的几率很大,还有就是心血管方面的状况很糟糕。我把这话听在心里,回到家就装作不知道,按照体检报告上写的,装模作样给龚新霞念了。不外乎就是脂肪肝、高血压、糖尿病什么的……” “龚新霞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些身体上的问题她比谁都清楚,可她就是不愿意改。她好吃懒做已经习惯了,这次又拿做了人流当借口,买了一大堆甜食和补品,还从菜市场买了她最喜欢的猪蹄,在家里卤了一大锅……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六公斤多的卤猪蹄啊!不到两天时间,被她一个人全啃光了。” “我对她是早就死心了。既然要吃,那就放开了让她吃。我后来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块五花肉,切块红烧。我又去超市买了炼乳、薯片、火腿肠、罐头……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两千多,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零食,高油高脂。” “我就盼着她死。早点儿死,越早越好。”说到这里,廖存学眼眶里微微渗出鲜红的血丝,表情也变得狰狞:“我知道杀人要坐牢,我也没想过要给她吃毒药,或者一刀捅了她。只要她越来越胖就行。等到她身上肥肉多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哪天晚上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虎平涛注视着他脸上的变化:“所以你给你老婆买了这份高额保单?” 廖存学阴沉地地点了点头:“我在网络上查过,像龚新霞这种情况,她撑不了太久。于是我决定赌一把,就赌她什么时候死!” 邢乐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你就那么确定龚新霞在一年内身体肯定会出状况?” 廖存学直言不讳:“我都说了是赌,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事儿。反正她做完人流,我态度也变了,没跟她吵架,经常买东西给她吃。平时买菜什么的我都很主动,还让她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就去茶室打麻将。” “龚新霞早点喜欢吃街口那家卖的猪脚面,我大清早就起床给她买了端回来。呵呵……那段时间她挺感动的,说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现我对她的好。我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就想着让她能不动就不动。早上愿意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哪怕中午也行。下午她去茶室打麻将也是坐着,而且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 “嘿嘿嘿嘿……那猪是怎么喂肥的?多吃少动啊!你想想,就猪圈里那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别说是跑了,就连转个身都困难。以前村里没拆迁的时候,很多人都养过猪。干嘛非得把猪圈修的那么小?不是说没有地皮,而是必须限制猪的活动。要是一天天的吃饱喝足蹦蹦跳跳,到了年底猪长不肥,收购站不要,私底下宰了卖钱也亏,划不来啊!” “其实龚新霞的身体行不行的,我心里最清楚。她视力比以前下降了很多,必须戴着眼镜才能看清楚东西。嫁过来以后,半数左右的衣服都没法穿,鞋子了换了好几双。” “我得说明一下,前前后后我就没给她吃过药。我没犯罪,我顶多就是给自己老婆多吃了点儿东西。可这也不能怨我。我买高脂肪的零食回家是我的自由,东西摆在桌上是她自己拿了吃。我承认我买了保险,我承认我没安好心,可我真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第四百四五节 面对面 “所以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行。看不起我,认为我这人卑鄙无耻,或者更难听的话我也觉得没什么……但你们不能定我一个“故意杀人”的罪名。” “给龚新霞的那份保险,我是一年一年的买。之所以按照年份为单位,一方面是我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出事儿,另一方面是保险公司那边有政策,对老客户有优惠。就跟车险一样, 比方说第一年买了三千块的车险,当年你驾车安全没出意外,也没有擦碰刮痕什么的,第二年的车险就能降个几百块钱,第三年如此类推……总之保险公司的条条框框白纸黑字都写在纸上,我这么做也很正常。” 虎平涛没有继续提问。 他把玩着摆在桌上的烟盒,陷入思考。 邢乐张嘴正准备说话, 却被他抬手挡了一下, 已到嘴边的话被迫缩了回去。 片刻,虎平涛看了一眼廖存学,淡淡地说:“暂时就这样吧!” 廖存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试探着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虎平涛没有更多的解释:“事情还没搞清楚,别急着走。” 廖存学语气软化了一些:“那个……主要是我家里还有事儿。您看这关于我老婆的事情,只要是你们想知道的,我全都说了,继续留在派出所也没意思啊!” 虎平涛抬起手,冲着他轻轻点了一下:“人命关天,很多事情可不是你嘴上说说就能滑过去的。” 廖存学面色一紧,随即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龚新霞的死跟我没关系。是她自己骑电动车不小心掉进湖里,怨不得别人。”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吩咐坐在侧面的谭涛:“先把他收押,有什么问题晚些时候再说。” 他随即转向面对着廖存学,似笑非笑地说:“这个案子的嫌疑人还有一个张浩。他是你朋友。等我们找到他,到时候再和你面对面的谈。” …… 趁着两名警员掏钥匙开锁把廖存学从椅子上解开的时候,虎平涛伸手从桌子下面拽了一下邢乐的衣服, 后者会意地紧跟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走出审讯室。 站在外面的走廊上, 虎平涛侧身看着房门虚掩的审讯室, 凑近邢乐耳边,压低声音说:“等会儿我给谭涛交待一下,让他把廖存学交给你,押着往三号禁闭室那边走。” 邢乐不解其意地问:“为什么?” 虎平涛指着派出所内部的院子解释:“禁闭室在北边,必须绕过院子才能进去。廖存学这家伙很难对付,满口假牙,偏偏他说的那些事情都还有理有据,咱们一时半活儿拿他没办法。思来想去,我觉得恐怕只能从张浩身上下手。” “张浩已经送看守所了。等会儿我开张单子,让谭涛和小丁跑一趟,把人弄回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押着廖存学去三号禁闭室的路上尽可能慢一些。最好跟他谈谈心。” 邢乐没明白虎平涛话里的意思,很不高兴地嘟囔:“我又不是心理医生,再说我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随便谈什么都行。”虎平涛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低声解释:“我发现审讯的时候,廖存学一直盯着你看,我估计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邢乐颇为恼火:“喂,你这就过了啊!这算什么?美人计?” 虎平涛笑着说:“这正常的谈话都让你给当做美人计来使, 真正是太掉价了。放心吧!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刚才审讯结束的时候,我故意提到张浩, 就是为了诈一下廖存学。你现在押着他过去,主要谈龚新霞,就从女人方面谈,身材长相化妆品什么的任何话题都可以。” 邢乐有些明白了,她微微点头,迟疑道:“那……谈多长时间?” “你看着办吧!”虎平涛笑道:“反正从看守所那边提人要的时间长,一来一去得好几个钟头。你谈完以后就来我办公室,咱们再好好讨论一下案情。” …… 想法是好的,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接二连三打过来,所有警情必须第一时间处理,虎平涛只能把手上的案子暂时搁置,带着人外出处理民事纠纷。 好不容易处理好一切,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谭涛和丁一带着张浩从看守所回来。 按照虎平涛的意思,张浩被关押在一号审讯室。 禁闭室有三间,设在耳原路派出所院子后面,有通道与前院的审讯室连在一起。整体来说,就是一个“l”形的走廊,中间以楼梯为界,后院从北到南分别是一、二、三号禁闭室,前院也是同样的方位和排序。 其实这就是一个改良版的牢房。严格来说,除了没有武装守卫,与真正意义上的监狱没什么区别。 周昌浩给关在禁闭室里的廖存学送了一份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 正常情况下,派出所是不管饭的。 把装有饭菜的一次性饭盒递进去,看着廖存学伸手接住,周昌浩淡淡地说:“吃完饭盒别乱扔,跟筷子一起收好了放地上就行。别给我搞脏搞乱了,小心回头我罚你扫厕所。” 廖存学嘴里答应着,忙不迭盖子,大口往嘴里扒着米饭。一天了,除了早上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他早就饿坏了。 看着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廖存学,周昌浩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转身走出禁闭室。 他没有关门,故意把门拉上一半,留下半米左右的空间,然后侧身冲着关在牢房里的廖存学喊了一句:“你赶紧吃,等会儿我来收饭盒。” 廖存学忙着吃,连话都忙不上回答,只能含含糊糊“嗯嗯”两声,用力点头。 过了两分钟,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廖存学以为是周昌浩回来了,连忙把剩下的饭菜三口两口扒进嘴里,顾不上咀嚼,大口囫囵着吞下。其实之前大半盒饭菜下肚,饥饿感已经不是很强烈。可廖存学听说被抓进“号子”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吃不饱。主要饭菜质量差,而且数量少。就跟迟志强当年《囚歌》里唱的一样:手里捧着窝窝头,碗里没有一滴油。 他被吓坏了,想着趁现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尽可能的多吃一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三号禁闭室门口。 透过半敞的房门,廖存学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顿时瞪大双眼,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侧影————张浩。 丁一押着张浩,一直在骂骂咧咧。 “走快点儿,别磨蹭。” “你没吃饭啊!手软脚软的像什么样子?” “信不信老子用鞭子抽你?” 边走边骂,到了三号禁闭室门口的时候,丁一从后面抓住张浩的肩膀,强迫着他转身,正准备将其推进房间,这时候准备已久的周昌浩忽然从对面走廊的拐角出现,急急忙忙冲着丁一抬手指了一下:“小丁,你干嘛呢?” 丁一佯装不解:“所长让我把这个犯人从看守所带过来。三号禁闭室不是空着嘛,暂时先关进去。” 周昌浩加快脚步往这边走来,边走边嚷嚷:“那里面关着人呢,你带他去前院看看,那边还有空房。” 丁一“哦”了一声,抓住张浩的胳膊,用力将他从门框里拽出来,然后从后面狠推了一把,迫使他向前走去。 一切都很正常,符合走错路,同时也不知道三号禁闭室情况的正常反应。虽然前后时间还不到半分钟,却足以让站在外面的张浩看见关在牢笼内的廖存学,也能让廖存学清清楚楚看到张浩。 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两个人都怔住了。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震惊与愕然。短暂的思维空白期过后,各种纷乱思绪瞬间转换成无法言语的恐惧。 “走啊!发生楞呢?信不信老子一脚把你踹死?” 丁一虽然是个男的,性子却偏于安静。如果不是虎平涛再三强调必须“尽可能表现出粗暴的态度”,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些话,更不会对张浩轮拳头。 周昌浩进来收饭盒。 丁一押着张浩往前院方向走去。 天黑了。 廖存学呆呆地坐在那里,透过冰冷的牢笼,张着嘴,感觉思维彻底凝固。恐惧在他脸上仿佛烙印,成为无法改变的固定痕迹。 …… 丁一把张浩关进位于前院的审讯室,锁上门,转身进了二楼的所长办公室。 所有人都在,邢乐从壶里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给他。 虎平涛问:“都弄好了?” 丁一渴了,仰脖将茶水一饮而尽,把空杯子递给邢乐:“再来一杯。”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兴奋地说:“虎所长,真被你给料中了。我押着张浩往禁闭室门口过,周哥配合我演了这场戏。哈哈哈哈,您是没看见廖存学当时的那种眼神,看见张浩就跟看见鬼似的。” 虎平涛舒展眉头笑了:“这印证了我的判断:廖存学与张浩合谋杀死龚新霞,目的就是为了骗取高额保险金。” 邢乐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丁一,她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颇有些期待地问:“廖存学这下应该没话说了吧?他就是个死硬分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种。他以为拒不交代问题我们就拿他没办法,这下好了,只要张浩开口也一样,他跑不了。” 谭涛兴奋地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头儿,先审谁?” 虎平涛思索片刻,一锤定音:“先审张浩。只要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廖存学就只能老老实实交代问题。” …… 坐在审讯室的封闭式椅子上,张浩整个人彻底崩溃了。 “这一切都是廖存学让我干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 看着急欲撇清责任的张浩,虎平涛发出讥讽的冷笑:“怎么,现在改口了?不再说你和龚新霞是情人关系了?” 张浩急得满头大汗,声嘶力竭地申辩:“我发誓,真是廖存学让我做的。我要是撒谎骗你,天打五雷轰,下辈子做猪做狗做鸡,就是不做人!” 邢乐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厌恶地说:“行了行了,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问题,把事情来龙去脉好好说一遍。” “好的,好的。”张浩拼命点头如捣蒜:“我说。” “我跟廖存学很早就认识,那时候我们在广告公司一起上班,跑业务。那时候如果跑成一单广告就有提成。廖存学不但嘴皮子利索,脑瓜子也很好用。他每个月工资都比我高,就是从分成上这块提出来的。包括我在内,公司里很多人都很佩服他。” “后来我没在广告公司干了,在外面晃荡了几年……那个,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话,没骗你们。我真的是在街道办事处上过职业培训班,学了烹饪,后来才干了厨师这行。” “我和廖存学一直有联系,我知道他家的老房子拆了,在沿河新村这边弄了一套新的回迁房。我之所以选择这边的餐馆打工,也是廖存学的主意。他说这边才开发不久,搬过来人越来越多,饭馆什么的却很少。如果我手上有钱,在附近开个馆子生意肯定不错。如果没办法自己开店,就到这边找个餐厅做厨师,同样也能挣钱。” “他的眼光一向很准。我来到这边应聘厨师,老板开给我的工资比其它地方足足多了好几百。再加上平时生意好,晚上加班,一个月下来多则上千,少的时候也有七、八百。” “为了感谢他给我指了明路,有次休息的时候我请他吃饭。地方是廖存学选的,一个位置很偏僻的小店,而且还是晚上七点以后。那时候正常饭点儿已经过了,店里除了我们俩,没别的客人。” “廖存学要了两瓶啤酒,我说啤酒不得行,要不喝白的吧?他说白酒上头,两杯下去脑子就变得不清醒。他今天之所以愿意出来跟我一块儿吃饭,是有事情找我商量。” 第四百四六节 求放过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认真,我听了很好奇,就问他到底怎么了?” “廖存学没直接言语,他神神秘秘地问我:想不想赚钱?想不想发财?” “我说当然想啊!只要不是傻瓜,谁都想一夜暴富……其实我那时候没把他的话当真,毕竟这种事情说起来好听,实际做起来绝对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人人都想发财,但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就说买彩票吧!每天呆在彩票站里的那么多人,我就没见过有谁……我指的是真正认识的人,有谁能中大奖的。” “电视里,还有新闻上那么多中大奖的,反正我一个也不认识,名字也从未听说过。都说是必须跟领导有关系的才能中奖。这话我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我不相信那些。” “所以廖存学当时说的那些话,我只当是个玩笑。” “可是……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他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有件事要我帮忙。如果弄成了,就给我两百万。” “他很认真,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就好奇地问他,要我帮他做什么?” “廖存学说,他结婚了,娶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做老婆。如果我愿意,就替他杀了这个女人。事成之后,他给我这笔钱当做好处费。” 说到这里,张浩极力辩解:“我当时真没往坏处想啊!我一直以为廖存学在开玩笑。你想啊!那是他老婆啊!哪儿有丈夫雇人杀老婆的?还能给一百万那么大的一笔好处费?所以我就是当个笑话来听,没想到他后来说着说着还变成真的了!” “他给我看了他老婆的照片,我觉着挺意外,因为廖存学虽然个子有点儿矮,可就照片上那女的外表根本配不上他……太胖了,那脸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过以后肿起来,嘴唇特别厚,眼睛鼻子肥肉挤得都有点儿变形。” “我仔细问廖存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说他压根儿不喜欢这女人,如果不是家里老人逼着他结婚,廖存学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本想着人胖点儿就胖点儿吧,只要性子好,大家以后搭伙过日子。可没曾想这女的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廖存学,怀孕以后瞒着他把孩子打了……那天老廖坐在饭桌上就哭起来,说他没后了,他要把这女的千刀万剐。” “我被吓住了,赶紧劝他千万不要走极端。可廖存学抹掉眼泪就问我:两百万摆在眼前,你到底要不要?” “我一听就没了主意。” “我是个穷人。我爹娘一辈子在地里种庄稼,直到现在也没挣出个名堂。不吃饭就得饿死,这道理大家都懂。粮食虽然养人,可粮食不值钱啊!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一年,地里的收成顶多卖个几千块。物价每年都在涨,刨除必不可少的开支,一年到头落不下几个钱。” “两百万……我爹娘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 “我动心了,可心里也有顾虑。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人命关天,杀人偿命。类似的事情就算没见过,却也听过不少。” “我觉得廖存学跟以前不一样了,至少我看不透他。我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可又实在眼馋他说的那两百万。所以我就试着问问,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廖存学那时候都已经计划好了。他告诉我,他老婆……就是龚新霞,每天中午吃完饭以后都会去附近的一个茶室打麻将。只要我去那儿玩,固定的找她做麻将搭子,一来二去很快就能认识,然后再让我主动追求龚新霞,勾搭成健(奸)。” “我听了实在是有点儿哭笑不得。你说这当丈夫的,把别人勾引老婆说的这么正常,脸不红心不跳,这在我看来实在是有点儿难以接受。可我是真的很佩服廖存学。你说他那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真正是聪明绝顶啊!” “那天他直接拿出两万块钱拍在桌子上,说是先给我这些当做事成之后报酬的一部分。真金白银摆在面前,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下来。” “按照老廖的计划,我成功搭上了龚新霞。那女的……唉,说起来也是我自作自受,跟她在一起,真不是什么好事情。龚新霞那方面的要求很强烈,我每次都得吃药,还得双倍剂量才能勉强满足她。药很贵,一盒就得好几百。而且龚新霞那人做得很,性子暴躁,一言不合就张口骂人。我好几次在公开场合被她搞得下不了台,还得反过来低眉顺眼哄着她……尼玛的有时候我真想一拍两散,可想想老廖答应的两百万,还有就是都与龚新霞处这么长时间了,咬着牙忍忍也就过去了。” 邢乐皱起眉头:“我提醒你,交代案情不要掺杂别的事情。” 张浩辩解;“我没掺杂啊!都到了这个地步,我都承认是我干的,说再多的有意思吗?龚新霞真不是什么好人,我指的是性格与做事方面,再加上她本身就长成那副模样,如果不是老廖接手……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虎平涛抬用胳膊轻轻触碰了一下邢乐:“耐心点儿,这些也是案情的一部分,听他把话说完。” 张浩继续道:“龚新霞是真正喜欢上我了。这一点绝不夸张。我发现她其实没什么朋友,估计是平时在家里骄横跋扈惯了,连她父母都不敢惹,更不敢管她的事。她带我去过她家里几次,告诉她父母,实在是跟廖存学过不下去了,肯定要离婚,以后就跟着我一块儿过。” 邢乐发出讽刺的冷笑:“没看出来啊!龚新霞真这么喜欢你?” 她纯粹是站在女性角度说这种话。 张浩坦言:“不是我自夸,我这外形长得还可以。虽然没什么钱,可喜欢我的女人真不少。有段时间我还想过去夜店里当少爷,可公安机关管得严,经常搞临时检查,风声紧了我就没去。” “至于龚新霞……我每次尽可能的在那种事情方面满足她,平时她说往东我就不敢往西,绝对服从,在她面前老老实实就跟条狗似的,这就给了她极大的心理满足。” “反正是做个局,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都觉得无所谓。正因为如此,龚新霞才以为我对她是真的好,千依百顺,所以她才有了真心跟我过日子的念头。” “到了这一步,我和她的地位就颠倒过来,基本上是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那个,我指的是一般情况,如果我找她要钱,几万,或者十几万,她肯定不会答应。龚新霞把钱看得很重,平时一块儿吃饭,几百块的小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有几次我试探着找她借两万,她想都不想就说不可能。” “其实我也想过与龚新霞搞好关系,从她那里弄上一笔钱,然后直接玩消失。毕竟老廖是让我杀人,想想还是挺顾虑的。如果能从龚新霞手里弄到几十万,我觉得也值了。大不了事成之后一走了之,反正我不会呆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夫妻俩自作自受。” “龚新霞太吝啬了。如果她能答应我的要求,她后来就不会死。” “我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这真不是空口白话。就她那身材和长相,每次我都是捏着鼻子上啊!我知道有很多男的当小狼狗,可人家在付出的同时也有收获,富婆给的钱多啊!一次下来少则几万,多的时候就是一套房子。” “可我呢?我得到什么?” “所以我心里也窝火啊!也想着尽快弄死龚新霞,从老廖手里拿钱。” “老廖让我不要急,他必须让龚新霞产生足够的心理压力。” “那天晚上去他家里吃饭,也是老廖计划的一部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告诉龚新霞,说是约了一个老朋友来家里喝酒。见面以后龚新霞慌了,那模样连傻子都明白我和她之间有问题。老廖表面上看似喝多了酒,其实他提前吃了解酒的药,脑子很清醒。我在外面故意和新霞东拉西扯说话,告诉她,我和餐厅那边的用工合同很快就到期,我想回老家,另外找一份工作。” “新霞急了,让我不要回去,就呆在省城,还说如果实在不行,就让我跟着她一块儿开蛋糕店,她来养我。” “我说行啊!不过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这算是开了个头,我说的话却被龚新霞听在了心里。按照老廖的推算,被我这么一闹,龚新霞肯定想要尽快离婚,然后就是更加频繁的跟我联络,商量相关事宜。” 听到这里,虎平涛暗自叹了口气,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平静地问:“所以你在案发当晚打了个电话,龚新霞接到以后,急急忙忙赶到湿地公园跟你见面?” 张浩点点头,解释:“在此之前,我故意晾了她一个多星期。我算好时间,谎称回老家看我父母,那天约龚新霞出来的时候,刚好她头两天过了生理期,正是欲1望1最强烈的时候。再加上又是大晚上的,我们以前在湿地公园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当时公园里已经没人了,我在大门口等着,她骑电动车速度非常快,在我面前猛然刹住,从车上跳下来就搂住我一顿亲,还往我身上乱摸。” “我让她不要急,路上来来往往还有车,被人看见了不好。于是龚新霞骑着车子带上我进了湿地公园。小石桥那附近我们以前就去过,背风背角,晚上没人。我坐在车子后面,把手从龚新霞胳肢窝底下伸过去,控制车子……龚新霞很喜欢我搞这种亲昵的动作,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我们很快到了湖边,没等上桥,我就把车头一歪,朝着湖里冲了下去。”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你们从一开始就蓄意想要以这种方式杀死龚新霞?” 张浩心虚了点了下头,同时极力辩解:“是廖存学让我这样做的。他说龚新霞不会游泳,湿地公园那地方他也去看过很多次,晚上湖边那一带人少,尤其是到了冬天,天冷更是没人去。” “老廖还私底下还给我做了详细分析:突然落水会让龚新霞惊慌失措,在那种时候,越慌越乱,在水里扑腾几下就不行了。我从小在乡下长大,老家旁边就有条河,游泳方面我还是挺不错的,骑车冲进湖里马上就能漂起来。” “老廖之所以选择冬天下手,还有一个原因————天冷就穿的厚,不方便活动。龚新霞落水以后,她身上的衣服被水浸湿了就变重,到时候会像石头一样坠着她沉下去。” 邢乐听着感觉手脚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虎平涛面无表情,问:“后来呢?” 张浩继续道:“老廖虽然为人精明,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湖水其实比我们想的浅多了。当时我和龚新霞一块儿骑车冲进湖里,她挣扎了几下就站起来。那个位置离岸还是有一段距离,可她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湖水只是比她胸口高一点儿。于是我赶紧游过去,装作抱她上岸,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抓住她的脚脖子往后拉,趁着她向前扑下去的时候,翻身按住她的后脑勺,几口水呛下去,她很快就没了动静。” “我在水里足足按了她十多分钟,确定她死了,我才爬上岸。” “大衣是我从车上提前扔下去的。因为事后肯定身上都湿透了,如果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巡警,或者保安什么的就不好解释。至少外面得穿件干的衣服。” “手机我一直揣在兜里。这也是老廖的主意。他说既然要做,就必须要做让人看起来像是真的意外。如果连手机这种随身物品都落在岸上,事后警察调查肯定会产生怀疑。” “再往后的其它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第四百四七节 前因 “我真没想过要杀她。我……我说的是刚开始的时候。这一切都是老廖的主意,是他指使我干的。” “我真冤啊!除了之前那两万,我没从他手里拿过一分钱。” “我错了!我不该为了钱利欲熏心。我向政府认罪,求求你们放我一马。我……我请求宽大处理。” “我自首,我愿意作证指认廖存学。” 张浩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声哀求。 虎平涛平静地看着他这番表演,淡淡地说:“之前我给过你机会。上次就在这个房间,我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结果你口口声声说龚新霞的死是个意外。呵呵,前后还不到一天时间,你这区别也太大了。” 张浩自知理亏,连声哭诉:“我错了,求求你们给我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吧!” 虎平涛不为所动:“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吗?这次应该用不着我提醒你了吧?” 张浩又说了一些,要么都是旁枝末节,要么就是与案情无关。 眼看着从他身上再也榨不出什么东西, 虎平涛侧身对丁一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站起来,走到张浩面前,让他在笔录上签字。 …… 十多分钟后,提审廖存学。 虎平涛开门见山地说:“张浩已经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我们现在对你进行审讯,只是想要证实案件的细节。希望你配合,不要再执迷不悟。” 廖存学的心理防线自从下午在三号禁闭室门前见过张浩以后,就彻底崩溃了。 人的心态往往就是这么奇妙。虽然两个人面对面一个字都没有说,却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在正常情况下不该有的东西。 不信任的念头,也同时在脑海深处生根、发芽。 廖存学苦笑了一下,抬起头,迎上虎平涛冷峻的目光,问:“我还能得到宽大处理吗?” 他在牢房里想了很久,事已至此,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虎平涛淡淡地说:“这得看你的态度, 还有你交代的情况。如果是与张浩所说的部分重复,那是被视作无效的。另外,还有可能被视作你们两个伙同串供。”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廖存学现在变得很爽快,也是想要摆脱更多的罪责。 “我前些年跟别人合伙儿做生意……具体是做服装批发,因为不懂行,前前后后加起来亏了十几万。那些年,钞票值钱,一百块能买很多东西。不像现在通货膨胀,一张红票子连过去五十块的货都买不到。照这样算下来,我就亏得多了。” “我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哪里摔下去就从哪里爬起来。后来我认识了几个做外贸的朋友,深入了解以后,才明白服装这行的水有多深……简单来说,当年我是被别人骗了,然而时过境迁,已经晚了。” “我不甘心啊!那都是我的血汗钱,早年打工干活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村里人都说我懒,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干活有多么辛苦。我一门心思想要做生意,而且还是大生意。我一直觉得我是要当老板的人,可……唉……” “我想要把本钱弄回来,东山再起。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是真难。以前我在广告公司跑业务,那时候来钱真的是很快。很多商家都愿意在电视和报纸上做广告,只要嘴皮子利索,再加上一点儿人缘,月收入轻轻松松就能过万。” “说起来都是网络和手机害的。以前没有这些东西,彼此之间信息交流没那么快,很多事情得面对面的谈。就算有大哥大和bb机,对广告业务也没造成太大的影响。等到后来网络普及,人手一部智能手机,根本不需要什么广告公司,只要在手机上搜索一下,铺天盖地的信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以前我跟别人谈广告业务,做成一单就有五个点的提成。后来大家都用上了手机,公司业务受到挤压,给我的提成点越来越少,四个点,然后是三点五,再后来是两个点……我辞职那会儿,提成只剩下零点七。别说是我这种跑业务的,就连老板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我做梦都想自己开公司当老板。可积蓄没了,广告业务老本行又干不下去,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找人借高利贷,重新做服装。” “说起来我也是被逼的。那时候还没有小额贷款,国家的扶持力度也不像现在这么大。我前前后后跑了银行很多次,各家银行都去过了。尼玛管贷款的那些人嘴脸实在很难看,几十万的款子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而且非得让我拿出抵押品才行。” “那时候我还住着旧房子,不值钱。我想靠着以前的老关系,走人情,看看能不能用了老房子做抵押,从银行借个二十万,先把公司架子搭起来……可这一套没用!人约出来了,饭吃了,酒喝了,就是一口咬死有规章制度不给你办贷款。到头来,我贴进去的更多。” 听到这里,虎平涛一阵摇头:“你这逻辑思维就是错的。银行办理贷款本来就需要同等价值的抵押。你从哪儿听说只要人情熟就能从银行借钱?” 廖存学愤愤不平地嚷道:“我认识几个做大生意的老板,是他们告诉我的。说是有时候资金周转不开,就给认识的银行领导打个电话,人家分分钟就把资金划过来。” 谭涛也听着觉得奇怪,下意识地说:“不可能吧!还有这种好事儿?” 廖存学张口回答:“我还真没乱说。天宏集团你们听说过吧?咱们省内的知名企业,每年光是上缴财税的钱,就……” “那个,你等一下。”虎平涛打断了廖存学,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你认识天宏集团的人?” 廖存学想了一下,说:“不认识,但我朋友认识。有次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我,天宏集团老板跟他有点交情,人家给银行打电话申请资金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 虎平涛大概明白了廖存学想要表达的意思。他缓缓地说:“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好不好。当资本力量庞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你找银行贷不到二十万,人家一个电话就能轻松搞定几千万,那是因为你们在资本体量就不在一个等级。” “打个比方:一个要饭的叫花子找你借两千块,说是半个月以后还你。你肯定不会借啊!因为你知道他没钱,两千块借出去就等于肉包子打狗。” “可如果是一个家里很有钱的朋友找你提出同样要求,你知道他的身份背景,肯定会眼睛都不眨的借给他,甚至还会说:暂时先用着,有了再还我。”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廖存学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嘴上却不肯认输,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反正……反正就是银行做事情不地道,否则我也不会去外面借高利贷。我原本想着公司半年左右就能盈利,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块儿还上。可那些催债的人根本不管这些,他们逼我一个月期限内必须还钱。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东拼西凑满足他们的要求……就这样,刚起来的公司转眼就没了。” “从那以后我是真正想开了:没有钱就是一坨屎。而且非得是自己的钱才行,借贷什么的都是浮云。” “想要来钱快的法子很多,但坑蒙拐骗我是不做的。打牌赌博我觉得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得栽进去。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从女人身上弄钱比较靠谱。” “杨阿婆是专门吃“做媒”这碗饭的老人。她是个寡妇,丈夫死的早。以前羊和村没拆迁的时候,她在那一带名气很大。除了嘴皮子利索,看人很准之外,她自己也有些独门关系。杨阿婆她儿子早年参军,在部队上表现好,升级提干,听说后来提成了正团。杨阿婆有段时间专门给他儿子的战友说媒,接连促成了好几对。那些当兵的都感激她,也给了很多照顾。其中有几个升了官,往高处走,杨阿婆的人脉更广了。” “杨阿婆也算是村里的有钱人,以他儿子在部队上的影响力,她根本用不着做这行维持生活。可杨阿婆也许是做久了就喜欢这个行当,她一直帮人家说媒,附近的人都知道她靠谱,有需要的都来找她。” “我托关系找上了杨阿婆,请她帮我说个媳妇。” “我以前有女朋友,好了快三年。后来分了,我又另外谈过好几个。我的条件虽然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差。我人长得还不错,能说会道,女孩子都喜欢。只要我愿意,结婚其实就一句话的事情。” “我告诉杨阿婆,想要找个有钱的女人结婚。至于长相和性格方面,我是不考虑的。” “杨阿婆那人很实在,她当时就说了:就我这条件,有钱的富婆根本看不上。想当小狼狗必须有身材有脸蛋,还得有超强的精力才行。她的确认识身家亿万的富婆,可我这种类型的人家压根儿没兴趣。杨阿婆劝我不要好高骛远,差不多的就行了。” “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也听进去了。” “于是杨阿婆给我介绍了龚新霞。” “……我从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这种女人。长得丑,身材也跟水桶似的。肥婆我见多了,可是像龚新霞这种脾气暴躁的胖女人,我还是头一次接触。如果不是杨阿婆告诉我她在银行里有几十万存款,她自己又是糕点技师,有一门能赚钱的手艺,相亲那天我就直接站起来走人。” “我没想的龚新霞对我印象不错,见了几次就把事情定下来。我当时已经没了开公司的念头,觉得有这么一个能挣钱的老婆也不错。虽然她长得不好看,可只要有钱了,我背着她在外面另找个漂亮的,只要不声张就行。” “过日子嘛,有很多方法。我打听过,龚新霞在面点这行小有名气。照这么看来,结婚以后我肯定能过得很舒服。” “后来才发现,我想多了。” “龚新霞性子暴躁,三天两头的跟我吵架。她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羊和村那边的老房子拆了,全村搬到沿河新村这边,就这么几幢楼,上下左右全是熟人,声音大了就被听见,到时候左邻右舍的把事情说出去,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我只能忍着。” “老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可这话放在我身上压根儿没用。到头来,龚新霞气焰越发嚣张,她对我怎么看都不顺眼。” “说起来,主要是因为我没钱。她是个好吃的,尤其是水果和各种小零食。每次去超市都要买一大堆。春天的樱桃,夏天的西瓜,秋天的枣,冬天的桃子……每年光是花在水果上的钱,就得好几千。而且龚新霞这人很吝啬,她口口声声“既然嫁给我,就得供着她穿衣吃饭全部花销”。她自己的存款放在银行里一分不动,就连结婚的时候,还拉着我做了个婚前财产公证。” 虎平涛基本上明白了廖存学的想法。他皱起眉头问:“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钱去的,为什么龚新霞要求做婚前公证的时候,你不仅答应了,后来还跟她领证结婚呢?” 廖存学叹了口气:“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觉得这人是会变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关起门来过日子,肯定要互相体谅。我已经没了以前的雄心壮志,什么开公司当老板的都是浮云。既然这样,你龚新霞嫁过来肯定也得帮衬一二,毕竟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咱们要过一辈子的啊!” “我真正是做梦都没想到啊!她从一开始就算计我。” “龚新霞看中了我的房子。她知道我是拆迁户。当初杨阿婆上门说媒的时候,告诉她:我家里拆迁了,有三套房。” 第四百四八节 她也不是好人 听到这里,邢乐奇怪地问:“你不是只有一套房吗?哪儿来的三套?” 廖存学解释:“其实杨阿婆没乱说,我们家的确是拆迁分了三套房。可一套在我父母名下,还有一套情况有些复杂,那是早年我爸那边一个亲戚的,他户口挂在我家的本子上,人虽然在外地, 可这边的老房子有他一份儿。拆迁的时候他专门过来签字……所以照这么算下来,的确是有三套,可真正落在我名下的只有一套。” “我父母那套以后肯定是我的。亲戚的那套房子就不一定了。我管他叫老叔,他身体有问题,没法生孩子。前些年在外面领养了一个,他说百年以后把房子平分, 我和他的养子一人一半……不过这种事情做不得准,也许现在说得好好的, 以后人家就翻脸不认。” “龚新霞嫁过来,心念念的就是这三套房。她觉得我手上所有房子加起来,就算没有三百万,至少也值两百多万。婚前我没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告诉她,等她嫁过来才知道,我名下这套房子面积小,而且回迁房根本卖不出商品房的价钱。”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这些想法……挺滑稽的,我算计她,她也算计我。总之两边想的都一样。就像咱们这边土话说的:歪哥配歪妹。” “那时候我还没想过要弄死龚新霞。但我知道既然彼此都已经撕破脸,我和她肯定过不长久。我死死捂住手里的一笔钱,那是结婚时收的礼金。虽然不多,只有几万块,可总是钱啊!” “我已经想着要离婚了,我知道龚新霞也有同样的想法。我当时想的很简单,觉得既然是夫妻,就没必要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我心里仍然保持着一丝期盼,想着龚新霞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跟我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说到这里,廖存学的情绪出现了变化。 他用力咬着牙,面部肌肉扭曲,整个人显得狰狞起来。 “……当我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男人。哈哈哈哈,我有儿子了,或许是个女儿。管他呢!都一样,只要是我的种就行。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毕竟人多了,尤其得有个孩子,才能算是一个家。” “那段时间我对龚新霞真的是嘘寒问暖,毕恭毕敬。无论她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再远再贵我也给她买回来。我对她是真的好,我觉得就算她要离婚,至少得把孩子生下来。她要远走高飞就由她,反正我拉不住也劝不住。只要把孩子留给我,就算倒贴钱我也愿意。” “可是……天杀的贼婆娘, 她……她竟然背着我,把孩子打掉……孩子没了啊!” 廖存学嚎啕大哭,他心中充满了悲痛。 “我承认结婚的时候没安好心, 就是想要从龚新霞身上搞钱。可后来我改了啊!我没再往那方面想,我想要孩子……真的是只要孩子就行。” 他哭得涕泪满面,如果不是被手铐和椅子牢牢固定,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到后来,就连邢乐也有些看不下去,站起来,走到廖存学旁边,拿出一小包开封的纸巾递给他。 “……谢谢……”廖存学接过纸巾,连声抽泣。 虎平涛没有继续追问。他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一直慢慢地抽着————类似的情况他见过太过了,各色人等,各种缘由都有。人生悲苦总的来说是一场大戏,其中又由无数个小剧目构成。廖存学是眼下这个小型悲剧的主角,可他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虽然值得同情,但其结果已经固化,无法逆转。 廖存学用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喘着粗气,瞪着发红的双眼,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龚新霞那个臭婆娘做完人流手术回来的那天,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与她有好结果了。” “她必须死!” “一定得死……而且还得是千刀万剐!” “等到我冷静下来,我觉得冲动了,更重要的是这些想法不切实际。千刀万剐什么的只能是在心里念叨,连嘴上说说都不行。那个臭婆娘力气很大,我干不过她,万一哪天真闹到拎起菜刀砍人的地步,肯定是我吃亏。” “再说了,杀人犯法,还得偿命。这道理我懂。现在比过去管的严,动刀子砍人,先不说能不能把人弄死,只要见了血,哪怕是一丁点儿,被警察抓住了就得关进去。”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暂时先缓缓,然后决定给龚新霞买一份大额的人身保险。” “我要她死,同时还得让她给我带来一大笔钱。” “龚新霞银行里的存款我是不指望了。这人呐,说一千道一万,还得靠自己才行。” 停顿了一下,廖存学继续道:“买保险这事儿,龚新霞是知道的……其实给死人买保单这事儿,是我从电影电视里学到的。她做了人流以后,我几乎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每天就呆在家里看剧,那段时间看了差不多有上百部片子。我很喜欢侦破类的,暴力杀人的念头也淡了。反正在我看来无论怎么做龚新霞都得死,还不如做的隐密些,至少让我不亏本,有赚头。” “现在买保险不像过去,尤其是高额意外伤害险,必须承保人知情,现场签字画押,保单才能生效。我没瞒着龚新霞,我编了个理由,就说她跟我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怀孕。只要是做人流,就有几率发生意外。所以买这份保单主要是为她好,同时也是为我好。毕竟我的经济情况不怎么样,到时候如果拿不出钱来,至少有保险公司担着。” “龚新霞一听就来了兴趣,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于是跟着我去了保险公司,签了单子。” “我打算让她活活胖死。”廖存学恶狠狠地说:“我知道龚新霞的心脏有问题。哼!每天吃那么多,胖得跟猪一样,早晚都得爆血管。” “这是个稳妥的法子,出了事儿警察也找不到我头上。可问题是龚新霞已经决定要离婚,她正在找下家。如果在这期间她没事儿,我这笔钱就扔进了水里……仔细考虑过后,我做了个计划,让张浩加入进来,替我动手。” “我和张浩的关系很不错。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就停莫逆的,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算是兄弟。” “张浩外形不错,我打算让他勾引龚新霞。” “我约张浩出来喝酒,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他答应了。” “其实吧……有几次我还是挺犹豫的。觉得没必要把事情做绝,没必要把龚新霞弄死。只要张浩给我通风报信,告诉我他们具体的幽会地点,我找上门,拿出手机随便拍几张照片,闹离婚上法庭,摆事实讲道理,法官肯定站在我这边。到时候就算龚新霞撒泼耍赖,做过婚前财产公证,她多多少少都得拿出一笔钱,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现在《婚姻法》里都有规定。她这是婚内出轨,我没乱说。” “可静下心来一想,我当善人给她一个好,谁又会替我着想?何况我已经答应给张浩一百万的辛苦费,如果我和龚新霞离婚,张浩肯定不愿意啊!到时候这笔钱该怎么办?” “我已经没有选择!” “龚新霞那段时间经常去附近的茶室打麻将,其实是我旁敲侧击的结果。我在手机上弄了个麻将游戏,整天躺在沙发上玩,故意音量开到最大。龚新霞听了觉得烦,我就让她去外面走走,还说要不找两个朋友来家里,买张桌子一起打。” “她把这话听在心里,于是自己去外面找乐子。” “每次她出门以后,我就迅速换上另外一套衣服,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进了具体哪间茶室,看着她坐下去打麻将,然后我才转身离开。” “然后我估摸着时间,换上之前的衣服,装作买菜往茶室那边走,偷空瞄着她在里面玩,故意装作遇到,打个招呼,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晚上回家吃饭。” “这样搞了几次以后,龚新霞就烦了,每次我去茶室找她,她都像撵苍蝇似的赶我走。” “我看看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就让张浩上场。” “我给了张浩两万块钱,让他先用着,去同一家茶室,与龚新霞坐同一张桌子。” 丁一毕竟还年轻,他对廖存学的供述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疑惑地问:“你怎么确定张浩肯定能勾引上龚新霞?这种事情讲究两情相悦,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成啊?” 廖存学解释:“年轻人爱色,老年人爱财。男人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女人也不例外。张浩外形很不错,他以前做体力活,肌肉轮廓很有线条感。以前在广告公司的时候,下班一起去澡堂子,我亲眼见过。当时公司里有几个小女生对他很着迷,其中一个还跟他有过那种关系。” “模样长得好,再说上几句好听话,这种人谁都喜欢。打麻将的时候经常聊天,我让张浩打牌故意送章给龚新霞,他们打“血战到底”,要么碰,要么糊。经常来上几次,自然就有了好感。” “打麻将是讲究“搭子”的。只要玩久了,就熟悉彼此的脾气性格,有些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坐在一张桌子上,但有的人就很受欢迎。就这样,张浩很快成了龚新霞的固定牌友。” “一边打牌一边说荤段子,大伙儿听了都会笑。有时候天气热,我让张浩找机会脱掉上衣,故意露出身上的肌肉,让他观察龚新霞的反应。事后张浩打电话告诉我:说龚新霞在牌桌上死盯着他看,那种直勾勾的眼神,恨不得扑过去,从他身上狠狠啃一大块肉下来。” “龚新霞对那种事情的需求很强烈。结婚以后,除了每个月来例假,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提出要求,而且几乎每天都要。我以前是想着要个孩子,所以咬着牙也得满足她……有时候真是觉得有心无力,毕竟男人嘛……你们都懂,而且她长成那样,很多时候我实在是没办法,做那种事情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但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是她丈夫。有时候就算不愿意,也必须给她一定程度上的满足。” “张浩那次给我打了电话以后,我就经常找借口在晚上出去,要么回家很晚,要么通宵的在外面,总之就是不与龚新霞同房。” “这样也能给张浩和龚新霞制造机会单独相处。我不在家,她就有理由出去。张浩故意对她献殷勤,两个人吃饭逛街,完了以后就看电影。就龚新霞那种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一来二去就主动贴上张浩,勾搭成健(奸)。” “为了促成他俩,我还给龚新霞买了些药。” 邢乐下意识地问:“什么药?” 廖存学迟疑了一下,回答:“有好几种,补乐佳、尼尔雌性醇、替伯龙、利维爱什么的……都是在药店买的。” 虎平涛眯起眼睛,微微摇着头:“这些都是雌激素。没想到你计划还挺周密的。” 听到“雌激素”三个字,邢乐脸一下子红了,也瞬间明白了虎平涛话里的意思。 廖存学坦言:“既然要做,就必须确保做到最好。我的计划不能说是天衣无缝。万一龚新霞看不上张浩呢?万一张浩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没兴趣,不主动呢?所以我以“保健品”为由,给龚新霞买了这些药,劝她吃下去。” 邢乐脸色很不好看,问:“你老婆都吃了?” 廖存学点点头:“她看过药品说明书,这方面她还是有自己的判断力。总的来说,服用一定剂量的雌激素对女性有好处。所以她非但没有拒绝,后来服药也逐渐变得主动起来。” 虎平涛摇头道:“你这人,真正是心机深重啊!雌激素除了激起女性那方面的欲望,还会导致服用者变得肥胖。” 第四百四九节 女人啊…… “你这是双管齐下啊!” 廖存学没有否认:“反正只要龚新霞死了,我就达到了目的。” 虎平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转移焦点:“你为什么故意邀请张浩来家里吃饭,让龚新霞知道你俩之间的关系?” 廖存学犹豫了一下,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看过一本心理学方面的书,上面说:在适当的时候故意暴露彼此之间的关系,对于与其有关的第三者能造成强烈影响。比如确定恋爱关系的男女,其中一方上门见对方父母,忽然发现是自己父母一个单位老同事;又或者两人已经发生关系以后,才知道竟然是失散多年的兄妹,要不就是同父异母……总之就是这样的类比。” “我的目的很简单:让龚新霞在这种状态下感到震惊,同时对张浩产生更加强烈的依赖感。” “因为整体来看,张浩的条件非常好————人长的帅,有工作,收入也很高。毕竟每次出去都是张浩买单,他还给龚新霞买过一些礼物,主要是各种零食。” 邢乐不解地问:“给女人买礼物,难道不应该首选衣服和化妆品吗?” 廖存学反问她:“你应该看过龚新霞的照片。就她那种女人,你觉得衣服和化妆品对她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有些模糊,廖存学随后解释:“我和龚新霞结婚这些年,就没见她对服装有太大的兴趣。她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主要是因为过于肥胖的体型,很难找到合体的衣服。刚结婚的时候我陪她逛过几次街,每次都是看中了想要的衣服,她却根本穿不上。” “化妆品也一样。她平时也擦脸,但都不是什么大牌子。龚新霞喜欢用“百雀羚”和“大宝”,冬天顶多就是加点润唇膏。她这人不注重打扮,也没有这方面的习惯和意识。” “以前在学校,她一直被男生排斥。长大以后,她身边压根儿没有追求者,所以张浩突然出现对龚新霞来说是个意外,两人认识以后迅速发生那种关系,与其说是张浩主动,不如说是龚新霞迫不及待。而且张浩对她很体贴,龚新霞一下子就把所有注意力和感情都倾注在他身上。” “说起来还是挺滑稽的。我娶了她,她对我这个丈夫还不如一个外人。” “我让张浩来家里吃饭,故意让龚新霞知道我们是朋友。这样一来,龚新霞就会产生极其强烈的危机感————看得出来,那天晚上她被吓坏了,吃饭的时候就没怎么说话。等我装作喝醉进了卧室,她赶紧跑到外面笼络张浩,拼死也要保住张浩这个情人,无论怎么样也要维持两人之间的关系。”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问:“搞了半天,你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想着龚新霞在银行里那笔钱?” 廖存学没有否认:“既然决定了要干到底,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女人想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不外乎几个法子:要么对男人千依百顺,要么砸钱给好处。龚新霞这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她的短板,我之所以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她产生危机感,主动拿出钱来安抚张浩。” “我跟张浩约好了:龚新霞给他的钱,咱们一人一半。之前答应他的一百万另算。” “可是我千算万算,做梦都没有想到龚新霞会吝啬到极点。” “那天晚上以后,张浩提出:想要在省城买一套房子。这样等龚新霞离婚以后跟他结婚,就有了住处。” “张浩没敢狮子大开口,没找她多要,只是试探着说:在北市区看中了一套学区房,面积不大,六十多平米的那种。张浩也没说让龚新霞拿钱出来全款买房,他说首付还是一人一半,各出十万或者十五万,房本落两个人的名字,以后共同还贷。” “这要求不算过分吧!无论换了谁都会觉得合情合理。可龚新霞说,首付张浩出十五万,她最多出五万,而且房本还得落她一个人的名字,等到以后结了婚,再把张浩的名字加上去。” “张浩当时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想想,正儿八经的买房,两人各出一半,房本上都落名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龚新霞的逻辑跟别人不一样。她的控制欲实在太强了……她告诉张浩:以后俩人结婚,她至少要带过去五十万的嫁妆。张浩那边的家底她很清楚,能拿出十五万的房款就很不错了。两边对比下来,龚新霞觉得很吃亏,所以房本上只能落她一个人的名字。” 听到这里,包括虎平涛在内,邢乐、谭涛和丁一都在不由自主地摇头。 邢乐用很轻微的声音发出叹息:“这事儿搞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廖存学没听见她在自言自语,继续道:“我看这法子不行,于是跟张浩商量以后又换了一个:两人合伙开个餐饮店,张浩做厨师,龚新霞负责找房子并租下来,然后两人各出五万块钱买设备,盈利以后各自分账。” “龚新霞也不同意。她说这是张浩自己的事情,她一分钱也不会出。” 邢乐从一开始就对廖存学抱有成见。她蹙起眉头低声嘟囔:“人家又不是傻瓜,被算计了还要傻乎乎的帮你数钱。真是的……” 虽然声音很低,可廖存学还是听见了。他叹了口气:“说实话,真是不应该在背后议论死人。可有些事情是真的,就算死了也没法改……你们抓住了张浩,可以问问他,龚新霞是怎么对他的?” 虎平涛凝神注视着他:“你先说说看,张浩到底怎么了?” 廖存学道:“龚新霞有一次跟张浩在外面开放(房),趁着张浩不注意,半夜爬起来,用手机拍了很多他光着身子的照片。等到第二天张浩醒过来,她用这个威胁,让张浩必须永远跟她好,否则就把照片发到网上。” 邢乐听得瞪大双眼,张着嘴,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开玩笑吧?” 廖存学极力辩解:“你去问问张浩,看我有没有乱说?” 虎平涛与谭涛面面相觑,然后转向廖存学,颇为意外地问:“后来呢?” 廖存学回答:“张浩被整得哭笑不得……说实话,虽然是我们俩合谋算计龚新霞,可她的这种操作实在是让我们感到措手不及。感觉就跟恶霸似的。如果做这事儿的是男人,倒也说得过去。问题她是个女的,是个女的啊!你说一个男的没脸没皮也就罢了,可龚新霞当时死拽着张浩不放,还拉着他在房间里搞自拍。张浩被搞糊涂了,不明白龚新霞到底想干什么。后来才知道,龚新霞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方便以后“p”照片,看起来更真实。” 邢乐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对廖存学的这些话表示怀疑:“你之前说过,张浩只是个打工的,没钱没房子。龚新霞针对他搞出这么多的名堂,她图什么?你该不会是在胡说八道吧?” 廖存学满脸都是无辜的表情:“我连杀人的事儿都承认了,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们吗?你们没跟龚新霞接触过,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迷恋张浩……准确地说,应该是真正爱上了。两情相悦,男欢女爱,这都很正常。可龚新霞实在是吝啬到极点。她不愿意拿钱出来,又舍不得张浩这个情人。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这个道理她是懂的。我能猜到她当时心里很纠结,所以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法子,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张浩。” 这么一说,邢乐顿时明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是说,龚新霞用那些照片威胁张浩,逼他结婚?” 廖存学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那天晚上张浩把我约出来,专门就这事儿好好谈了一下。张浩很感慨,说他终于理解我为什么要干掉龚新霞了。要换了是他找这么一老婆,别说是过日子,恐怕早就离婚了。” “张浩说,他仔细想了想,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龚新霞这女人他惹不起。身强力壮,而且卑鄙下流。如果真是找了这么一老婆,以后肯定有苦日子过。尼玛更可怕的是她工于心计……张浩拿出手机给了看了照片,都是龚新霞发给他的。真正是不堪入目啊!近景远景都有,还有男人隐私部位的特写,都是龚新霞趁着张浩睡着以后,掀开被窝带着闪光灯拍的。” “张浩说,如果这些照片被放到网络上,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这话当时我听着感觉怎么都不对味儿。正常情况,这应该是一女的被胁迫以后才会有这种感受,却偏偏从张浩嘴里说出来。” 虎平涛听得哭笑不得,摇了下头:“后来呢?” 廖存学回答:“我也想开了,既然没办法从龚新霞手里弄到钱,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她弄死。” “那天我一直劝着张浩,让他放下心理包袱。反正有我看着,事成之后就把龚新霞的手机给她,或者想办法毁掉,总之确保照片不会流出去。” “买电动车是第一步————湿地公园那地方我去看了好几次,之所以选定人工湖,是因为龚新霞不会游泳。我试探过好几次,她平时根本不碰水,就连我说一起去泡温泉都不行。” “张浩还是有点儿力气的,可龚新霞的力气不比他小。那么胖的一个女人,压下来就跟肉山似的。面对面的干架,张浩还真没什么胜算。所以只能在龚新霞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 “我考虑过好几种情况。最初的时候,我选择给龚新霞提前吃点儿药,就是提高愉悦程度,很兴奋的那种。男人快活起来会马上疯(风),女人也有这方面的风险。可后来想想,这样做太冒险了。死了人就得报警,警察来了就要做尸检,出意外的几率很大,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有破绽,得不偿失。” “龚新霞家里人都知道她不会游泳。如果是意外落水淹死,那就说得过去。” “我以前外出都是骑自行车,家里也没买过电动车。我和张浩私底下商量,觉得骑车冲进水里把龚新霞淹死应该是个好法子。我和张浩都有过骑车摔倒的经历。那种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尤其是刚摔在地上的时候,不会想要爬起来,也不会感觉到疼。” “如果弄一辆电动车,龚新霞坐前面,张浩坐在后面,伸手过去控制方向,带着龚新霞冲进湖里,一时之间她肯定回不过神,张浩这边有意算无意,俩人落水以后就压着她,只要几口水呛进去,就算她力气再大也没用。” “在水里弄人,跟在岸上不一样。那水是虚的,人漂在上面没法发力,全凭水性,也就是看你会不会游泳。只要按着脑袋,在水里扑腾几下你就没力气了。别说是区区一个龚新霞,就算是老虎狮子也没辙。” “商量好办法以后,我们又发现一个新问题————这电动车到底该怎么弄?” “买车简单,无论新车还是二手都不成问题。但死了人警察肯定要查,车牌号什么的一查就有。到时候顺藤摸瓜就会找到我和张浩身上。我这人嘴严,可张浩就不一样了。他那人心理素质差,随便一问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这车不能从我们俩这边出,必须是龚新霞的才行。” “可龚新霞平时很懒,她平时只会在小区附近转悠,只要是去稍微远点儿的地方都是打车。不走路,不运动,不骑车……她那身肥肉就这么来的。”廖存学一边交待,同时还不忘吐槽。 “后来我想了办法,从网上找了一张电动车的广告,就是“超越”那个牌子,新款电动车配女明星的那个。你们应该都看过。我去外面照相馆里找人“p”了一下,把女明星换成龚新霞。” 第四百五十节 巨额保费的归属 “直接把她肥胖的模样放上去肯定不行。这种事得讲究技巧。开照相馆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弄,反正就是把人压缩一下,看起来比平时瘦一些,但也不能瘦太多,否则看起来失真。” “完成后的图片很不错,整整瘦了一圈的龚新霞与那辆“超越”电动车很配。那天我带着照片回家,给她看了。龚新霞很意外,也有些惊喜。我趁热打铁,说我在店里看广告的时候,就觉得你跟这辆车很配。要不咱们也买一辆,你骑着漂亮,我平时有事情出去也方便。” “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买车是我掏的钱,落户是她的名字。她这人就这样……哼,连自己的人便宜都要占。” “车买回来那天,龚新霞坐在后面,我故意拉着她在小区里转了一圈,逢人就打招呼。等回到家,吃过晚饭,我下楼遛弯,遇到熟人就想方设法把话题绕到电动车上。” “我告诉他们:这车是给我老婆买的。可她不会骑,得好好练练才行。” “以前他们没见过龚新霞骑车,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情,所以我怎么说,别人就怎么信。沿河新村这边住的都是以前村里的人,互相之间传话很快,没几天功夫大伙儿都知道她不会骑车,刚买了一辆新车回来练。” “张浩那边也没闲着。我和他是七月份商定好的计划,张浩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一直在调教龚新霞。主要是给她更多的刺激,制造新鲜感。尤其是野外没人的地方,大晚上的天黑,虫鸣鸟叫的……虽说有蚊子,但龚新霞的确喜欢上这种特殊的新花样。” 虎平涛凝神问:“你谋算了那么久,就为了等到冬天再下手?” 廖存学点点头:“我以前跟朋友一起玩过冬泳。冬天下水跟夏天不一样。必须做热身,上岸以后必须尽快擦干净身上更多水,还得保暖。否则就算没把人淹死,也得活活冻死。” “省城这边天气好,冬天暖和,但肯定没法跟夏天比,晚上睡着也要盖厚棉被才行……其实按照我最初的计划,应该在十二月,或者一月份再动手。可张浩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受不了龚新霞一再折腾,另外就是照片的事情让他产生了恐惧。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比我更想杀了龚新霞。” “那天晚上张浩打电话给龚新霞,约她去湿地公园打野战。她在房间里打扮的时候,我知道内情,故意问她是不是要出去?” “她说是。” “我说:如果路不是太远的话,你就起电动车去吧!这一带是城郊,出租车通常不会往这边过,手机打车也麻烦,还是自己骑车来回方便。” “自从买车回来以后,我一直在对龚新霞进行催眠。” “催眠”这个词在丁一听来很新奇,他惊讶地问:“你还会催眠?” 廖存学连忙解释:“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催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其实就是通过语言和行为,加上刻意制造的环境,在目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她进行心理暗示。比方说老师教育学生,让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是一种典型的催眠。” 虎平涛轻轻咳嗽了一下,侧身对丁一道:“小丁你想多了。你别看着电视电影里所谓的催眠大师有多么厉害,其实都是编的。怀表、钟摆、沙漏之类的东西只是作为辅助道具,催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神奇。” 他随即转向廖存学:“你接着说。” 廖存学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我之前把电动车广告上的女明星换成龚新霞,就是为了让她觉得配上那样的一辆电动车很好看。后来她也接受了,而且我每天都在夸,她被潜移默化影响着就觉得真实情况就是这样。虽然她平时不怎么骑车,可那天晚上是跟张浩约会,再加上湿地公园这段距离不远不近的,这一带很少有出租车过来也是实情……各种因素累积在一起,龚新霞就骑着电动车出去了。” 虎平涛表面上毫无动静,心里却暗暗对廖存学赞了一声“人才”。 这家伙果然脑子灵活,考虑到了计划的各方面细节。 尽管如此,在虎平涛看来仍有破绽。他不动声色地问:“如果龚新霞没听你的,不骑电动车出去,你会怎么做?这种可能性很大。” 廖存学迟疑片刻,回答:“那就只能让张浩继续约她。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我这边继续对她进行无意识催眠,张浩也会配合我,在约会的时候给龚新霞说些关于电动车的事情。反正一、两个星期内,她肯定会把话听进去。” 虎平涛继续问:“也就是说,电动车是你策划中必不可少的重点?” 廖存学点了下头,承认:“是的。因为在我的刻意引导和宣扬,村里人都知道她不会骑电动车。就算小区里有人看见她骑着车子出去,也会下意识想着她技术不太好,说不定路上会摔跤。这样一来,她大晚上的去湿地公园,连人带车摔进湖里,也就说得过去。” 邢乐心中仍有疑问:“为什么你会选择公园里的人工湖作为凶杀现场?既然你让张浩在水中把龚新霞淹死,就应该选择水深的地方。湿地公园的湖水很浅,成年人就算不小心落水,很容易就能站起来。” 廖存学沉默了几秒钟,长长叹了口气:“我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湖水的深度。张浩后来打电话告诉我:他按照我的计划做了,龚新霞没有怀疑,在公园门口约定的地方,她换了张浩控制方向。两人后来从坡上冲进湖里,张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她按进水里淹死。龚新霞一直在挣扎,张浩也差点儿陷进去。” 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虎平涛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做着笔录的谭涛,然后把视线转移到廖存学身上:“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廖存学沉默片刻,抬起头问:“像我这样的,法院会怎么判?” 虎平涛给了个含糊不清的回答:“我们会酌情处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初问你的时候你没开口,现在的供述已经不能算是自首行为。” 廖存学眼中泛起一片涩意:“那张浩呢?他会不会判得轻一些?” 虎平涛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怎么,你想替他扛罪?” 廖存学没有正面回答,他情绪有些低落:“毕竟他是被我拉进来的。我们……是朋友。” …… 审讯结束,几个人回到办公室。 谭涛有些唏嘘:“说起来,这廖存学也算是个人物。你说他这脑子挺聪明的,用到哪儿不好?非得绞尽脑汁弄死自个儿老婆,真正是杀妻证道……哦,不,应该是杀妻骗保。” 邢乐白了他一眼:“所以说,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立刻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得罪了。 周昌浩首先站出来,很不高兴地说:“邢乐,你一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这么毒?我老周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你非得连我都骂进去?” 丁一皱起眉头看着她:“喂,你什么意思啊!” 虎平涛也故意冷着脸,拿出手机对着邢乐晃了几下:“你刚才说的这话我可录下来了。回头我发给王队,再找机会发给局领导,让他们评评理。” 其实邢乐话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她自知理亏,用力跺着脚:“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说话没过脑子,我错了还不行吗?” 众人顿时笑起来。 其实谁都没有在意,就是开个玩笑。 谭涛转向虎平涛,换了一个话题:“头儿,这龚新霞也是个能人。廖存学说起张浩睡着的时候被她用手机拍照那事儿,我一直忍着没笑出来。” 虎平涛也笑着连连摇头:“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都是男人用在女人身上,尤其是对付年轻姑娘。年纪小,脸皮薄,怕事儿,所以管用。如果换了是四、五十的婆娘,没脸没皮的那种,你把人家光身子照片发到网上,说不定她还觉得这是个机会,能扩大知名度。” 周昌浩在旁边总结:“所以同一件事情对不同的人来说,产生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邢乐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廖存学不是给龚新霞买了一份高额保单嘛!现在龚新霞死了,这保单应该作废了吧?” 虎平涛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他缓缓摇头:“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按我的经验,保险公司大概率是要赔这笔钱。”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丁一满面惊讶:“不可能吧!” 谭涛眨了眨眼睛:“头儿,你在说鬼故事呢?” 邢乐脸上一片愕然:“这是谋杀啊!而且还是丈夫雇凶谋杀,保险公司怎么会赔呢?” 周昌浩为人稳重,他知道虎平涛的话通常有理有据,于是疑惑地问:“头儿,你给我们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虎平涛思维慎密,解释:“首先确定一点:这份保单虽然是廖存学花钱购买,可是签单的时候龚新霞在场。换句话说,这是保险公司与龚新霞之间签订的合约。上面虽然规定了廖存学是直接受益者,但从法律的层面来看,龚新霞的父母同样也是受益人。” “那份保单我看过,是人身意外险。只要承保人龚新霞意外死亡,保险公司就必须赔付。” “现在案情已经基本清楚:廖存学与张浩合谋,杀死了龚新霞。” “从这点来看,龚新霞的确是意外死亡。因为她没病没灾,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杀害。” “廖存学肯定不能从中获取收益,但龚新霞额父母可以得到这笔钱。” 邢乐仍然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什么逻辑啊!都说了这是蓄意谋杀,保险公司凭什么要赔付?”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因为从保单本身来看,这是龚新霞与保险公司之间的约定行为。” “请注意:虽然是廖存学花钱为龚新霞买保,可单子前后都是龚新霞自己签名,另外还有她自己的指印。” 虎平涛转向邢乐,认真地问:“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如果换了是你购买同类型保险,你自己签字画押,你发生意外,你家里人能不能从中受益?” 邢乐顿时懵了:“这个……” 虎平涛加重语气,提醒:“无论购买这份保单花了一万、五万,还是十几万,谁给的钱,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所有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保单是你自己签的。” 谭涛顿时恍然大悟,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是啊!买保的时候龚新霞在场,所有单子都是她自己签的,所以无论是谁为此支付都不重要。廖存学只是作为保单上规定的第一受益人,既然他谋杀妻子,就被剥夺了收益权。很自然的,按照法律规定,收益权顺延到龚新霞的父母身上。” 邢乐也明白了,她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还能有这种解释?” 虎平涛笑了一下:“你还别不信,这种事完全有可能发生。谋杀也属于意外死亡的一种。你仔细想想:你自己买了人身意外险,然后你被人杀了。你在买保的时候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吗?换言之,龚新霞被张浩骑电动车带着冲进人工湖溺亡,这事儿不是自杀啊!更不是她的主观意识行为。” 丁一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意外死亡的情况很多。被人杀害也算。” 虎平涛继续道:“所以保险公司这几百万是赔定了。廖存学千算万算,恐怕做梦都没想到精心策划这么久,最后竟然是替他人做嫁衣。” …… 案子结束了,虎平涛让食堂加了几个菜,搞了个小规模的聚餐,答谢从刑侦队临时抽调过来的邢乐和丁一。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到了年底。 大清早的就接到报警:有人永丰路上一家店里买了包子,吃出一只老鼠。 第四百五一节 包子里的老鼠 虎平涛带着王贵赶到现场,包子店外面的人行道上已经聚起几十个人,把店面堵得严严实实。 分开人群,走进圈内,经营店铺的夫妻俩正在与一个中年妇女对骂。 “你们做生意的又脏又黑,都是烂良心的。你们平时到底管不管店里的卫生啊?包子里竟然连老鼠都有。” “放你娘的狗臭屁!信不信老子撕烂你那张臭嘴?” “有胆做没胆承认是吧?我可是证据确凿,有实物还有录像。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必须有个说法,你得赔钱,还得赔我医药费和营养费。” “赔你吗个比(逼),一块钱一个的包子你还跟我要医药费?尼玛的被你这么一闹,老子半天的生意都没开张。这损失怎么算?” “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喏,这不来了嘛!有你好看的!” 看到身穿制服走进人群的虎平涛,正大声嚷嚷的中年妇女如同看到了救星。她连忙迎上来,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包子店夫妻俩尖声喊道:“你们总算来了。就是他们,我就是在他家买的包子。真是黑烂良心啊!你们看看,这包子里竟然包着老鼠!” 她高高举起拿在右手上明显已经咬了一口的包子,里面透出黑乎乎的馅,看样子似乎是小半个老鼠身子。 虎平涛认真地说:“不要急,一个一个慢慢来。先说你们姓名,然后出示身份证,等我登记完了再各自陈述。” 包子店老板气呼呼地拿出身份证递给虎平涛:“我先来。这是我的,我叫杨广禄。” 对面的中年妇女紧跟其后:“我叫周艳。” 虎平涛依序记录,随后抬起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广禄身材壮实,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旧的白色长围兜。他指着周艳,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喜多多”的加盟店,包子馅料都是总店那边的统一配方。除了包子馒头,还兼做烧麦、蒸饺、银丝卷、流沙包……每天早上都是六点钟开店。说实话,我店里的东西味道是真不错,附近赶着上早班的人都喜欢吃。基本上中午过后,包子馒头就卖掉一大半。情况好的时候,下午五点左右再卖一波就没了。我和我老婆每天都是六点收摊,关门回家。” “我在这儿开店两年多快三年了。不是我吹牛,这条街上所有面点生意就数我最好。原本我只是租了一个小铺面,去年扩大经营,我把左右两边的房子都租下来,现在店里还雇了三个伙计。” 说到这里,杨广禄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周艳:“今天一大早,这女的拿着半个包子来找我,说是昨天买了我家的包子,回去以后在包子里吃出一只老鼠。” “这不瞎扯淡嘛!” 话一出口,周艳也怒了:“我没胡说,这明摆着就是你家的包子。我昨天下午三点多买的,当时没来得及吃,回到家里包子已经凉了,我在蒸锅里热了一下,刚咬了一下就发现里面有老鼠,把我恶心得当场就吐了。” 杨广禄张口大骂:“你放屁!我卖的包子里面怎么可能有老鼠?明明是你想讹钱,故意塞进去的。” 周燕的战斗力很强,尖叫声刺耳,吐沫星子到处乱喷:“你这个丧良心的憨砸(杂)种,为了省钱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用老鼠肉做馅成本低是不是?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就去医院看了,医生让我住院治疗,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杨广禄一听,眼睛都红了:“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属疯狗的是不是?再乱说,老子连你一块儿剁了!” 旁边的围观者议论纷纷。 “这家的包子味道挺不错的,没想到卫生这么差。” “是啊!包子里居然有老鼠,这种事情打个电话就能把电视台的记者叫来,绝对是大新闻。” “这老板好凶啊!警察在着也敢拎刀子砍人,我觉得这事儿他不占理啊!” “就是。一个包子而已,赶紧拿钱消灾才是真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大。” 虎平涛已经大体上明白了来龙去脉。他问周艳:“你确定,包子是在这家店买的?” 周艳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她重重点了几下头,肯定地回答:“是的。我住在旁边的小区,昨天中午犯困,就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两点半左右我醒过来,先去了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从这儿路过,因为以前我买过他家的包子,觉得好吃,就想着买几个做晌午。” “昨天下午三点多……应该是三点一刻吧!我买包子就是这个时间。” “当时他不在店里,是他老婆卖给我的。”说着,周燕指了一下站在杨广禄身后的老板娘。 虎平涛转身往那边看去,问:“是这样吗?” 老板娘身材不错,瘦瘦的,属于性格温顺的那种类型。她一直站在丈夫杨广禄身后,迟疑着点了下头,弱弱地回答:“……是的,我记得她。她昨天下午来店里买东西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包菜,还拎着一版鸡蛋。捆鸡蛋的蛋托送了,有个鸡蛋掉出来,我还让她重新把蛋托捆一下,别把其它的摔碎了。” 周艳一听,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振振有词:“听见没有,我没乱说。昨天下午就是在这家店买的包子。” 说着,她转身指了一下设置在旁边人行道上的监控摄像头:“那边有监控,正对着这家店。就算他们不承认也没用,到时候调监控看看就明白了。” 杨广禄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大声吼道:“我店里根本就没有老鼠。这都是你故意整出来的。就算你在我这儿买过包子又怎么样?来我这儿买东西的人多了,你问问有谁从包子里吃出老鼠?” 周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杨广禄,满脸颐指气使的样子:“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反正我是从你店里买的包子,吃出老鼠也是事实,你没法否认的,必须赔钱!” 杨广禄想都不想就张口大骂:“赔你个即(鸡)把。” 周艳是过来人,这种骂战她毫不含糊:“好啊!赔啊!那刀来,把你身上那根剁下来赔我!” 旁边的围观者哄堂大笑。 虎平涛一阵摇头,走上前,将两人分开制止:“行了,都给我少说两句。” 杨广禄满面焦急,变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警……你听我说……她肯定是故意的,我,我,我……开店讲信誉,我一直很注重卫生,每天都要打扫,平时用不完的馅料都放冰箱,再有力气的老鼠也不可能钻进去啊!” 周艳冷笑着讽刺:“这个可不好说。有的老鼠连冰箱都啃得开,说不定你冰箱里还存着好多这种莫名其妙的肉。” 虎平涛转身看了她一眼:“行了,我现在没问你。一个一个顺着来。” 周艳压根儿没把这话听进去,她再次发出尖叫:“大伙儿都来看看啊!这是家黑店,老板专门用老鼠肉做包子馅。做生意不讲良心,以后不要买他家的东西,不要……” 虎平涛厉声将其打断:“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警告你,要再这样我就对你采取措施!” 周艳这才闭上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虎平涛转向胖胖的包子店老板:“你接着说。” 杨广禄定了定神,恢复了冷静。他让妻子从店里拿出一个包子,当着所有人掰开,解释:“你们都看看,我卖的包子是有规制的。按照总店那边的要求,包子大小都有定数,不能大也不能小。说句实在话,包子要是做的大,面粉和馅料就要得多。这成本上去了,我还赚什么钱?”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话说的有道理。 杨广禄继续道:“这包子小了,做起来就有讲究。这进肚子的东西不一样,首先得眼睛看着好看,然后才会觉得好吃。包包子的时候讲究圆,还得有褶子。豆沙馅的六个褶,肉馅儿的十二个褶,奶黄包表面必须光滑,烧麦一定得用拓东厂的酱油……总店那边发过来的表格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一直照着规矩做。因为不这样不行啊!人家很负责,经常派人来店里检查,一旦发现我们违规,到时候收牌子推押金,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这时候,老板娘已经从店里拿出一份封面沾满油渍的文件。虎平涛接过随手翻了翻,的确如杨广禄所说,是一份加盟店必备的规章制度。 杨广禄吩咐妻子:“你去里面把昨天拌好的肉馅拿出来。” 他随即转身对虎平涛解释:“警官,我真没乱说。我卖的包子,除了小笼包,别的无论甜咸都一个样,都只有半个拳头大小。你说我这眼睛要瞎到什么程度,才能把那么大的一只老鼠当做塞进去?” 虎平涛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杨广禄一说,他顿时点头笑了:“这话倒是真不假。一只老鼠二两左右,小点儿的一扎长,大的就不好说了。” 旁边的围观者也纷纷醒悟过来。 “这包子店老板说话挺有意思。是啊!这眼神儿得多不好才能把老鼠塞进包子里。” “哈哈哈哈,真好笑啊!大实话!”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老鼠那么大的个儿,那女的是怎么吃出来的?” 周艳一听就急了,再次举起手里的那半个包子,不管不顾连声尖叫:“你们好好看看,这包子里不是整只的老鼠,只有小半只。你们千万别被他骗了!” 虎平涛伸出手:“把包子给我看看。” 面对他提出的要求,周艳明显有些迟疑。她站在那里,手捏着包子就是不动。 虎平涛加重语气道:“你不给我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作假?” 周艳依然坚持:“你是警察,你直接调监控看就行了啊!我是在他家买的包子,就昨天买的。” 虎平涛感觉她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慌乱,淡淡地说:“我没说包子不是在这儿买的。但报警的是你,我们既然来了,就必须把事情搞清楚。你说他家的包子里有老鼠,我们必须调查。这事儿往小了说,是民情纠纷。往大了说,是恶意欺诈。” 周艳眼里闪过一丝惶恐,她强作镇定,连声嚷嚷:“怎么可能是恶意欺诈呢?是他不讲卫生好不好?他用老鼠肉做包子,要抓也是抓他!” “如果他没有这么做呢?”虎平涛注视着周艳:“人家好好地开店经营,无论换了是谁摊上这种事情都不会高兴。解决矛盾的方法很多……这样,我提个建议,要不这事儿就算了,你给人家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他已经看出周艳明显有猫腻。正如杨广禄所说:那么大的一只老鼠,就算只有小半截身子,怎么可能塞进包子里面做馅? 民事纠纷大多是采取劝和的方式。能当场解决就当场解决,实在不行才转入司法程序。 虎平涛不想把事情闹大,双方各退一步最好,当然周艳作为挑事儿的人,必须道歉。 周艳这边却丝毫不肯松口。她想了想,把包子递给虎平涛:“你好好看看,这里面真没一只老鼠,但小半个还是有的。” 虎平涛伸手接过,旁边围观的人也纷纷探头过来看个究竟,杨广禄距离最近,他看得清清楚楚。 准确地说,那是老鼠的上半身————有完整的黑色脑袋,身体是斜着切的,连带残留着左边的前肢,还有少许貌似肠子之类的内脏。旁边杂裹暗绿色的蔬菜,已经变得颜色暗淡。 杨广禄想也不想就大声叫道:“这不是我店里的包子。” 正说着,老板娘从店里抱出来一盒馅料。 杨广禄伸手接过,把盒子敞开的一面对朝众人,解释:“这真不是我店里的包子啊!你们都来看看,我平时做馅料用的是猪肉,现在都用机器磨肉,不用人工剁的。” “就算我真的不注重卫生,料里混进了老鼠,那肯定也绞碎了啊!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大的一个脑袋?” 第四百五二节 理由 “人家老板这话说得有道理啊!” “绞肉机可不是闹着玩的,连骨头都能弄碎了,何况是一只老鼠?” “这女的是故意来搞事儿的吧?警察刚才就说了,恶意欺诈!” “我觉得这女的智商有问题。就算想讹钱,也得想个好点儿的法子才行。往包子里塞半拉老鼠,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说你整只苍蝇什么的都还说的过去……老鼠……哈哈哈哈!” 围观者越来越多,后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向先来的人询问打探,议论的声音杂七杂八,风向已经变了,从之前对包子铺老板的质疑,换成了对周艳的鄙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抱着相同的态度。有些人没说话,安静的等待事情进展。有些人则认为就是包子铺老板的错, 这家店不卫生,卖的食物有问题。 后两种是少数派。 杨广禄急于证明自己没有错。他双手捧着馅料盒子,冲着周艳怒声狂吼:“你个臭婆娘, 老子是跟你有仇还是放火烧了你家房子?你这是要毁了我的生意,不给我活路啊!” 周艳明显有些怕了,她眼睛里闪烁着惊恐,更多的还是畏惧。面对咄咄逼人的杨广禄,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朝着虎平涛站的位置挪了两步。在这种时候,她忽然觉得那种威严无比的黑色警察制服,就是自己目前最好的安全保障。 “……我……我没乱说啊!”她胆战心惊,却依然嘴硬:“我就是在你店里买的包子。刚咬开就发现里面包着老鼠脑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麻痹的你还敢胡说八道!老子剁死你!”杨广禄暴怒,他本就长得壮实,现在被激怒得感觉体内鲜血全都往头顶上狂涌,脸膛被刺激得发红,就连头发也一根根直竖起来。 他开这家包子店可不容易。每天起早贪黑,从订货到自己调馅,事无巨细, 都得花费功夫。 杨广禄突然转向站在身后的妻子,发出令人恐惧的如雷炸音:“去店里把菜刀拿来,老子今天要砍死这个臭婆娘!” 说着,他伸出粗壮多毛的胳膊,朝着周艳肩膀狠狠抓去。 这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周艳猝不及防,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杨广禄铁钳般的大手迅速探到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自己侧颈与右肩连接的位置。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常年劳作的手指如钢钳般坚硬,仿佛直接就扎进皮肉, 牢牢固定。 “啊!”周艳疼得无法忍受, 张口发出惨叫。 见状,虎平涛连忙上前握住杨广禄的胳膊, 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放手, 快把她放开!” 杨广禄置若罔闻,依然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 仿佛要把周艳活活吞下去:“你说,你给老子好好说, 这包子里的老鼠到底是哪儿来的?” 周艳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其实到了她这个年纪, 真心喜欢像杨广禄这种强壮的男人……不是说她喜欢杨广禄, 只是单纯对“强壮的身体”充满兴趣。但所谓的“喜欢”绝不是现在这种场合,更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死死扣住肩膀,动弹不得。 杨广禄的巨手用力向下按压,周艳在这股力量的压迫下只能弯腰蹲下去。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死亡在临近,她毫不怀疑杨广禄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胆敢在我的店里搞事,老子要剁死你! 惊恐,很快进化成无法言语,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恐惧。 她不顾一切发出惨叫:“救命!救命啊!杀人啦!” 虎平涛见势不妙,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同时极力劝阻杨广禄:“你冷静点儿,有事好商量,千万不要冲动,想想你的家人。就这么大点儿事情值得吗?不要为了这个把你自己搭进去。” 老板娘被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连动都不会动。她是个纤瘦型的女子,与丈夫杨广禄对比下来,就像棕熊与天鹅……这单纯指的是身形,以及性格。 “不要……不要这样。”她浑身颤抖,没听丈夫的进店去拿菜刀,而是从后面伸手环抱住丈夫的腰,低声发出哀求:“你要听警察的,把她放了吧!” 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自己老婆的话不同。 杨广禄胸口剧烈起伏,如果不是虎平涛在场,他真的很想不管不顾,朝着周艳脖子上张口咬下去,撕裂肌肉,扯断血管,把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活活撕成碎片。 颤抖着松开手指,杨广禄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瞬间消失。他踉跄着倒退几步,失去平衡,满面颓然瘫坐在地上,双腿岔开,低垂着头,圆滚滚的肚皮在身体中间被挤压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泄气的皮球。 被放开的周艳顿时觉得轻松,有种如老鼠从猫爪下侥幸逃生的恍惚。身体瞬间失去控制,被之前拼命向后想要挣脱的惯性力量拽着翻倒在地上,刚好撞到尾椎骨,疼得她再次发出惨叫。 王贵连忙过去将她拉起来,没想到周艳一个字也没说,转身就要往人群里钻。见状,王贵反应很快,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执法记录仪往左肩上的插口里一塞,反手扣住周艳的肩膀,用力将她抓了回来。 “你跑什么跑啊!事情都没说清楚,不准走!”处理的民事纠纷多了,王贵对此颇有经验,一看就知道这女的有问题。如果真如她之前说的,在包子里吃出老鼠脑袋,她现在干嘛要急着走? 杨广禄神情颓然,他老婆和虎平涛在旁边一直劝着。 足足过了半分钟,杨广禄缓缓抬起头,看着被王贵和其他人挡住去路,畏缩着身子站在那里的周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里涌出酸涩的泪水。 “我开这个包子店,是真不容易啊!” “每天早上五点钟就得起来点火烧水蒸包子。因为只有这个六点到九点这段时间卖的最好。中午和晚上生意就淡了,卖不了几个钱。” “我每天都要去菜市场进货。我说话一点儿也不夸张,真正是良心生意。我用的都是猪后腿,渣沫碎料的我看不上,也不能赚那种黑心钱。槽头肉便宜啊!还有母猪肚子,想要的话屠宰场里随便捡,花点儿钱人家就能给你留着,每天都有一大堆。只要扔机器里绞碎了,多放佐料把那股味儿压下去,谁都吃不出来。” “那种事情我不能做啊!丧良心,有老天爷看着呢!就算不会遭雷劈,哪天出门也肯定要被车撞死。到了阎王爷面前,连个囫囵话都说不清楚,到头来还得下十八层地狱。” 这话听似在说他自己,其实是在咒骂背后下黑手的周艳。 “我卖的包子不贵啊!菜包一块,肉包和豆沙包一块五,其它烧麦什么的也是这个价。机器能绞肉,能和面,能切菜,却不能包包子。每一张包子皮都是我用手擀出来,我老婆一个一个亲手包的。这都是辛苦钱,一点一点挣的。” “夏天热,三十度的高温,呆在外面都嫌热,店里一整天的开着炉子烧水蒸包子,那热气简直让人受不了。可为了操持生意还得待着啊!拼命喝凉水吹风扇也没用,连雇个帮工都找不到,人家一听是大热天的干这个,谁都不愿意挣这份钱。” “冬天冷,每天起床都很困难,真正是咬着牙跺着脚,好不容易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水是冰的,擀面包包子的时候还不能戴手套。就说我媳妇吧!双手十指冻得跟红萝卜似的,有时候累得连伸都伸不直,必须把手插进衣服里捂热了才能缓过来。” “我这是加盟店,连加盟费带房租,还有各种物件,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快二十万。我卖一个包子才挣几毛钱。而起还得交税,交管理费,再加上后来请的工人薪水……一个月下来,我就是挣个糊口钱。” 杨广禄抬起手,向上指着目光闪躲的周艳,哭着发出声嘶力竭的沙哑斥责:“你个丧良心的,你这是要绝老子的活路啊!被你这么一闹,我这店里以后还有生意吗?我孩子在上学,家里还有老人,一大家子就指望这个店……你……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啊!” 突然,杨广禄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从地上站起,一把抓过虎平涛手里的那半个包子,当着众人用力掰成两半,用手指捏出夹在中间的那颗老鼠脑袋,对着周艳连声怒斥。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面皮是熟的,老鼠脑袋却是生的。绞肉的流程我就不说了,你知不知道蒸笼里的温度有多高?” “你应该看过《西游记》吧!那里面的妖怪抓住唐僧要蒸了吃,把一活人塞进蒸笼里,等熟透了,肉都是烂的。你再看看这老鼠,肉丝都是红的,连皮毛都没熟……不是你故意塞进去,还能有谁?”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哗然。 “是啊!人家包子店老板说得没错啊!包子皮是熟的,里面的老鼠却是生的。这一看就是故意塞进去的啊!” “这女的真不要脸。” “我也被弄糊涂了,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啊!这女的真正是骗钱又害人,搅了人家的生意……缺德啊!” “打电话报警,把她抓起来。” “你眼睛瞎啊!警察就在这儿,你还打什么电话?” 聚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现场一片混乱。虎平涛思索片刻,先是对王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过身,对杨广禄夫妇道:“你们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做个笔录。” 这种事情必须回到所上处理。 …… 几个人上了电动车,很快回到派出所。 虎平涛渴得厉害,刚好遇到周昌浩迎面走来,连忙交待着让他先把杨广禄和周艳带进审讯室,自己三步并作两步,上二楼进办公室,端起水杯猛灌了一气。 一杯水下去,喉咙里火烧火燎瞬间消失,整个人又充满了力量。 转身走出房间,正下楼梯,看见王贵从下面上来。 虎平涛顺口问了一句:“老周有没有把那俩人带过去?” 王贵回答:“都在审讯室呢!就等你了。” 虎平涛“嗯”了一声,继续下楼。 王贵站在楼梯转角,迟疑着问:“头儿,你是不是之前就看出那女的有问题?” 虎平涛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王贵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傻子。你从一开始就帮着包子店老板说话,肯定是对那个叫周艳的有看法啊!” 虎平涛没有否认,低声解释:“周艳说的那些话,一听就觉得是故意在做局。你想想,这包子里要吃真出老鼠脑袋,你会怎么想?” 王贵张口回答:“肯定要找卖包子的讨个说法啊!” 虎平涛又问:“具体时间呢?你是吃出来的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是等到第二天?” 王贵想也不想就说:“肯定是当时就来啊!这种事情换了谁都觉得恶心,根本忍不住啊!” 虎平涛点点头:“这就对了。周艳说,她是昨天买的包子,当时没来得及吃,下午当做晌午,吃了以后发现里面有老鼠。杨广禄说他每天黄昏的时候关店,周艳为什么当天不过来讨说法,偏偏要等到第二天?” “这一看就不正常。” “还有,周艳说话的时候,连续好几次提到监控摄像头。我在现场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杨广禄的包子店外面是人行道,左右两侧都有监控。距离最近的一个还不到二十米,镜头正对着店铺。” 王贵恍然大悟:“周艳是故意的?” 虎平涛笑道:“是啊!这就能解释她为什么要选择今天来包子店讨说法。我估计她后面肯定还有人,除了街头的监控,说不定她买包子的时候还有同伙在附近用手机拍着。到时候有录像就有真相,反正确定了包子是从杨广禄这儿买的,就算他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第四百五三节 袭警 王贵思考片刻,皱起眉头问:“可今天我看杨广禄说的那些话都挺有道理————如果是不注重卫生,让老鼠跑进去,绞肉机里出来的都是碎末,不可能有完整的脑袋。还有就是包子要进蒸笼,外面的包子皮熟了,里面的老鼠肉没断生不说, 还带着血丝,这一看就是周艳故意讹诈。” 虎平涛摇摇头:“我估计这事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贵愣住了,随即问:“不是为了讹钱,那是为了什么?” 虎平涛提醒道:“你仔细想想,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过去,在包子店门口看着杨广禄和周艳对骂。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咱们就事论事:从包子里面吃出老鼠, 肯定是大事儿。周艳说她去医院看过, 也嚷嚷着要杨广禄赔她医药费, 可她从头到尾没说具体金额。” “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肯定生气,肯定要讨个说法,对于该赔多少钱,必然有个心理预期数字。三、五千还是三、五万,都得往明里说。可周艳在这方面就很含糊,一直没提个准数。” “再加上以她一直在说监控摄像头,说她手里有证据,这就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 王贵恍然大悟:“周艳肯定是故意把老鼠脑袋塞包子里面。她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钱?” 虎平涛重重点了下头:“所以我才把杨广禄和周艳带回所上处理。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民事纠纷。” 王贵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虎平涛想了一下:“你把杨广禄带到外面问下详细情况,周艳那边我来审。这女的虽说做事见不得人,但应该是初犯。看样子她心理素质一般,随便问两句应该就会交待清楚。” …… 事情很快真相大白。 进了派出所,被虎平涛诈唬了几句,周艳被吓坏了,竹筒倒豆子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 永丰路全长三百多米。因为附近有多家单位, 中、小学各一间,还有一家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流量密集, 所以整个路段上有很多店铺,光是经营面点的商铺就有四家。其中就包括杨广禄的“喜多多”包子店。 各家店铺经营方式不同,包子配方也不一样。 周艳家里有个亲戚,去年在永丰路下段开了个店,也是经营面点。食品种类跟杨广禄的店差不多,不外乎包子、馒头、蒸饺……区别在于这边是家庭式的作坊,自己买蒸笼配馅料,不像杨广禄的“喜多多”,是真金白银花了钱搞加盟连锁。 当初之所以选定这个位置租房开店,就是因为这一带人流量大,觉得卖包子馒头能挣钱。可没想到真正把店开起来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先说馒头,都是一块钱一个,客人都会选择以前买过的店。一是因为人熟,二是因为以前吃过,味道好不好自己心里有谱。一般情况下,都会认定买过的熟店, 不会轻易更改。 除非遇到特殊情况。 再说包子。好不好吃, 馅料是关键。肉包、菜包、豆沙包……听起来都一样,可十个人拌料,就有十种口味。还有就是用料的问题,正如杨广禄哭诉————他用料都是猪后腿,可有些经营户为了节省开支,用的是槽头肉,天长日久,这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现在的人嘴刁,一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买了一次吃亏上当,肯定不会再买第二次。 老话说得好:厨师不吃自己炒的菜。自己拌馅,油盐调味都是估摸着放,没有准确的标准。这就导致每天蒸出来的包子味道有差异,时咸时淡。 加盟店则不同,各种佐料都有配比,一斤肉加多少盐都有定量,以最合适的口感为宜。毕竟开店就是为了赚钱,想要别人加盟,自己必须做得最好。 周艳亲戚家的店开得晚,为了省钱又不愿意给加盟费,再加上舍不得在房租上投资,只租了一间很小的店面,店里总共就三个人。平时生意不好,做出来的东西当天卖不完,只能第二天热了以后继续卖。馒头之类的面点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包子隔夜以后味道就变了,客人不喜欢,买的人少,继续放到第三天,变馊变味,只能扔掉。 按理说,店里生意不好,就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周艳的这位亲戚偏要走歪路,他觉得只要把其它的包子店弄走,客人就转到自己这边。所以绞尽脑汁搞出这么一出————让周艳去杨广禄店里买包子,然后塞了个老鼠脑袋进去。 如果这事儿成了,杨广禄赔钱不说,他的店也开不下去,只能关门走人。 如果这事儿不成,杨广禄打死也不认,对周艳来说也没有损失。不认就不认,只要把事情闹开,周围过往行人知道这家店“卖老鼠肉包子”就行。反正周艳有的是时间,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每天都站在“喜多多”门口嚷嚷。就算杨广禄报警也没用。反正我拍了从你店里买包子的视频,还有人行道上的录像,说到哪儿都是我有理。 真不垮你,我就把你恶心到死! …… 王贵把周艳押进禁闭室,打电话通知她家里来人办手续。 杨广禄千恩万谢。五大三粗的汉子,真的是抹着眼泪道谢,虎平涛安慰着好不容易才把他劝走。 看着杨广禄的背影,王贵叹道:“……都不容易啊!” 虎平涛深以为然:“所以说千万别作恶,一不小心就会搞得别人家破人亡。” 王贵沉重地点点头,问:“头儿,你说对周艳这种人该怎么处理?今天要不是亲眼看着,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杨广禄会哭。他说的那些话……唉,一家老小就靠他养着,如果店里因为周艳这事儿没了生意……真是不敢想……” 虎平涛认真地说:“还能怎么样,只能先说服教育,等她家里人来了再继续教育。毕竟她一没偷二没抢,就一个包子,也达不到三千块的立案标准。” 王贵紧皱眉头:“这人为什么这么坏啊?” 虎平涛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记住:这个世界上,好人永远比坏人多。” …… 下午六点半,接到报警电话,虎平涛带着王贵出勤。 这次的报警人是同行————六大队的交警。 事发地点位于第三十中学大门口。 虎平涛抵达现场的时候,一个身穿黄白色条纹马甲的中年交警快步迎上来,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你们总算来了。” 现在是交通晚高峰,虽然接到指挥中心电话就立即赶来,还是在路上堵了近十分钟。 虎平涛随口解释了一下,问:“出什么事儿了?” 中年交警拿出证件给他看了一下,转过身,指着停在身后路边的一辆白色“宝马”车:“那车的司机是个女的,违规鸣笛,被我教训了一下,然后就嚷嚷着要找人收拾我。我已经给队上报过,队长让我报警处理。” 虎平涛仔细看了一下对方的证件,有照片有钢印,身份编码清晰,只是名字有点儿特别————何中华。 他把证件还给何中华,然后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问:“交警六大队……你们队长是不是字翔宇?” “是的。”何中华随意答应着翻开证件,看到“职务”栏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虎平涛:“你是耳原路派出所的所长?” 虎平涛点头笑笑。 何中华发出惊叹:“你也太年轻了吧!现在就是所长……啧啧啧啧,不得了啊!” 虎平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冲着白色宝马车努了下嘴:“咱们先过去吧!抓紧时间处理问题。” 何中华带着他走到车前,抬手敲了敲车窗,坐在里面的司机很快将窗户落下。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短发,身材很胖,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不断地喘息。 见状,虎平涛有些疑惑,他下意识把何中华刚才说的“教训”这个词联系起来,问:“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女子立刻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冲着站在车外的何中华尖声喊叫:“他用辣椒水喷我,我眼睛疼死了,我要投诉!我一定要投诉!” 何中华毫不畏惧,冷冷地说:“你当然可以投诉,这是你的权利。但你推搡攻击我也是事实。现在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到了,这个案子转交给他们处理。” 女子眼中流泪,但绝不是因为悲伤难过。虎平涛就站在宝马车旁边,距离很近,可以闻到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刺鼻气味。 那是警用喷雾的味道。 他顿时明白了何中华所说“教训”的意思。 警用喷剂是防护器材之一,虽然对人体伤害效果远不如子弹那么强烈,却可以使目标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无论吸入还是直接喷进眼睛里,都会导致强烈的神经反射,非常痛苦。 女子从车座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大口喝着,一边喝一边哭。 这是被喷雾辣的。 她实在难受,闭着双眼从副驾驶座上摸到一条毛巾,浇上瓶子里的矿泉水,用湿毛巾拼命擦着眼角,不断发出尖叫。 “疼死我了!” “我要告你!” “啊……救命!” “好难受,我不活啦!” 何中华神情冷峻,厉声喝道:“别叫了,这都是你自找的。都已经这样了,你只能忍着。反正刺激效果只能维持半小时,用不着去医院,慢慢就好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老何,这怎么回事儿?” 何中华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第三十中大门,解释:“这是个重点中学,早晚高峰期的时候家长接送孩子,大门口全是车。上面三令五申规定严禁在学校门口停车,可送孩子的家长根本听不进去。你不知道,交警这行真的很难做。我们有执法权,可以对违规停车的车主进行罚款。可接送孩子的家长跟我们打游击,早上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就停了下人,这倒勉强说得过去。到了下午,孩子从学校出来,家长必须在外面等着,车子就开双闪,对这种情况我们也很难处理。” “你别看这段路才一百多米长,可每天都得有三个人在现场指挥交通。罚款不是目的,我们也没想过要从这方面搞钱。可这些人不听劝,前边一停,后边就堵上了。尼玛的这些司机不讲道理啊!他们不骂前边故意停车的家长,就说我们交警不做事。可实际上呢……我们也很无奈啊!” 何中华叹了口气,侧身指着旁边的马路:“看到没有,这里是网格线,按照规定是不能停车的。还有这儿和对面,两边都竖着禁止鸣笛的标志。” “再说那女的,她叫戴晓琼。我是看过她的驾驶证才知道名字。今天下午五点多……应该是五点四十左右,这里堵得水泄不通,我和另外两名同事正在疏导交通,她却在后面一个劲儿地按喇叭。” 说着,何中华解下左肩上的执法记录仪,点开画面,递给虎平涛:“你看看,我都录下来了。” 拍摄角度随着何中华脚步,有些摇晃,但画面很清晰,可以听到刺耳尖厉的喇叭声。何中华快步走到白色宝马车前,对坐在驾驶室里的女司机说:“别按了,你没看见交通标示,吗?这里不准鸣笛。” 戴晓琼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她对何中华的提醒置若罔闻,如同泄愤般又狠狠按了两下,然后从窗口探出头来,很不高兴地问:“你们交警是干什么吃的?路堵成这样,还让不让人走了?” 何中华明显忍着火,解释:“前边是学校,每天都堵。” 戴晓琼伸手指着车子正前方:“前边明明是空的,那些车为什么不动?还有你,怎么不管管?” 说着,她又按了几下喇叭。 何中华这次真的怒了。他大声呵斥:“都说了这里不准鸣笛,不要按了。” 第四百五四节 疼死了 戴晓琼应该是平时横惯了,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对和中华的话置若罔闻:“我按喇叭怎么了?我要赶着回家,前面路空着但车不走,你非但不管,反而在这里盯着我……你什么意思啊?” 开车的都这样,在路上堵久了心里就有火气。可以理解,也很正常。 但不管怎么样,违规鸣笛肯定是不对的。 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虎平涛能感觉当时何中华心中充满了怒火————交警工作量极大,前后忙于疏导交通,但司机们各自都有私利。就说接孩子这事儿,谁也不服管,都在与交警捉迷藏。接到孩子的家长肯定开车走了,没接到的要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开,要么就干脆停在路边开双闪。等交警过去问,还振振有词:我的车坏了,我已经给修理厂打了电话,等维修人员过来。 明知他满口假牙,偏偏你还拿他没办法。 可以听出画面外的何中华强压着怒火,他重复了一遍:“这里不准鸣笛。” 坐在驾驶室里的戴晓琼却一直嚷嚷:“我要回家啊!我在这里堵了快二十分钟了,那路口的绿灯连续过了好几个,可前面的车却动都不动。这什么意思啊?” 何中华的音量比刚才更高了:“前面的车不动,你按喇叭也没用。不要按了。” “凭什么啊?”戴晓琼也火了,她再次从车窗里探出小半个身子,用夸张的动作指着前方道路,口水都喷到何中华身上:“交警是负责指挥交通的,前面堵车这么久你不管,我按几下喇叭怎么了?哦,看着我是个女的就死盯着我,欺软怕硬是不是?” 何中华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里那股已经压下去少许的火苗猛地一下又蹿了上来。他怒视着坐在车里的戴晓琼,双脚并拢,抬手举头部行了个礼,认真地说:“请出示你的行车证和驾驶证。” 这是标准的执法动作和程序。 戴晓琼被他搞得一下子懵了,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你说什么?” 何中华重复道:“请出示你的行车证和驾驶证,我要检查。” 戴晓琼下意识将双手按在方向盘上,皱起眉头问:“这好好的检查什么啊?” 何中华抬起右手,虚指了一下斜插在左肩上的执法记录仪,颇有些不耐烦地说:“交警有权利检查所有过往车辆驾驶员的证件。” 戴晓琼张口叫道:“我又没有违法,你查什么查?” 何中华的声音明显变得愤怒:“不管你有没有违法我都要查。如果你拒绝出示证件,我就叫拖车了。” 这番话对戴晓琼产生了强烈震慑效果。她没有继续强硬,转身从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包里拿出驾驶证和行车证,递给站在车外的何中华。 后者接过证件,翻开扫了一眼,转手塞进衣袋,冷冷地说:“把你的车开到路边停着,等会过来找我。” 一看何中华要走,戴晓琼顿时急了,坐在车里连声尖叫:“你要去哪儿?你把证还我!” 何中华的语音仍然冰冷:“我在前面路口指挥交通。把你的车靠边,不要影响他人。” 画面已经随着何中华转身开始变得晃动,同时传来戴晓琼气急败坏的喊叫:“我要回家,你凭什么扣我的驾驶证?还给我,你快还给我啊!” 画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从虎平涛的视角可以感到何中华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 “你把证还我!” “我说了,让你把车子开了靠边。证的事情待会儿再说。”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说是看看证件,看了就不还了。你什么意思?” “说了这里不准鸣笛,路边那么大的标示你没看见吗?” “前面车子不动,我当然要按喇叭。” “……行了,我不跟你吵。我现在要暂扣你的行车证和驾驶证。我现在要指挥交通,等会儿再处理你的问题。有意见的话你可以投诉我,这是我的警号,你也可以用手机录像。如果你对处理结果有异议,还可以申请行政复议。” “我肯定要投诉你,但你先得把驾驶证给我。我家里有事儿……我赶着给我妈送东西呢!没时间在这里耗。” 戴晓琼的胡搅蛮缠彻底惹怒了何中华。从画面上看,他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罚单:“行了,你也别说那么多了。我现在就给你开罚单。你找个时间来交警队处理,然后再领取你的行车证和驾驶证。” “我没犯法,你凭什么扣我的证件?”戴晓琼几乎是在咆哮,她咬牙切齿:“你凭什么开单子罚我?你算老几?” 突然,画面变得混乱且模糊,摇晃程度比刚才更加剧烈。 “你给我拿来,把我的驾驶证给我!” “把你手放开。光天化日之下你要明抢是不是?我警告你,放手!” “我要我的证。呀!给我!信不信我把你的包给扯了?” “把你的手松开,第二次警告!后退,立刻后退!” “警告尼玛个笔!来啊!有本事你就抓我,谁怕谁?随便你!” “我严重警告你,这是第三次!后退,退过去!” 晃动的画面上出现了戴晓琼,她满面愤怒,抬手指着何中华,尖声叫道:“你给我拿来,拿来。你要开单子什么的你随便罚,大不了我交罚款,但你凭什么扣我的驾驶证?你必须还我,现在就给我!” 这女人很胖,力气很大,伸手朝着何中华的衣领抓来,估计是扭打中碰到了执法记录仪,视频画面歪了,正好拍到一顶滚落在地上的警帽。 那显然是何中华的帽子。 他厉声怒喝:“我叫你退后……第四次警告!” 戴晓琼置若罔闻,她的身体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动作幅度非常大。 突然,她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整个人都不动了。执法记录仪的拍摄画面重新变得稳定,看样子应该是何中华将其在左肩上固定,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 画面中的戴晓琼双手捂着眼睛,低着头,仿佛中了某种魔法,整个人站在那里定格不动。 看到这里,虎平涛问站在旁边的何中华:“你对她采取强制措施了?” 何中华点点头:“她拒绝服从管理,我扣了她的证件,本来我只是想着给她给教训,让她把车开到路边,等个十多分钟,学校门口交通情况疏导得差不多就还给她。没想到她跟疯了似的扑上来,又抓又骂的,把我惹火了才开的罚单。” “我连续警告四次,她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压根儿听不进去。把我的帽子打掉了,还扯掉了我衣服上的编码,这跟袭警有什么区别?我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对她进行催泪喷射。” “然后我就拨打一一零报警。” 后面还有一部分现场视频记录,不过看到这里虎平涛已经明白了事情经过。 他走到宝马车前,弯腰看着趴在方向盘上,双眼红肿的戴晓琼,问:“好点了没有?” 催泪喷雾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东西可以让目标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戴晓琼眼里流着泪水,可是听她说话那种激烈的语气,就知道绝不是因为悲伤所致:“我……我要告你!” “老娘就是要骂!你他嘛的不干人事儿,这边的路全都堵死了你不管,就这还是个警察呢?” “你给我等着,我要你没好日子过!” 看着戴晓琼坐在车里大喊大叫,虎平涛只能轻轻摇头。 他点开执法记录仪,把剩下的部分看完。 戴晓琼双手捂着眼睛,像疯了一样站在原地发出尖叫。附近的行人纷纷驻足,无数目光往这边投注过来。 “啊!我要死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眼睛瞎了……啊,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睁不开眼睛啊!” 她蹲下去,双手使劲儿在眼睛里乱抹。然后站起来,伸手摸着宝马车的外框,一直走到车子后面,摸索着打开后箱盖,拿出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盖子,仰起头,将整瓶水对准眼睛倒了下去。 身上的衣服全湿了。 她反应还挺快,知道这样做可以清洗眼眶,减轻火辣辣的刺痛感。 画面外再次传来何中华的声音:“你自己忍一下,半小时就没事了。” “你给我等着!”戴晓琼一边用矿泉水冲洗,一边恶狠狠地叫道:“老娘现在就找人收拾你!” 听到这句话,虎平涛原本平静的脸上浮起一丝冷意。 他转身看着站在旁边的何中华,问:“她不是说要找人来收拾你吗?人呢?” 何中华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福特”:“在你之前就来了,有两个,其中一个好像是她的父亲。” 虎平涛大步走过去。 对方上了年纪,还是很讲道理的。先就戴晓琼的问题表态认错,声称愿意接受警方的处罚。 开场白过后,话锋一转,老头开始替戴晓琼说话:“我就不明白了,我女儿到底怎么袭警了?她打你、踢你还是挠你了?你身上有没有伤?如果有,我认罚,怎么罚都行,罚再多我也没话说。可如果没有,那就对不起了,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我跟你打定了这场官司。” 两边隔得不远,坐在车里的戴晓琼听见这边说话,她再次闭着眼睛发出尖叫。 “我一个女的袭什么警?” “你用辣椒水喷我,我眼睛疼得要命,用水洗了都没用。” “你得赔我医药费,少一分都不行。” “啊!难受死了,我眼睛要是瞎了你得养我一辈子!” 现场一片混乱,围观者越聚越多。虎平涛皱起眉头看着状若疯癫的戴晓琼,摇摇头,转身对她父亲道:“让你女儿不要大喊大叫了。这样吧,跟我去派出所处理。” 老头满脸都是不情愿的表情,争辩:“这事儿明明是交警不对,为什么要去派出所?” 虎平涛认真地说:“人家交警怎么不对了?行车上路,必须服从交通管理。” 老头抬手指着前面路段上的红绿灯:“我看过他当时的视频记录,我闺女说的没错啊!前面明明是绿灯,可所有车子都不动。你指挥交通很正常啊,我也承认我女儿按喇叭不对,可你不该只盯着她一个,还用辣椒水喷她,这不明摆着看她好欺负吗?” 虎平涛又气又好笑:“要不我把视频录给您,您回去仔细看看?从一开始就是您女儿拒绝服从交警管理。明明这里有禁止鸣笛的标示,她还拼命的按喇叭。视频上那么多的车,有哪个司机像她那样按喇叭?咱们有一说一,要不是她违规在先,交警又不是吃多了撑的,专门找她的麻烦?” “其次,你们口口声声说前面路口是绿灯,可那些车子就是不动。这是交警的错吗?他们已经在疏导交通,可堵路这事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疏导需要时间,总不能说我看前面亮着绿灯,道路就必须畅通无阻。万一前面出了车祸,有人被撞了呢?您看看新闻,五一、国庆大假的,在高速公路上都经常堵着,那些被迫在车上吃睡过夜的人找谁说理去?” “还有,交警有权要求司机出示证件,并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处罚。如果你们觉得处罚过重,可以申请行政复议。那是你们的权利。” “您女儿这脾气……上来就拉拉扯扯,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我们警察处理案子是有程序和事实依据的。连续警告三次无效,那就必须采取措施。您看看那段视频,连续警告四次,您女儿还是不依不饶,这能怪谁?” 一席话,有理有据,老头被说得哑口无言。 …… 过了十二月底,换上新日历。 过年了。 今年虎平涛不值班,七天大假,全部休息。 苏小琳笑得合不拢嘴,感叹:“真不容易哈,跟你结婚这么些年,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良心发现,愿意待在家里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第四百五五节 约饭 虎平涛尴尬地笑着解释:“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所里事情多,有案子就必须处理。去年我和谭涛商量了一下,十一国庆的班我负责,今年春节值班他跟我轮换,这样大家都可以休息。” 苏小琳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你多在家里待着就好。熟人都知道你平时忙,家里就我们母子仨;不熟悉的外人还以为我年纪轻轻的守活寡, 带着俩孩子自己过呢!” 虎平涛顿感心里一阵亏欠,连忙陪着笑说:“这几天你说了算,你说去哪就去哪。” …… 初二,虎崇先来到省城,两家人聚在一块儿,在附近的公园里走走,看了一场电影。 初三一大早,儿子虎志军尿了床,女儿虎慕霜趴在旁边的小床上好奇地看着。 儿女俩分开睡,两张小床并排,中间有隔离栏。虎志军一大早就抱着脚趾头舔,后来被苏小琳发现,气得直接将儿子拎起来,放到女儿床上。这边收拾湿漉漉的被褥,那边两个孩子却被虎平涛一左一右抱在怀里逗着玩。 孩子三岁了,今年夏天就能上幼儿园。 苏小琳把尿湿的褥子晾在阳台上,然后把小棉被拆开,塞进洗衣机。做完这一切,她走进厨房帮着李静兰和陈珺做早点。 米粥是昨天晚上就熬好的。陈珺剥了皮蛋,调好了肉末,混合以后煮至沸腾,就是一锅美味的皮蛋瘦肉粥。 蒸笼里热气腾腾疼装满了自家做的包子。三七肥瘦的肉,还有木耳、豆腐皮、香菇、卷心菜、鸡蛋皮……加上酸甜可口的腌萝卜,这顿早餐非常丰盛。 除夕是在家里过的,没出门,吃过晚饭就看春节联欢晚会,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多才醒。 初一初二都在亲戚家里。总之大家轮流请客吃饭,一年到头就那么几次。 苏小琳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吃完手里的包子,喝了半碗粥,拉住母亲的胳膊,像孩子那样撒娇:“妈……我今天要跟平涛出去逛街。” 陈珺故意逗她:“去就去呗,你这么大的人了,用不着跟我报备。” 苏小琳连忙解释:“总不能带着孩子逛街啊!妈您就帮帮我,带着小军和霜霜好不好嘛!” 哀求和撒娇的语气,双管齐下。 苏穆坐在餐桌上首,不等陈珺回答,他已经笑着摇头道:“今天可不行。文联那边有几个老朋友约好了,我和你妈中午就得过去。” 苏小琳皱起眉头看着父亲:“爸,你又这样……” 苏穆经常有文友聚会,每逢这种时候,大家就约好了不带孩子。 “什么叫我又这样。”苏穆笑道:“过年了,让我们休息几天。” 虎平涛连忙接过话头:“没事儿,今天我带孩子。你们该玩就玩,好好放松一下。” 苏小琳瞪着他:“那我怎么逛街?” 虎平涛朗声笑道:“你逛你的,我带我的,互不干扰。放心吧!包你满意。” …… 三岁大的孩子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虎平涛左右手各牵一个, 陪着苏小琳走进商场。 虽是腊月, 但省城的天气不算太冷,夫妻加上孩子,四个人穿着同款套装:浅蓝色的运动衫,白色滑雪鞋,虎志军和虎慕霜鞋子上还额外配了红色扣饰,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走在街上,顿时成为无数人注目的焦点。 苏小琳很久没出来逛街了,她在每一家店里都流连忘返,大有不把每件衣服都看够就不愿走的架势。 化妆品、鞋子、春装……女人实在有太多花钱购物的理由。 虎平涛带着孩子直接去了三楼的书店。那里有个儿童天地,点上一杯咖啡两杯热牛奶,父亲带着一双女儿安静地看书,这画面本身就充满了温馨。 早餐吃的晚,中午十一点多才出门。不用担心孩子,苏小琳一口气逛了两个多钟头,直到三点多才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书店。 刚坐下,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顿时,苏小琳和两个孩子全都紧张地看着他。 虎志军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又要去上班了。” 虎慕霜很不高兴地嘟着嘴:“爸爸骗人,说好了今天要赔我们玩的。” 虎平涛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冲着满面冷意的苏小琳晃了一下,解释:“丁胖子打来的,应该不是公事。” 果然,接通电话,话筒那边传来丁健非常豪气的声音:“在哪儿呢?” 虎平涛笑着回答:“在外面,陪老婆逛街。” “我也在陪老婆逛街。”丁健说话的声音很大:“尹丽让我约着你们晚上一块儿吃饭。” 虎平涛开着免提,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妻子:“去不去?” 听到不是让丈夫回单位上班,苏小琳心情大好,她接过电话,笑着问:“行啊!在哪儿?” “吃火锅怎么样?攀峰商场五楼有家新开的自助,我请客。” …… 火锅店生意很不错。虎平涛带着老婆孩子驱车前往,五点十分走进餐厅,大部分位置都坐满了。 还好丁健和尹丽提前到,要了一个很宽松的八人卡座。 刚见面,尹丽就拿出两个厚厚的红包,分别塞到虎志军和虎慕霜手里:“这是姨妈给你们的压岁钱。” 苏小琳连忙推辞:“你这就过了啊!” 尹丽白了她一眼:“就咱俩的关系,这俩孩子都管我叫姨妈。我给压岁钱很正常好不好。” 苏小琳认真地说:“你给的也太多了。” 说着,她从两个孩子手里拿过红包,捏了一下厚度,打开封口,倒出包里的钞票:“你看看,一个包就是五千块,两个一万……你给孩子压岁钱我没意见,可这也太多了。” “我愿意!”尹丽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凑近苏小琳耳边,压低声音:“我上个月去医院检查,已经有了。这钱我暂时放在你那儿,等明年你就得还给我……哈哈哈哈。” 苏小琳没那么墨迹,她冲着尹丽挤眉弄眼:“我可是一口气生了俩孩子,你要是肚皮不争气,顶多就生一个。算下来还是我比你厉害。以后压岁钱我收双份,你才一份。” “美得你!”尹丽兴致勃勃地抱起虎志军狠狠亲了一下,然后抱起虎慕霜又亲了一下。 这边,虎平涛和丁健坐在一块儿,话题从孩子聊到过年,然后又转到今天喝什么牌子的酒上。 “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这里有玫瑰老卤,就这个吧!”虎平涛建议。 丁健酒量一般:“我开着车呢!开车不喝酒,你知道的。” “今天过年。”虎平涛强调:“我也开着。尹丽和我老婆都在,等会儿把车钥匙给她们。” 丁健摇头如拨浪鼓:“她们等会儿肯定也要喝。尹丽很喜欢这家的黑啤,这里开业才两个月,我们都来五次了。每次她都喝这个。” 虎平涛有些疑惑:“我刚才听尹丽说她怀孕了,怎么有了孩子还喝酒?” 丁健连忙解释:“那都是之前的事儿,后来去医院检查知道有了就没再喝。我现在家里连烟都不抽。” 虎平涛笑道:“反正今天必须庆祝一下,尹丽喝不喝随便,咱俩必须喝。” 丁健皱起眉头问:“那车怎么办?” “叫个代驾。”虎平涛道:“你要不愿意喝白的,咱们就喝啤酒。” 过节,餐厅里很热闹,人声鼎沸。 周围环境吵,虎平涛这边说话声音就必须大,否则根本听不清楚。 卡座旁边是普通座,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男孩,也是吃火锅。 干警察这行久了,虎平涛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观察四周,对附近的人察言观色。 从坐下来以后,邻座这女的就一直没有好脸色。 “嘚瑟什么啊!” “哼!有什么了不起。” “大过年的,跑到外面来装(逼)。” 这女的似乎是说给她儿子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把目光投向这边,尤其是尹丽拿出压岁钱红包塞给虎志军和虎慕霜的时候,她眼里满是不屑,又充满了嫉妒。 聊了一会儿,虎平涛让苏小琳和尹丽看着孩子,他和丁健起身去柜台那边拿菜。 丁健手里托着盘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虎平涛,冲着卡座旁边那对母子努了下嘴,压低声音问:“那女的你认不认识?” 虎平涛知道他意有所指,摇摇头:“没见过。” 丁健若有所思地说:“她好像对你意见挺大的……我看她唇形猜着她说话,一直巴拉巴拉的骂人啊!”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明白。我车子在地下停车场,我们坐着电梯上来,连照面都没打过。我哪知道她干嘛要盯着我?” 丁健贼兮兮地低声笑道:“会不会是因为长得太帅了,被中年怨妇看上了?” 虎平涛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没搭腔,转身朝着水果柜台走去。 …… 端着基本上装满肉菜的四个盘子回到卡座,苏小琳把孩子交给虎平涛看着,现在轮到她和尹丽去拿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虎平涛给两个孩子系上围兜,丁健把肉片煮进沸腾的汤里。鸳鸯锅,孩子已经大了,没有辣椒的那边多少可以吃一些。 苏小琳和尹丽很快回来,她们端着的盘子里有蔬菜和糕点,还有一份份不同款式的果冻。 桌上摆满了食物,虎平涛举起开了盖的啤酒,高声笑道:“来,碰一下,过年好!”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瓶或酒杯,就连两个孩子也举起专用的婴儿杯,“格格格格”笑着。 一大口啤酒下肚,虎平涛感觉无比舒爽。 身后,又传来令他感觉不悦的低声。 “他们拿了那么多的东西,根本就吃不完,这是要罚款的。” “别跟那些人学,吃吃喝喝的像什么样子?” “吃东西要优雅,他们太粗鲁了。” “这家店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太不像话……” 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大,苏小琳也听见了。她抬起头,很不高兴地冲着这边看过来,正欲发作,却被虎平涛从桌子侧面悄悄握住手。 “算了。”他凑到妻子耳边:“大过年的,何必跟这种人生气?再说她又没跑到咱们面前指着鼻子说三道四。咱们当父母的,要给孩子做个榜样。” 被他这么一说,苏小琳皱起眉,轻轻点了下头,随即松开,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小蛋糕,笑着塞进虎平涛嘴里。 见状,丁健睁大眼睛对尹丽撒娇:“老婆,你看看人家……我也要。” 尹丽点点头:“张嘴。” 丁健满心欢喜地张开嘴,尹丽用筷子从麻辣锅那边夹了一块肉片,凑近嘴边吹了吹,不等丁健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肉片在自己的小米辣碟子里蘸了一下,塞进他的嘴里。 虽然丁健能吃辣,可是蘸料实在太多了,他咽下嘴里的肉,连忙抱起啤酒大口喝着。 桌上满是欢声笑语。 …… 七点多的时候,晚餐结束。 说好了这顿丁健请客,他起身去前台结账。 虎平涛穿好衣服,从椅子上抱起一双儿女。他力气很大,左右各抱一个,也不觉得累。 丁健回来,嘴里塞着一根牙签,很不雅地剔着牙。虎平涛问:“钱付过了?” 胖子点点头:“走吧!去下面叫个代驾。” 尹丽在旁边道:“先等会儿,我和琳琳去下洗手间。” 两个孩子喝多了饮料,一听就连声嚷嚷:“我也要去。” 虎平涛笑道:“那就都去吧!” 商场楼上是一个环形走廊,每层都有洗手间。从火锅店外面右侧就是电梯,往左三十米就是洗手间。 离开的时候,虎平涛偏头往卡座侧面看了一眼————那对母子仍然,只是桌上的东西还剩下很多,土豆、藕片、羊肉、糕点、水果……杂七杂八,都是半盘,总和起来也有一大堆。 虎平涛和丁健饭量很大,拿的食物全吃光了,一点儿也没剩下。 想到那女人之前说过“拿的东西吃不完,要罚款”那句话,虎平涛撇嘴笑了一下,带着孩子转身离开。 第四百五六节 真相 几分钟后,他们从洗手间出来,往火锅店门口经过,朝着电梯走去。 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胸前挂着“值班经理”铭牌的中年男子站在店门口,一直朝这边张望。看到虎平涛等人走过来,他急急忙忙迎上去, 挡住去路:“对不起,请几位等一下。” 丁健疑惑地问:“怎么了?” 值班经理神情严肃:“不好意思,出了点儿状况。我们这里是自助餐厅,按照标准,刚才诸位用餐,只收了四个大人的餐费。因为你们的两个孩子身高不满一米二,所以他们是免费的。” 尹丽拿出小票,不解地问:“我们已经付过钱了。喏,单子还在这儿没扔呢!” 值班经理解释:“按照规定, 在我们餐厅用餐,取用食物请酌量,不能浪费,否则是要罚款的。”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虎平涛奇怪地问:“我们拿的东西都吃完了啊!刚才走的时候还专门叫服务员过来看了,怎么现在又说是要罚款呢?” 值班经理神情有些难看:“你们把吃剩的食物倒在锅里,所以服务员当时没有发现。因为浪费的食物太多了,至少超过一公斤的量,所以你们必须补钱。” “这不可能!”苏小琳一听就叫起来:“我们都吃完了,根本没有剩下。” 丁健也愤愤不平:“我们吃东西历来都注重这个,绝对没有浪费。一公斤……你在开玩笑吧?” 值班经理神情有些不悦,他努力控制着说话的语气:“我们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可是这次浪费的食物实在太多,所以你们必须补一下差额。” 如果是别的事情,说不定虎平涛也就认了。可他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父亲在这方面要求严格,每次吃饭都要求不能剩下,如果当顿实在吃不完, 就留到下顿再吃。 “我们拿的食物真的吃完了, 绝不可能有剩下的。”他对值班经理认真地解释:“要不咱们回去看看?” “好的。”值班经理点点头。 回到之前的卡座,桌上的火锅还没撤下去。 值班经理拿起一双筷子,在锅里搅了一下,顺着锅边捞起来一大堆菜:“你们自己看吧!真的是太浪费了。” 几个人顿时愣住了。 火锅里表面一层浮油遮挡了视线,随着筷子一搅,藏在下面的菜全都露了出来:肉片、洋芋、青笋、豆腐皮、鸭舌……林林总总一大堆,分量惊人。 值班经理没乱说,这些菜加在一块的分量绝对超过一公斤。 虎平涛有些迷糊,他清清楚楚记得快吃完的时候,他还用漏勺在锅里转了一圈,同时问:谁还没有吃饱,要不要再去那点儿吃的? 平时胃口最好的丁胖子也表示实在吃不下去了。已经很饱,非常的撑。 不等他开口说话,苏小琳皱起眉头叫了起来:“你们搞错了吧?我们拿的东西都吃完了,这锅里的不是我们的菜,绝对不是!” 值班经理一下子没听懂,潜意识认为这桌的客人想要赖账,于是加重语气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往前走了一步, 挡在妻子面前,严肃地说:“这些菜不是的,是有人在我们走了以后,故意倒在锅里。” 这下值班经理明白了。他有些愕然:“……怎么……不会吧?” 虎平涛常年在派出所,以前就遇到过类似的案子。他抬起头,环视四周,伸手指着斜对面墙上的监控摄像头,问:“你们的监控能用吗?” 值班经理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点头回答:“能用。” “把监控调出来看看就清楚了。”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是我们的责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一分不少的赔给你。” 说着,他从衣服胸袋里拿出证件:“我是警察。” 在这种时候,“警察”两個字代表着公信,何况要求调看监控也是正常、合理的要求。 其实虎平涛拿出证件的时候,值班经理就觉得这事儿有蹊跷,但潜意识想要拒绝。毕竟监控不是随便调的,如果真的通过录像发现除了浪费食物以外的问题,到时候估计事情很难收场。 可是现在不调都不行了。 虎平涛等人跟着值班经理前往楼上。 看着画面上返回到一个多钟头前的时间,虎平涛认真地说:“不用返回去那么久,只要回到我们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行。我保证,我们桌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绝对没有剩下。如果不信,你们之后可以慢慢看。” 值班经理“嗯”了一声,吩咐负责技术的同事继续再电脑上操作。 画面返回虎平涛等人即将离开的时候————两家总共六个人,苏小琳和尹丽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丁健拿起摆在椅子上的大衣,虎平涛拎着一盒在商场里买的点心,两人结伴朝着出口走去。 就在他们刚走过食品冷藏柜拐角的时候,坐在旁边那张桌子的中年妇女突然站起,指挥着小男孩,将她们桌上那些吃不掉的,剩下一个个半盘的食物端起来,一股脑倒进虎平涛这桌的锅里。 看到这里,苏小琳抬手掩住嘴唇,发出惊讶的声音:“这女的……我想起来了,吃饭的时候她就坐在我们旁边那桌。怎么……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尹丽不屑地撇了撇嘴,指着监控屏幕道:“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那女的不太对劲儿,一直在唠唠叨叨。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了个大概,反正就是拿我们当反面教材,给那个孩子灌输各种人生鸡汤。” 丁健也连连点头,符合自己老婆的看法:“我也听见了。她说咱们拿了太多的东西吃不了,可她自己也这样。咱们拿的多是因为人多,而且我和老虎都能吃。你看这儿,牛羊肉,还有螃蟹和虾,咱们都拿了好几份,可最后全都吃光了。” “诺,把画面倒回去一下,就是这儿————咱们临走的时候,老虎用勺子在汤锅里舀了一下,最后一块洋芋还是我捞起来吃的。我记得很清楚!” “这女的吃人饭不干人事儿啊!咱们前脚刚走,她紧接着就把剩饭剩菜往咱们锅里倒,就这样还教育孩子……呵呵,如果不是咱们遇到,听旁人说起还真不相信。” 虎平涛抬起头,看着站在斜对面的值班经理:“事情已经清楚,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值班经理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耽误您的时间了……要不这样吧!我给伱们几张餐券,下次再来我们店里用餐,可以打折。” 苏小琳也不客气,她从值班经理手中接过餐券,笑嘻嘻地递给尹丽。 离开餐厅,乘坐电梯来到商场一楼大门,找到之前电话约的代驾,几个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准备回家。 临上车的时候,尹丽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问虎平涛:“虎哥,怎么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你们也不打算找找那女的?” 虎平涛笑着反问:“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她倒在咱们锅里的那些食物加起来顶多百来块钱,就算餐厅这边要罚款,也只是五十块。这点儿钱没法达到立案标准。” “可是……”尹丽有些不甘心:“可是从法理上说,她诬陷……不,应该是恶意陷害咱们啊!” 虎平涛点点头:“没错,可问题是她已经跑了。就凭着火锅店里的那段监控录像,很难找到人,而且就算找到了也只能对她进行口头教育。严格来说,不值得为了这点儿事情消耗警力。” 道理尹丽还是明白的,就是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让咱们背这么大的一口黑锅?别让我再见到她,否则……” 丁健在旁边搂住尹丽的肩膀,义愤填膺地嚷道:“再见到她我就冲上去按着,让老婆你大显神威。” 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没人问具体该怎么“大显神威”,反正丁健在这种时候就是气氛组。 …… 星期一,正常上班。 虎平涛开车进单位打了卡,随口跟谭涛交待了几句,转身走出办公室,驱车前往分局。 按照惯例,今天要开例会。 九点半,局长孔维云走进会议室。 这种例会主要是对一周工作进行安排,同时对上周各派出所出现的问题进行分析讨论。如果遇到突发事件或者重大案件,还要针对具体情况做出部署,抽调相关人员进行协助。 孔维云在这方面的行事风格与前任局长熊杰很相似。没有繁琐的开场白,直接进入会议重点。简短的几句话介绍情况,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与神情都变得严肃。 “上个星期三,晚上九点,在清源路派出所辖区的鸿运街五百三十三号,也就是物资局以前的老宿舍,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一听“凶杀”两个字,包括虎平涛在内,各派出所的参会人员纷纷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清源路派出所长杨光新也列席。虎平涛和他很熟,彼此关系还不错。他注意到————孔维云说话的时候,这位所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低着头,还轻轻叹了口气。 孔维云摆弄了一下放在手边的文件,继续道:“鸿运街五百三十三号六栋二单元四零一当时有人报警,我们的同志很快赶到现场。案子很简单,就是普通的夫妻纠纷,吵架,然后上升到互相指责,然后口头离婚的那种。” 说着,他将视线转移到一直低着头的清源路派出所长身上:“杨光新,这事儿发生在你的辖区,说说当时的情况。” 杨光新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基本情况就是孔局您说的这些。那天我值夜班,按照规定,我派了一个组过去处理。可……可这事儿真不赖我,当时都还好好的,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孔维云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随即转向会场,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夫妻吵架,劝和不劝离,这事最基本的道理。可当时负责处理案件的同志赶到现场,听完双方的陈述,就说了一句“这事儿不方便插手”,然后就让这对夫妻自行解决。” 虎平涛举了下手,好奇地问:“孔局,能说说纠纷原因是什么吗?” 孔维云看了他一眼:“他们家里老人生病住院,各种费用加起来要十五万左右。因为老人是丈夫,也就是男方那边的,他要求妻子这边拿出七万块钱,两边凑起来把医院的账结了。可妻子不肯,觉得这事儿跟她没关系,顶多只能给三万,另外那十万应该由丈夫家里出。因为他家里人多,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老太太的住院费应该由他们四兄妹均摊。”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话没错啊!自己家里的老人自己负责。” “道理上是没错的,可有些人他就是不跟你讲道理。”孔维云皱起眉头,解释:“我估计那丈夫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毕竟再怎么说,住院费也不应该由他一个人负责。据现场处理的民警回忆,他当时态度非常恶劣,一直在骂那女的,而且骂得很难听。” “具体细节和案子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放到以后再说。我现在要说的是,刚做完笔录,夫妻双方签字,我们的民警离开,过了不到半小时,这户人家的邻居就打电话报警,说听见隔壁四零一室传来求救声,紧接着隔壁房门打开,那女的从里面冲出来,用力拍着邻居的门,说是那男的要杀她。。” “等民警再次赶到现场,四零一室大门敞开,隔壁邻居也被吓坏了,哆嗦着连话都说不清楚。等进去一看,发现两口子都死了。” “刑侦队看过案发现场,基本确定是那男的,也就是丈夫先动手。他用菜刀把妻子砍死,连脑袋都快砍断了,然后反转刀口自己抹了脖子。” 虎平涛觉得很意外:“先杀人,然后自杀?” 第四百五七节 情人节 孔维云神情冷肃地点了下头:“刑侦队的工作效率还是很不错的,案发当天就基本上还原事实。就是夫妻因为住院费的事儿引发口角,继而争吵,然后反目。” “据我们事后了解,这对夫妻平时过日子都是各算各的。水电合在一块儿。比方说这个月水电费一百,就各自拿出五十凑了交上去。如果是买衣服之类的,那就互不相干, 自己出那份钱。” “其实住院费的事情,丈夫那边四兄妹之前就有过合议,也定下了各家分摊的数目。关键原因还是在这男的身上,他平时喜欢跟朋友在外面喝酒,经常吃了饭以后主动买单,充大款。其实他自己没什么钱, 就是干工资,然后在股票上倒腾。以前牛市的时候赚了些钱, 但从去年以来, 整体经济不景气,他在股市上的五万块赔了个精光,所以这次老母亲生病住院,他就打起了自家媳妇的主意。” “他早就盯上他老婆手里的存款,可他老婆是个很精明的人,为了钱的事情,两口子吵了好几次。女方觉得钱应该攒下来给孩子上学,男的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这事儿得分开说,这男的虽说办事情不地道,可他在外面没有女人。” “基本情况就这样,总之就是夫妻吵架,后来演变成拎刀子砍人。主要是男的觉得拿不到钱,再加上女方口口声声要找他家里亲戚讨个说法,心里一急,再有就是脸面……总的来说,都是冲动惹的祸啊!” 孔维云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将杯子放下, 冷峻的目光再次转移到杨光新身上:“清源路派出所在这起案件处理的问题上翻了错误。不细致,没有耐心,条理不清晰,调解过程马虎……如果当时认真处理,让那对夫妻双方冷静下来,就能避免后面发生的惨剧。” 杨光新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严格来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派出所当时派出去的民警也没有错。毕竟谁也没有料到竟然发生这种事。 孔维云注视着他,严肃地问:“杨光新,你身为派出所长,你觉得在这件事情的处理方面,你有责任吗?” 杨光新诚恳地说:“有。我们处理案子应该细致认真。这次是我的疏忽,孔局,我……” 孔维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也变得较为缓和:“当警察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在派出所工作,业务繁忙, 频繁的加班。我知道基层工作不好干,同志们都很累, 连家里的事情都顾不上。我不是要责备你,也没想过要把这件事上纲上线。我只是趁着今天开会,对所有人再次强调:警务工作必须认真细致,千万不能随便糊弄。” “既然接到报案出警,就一定要起到应有的效果。老百姓相信咱们才打一一零,可到头来咱们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把事情复杂化,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最后变成了杀人又自杀的恶心案件……同志们,这是血的教训啊!” 杨光新心悦诚服:“孔局,我回去就给所上的人开会,好好检讨。” “不是检讨,应该是好好思考,认真改变以后的工作态度。”孔维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记住,哪怕是最普通的民事纠纷,也一定要尽心尽责,不留后患。” …… 二月十四号。 今天正常上班。 谭涛端着一大碗米线走进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瞟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台历,忽然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连声叫道:“嘿,我都把这日子给忘了。今天是情人节啊!” 虎平涛坐在对面,他已经吃完米线,正把油条撕成小段泡在汤里。看着谭涛满面惊讶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怎么,你还有情人?” 谭涛一本正经地说:“我跟我女朋友还没结婚,当然可以算是情人。” 虎平涛怜悯地看着他:“看来你今天要大出血了。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天的玫瑰很贵,一支最普通的也得十块钱。要是好点儿品种,一支得好几百。” 谭涛笑着解释:“你想多了,我最多买一支,晚上再请她吃个饭。” “也是啊!今天你不值班。”提起值班这事儿,虎平涛就觉得郁闷。情人节虽说是舶来品,但苏小琳历来很重视,也非常喜欢。 谭涛贱兮兮地笑着:“头儿,你今天不回家陪老婆?” 虎平涛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要不咱俩缓缓,你来替我值班?” 谭涛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那不行。我这终身大事就看今天了。女人靠哄,哄高兴了才愿意结婚……哎,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告诉我的。” 虎平涛用筷子夹起一段油条塞进嘴里慢慢咀嚼:“我有個朋友是开花店的。我上周就在他那儿订了玫瑰。要不这样,伱给五十块钱,我让他成本价给你弄一束过来,晚上你方便用。” 玩笑归玩笑,该有的便利还得有。 谭涛一听就两眼放光,连忙扔下没吃完的早点跑到虎平涛面前:“虎哥,您是我亲哥。谢谢关照,哈哈哈哈!” 虎平涛也笑了:“赶紧结婚才是正事儿。” 说着,他放下筷子拿出手机,当着谭涛的面,点开苏小琳的微信,转了五百二十块钱过去。 下面,是一大段肉麻的情话。 “老婆,我爱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发完消息,虎平涛炫耀地冲着谭涛晃了晃手机:“看到没有,就算我今天值班,工作也得做到位。虽然我不能回家,但订好的玫瑰能送到老婆手里。” 谭涛翘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话音未落,虎平涛的手机传来微信音。 是苏小琳回的。 “我是老鼠,那你是什么?” “好好回忆一下《黑猫警长》的情节:有种吃猫鼠,专克猫的。” “情人节不回家,你以为随便发点儿钱,再送几朵玫瑰我就能饶了你?” “这笔账先给你记下,改天回家跪键盘。” 她在开玩笑,不会当真。 谭涛全程看在眼里,再也忍住了,双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 晚上九点左右,接到报警电话。虎平涛带着王贵前往事发地点。 东郊公园是一个新建公园,靠近大学城。其实按照最初的图纸规划,那块地皮属于房地产开发项目。可后来楼市不景气,政府拍卖没人要,与其贱卖,不如暂时留着,种了很多树,想着先搞点儿形式简单的绿化,等到以后看情况拍卖,再把植物挪走……可后来随着周边小区情况变化,这里干脆改造成整整意义上的公园。 按照电话上描述的地点,虎平涛和王贵进了公园,很快找到位于南苑的樱花园。 这个季节,冬樱花开的正艳。 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聚在花园侧面的空地上。 虎平涛大步走到近前,环视四周,问:“谁报的警?” “我。”一个身穿浅粉色毛衣,梳着披肩长发,身材与相貌俱佳的少女连忙走过来:“是我报的。”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罗茜。”回答的同时,她又往虎平涛这边走了几步,靠的很近。 虎平涛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环聚在周围的男男女女。 在场的有十几个人,都很年轻,与报案人罗茜年龄相仿。 樱花园中间这块水泥地属于公共区域,地上用红色蜡烛围成一个很大的“心”形。旁边洒满了红色玫瑰花瓣,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浓烈的香气是为了制造气氛,估计是喷洒后的廉价香水。 红色蜡烛图案正中,是三个醒目的变体字————我爱你。 吹塑纸做的,光纤漂亮,却很轻薄。如果不是边角用石头压住,随便来阵风就能吹走。 见状,虎平涛大体上已经猜到事情原委,不禁轻声笑道:“你们挺会挑日子啊!情人节搞求爱,呵呵……真会玩。” 正说着,对面人群里走出一个瘦高个,穿黑红色衬衫,只是实在太瘦,用“竹竿”来形容都觉得不合理。 他看着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这里没人报警,你们来错地方了。” 随即转向罗茜,神情变得缓和,脸上笑容明显是挤出来的:“茜茜,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对你。” 说完,旁边的围观者纷纷高声叫道:“答应他!答应他!” 一个胖墩墩的女孩连忙跑过来,递给瘦男生一把鲜艳的红玫瑰。他手握玫瑰走到罗茜面前,笑着将花递过去。 “我不要!”罗茜满面羞怒,双手死死交握着,就是不肯松开。 周围山呼海啸全是“答应他”。这股力量显然给了瘦男生极大的勇气,他伸手去拉罗茜的胳膊,同时将花束塞进她的怀里。 罗茜又气又急:“说了我不要啊!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拼命挣扎,一个劲儿的往虎平涛身后躲。 就连一直手持执法记录仪的王贵也看不下去了,抬手指着瘦男生喊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人家说了不愿意,你非得硬着来,搞什么啊?” 虎平涛闪身挡在瘦男生面前,伸手在对方肩关节上按了一下,一阵酸麻感瞬间传遍瘦男生全身,他连忙将拉住罗茜的手缩了回来,花束也掉在地上。 他怒视着虎平涛,高声叫道:“你干什么?”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人家不愿意就不要硬来。年轻人,你这不是求爱,是强迫。” 说着,他冲着站在周围的其他人喊道:“都别叫了。这种事情讲究两情相悦,你们这算什么?赶鸭子上架啊?” 说完,虎平涛转过身,看着躲在身后的罗茜:“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罗茜脸上明显流露出一丝对瘦男生的畏惧,抬手冲着他指了一下:“他……他姓年,叫年宇韩。” “我们都是滇大的学生,人文学院的。我是新闻专业,他是历史。我们平时都要上文选,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他以前就说喜欢我,想跟我处处看。我没答应……因为……我对他不是很感冒,可他一直约我。平时去食堂打饭,下课回宿舍,还有每个周末都给我打电话,我一次也没答应。” “今天是他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急事,让我赶紧过来。”说着,罗茜抬手指着站在斜对面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怯生生地说:“他是我们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平时我跟他不是很熟,但他为人还是挺不错的,也有女朋友,所以我很相信他,接到电话没往其它方面想就来了。” “我按照他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到这里,发现年宇韩也在,而且我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摆成这样,又是蜡烛又是花的,年宇韩站在中间,说的就跟现在一样,让我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 虎平涛平静地问:“那你愿意吗?”、 罗茜摇摇头:“我当时就说不愿意,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连忙走过来,他脸色很难看:“罗茜,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茜皱起眉头:“我一直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喜欢年宇韩,为什么你们要逼我?” 戴眼镜的男生没理她,转向虎平涛:“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董铭,滇大人文学院学生会宣传部长。今天这事儿其实是个误会,没必要闹这么大。” 虎平涛打量了来人一番,解释:“既然有人报警,我们就必须处理。总之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双方和解才行。” 董铭皱起眉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屏幕,递到虎平涛面前:“这是之前我录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画面上还是在场的这些人,地上摆满了蜡烛和花瓣。罗茜和瘦高个男生……也就是年宇韩被围在中间。 年宇韩手捧玫瑰花,真诚地说:“罗茜,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第四百五八节 强硬 周围所有人都在嚷嚷。 “答应他,快答应他。” “年宇韩是我们班高考成绩最棒的,真正的学霸,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今天是情人节,祝你们幸福。”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有……当然,有些人明显是在开玩笑, 也没有恶意。可是在这个时间,这样的场合,虎平涛看着怎么都觉得围观者在凑热闹,一个个看着手足无措的罗茜,就像在马戏团里看猴子表演。 人多就容易慌,而且罗茜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脸色有些发白,面对手捧玫瑰的年宇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足足过了两分钟,她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那个……我……谢谢你的喜欢……我……” 这话刚出口,周围顿时想起激烈的掌声。 所有人都在拍巴掌,还有人吹口哨。 “这就对了,答应他。” “哈哈哈哈,年宇韩,你说过要请客的啊!” “做他的女朋友。” “明天就去登记结婚。” 很混乱,开玩笑和凑数的都在一起。 手机一直拿在董铭手里,刚看到这儿,他伸手按下暂停,把手机屏幕从虎平涛眼前挪开。 董铭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认真地说:“警官,这事实够清楚了吧?其实这就是我们自己搞的一個仪式,罗茜虽然现在说不愿意,可她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 罗茜急急忙忙摇头否认, 她拼命摆手:“不是的, 不是这样,我真的不喜欢年宇韩啊!” 虎平涛注视着董铭, 眉头缓缓皱起:“把你的手机拿来,这视频明显还有后半段。你只给我看一半是什么意思?” 董铭站在那里没有动,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这事儿跟警察没关系,你就不要管了。” 虎平涛没理他,转身问罗茜:“说说你现在的想法。” 罗茜用畏惧的目光看着周围:“……我不想待在这儿,我想回宿舍。” 年宇韩大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干嘛要走啊!你一定要做我的女朋友。” 罗茜又气又急:“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觉。” 年宇韩的回答很霸道:“没事的,我喜欢你就行。” 周围的人再次发出喊叫。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是啊!小年那么优秀,人家那么喜欢伱,你为什么不跟人家在一起?” “年宇韩长得不差啊!罗茜你该不是嫌弃他没有钱吧?” 董铭也走过来:“罗茜,我知道你喜欢艺术设计学院的张晖。他学美术的,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学艺术的表面上看起来还行,实际上真不怎么样。我知道张晖给你画过人像素描,一来二去你们就熟了,可你现在还不是张晖的女朋友, 既然两边没定, 年宇韩就有权力追求你。” “咱们都在一个学院,年宇韩为了你吃不下谁不着的, 整天心念念的就是你。你得给他个机会啊!” “我保证,年宇韩会好好对你,如果他做不到,回头我替你收拾他!” 看得出来,董铭很会说话,一套一套的,打感情牌,不愧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 罗茜一直在摇头:“……不,我不喜欢他。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答应。” 她转向虎平涛,用力抓住他的制服下摆,眼里满是期待和恳求:“我真的没有答应。董铭给你看的那段视频不完整,真的。我来了以后就说,我有喜欢的人,我没有答应啊!” 年宇韩脸色变得很难看。 董铭也面色阴沉。 突然,年宇韩做了个谁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双膝一曲,整个人直挺挺跪下,双手捧着那束玫瑰,面对罗茜高高举起。 “茜茜,我是真心的,你就接受这份爱吧!” “我保证永远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 “我发誓,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王贵在旁边看着,感觉心中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为男人,连他都觉得受不了。 虎平涛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吩咐王贵:“看好这女的,别让其他人过来。” 他指的是罗茜。 做笔录的速度非常快,比平时至少快了一倍。写完,虎平涛把笔录本递到罗茜面前:“签个字。” 罗茜已经看出这位年轻警官站在自己这边,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连忙在页面右下角签名。 虎平涛转身冲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年宇韩扬了扬笔录本:“轮到你了,来签个字。” 这个瘦瘦的年轻人眼里充满了失望,他用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罗茜,对虎平涛的要求置若罔闻。 “茜茜你今天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就跪死在这里,永远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王贵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挺厉害的。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倒好,心甘情愿当舔狗,真正是直接跪舔。问题是人家压根儿看不上你啊!” 年宇韩眼眶里隐隐冒出鲜红血丝,他怒视着王贵,破口大骂:“你说什么呢?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王贵是个老实人,不过在派出所这种地方呆久了,每天处理案件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哪怕再老实的性子也有所转变。 他一听就火了,把执法记录仪插在肩膀的皮带上,伸手指着年宇韩:“注意你的言辞,否则我可以告你藐视国家公务人员。” 年宇韩越发暴躁,他索性从地上站起,怒视着王贵:“老子就是藐视你了又怎么样?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就是个协管,不是警察。” 虎平涛站出来打圆场,他用力咳嗽两声,撸起衣服袖子看了看表,然后抬头环视四周:“都快十一点了,别闹了。” “那个……年宇韩,你过来签个字。”他用上了命令式的口气,说话不容置疑。 随即侧身对董铭道:“还有你,我知道你很聪明,别跟我耍心眼。你才是个学生,今天这事儿人家女孩子明摆着不愿意,你们这么多人围着她起哄,这跟威胁强迫没什么两样。” 董铭争辩:“警官您想多了,这就是个很普通的聚会。我们真的没有强迫罗茜,更谈不上威胁。” 虎平涛冷冷地看着他:“你敢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看完整的视频吗?” 董铭顿时怔住了。 “你不敢!”虎平涛淡淡地说:“行了,你也别跟我唧唧歪歪了。我看出来了,今天这事儿应该是你牵头。” “年轻人,你这想法是好的。”说着,虎平涛换了一副劝解的口气:“当月老,促成好事,这事从本质上来说没错。可你牵线搭桥也得看人家女孩子愿不愿意啊!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就算罗茜今天晚上被你们逼着被迫答应,明天她肯定要找朋友找学校,说不定还会继续打电话报警,把这事儿闹大。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话的分量很重,有理有据。董铭脸色微微一变,他强作镇定,努力挤出一丝笑:“警官,您这就是危言耸听了。我们只是在这里搞个聚会,没您想的那么严重。” 虎平涛的态度依然冷淡:“这话你跟你们学校老师,还有校领导说去。我们处理案子是有依据的。” 他说着就抬手指了一下王贵:“喏,他一直开着执法记录仪,全程都有记录。反正今天这事儿孰是孰非都很清楚,没什么可辩的。” 董铭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仍然想争取一下:“警官,您想多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年宇韩突然咬牙切齿冒出一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敢拦着我。罗茜,你一定要答应我。” 罗茜被吓坏了,同时也对年宇韩产生了深深的厌憎。之前警察没来,她只能唯唯诺诺。现在有虎平涛和王贵在场,她底气足了,想都不想就冲着年宇韩张口驳斥:“我不喜欢你,我永远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大量的血冲上年宇韩头顶,他面皮发红,就连站在旁边的董铭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热度急剧上升。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竟然说这种话?” “我要跟张辉决斗,谁赢了谁就能得到你!”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所以不喜欢我?我从现在开始努力,以后我来养你。” 这些话说的毫无水平,就连一直促合的董铭也转过身,抬手捂脸,实在听不下去。 虎平涛面无表情,直接把笔录本递到年宇韩面前:“行了,签个字回宿舍睡觉去吧!你今天是不是酒喝多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年宇韩怒视着他,“啪”的一下将笔录本打落在地:“老子就是不签,你敢把我怎么样?” 虎平涛眯起眼睛盯着他:“捡起来。” “不捡!”年宇韩故意拖长了声调,一股莫名的快感在他干瘦的身体里发酵。 中午的时候这里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笔录本刚好掉在积水的凹处,被完全浸透。 虎平涛足足盯着年宇韩看了半分钟,然后转身问王贵:“拍了吗?” 王贵点点头,知道问的是年宇韩打落笔录本的过程及动作:“拍了。” 虎平涛再次转身,对年宇韩认真地说:“你故意损毁现场笔录,你的行为严重阻碍了我们依法执行职务,造成了恶劣影响。现在,我依法传唤你去派出所接受处理。” 年宇韩张扬地冷笑道:“你吓唬我呢!皮大点儿事情,拿着鸡毛当令箭,有本事你抓我啊!” 董铭在旁边直接看呆了。 他毕竟在学生会主管宣传,经历过很多事情,也知道有些时候决不能硬着来。听年宇韩这么一说,董铭心中顿时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连忙弯腰从地上把笔录本捡起,陪着笑:“算了算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警官您请见谅,他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主要是……” 话未说完,虎平涛已经从皮带上解下手铐,以漂亮标准的擒拿动作将年宇韩右臂反拧,直接跪压在地上。先铐住右手,然后是左手。 虎平涛是真正从心底里厌恶年宇韩。这人虽说年轻,可说话做事嚣张到极点。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要不是罗茜够机灵,赶在这些人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就打电话报警,事情的后续发展恐怕会失去控制。 面对一个不讲理的求爱疯子,还有一帮在旁边不嫌事大,围观起哄的所谓“同学”、“朋友”,照这样的节奏发展演变下去,极有可能变成一场悲剧,甚至灾难。 年宇韩被压在地上,他拼命直起脖子叫嚷:“放开我,快把我放了。” 那些围观者直接看傻了。 “干嘛要把年宇韩抓起来啊,他没犯法啊?” “就是,警察干嘛要这样?” “不就是把那个本子扔在地上而已,多大点儿事啊?” “那两个警察该不会是罗茜认识的人吧?她专门叫来帮忙的?” 董铭一看就急了,他弯腰想要阻止虎平涛:“警官,年宇韩真不是故意的。您就放了他吧!” 虎平涛一把将董铭甩开,左手拉住手铐,将毫无反抗能力的年宇韩直接从地上抓起。 “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而且不止一次。”看了一眼好不容易踉跄着恢复平衡的董铭,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们玩闹归玩闹,这事儿我最多就是调解。可是他拒绝在笔录上签字,还故意损毁相关记录,事情性质就不一样了。” “没什么可说的,跟我回派出所,然后打电话通知学校和家长。” 扔下这句话,虎平涛用力扣住年宇韩的肩膀,押着他往停车场方向走去。 罗茜紧跟其后。 身后,远远传来杂七杂八的议论。 “这女的真不给面子。年宇韩那么喜欢她,她答应下来会死啊!” “就是,真正是铁石心肠,冷血到极点。” “我跟你说,这女的以后嫁谁谁倒霉,你没看她长得一副克夫相。” 第四百五九节 教育 “是啊!今天情人节,年宇韩好心好意花钱买了玫瑰花,她不要也就算了,还打电话叫警察过来搅局,把人抓走,什么烂人啊!” “我还以为今天事儿能成,结果一地鸡毛。” …… 王贵把车子开到附近的大学门口停住。罗茜下了车,向他和虎平涛行礼谢过。 虎平涛叮嘱:“早点儿回去休息,以后不合适的场合就别去了。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罗茜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随即看了一眼蜷缩着身子坐在电动车内侧的年宇韩,低声问:“警官……一定要带他去派出所吗?我觉得……那个……要不还是算了吧!” “高中苦读三年,考上大学真的是很不容易。我觉得他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才这么做的。何况您也说了,他今天喝多了酒,有些冲动。” 虎平涛不禁莞尔,这个小女生挺有意思,心眼儿不坏,也没想过要落井下石。 “行了,你去吧!这事儿我们会斟酌处理。” 看了一眼罗茜远去的背影,虎平涛收回视线,皱起眉头,转身注视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神情呆滞的年宇韩。 他的确是喝了不少酒,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酒醒了没有?”虎平涛问。 年宇韩低着头,低低“嗯”了一声。被铐住的感觉很糟糕,双手从背后被固定的感觉有些痛。之前在樱花园里被强行按翻,身体倒在地上刺痛摩擦,他真正是被吓醒了。 骄傲从体内被撵走,嚣张之火也被倾盆大雨彻底浇灭。心仪的女孩临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他忽然发现,“大学生”这块金字招牌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管用。尤其是在法律面前,连个屁都不算。 虎平涛问:“高考的时候,你多少人分进来的?” 年宇韩低着头:“六百多……” 虎平涛微微点头:“那还不错,看来你在高中时候学习成绩挺好。” “考大学是为了实现更好的人生目标,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说着,虎平涛掏出钥匙,给年宇韩解开手铐。他随即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过去:“会抽烟吗?” 年宇韩有些发懵,他不明白虎平涛这番动作的意图,不过还是迟疑着点了下头:“……会。” 虎平涛直接塞了一根给他,然后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拿出打火机,分别点上。 王贵不抽烟。他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看着窗外。 虎平涛深深吸了一口,淡淡地说:“人呐,都有点儿傲气。我是读艺科的,刚毕业的时候我跟你现在一样,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后来工作了,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比我牛逼的人多了。” “其实严格来说,今天这事儿你出发点是好的,可你不能硬逼着人家小姑娘答应做你女朋友。你自己想想,要是换了一个你不喜欢,甚至极其讨厌的女人,用同样的方式威胁强迫你答应,你会怎么做?” 年宇韩耷拉着脑袋,闷着头抽烟。此时此刻,他已经想通了,虽然体能的酒精仍在燃烧大脑,却多多少少恢复了理智。 “你身边那帮同学朋友,都是些不懂事儿的。”虎平涛低声训斥:“看起来是好意,实说难听点儿就是道德绑架。谈情说爱的前提是两情相悦,像你这种搞法,只会然事情变得更糟。” 年宇韩闷着头,很快将一根烟抽完。他把从车里扔出去,沉默了很久,转过身,对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官……我错了。” 虎平涛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他冷冷地问:“说说,哪儿错了?” “我不该强迫罗茜……还有,我不该拒绝在笔录上签字,不该把笔录本扔在地上。”被夜风一吹,年宇韩现在是真的清醒了。 虎平涛故作刻板地问:“是啊!你是懂法的,你自己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年宇韩叹了口气:“……我跟您回派出所吧!只是……我求求您,能不能不打电话通知学校和家里。我……我……我……”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现在知道怕了?”虎平涛故意怼了他一句。 年宇韩神情呆滞,沉重地点了下头,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虎平涛仔细观察了几秒钟,侧身拿起摆在另一边的笔录本。纸面虽有些潮湿,却没有破损。 “在这上面签个字。”把笔录递过去的同时,虎平涛认真劝诫:“以后好好上学念书,别再犯浑。这次给你个教训,再有下次,谁也保不了你。” 年宇韩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激动地目光,难以置信地问:“那个……我不用去派出所了?” 虎平涛轻轻点头:“但你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上网查一下,妨碍公务,损毁笔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你以为我在吓唬你吗?如果你之前没有认错,我还真就打电话通知你学校和家里,让你迟不了兜着走。” 年宇韩被吓出一身冷汗,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签字。 下车。 临走的时候,他千恩万谢。 看着消失在学校大门内的年宇韩,王贵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实在是太冲动了。”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看着他跪下去时候,我真想揍他一顿。” 王贵拧转钥匙发动引擎:“是啊!好好的一个男人,偏要为了一女的跪下去。这算什么事儿啊!” 虎平涛调侃:“这叫能屈能伸。结婚前跪着,是为了结婚以后更好的站起来。” 王贵看着倒车镜,笑道:“头儿,您这是深有体会啊!搞了半天,您媳妇是这么被你骗到手的?” 虎平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窘相。 …… 周末,熊杰约虎平涛吃饭。 很普通的土菜馆,弄了个小包间。牙签牛肉、麻婆豆腐、韭菜炒虾仁、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掺水仿冒的汽锅鸡。 真正的汽锅鸡,是用大锅蒸出来的,鸡汤全是蒸汽所化。商家搞出来的简化版本是直接煮汤,然后连同鸡肉装在汽锅里上桌。有香味和鲜味,却是仿冒品。 两个人都穿着便装,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虎平涛用筷子夹着花生往嘴里送,边嚼边说:“领导,您这请客吃饭也未免太过分了吧!菜也就罢了,酒还是您自己带来的包谷酒,总共加起来也就一百五左右……啧啧啧啧,要不下次我请客,咱们换个地方?” 现在他已经很少叫熊杰“叔叔”,都是跟大家一样,场面话,叫“领导”。 熊杰用筷子冲着他点了一下:“你小子,尽是坏心眼。你请我吃顿好的,以后我就得回请你更好的。” 虎平涛嬉皮笑脸地说:“我真没那意思。说实话,这家店真不好,菜的分量太少了。” 熊杰没明白他话里意有所指,下意识地说:“原来是不够吃啊!那你去外面叫服务员,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再加点儿。” 虎平涛坏坏地笑道:“行啊!反正今天领导请客,我就再加两个菜,凑够二百五。” 熊杰顿时反应过来:“你才是二百五。” 虎平涛笑着举起杯子:“熊叔叔,我敬你。” 这个时候就必须换上昵称。 熊杰碰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给自己碗里舀了一勺虾仁,认真地说:“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事情要谈。” 虎平涛收起玩笑的心思,问:“怎么了?” “是关于你职位安排的问题。”熊杰慢慢地吃着:“你现在的警衔是一级警司,行政级别是正科。你从西洛调回来的时候,说好了让你在耳原路派出所过渡一段时间,然后调去分局刑侦队。可现在……情况起了变化。” “王雄杰很快就要升了,具体哪个部门我暂时不方便透露。冉厅的意思,是让你替换他,也不用走副职的流程,直接担任分局刑侦队长。” 虎平涛在体制内多年,对某些隐晦的话题一点就透:“领导,您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在派出所干下去?” 熊杰点点头:“蟠龙那边有个同志,再有几年就退休了。按照惯例,年龄到了的就得照顾一下。他人还是不错的,调到刑侦队干上年把,退休的时候就能再升一级。” 虎平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没意见。可是……您不说他是蟠龙区的嘛,咱们这边是古渡区,跨区调动安排工作,这行吗?” 熊杰不紧不慢地说:“市局统一安排,不行也得行。” 虎平涛察言观色:“熊叔叔,我看您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熊杰叹了口气:“其实对于上面的这种安排,我是有意见的。上个星期在厅里开会的时候,冉厅就提过必须把你提起来。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是执行过任务,立过功的。虽然情况特殊,不能公开,可你的档案上都记着呢!” “有时候,个人能力真是要给资历让路。我不是对这次即将提任的那个人有意见。他虽然能力平庸,档案资料也远不如你这么优秀,可他毕竟在基层干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自己就是派出所长,平时工作有多辛苦你心里明白。总之……这事儿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却实在是没办法。” 虎平涛连忙劝道:“熊叔叔,您想多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碰过杯,喝过酒,熊杰心里的亏欠感淡了一些:“其实去年的时候,你是有机会上去的。唉……都是我太执着了,想着搞什么明星派出所,结果一下子变成这样。” 虎平涛笑道:“我觉得在派出所挺好的。” 熊杰眼睛微微有些发红,抬手重重拍了几下虎平涛的肩膀:“你小子……是个好样的。警衔三年一提,明年你也该升三级警督了。反正我和冉厅一时半会都在职,你的事情我俩门清,到时候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 周末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分局通知虎平涛参加会议。 会前,孔维云单独找虎平涛谈了一次。 “政协今年换届,局里推荐你担任区政协委员。回去以后你准备一下材料,主要是个人立功受奖的情况,之后会有人跟你对接。另外就是民意调查,反正走程序,凑足十个人,到时候开会讨论,你回避一下。” 政协委员? 虎平涛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这是好事,很多人梦寐以求。 上午十点,局里开会。主要议题是区域治安与下半年的工作计划。 核心与去年一样,首要重点是禁毒,其次就是扫黄。 省城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这是必要工作。 …… 星期五,晚上七点,正在值班的虎平涛接到分局打来电话。 紧急通知:全区同步开展扫黄专项整治行动。 这种事情是要保密的,局里几个领导提前做出决定,直到行动前半小时才把命令下达到各派出所。 虎平涛安排了一下所上的人手,调了四个组,由自己带队,按照规划好的区域展开行动。 早年的时候,洗头、按摩、洗脚生意遍布,只要是偏僻的背街小巷,到了晚上都能看见粉红色招牌。有些胆子大的,甚至白天都敢开店营业。 随着扫黄打非每年都在进行,这些另类经营的店铺逐渐少了,近年来更是从主城区彻底绝迹。 但不是彻底关停,而是转入地下,更有相当一部分转移到城市边缘,甚至更加偏远的地方继续活动。 宝源路一带很热闹,附近有多个新建小区。这里虽然位于城郊,却是城村结合部。除了小吃、烧烤摊和各种杂色临时经营项目,比如开车卖鞋,随便在地上铺起彩条布,堆起衣服卖的,还有各种小饰品。 这一带很多临街商铺都是挂羊头卖狗肉。 某某商贸中心,这牌子很高上大。 专营冷柜,供应冻品,这牌子看上去也是正规商家。虽然白天关着门,可透过玻璃,仍可以看到店里摆着两台冰箱。 专营建筑器材,这个也不假,店里靠墙摆放着很多瓷砖。 第四百六十节 穷人,都难 还有经营电机设备的,里面有办公桌,地上还放着小型水泵。 总之这一切都很正常,至少不会让你联想到那种事情上。 只要天黑了,变化就来了。 打开店门做生意,一排排的椅子摆出来。店里的工作人员穿着暴露,搔首弄姿。 人家说了,这都是“负责洽谈业务的女公关”。 还有更夸张的,明显是受到电视剧影响,挂出“外语培训”的牌子。店里虽然没有金色头发蓝色眼睛高鼻子的洋妹纸,却有着黑头发黑眼睛的长腿妹。 曾有好事者在网络上发帖:宝源路一到晚上,到处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腿和屁股。 派出所平时不会来到这些地方之法。一来是因为事务繁忙,二来是上面有综合考虑————暂时先放一放,让这些人觉得风头已经过去,可以大肆张扬,这时候在突然出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 虎平涛带着孟辉等人走进“新昌电机公司”的时候,里面坐着七、八个穿着暴露的女人。 看到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警察进来,店里所有人都吓住了。有两个反应快的连忙站起来就往外跑,被堵了个正着。 “都靠墙蹲着,谁也不准动。”虎平涛厉声喝道。 看着周昌浩带人控制了局面,他转向楼梯走去。 这附近的店铺设计相同,都是临街的店面,分为楼上楼下两层。 刚走到楼梯转角,就看见一个花枝招展,身材肥胖的中年妇女,踩着十公分高跟鞋从楼上下来。 刚一露头,视线与虎平涛碰撞的瞬间,她脸上的笑意彻底凝固,花容失色,张嘴发出尖叫:“我的妈呀!” 她转身就往楼上跑,穿着高跟鞋一点儿也不方便,踉跄着摔倒。 孟辉扑过去,一把将其按住:“老实点儿,不准动。” 二楼被隔成一个个小房间。简易施工,中间用泡沫板做的。总共有六间。 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很小,只能摆下一张床。虎平涛顺着破门而入,里面正在上演激情大戏。 警察突然出现,对正在“演戏”男男女女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精神伤害。高亢的尖叫声一直没停过,还有两个男的非常勇敢,光着身子,一把拉开窗帘就往外跳,直到撞上去才发现窗户有栏杆,外面还有全金属防盗笼。 六个按摩女,六个漂(嫖)客,都在交易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加上楼下的那些,仅在这家里就抓了十三个女的。 十一点的时候,整条街扫了一遍,行动结束。 总共五十多个女的,三十多个男的,全部带上车,押往派出所,一个个顺着处理。 …… 五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没下雨,夜里还算凉爽。 人多,审讯室不够用。老规矩,所有人男女分开,拷在大院外墙的栏杆上,顺着叫进去做笔录。 虎平涛热出一身大汗,他在一楼大厅里猛灌了好几杯凉水,感觉好多了,这才走出来,打算去二楼办公室拿本子。 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拷在栏杆右侧的一个女人有些眼熟。 她穿着一条极短的连身薄裙,大露背的那种。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半个肩膀,也挡住了脸。 别的女人蹲在地上,都是双腿并拢。虽然也有低着头的,却不时抬起,换个动作,活动一下肌肉。 她却双脚分开,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就这样趴着,脑袋低垂,散开的头发遮住额头,无论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到脸。 虎平涛站在原地盯着她足足看了半分钟,心里有些疑惑,但从身形外观判断,他肯定是在某个地方见过这女的。 走过去,在这女人面前站定,虎平涛说:“喂,把你的头抬起来。” 女人却把头压得更低了,一声不吭,就这样半趴半蹲着。 如果是个男的,虎平涛肯定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直接抓住头拎起。 可她是个女的,而且穿着暴露…… 想了想,虎平涛转身走到大院南侧,抬头冲着二楼资料室吼了一句:“小米,出来一下。” 米秋楠从房间里走出,手扶栏杆往下问:“头儿,怎么了?” 虎平涛指着蹲在地上不肯抬头的那女人:“你下来给她做个笔录。” 米秋楠愣住了:“头儿,我正忙着录入资料,没空啊!” “暂时放一下。”虎平涛态度很坚决:“先把她的笔录做了再说。” 女人拉女人就方便得多,也没人说闲话。 米秋楠快步从楼上下来,打开手铐,那女的还是蹲在地上不愿意起来。 米秋楠发火了:“都到派出所了还这态度。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女人无可奈何地站起,却弯着腰,幅度相当大,仍然用头发遮住脸,而且把头扭朝墙那边,似乎很怕别人看到她的面孔。 米秋楠拉着她往审讯室方向走。 趁着这个机会,虎平涛走到有灯光的位置,从侧面看去。 目光透过头发缝隙,接触到那女人脸的时候,他怔住了。 居然是梁萍! 就是那个去年在便利店里给孩子偷东西的女人。 虎平涛怕认错了,连忙把周昌浩叫来,那天晚上老周在,也见过梁萍。 周昌浩来了以后点头确认:“没错,就是梁萍。她丈夫瘫痪在床,她女儿学习成绩非常好,一家子都在城中村租房子。” 进了审讯室,虎平涛安排梁萍坐在审讯椅上,没像之前那样给她戴上手铐,只是觉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梁萍一直在哭,满面羞愧。 “是我不对,我……我不该这样。”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虎平涛低声吩咐米秋楠:“小米,你先回档案室做你的事情,这边就交给我和老周。” 米秋楠点头答应了一声,走出房间。 “十(失)足女”的情况非常复杂。对此,虎平涛也有自己的看法。 首先可以确定,其中一部分纯粹是为了钱。也许当初做这个行当的时候各有缘由,也觉得羞耻,可到了后面,很多女人心态变了,好逸恶劳,只想着躺下来就能挣钱。 可梁萍给虎平涛的感觉不一样。他了解过这个女人为了操持家庭是何等的忙碌,同时打三份工。 好不容易等到梁萍哭声渐止,虎平涛才语气低缓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需要钱。” “我带我老公去看过医生,医生说:他之所以站不起来,不是因为腿上骨头的问题,而是脊柱扭曲压迫着神经才变成现在这样。只要做个手术,顺利的话,康复的可能性很大。。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能离开床,站起来就好。那样的话孩子就有指望了,家里的情况也会比过去变得更好。” “可我没钱啊!我了解了一下,这个手术至少要五万块,这还只是手术费,没有加上后期康复的费用。我家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别说是五万块,就连五千块都没有。”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做手术,就有了盼头,一切就有了希望啊!想要多挣钱就得多上班,问题是我已经打着两份工,可收入还是只够家里人糊口。我没文化,稍微好点儿的工作摊不上,只能做卖力气的活计。” “……我……我……刚开始的时候,我真没想过要做这个。后来是实在没办法……我男人的病变得严重了,他躺在床上一直喊腿疼。我带他去医院,医生说神经被压制的情况必须尽快得到缓解,否则会变成半身不遂。” “我被吓坏了,可我实在是没钱……有天晚上我从宝源路那边过,看到街边很多店里都有女人坐着。我知道她们是干那种营生的……说实话,以前我挺瞧不起她们,觉得她们脏。我是真的无法想象,一个女人怎么能与那么多的男人做那种事?可后来我也想开了,谁都会遇到难处,就像我,真正是穷急了能把人活活逼疯啊!” “就像那老话说的:笑贫不笑娼。口袋里有钱了比什么都重要。于是第二天晚上,我瞒着我男人和孩子,晚上又去了宝源路,站在街边上。” “我这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说是只要在那一带,往街边上一站,就有男人主动过来问。看中了就带到附近,可能是开房,也可能就在背街没人的小巷子里弄一下。只要不嫌脏,一次几十块钱还是有的。” “我不贪多,哪怕一百几十块也行啊!就算一个晚上能做一次,一个月下来也不少了,相当于在饭店里的半份工资了。我努力一下,把钱攒上,实在不够就找熟人借点儿,先让我男人把手术做了,身体康复……只要他能重新站起来,这个家就有了指望。到时候我就不干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 “可我没想到的是,根本就没人要我。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我老了,又不会打扮,站在街边根本没人问。我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就换了地方。” “我先是去酒吧,因为我听说有很多女的在那里面卖酒。陪客人喝,再让客人随便摸几下,他们就会买很多酒,提成还是很高的。可我去了人家根本不要,说我年龄太大,没人会点我的酒。” “我去了夜总会,也不行。人家只要年轻的公主。” “我还去了电影院,因为我听说那里经常有女的陪男人看,一场五十,有时候客人心情好了,还能给到一、两百。可我在那儿站了好几天,还是没有生意。” “我实在是急了,无奈之下,只好去了宝源路后面的小广场。那里有个小公园,没有围墙,也不用买门票的那种。有很多像我这样上了年纪,没有姿色的女人在那里招揽生意。都是晚上才出来,躲在大树后面,看着有男人过来就用力跺脚。其实就是引起男人注意,看看能做就做。” 听到这里,周昌浩微微点头:“宝源路小广场那一带的确有这种站街的,叫做跺脚机(鸡)。” 虎平涛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不多,这个称谓对他来说很新鲜,于是奇怪地问:“还有这种说法?” 周昌浩解释:“除了跺脚机(鸡),还有毛线机(鸡)、双黄机(鸡)……都是外面那些人开玩笑的说法。缺钱的人多了,没钱就得想方设法找钱。宝源路那一带是城郊结合部,有些村子说是要拆迁,可上面连政策都还没出来。有些人的确是生活困哪,不得不操持这种生意。可有些女的不一样,纯粹是个人需要。” “因为在小广场那附近站街的女人都不好看,都老,而且长得就那样。她们平时没事干,就坐在小公园的凳子上打毛线,毛线机的叫法就是这么来的。双黄机也一样,就是俩女的坐在一块儿闲聊,如果有男人来了,谈好了价钱就行。” “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叫法,指的都是同一类人。” “今天晚上咱们扫黄打非,在店里抓住的那些女人都不便宜。每次至少一百五,漂亮点儿的喊价更高。” “小广场那边就不一样了。二十,有时候甚至只要十块钱就行。” 虎平涛很想问一句“不会吧!”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话如果出口,就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物价每年都在涨,就说吃个早点吧!去年小碗米线只要十块,今年就涨到了十一。有些商家更黑,直接涨到小碗十三,大碗十五。 跺脚机,十块钱……有些人活着,真难! 叹了口气,虎平涛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周昌浩:“既然小广场那边的女人又老又丑,怎么还有男人愿意要呢?” 他特意凑到周昌浩耳边,没让坐在对面的梁萍听见。 周昌浩侧身对着他的耳朵,音量同样很低:“宝源路那边严格来说不属于咱们的辖区,应该是两两个派出所之间的边界,而且情况复杂。但就女人来说,其实只要有需求,操持这个行当的人就永远都会存在。” 第四百六一节 解决 “你以为穷人都是女的?其实男的也不少。有好多人是干体力活的:在工地上搬砖,在仓库扛大料,还有搬家公司那些整天卖力气在居民小区楼里上上下下的。你觉得这些人能有多少钱?年轻漂亮的女人大家都喜欢,可要是在店里花几百块找一个,他们肯定不愿意。” “有时候男人是真需要做那种事情。相比之下,在小广场那里只要花几十块钱就能解决,肯定比几百块的那种划得来啊!反正四周黑乎乎的, 看不清脸蛋,也不管什么身材,找个背街背巷的地方随便来几下,遇到性子软弱的女人还能讲价,真正只是十块钱一次。” “都是低收入人群,唉……” 房间里陷入沉默。 虎平涛不禁想起之前在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 也曾见过类似的情况。暹罗、安南、缅国都有,贫穷不是个体问题,也没有国籍区别。 他心中充满了感慨, 凝神注视着梁萍:“接着说吧!” 梁萍肤色看上有些白,估计是化了淡妆。她低着头,一直不愿意抬起:“我在小广场那边站街,前前后后接了几个客人。因为我没钱租房,只能就近解决。” “有天晚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把我叫上,他说他是附近工地上管材料的,给二十块钱,问我愿不愿意,我说可以,于是他就把我带到附近的小树林……那男的不是人啊!他弄了我半個多钟头,完事儿却没给钱,提着裤子就跑了。” “二十块钱对我来说真的是比天还大,我还指望着攒钱给我老公做手术。那天我看他跑了就急了,衣服也没顾得上穿, 就急急忙忙追上去。我一边哭一边系扣子,喊着让前面的人帮我拦住他。他裤子没拉上, 跑不快, 可我是个女的,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去,就这样从小广场跑到前面的宝源路。” “我在的那家店……老板娘……她是个好人。那天她刚好从店里出来,远远看着我在追那男的,就叫了几个看场子的手下把他拦下。问清楚事情经过,老板娘发火了,让人狠狠揍了他一顿,还给了我二十块钱。” “工地上那男的被打得很惨,门牙都掉了。可他不敢报警,打完之后就爬起来跑了。” “老板娘问我怎么好好的要去小广场那边站街?我就把家里的情况给她说了。老板娘说,像我这种搞法,在外面只会受人欺负。她今天能帮我一次,但我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就问我愿不愿意在她那里上班,她教我如何挣钱。” 虎平涛皱起眉头,不解地问:“这种事情还能教?” 梁萍回答:“老板娘说,女人想要男人喜欢,就得好好打扮。天底下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这些话我当时压根儿也不明白,因为我每天不是单位就是家里,根本没心思考虑这方面, 也没钱买化妆品和衣服。” “老板娘说我虽然年龄大了,但长相还行,就是脸黄,皱纹多。她让一个女的教我化妆,擦了点粉,画了下眉毛和眼睛,又抹了唇膏,整个人看起来的确比平时好了很多。” “我身上这套衣服是老板娘给的。她说男人就喜欢看女人露胳膊露大腿。裙子越短越好,男人看了才有兴趣。” “我没地方去,在老板娘那里好歹还有人罩着,不会遇到上次那种情况。而且老板娘也答应不收我的钱。她只是帮忙提供便利,让我挣够钱就别再做了,还说干这行不是什么好营生,我也不是那种一门心思为了钱的女人。” 听到最后这句话,周昌浩凑到虎平涛耳边:“这老板娘挺有意思啊!等会儿出去看看她的笔录,再详细问问,如果事情真是这样,我觉得可以酌情处理。” 虎平涛点点头,继续问梁萍:“后来呢?” “我在那里做个三个多月,挣了两万多……”梁萍低着头,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很是心虚:“我原本打算再做几个月,攒够钱就不干了。没想到今天……” 她再次变得沉默。 见状,虎平涛叹了口气,面对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如果换个人,他不会手软。 可梁萍家里情况他是知道的。如果按规矩来,一旦被卧病在床的丈夫知道,整个家就完了。 她还有个女儿,学习成绩非常不错。一个挺好的苗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被毁了。 “……要不,罚点儿款?”这话既是问周昌浩,更多的还是自言自语。 周昌浩的想法跟虎平涛差不多。他点点头:“罚五百吧!” 虎平涛“嗯”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审讯室,去了外面的办公大厅。 他找到孟辉,问:“今天晚上那店里的老板娘做笔录了吗?” 孟辉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递过去:“都在这儿呢!” 虎平涛接过翻了一下,将笔录还给孟辉。 他随即走进外面的院子,把老板娘找出来,解开手铐,带着她找了一间空着的审讯室。 虎平涛直截了当地问:“你店里有个叫梁萍的女人,说说,她是什么情况?” 老板娘犹豫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你们千万别难为她。她跟我店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出来做这个,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她男人做手术需要钱,家里还有个闺女。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后来我觉得她可能是在说瞎话骗我,就让她带着我去家里看了一下……她说的都是真话。” “警察同志,你们真的别难为她,她在我那儿就做了两个星期……哦,不,她是前天才过来的。前天和昨天都没有生意,今天是第一次……我保证,她真的是第一次。” 看着老板娘赌咒发誓,虎平涛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结束谈话。 梁萍被放了出来。 虎平涛从所里找了一套旧衣服给她换上,送她出了派出所的院子。 没提罚款的事儿,他自己掏了五百块钱垫上。 “回去吧!以后再有困难就来找我,别干这个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梁萍泪如泉涌。 …… 第二天,虎平涛给姐姐虎碧媛打了个电话。 “姐,我这边有个女的,是这么个情况……”他简单说了一下梁萍的事儿,认真地问:“姐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工作?钱多钱少无所谓,关键是得有保障,五险一金什么的得齐全。” 虎碧媛听的很仔细,她想了一下,回答:“要不这样吧!我们公司的合作伙伴下设有商场,厂子直属的那种。进去以后就是企业职工,合同五年一签,底薪三千五,提成另算,医保什么的都有。” 虎平涛笑了:“姐,那我真得好好谢谢您,您可帮了我大忙了。” “谢什么谢啊!”虎碧媛很豪气:“我也是顺手而为。大家都是生意上的朋友,这点儿面子我还是有的……那个,我说个地方,你让那女的中午过来,顺便一起吃个饭,我给她介绍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上班。” 虎平涛在这边听着连连点头:“行,回头我就通知她。” “你先等等。”电话那端的虎碧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小涛,你刚才说,那女的……梁萍,她男人是在工地上出的事?那这应该算工伤才对啊!” 虎平涛回到:“按理说是这样,可上次我问过她,说是跟建筑公司已经签了单子,那边赔了些钱,说是无责。” 虎碧媛一听就来了火气:“放他娘的狗臭屁……我不是说梁萍,我是说她男人上班的那家公司。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免责?这明摆着是欺负乡下人不懂法。工伤必须负责到底,赔付金额很高,怎么可能随便一点儿钱就把人打发走?这明摆着骗人啊!” 虎平涛笑道:“姐,听你的意思,好像有法子能帮她?” 虎碧媛仔细想了一下:“其实这事儿应该你来做。” 虎平涛愣住了:“我?” 虎碧媛道:“是啊!你是警察,又是派出所长,伱可以帮她申请法律援助。我这边虽说可以让公司法务出面,可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从中插手也不合适。当然,我可以找律师朋友帮忙,可人家是要收钱的,再说这种事情跨界难度很大。你那边是公对公,程序简单,帮扶目标也很明确。” 虎平涛顿时回过神来,轻轻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虎碧媛在电话里笑道:“想到就赶紧去做吧!别耽误时间。” …… 离开办公室,虎平涛叫着王贵上了巡逻车,直接去了梁萍家里。 昨天晚上的经历显然把她吓坏了,开门看见虎平涛和王贵,梁萍以为又要把自己带去派出所,整个人吓得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握住门把。直到虎平涛说明来意,她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浮起一丝红晕,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虎平涛把地址和联系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纸上,递给梁萍:“你中午就过去。另外,回头你来所里一趟,我安排人带着你去法律援助中心。你男人的情况属于工伤,建筑公司那边必须负责到底。别管什么当初签的协议,那都是诓你们的。” “谢谢!谢谢你们!”梁萍满面感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候,虎平涛的手机响了————所里打来的,有警讯,必须尽快处理。 “行了,就这样!我们有事先走了。” 随口打了个招呼,他带着王贵转身离开。 …… 松茂公司是一家专做能源的大型企业。在省城设有办事处,还有一个大型加工厂。 根据报案人提供的地址,虎平涛和王贵找到松茂公司位于辖区内的办公大楼,乘坐电梯,上了十一楼。 走进办公室,只见里面围着十几个人,男女都有。 圈子里是一男一女,正在怒目相向。 虎平涛朗声道:“谁报的警?” 围观者纷纷转过身,下意识让出一条通道。虎平涛大步走进去,重复了一遍:“谁报的警?” “我报的!”站在场子中间那女的高声叫道。 她很年轻,二十岁左右。人长得很漂亮,穿着粉白色的西装套裙,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很干练。 对面那男的一看就比她年龄大,却也大不了多少。五、六岁还是有的。人长得不差,个头也高。 虎平涛按照惯例打开笔录本,问:“说说你们的名字。还有,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女的叫杨永丽,男的叫张万里。 虎平涛低头记录,边写边问:“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杨永丽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张万里,转过身,对虎平涛道:“我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这家公司,今年是第三年了。” “上个星期,我就觉得办公室里好多人对我指指点点。当时我忙着工作没在意。嗯……具体时间应该是上周二。中午吃饭的时候,跟我关系好的一个同事问我:是不是要结婚了?”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因为我和我男朋友虽然好了大半年,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这种事情说起来也不算什么,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猜测是这样也很正常。所以我没否认,就随口回答:快了。” 说到这里,杨永丽抬手指着站在外围人群里的一个女的:“陈姐,当时你是这么问我的吧?” 姓陈的女子年龄看着要比杨永丽大。她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点了下头。 杨永丽气鼓鼓地说:“陈姐,你当时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陈姓女子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做着记录的虎平涛,有些心虚,语音低沉:“我……我就是随便问问啊!因为公司里都在传,说你都跟人家领了结婚证,就等着办酒席。” 杨永丽抓住她的话头,连忙转向虎平涛:“警官,您听见了,整个公司都在传,唯独我不知道。” 第四百六二节 死不悔改 虎平涛听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你是说,这事儿你压根儿就不知道?” 杨永丽急躁地连连跺脚,高跟鞋踩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怎么可能知道啊!都说了我跟我男朋友正在谈,虽然他对我很好,也去过我家见过父母,可还没确定最后一步,所以上次陈姐问我的时候,我是顺口回的。” 虎平涛飞快做着记录:“后来呢?” 杨永丽又气又羞:“我当时这么说的时候,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陈姐是管人事的,公司有规定:有些项目只能是未婚,或者没有怀孕的人才能参与。因为按照国家法律,女的怀孕以后有假期,至少半年不能上班。所以陈姐问我的时候,我真没往别的方面去想。” “但后来情况就不一样了。好多人都来问我是不是要结婚,其中包括部门主管和杨副总。他……我指的是杨副总,他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我能进公司上班当然是考进来的,当然他也给了我一些适当的照顾,我的情况他也比较了解。那天杨副总问我的时候,表情很奇怪,说我怎么跟以前的男朋友分了?” “我一听就觉得事情不对,连忙回答没有啊!我们昨天晚上还在一块儿吃饭。杨副总就愣住了,说公司上上下下都在传,说我要跟张万里结婚了。” “我当时就懵了。因为我跟张万里之间就是很普通的同事。他进公司时间比我早,都快三十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年龄段,再说我们不在一个部门工作,平时见了面顶多就是点个头,打个招呼,怎么可能谈婚论嫁?” “那天以后我就一直在找张万里,想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一直在外面跑业务,见不着人。我给他打电话,他说正在忙。我问他知不知道公司里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他说知道,可是在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还是等到他今天来上班的时候再谈。” 说到这里,杨永丽变得尤其愤怒。她大步走到张万里面前,怒声质问:“你自己给大伙儿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万里神情虽然有些尴尬,却没有惊慌失措。他脸上带着笑,不以为意地责备杨永丽:“多大点儿事啊!都说了咱俩私下好好谈谈就行,你非得打电话报警。现在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都说了这是我跟你开个玩笑。” 听到这番话,虎平涛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张万里:“开玩笑?你是说,拿结婚这种事开玩笑?” 张万里连忙解释:“是这样:那天我们业务部的几个同事聚在一起吃饭。喝了点儿酒,刚好有人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是他老婆怀了二胎,因为人在外面,就打电话告诉他一声。我们就顺着这个话题聊,说着说着就聊到个人问题方面。因为大家都是年轻人,所以……” “等等,你先等会儿。”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侧身指了一下杨永丽,认真地问:“她当时在不在场?” “……不在。”张万里回答的有些不太情愿。 虎平涛点点头,在笔录上记下这一条:“你接着说。” 张万里继续道:“当时在场的有两个结婚了,其他的包括我在内,要么正在谈朋友,要么还没有目标。开始的时候我们没往这方面聊,只说相亲。因为有几个同事家里都在催着他们结婚,也介绍过相亲对象……那个……反正大伙儿这方面的经历都差不多,觉得相亲对象不合适。” “主要是长相,另外就是三观区别很大。要房子要车,银行还得有好几十万的存款。反正我们讨论下来,都觉得要是没个五十万,现在的女人谁也不会嫁给你。” “说着说着话题就变了。大家都说与其相亲,找个陌生人,还不如在身边发掘一下,找个认识的。” “男人嘛!喝了酒嘴上就把不住门,我们就开始谈论公司里哪个女的最漂亮,还说以后搞团建活动,应该评选“部门之花”。扯着扯着就说到杨永丽身上。” “她长得很漂亮,在公司里人缘也好。当时在饭桌上就有人起哄,说是要追求小杨,从她男朋友手里把她抢过来。” 杨永丽实在听不下去了,满面涨红,愤怒地喊道:“你们私底下竟然说这些事情。我……我跟我男朋友好不好的,要你管!” 张万里知道自己理亏,连忙抬手做了个阻挡的动作:“好,好,好,我承认是我不对。可你也得谅解一下,我们顶多就是嘴上说说,而且没把事情往坏的方面说。毕竟你和你男朋友没结婚,我们这样说说也没什么。” “我平时喝了酒就舌头大,喜欢吹牛。于是我站起来,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小杨两个多月前就跟她男朋友分了。她现在跟我好着,我已经去她家里见过父母,再有个把月,我们就要结婚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万里:“……那个,你,你再说一遍?”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张万里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虎平涛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你跟人家只是同事,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说这种话?” 张万里连忙解释:“我就是开个玩笑。真的,我没坏心啊!” 虎平涛摇摇头:“你这是故意造谣,毁谤人家声誉。” 张万里有些急:“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喝多了吹牛,开个玩笑。这种事情谁也不可能当真的啊!” 杨永丽指着他连声怒斥:“我被你搞惨了。现在全公司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结婚……结你妹啊!” “你怎么能乱讲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张万里脸上堆满了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随便一说,别人就当真了啊!你别在意哈,回头我跟他们一个个顺着说说,就是个误会。” 事情已经基本上清楚,就是一个闲极无聊的人为了彰显自己,在朋友同事面前吹牛,结果搞的全公司都以为杨永丽真要和他结婚。 虎平涛单手握着笔录本,问满面怒意的杨永丽:“说说你的想法,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杨永丽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她牙齿正在紧闭的嘴唇死死咬住,恨不得扑过去把张万里活活撕成碎片。 就算咬他、打他、用刀子砍死他也没用啊!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既成事实,还能怎么样? 而且这家伙一看就是滚刀肉,现在被当面问起,他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压根儿没觉得这事儿有多大。 沉默片刻,杨永丽从牙缝中挤出凶狠无比的几个字:“……我要去法院告你。” 张万里感觉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告你。”杨永丽彻底爆发,她指着张万里破口大骂:“就因为你这张嘴,我男朋友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在外面另有新欢?现在我家里也知道了,我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姓张的,你可以啊!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要告你毁谤。” 张万里眨了眨眼睛,满面疑惑:“……不是……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会扯到你家里……对了,你刚才说过杨副总是你的亲戚。可……可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开玩笑也有个分寸。”虎平涛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来,皱起眉头道:“你拿别的事情开玩笑也就罢了,可这是结婚啊!人家一小姑娘,还在谈朋友,被你这么一搞……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道理你懂不懂?” “人家告你毁谤还真没错。我估计这事儿你想要解决的话,真的难了。这已经不是随便道个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得赔钱,在公开场合认真道歉。至于具体还有什么别的……我劝你最好主动自觉找人家姑娘好好商量。态度必须诚恳,取得谅解。” 张万里张着嘴,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从嘴里冒出一句话:“……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吗?” 杨永丽之前听着虎平涛劝诫,以为张万里会顺着话头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其实去法院告状什么的,杨永丽就是气急了随口一说。她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就像虎平涛说的,只要对方态度诚恳,老老实实认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偏偏张万里来了这么一句。 杨永丽彻底抛弃心中所有幻想。她铁青着脸,拿出手机,拨打自己认识的律师朋友电话。 虎平涛站在旁边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很清楚,张万里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杨永丽打电话没有回避任何人,在场十几双耳朵听得一清二楚。从律师朋友那里确定可以告,自己手上也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杨永丽将电话收线,然后转向神情茫然的张万里,冷冷地说:“等着吧!你会接到法院传票的。” 这时候张万里才有写发慌,他强作镇定:“多大点儿事情啊!小杨你怎么能这样?大家都是同事,你……”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他打断了张万里的话:“行了,行了,你别扯这些没用的。人家姑娘的态度很坚决。我最后问你一遍:到底愿不愿意登报道歉?” “凭什么啊!”张万里把眼睛一瞪,执拗的想法丝毫没有改变:“我就是开个玩笑,再说这人到了年龄总得结婚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不跟我,也得跟别人。我没乱说啊!” 虎平涛抬眼望天,忽然觉得有些人真的是犯贱有天收,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行了,既然你们双方是这种态度,那我就没必要继续留着解决纠纷。”他把笔录本递到杨永丽面前:“这是刚才的谈话记录,以及事情经过。你看看要没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 从松茂公司出来,上了电动车,王贵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投的,那个叫张万里的脑子有毛病吧?感觉这人不识好歹,脑子一根筋。” 虎平涛轻轻地笑了一下:“不奇怪,这样的人很多,自以为是。” 王贵不断地摇头:“我看他多半是垂涎那个姓杨的小姑娘,看人家长得漂亮,故意闹了这么一出。这种事我见多了,以前在我们乡下就有。有些二流子看上了小寡妇小姑娘,就故意编排人家,坏人家名声。等事情闹大,就托人上门说媒。女方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不想嫁也得嫁。” 虎平涛缓缓点头:“是的。张万里的确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可杨永丽也不是任人随便拿捏的性子。我估计到了最后,这事情肯定还得看法院怎么判。” 王贵边开车边说:“我觉得告他还是便宜的。要换了是我,直接揍一顿,这比什么都解气。” 虎平涛笑着摇头:“打人就不对了,这样做只会把事情闹大。再说了……” 刚说到这儿,手机响了。 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星悦城超市有人报警,请速赶往处理。 …… 星悦城是位于南市区的楼盘。商住一体化,地段好,唯一的缺点是公摊面积大,达到房本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五。 当年李家成离开大陆的时候,有人说“别让他跑了”。这话有一定道理,尤其是“公摊”这种被无数人唾骂的房地产潜规则,就是此人带来的。 超市位于商业中心地下一层。虎平涛和王贵赶到的时候,一个穿白衬衫和热裤的年轻女子正与超市推销员争吵,旁边围着一大帮人。 虎平涛分开人群挤进去,照例要求双方出示身份证,记录之后,问:“出什么事儿了?” 推销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统一款式的红色小马甲。她火气很大,转身从旁边的货架上端起一口锅,气愤地说:“你看看,好好的东西,硬是被她弄坏了。” 第四百六三节 背锅侠 锅的款式新颖独特,整体线条流畅,淡蓝底色与人物花鸟图案互相映衬,甚至用上了珐琅掐丝的技巧。 “这是前天刚到的新货,电磁炉专用的汤锅。中间有夹层,外面是陶瓷的。这种锅的档次很高,标价就卖两千八百八。” 趁着女推销员说话的时候,虎平涛拿起这口锅仔细端详。 她没有夸大其词。 很常见的家用汤锅,陶瓷外壳,当然架在燃气灶上直接用也可以,只是那样做的确暴殄天物。最合适的用法只能是电磁炉,煲汤盛菜是是绝配。 锅体外表光滑,摸上去有种很舒服的触感。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虎平涛以为是景泰蓝制品,后来发现区别很大。整体看下来,两千八这个售价倒也不算太高,物有所值。 女推销员嗓门很大,看见虎平涛正在仔细端详,她的底气更足,音量也变得更大。 伸手指着站在对面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女孩,就差没用指头狠狠戳在对方脸上,吐沫星子到处乱飞:“之前我就告诉你,这口锅很贵,没事儿就不要乱摸。你倒好,拿起来看个不停,把东西弄坏了还不承认,转身就想跑。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你现在连影子都没了。” 年轻女孩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孔林娟,二十二岁,来自西南,勐州人。 “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弄坏的啊!”孔林娟急得满面涨红,连声辩解。她身形偏瘦,天气热,穿得很清凉,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整个人看上去弱弱的。 倒不是故意如此,勐州地处热带,那边的人很多都这样穿。 女推销员气势汹汹,瞪着她:“我一直在这儿看着呢!一上午除了你没别人动过,就是你干的!” “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非得搞破坏?如果是一般的便宜货,坏了就坏了,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大不了给厂家说一声,退换新的就行。可你自己看看这口锅的标价,两千多快三千,厂家那边发货是附带着质量保证书的,如有破损概不退换。这下了车就到店,开箱验货的时候也没问题,现在被你弄坏了,我不找你找谁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一阵迷糊,因为他刚才端详这口陶瓷锅的时候,就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他连忙打断女推销员,认真地问:“这口锅哪儿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啊!” 女推销员伸手将锅拿起,先拿掉盖子,然后把锅体翻转过来,指着锅底外侧圆凸部分的边缘:“就是这儿,她放下去的时候砸坏了。” 就在她手指的部位,有一块很小的凹陷。体积跟绿豆差不多,但比那个浅。虎平涛将锅体凑到眼前仔细观察————正如女推销员所说,这是外力碰撞所导致,掉了块瓷,但因为锅体瓷色完全渗透,与周围形成一体,乍看上去很容易造成视觉混淆,除非用手摸上去,或者看得非常认真,才能发现其中的异常。 掉了一小块瓷,这口锅就成了残次品。 孔林娟急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真不是我弄的。我以前没见过这种锅,觉得好奇就拿起来看看。而且我拿的是锅盖,没拿下面的部分啊!这不是我弄的……我发誓,要是我撒谎,让我不得好死!” 女推销员鄙夷地冲着她啐了一口:“发誓有屁用。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谎话张口就来,把自己搞得跟白莲花圣母似的,实际上男盗女娼,一肚子坏水。” 她随即转向虎平涛,说话速度快如机关枪:“我跟你说,您千万别信她。这超市大清早的人少,平时都是要中午以后来的人才多。她一女的,年纪轻轻,今天又不是周末,她游手好闲不上班,来到这儿就瞎逛,把东西弄坏了就想溜,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女推销员指着孔林娟的手:“您好好看看,正常来超市买东西的人,不是推着购物车,就是拿着购物篮子。她倒好,什么也没有。” “您再看看她身上穿的,上边露着肩膀胳膊,下边露着大腿,那裤子短的我都没法说,就差没光着屁股……这是正常女孩的穿法吗?这大白天的穿拖鞋逛街,你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里啊?” “要我说,她这明摆着是做不正经的生意,晚上出去陪男人睡觉的那种。大早上的起来没地方去,就想着找着来超市,结果把我的锅给砸坏了……她必须陪,一分钱也不能少。” 女推销员说话明显夹带着主观意识,甚至还有人身攻击。孔林娟虽然性格懦弱,听到这些话也实在忍不住了。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又羞又气:“你怎么说话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晚上上班?我穿什么衣服跟你有关系吗?” 女推销员满脸凶相,冷冷地哼了一声:“反正你就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行了,你少说两句。”虎平涛适时地插话进来:“不要无端猜测,也不要在口头上对人家进行攻击。做什么工作,穿什么衣服,那是她的自由。有事说事,怎么你莫名其妙从锅的问题一下子转到那方面?我警告你,别扯太远啊!” 看到虎平涛没搭理自己,女推销员连忙改口:“她得赔钱。反正她把锅砸坏了,旁边几十个人都看着呢!这怎么也赖不掉。” 孔林娟急得满头大汗:“都说了不是我弄的,我就是拿起来看看,然后轻轻地放下,根本不可能弄坏啊!” 女推销员丝毫不让:“你的动作哪里轻了?我明明听见放下去的时候很重,声音很响。” “怎么可能啊!”孔林娟气得浑身乱颤:“明明没有的事,你怎么乱说啊?” 女推销员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不屑一顾地冷笑:“我长眼睛看着呢!我乱说?你当我是瞎子啊?” 围观者窃窃私语。 “这女的把人家柜台上的东西弄坏了还不承认,满嘴歪理。年纪轻轻的就这样,真正是有人生,没人管。” “这锅挺贵的,两千八百八,快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 “这服务员说话我觉得过了哈!大白天的,谁会闲着没事干跑到超市里搞破坏?如果是刚建国那会儿,我觉得还有可能。毕竟敌特反右坏很多,别说是进来砸个物件,就算带着炸药包想把大楼掀了我都信。这几十年都过去了,别说是炸弹,就算带着刀子上街,警察都能把你拦下来。” “你老眼昏花啊!人家明明是说砸坏了锅,没说搞破坏啊!” “这女的长得挺漂亮,等会儿上去找她加个微信,嘿嘿嘿嘿……” 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想法各异。 虎平涛暗自摇头,他注视着女推销员:“你刚才说,事发的时候有人在场,目击者很多,你找几个出来证明一下。” 女推销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故作迟疑:“……那个,当时的人有些已经走了……因为那时候很乱,我只顾着拉住她。” 孔林娟毕竟还年轻,遇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下子哭了起来,连声辩解:“我没有,不是我弄的。” 虎平涛侧身转向孔林娟,低声安慰:“你不要急,我们正在调查。具体是谁的问题,等调查结果出来就清楚了。” “你好好想想,当时都有谁在旁边?现在你们俩各执一词,我只能相信旁证的话。” 女推销员气势很足。她转过身,抬手冲着围观者虚指了一圈,操着大嗓门嚷嚷:“是啊!有谁看见的就主动站出来说一声,帮我证明一下。” 说着,她开始打感情牌:“麻烦看见的就说一声,我干推销也不容易,每天都在商场里站着,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警察刚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如果今天被碰坏的不是这口锅,我也不会死揪着她不放。可这是两千八啊!我要是赔了,下个月就得喝西北风。这种丧良心的事做不得啊!” 听她这么一说,孔林娟也变得极其愤怒:“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弄坏的,现在又找不到人出来作证。你明明就是诬赖我……你……你……说不定就是你自己不小心弄坏了这口锅,然后故意摆在这里给别人看。无论是谁拿起来,你就一口咬定找赔。” 女推销员神色骤变,她眼皮抽搐了几下,满面狰狞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扫(骚)货,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否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边又吵了起来。 虎平涛感觉一阵头疼,这类民事纠纷每天都有,却必须认真处理,秉公断案。 “都给我少说两句。”他走到场子中间,发出低沉且威严的声音:“这里是公共场合。如果你们再这样,就跟我回派出所。” 说着,他首先转向气势汹汹的女推销员:“你,去不去?” 女推销员顿时偃旗息鼓,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把脑袋扭朝一边:“只要她老老实实赔钱,怎么都行。” 孔林娟怒目盯着她:“不是我干的!” 虎平涛转过身:“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要乱说话。还有,除非我问你,或者让你说,不要开口。否则就跟我去派出所接受调查。” “你们俩一个一个来。” “先说你。”虎平涛转向女推销员:“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事情发生的时候有目击证人吗?如果有,你必须找两个出来。” 女推销员面露难色:“都这个点了,再说来超市的人都是买了东西就走,我为了锅的事情跟她吵了大半天,过了二十多分钟你们警察才来到现场,我现在去哪儿找目击证人?” 虎平涛瞥了他一眼:“也就说,没人帮你作证?” 女推销员一听就急了:“虽然没人作证,但不等于这事儿跟她没关系啊!着杀了人偷了东西也肯定要跑,更别说是砸坏了这么贵的一口锅。”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转向孔林娟,问:“你呢?你这边有人帮着作证吗?” 孔林娟神情有些惶恐,摇摇头:“我今天一个人出来逛街,走到这里刚好看到有个超市,门口挂着广告牌,上面写着新到海南椰子糖促销。我看着就馋了,因为没想过要买别的东西,只买两包糖,所以就没拿购物篮,也没有推车。” “如果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今天就约着朋友一块儿来了。” 虎平涛总结:“也就是说,你这边也没有证人?” 孔林娟咬着嘴唇,神情畏惧地点了点头。 虎平涛再次转向女推销员:“这种锅是你负责专营,对吧?” “是的。”女推销员回答。 虎平涛解下挂在锅边的标签,指着上面的使用注意事项:“你看这儿,这上面写着:可以在燃气灶和电磁炉上使用,还注明了最高耐受温度。虽说这锅的外层是陶瓷,不能碰撞,但里面却是金属胎,用复合技术烧制出来的。” “换句话说,这种锅的强度还是很不错的,挺牢靠,很结实。” “再说了,就算是全陶瓷的物件,比如家里常用的碗和杯子,也不可能随便一碰就碎啊!平时吃完饭就得洗碗,难免磕磕碰碰。如果质地轻薄,随便往哪儿一放就碎,居家过日子的,谁也不会买这种东西啊!” “你说她拿起这口锅看了以后,放下去,然后这个位置就掉了一块瓷。那你给我好好说说,她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动作?还有,她放下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 女推销员被问得张口结舌。 她有心想要争辩,却忽然发现无论怎么说都不管用。因为“动作”和“力气”是两个关键词。孔林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五大三粗的那种类型。如果是手上拿着锅,不小心摔在地上,那还说得过去。可如果是正常的查看商品,谁吃多了才会重拿重放。 “她……” “这个……” “……不是……” 她说话变得期期艾艾,虎平涛脸上顿时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第四百六四节 各退一步 “别这个那个的。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把女推销员逼急了,她想也不想就指着孔林娟,不管不顾,尖叫着指责:“我怎么她究竟是怎么弄的。反正这口锅坏了,除了她没别人。” 虎平涛注视着气急败坏的女推销员:“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我觉得这事儿是你自己搞出来的,跟别人没关系。” “你好好想想, 如果事情真是你说的那样,今天肯定是你打电话报警。可实际上却反过来,人家小姑娘被你逼的受不了,这才打电话给一一零。按照常理,你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这样吧!你也别拉扯人家小姑娘,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到此为止。” 说着, 虎平涛把一直拿在手上的笔录本递过去:“你签个字吧!” 大家都不是瞎子, 有些事情一看就明白。 女推销员双手缩在背后,无可论如何都不接递到面前的纸和笔。 她满面狰狞,暴跳如雷:“就算不是我报的警又怎么样?” “好好说吧!到底怎回事儿?”虎平涛问。 尽管感觉到眼前这位年轻警官已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可内心深处的贪婪仍然压倒了理智。女推销员仍然指着孔林娟,咬死不松口:“还能是怎么回事儿?我都说了————是她拿起这口锅,买不起还装模作样。结果放下来的时候把锅弄坏了,她必须负责到底。” 虎平涛注视着气势汹汹的女推销员,目光深邃:“负责到底?怎么个负责法?” 女推销员想也不想就张口嚷道:“花钱买下来就行。” 孔林娟一听就急了:“我没那么多钱,怎么买?再说了,又不是我弄坏的。” 女推销员死盯着她寸步不让,冷冷地发出讥讽:“既然没钱,那你还看什么看?这东西摆在货架上,自個儿心里没点儿笔数啊?没钱别说是买了,就连碰都不要碰。现在好了,你弄坏了就得赔,就算伱打电话报警这样。” 孔林娟明显有些发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吓的,还是气的。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不是我弄的, 我拿起来的时候这锅就已经这样了。” 女推销员瞪了她一眼:“谁能证明不是你弄的?我明明看见你拿起来又放下去,除了你还有谁?” “行了!行了!”虎平涛再次走到中间,以命令式口吻喝止双方。他转向女推销员:“把你那边的证人找出来。” 女推销员心中那股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她张了张嘴,讷讷地说:“……人都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找不到他们。” 虎平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向孔林娟:“你呢?你这边到底有没有证人?” “……没有。”说完这两个字,孔林娟低着头,一言不发。 虎平涛用力咳嗽了一声,当着所有围观者,提高音量:“既然这样,那就听我的。” “商场里装有监控。我从楼下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和楼梯拐角都看到有摄像头。还有走廊上的各个连接通道,前后都有监控。所以这口锅究竟是什么时候坏的,具体是被谁弄坏的, 只要看看监控就明白了。” 话一出口, 围观者纷纷表示赞同。 “是啊!人家警察说的没错, 只要调出监控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调监控比干站在这儿吵架强。说来说去,各说各有理,偏偏两边都没有证人。还是这样好,看看录像就能接问题。” “我跟你说,你别看这个女推销员声音大,振振有词。其实她说的那些仔细分析一下,根本站不住脚。那口锅多厚啊!虽说外层是陶瓷的,可想要弄坏了还真不容易。必须用力往地上砸,就算拿起来不小心滑下去,位置也得足够高。那小姑娘肯定是着了她的道。” “这一看就是被算计了。搞不好那口锅是女推销员自己弄坏的,要不就是搬运的时候不小心砸了。她自己不愿意承担责任,就找个替死鬼。” 虎平涛不管周围议论纷纷,带着设施双方找到商场办公室,说明情况。商场方面很爽快地答应调阅监控。 得到准确答复的时候,虎平涛转向女推销员和孔林娟,认真严肃地说:“我提醒你们,事情现在还没到最后一步,还可以商量。如果走出这个房间,调取监控,辨明具体是谁的责任,处理起来就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口锅的标价是两千八百八十八块钱。按照法规规定,只要涉及金额达到三千,就可以立案。现在只是普通意义上的民事纠纷。换句话说,只要你们双方说实话,这事儿我可以当做民间纠纷来处理,错了的人道个歉就行。我这边也只要你们双方在笔录上签字,事情就算过去了。” “可如果死不悔改,故意制造事端,那就归属于正式的案件。立案以后肯定要追责主要嫌疑人,一旦被查出来,那么对不起,就得跟我回派出所,然后按照相关条例拘留,直接送看守所。” 说到这里,虎平涛加重语气:“我不是故意恐吓你们。大家都有手机,可以拿出来自己百度一下,看看一旦立案处理会是什么样子。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们,到时候除了拘留,还要通报嫌疑人所在单位,你们连工作都保不住。” 孔林娟听得有些害怕,眼里却闪烁着不服输的倔强目光:“那就直接调监控吧!锅不是我弄坏的,我没做过,我相信白的永远不可能变成黑的。” 虎平涛转向女推销员,问:“你呢?你要现在解决,还是调监控?” 女推销员脸上阵红阵白。她心中忐忑,想要口气强硬,心中却充满了诸多顾忌。左思右想,她试探着问:“……那口锅标价两千八百八十八,没到三千啊!” 其实虎平涛刚到商场听过两人分别叙述的时候,心中就已有计较。他淡淡地回答:“这个是可以四舍五入的。再说了,两千八百八和三千块之间之查着十几块钱。这种情况都是按照大数,也就是三千的标准处理。” 真实情况当然不是虎平涛说的这样,更没有“四舍五入”的说法。“社会治安”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针对不同人群,民警在执法的时候有不同选择。总而言之,虎平涛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只要把事情说开,双方互相谅解,就达到了目的。 女推销员心中一颤,嘴上却兀自强硬:“就算是这样,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是做推销的,在这里看场子。东西坏了我走程序处理,厂家那边也是这样。” “那行,就一起去看监控吧!”虎平涛看她嘴硬,语气上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温和:“这种陶瓷锅是很牢固的,轻拿轻放肯定不可能弄坏。等会儿我直接给厂家打电话,顺便把监控视屏录下来传一份过去,让厂家那边自己判断。” “啊……这……”女推销员一听就急了,连忙劝阻:“明明是在商场发生的事情,干嘛要惊动厂家?” 虎平涛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底了。他故作惊讶道:“这事儿严格来说是厂家的责任。东西质量不好,还标那么高的价钱。锅碗瓢盆,平时吃饭做菜免不了磕磕碰碰。人家都说了只是拿起来随便看看,结果就搞成这样。既然你们报警,我们来到现场肯定得处理问题。源头就在厂家,他无论如何也得给个解释。” 说完,虎平涛注视着神情慌乱的女推销员:“你说你看见是这位客人弄坏了展示用的锅。那你说说她当时的力气有多大?” 女推销员低着头,眼珠子股溜溜转:“……她力气还是挺大的,反正手脚很重。” 孔林娟急忙争辩:“我真的没有啊!我就是拿起来看了看,轻轻地放下去。” 虎平涛冲着她抬手,做个了阻止的动作,问女推销员:“那你给我演示一下,她当时的动作。” 女推销员站在原地没有动,双手交叉握着,张口推辞:“反正就是拿起来放下去,东西就坏了,还怎么演示?” 虎平涛平静地说:“你举起手给我看看,她当时拎着盖子高度达到哪个位置?还有,她把锅放下去的时候,具体是怎么做的?” 女推销员把心一横,扭着头,冷硬地回答:“……我忘了。” 虎平涛语气同样冰冷:“你可以啊!厂家雇你在这里看场子,你非但没看清客人的具体动作,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反正就是一口咬死锅是人家弄坏的……我还是给厂家打电话吧!让他们派人过来现场处理。” 女推销员顿时慌了神:“别……不要打。” 虎平涛语速极快,死死掐住她的思维逻辑线:“那我现在去调监控,反正录像很清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要。”女推销员急得慌了手脚,张口阻止。 虎平涛平静地注视着她:“这样不行,那样也不信。你到底想怎么办?” 面对质询,女推销员无法回答,只能将头扭朝一边,沉默不语。 见状,虎平涛问:“那今天这事儿是不是到此为止?你们各退一步,就这么算了?” 女推销员脸色铁青,她本想不说话,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只好低着头,很不高兴地“嗯”了一声。 幸好这里是商场办公室,旁边只有寥寥数人。如果换了在之前的货架旁边,她觉得肯定丢尽了面子。 虎平涛转向孔林娟:“你呢,有没有意见?” 孔林娟虽然一直没有插话,可她很清楚,这位年轻警官摆事实讲道理,一直站在自己这边,因此她也没有死追到底,点点头:“我没意见,就照您说的办吧!” 虎平涛低头做好笔录,递到女推销员面前:“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吧!” …… 走出商场,王贵好奇地问:“头儿,你明明知道这事儿是那个推销员搞出来的,干嘛要放过她?” 虎平涛叹了口气:“她也不容易……” 王贵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虎平涛解释:“她是搞推销的。一般来说,厂家从发货到收货都有规定。只要是接了货,验过没有问题,就会在接调单上注明这一点,然后双方签字盖章。” “我刚才说的这个过程,指的是从生产厂家到仓库,也就是常说的物流环节。想要把东西卖掉,还得有分销商。商场这边负责推销,客人看中了把货买走,这才是一个完整的销售循环。” “孔林娟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不小心弄坏东西,不是她这种反应。那口锅应该是之前就已经坏了,按照相关规定,那个女销售员只能自行赔付。具体是怎么坏的,这个就不好说了。可能是从仓库运到商场过程中不慎摔坏,也可能是她自己看管不到位,被某个客人不小心砸坏,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偷偷放回货架原位。” 王贵听得津津有味,问:“会不会是她自己弄坏的?” 虎平涛点了点头:“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但这个不是问题关键。反正今天这事儿说穿了就是她自己搞出来的————孔林娟就随便拿起锅看看,被她抓住,一口咬定说是砸坏了锅。” 王贵明白过来:“她就是为了找个背锅接盘的。” 虎平涛淡淡地说:“是啊!两千多将近三千块钱,这相当于干销售一个月的工资了。她肯定要找人尽快把这口锅卖掉,否则只能她自己贴钱。” “其实这种事情可以理解,问题是她太黑了。就我知道的类似的情况,都是把破损货物打折处理。两千八的卖个两千,很多人都愿意买。毕竟锅体本身没有破损,就掉了一小块瓷。可这个女推销员的做法真是过分了,竟然要人家一分不少买全套。” 第四百六五节 鸡蛋 王贵若有所思:“所以头儿你提出要调阅商场的监控录像?” 虎平涛道:“她被吓坏了。她知道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可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因为如果调阅监控,只要一看就知道这事儿跟孔林娟没关系。到时候就算推销员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一旦咱们警察介入,把涉事双方带回所里,肯定要给她的上级主管和厂家那边打电话。到时候事情闹开,非但对她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把她的这份工作搞黄了。” “你想想, 要换了是你,在丢工作和另外找方法处理问题两个选择上,您会选哪个?” 王贵想也不想张口回答:“肯定是后者。” 虎平涛笑了:“是啊!可有着这次的教训,她就不敢再找像孔林娟这样的人,而是把那口锅降价处理,金额不足的部分她自己补上。” 王贵对此表示怀疑:“头儿, 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吧?你确定她会这样做?” 虎平涛目视正前方:“总得给人个机会。” “干咱们这行, 不光是抓贼, 更多的还是维持社会治安。所以在情况允许的时候,还是尽量开个口子。” “她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想挣点儿钱。” …… 中午,接到永丰市场那边打来的报警电话。 市场很大,从南到北依次分为冷鲜、蔬菜、水果三个大类。其中冷鲜占地面积最大,外围还有一家大型超市“洪乐福”,以及数十家零售店。 王贵在旁边听着,一直摇头:“怎么又是超市报警?咱们跟超市也太有缘了吧?” 虎平涛笑了笑:“这种事情不好说。上次我去局里开会,听丰和派出所那边的人,他们最多的时候一天就接到十几個电话,全是超市的。” 王贵道:“丰和所跟咱们不一样啊!他们辖区里有四个商业区,大型超市有三个,还有各种便利店。人多,事情就多。”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所以无论什么地方报警都很正常。走吧!” …… 赶到洪乐福超市的时候,五号通道已经挤满了人。 核心是一个看上去年纪超过七十的老太太,身穿红色马甲的超市营业员和值班经理站在对面,双方正在激烈争吵。 “哪有像你这种搞法的。我们超市卖东西,都是好货。你怎么能故意搞破坏呢?” “我怎么搞破坏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的?” “喂, 你这人这么大年纪了, 怎么不讲理啊?这有人证有物证,你还就是抵死不认……行,行,行,我不跟你吵,咱们等会儿。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再说。” “等什么等,我还要赶着回家做饭呢!要等你自己等。闪开,我要回家。” “拦着她,别让驻景挥戈臭不要脸的死老太婆跑了。” “伱骂谁呢?” “就骂你!” “有本事你再骂一句,我跟你拼了。” “来啊!我们这儿录像呢!到时候看看究竟谁有理。” “哎吆我不活啦!你们欺负人啊!我一个孤老婆子上哪儿说理去……哎呀……哎呀……我心脏病犯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心口疼。” 眼看着老太婆手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年轻的营业员有些不知所措,四十多岁的值班经理见多识广,双手分插在裤兜里, 冷眼旁观。没说把老太婆拉起来,也没说打给医院打一二零叫救护车。 虎平涛分开人群走进去,没问具体什么事儿, 直接在老太婆面前蹲下,认真地问:“你哪儿不舒服?” 看见警察,老太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仍然保持之前的动作,右手捂着胸口,半仰着身体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说:“我……我难受……我胸口疼。” 见状,值班经理也蹲下来,近距离注视着老太婆,冷冷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儿速效救心丸?或者丹参滴丸?这些药我们办公室都有常备。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得慢,我给你弄药就快多了。” 老太婆半眯着眼睛不理值班经理,半躺在地上直哼哼。没说具体有什么要求,就是一直哼。 见状,虎平涛确定这老太婆不是生病,而是装病。 他抬起头,把注意力转到值班经理身上:“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值班经理站起来,冲着站在通道口的营业员挥了下手,后者会意地转过身,从结算平台旁边的货架上拿起一塑料袋鸡蛋,递了过来。 “警官,您看看这个。” 虎平涛接过塑料袋。 这是超市专用的袋子,很牢靠,大号标准装,单只能装五公斤。 塑料袋里装满了鸡蛋,目测至少有四、五十个。 值班经理指着鸡蛋解释:“我们超市有规定,碎鸡蛋,就是外壳表面有破损的那种,按照正常标价的五折出售。因为鸡蛋这东西在运输过程中很容易因磕碰导致破损。虽然外面有蛋托防着,可从仓库到货架,多多少少都会碰着装着。我们分拣货品的时候,都会把这部分撞碎的鸡蛋挑出来,摆在旁边单独卖。” “其实这样的鸡蛋不影响食用,因为只是破了壳。我们超市都是当天盘货当天补充,尤其是鸡蛋、新鲜蔬菜和水果,货架上摆了多少,当天下班的时候都要一件件的计货。因为食品安监那边有规定,生鲜类食品必须注重品质。如果是当天不小心磕碰碎壳的鸡蛋,下班前如果没有卖掉,就必须扔垃圾箱。所以这种碎壳鸡蛋我们不可能留到第二天,更不可能积压。”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超市经常有碎壳鸡蛋出售,但数量绝不会多?” “是的。”值班经理点点头,认真地说:“我们在这方面是做过统计的。正常情况下,每天的碎壳蛋不会超过二十个。这其中除了运输磕碰所导致,还有一些客人从货架上拿起来又放下,没拿稳,不小心摔碎的……按照惯例,弄坏了就得赔偿,或者直接把弄坏的鸡蛋买下来,我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可有些人素质很差,弄坏了就把鸡蛋放货架上,我们这个超市场子大,人少,不可能每个地方都顾得过来,所以经常有碎壳蛋。” “损坏货品我们是有记录的。”说着,值班经理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解释:“今天我是报的警。打完电话,我就让人去办公室把前三个月的破损记录拿来。您看看,红线横过来的第二栏,就是每天的鸡蛋破损数字。” 虎平涛将文件夹翻看,按照值班经理的指引,找到了相关数据。 破损鸡蛋每天都有,最少的一天有三个,最多的一天有四十二个。 值班经理指着放在虎平涛脚边装满鸡蛋的塑料袋:“这里边全是碎壳蛋。这么大的一包,至少有五十个。” 他随即转过身,指着营业员站立的位置:“那边还有两袋,跟这个一样的。加起来至少有一百五。”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惊讶。他弯腰从袋子里拿起一个鸡蛋,凑近眼前仔细端详。 红壳蛋,个头不大,壳子正中有一行印刷体小字————明源林场生态鸡蛋。 蛋壳表面的破损面积不大,面积大约在小手指肚左右。向内凹陷进去,碎片连带着没有掉。 值班经理看了一眼仍然躺在地上的老太婆,走到虎平涛旁边,指着他拿在手上的鸡蛋,解释:“我们商场的鸡蛋包装有两种。一种是塑料盒装,一盒十个。外包装有束带,还用订书针钉了封口。这种完整包装的她没敢下手,所以拿的是另外一种,外面用蛋托,三十个一版的那种。” “你看这里。”值班经理弯腰从塑料袋里拿起一个鸡蛋,与虎平涛手里的凑到一块儿进行对比:“所有鸡蛋被弄碎的位置都一样。这鸡蛋分上,下两头,上边要大一些,圆一些,下面就变窄变圆形。平时咱们在家里煮连壳鸡蛋,等熟了以后剥壳,上边圆的部分,壳子里面有个凹陷。因为鸡蛋在液体状态下能沉下去,再加上里面的蛋膜,所以上边这部分是空的。” “她专挑这个下手。装作挑选鸡蛋,把鸡蛋一个个拿起来又放下去。”值班经理边说边现场演示:“她手心里握着鸡蛋,圆头的这边朝下,捏在食指和中指中间。放下去的时候就在事先看好硬的地方轻轻碰一下。动作非常隐秘,就算你站在旁边也不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猫腻。等到她把鸡蛋放下来的时候,蛋壳已经磕碎了。” “她这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技术连我都佩服,而且根本不可能用家里的鸡蛋做练习啊!您瞧这个,跟之前的一样————外面的壳碎了,鸡蛋里面的那层膜却完好无损,液体一点儿也流不出来。这样的鸡蛋虽然外观不好看,可拿回家放冰箱,一个多星期都不会坏。” “我们卖的鸡蛋,是从明源林场那边收过来的生态蛋。零卖一块一,我说的是十个一盒那种。如果是整版的,一次买三十个,价钱还能便宜些,折下来应该是一块零七、八毛钱的样子。” “可如果是磕碰碎了的鸡蛋,就只能打五折。如果等到下午七点以后,来超市买东西的客人少了,价钱还能再降一些,三折,甚至两折处理。” “毕竟开超市要赚钱,也要止损。” 虎平涛把手里的鸡蛋装进袋子,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太婆,视线转向值班经理,皱起眉头道:“虽然你这边占理,可她一直躺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不等他把话说完,值班经理笑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儿,还有她这个人。” 这话虎平涛没听明白,疑惑地问:“……你知道?” 值班经理连忙解释:“您听我仔细跟你说。碎鸡蛋基本上每天都有,但数量都不太多。一般来说,来超市买鸡蛋的客人都买的比较多,每次二十个以上。也有买单盒的,那个数量少。我们以前做过市场分析,就说买菜吧!都喜欢买新鲜的,而且大多数时候选择住家附近的菜市场,都超市买新鲜蔬菜的客人远不如去菜市场的多。另外就是鸡蛋,虽然菜市场也有,可大部分客人都觉得超市这边鸡蛋品质比菜市场好,所以很多人都往我们这边跑。” 虎平涛微微颔首。平时周末休息,他经常帮着家里买菜,这些事情都很清楚。 值班经理继续道:“在超市上班很辛苦,所以我们多多少少都会给员工留点儿福利。就说蔬菜水果吧!我们都有一个品质保证期。以芒果为例,品质好的象牙芒果十五块一公斤,按规矩是在货架上摆一个星期。只要发现表面有黑斑,或者水分干了,表皮皱起来的那种,就下架,放到旁边的竹筐里,换上“每公斤六块”的打折标签。” “严格来说,六块钱一公斤也不算便宜,可如果这些已经变质的芒果没人要,我们就会按照往后推移的实际继续打折。五块、四块、三块……一直推下去。十天,或者九天,三块一公斤的芒果已经熟烂了,基本上没人买。这时候我们就会开通员工购买权限。” “每天晚上十点以后,关店打烊,就到了员工购买时间。三、四块钱一公斤的芒果,我们会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打折。如果有员工购买,就卖给他。如果没人要,就按照规定,做“自然消耗”处理。” 虎平涛点了下头:“扔掉?” “是的。”值班经理回答,随即话锋一转:“所有生鲜货品都是这样处理,其中就包括鸡蛋。” “你先等一下。”虎平涛打断他的话:“生鲜货品的品质鉴定和检查,是你们店里自己负责?” 值班经理明白虎平涛话中的质疑:“我们内部有完整的监察机制,不会出现以好充次的情况。再说了,已经放在货架上打折处理的货品,我们不可能为了满足员工要求,提前收回。” 第四百六六节 内外勾结 “如果是员工按照标价购买,那也是允许的。以前曾经发生过员工为了在十点打烊后以更低折扣购买的事情,后来被检举揭发,最后的处理结果是罚款开除。” 这么一解释虎平涛就明白了:“也就说,五折出售的碎壳蛋,员工没有权力提前下架,留到晚上关店以后, 按照三折,或者两折的假钱购买?” 值班经理点点头:“无论任何一种货品,都必须优先满足客人的需求。” 虎平涛道:“嗯,你接着说。” 值班经理继续道:“制度归制度,但只要是人就有私心。严格来说,这类员工福利不算什么,但有人就偏偏惦记上了。就说这碎壳蛋吧!以前发生过员工悄悄把碎壳蛋放在货架侧面,偷偷把标签拿走的事情。因为没了标签,客人潜意识就认为碎壳蛋和好蛋都是一样的价。既然花同样的钱就能买好蛋, 为什么要碎壳的?” “我们抓住过几次,按照固定进行处理,后来这种事再没发生过……那个,我指的是员工。” “然而实惠摆在那里,有些老实的员工心里也有想法。尤其是这种生态鸡蛋,虽然我们超市比外面卖的便宜,可当天到的新鲜鸡蛋只要稍微破了点儿壳,价钱还能便宜一半。这种好事谁不喜欢?毕竟谁都喜欢占便宜啊!” 虎平涛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今天这事儿还有内情?” 值班经理指着躺在地上装病的老太婆,叹了口气:“她拿了三大袋子破壳鸡蛋到这儿结账,收银员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哪家超市会有那么多的破壳蛋?就算有,也不会全部摆出来卖。这不自砸招牌嘛!” “这批蛋是今天早上送过来的。我当时验货,记得很清楚,蛋托没碎,基本上都是好的。” “想要把鸡蛋弄碎了又不流出来, 这种事情虽然不需要很高的技术,可一次性弄坏上百个鸡蛋, 还得小心翼翼在塑料袋里全部朝上摆好, 然后一层层摞起来,这就需要耐心和时间。” “看管货架的人肯定有问题。”值班经理笃定地说:“敲鸡蛋,摆鸡蛋,这事儿前前后后至少得半个多钟头。如果没有守货架的人帮忙打掩护,就她这么一个抖手抖脚走路都颤悠的老太太能做这种事情?呵呵,打死我也不相信。” 听到最后这段话,老太婆再也忍不住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急急忙忙争辩:“那个……你别瞎猜啊!我只是拿了几個鸡蛋而已,你怎么上纲上线还冤枉好人?” 值班经理笑得有的渗人,说话腔调也变得阴阳怪气:“你不是心脏病犯了嘛,怎么好好躺在地上又站起来了?之前我还没打电话报警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口口声声说你是好人,还赌咒发誓说你要是动了超市里哪怕一个好鸡蛋,就天打五雷轰,让你死了都没地方埋,全家得艾滋。” “你好好想想, 是不是你说的?” 老太婆脸色铁青, 一双小眼睛死死盯着值班经理, 憋了半天,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我没说过这种话。” 值班经理拿出手机,在老太婆眼前晃了晃:“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都录下来了。既然打电话报警,就必须把事情讲清楚。耍赖是没有用的,而且伱别忘了,我们这儿有监控。要没有真凭实据,我会把你扣这么久?” 听到“监控”两个字,老太婆连忙抬起头,四处观望————值班经理没有撒谎,货架通道两边都有监控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 值班经理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老太婆只有半米的位置站定:“你想清楚,我们这儿是有规矩的。现在警察也来了,有些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有证据。你这种行为跟“偷”没什么区别。超市都是偷一罚十的。这一百多个鸡蛋,乘以十倍的价钱,要不要我给你算算究竟是多少?” “啥?偷……偷一罚十?”老太婆彻底傻眼了。 值班经理处理过多起此类的事情,经验丰富,绝对是个中高手。他转过身,从柜台那边拿起一张崭新的购货券,在老太婆眼前晃了几下:“你刚才用这个付账。这种购货券是我们超市发出去的,每张面值一百块钱。” “这是各家单位给下属职工的节日福利。据我所知,每次下发额度不会超过三百。你这么大的岁数,一看就已经退休。看来你们单位福利很不错啊!连退休的都能领到购货券。” “回头我给你们单位打个电话,就说你退休以后闲着没事干,每天跑到超市砸鸡蛋玩。” “顺便再通知一下你儿子、女儿的所在单位,把这事儿跟他们领导好好说说。” 老太婆一听就炸毛了,她急得浑身的血往头顶上涌,整张面孔变得通红:“你敢……你,不能……不要……” 值班经理冷冷地注视着她:“看来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的。至少你还知道羞耻。其实我不想把事情搞大的,如果之前结账的时候,你老老实实付钱,没跟我们的收银员吵起来,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我也不会顺着鸡蛋想到其它方面,更不会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觉得颇有意思,问:“怎么,你是后来才想到有人内外勾结搞联手?” 值班经理点了点头:“这不明摆着嘛!只要查监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随即转向老太婆:“你自己说吧!愿意接受十倍处罚,还是你主动交代问题,说说跟你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抵赖否认是没有用的。值班经理之前说的那些话对老太婆产生了威胁,她心中充满了恐惧,忽然发现侥幸心理和抵赖那一套压根儿没用。 单位是硬伤。尽管自己已经退休了,可人得要脸啊! 再就是儿子女儿。一旦事情闹大,所有人都知道我为了百十来个破壳鸡蛋……我……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想到这里,老太婆张口说道:“是杨琼英带着我做的。” “杨琼英?”值班经理凝神思考片刻,很快从脑海深处找到了对应的员工资料。 那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半年前入职,现在负责粮油三柜。 老太婆低着头,语速却不慢,声音也很清楚:“杨琼英住在我那个小区的旁边。我们平时经常聚在一起跳舞,所以就认识了。后来有段时间她没来参加活动,我挺纳闷的。有天她打电话给我,说超市这边有便宜鸡蛋,只要平时价钱的一半,而且还是生态鸡蛋。我一听就有这种好事,就赶了过来。” “可等我到了,才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杨琼英告诉我,超市经常有这种碎壳鸡蛋,的确很便宜,但不是做活动,数量也不多,但好在每天都有。只要不觉得来来回回跑着麻烦,她可以帮我留着。” “刚开始的时候,我没觉得这是人情,因为是破壳蛋,而且数量不多,有时候七、八个,有时候才一、两个。我是工厂里正常退休的老职工,又不是没钱的低保户,这种几块钱,甚至几毛钱的事情在我看来真算不上什么。” “可杨琼英不同,她让我把破壳蛋买下来,如果我不愿意要,就转手让给她。我问她干嘛要这么麻烦,你自己在超市买不就行了吗?她说超市有规定,这些东西要优先供应顾客,等到晚上打烊以后如果继续留着,才能轮到员工。” “我寻思着鸡蛋平时家里吃的多,而且是生态蛋,价钱便宜。反正我平时没什么事情,来超市一趟就当是逛街。所以前前后后买了快半个月,也就习惯了。” “杨琼英从我这儿分了二十多个鸡蛋。前天晚上她约我出来,说是好好合计一下,看看这事儿能不能做大。我听着觉得奇怪,就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杨琼英给我支招,说超市里的鸡蛋摆在货架上,那块归她管。我们约好了,她在附近给我把风看着人,我从货架上拿鸡蛋,敲碎壳装袋子里,差不多了就带着鸡蛋出去结账……因为碎壳蛋便宜,百来个鸡蛋顶多三十块钱,很划算。”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好气又好笑:“话是这么说没错,难道你就没想过一百多个碎壳蛋也未免太多了,到时候能不能买单都成问题?” 老太婆低着头,满面涨红:“……我……我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每天跑来跑去的挺麻烦。还不如一次买够。” 值班经理在旁边冷笑:“就算你一次分给杨琼英五十个破壳蛋,你们也不会觉得够。真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行了,我是听明白了,你们这是内外勾结,就按照偷一赔十处理。” 老太婆顿时急了:“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说实话,就不罚款的吗?” 值班经理也是个狠人:“我那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再说了,撒谎耍赖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警察刚到的时候你一个字也不说,直接躺在地上装病,跟你比起来,我这已经很不错了。” 老太婆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不讲信用啊!” 值班经理根本不吃这一套:“不高兴的话你去告我啊!反正今天你不交罚款就别想走。回头我找你单位,找你儿子女儿的单位,看谁能笑到最后。” “你也别用眼睛瞪着我,要是用眼睛看看就能杀人,我早就死了无数次了。我是被你们这些人搞得焦头烂额,每天都有人偷东西,还有人弄坏了货架上的东西又悄悄放回原处,抓都没处抓。实话告诉你:杨琼英肯定要严肃处理。我是看在警察的份上,才让你交罚款,从轻发落。” “如果你死要钱,不愿意交罚款,那后果你自己掂量。” 最后,满面无奈的老太婆只好掏出钱包,数数包里的钱不够,又打电话给家里人,让他们尽快把钱送过来。 …… 出了超市,上了电动车,王贵越想越觉得好笑:“头儿,那老太太挺有意思哈,这就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你这是光有嘴说人家,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我觉得你老了估计也跟这差不多。” 王贵皱起眉头:“我肯定比她强啊!再怎么说,咱也是干警察的,知法守法。” 虎平涛没接他的话头,撸起衣服袖子看了一眼手表:“嗬,刚才在超市没注意时间,都十二点多了啊!” 王贵一听,连忙加快驾车速度:“我也没留神,咱们还是尽快赶回去,否则连中午饭都吃不上了。” 虎平涛点了下头,反正坐在车上没事,就拿王贵调侃:“你今天早上吃了两大碗米线,还有油条,怎么现在就饿了?” “米线是软饱好不好。”王贵争辩,同时也起了玩笑的心思:“再说了……我还在发育。” 虎平涛愣了一下,随即乐不可支大笑起来。 …… 车子刚开到派出所大门口,还没进去,手机就响了。 虎平涛接通,随口答应着。等到把话说完,放下手机的时候,他神情颇有些无奈,叹了口气。 “别进去了,调头,去和安街。”他吩咐王贵。 王贵握着方向盘,迟疑地问:“又有案子?” 虎平涛点头“嗯”了一声:“吃饭是来不及了。先赶着过去处理。等会儿你到了和安街口的时候停一下,那里有个生煎包子店,味道还不错,买点儿带着,中午咱们就吃那个吧!” …… 和安街,龙园地产房屋中介所。 虎平涛和王贵赶到现场的时候,中介所里面已经分成两拨人,剑拔弩张对峙。 严格来说不是两拨人,争斗双方只有两个人。 一个身穿蓝色衬衫,脖子上挂着“经理”吊牌的中年男子背对着中介所大门,抬手指着对面破口大骂。 “不愿意上班就给我滚!滚出去!” 第四百六十七节 砸坏的平板 站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同样身着中介所制服,二十多岁。领带已经被扯歪了,衬衫肩膀位置有破损,冒出线头,一看就是用力撕扯所导致。 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合金折叠椅,怒视着站在对面的经理,双目赤红, 活像一头受伤后正待反扑的野兽。 见状,虎平涛加快脚步走到两人中间,对年轻厉声喝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 年轻人置若罔闻,腾出右手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发出怒吼:“老杂1种,来啊!老子不干了, 就算警察来了我也不怕, 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整死你!”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惧色,他很快调整好心态, 同样指着对面骂道:“你个憨杂1种,说你两句还不得,你想干哪样?” 年轻人用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赔我的平板,少一分都不行。” 中年男子仗着有警察在场,想都不想就张口拒绝;“赔个屁,老子现在就开除你。” 年轻人一听就火了,抡起椅子朝着对面砸过来。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妙,连忙闪身躲过,不等年轻人手中的椅子从空中落下,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将分量十足的折叠椅从空中拦下。 再看看对面,中年男人被吓得不轻,接连后缩, 差点儿没转身逃出去。 虎平涛死死反扣住正在挣扎的年轻人,耐心且带着威胁语气说:“别那么冲动。天大的事情都可以解决, 有理不在言高。只要没伤到人, 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谈。可是像你刚才那样, 一旦见了血或是伤了骨头,到时候就算你再有理也不一样了。” “罚款拘留都是轻的,如果法院判下来要进监狱,你这辈子就完了,还会牵连家人。” “你好好想想,值得吗?” 年轻男子满面颓然,手一松,倒退着,紧挨着墙,缓缓滑下,瘫坐在地上。 几个平时与他交好的同事连忙凑过去,低声劝慰。 见状,胸前挂着“经理”牌的中年男子再次变得神气起来。他指着神情颓然的年轻人,满面凶横:“你这个月工资就算到今天。滚,现在就给我滚!” “你给我闭嘴!”虎平涛冷不防在旁边厉声将其喝止:“再这样我就不管了,让伱们自己解决。” 中年男子浑身打了个哆嗦,本想张口骂回去,可是看看虎平涛身上的黑色制服, 再想想刚才年轻人不顾一切抡起椅子朝自己砸过来的瞬间, 已到嘴边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 虎平涛翻开记录本,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向东。”中年男子连忙回答:“我是这家房产中介所的经理。” 不等虎平涛继续问话,他抬手指着坐在对面地上的年轻人:“他叫唐杰,是我手下的员工。今年二月份来的,在这儿上班连半年都不到。” 虎平涛在纸上迅速记录,抬起头,看了一眼年轻男子:“你叫唐杰?”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重重点了下头:“是的。” 虎平涛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不等唐杰张口,何向东就抢着回答,他中气十足,说话腔调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是这样,龙园房产是一家具有浓厚文化底蕴和超强实力的大型企业。我们是房产中介这個行业的龙头,所以我们对员工的要求也很高。一方面是学历,一方面是能力,无论是谁想要进入我们公司,都必须经过考核,达到要求才能入职。” 虎平涛被他这番高谈阔论的开场白搞得有些意外,皱起眉头道:“有事儿就说事儿,你跟我扯这些干什么?” 何向东连忙解释:“我得让您明白前因后果啊……好,好,好,既然您不爱听,那我就直说了。就拿您做例子吧!您是警察,是公职人员,平时无论上班还是休息,都得服从单位的安排,得有规矩对不对?” 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述什么,但虎平涛还是微微点了下头————毕竟这话从道理上来看,没有问题。 何向东的声气更足了:“朝九晚五,午间休息,这都是固定的。我们公司也一样,早上八点半打卡,下午五点回家,中午十二点吃饭,一点钟上班,午餐连午休加起来一个钟头……喏,您看,这时间安排都贴在墙上呢!” 说着,他侧身抬手指着旁边的墙,那里挂着一张很大的图表,的确如何向东所说,上下班时间都很清楚。 虎平涛低头记录:“然后呢?接着说。” 何向东咽了口唾沫,伸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唐杰:“今天中午刚吃完饭,他就拿出一台平板,趴在桌上玩。您想想,这是公司啊!是单位!你说你平时在家里玩,肯定没人管你,因为那是你的自由。可现在不一样,你怎么能在公司里玩电子游戏?” 虎平涛抬起头问:“怎么,你们公司有规定,中午休息时间不能玩游戏?” 何向东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是啊!肯定不行啊!午休就那点儿时间,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打个盹,下午才有精力做事情。再说了,你玩游戏还影响旁边的人,大家伙饭也不吃了,都围过去看你打游戏,像什么话啊!” “我随口说了几句,他非但不听,还非得跟我对着干。” “我让他把平板收起来,他不听。” “我说你要玩就滚蛋回家,他说我有什么权力开除他?” “我一听就火了,我好歹是个经理,这点儿权力还是有的。再说了,既然公司把这个中介所交给我,我就必须为此负责。我得带好队伍。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公司的业务还做不做?” “于是我冲过去把他的平板给砸了。” “我让他停职回家反省,写检查,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行为。这种事必须严肃处理,否则工作就没法干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下意识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疑惑地问:“你砸了他的平板?” 何向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上班玩这个,必须砸。” 虎平涛没跟他争辩,转移视线,看着站在对面沉默多时的唐杰,用握在手中的笔指了指何向东:“他刚才说的这些是事实吗?” 唐杰神情冷漠:“……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有……当然有!”唐杰深深吸了口气,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何向东,颤声道:“你凭什么砸我的平板?” 何向东张口喷了过去:“午休时间你干什么不好,非得玩电子游戏?我不砸难道还留着?” 唐杰冷笑道:“你以为这是在你自个儿家里啊?我实话告诉你————怎么砸的,就怎么给我还回来。一分钱也不能少!” 何向东也火了:“你违规玩游戏,我是经理,我有权对此进行处置。” 唐杰冷冷地说:“姓何的,你给我听好了。这台平板是我私人的东西,不是公司财物。我去年买的时候是六千多将近七千块钱,发票我还留着。既然警察来了,我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去买台一模一样的同款还我,要么你按照当时发票上的数字赔钱,这事儿就算结了。” 何向东做梦都没想到唐杰说出这种话。他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说:“你违反规定玩游戏,还倒过来要我赔钱?你……” 唐杰毫不客气将其打断,鄙夷地说:“你别口口声声把“公司规定”四个字挂在嘴上。公司章程我都记着呢,哪条规定说了不能带平板?哪条规定说是午休的时候不能玩游戏?你给我指出来!” 何向东的胸口急剧起伏,他气急败坏地强辩:“有些规章制度不是一定要写在纸上才必须遵守的。” 唐杰思维反应非常敏捷:“你别张口就是规则什么的。规矩是你订的啊?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领了小册子,上面的条例我都记着呢!根本没有午休不准玩游戏这条。何向东,你搞清楚,这里不是你的私人领地。” 何向东怒视着唐杰:“你要不满意就给我滚。” 唐杰仍然坚持,寸步不让:“把平板赔给我。” 何向东置若罔闻,抬手指向门口方向:“滚,现在就滚。” 这话立刻激怒了站在唐杰那边的所有人。 “凭什么啊!小唐没犯错误,你凭什么开除人家?” “中午玩平板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是拿着手机刷短视频。你这个跟玩游戏有什么区别?” “就是,别以为挂着个经理的牌子,所有人就都得让着你。” 在众人的言语中,唐杰转身走到办公桌旁,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台砸坏的平板,来到虎平涛面前。 “您看吧,他用锤子砸的,已经烂得没法用了。” 虎平涛接过平板仔细看了看,的确如唐杰所说,被砸得很彻底,就算回厂更换零件外壳也修不起来。 何向东又气又急:“唐杰,你别跟我偷换概念啊!你当初进公司的时候,针对像你这样的新人,我专门搞过培训。当时就说得很清楚————只要在公司,就不准玩游戏。虽然公司条例上没有这个,但只要在这间中介所,就必须按照我说的服从管理。” “明说了,我今天就是要杀一儆百。” 唐杰盯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冷冷地问:“你到底赔不赔?” “赔你嘛个币!”何向东想也不想就骂了一句。 唐杰沉默着,转身去拿之前扔在地上的合金折叠椅。 虎平涛一看情况要糟,连忙站在中间劝阻,连威胁带命令:“年轻人,别那么冲动。把椅子放下,有话好好说。” 唐杰有些迟疑,没再继续刚才的动作,僵在当场。 虎平涛转向何向东:“我听明白了。你们公司没有午休时间不准玩游戏这条,这是你自己理解并自己定的规矩,是吧?” 何向东强行辩解:“公司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规定得很清楚。我是这儿的经理,我要对上对下负责,所以……” “够了!你也别说了。”虎平涛抬手打断他的话:“如果公司明令禁止,那么今天这事儿你还有几分道理。就像明文禁止在公共场合吸烟,任何人都可以制止。可这事儿不一样,你的做法太偏激,虽然有你自己的看法和道理,但从本质来讲,就是不尊重人。” 何向东急了:“我怎么不尊重他了?明明是……” “行了,你就别跟我争了。”虎平涛耐心地劝道:“赶紧的,要么赔人家平板,要么赔钱。” “凭什么?”何向东脸色铁青。 虎平涛解释:“你这行为属于破坏他人财物。你可以制止他玩游戏的行为,但你不能砸人家东西啊!一台平板六千多将近七千块钱,换了是你的被人砸了,你心里舒服吗?你会老老实实听着别人教训吗?” “别说我没提醒你:三千块钱的案值,就可以立案。你这个已经超过一倍还多。我刚才看了电话号码,是你报的警。既然我们来到现场,首先是进行调解。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就问你:既然不接受调解,是不是想要刑事追究?” “你说你是这儿的经理,我就想问:砸人电脑是什么行为?” 何向东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时,唐杰冷冷地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这事儿,玩不玩游戏不是重点。你是看着杨红平时围着我转,今天我打开平板她就跟过来看,心里觉得不舒服,才拿公司规矩说事儿,故意想给我难堪,顺便把我开了。” 说着,唐杰指着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女子:“杨红是上个月来的。人家还在上大学,之所以来这儿上班,是为了勤工俭学。我和杨红平时都往王者毒药,再说我有女朋友,对杨红也没那方面的心思。” “何向东你就不一样了。你都结婚了,有两个孩子,还想着搞人家年轻姑娘。” 第四百六十八节 感恩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样,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一个经理,公司什么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平板是我的个人私有财产,就算你是领导也无权处理。大不了你开除我,但今天这事儿必须解决————如果你不赔,我就打断你的腿。” “警察在这儿也没用。警察总要走的, 谁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我就不信所有人都护着你。” “就你那德行,三天两头泡澡按摩。伱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底细?真把我逼急了,老子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守在你家门口,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二十四小时盯着你, 总有拍照的机会。到时候打出来给你老婆送个副本, 我让你全家不得安宁。” 唐杰这番话是真狠。 他那边占理,虎平涛也不好多说。 何向东彻底怂了。 …… 刚从中介所出来,就接到谭涛打来的电话:“头儿,你在哪儿?” “在外面处理案子。”虎平涛问:“怎么了?” “处理完了就赶紧回来。”谭涛在电话里说:“有人找你。” “谁找我?”虎平涛把拿在左手的移动电话换到右手,感觉有些奇怪。 “梁萍。”谭涛解释:“就是上次局里搞扫黄打非,被我们抓住的那个。” 虎平涛轻轻拍了下脑袋,迅速在脑海深处找出关于梁萍的资料:“是她啊……她找我干什么?” “这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你还是赶紧回来吧!”说完,谭涛挂断电话。 …… 三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和王贵回到所里。 上了楼梯,刚走进位于二楼的小会议室,只见梁萍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旁边是她那个正上初中的女儿。 与上次比起来,梁萍起色好了很多。脸色红润,原本干瘪的面颊也略微鼓起。她穿着一套干净的家居服,散发出一股令人舒服的香皂味。 “虎警官……虎所长……那个……您忙, 先喝口水吧!”看得出来她很激动, 手足无措, 说话也语无伦次。 虎平涛笑着走进房间,同时与梁萍打着招呼:“好的,好的,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我……我有事儿找您。”梁萍忽然想起站在身边的女儿,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其往前推了一下:“这是我女儿……快,叫叔叔。” 小姑娘继承了梁萍相貌姣好的基因,只是皮肤有点儿黑。她双脚并拢,恭恭敬敬冲着虎平涛鞠了个躬,脆生脆气地说:“叔叔好。” 虎平涛渴坏了,他刚走到桌前拿起装凉开水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喝到一半,听见小女孩给自己问好,连忙把灌进喉咙的水咽下去,放下杯子,抬手抹了下湿漉漉的嘴唇,忙不迭答应:“好……好, 坐吧,坐下说。” 梁萍拉着女儿坐下,大概是因为之前在按摩店里被抓过的缘故,她显得有些拘谨,双脚并拢,略低着头,不太敢看虎平涛,只是说话语气充满了感激与羞愧。 “虎所长,我家那口子的事儿,真谢谢您了。” 虎平涛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趣地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在一家贸易公司做仓管员。”不知道为什么,梁萍觉得眼睛里有些湿润,鼻子也酸酸的。她尽可能控制着情绪:“我没上过学,如果走正常应聘的路子,这份工作怎么也轮不到我。我是进了公司以后才知道,虎所长您托人走了关系。公司领导对我也很照顾,专门找人带我。这活儿不累,工资也高,平时有加班补贴,还给我买了保险。” “谢谢……真太感谢您了。” “还有就是法律援助。他们帮我起诉了我男人以前的建筑公司,法院那边已经受理了。以前我不懂这些,不知道这算是工伤。法院那边要走程序,只是先把书面通知发给建筑公司那边。当时的负责人还在,公司老板也被吓慌了。他们主动找上我,说是要再签一份补充协议。” 听到这里,虎平涛摇摇头:“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签。你放心,既然给你申请了法律援助,我们就会管到底。那些人就是欺负你不懂法,你男人出事以后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可实际上,他们必须承担之前和后续的全部医疗费用,并一次性赔付损害赔偿,还有其它的各种费用。” 梁萍连连点头。此时此刻,除了感激,她脑子里再没有别的想法。 虎平涛看她情绪紧张,于是转移话题,抬手指了一下她女儿,笑问:“怎么今天没上课?” 梁萍解释:“学校考完试,放暑假了。” 虎平涛恍然:“对啊!已经七月份了,瞧我这脑子,整天忙得连这事儿都忘了。” 梁萍认真地说:“虎所长,我今天带孩子过来,是有事儿想问问您。” 虎平涛笑道:“说吧!什么事?” 梁萍道:“我女儿再有一年就中考了。这个……上技校和中专,上高中,区别还是很大的。您比我有见识,懂的事情多。我想请教一下,您觉得我女儿是上高中好?还是上中专好?” 虎平涛怔住了,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谭涛,后者同样也是满脸懵懂,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谁都没想到梁萍居然会提起这个。 谭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事儿我没有发言权。那个……我还没结婚,连孩子都没有……哈哈哈哈!不过就我的理解,还有我的个人经历,我觉得应该是上高中比较好。” 虎平涛赞同地点了下头:“没错。上了高中才能考大学,以后出路更多更广……如果你女儿成绩好的话,还是上高中吧!” 梁萍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起初的时候,我也觉得上高中好。可上个月的时候,我女儿从学校带回来一份通知,说是可以从下学期开始,选择中专定向委培。” 虎平涛有些疑惑:“定向委培?你指的是中专?” “是的。”梁萍解释:“是滇省警官学院的下属委培机构。说是先填报志愿,初中毕业直接去学院下属中专念书,警务专业。三年以后看个人成绩,优先选择尖子生保送。”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警务专业的学校?你是说,警官学院下属的附属中学?” 他在警校受过训,知道学院下属有个附中。那里属于中专,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每届只招一百五十人,而且从初中就开始挑人。中专三年,主要是培养警务方面的技术人才。应届毕业生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可以直接保送警官学院。 这种事情主要看各人选择。毕竟现在的政策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不是上了警校就能当警察。如果公务员考试不合格,就算是警校毕业,人家也不要你。 警察这份工作表面上看着光鲜,实际干起来很累。虎平涛偶尔也会在私底下发牢骚————如果早知道警察这么辛苦,没日没夜的加班执勤,当初就算跟家里怄气,也不会选择这份职业。 有些事,只有身在其中,才会明白艰辛与困难。 梁萍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心中忽然有些感慨,他终于明白梁萍为什么要带着女儿来派出所:“你以后想让孩子当警察?” 梁萍认真地回答:“我女儿成绩还是很不错的。这次期末考试,她综合排名全年级第二。” 正端着杯子喝水的谭涛一听,顿时呛了出来,茶水喷得到处都是。他一边忙着用纸巾擦水,一边难以置信地问:“我没听错吧!全年级第二?” 梁萍点了下头:“所以班主任让她把通知带给我,说是好好考虑一下。她班主任也是个好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以前就劝我在孩子学业方面仔细想想。因为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不如务实点儿,上这种定向委培。只要中专三年好好表现,到时候直接升警官学院,公考也不成问题。” “不瞒您说,以前我的确没想过要给女儿考大学。初中毕业上中专,尽早出来工作,也能减轻我和她爸的负担。” “可现在不一样。我想过了,就算我女儿以后上庆华、北大,毕业以后她一样要考公,当警察。” 虎平涛没有急于给出答案。他偏头看了一眼谭涛,发现对方同样也在看着自己。 “当警察好啊!”谭涛放下手里的茶杯,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我支持你,我看好这孩子。上警校是条很好的出路。” 虎平涛转过头,正视着梁萍:“我建议还是上高中吧!” 梁萍和谭涛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上高中可以有很多选择。”虎平涛解释:“大人的想法跟孩子不一样。这事儿归根结底,您得听听孩子的意见。如果……” 话未说完,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孩站起来,她打断虎平涛,态度异常坚决:“叔叔,我要当警察。我一定要当警察。” 虎平涛张了张嘴,笑着问:“为什么?” “警察是好人。”小女孩的逻辑简单明了:“我长大以后要像你们一样,做好人,当警察。” …… 送走梁萍母女,谭涛递了根烟给虎平涛,感慨地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啊……” 虎平涛掏出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然后把火凑到谭涛面前,嘴里叼着烟,语音含含糊糊:“你小子有屁就放,光说“没想到”,瞎比比什么啊!” 谭涛一直摇头叹气:“以前我觉得在街上抓贼是天经地义,扫黄打非也这样。就说这梁萍吧!两条她都占了。要按照规矩,现在她身上至少背着两条案底。一是在便利店里偷衣服,二是涉黄。无论那一条,只要输入电脑进了档案库,她都逃不了。” 虎平涛明白谭涛所指:“你是说,案底对她和家人造成的不良影响。” 谭涛点点头:“是啊!你想想,警务中专那边的定向委培通知书啊!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的。这个跟军校定点培养是一样的。就像招飞行员,高中就开始委培。警务中专这个虽说是咱们滇省的地方性政策,可也是百里挑一啊!先不说成绩,就政审这条,如果之前把梁萍的犯罪记录输入电脑,她女儿肯定拿不到这份通知。” 虎平涛揶揄着笑起来:“怪不得刚才你听说梁萍女儿今年期末考成绩全年级第二的时候,那么大的反应。” 谭涛坦言:“其实我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很糟糕,全班倒数第二。跟这比起来,我就是妥妥的学渣。我是后来上了高一,才想着不能混日子,那时候才开始努力。”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烟:“咱们干警察,尤其还是在派出所这种基层单位,很多事情都要看情况。其实这人呐,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标准进行划分。有些人犯罪,不是为了作恶,而是环境逼迫,实在没办法。就说梁萍吧!如果不是为了她丈夫和女儿,她也不会去便利店偷东西,更不可能跑到按摩店里做那种生意。” “为什么每个案子咱们都要做笔录?就是为了证明查实。我去过梁萍家里,她没撒谎,而且她偷的东西也就价值几十块钱。为了给她男人治病,她真正是连最起码的尊严都放弃了……对于她这样的,如果我们不伸手拉一把,还有谁能帮她?” “所以我觉得案底这事儿吧,得分两方面来看。像梁萍这样的,你给她一条活路,给点儿帮助,她会心存感激,这些理念和想法也会顺带着传递給她的家人……别的咱们就不提了,就她女儿今天说的那句话,我一下子觉得,咱们平时的各种辛苦,都有了回报。” 谭涛对此深有感触:“咱们在基层工作,的确是又难又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觉得舒服。” 第四百六十九节 柯尔鸭 虎平涛笑着拍了下谭涛的肩膀:“抓紧时间结婚生孩子。你儿子以后肯定比你强。” 谭涛笑问:“真的?” 虎平涛冲着他挤眉弄眼:“我这可是铁口卦,很灵的。” …… 下午六点四十左右,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又来了。 王贵半小时前跟着谭涛出勤,虎平涛只好带上孟辉。 “织布营”这地方很特别,是从前清时候就传下来的地名。据说当时的省城实行军管,金刀营、北教场、王旗营……很多地名都带有军事化色彩。 名字叫做“某某营”,其实就是城中村。区别在于有些已经完成了拆迁改造,有些尚未动迁。 织布营一百七十二号,是一幢四层小楼。这里尚未拆迁,外层墙壁已经很旧了,里面是个小院子。一条直街上所有房屋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建筑风格。 虎平涛和孟辉来到电报报警位置的时候,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挤满了人,站不下,还有十几个看热闹的站在外面。 虎平涛挤进去,问:“谁报的警?” “我,我报的。”一个穿黄白条纹T恤的年轻男子连忙举手。 虎平涛照例打开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我叫吴文涛。”小伙子连忙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虎平涛仔细查看,问:“为什么报警?” 吴文涛面露悲戚:“我的鸭子被人偷了。” “你说什么?”虎平涛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鸭子?” “是的,鸭子。”吴文涛个头挺高,胳膊也粗,腱子肉鼓鼓囊囊的,显得孔武有力。再加上新剃不久的板寸头,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很是充满了威慑力。 可是说起鸭子这个话题,他整个人一下子变了,捶胸顿足,就跟受了天大委屈的家庭妇女没什么区别:“我那鸭子养了快三年,在家里是享受家庭成员待遇的。我爸,还有我妈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平时都顺着我。” “不瞒您说,自从养上那鸭子以后,我对烤鸭这口喜好都戒了。咱滇省宜良的烤鸭是一绝,平时我朋友约着出去玩,去弥勒泡温泉,往石林方向走,都要经过宜良。以前我一口气能吃两只小刀鸭,后来连碰都不碰。回家前还得找到风口位置好好吹一下,抽根烟,把身上的烤鸭气味散了才能回去。” 这番话把虎平涛听笑了。很多养宠物的人就这样,把宠物当亲人,能理解。他点点头:“看来你对这鸭子的确感情深厚。听你的意思,鸭子刚被偷,你就找上门来了?” 吴文涛指着站在对面的一个老头怒道:“就是他偷的。” 老头看上去六十多岁,穿着普通,汗衫短裤,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精瘦精瘦的。听吴文涛这么一说,他立刻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什么叫偷啊?我去家里的时候都有人看着,再说了,你自己没把鸭子看好,干嘛赖我啊?” 吴文涛张口骂道:“你狗日的嘴馋跟我说啊!几十块一只的烤鸭我请你,一只不够就两只,你干嘛要偷我的鸭子?”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这老小子是我爸那边的亲戚。没出五服的那种,我管他叫三叔,可实际上平时很少见面,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种。虽说平时住的不远,但很少来往。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手脚不干净,被抓进去关了一段时间。” 虎平涛把视线转移到老头身上:“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给我看一下。涉事双方都要登记姓名。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老三,大号吴昌林。”老头显得很硬气,瞪起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吴文涛,唾沫星子乱溅:“不就是吃了你只鸭子而已,你至于打电话叫警察吗?哪儿有像你这种做亲戚的,当年我跟你爹喝酒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跑过来跟我要花生米吃,我还不是从桌上给你拨了一小碗……你小子,狗吃的记性,没良心啊!” “那是一回事儿吗?”吴文涛愤怒极了,他往前迈了一步,几乎是挨着吴昌林,居高临下反瞪着他:“你问问这里里外外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吴老三平时游手好闲不干正事。要不是看在我爸的份上,我直接带人上门捶死你。” 吴昌林双眼瞪大,色厉内茬地连声嚷嚷:“你敢!” 他是看准了旁边围观者多,还有警察在场,赌吴文涛不敢动手。 见状,虎平涛也上前劝阻:“都少说两句,消消火。一只鸭子……” 他本想说“一只鸭子而已”,忽然想到这是人家养了好几年的宠物鸭,于是话到嘴边连忙改口:“那个……吴文涛,你先说说事情经过,我要做个笔录。” 吴文涛平复了一下情绪,深深吸了口气,转向虎平涛:“其实这事儿他早有预谋。去年春节的时候他来我家吃饭,就看上我那只鸭子。在饭桌上提了一嘴,说是鸭子也养肥了,趁着过年宰了吃。我当时就有些火了,被我妈压着让我别吭气。我爸在旁边也说:这是我养的的鸭子,时间长了,已经有感情。喜欢吃鸭子的话,就等到初三去菜市场买一只回来。要炖要炒都行。” “他嘛的,这老混蛋不知道为什么鬼迷心窍,一心念着就是要吃我的鸭子。我妈后来专门买了一只大麻鸭给他送过去,可他说什么:菜市场买的鸭子不好,都是吃饲料长大的。不像我的这只,养的精贵,吃的细,非得我这只味道才好。” 话音刚落,站在对面的吴昌林再次叫了起来:“我这话有错吗?我去过你家好几次,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喂的。什么小鱼小虾,还有专用的鸭粮,平时把西红柿切碎了用玉米面拌上,还把维生素片碾碎了和在一块儿给鸭子吃……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这……这简直是造孽啊!明明是人吃的东西拿去喂鸭子,我说你几句还跟我杠上了。我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才想着要把鸭子弄出来,省得你爹娘操心,也给你家里减少负担。” 吴文涛转身骂道:“我家里的事情要你管!你狗1日1的自己屁股还被海风吹着,吃了上顿没下顿,麻痹的明明就是嘴馋,还找那么多的理由……你赔我鸭子,现在就赔!” 一看两人又吵了起来,虎平涛只能苦笑着劝阻吴文涛:“别吵了,先把事情说完。” 吴文涛怒火未消,说话语气也变得生硬:“今天早上,我女朋友打电话给我,约着中午吃饭,然后看电影。出门前我跟我妈说了今天的安排,让她买点儿菜,等看完电影我带女朋友回家,一块儿吃晚饭,然后我就出门了。” “中午十二点半的电影,一直看到快三点才散场。我回家已经三点半了,屋里屋外找了一遍,没找到鸭子。我当时就急了,问我妈,我妈说没注意啊!后来对面的邻居老太太来了,说吴老三来过。那时候我妈正在厨房里忙着择菜,吴老三说是要借点儿东西,手里拿着个黑色的袋子。老太太亲眼看见他走的时候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没准是从我家偷了什么东西。” “他这人名声不好,平时喜欢占便宜,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我一听就急了,顺手抄上装修房子剩下的一根钢管,一口气跑到他这儿,刚进来就看见门后面有一堆白毛,仔细看看就是我那只鸭子身上的。” “这时候吴老三出来了,端着碗,碗里还有好几块红烧鸭子肉。刚见面,没等我说话,他就瞎比比,说鸭子肉难吃,又硬又柴。” 旁边,吴昌林顺着话头接上去,继续嚷嚷:“我没说错啊!本想着你那只鸭子肥肥大大的,估计味道还不错。可炖了两小时肉都没烂,而且柴得很,一点儿也不好吃。” 吴文涛一听,眼睛顿时红了,指着对面破口大骂:“老子养了好几年的鸭子,你居然说这种话……麻痹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算打不死你,至少也要打断你的腿。” “你敢!”吴昌林也慌了,他嘴上说话口气虽然硬,心里却惶恐到极点。 吴文涛也不说话,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钢管。 “住手!”虎平涛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不要冲动。” 吴文涛眼里全是红色血丝,他死死盯着吴昌林,牙齿咬得“格格”直响:“……赔我的鸭子。” 孟辉在旁边看着直摇头,上前劝道:“你好端端的偷人家鸭子干什么?实在馋了,外面随便什么地方都能买,而且还是给你做好了直接就能吃的。要我说,你也别嘴硬了,赶紧拿钱出来赔给人家。” 围观者议论纷纷。 “这吴老三实在不像话,你说平时惦记村里的大闺女小寡妇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人家的鸭子也要偷。活该被抓进派出所。” “你这话就不对了,大闺女小寡妇的他敢偷吗?恐怕连门都没出,就被抓起来打死。” “就一只鸭子而已,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是该好好收拾一下吴老三。其实他家里不缺钱,你看这房子盖的,楼上楼下十几间都租出去,一年下来光是租金就不老少。你以为他不知道去菜市场买鸭子吃?要我说,他这是贼性不改,就觉得偷来的东西吃着才香。” 听到这些话,吴昌林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很想争辩几句,可是看到站在面前,恨不得把自己活活撕碎的吴文涛,心里刚冒出来的那点儿心思瞬间消失,整个人也变得战战兢兢。 一个跟他关系比较熟的村民走过去,劝道:“老吴,这事儿是你做的不地道。算了,把鸭子赔给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吴昌林还是听劝的。他想了想,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元面值的钞票,犹豫着递到吴文涛面前:“……那个,这钱你拿着。” 吴文涛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你什么意思?” 吴昌林心里也有些火,他没道歉,撅着脖子冷冷地说:“鸭子钱……怎么,不想要是不是?不要我就不给了!” 吴文涛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五十块就想买的鸭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吴昌林一听也来了脾气:“那你想要多少?你那鸭子不大,就那么一丁点儿。我跟你说,做人不能这样,我给你五十块已经很不错了。菜市场的烤鸭才二十八块一只,那是做好了烤熟的,加上手工费才卖那么多。” 吴文涛把杵在手中的钢管重重往地上一顿:“鸭子跟鸭子能一样吗?五十块……这点儿钱买我那鸭子的一只脚都不够。” 虎平涛在旁边也听出其中有问题,连忙走上前,疑惑地问:“都别忙。那个……吴文涛,你那是什么鸭子?” 吴文涛解释:“柯尔鸭。” 虎平涛彻底明白了。 他仍然抓住吴文涛的胳膊,转向站在对面的吴昌林,摇摇头:“五十块真的太少了。你这只鸭子吃贵了。人家养了两、三年,你至少得赔他五千块。” 吴昌林双眼瞪得斗大,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虎平涛很平静:“我说那只鸭子至少值五千块钱。” 围观者顿时炸了。 “啥子鸭子会那么贵哦?五千……开玩笑的吧?” “吴老三偷回来的那只鸭子我见过,白白胖胖的,不算大,用手巴掌都能托起来。就那么大点儿的鸭子,咋个可能那么贵?” “就算是鹅也才几百块,最贵的狮头鹅也就一、两千。这该不会是故意讹人的吧?” “应该不会。这可是警察说的,再说之前咱们也没见过那只鸭子。” “你手机不是包月的嘛,赶紧度娘一下,看看什么是柯尔鸭。” 孟辉也对此抱有疑问,走到近前,压低声音问:“头儿,你说的那个柯尔鸭,真有那么贵?”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我没乱说。” 第四百七十节 赔偿 “以前我在朋友家里见过一只,那鸭子很有意思。怎么养都长不大,白白胖胖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性情温和,而且很聪明。你叫它名字,它就会跑过来蹭你的脚,抱起来的时候还会用脑袋在你手里蹭,就像猫和狗用舌头舔。” “通常养宠物的都要搞清洁,因为宠物身上味儿重,比如养猫和养狗。但柯尔鸭几乎没有体味,而且不会掉毛,所以就用不着经常给它洗澡。” “普通鸭子几十块钱就能买到,贵一些的也就几百块。目前国内的柯尔鸭至少都是五千块起步,贵的得上万块一只。如果是品相好的那种,没个几万块根本拿不下来。” 说到这里,虎平涛转向吴昌林,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怜悯:“五千块还真没找你多要。” 吴昌林已经吓傻了。 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子里很乱,无数念头在疯狂冲撞。 “不就一只鸭子而已,怎么……怎么要那么多钱?” “我就是看着那鸭子胖胖的,觉得应该很好吃,所以就拿回来炖了。要早知道那么贵,打死我也不会要啊!” “那个……你……你们……”忽然,吴昌林抬手指着虎平涛,又指了一下吴文涛,结结巴巴冒出一句:“你们……你们该不会是约好了,合伙骗我的吧?” 虎平涛神情瞬间变冷。 他最恨这种毫无根据胡乱指责。 “刷刷”在笔录本上写下最后的记录,递到吴昌林面前:“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个字。” 趁着吴昌林签字的时候,虎平涛淡淡地说:“这事儿有两种解决方法。第一种:你按照人家说的数字赔钱。” 吴昌林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怒声尖叫:“凭什么啊!他说五千就五千……哦,不,五千这个数是你说的。”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吴文涛:“你那只柯尔鸭是多少钱买的?” 吴文涛回答:“当初买的时候还是鸭苗,花了七千八。原本卖家喊价八千的,看在朋友介绍的面上,给我免了二百,说是这数字吉利。”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出当时购买柯尔鸭的对话记录,然后把手机递给虎平涛。 对话多达两百多条,虎平涛逐一翻看,笑道:“你还挺有心啊!几年前的微信记录居然还在。” 吴文涛说:“虽然是从私人手里买的,可他经营着一个宠物医院,无论进货还是卖货都是正规渠道,有发票的。” 证据确凿,事情条理清楚。虎平涛把手机还给吴文涛,看着站在对面的吴昌林:“现在你没话说了吧!人家有购物记录,还有发票。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把鸭子钱赔给他。” 吴昌林仍然撅着脖子嚷嚷:“他说五千就五千啊!就一只鸭子,凭什么?” 虎平涛皱起眉头:“我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这事儿明摆着是你不对。人家好好养着的鸭子,你嘴馋偷了吃掉,到你这儿还有理了?” 吴昌林的逻辑很奇葩:“我是他没出五服的叔叔,打小就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我吃他一只鸭子怎么了?” 吴文涛怒视着他:“那是普通的鸭子吗?我花了七千多块钱买回来,养了快三年,那鸭子我们一家都认识。别说是我了,平时我妈都宝贝的不得了,你狗1日1的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非得趁着我不在家把鸭子偷走……我告诉你吴昌林,这事儿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你要我说什么?”吴昌林开始耍无赖:“什么柯尔鸭还是嗑瓜子鸭的,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没错,我拿了你的鸭子,而且炖了。那鸭子肉又老又柴,难吃死了。既然你报警,警察也来了,我就当做是给你爹娘一个面子。反正就五十块钱,你爱要不要。” “你找死!”吴文涛发出野兽般的狂怒咆哮。 虎平涛一看事情要糟,连忙上前阻止:“别发火,有话好好说。” 他转向吴昌林,看着这人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严肃地说:“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这是犯罪行为。” 吴昌林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虽然心里对虎平涛多少有些畏惧,却因为之前有过进派出所的经历,对于警察的畏惧感远不如普通人那么强烈。 他从衣袋里摸出香烟,递了一根给虎平涛,脸上带着油滑的笑:“警官,这才多大点儿事啊!不就一只鸭子嘛!其实我们两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不信你问大伙儿,是不是这样?”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这话没错。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吴昌林和吴文涛他爹关系不错,要不两家还真不能来往。” “文涛也是,一个小辈,跟长辈闹什么啊!一只鸭子而已,吃了就吃了,要我说这事儿就算了。吴昌林愿意拿出五十块钱已经很不错了,就别想着什么几千块钱了。” “是啊!文涛家里也不缺这点儿钱。他爸生意做得大,改天昌林带瓶酒去他家里喝一顿,赔个礼,道个歉,事情就算过去了。” 看着周围的人都是这番态度,吴文涛极其败坏地高声叫道:“合着事情没发生在你们身上,一个个都干站着说闲话不腰疼是不是?” 一个看热闹的老头凑过来劝道:“算了,就一只鸭子……” 吴文涛厉声将其打断:“那不是普通的鸭子。那是我养了好几年的柯尔鸭,一只就卖七千多的。” 老头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你这话诓人的吧!七千多……反正我是不相信。我活这么大岁数了,金贵鸭子见多了。早年贵点的鸭子就是麻花鸭,你这莫名其妙弄个什么柯尔鸭,随口说说就要好几千,这不成心搞事儿嘛!”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环视四周,语气严肃,声音也大了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偷东西的人在你们看来很无辜?还是觉得吴昌林没有做错?” 老头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偷东西当然不对,可就一只鸭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没那个必要。而且昌林也认罚,他不是拿了五十块钱嘛!” “五十块够吗?”虎平涛盯着老头反问:“要换了是你,你花一万块钱买的电视机,被你认识的熟人偷了,你找上门,对方说电视已经处理了,三千块钱卖给收旧货的。既然你找过来,大家也认识,那就好说好商量,还你三千块,你愿意吗?” 老头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虎平涛会这么说。可之前把话说得太满,现在不好改口,还有就是脸面的重要性比什么都强,只好按捺着性子,歪着脑袋嚷嚷:“你说的那是电视,人家这是鸭子,两码事,能一样吗?” 虎平涛盯着他追问:“偷鸭子是偷,偷电视也是偷,有区别吗?” 老头明显说不过虎平涛,干脆摆出一副很无赖的样子:“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虎平涛转向吴昌林,语气铿锵:“既然你以前进过派出所,就应该知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条规矩适用于很多方面。我就事论事,你偷了人家的鸭子,这是事实,你承认吗?” 吴昌林把脸别过去,很不高兴地回答:“……承认。” 虎平涛转过头,示意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孟辉往前挪,尽可能把画面拍完整,然后转向吴昌林:“我不管你和失主家里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们之间的私交有多好,只要确定是偷盗行为,我们派出所就必须介入。” “已经说了那是宠物鸭,七千八买的。有购物记录,还有发票,所以那不是普通的鸭子,更不是区区五十块钱就能打发。” “只要涉及金额超过三千块钱就能立案。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虎平涛伸手把吴文涛拉过来,认真地说:“今天这事儿有两种处理方法。你可以追究其责任,他要么还你鸭子钱,要么我这边根据你的要求,当做案件处理。因为涉案金额已经超过规定限额,法院那边肯定会受理。” 吴昌林一听就急了,不等吴文涛说话,他连忙尖声叫道:“等等,等一下。这……这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立案了?” 虎平涛注视着他,冷冷地说:“我警告过你,不要胡搅蛮缠。现在跟过去不一样,国家法律越来越严格,越来越细则化。今天这事儿可大可小,关键在于你的态度。” 这下吴昌林明白了。他点点头,对吴文涛说:“行,你等着,我给你爹打个电话。” 吴文涛冷笑道:“你给天王老子打电话也没用。我把话说明了:这是我的鸭子,我说了算。我爸我妈谁说了都不管用。吴老三,我还就跟你杠上了————七千八,再加上我这几年养鸭子的钱,加起来算小一万,你必须一分不少的赔给我。” “什么?” “一……一万块?” 吴昌林傻眼了,也真正急了,脏话破口而出:“你踏马的想钱想疯了吧?” 吴文涛认真地说:“我还真没找你多要。我这鸭子可金贵着呢!平时吃东西很挑,你自己也说了,维生素片,小活鱼活虾什么的都有。你自己板着指头算算,要不我把买饲料的购货单据拿出来。一万块钱还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要真实打实的,至少还得再加几千。” “我不信!”吴文涛瞪圆了眼睛连声尖叫:“你这是诈唬我不懂是不是?” 虎平涛在旁边看着,他明白吴文涛为什么突然加价。于是上前劝道:“人家之前都说了只要你五千,可你偏偏只给五十。现在闹成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吴昌林虽说是个无赖,脑子缺很灵活。他连忙顺着虎平涛的话头,低头认错:“我给,就照他之前说的,五千块,我给他就是。” 其实吴文涛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也没想过一定要把吴昌林送进派出所。他只是实在气不过,想要讨个说法。 看着吴昌林老老实实拿钱,虎平涛也在旁边敲打了一番。 “你这习惯得改改,别以为都是熟人就能小偷小摸。这次是人家大度,没跟你计较。要换了别人,随便叫上几个人,恐怕连腿都给你活活打断了。” “嘴馋想吃鸭子就去外边买,想吃什么样的都有。你想想,这么搞一出,何必呢?” “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要是真进了派出所,那就很难看了。” “长点儿心吧!” …… 今天轮不到虎平涛值班,下午到了时间,下班回家。 半岛金苑的房子大,母亲李静兰已经退休,为了方便照顾孙子孙女,就搬过来与小夫妻俩一块儿住。 半年前,虎碧媛在同一个小区又买了一套房子,说是几家人挨着,住在一块儿热闹。房子装修好又买了家具,暂时就给李静兰住着,后来陈珺也经常过来。 虎平涛回到家里的时候,李静兰已经从幼儿园把孙子孙女接了回来。 “爸爸!” 两个娃娃奶声奶气地叫着,虎平涛一左一右将他们抱起,笑呵呵地分别狠狠亲了一口。 他平时很少在家,但只要有空就会和孩子一块儿玩。儿子女儿跟他都很亲,有时候连苏小琳看了都觉得嫉妒。 李静兰在厨房里做完饭,虎平涛带着孩子在客厅沙发上玩,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门开了,苏小琳走进来,换下高跟鞋,看见三人乐得不行,笑道:“好啊!看来我不在家,你们挺高兴啊!” 虎平涛连忙抱着俩孩子从沙发上站起,连声催促:“志军、慕霜,快叫妈妈。” “妈妈!” 孩子的声音很软,很糯。 苏小琳眉开眼笑,快步走过来,亲亲这个,亲亲那个。 正在亲热,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抱在怀里的虎慕霜往前轻推了一下,仔细打量一番,疑惑地说:“不对啊!霜霜,早上妈妈给你穿的衣服不是这件啊!” 第四百七一节 衣服 虎慕霜穿着一件粉白色上衣,胸口有些污渍,一看就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 虎平涛疑惑地问:“老婆,怎么了?” 苏小琳皱起眉头:“早上起来是我给他们穿的衣服。你看看小军的,再看看霜霜的,这根本不一样啊!” 虎志军穿着一件淡蓝色上衣,与下身的白色长裤刚好是一套。 虎慕霜的裤子与虎志军同款,也是白色。可身上那件粉白色上衣怎么看都显得别扭,颜色就不提了,做工粗糙,衣服袖子和下摆还有磨破的痕迹。 这么一说虎平涛也醒悟过来,他拉过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很是诧异:“是啊!霜霜身上穿的这件……好像不是咱家的衣服。” 苏小琳点点头,她拉过儿子虎志军,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摸了一下,然后伸手从衣领内侧翻出绣在里面的服装标牌,解释:“你看这儿,这衣服是一个意大利的牌子。你大姐去年出国公干,在机场免税店特意给俩孩子买的。因为志军和霜霜是双胞胎,所以她当时买了两套。” “你别看是童装,价钱可不便宜。两套衣服加起来得一万六千多。你平时不在家,孩子衣服都是我在打理。霜霜还好,毕竟是女孩子,听话。小军就不一样了,每天早上起床都要闹腾。不是把床尿湿了,就是磨磨蹭蹭着不愿意穿衣服。有时候非得我给他屁股上拍几下才听话。” “孩子的衣服我平时都是成套的买。小军和霜霜都是同款,颜色也一模一样。这套衣服他们俩上星期才穿过,后来脏了就扔洗衣机里。前天洗干净了晾干,我今天早上才给他们换上。” 听苏小琳这么一说,虎平涛也有些犹豫:“会不会是妈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把谁的衣服穿错了?” 这种事情经常有。孩子在幼儿园中午睡觉,都要脱掉外衣,而且下午玩游戏做活动的时候,热了也会这样。等到下晚家长去接,衣服被穿错的几率很大。 苏小琳站起来:“我去问问妈,到底怎么回事。” 李静兰正在做饭,被苏小琳一问,她放下锅铲,把燃气灶上的火一关,来到外面。 “接孩子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儿。因为小军和霜霜每天的衣服都一样。就算衣服分男女,可我们家的是双胞胎,不可能一个穿蓝,一个穿粉白啊!” 虎平涛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笑道:“妈,既然您觉得不对劲儿,当时没问问老师?” “问了。”李静兰回答:“幼儿园门口都是家长,几百号人。孩子放学出来,老师忙着一个个看胸口挂的牌子。这对人对号还要对照片和家长信息,不能乱啊!我当时就问了孩子班主任,她忙着搞接送,就回了我一句:可能是穿错了,明天把衣服送到幼儿园,换过来就行。” 这说法没什么问题,合情合理。 李静兰催促:“就一件衣服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走,走,走,菜都好了,咱们吃饭去。” 两个孩子跟着奶奶,欢天喜地跑向厨房。 苏小琳仍然有些纠结。她有洁癖,觉得衣服被别人家的孩子穿走,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见状,虎平涛笑着伸手从后面抱住她,凑近耳畔,亲昵地低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等明天把衣服换回来,重新洗干净就行。” 苏小琳扭头看着他,嘟着嘴:“你整天上班不管家里的事情……衣服你来洗。” 虎平涛连忙讨饶:“好,好,好,我洗就我洗。走吧,咱们先吃饭。” 苏小琳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趁机加码:“周末你还要扫地擦桌子。你自己想想,多久没给家里搞卫生了?” 虎平涛温柔地笑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对了,我明天轮休,明天早上我送孩子去幼儿园。你在家里多睡会儿。” 苏小琳眼睛顿时一亮:“你明天真的休息吗?” 虎平涛回答:“我还能骗你不成?上个月谭涛跟我对调,我明天和后天轮休,然后下个周末值班。” 苏小琳笑了:“这样吧!明天我们早点儿起来,送孩子去幼儿园。这段时间都是我和妈轮流着送。既然你不上班,明天就让妈休息一下。” “好的。”虎平涛回答得很爽快:“谨遵老婆大人命令。” …… 翌日。 虎平涛早早起来,叫醒一双儿女,以男人式的粗犷,加上父亲不容置疑的命令,半哄半催着让俩孩子穿上衣服,监督他们去卫生间洗漱。 幼儿园上全托的班,把孩子送过去,早晚餐都在那边吃。 苏小琳平时动作很快,洗漱化妆所有准备工作半小时结束。今天难得虎平涛休息,她打好了主意要丈夫陪自己逛街,于是昨天晚上提前给单位上请好了假,又多花了十来分钟精心打扮……因为起得早,倒也没占用时间,一家四口高高兴兴上了车,出了门。 幼儿园距离半岛金苑不远,开车过去就五分钟。附近有个停车场,虎平涛让苏小琳带着孩子先下车,自己把车停好再过去。 很不巧,今天辖区搞全民健身活动,这一带刚好位于长跑路线外围,停车场一下子爆满,虎平涛不得不花了十多分钟排队,好不容易才把车停进去。 刚走出停车场,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苏小琳的号码。 “你停个车要那么久吗?”她在电话里明显有些生气。 虎平涛连忙解释了一通:“我正在来的路上,已经停好了。” “你赶紧来吧!”苏小琳说话语气有些软化,却仍然带着几分怒意。 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他很清楚苏小琳的性子,刚才那通火气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停车耽误时间:“出什么事儿了?” 苏小琳在电话里语句冰冷:“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 …… 虎平涛小跑着来到幼儿园门口,出示自己的家长证明,进了园子,刚走上台阶进了一楼大厅,就听见左侧办公室方向传来争吵的声音。 “这明明是我家孩子的衣服,怎么就变成你的了?” “这是我孙女的。我从百货大楼买的。虽然我上了年纪,脑子可不昏,眼睛也没花。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我孙子的衣服。” “真是好笑了,你买的衣服?百货大楼有这样的衣服吗?你在哪个柜台买的?我现在陪你去看,你要是能找出一件同款的,我十倍赔给你。” “用不着,我自己有钱。我等会儿还要去菜市场,没工夫跟你闹。” “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不讲道理的是你。年纪轻轻的就穿成这样,露胳膊露大腿,勾引男人也不是你这种搞法,真正是伤风败俗。” “你骂谁呢?” “谁认我就骂谁……” 虎平涛加快脚步,距离办公室越近,争吵声就越大,听得越清楚。 走进房间,看见满面怒容的苏小琳,还有站在对面的一个老太太。 天气热,再加上今天没去上班,苏小琳就穿得很清凉————上身是一件缎面衬衫,下面是一条石墨蓝牛仔热裤。裸色高跟鞋足有十公分,这样穿显得腿长,另外就是她想着送完孩子以后,就喝虎平涛一起去酒楼喝早茶,然后逛街买衣服。 穿这套主要是为了方便试衣服,顺便让自己老公饱饱眼福,好好慰劳一下平时很少在家的虎平涛。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提醒你,注意你的言辞!”虎平涛什么事儿都能忍,唯独不能忍受别人无端指责苏小琳。 老太婆满脸褶子,说话却很恶毒:“谁家的狗在这儿乱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的就是你。” 苏小琳柳眉倒竖,瞬间变得怒不可遏:“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臭啊!你早上出门不刷牙的吗?” 虎平涛伸手按住妻子的肩膀,左手从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老太婆晃了晃,认真地说:“你要骂就继续骂。我提醒你,我手机开着,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录下来。到时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太婆根本不吃这一套:“你录啊!我就骂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看她这番做派,虎平涛已经大体上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他没理大声嚷嚷的老太婆,转向苏小琳,问:“就是她拿了霜霜的衣服?” 苏小琳满面怒容,点了下头,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办公桌旁边的中年妇女:“这是郑老师,小军和霜霜的班主任。” 虎平涛对着那女的打了个招呼:“郑老师你好。” 郑老师连忙回礼:“你好。” 苏小琳继续道:“我刚才送小军和霜霜过来,刚好郑老师在幼儿园门口查牌子。我就问起霜霜衣服的事。郑老师说,她也记得昨天霜霜和小军都是穿同款同颜色的衣服。于是我就问霜霜昨天穿回去那件粉白色外衣是谁的?正说着,刚好她来了。” 苏小琳看着站在对面的老太婆:“她送孙子来上学,就排在我后面不远。进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她孙女身上那件衣服,就是咱家霜霜的。蓝白色条纹,衣服上的图案是绣的,大小款式也跟小军的那件一模一样。于是我问她是不是昨天孩子把衣服穿错了?可她倒好,张口就说我胡乱攀扯,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开始骂人。” 老太婆压根儿不认:“我怎么骂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明明是你看着我孙女的新衣服漂亮,故意想换了占便宜,还反过来说我……你这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这话连郑老师都听不下去了,她深深皱起眉头:“您怎么这样啊!我记得很清楚,那件是虎慕霜的,不是您孙女杨敏丽的。” 老太婆把眼睛一瞪:“我说是就是。我上个星期给我孙女买的,就在百货大楼。当时我的一个老姐妹也在场,要不要我把她叫过来当面对证?”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有些迟疑。他凑近苏小琳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老婆,会不会是她也买了一件同款的衣服?这完全有可能啊!” 苏小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埋怨:“你知道什么啊!那衣服是奢侈品,也就是你大街了,要换了我压根儿就舍不得买。你想想,一套就得八千多块钱,这还是在机场免税店的价。” “这是童装!童装!童装!如果是成人的衣服,一万六千多花了也就花了。可三、四岁大的孩子正在长身体,今天的衣服可能明天就不合身了。” “你看看这老太太,就她身上这打扮,像是愿意花八千多块买一套衣服给孩子的人吗?” “不是我看不起她,也不是我故意看扁穷人,而是她真心不可能这样做。” “还有,小军和霜霜的衣服从买过来的时候就有编号。在衣服内侧,腋窝那个位置,标签缝在里面。你大姐送衣服来到时候就说了:这个牌子的衣服每种款式都是有限量的,有编号,还有防伪,不会错。” “小军的衣服编号是一一九三,霜霜的是一一九四。你要是不信,就让她孙女把衣服脱下来,把标签亮出来让大伙儿看看。如果不是一一九四,今天这事儿算我输,就照着衣服的标价,我十倍赔给她!” 看苏小琳说得如此笃定,虎平涛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转向老太婆,认真地说:“大家都消消火,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吵架。” 老太婆想都不想就张口嚷嚷:“你以为我愿意啊?明明是你们凭空讹人,想骗我孙女的衣服。” 虎平涛皱了下眉,随即松开:“我劝你一句,不要抱着这种死不松口的念头。既然出了问题,肯定要商量着解决。这衣服……” 老太婆打断他,满面警惕地说:“衣服是我买的。”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气:“既然你说是你花钱买的,那你把买衣服的单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单子被我扔了。”老太婆直接给出这样的回答。 第四百七二节 小社会 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蛮横地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苏小琳平时性子很好,可一旦牵涉到孩子和丈夫,她瞬间圣母变雌虎,踩着高跟鞋冲到老太婆面前,伸出手指,前天刚做过的指甲又细又长, 距离老太婆面颊就差几毫米。 “有本事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你搞清楚,衣服是我孩子的。” “把你孙女叫出来,脱下衣服好好看看,我在衣服上可做了记号,不是你随口诬赖就能逃过去。” “都说人老了就不要脸,我今天可算是见着了。” 她气势汹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脸上精致的妆容,身上衣服的质料高档, 有种令人畏惧的,专属于美貌女性的凶悍。 老太婆有些怕,然而贪婪如魔爪般死死扼住她的大脑。 其实昨天来接孩子的时候,她就发现孙女穿错了衣服。 人活到老,就成了精。她眼光很毒,当时就看出那件衣服不一般————款式新颖,看着就很讨喜;颜色搭配很到位,穿在孙女身上立刻增色不少;还有就是裁剪的功夫非常精细,跟街边摆着卖那种几十块的童装区别太大了。 来接孩子的家长有早有晚,老太婆来的晚,李静兰早早已经把一对双胞胎接走了。等到孙女出来的时候,老太婆远远就看见早上出门那件粉白色上衣没了,换了一件很漂亮的淡蓝色衣服。 老太婆当时心里就犯嘀咕:这衣服看着就上档次,估计没个几百块钱根本下不来。 羡慕嫉妒恨是肯定的:这钱多了烧的,没处用就给我啊!小孩子家家, 这才几岁啊,就穿这么高档的衣服。这个年龄段的娃娃都是见风长, 半年换一次衣服, 所以买贵了根本划不来。别说是一、两百,平时给孙女买的衣服都是尽可能挑便宜,五十一套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买太好的没必要,孩子一大就穿不上。与其把钱浪费在这些方面,不如攒起来,留到以后再说。 好东西谁都喜欢。小孩子的审美也一样。 老太婆昨晚领着孙女回家,起初没想过要把衣服昧下。可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孙女说起班上的同学,双胞胎,一个叫虎志军,一个叫虎慕霜,说他们的爸爸妈妈都很有本事,很有钱,连班主任老师都说:军军和霜霜每天都很干净,穿的衣服也很漂亮。 小孩子的攀比心理就这么简单————能给自己洗干净,说明爸爸妈妈在家里很勤快。能让自己穿的漂亮,说明爸爸妈妈能挣钱。 在某种程度上, 这是放之世界而皆准的道理! 老太婆见过那俩孩子。双胞胎虽然不是什么稀有动物, 可是从产生几率方面来说,肯定比普通孩子少得多。随着整个社会富裕程度不断提高, 家长对孩子也越来越舍得付出。双胞胎在服装方面基本上都是成套的,穿在一块儿看着就显得一模一样。 虎志军和虎慕霜是幼儿园里的名人。人类的审美都是一样的,孩子对这种事情的理解非常简单,不外乎两方面:一是长得漂亮;二是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大方得体。平时做游戏,大家都愿意跟身上“香香的”孩子一起玩,谁要是衣服脏了,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洗脸,再有点儿不好的生活习惯,非但会被老师责备,“鼻涕虫”之类的外号说不定还会跟一辈子。 另外就是家长这边的因素。 虎平涛和苏小琳两口子都是公务员,尤其他还是警察,也立过功,受过奖。按照厅里下发的文件,警察家属可以享受某些方面的照顾。比如孩子上学,双胞胎可以不受区域限制,直接进市里的机关幼儿园。问题是那里的幼儿园所在地距离住处实在太远了,两家的老人每天接送孩子太累,也很麻烦。苏小琳思来想去,最后选择住处附近的这家公立幼儿园,就近上学。 虎平涛平时工作忙,条例规定:非上班时间外出,除了特殊原因,最好不好穿制服。所以双胞胎从办理入托手续,平时与老师沟通,以及每周至少两次接送,都是苏小琳在忙。 幼儿园里的孩子没见过虎平涛,但他们都知道双胞胎有個很漂亮的妈妈。苏小琳喜欢孩子,家里也不缺钱,她每次去幼儿园,都会带上一大包零食。主要是朋友店里做的糕点,还有自制糖果什么的。 双胞胎刚入托不到一个月,正好赶上过生日。苏小琳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送过去,请班主任老师分发……因为是从朋友的店里订做,所以蛋糕很大,味道也不错。那天,班上所有孩子都记住了“虎志军”和“虎慕霜”这两个名字。 虎志军很快成了幼儿园里的孩子王。他遗传了来自爷爷和父亲的军人基因,很强壮,性子直爽,喜欢打抱不平,身边很自然的聚起一帮朋友。小孩子也是人,他们对事物的理解和认知比成年人更单纯。 虎慕霜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各种礼物。小玩具、橡皮筋、酒瓶盖子、有彩图的卡片、儿童读物、树枝或叶子、玻璃珠……总之都是这个年龄段孩子感兴趣的东西。送她礼物的大多是男孩,有几个颇为霸道的小家伙,甚至为了虎慕霜的归属私底下打了一架。一个个都嚷嚷着:“我才是她真正的男朋友。” 千万不要怀疑,追求与爱慕这种事情,在幼儿园就已经开始了。 现在的孩子不比过去,他们对信息的接受与来源早已超过父母。当然,他们可能无法理解什么是“爱情”,但电视电影,还有手机上无数的视频都可以刷。他们知道男女之间搂搂抱抱,亲密接吻,甚至还有更加亲近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既然大人都能这样,为什么我不可以? 有些事情还真不行————刚入园的第一个星期,一个仗着自己力气大,想要强行把虎慕霜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永久占据她成为自己同桌的小胖子,还没等虎志军出手,就被虎慕霜拽住胳膊,当场狠狠来个了背摔。 虎平涛是格斗高手,虎崇先是军区领导,双胞胎从生下来的那天起,接触到都是与军队有关的人和事。尤其还有虎志军这么一个强大的哥哥,虎慕霜会打架也很正常,身手也远比男孩子厉害。 是的,三、四岁大的孩子也讲究身手。 小胖子那天被摔得七荤八素,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他原本想要得到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同桌,进而发展成未来乃至永久的女朋友,却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心目中的温和女神,而是一头表皮斑斓,面带微笑,实际上凶悍强大到极点的母老虎。 人家本来就姓虎。 幼儿园里没人敢惹双胞胎,但越来越多的孩子都喜欢和他们一起玩,成为朋友。 虎志军成为了所有男孩子心目中的标杆。只要提起他,男孩们都会喊一声“虎哥”。 也不知道究竟是跟谁学的毛病。 几乎所有男孩都喜欢虎慕霜,但有了之前的小胖子为榜样,谁也不敢主动伸手。幼儿园每天都要做早操、吃饭、上课、玩游戏……男孩子都很聪明,他们早早就学会了从其它方面切入。既然硬着来不行,那就使用合法合理的手段。 做早操要站位。如何才能分配到虎慕霜前、后、左、右最近的位置,这是一门学问。从教室里排队前往操场的时候,男孩们开始互相拥挤,拉拉扯扯,拼命挤到距离虎慕霜最近的地方。就算老师干涉,呵斥着让不守规矩的人回到原位也没用。他们会拿出自己最厉害的杀手锏————哭! 嚎啕大哭,放声大哭,那声音贯彻云霄,简直比死了爹妈还难受。 老师对此也束手无策。成年人之所以喜欢老实听话的孩子,就是因为这种孩子容易打发。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拒绝,绝对服从。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是真理。一看孩子哭了,老师也慌了。如果是自己家的孩子,知根知底,说不定顺手甩他两耳光。可问题是在幼儿园上班是工作,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打是肯定不能打,顶多说他几句,再不行就罚站。 说实话,幼儿园老师这份职业不好干啊!尤其是班上有个像虎慕霜这样的幼儿妖孽。十几个男孩争着抢占近距离位置与她一起做早操,谁也不愿意退缩,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顶牛,这种状况连老师都没办法。 类似的事情多了,老师也渐渐明白了问题的根源。 成年人的智慧程度肯定高于孩子。很自然的,虎慕霜成了老师手里的矛盾调和剂,而且还是最好用的那种。 每逢幼儿园里的吃饭时间,无论早餐还是晚餐,都是最混乱的时候。真正是锅碗瓢盆交响曲,各种声音依哩哇啦乱叫。想要让几十个孩子从食物香气与兴奋状态中安静下来,老老实实服从安排,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所以幼儿园老师在分餐阶段总是声嘶力竭,跟军人打仗没什么区别。 上级主管部门一再强调:必须注重孩子的营养,注重菜品搭配,每天给孩子摄入的蔬果肉食一定要均衡合理。在这方面,家长也是同样的态度。 问题是有些孩子不肯吃啊!比如猪肝,有的孩子说什么都不吃。为了抗拒分到碗里的这些食物,他们与老师斗智斗勇。 有人把猪肝含在嘴里,装作撒尿,溜出食堂,跑进卫生间,悄悄把猪肝吐在垃圾桶里。 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把猪肝塞进衣服口袋,然后找机会扔掉。 脑瓜子灵活的不屑于用上述的下三滥手段。他们带着满脸的服从,当着老师的面,用小勺把猪肝送进嘴里大口咀嚼,却从不下咽,只是把猪肝嚼烂,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边的小腮帮高高鼓起,然后站起来,端着杯子装作去接水,在前往饮水机的这条路上,佯装不小心摔倒,趁机把含在嘴里的猪肝碎末全部吐出。 哭肯定是要哭的,否则没人知道自己摔跤。更重要的是,一旦摔了、疼了、哭了,老师就不会管你是否真的吃掉猪肝。 现在,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每逢早餐的时候,老师会高声强调:等会儿吃完上课,我会把最守纪律,不浪费食物的小朋友安排在虎慕霜的旁边。因为他最听话。 请注意,这话是专门对男孩子说的。 没人再浪费碗里的粥。有心想要表现的孩子,甚至会把吃光的粥碗舔一遍。因为这样看起来空碗显得干净,也许在老师眼里会成为加分项。 上课时间,虎慕霜旁边只有左、右两个位置。换句话说,每天能得到这份殊荣的只有两个男孩。 老师们很快学会了举一反三。 “好好上课,下课随便你们怎么玩,但上课的时候不准交头接耳。否则就取消与虎慕霜同桌的资格。” “好好吃饭,别跟我耍心眼,猪肝一定要吃完。否则做操的时候不准站在虎慕霜旁边。” “中午好好睡觉,不准说话。否则……” 差不多就是这些。 这是专门针对男孩的方法。 对于女孩子,同样管用。 因为虎慕霜和虎志军是双胞胎啊! 虎慕霜已经是班上毫无疑问的大姐大,女孩子都愿意跟在她身后,做她的小迷妹。 如果光是外表鲜亮也就罢了,问题是双胞胎都很聪明,情商也高。 虎志军虽然拳头大,却从不仗势欺人。抡起拳头威胁别人的时候很多,却极少有真正意义上的皮肉碰撞。 虎慕霜人缘非常好,无论男女都是这样。她刚进幼儿园不到一个月,就被选为班长。 不是老师指定,而是所有孩子公开推选。 这两个孩子是如此出众,同样引起了很多家长的注意。 苏小琳经常去幼儿园接孩子。 她很年轻,看上去才二十岁左右,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尤其是夏天,穿得清凉,说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有人相信。 第四百七三节 态度 女人生过孩子就显老,身体各项机能也开始衰退。人人都羡慕辣妈,却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成为辣妈的资格。 班上有很多孩子的母亲显老。各方面原因都有,从生活理念到穿衣概念,各不相同。每当看到苏小琳穿着短裙,踩着十公分高跟鞋来幼儿园接孩子,然后去附近的停车场开车, 而且还是如同钢铁巨兽般“萨博班”的时候,很多当妈的都会觉得震撼,惊讶不已。 “那女的应该很有钱吧!你看她的车,那么大一辆,一看就很费油。” “她那是双胞胎的啊!而且还是龙凤胎……我怎么就没有这种运气。” “她到底是怎么保养的啊!都两个孩子的妈了,还那么年轻漂亮。你看她脸上连皱纹都没有,皮肤还那么光滑。” 幼儿园大多数时候都会准点放学, 但有些时候会延误。苏小琳每次都会提前到门口等着。每逢这种时候,接孩子的家长就会互相搭讪。久而久之, 就认识了。 女人之间基本上是交流彼此的育儿经。 有几个男家长心怀不轨,认识以后就约着苏小琳出去吃饭,被她一概拒绝。 “天不早了,赶紧带着孩子回家吃饭吧!你老婆在家里等着你呢!”她总是笑吟吟的,这话听起来没毛病,可仔细一想,其实是没带着脏字骂人。 就这样,苏小琳和双胞胎成为了家长与孩子眼中的名人。 老太婆见过苏小琳。 她不喜欢这种长得比花还漂亮的女人,认为这是祸水,是扰乱家庭乃至社会治安的不稳定因素。 老太婆不是干政工的,她只是觉得,女人应该守本分,还有就是长相,太漂亮的都要不得。尤其是生过孩子以后, 还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张脸画得跟猴屁股似的, 根本就是在做妖。 顺带着连双胞胎她也看不上眼。这个说起来倒也正常,毕竟无论换了是谁,都愿意自家的孩子最优秀。 可是当天晚上孙女用羡慕语气说起虎慕霜,以及这件衣服的时候,老太婆的心态就产生了变化。 噢,搞了半天,虎慕霜就是那个成天穿着高跟鞋,勾引男人,长得跟女妖怪似的女人的孩子! 看她的样子应该很有钱。照这么说,这件衣服肯定很贵。 说起来也很巧,就在老太婆犹豫着是不是明天一大早送孩子的时候把衣服换掉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 女儿带着一個朋友来了。她那同学是做外贸生意的。进来的时候,老太婆孙女正好在客厅里玩,女儿的同学一眼就看见她身上穿的淡蓝色外套,怔了一下,急急忙忙地问:“这衣服是哪儿买的?” 女儿的这个朋友经常来家里玩,老太婆跟她很熟,也没避讳,就把今天在幼儿园接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解释:“这衣服是意大利的牌子,今年刚上的新款。” 新款什么的在老太婆看来并不重要, 她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这一件衣服得花多少钱?” “这牌子的衣服还是很贵的。他们以前都是做成人款,前年开始做童装。”女儿的朋友回答:“这个牌子一直经营欧美市场,具体有没有进入国内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也做服装,经常关注这方面的品牌,价格上多少知道一些。这个牌子在欧美那边属于奢侈品,成套起价通常在一千欧元左右吧!” 老太婆只记住“这件衣服很值钱”,至于其它的,根本没在意。 她的想法也随之改变————干嘛要还呢?既然我孙女穿着好看,衣服也很贵,干脆就一直穿着吧! 老太婆是个精明人,她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虽然这样想,却拗不过孙女:早上起来,孙女就嚷嚷着要“我要穿昨天那件衣服”。老太婆劝了好几次也没用,随便想了想,干脆让孙女穿上,送她去幼儿园。 她抱着侥幸心理:万一对方家长不在意呢? 有钱人的逻辑思维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就说一千块钱吧!对于有些家庭来说,那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如果丢了,就真正是跟天塌了一样。可如果是有钱的富翁,丢了就丢了,跟掉个钢镚没什么区别。 一千欧元,折合人民币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这可是童装啊! 这得是家里多有钱,心多大的人,才会给孩子买这么贵的东西? 反正孩子穿几个月就没用了,为什么你家娃娃穿得,我家的孩子穿不得? 这颇有些阿Q的理论————小尼姑的脑袋,凭什么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设身处地的想想,换位思考,如果是我家的孩子有这么一件衣服,几千上万块买的,昨天从幼儿园回来的时候没穿在身上,我肯定得急死,肯定要打电话报警。 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幼儿园班主任。我孙女去上学,你为什么要把她的衣服弄丢? 说实话,昨天晚上老太婆一夜没睡好。半夜躺在床上都提心吊胆,生怕接到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说衣服的事情。 可整个晚上都很安静,电话一直没响过。 女儿忙着上班,没在意衣服的事情。她上班早,出门的时候,只说让老太婆去幼儿园送孩子的时候把衣服换过来。 女儿傻,但我很聪明。 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合理,但只要存在时间长了,没人过问,就顺理成章,既成事实。 照常理来说,既然存心要把衣服昧下,今天孙女肯定不应该穿着这件衣服去上学。这样一来,就算人家问起,我这边只要装聋作哑就行。等到时间长了,就会慢慢淡化。 可反过来想,既然孙女闹腾着一定要穿,那就让她穿吧! 具体什么反应,就看对方家长是什么态度。 不外乎“要”和“不要”两种可能。 如果不要,那当然是最好的。这才是有钱人该有的态度。 如果要,我就装疯耍赖。 这衣服是你家做的? 这上面写着你家孩子的名字? 合着就你有钱,只有你能买?我也在店里看中了同款的衣服,我也买了一件,凭什么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老太婆深知胡搅蛮缠的巨大威力。日常生活中,她利用这件武器打赢了很多次战斗。菜市场、小商店、逛公园……战天斗地,无往不利。 她打定主意:只要对方有一丝退让,自己就步步紧逼。总而言之,这件衣服既然穿在我孙女身上,就一定是我花钱买的。 老太婆做梦也没有想到,苏小琳竟然拿出更具威慑力的证据。 “既然伱说是在百货大楼买的,那你说说在哪个柜台?” 老太婆耍赖很有一套:“都说了买衣服的小票被我扔了。至于在哪个柜台……我老了,上了年纪记不清了。反正不是三楼就是四楼,再不就是五楼。那么大的商场,我怎么知道是哪个柜台?平时我带着孙女逛街,走到哪儿就买到哪儿,旮旯角落的谁记得清楚?” 苏小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执。她拿出手机,点开之前存储过的图片,转身对班主任说:“这衣服是亲戚在机场免税店买的。您知道我家里有两个孩子,军军和霜霜是双胞胎,所以当时衣服买了两套。这个牌子的衣服很贵,都有编号,当时买过就是连号的。军军的那套是一一九三,霜霜的是一一九四。” “您是这个班上的老师,要不您帮忙查下她孙女的衣服,只要把里衬翻过来看下就行。靠近衣服袖子的位置绣着编号,您看看是不是一一九四。” 这办法简单明了,老师也乐见其成。于是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班上看看孩子衣服的编号。” 老太婆一听就急了:“我孙女那件衣服的编号也是一一九四。” 班主任停下脚步,苏小琳和虎平涛抬起头,三个人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到老太婆身上。 “你说什么?”苏小琳难以置信地问。 班主任皱起眉头,言语上还比较客气:“怎么……连编号都一样?” 虎平涛稍微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没有张口职责,默默站在那里凝神思考,寻找另外的解决方法。 “一一九四”这个号码是老太婆之前从苏小琳那里听来的。她耳朵很尖,以此为由的耍赖的依据也很充分:“反正那衣服买回来的时候里面就有编号。上次我给孙女洗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 苏小琳发火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明明是我家孩子的衣服,偏说是你的。” 老太婆寸步不让,老脸厚皮:“同款的衣服到处都有,凭什么只能你买,我就不能买?再说了,就算买到同样的也很正常。那服装厂一天要生产多少衣服,大街上撞衫的人也经常有,我看你才是存心要赖我家孩子的衣服。” “你……”苏小琳觉得简直要被活活气昏。 “话可不能这么说。”虎平涛走上前,从后面伸手揽住苏小琳的腰,轻轻捏了一把她的软肉,安抚她的情绪。 “孰是孰非,我们暂时不下定论。”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盯住老太婆,认真地说:“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就是孩子在幼儿园的时候把衣服穿错了。本来就是无心的,只要把衣服换回来就行。可既然你一口咬定衣服是从百货大楼买的,款式编号和我女儿的衣服一模一样,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我花钱买的东西,肯定要拿回来。”虎平涛再次申明了这一点,他随即加重语气:“看在咱们两家孩子都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的份上,我最后说一遍:把衣服换过来,这事儿就算了,我当没发生过。” 老太婆根本不吃这一套,她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哟!瞧你这话说的,听口气,好像是多大领导似的。什么叫把衣服换过来啊?你还威胁起我来了?告诉你,老娘不吃这一套。” 苏小琳被气得不行,抬手指着对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虎平涛伸手按下妻子的胳膊,对老太婆冷冷地说:“我不是什么领导,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威胁过你。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只好用公平公正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老太婆晃了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报警?”老太婆心里有些发慌,却兀自嘴硬:“多大点儿事情,报什么警?”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虎平涛提醒道:“这衣服是我姐姐给孩子买的。我儿子女儿各一套,同样的款式,两套加起来一万多将近两万块钱。既然你说你孙女身上那件也是买的,那我相信你,但事情还得解决。反正我们在这里吵上一天也不会有结果,那就让警察来解决。” “我有购物发票。回头我去家里拿来,大家看看就知道我没乱说。” “别以为上了年纪就可以乱说话。”虎平涛神情和语音都显得冷漠,更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威慑力:“你具体在百货大楼哪儿买的衣服,警察会顺着专柜逐个调查。卖衣服的店不会凭空消失,如果找不到你说的那家店,到时候你要为此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又惊又怒的老太婆再次尖声高亢:“反正我没偷没抢,警察调查……我七老八十的人了,腿脚不利索,我有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出了问题你负责啊?”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跟我装傻充愣不管用。”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证件:“这是我的警官证。这样吧!我给你普及一点儿法律常识:哪怕以拾取的方式得到失物,都必须归还失主。恶意欺瞒,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老太婆把头扭朝一边,发出不屑的冷哼。 虎平涛继续道:“如果失主报警,失物价值超过三千块钱,就可以立案。以常见的电动车盗窃为例,一旦抓住小偷,除了罚款,至少还得拘留十五天。” 老太婆转过头,怒视着他:“我嘴巴放干净点儿,我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 第四百七四节 吃瓜群众 “你急什么,我只是打个比方。”虎平涛冷言讥讽:“一万多的衣服可不便宜,真要打电话报警的话,某些人面子上可不好看。” 老太婆对此嗤之以鼻:“警察来了还能抓我不成?” “只要是违法行为都要处理。”虎平涛厉声将其打断:“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年龄、性别、身份之分。我提醒你,涉案金额超过一万的都是大案。一旦查实,嫌疑人轻则罚款拘留, 重则判刑坐牢,还会牵连其家人。”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以后上小学、初高中,然后大学。如果主要家庭成员在这方面受过处罚,会影响到孩子今后选择高校,以及就业。” 班主任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这话没错,以后孩子大了, 考公务员,如果家庭成员在这方面有劣迹,是不允许报名参加考试的。” 老太婆愣住了:“什么?还有这种规定?” 班主任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认真委婉地劝说:“要不您还是把您孙女叫过来,好好看看她的衣服。我觉得应该是昨天回家的时候拿错了。这种事情很正常,只要好好说一下,你们双方家长沟通好就行。” 听到这里,老太婆心中已有些后悔。 说实话,她很想把衣服换过来了,事情到此为止。 可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就算现在有心开口,却怎么也拉不下这张脸。 苏小琳没想那么多。她的想法跟虎平涛不一样,当妈的最见不得孩子受欺负。在她看来,虎慕霜昨天晚上没穿自己的衣服回家,已经是受了委屈。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既然谈不拢,那就该报警报警。”她冷冷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幼儿园里有监控,只要把孩子午休时候的录像找出来看看就知道谁对谁错。” 班主任老师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其实她之前就想到这一点, 只是因为自己也有责任,所以没提。 人都有潜在的避祸心理。虽然有些事情说开了与自己无关,然而潜意识都不愿意身涉其中。 虎平涛不是没想过调阅监控,只是他考虑问题比苏小琳更全面————毕竟儿子女儿还要在幼儿园待上两年多,与班主任老师搞好关系很重要。 他笑着打圆场:“说到底,传错衣服是孩子的问题,跟老师没关系。不过既然出了问题就必须解决,现在我们谈的是衣服的归属,不是谁穿了谁的。” 虎平涛转向沉默不语的老太婆,问:“你这边是怎么说呢?我是打电话报警呢,还是你把你孙女的衣服拿来给我看看?如果是衣服是我们家孩子的,只要说一声,这事儿就算结了。” “你看看,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苏小琳在旁边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虎平涛从后腰上用力捏了一下,她下意识闭上嘴。 老太婆低着头,一双小眼睛在飞速乱转。 过了几分钟,她阴沉着脸,缓缓点头。 …… 事情解决。 虎平涛和苏小琳离开幼儿园,来到停车场,上了车。 苏小琳坐进副驾驶位置, 拉上安全带, 气鼓鼓地问:“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啊?那个死老太婆明摆着不讲理, 我真想好好骂她几句。” 虎平涛笑问:“骂她能解决问题吗?” 苏小琳嘴硬:“最起码我心里舒服啊!什么人啊!仗着上了年纪就耍赖,如果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那衣服好贵的。” 虎平涛笑着劝道:“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就别想那么多。今天我休息,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苏小琳一听就来了精神,侧身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胳膊,脸上所有难看的成分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精彩,以及浓得无法用语言说明的娇嗔:“我要逛街,还要吃大餐。” “好的,谨遵女王大人的命令。”虎平涛大笑着,发动引擎。 …… 逛街,对于苏小琳来说,是一项永远不知道“累”为何物的活动。 虎平涛手上很快就拎满了大包小包。今天他心甘情愿当搬运工。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苏小琳问:“等会儿我们去哪吃饭?” 虎平涛把手里的东西放进车子后备箱,反问:“就咱们俩吃?还是顺便叫几個朋友出来聚聚?” 苏小琳想了一下:“我打电话给尹丽吧!她上周跟我说过,这个星期前三天轮休。人多了好吃饭……嘿嘿嘿嘿,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就跟妈约好了,今天晚上她管孩子。我要放松一下,喝点儿酒。” 虎平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难怪我说你今天怎么心这么大,原来提前就打好了埋伏。” 苏小琳没跟丈夫拌嘴,她拿出手机,拨打尹丽的电话。 …… 一个多钟头以后,众人在约定的菜馆见面。 今天丁健值班,来不了,尹丽带了个朋友,女的,叫陈湘媛。 这女的苏小琳以前见过,她是尹丽的高中同学,当时成绩非常好,考上复旦,是真正的才女。 陈湘媛长得很漂亮,性子文静。以前尹丽介绍认识的时候,苏小琳就对她印象很不错。今天刚见面就拉着手七七八八问个不停,看上去俩人很投缘。 年龄相仿的三个女人坐在一块儿,反而没了虎平涛的事情。他陪在妻子旁边,笑呵呵的点了酒菜,看着她们吃喝,聊天。 尹丽是熟人,经常见。她结婚以后一颗心都拴在丁健身上,成功完成了从少女到家庭主妇的身份转换。不过这种转换可不是普通人理解的常规意义,尹丽一直很注重打扮和身材,但有些事情该来还是要来。 苏小琳伸手抚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发出惊叹:“你这肚子比我怀孕的时候还大啊!” 尹丽叹了口气:“我今天可是舍命陪君子!你一打电话我就来了。丁健上班,我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出来陪伱吃饭,我容易吗?” 苏小琳对此深以为然:“辛苦了,辛苦了。等你孩子生下来,我好好给你封个大红包。” 尹丽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个怎么够?红包必须每年都有,而且还得是双份。只有这样,才能把我每年给你那对双胞胎的压岁钱还回来。” 陈湘媛在旁边听着觉得好笑,提醒尹丽:“你这亏是吃定了。琳琳的孩子都三岁多上幼儿园了,你肚子里的至少要下半年才能出来。你自己算算,生日、儿童节、压岁钱……一年下来,你给出去的就不老少。你这是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 尹丽愁眉苦脸地说:“那怎么办,我这比投资看来是被套牢了。” 苏小琳将手插进她的咯吱窝:“你以为我儿子闺女叫你“干妈”是白叫的?好处被你占了,给几个红包还叽叽歪歪,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个女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哪里看得出是已为人妇,而且还是已经当妈和即将当妈的人。 幸好包房隔音效果不错,外面的人听不见。 虎平涛在旁边劝道:“菜都上齐了,赶紧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苏小琳要了一瓶红酒,尹丽怀孕喝果汁,虎平涛也一样。四人举杯,碰了一下。 跟尹丽闹了一会儿,苏小琳顿时变得兴致勃勃。她站起来,分别给几个人布菜,轮到陈湘媛的时候,她笑着问:“媛媛,你跟你男朋友谈的时间也不短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陈湘媛与男友谈了六年,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马拉松。 陈湘媛端起高脚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精致淡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其实今天尹丽约我的时候,我就想着出来顺便通知大家……我要结婚了。” 尹丽和苏小琳几乎是异口同声:“这是好事啊!恭喜。” 尹丽与陈湘媛的关系比较亲厚,颇感兴趣地问:“我记得你男朋友家是外地的。你们结婚以后是他住过来?还是你嫁过去?” 陈湘媛抿了一口红酒,淡淡地说:“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他……换了。” 尹丽顿时睁大双眼,“啊”了一声。 苏小琳也满面疑惑。 虎平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湘媛,他在桌子底下握住妻子的手,安然静观。 这对尹丽来说是绝对是个大新闻。她与陈湘媛是闺蜜,当年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尹丽就全程陪同,这对恋人之间的那点儿事情她比谁都清楚。 “怎么……怎么一下子说换就换了?”尹丽直到现在都觉得脑子里迷迷糊糊,没转过弯:“你们不是已经住在一块儿了吗?前段时间我听你说正在筹款买房子,你们都相互去过对方家里,见过父母,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陈湘媛一直端着酒杯,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他没时间陪我。” “就因为这个?”尹丽觉得这实在不能算是理由。 陈湘媛的情绪明显不太好:“他喜欢玩游戏,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玩魔兽世界。平时我想逛街、吃饭、看电影什么的,他都说已经在网上约了朋友下副本,一打就是一个通宵。有时候我看不过去,说他几句,他不管不理的,说多了就发火。我实在气不过,就说要拉闸,拔网线。他一听就急了,说我要是真这么干,他就打死我。” 苏小琳难以置信地问:“他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虎平涛在旁边理解地点点头:“这很正常。我在所上处理过好几起民事纠纷,夫妻,还有就是住在一块儿的小情侣,都是为了玩游戏吵架。反正就是一方对另外一方的行为不理解,拉闸拔网线,搞到最后两边关系全毁,有的甚至当场反目,变成仇人。” 尹丽皱起眉头:“丁健平时也玩啊!可我看他没那么痴迷。我平时叫他买菜做饭什么的,他顶多耽误几分钟,说是把游戏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开始弄。” 虎平涛轻声笑道:“丁健是警察,他知道分寸。玩归玩,却不能耽误正事儿。” 尹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转向陈湘媛:“既然都分了……分了就分了,眼不见心不烦。对了,你现在找了个什么样的?在哪儿上班?改天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陈湘媛勉强挤出一丝笑,神情有些惴惴不安:“带出来……反正结婚的时候你们肯定见得着真人,这个……” 尹丽笑着说:“这能一样吗?你先带出来给我们看一下,顺便帮你把把关。” 陈湘媛有些迟疑:“他挺忙的,不一定有时间。” 尹丽开玩笑说:“再忙也得出来啊!至少请我们吃顿饭,否则你俩结婚这事儿,我第一个不同意。” 陈湘媛知道尹丽说这话没有恶意,其实她心里也有类似的想法。毕竟结婚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不可能完全抛弃朋友。 “那……那我回头问问他,找个时间。” 见状,苏小琳对陈湘媛的未婚夫产生了好奇:“媛媛,你现在这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啊?” 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个问题,陈湘媛就算有心想要隐瞒,再拒绝就有些说不过去。何况再过一段时间,等到结婚的时候,该公开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思来想去,她咬咬牙,小心翼翼,非常认真地说:“……他……他是我公司的老板。” 尹丽再次瞪大双眼。 苏小琳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唇,满面惊讶。 虎平涛也觉得意外,不由得把探询的目光投注在陈湘媛身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湘媛也索性豁出去了。 “其实我和他从很早就开始了。” “我毕业以后就进了公司,当时他已经和他老婆离婚,都两年多了。我在秘书处,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接触过几次,后来他很直接的告诉我,说他喜欢我。” 尹丽脸上的表情很夸张:“不是吧!霸道总裁与年轻漂亮的女下属……媛媛,你这是演偶像剧啊?还是故事本身就来源于现实?” 第四百七五节 我喜欢大叔 陈湘媛认真地说:“我没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就说了那一次,我也当面告诉他,我有男朋友,而且我们感情非常好,已经谈婚论嫁。” 尹丽很八卦,她对此兴趣浓厚, 属于那种围观不嫌事情大的类型:“这男的真不要脸,离婚以后就想着要想年轻漂亮的,还厚着脸皮主动追求你。要换了是我,直接给他两个耳光。” 陈湘媛苦笑着解释:“其实他没对我做任何超过男女界限的举动。他当初的表白仅限于口头层面。虽然他是公司老板,却没有利用职权给我穿小鞋,更没有在工作和薪水方面为难我。” 尹丽扬起眉毛:“听你这么一说还有点儿意思。看来不是渣男啊?” 陈湘媛感觉这话没法接, 干脆拿出手机, 点开屏幕,找出照片, 直接递到尹丽面前:“这是他的相片,你自己看吧!” 苏小琳和虎平涛连忙凑过来,三双眼睛不约而同盯着手机屏幕。 “这人外形不错啊!”苏小琳说话很公允:“个儿挺高的,长相中等偏上,穿着也很得体,看着就干干净净。” 尹丽先入为主,她撇了撇嘴:“媛媛,不是我说话难听,我是实话实说。这人未免太老了,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大叔。” 陈湘媛对此早就有足够的心理防御能力:“是的,他跟我站在一块儿就有些显老。毕竟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很正常。” 虎平涛比较务实,他指着照片上停在男子身后的那辆“保时捷”,问:“这是他的车?” 陈湘媛偏头看了一眼:“是的。他公司里还有一辆奔驰商务车。” 尹丽问:“他个人资产有多少?” 陈湘媛迟疑了一下:“……大概一亿六千多万吧!” “哇!真正的有钱人。”尹丽嘴上说话夸张,心里却不以为然, 继续问:“他有没有对你说为什么要和他前妻离婚?” “说了一些, 主要是因为性格不合。” “他有没有孩子?” “没有。” “开玩笑的吧?四十多岁的人居然没有孩子?” “他说是他前妻的问题, 去医院查过,怀不上。” 尹丽皱起眉头:“这你也相信?感觉媛媛你好单纯啊!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陈湘媛低下头:“我和他……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会。在学校学到的东西不能说是没有用,可是从书本上转化到现实,是需要时间和过程的。企业里大家都是自己顾自己,偶尔问一下还行,问多了人家就觉得烦,还会觉得你是故意的。所以公司里没人带我……那段时间我接连犯错,被主管骂了好几次。” “他知道以后就主动帮我。公司是做外贸的,他和几个朋友合股,从国外进口矿石。各种手续和单子,都是他手把手教我……我发誓,当时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真没想过别的。” “公司里有很多老人。我的工作业绩上来了,连续拿了好几個月的提成奖。有些人看着眼红,就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我负责的报关单连续被扣了两次,跑前跑后都不管用,后来才知道有人暗中做手脚。其实这些事情只要熟悉操作流程都不算什么,问题是我刚进去, 很多东西不熟悉,所以被人在背后阴着整也没办法。” “我很失落,也很难过。我把这些事情跟我男朋友说了,可他满脸不在乎,说让我再公司里与别人搞好关系,慢慢来。” 尹丽同情地看着陈湘媛:“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陈湘媛叹道:“是啊!他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工作量不大,每天都比我早下班。我家在市区,为了满足他的要求,我们在外面租房子。平时都是我做饭,他下班回家就打开电脑玩魔兽。平时跟他说话也很少搭理,有时候我晚上下班,还得自己煮面。” 苏小琳缓缓皱起眉头:“那他怎么解决吃饭问题?叫外卖?” 陈湘媛点点头:“我说过他很多次,一直不听。” “我爸前给我买了辆车,方便我上下班。驾照刚学出来的时候,我开车技术不是很好。有次在上班的路上撞了一辆电动车,其实那不是我的责任:我正常过绿灯,电动车横着过来。因为我是绿灯闪了的时候过路口,所以交警当时判双方各自承担一半。”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摇头笑了:“这是典型的和稀泥。这种情况我知道,要么是交警怕麻烦,想要尽快解决问题。要么是交警刚好与骑电动车的那个人认识,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故意偏袒。” 陈湘媛继续道:“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可当时忙着上班,就匆匆在单子上签字。后来到了公司,他看我情绪不好,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把路上撞车的事儿说了,拿出罚单给他看。” 尹丽问:“他是怎么处理的?帮你交罚单?” “没有……准确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的。”陈湘媛老老实实回答:“那天中午他说有个饭局,让我陪着过去。在座的好几个人都是官员:有街道办的主任,市委宣传部的部长,还有住建局的几个人……吃饭的时候他故意提起这件事,有人笑着应声,说这事简单,一个电话就解决了。” “我前年被提成他的助理。这个位置当时有好几个人在抢,最终还是我上去了。可担任助理以后,我的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但工资变了,相当于以前的两倍还多。” 尹丽满脸都是明悟的表情:“这是变相给你塞钱啊!” 陈湘媛脸色有些发红:“助理的职权还是挺大的,还能享受很多好处。比如出差的时候坐飞机,我是商务舱,其他同事是经济舱;他们住快捷酒店,我能报销五星宾馆。平时我外出可以大车,还能报销……” 苏小琳忍不住打断,问:“他有没有给伱买过东西?比如贵点儿的包包,还有化妆品什么的?” “有的。”陈湘媛点点头:“他给我买过一个包。” 尹丽快人快语:“你要了?” “怎么可能。”陈湘媛回答:“我又不是那种贪小便宜的人,再说当时我和男朋友还没闹翻,我说什么有不可能要他的东西啊!那么贵,三万多块,我又不是瞎子,一看就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否则谁会平白无故的送这种礼物?” 尹丽缓缓点头:“既然你都明摆着拒绝,他还纠缠你?” 陈湘媛道:“也不能算是纠缠吧!我没要,他也没强压着逼我接受。后来公司里搞团建,紧接着又是年会,连续几次活动都有抽奖的项目。一等奖分别是成套的化妆品,还有路易威登的提货券。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搞的,连续抽了好几个一等奖。” 苏小琳和尹丽面面相觑。 “一等奖……”尹丽神情很夸张:“这该不会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吧?” 苏小琳在旁边揶揄:“自信点儿,把“不会”两个字去掉。” 陈湘媛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可当时怎么也没往那方面想。我只觉得是我运气好而已,领了化妆品和包包回去,我男朋友还说我们公司福利好,连搞个活动都能给这么贵的奖品。” “因为我是他的助理,所以陪着吃饭的时候就多。基本上一个星期下来得有两、三次吧!有时候是招待客人,有时候是他的各种朋友。” 尹丽问:“照你这种说法,一个星期有好几天在外面,吃完饭回家已经很晚了,你男朋友没意见?” 陈湘媛道:“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后来就有了。因为我一直说这是工作,他知道我在外面吃饭,就冷嘲热讽,我实在气不过,就跟他吵了几句,说我就算正常下班回家,还不是看着他对着电脑打游戏。你都不理我,我早回来有用吗?” 苏小琳插进来问:“……那个……你的老板……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让你喝酒?” 陈湘媛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其实喝酒我是没问题的。可是在外面的场合,尤其是有陌生人在的时候,我都是能不喝就不喝。他从没逼过我,还经常帮我挡酒。有的客户非得要我喝,他就站起来帮我喝。” 尹丽颇感意外:“照这么说,这男的还可以啊!” 陈湘媛道:“问题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毕竟我是他的下属。所以这样的事情多了,有时候我还是得照顾他一下。” 尹丽追问:“那你有没有喝醉过?” “没有。”陈湘媛伸手在尹丽胳膊上掐了一下,嗔怪:“你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好不好?我们之间的交往很正常,酒后开1房之类的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不可能的。” 苏小琳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听你这么一说,你老板和你男朋友比较下来,的确是前者得分更高。” 陈湘媛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神情有些落寞:“其实逼着我走到这一步的,是我男朋友,还有他家里的人。” “结婚就肯定得有房子。丽丽你跟我是老闺蜜了,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父母都是高中老师,收入还可以。他们早年就买了三套房,所以我这边是不缺钱的。我男朋友那边就不一样了,他是地州上的,家里除了他,还有两个姐姐……” “等等!”苏小琳忍不住将其打断,疑惑地问:“三个人?按照以前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超生了吗?” “他家是村里的。”陈湘媛解释:“他父母之所以生了三个孩子,倒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村里都这样,至少要有两个孩子,宁愿罚款也要多生。” “他家的经济情况不好。两个姐姐虽然出嫁,家里却没什么钱。当然,几万块还是有的,可如果说到要在省城买房就远远不够。所以前些年我们就商量,买婚房就我这边出首付,以后每个月还贷的时候,他那边出大头。我和他还款按三七的比例,我出三,他出七。” 苏小琳微微点头:“这很合理。” 陈湘媛继续道:“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可过年的时候他回老家一趟,事情就变了。过完年,他回来告诉我,觉得结婚以后还贷压力大,还是让我父母出钱买套新的,他负责装修。” 尹丽在旁边听得迷迷糊糊:“媛媛,你刚才不是说你男朋友家里没钱吗?他装修的钱从哪儿来?” 陈湘媛回答:“他说是找亲戚朋友借的。” 苏小琳对此表示怀疑:“现在装修没个十几二十万根本拿不下来。他能借这么多?” 陈湘媛的声音很低:“这是他的事情,反正他说了装修费他负责……可他要求在房本上落他的名字,这我就不愿意了。” “这房子是我父母花钱买的,凭什么啊!” “为了这事儿,我跟他吵了一架。我说要不这样,买房和装修,所有的钱我家里出,你等着结婚就行。他不愿意了,说他一个大男人,要是事情说出去,他会很没面子,所以装修必须他负责,而且他出了这份钱,房子就得有他一半。” 尹丽疑惑地问:“听你这么一说,怎么感觉你男朋友好像是奔着房子来的?” 陈湘媛点点头:“我回家把事情给我爸妈一说,他们都和你的反应一样。我爸当时就说,这个婚不要结了,没想到我和他处了这么多年,他竟然处心积虑谋划着从我身上弄好处。” 苏小琳恍然大悟:“所以你现在选择你的老板?” 陈湘媛回答:“我想开了。大叔有什么不好?他做人做事都没说的,心疼我,体谅我,有钱有身份,我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吗?” 尹丽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可他比你大太多了,整整十几岁啊!” 陈湘媛已经彻底放开:“他比我大十二岁,刚好一轮。” 苏小琳问:“那你男朋友呢?你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第四百七六节 医闹 陈湘媛抬手顺了一下长发,冷笑道:“他骂了我一顿,骂得可难听了。说我是不知羞耻的女人,说我嫌贫爱富,还说我见钱眼开,看到好的就主动贴上去。明面上跟他好,私底下说不定背着他, 跟有钱人睡了不知道多少次。” 尹丽发火了:“他怎么能这样说?” 陈湘媛倒是很看得开:“反正都过去了,争来吵去没意思。既然选择离开,干脆不去想他。” 苏小琳开玩笑问:“你是打定主意要嫁给那个大叔?” 陈湘媛认真地说:“是的。改天我请你们喝喜酒,一定要来啊!” …… 星期四,正常上班。 时近中午,接到市三院打来的报警电话:有人医闹。 虎平涛叫上孟辉, 开着电动车出了派出所。 路上,孟辉道:“医闹……这事儿一听就挺麻烦, 估计不好解决。” 虎平涛叹了口气:“不好解决也得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 现在上面对医闹的态度是零容忍。有事儿就说事儿,找权威机构做检审,就算死了人,也必须都法律途径。像以前那种在医院门口摆花圈,邀约聚众冲击的情况,直接抓为首的,带回派出所处理。” 孟辉摇头苦笑:“头儿,我知道你能打,可是你一个人能挡得住几个?到时候人家山呼海啸的上百人冲过来,我估计你这小身板……啧啧啧啧……” 虎平涛被他逗笑了:“行啊!到时候我顶着,你打电话呼叫增援。回头我不但帮你请功劳,还请你喝酒。” 话虽如此, 其实谁都没有当真。 …… 很快到了市三院,门诊大厅秩序入场。按照电话里说的位置,虎平涛和孟辉上了电梯, 来到位于办公大楼的行政会议室。 刚出电梯的时候,虎平涛就听见双方在争吵。 “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就算你们报警也没用。这是重大医疗事故,你们医院必须给个说法。” “你不就是想要钱嘛!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伱媳妇自己不明白。那么大的人了,难道就没脑子好好想想吗?” “你说谁没脑子?你怎么骂人啊?”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人了?没脑子是骂人的话吗?” “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你敢!你动一下试试?我们这有保安,四个不够就再叫四個。” 虎平涛连忙加快脚步。 房间里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 一方是医院的人,除了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个护士,还有四个穿制服的保安。 对面是病人家属,男男女女有五个人。 看到警察来了,吵嚷不断的双方很快安静下来。 院方这边的人首先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孙杰,是内科那边的主治医师。” 说着,他侧身介绍站在旁边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医生:“这是张医生,张泽,跟我同一个科室的同事。” 接下来是那名护士:“这是黄玉,我们医院的护士。事发的时候,她也在场。” 看着虎平涛在笔录本上写完三人姓名, 孙杰转过身, 指着坐在对面的中年女子:“她叫林园园,是我的病人。” “还有那个,她丈夫,武崇明。” 虎平涛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和颜悦色地问:“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武崇明性子急躁,他双脚分开站着,怒冲冲指着对面的主治医师孙杰:“我要告他们。三院的这些医生吃人饭不干人事。尼玛我是带老婆来看病的,现在好了,已经查出来的问题,硬是被他们骗着又给弄进去了。” 一句话,顿时在病患家属那边的激起了无数叫嚷。 “没错,就是他们医生搞的鬼。” “我怀疑今天这事儿是他们故意的。园园身体不好才来医院看病,哪儿有像他们这种搞法?医院必须负责到底。” “我看这些医生护士就是懒!化验什么的明明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非得要病人自己把瓶子送去病理科。来回就那么几步路,护士站里一大堆人,宁愿站在那儿聊天,也不愿意动动腿。” 后面这句话把护士黄玉惹毛了,她当场就炸起来,冲着病患家属怒道:“你们怎么毫无根据的乱说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护士站着聊天了?” 对面说话的老太太寸步不让,气焰嚣张:“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怎么着,你还要咬我不成?” 黄玉被气得不轻,说话都变得有些颤抖:“我们一大早就开始上班,急诊、病房,还有各个科室都要忙。你自己长着眼睛,楼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我们全天轮轴转,晚上还要加班,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怎么可能闲得无聊站着聊天?” 老太太满面冷傲,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反正我就是看见了……干工作不就是这样嘛,肯定有忙的时候。以前我在单位上不一样加班吗?难不成闲着就能领工资,白吃白喝?” 黄玉眼里全是燃烧的怒火:“你把话讲清楚,谁闲着领工资?谁闲着白吃白喝了?你今天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想出这扇门。” 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好,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都少说两句。你们真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都坐下吧,坐下来慢慢谈。” 看着众人纷纷坐下,虎平涛这才劝解武崇明:“你这人也是,有事说事,扯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武崇明把眼睛一瞪,急急忙忙辩解:“警官,医院这些医生护士都不是好东西。我老婆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被他们整得……”、 虎平涛抬手拦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警告你,如果再说这些与案子本身无关的话,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了。” “你自己算算,我都来了大半天了,就听你们在这儿吵吵嚷嚷的。具体发生什么事情我压根儿就不明白。你这种搞法像话吗?” “还有那位老太太,应该是你家里人吧!我看你是条汉子,管好自己人,别胡乱插嘴。要是再这样,乱到天黑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崇明被虎平涛教训的心中顿时来了一阵火,满面怒意:“我们是受害者,有错的是医院,难道连骂几句都不行吗?” 虎平涛板着脸,侧身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孟辉:“看到没有,我们出警是有规矩的————必须开着执法记录仪。你们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录下来,如果以后闹上法庭,这段录像就是证据。现在孰是孰非还不清楚,我就事论事:辱骂,已经造成了人身攻击。而且你们搞清楚,这里是医院,是公共场所。” 对面的老太太明显属于那种不怕事儿大的类型,她想也不想就张口嚷道:“你们警察到底站在哪边啊?赶紧把镜头关了,别对着我拍啊拍的。再这样我就连你一起告!” 虎平涛没理这个撒泼耍赖的老妇,直接对武崇明说:“如果你想闹,就随便闹。我提醒你,医院可是到处都有监控的。事实永远不会因为你们吵闹嚷嚷而改变。辱骂他人扰乱社会治安,如果真的走司法途径,你这边就无端端的多了一条罪名。” “还有,管好你家里的老人。”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满面嚣张的老妇:“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看在她上了年纪的份上,刚才那些话可以当做没听见,不跟她计较。但从现在开始,如果她还是这种态度,再用语言对我们警察进行攻击,那么对不起,我就要行使权力,以公开侮辱和袭扰公务的罪名,对她进行拘捕。” 这话说得很重。武崇明这边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老太太,本想继续破口大骂,可听虎平涛这么一说,已到嘴边的话硬是被咽了下去。 武崇明眼皮挑了一下,按捺住性子:“你唬我呢!我……我妈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虎平涛不慌不忙解释:“辱骂警察属于违反治安管理的行为,应承担行政责任,若是辱骂行为情节严重的,构成侮辱罪,应承担刑事责任。根据法律规定,多次发送侮辱、恐吓或者其他信息,干扰他人正常生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他随即转向老太太:“如果你觉得我在胡编乱造故意吓唬你,你大可以继续骂。反正看守所的房间很多,来个拘留五日游,还能多一些另类的人生感悟。” 武崇明听得一阵头大,彻底没了之前吵闹的心思。他阴沉着脸,强压住心中怒火,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们也不想这样。如果不是医院做事情不地道,你以为我们愿意在这儿浪费时间啊!” 虎平涛劝道:“是啊!既然连你都这么说,大家还是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好了,就按照我说的,认真仔细陈述事实。” 打压加上劝解,病患家属这边顿时冷静了许多。 武崇明坐在椅子上,用不善的目光在对面的医生和护士身上来回打量。 “我老婆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胃疼,每天吃不下多少东西,而且硬的食物吃下去要疼大半天。当时她以为是胃溃疡,就自己去药店买了点儿药,可吃了以后总是不见好。” “上个星期我老婆和单位上的几个同事聚餐,吃火锅,刚吃到一半就打电话给我,说是胃疼得实在受不了,让我赶紧去接她。等我到了地方,她已经疼得整个人缩成一团,我一看情况不好,连忙把她接回家。幸好那天我开着车,要不然……” “等等!”虎平涛打断武崇明的话,疑惑地问:“既然都疼成那样了,为什么当时不送医院?” 武崇明解释:“家里还有治胃溃疡的药,虽说吃了以后一直不见好,可感觉还是有效的。其实当时我就问过园园,要不咱们直接去医院吧?可她说什么都不去,说是回家吃点儿药就行。” 虎平涛转过身子,问穿着病号服的林园园:“你当时是这样对你丈夫说的吗?” 林园园显得有些虚弱,脸色发白,整个人歪靠在椅背上,说话声音绵软无力:“……是的。那时候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我平时很少吃辣,那天聚餐是实在抹不开面子,都是平时关系很好的同事。我想着就算吃火锅,只要点些不辣的食物就行,还有就是可以要个鸳鸯锅。” “可没想到刚吃了一块豆腐,我就觉得胃里疼得难受。后来打电话给我男人……主要是去医院太麻烦,想着先回家吃药,如果不见好再说。” 武崇明接上妻子的话头:“周末的时候,我拉着她来医院检查。当时拍了片子,医生说胃上有肿瘤,把我们吓得不轻。我赶紧打电话告诉家里,医生这边说问题没我想的那么严重,但需要先做检查,然后还得做个胃镜切除手术,到时候看看切下来的肿瘤情况再说。” 孟辉在旁边皱起眉头问:“肿瘤……不就是癌症吗?” 院方这边的主治医生孙杰连忙解释:“癌症分很多种。肿瘤只是概念上的统称。有良性的,也有恶性的。只要发现早,做切除手术,再加上后期调养,其实癌症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基本上都能治愈。” 说着,孙杰抬手指着林园园,犹豫了一下:“……我估计……她胃里的肿瘤就是良性的。”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连虎平涛听了都察觉其中有些不对。他侧身注视着孙杰,疑惑地问:“……估计?” 从一个医生口中说出这个词,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的确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武崇明再次爆发。他从椅子上站起,指着孙杰,气愤地连声嚷嚷:“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医生不负责,我老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四百七七节 听错了 这话的针对性极强,孙杰就算脾气再好也被惹怒了。他“嗖”地一下站起来,与武崇明针锋相对:“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怎么不负责了?” 武崇明吼声如同炸雷:“这医院里的制度我还是知道的。只要病人进了医院,挂号诊断,更别说是像我老婆这样做手术……反正你们只要接诊就必须负责。” 张泽也站起来,愤愤不平地说:“这事儿明明是你们这些病人家属的问题。你们自己没把话听清楚, 现在出了状况反过来找我们……哪儿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最怕的就是这种场合。问题没搞清楚,两边就争吵不断。 他大步走到场子中间,举起双手,分别对双方都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制止动作:“行了,都别乱了。既然你们打电话报警,总得让我把事情搞明白再进行调解吧?刚好了一会儿,你们现在又开始吵架, 到底想不想解决?” 他随即转向孙杰, 劝道:“你先等等。按照惯例, 我应该首先听取病人这边的意见。不要急,咱们慢慢来。” 看着张泽和孙杰坐下,虎平涛转向武崇明:“现在接着说吧!但别发火,也不要随意指责人家医生。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但不是现在。” 武崇明缓缓点了下头,面色阴沉着说:“当时接诊的就是这个孙杰孙医生。我打听过,据说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于是我们约了今天过来做胃镜手术。早上我送老婆来医院,看着她进了胃镜室。” “头天晚上园园就给她娘家打电话说了这事儿。她母亲……就是我丈母娘,在电话里随便听了几句就急起来,说什么今天也要过来陪着。她们家住得远,我们到医院十多分钟以后,她们才赶过来。于是我们就在胃镜室外面等着,直到护士……就是她, 拿着一个瓶子从里面出来。” 武崇明指了一下护士黄玉:“她出来的时候,应该手术已经结束了。她手里的那个瓶子很小,就拇指粗细。瓶子里装着一些东西,用药水泡着,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看清楚。她从胃镜室出来就嚷嚷:谁是病人家属?” “因为她叫了我媳妇林园园的名字, 我丈母娘坐的位置近,连忙站起来回答。护士就把那个小瓶递给她,说拿着这個,给病理科。” 说到这里,武崇明忽然站起来,他脸上的神情很难看:“护士当时原话是这样说的:拿着,给病理科。” 说完,他抬手指着黄玉,大声质问:“你承不承认这是你说的?” 黄玉明显有些犹豫,咬咬牙,她把心一横:“没错,是我说的。” 武崇明神情顿时缓和了不少,他指着黄玉,转向虎平涛:“警官,您听见了,她亲口承认说了这话。” 虎平涛被搞的满头雾水,在纸面上做了记录,抬起头,疑惑地问:“这话我听着没问题啊!怎么了?” 武崇明用力跺了下脚, 恨恨地说:“她当时要是多说几个字,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糟心事。” 他转向老太太,满面懊恼:“我媳妇她妈上了年纪,耳朵背。可她是我媳妇的亲娘啊!肯定心疼自己闺女。一听我媳妇做手术,而且还是胃上长了瘤子,她昨天整晚都没睡好。今天一大早赶着过来,看着园园进了手术室,等到这个护士叫病人家属,她就急急忙忙赶上去。” “护士就说了这么一句,就忙别的去了。刚好这时候胃镜室的门开了,园园从里面出来,我连忙上去扶着她,没想到丈母娘把拿在手里的瓶塞拔了,直接将瓶子送到园园嘴边,说:医生吩咐的,让你把这个喝了。” 虎平涛顿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叫道:“什么?” 武崇明重复了一遍:“她说:是医生交代的,让园园把瓶子里的东西喝了。” 虎平涛觉得这事儿简直就是神反转:“为什么要喝?不是说了送去病理科吗?” 武崇明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儿……我丈母娘耳朵背,听不清楚。如果护士当时多说几个字,或者换种说法,事情都不会变成这样。” “把这个送去病理科。” “你们病人家属赶紧把这个送去病理科化验。” “医生等着要,把这个送去化验。” “哪怕她多等一会儿,等我过去,或者把事情交代给我都行啊!”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大致上明白了。只是这种事情简直为所未闻,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啼笑皆非,进而有种深深的恐惧。 他试探着问:“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武崇明坦言:“我媳妇在胃镜室里刚做了手术,瓶子里装着切下来的肿瘤。因为是很小的一个,就让护士先送出来,赶着交给病理科那边化验,看看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 “结果……被我丈母娘硬塞着喂给我媳妇儿……连肿瘤带着瓶子里的药水,全喝下去了。” “这是刚切下来的瘤子啊!”武崇明满面痛悔。 孟辉在旁边也听傻了,一直握在手里执法记录仪摇晃了一下,幸好他眼疾手快连忙拿稳,这才没有掉在地上。 “刚切下来,又喝进去了?” 虎平涛觉得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可是看房间里众人凝重的神情,一切都表明这很真实。 他忽然有些理解武崇明和老太太之前的愤怒。具体责任暂且不说,无论换了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变得失控。 虎平涛呼了口气,安慰武崇明:“这样,伱先等等,现在轮到医生这边陈述。” 孙杰端坐在椅子上,语速不紧不慢。他详细说了一遍林园园就诊的全过程,包括初步诊断,以及手术的安排。 “这事儿不是我们院方的责任。”他语气和缓:“手术室里里外外都装着监控,病人家属等候的走廊两边也有。不夸张地说,全方位无死角,我们有最清晰的录像。事发的时候,周围有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是病患家属自己把瘤子喂给林园园。” “张医生和我在一个诊室。”孙杰侧身指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张泽:“诊断的时候,张医生全程在场,他可以为此证明。还有,我们要求在病历本上尽可能的写明情况。我指的是病理方面。你们可以看看林园园的病历,这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在黄护士当时对病人家属说的那些话。” “严格来说,黄护士没有说错。连你们自己都承认,黄护士当时的原话是:拿着,给病理科。这就意味着我们院方,还有我们的护士,已经尽到了告知的责任。至于接下来你们的所有行为,包括把瘤子给病人喝下去,这些事情全都与医院无关。” 这话再次激怒了武崇明:“把切下来的肿瘤送到病理科,这难道不是护士的工作吗?为什么要交给病人家属?” 老太太也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插嘴:“我们又不知道病理科在哪儿。” 孙杰好整以暇地问:“有一说一,我们的护士没有说错话吧?事情的起因,是你们自己没把话听清楚。” 黄玉也在旁边点头符合:“就是,把“病理科”听成“病人喝”,这耳朵和理解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主要是觉得这时候不能火上添油,所以硬生生掐掉了后半段。 张泽也发话了:“当时我刚好从胃镜室里出来。我看着这老太太把瓶子里的东西喂给林园园,下意识就冲上去阻止。可她的动作太快了,我连喊都来不及,病人就已经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这个我要特别说明一下:昨晚胃镜手术的人通常比较虚弱,大脑思维有些麻木,基本上是旁边的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而且又是家里的人,关系不一般……等我赶过去的时候,林园园已经把瓶子里的东西全部吞下。” “当时我就说:你们为什么要她喝这个?这是刚切下来的肿瘤啊!” “这位老太太还问我:你们的护士不是说,这个要拿给病人喝吗?” 说着,张泽加重了语气,视线转向武崇明:“你也在场,事情前后经过你很清楚。当然,就算你否认也没关系,楼道那里正好有个监控摄像头,只要调出录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武崇明脸色铁青。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其实他心中明白,这事跟医院方面没有太大的关系,纯粹是自己丈母娘闹出来的。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这边。 当妈的关心女儿,不能说是她做的有错,只能说耳朵背,听错了护士的话。 可仔细想想,心里这口气实在下不去啊! 人都是这样,出了问题,先找责任。 老丈母娘当时就嚷嚷开了:“你们医院的人怎么推卸责任啊?应该是你们把切下来的瘤子送去病理科,为什么要交给我们病人家属?” “这不合规矩好不好。” “就是那个护士,要不是她把瓶子递给我,我也不会给我女儿喝啊!” 虎平涛抬手制止牢骚不断的老太太:“行了,听我说一句:事情明摆着,是你们病人家属自己的问题。” 武崇明满脸不乐意的神情,可他不敢与警察正面对抗:“你这偏袒太过了吧!” 虎平涛认真地说:“是你们自己听错了话,做错了事。” 武崇明的眉毛紧紧纠结:“那护士呢?她要是不急着走,或者她自己吧瘤子送去病理科,会出事儿吗?” 虎平涛没理他,因为这种事情双方一直争吵下去,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转向孙杰,虎平涛问:“你们医院方面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孙杰之前应该与院方领导商量过,他说话很谨慎:“出了这种事情,我们也觉得很遗憾。病人把瘤子喝下去之后,我们立刻给她做了检查。目前没有发现病变,但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可能。” “后续治疗我们会加大监控力度,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病人家庭经济状况不是很好的话,我们可以酌情减免一部分诊疗费用。这个是有比例的,也有政策。但我要首先说明:这次的事情,责任不在我们院方,而是病人家属自己的理解出了偏差所导致。所以就算是经过商榷以后减免部分费用,也是院方看在人道立场方面所给予,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医患赔偿。” 老太太一听,再次炸了:“怎么不是赔啊!你们把我女儿搞成这样,必须赔!”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想要多少钱?” “先把我女儿的病看好了再说……至少五十万。”老太太很横:“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找电视台,找媒体,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黑心医院。” 孙杰皱起眉头:“你这明显不讲理啊!” 老太太非常蛮横:“谁让你们的护士偷懒,说话故意留半截……没错,你们就是故意的!” 现场再次变得混乱。 虎平涛对武崇明道:“要不这样,先把你丈母娘弄出去吧!她在场的话,这事儿没法谈。” 武崇明深以为然,转身与其他人商量了几句,把老太太搀出了房间。 再次安静下来,虎平涛对武崇明直言:“你们这种闹法是不行的。医院没有做错。无论你承认与否,都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武崇明此刻也冷静下来。其实之前都是因为老太太撺掇着找医院要赔偿,现在他恢复理智,也觉得这样闹下去没有好结果。 虎平涛安慰道:“万事想开点儿,谁都会遇到麻烦,关键是看最后怎么处理。” “这么说吧!这事儿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走司法途径。但就目前的情况,败诉可能性很大。与其劳民伤财,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听医生的安排。” 虎平涛转向孙杰,认真地说:“你们这边也一样,查察自身,至于赔礼道歉什么的……关键是得有个态度,取得病人家属谅解。” 第四百七八节 高空坠落 孙杰点点头,允诺:“好的。” 看看事情处理得差不多,虎平涛把手中的笔录本递过去:“你们都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个字吧!” 武崇明有些不情愿,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笔。 虎平涛正打算伸手去拿笔录本, 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谭涛的号码,他的声音有些急:“头儿,你是不是在市三院?” “是的。”虎平涛问:“怎么了?” 谭涛道:“指挥中心那边转过来一个案子,报案人目前在市三院急诊科。我想着你离那边近,如果方便的话,就把案子转给你。” “行!转过来吧!” …… 急诊二室。 虎平涛和孟辉在孙杰引领下走进病房, 看到躺在床上的王耀文。 他很年轻,二十来岁, 整个人显得很虚弱, 脸色与唇色灰白。 床前坐着一个女的,据说是王耀文的妻子。 房间里另外还有三个男的,都穿着满是泥污的服装,一看就是建筑工地上的民工。 两個是王耀文的同乡,一个是包工头。 病房里不能有太多人,当着病人的面也不好询问案情,于是虎平涛带着三人来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照例要求包工头出示身份证。 “我叫于海河。”包工头是个强壮魁梧的中年男子,听他说话感觉就很直爽。 虎平涛低头做着记录:“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于海河认真地说:“小王是镇州人,从地州来省城打工的。他来省城好几年了,因为我和他父亲那辈的人认识,所以就对他比较照顾,有活计的时候就带上他,一来二去就熟了。” “我们主要做装修,顺带着也接一些零散的活儿。王耀文这小伙子踏实肯干, 愿意加班,所以有些外面的活我就交给他。” “上个星期, 畅园小区那边的物管公司联系我, 说是他们的小区的房子旧了,有业主反映说楼层渗水,让我过去看看,帮着做做外围防水。我过去看了以后,主要是楼顶和墙面的问题。” “楼顶好解决,只要用沥青补一下就行。墙面的就比较麻烦,裂缝很多,其实是当年大规模拆除防盗笼,瞎几把搞,把人家笼子拆了以后没有恢复,时间长了,墙体表面留下眼,雨水往里面灌所导致……那个,工程上的事情就不扯了,我把这事儿交给小王,让他今天带着几个工人一起,去畅园小区把楼层外围防水给做了。” “那是个老小区, 最高就六楼。顶层的清理、修补, 还有涂刷工作有两个工人负责。小王带着另一个工人先装绳子, 就是系在身上升降的那种,弄完了以后开始做墙面。” “从六楼开始,一层一层往下。因为当时我不在场,后来工人打电话给我,说是绳子断了,小王从楼上摔下来。” 尽管谭涛之前在电话里已经被把案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可现在从于海河口中说出,虎平涛仍然可以想象那是何等危险的场景。 “从几楼摔的?”他认真地问。 “好像是三楼。”于海河回答:“具体等我回头问问在场的工人,或者等小王醒了以后,问问他就清楚了。” 虎平涛边记录边问:“好好的绳子,怎么会断呢?” 于海河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安全绳,还是专用的。我做工程虽然是为了赚钱,可在安全方面我从来不省。那专业的安全绳比一般的要贵很多,我都是挑质量最好的买。” 虎平涛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有人喜欢玩高处往下跳这种极限运动,但只要达到一定高度,就存在危险。从理论上来说,哪怕一米,甚至五十公分高度的跳跃,都有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轻则扭伤,膝盖受损,重则危及生命。 诚然,只要掌握好技巧和角度,别说是二楼,就算从三楼跳下去,在方法得当,落地位置选择正确的前提下,同样可以做到有惊无险。 可是从楼上摔下去就不一样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民事纠纷,而是真正的案件。 “你确定,安全绳是被人割断的?”虎平涛注视着于海河,再次确认。 “是的,肯定是被割过。”于海河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们做工程的,经常用得着安全绳。你别看网上随便花点钱就能买,可大部分都没有安全质量保证。我用的是五点全身式安全带,能承受三百公斤体重的人。当然,现实中不可能有这么胖的人进行高空作业,但就安全性来说,这种安全带真是没的说。背、肩,还有腰腿的位置都可以调,绳子伸缩性非常好,能防冲击,装在身上的时候不会拉伤肌肉。” 虎平涛微微颔首,问:“绳子呢?你带来了吗?” 于海河连忙回答:“带着,都带着呢!出事儿以后工人给我打电话,我一听情况不妙就立刻赶过去。等到了地方,小王躺在楼下的绿化带里,虽然身上没有流血,可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幸好在场的工人机灵,没有搬动他。我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等车来了才把他送到医院。” “绳子在车上,麻烦您跟我去一下停车场,所有东西都在那儿。” 虎平涛合上笔录本,招呼站在旁边的孟辉:“先把执法记录仪关了,过去看看再说。” 于海河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 “当时小区物管的人也来了,现场很乱,好几个住在院子里的人都过来围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小王究竟伤在哪儿,可看他的样子应该很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等来到医院,医生检查以后发现身上有多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具体内脏上有没有毛病还不好说,这个要等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出来才知道。” 一席话,使虎平涛对于海河平添了很多好感。 看得出来,这是个热心人,也是个很负责的包工头。 虎平涛下意识想到了梁萍————那个可怜的女人丈夫也是在建筑工地上受了伤,却被施工方推卸责任,连医药费都不愿出。要不是虎平涛帮着梁萍申请了法律援助,这家人的日子真是没法过。 很多事情都讲究“良心”二字。 到了停车场,于海河打开后车厢的盖子,搬出一个很大的置物箱,从里面拿出一堆杂物。 虎平涛一看就乐了:“呵呵,你这还挺全乎。怎么,施工现场所有的工具都在这儿了?” 于海河是个实诚人:“我平时喜欢看侦破的片子,知道警察办案要查找证物。我怕耽误事,就把现场所有的东西全都收罗在一起。你们看着用吧,需要什么就跟我说。” 他弯腰从置物箱里拿起一条橘红色的安全带,递给虎平涛:“喏,这就是小王当时捆在身上的带子。” 虎平涛结果,仔细端详。 这是标准的高空作业安全带。背负式穿戴,腰部和肩膀都有金属安全扣,作业的时候两条腿从负重带里穿过去,上下松紧均可调节,真正的五点全身式。 拴系绳索的挂钩位于后背,只要在楼顶拴好,作业者自己就能通过前面腰部的金属环进行调节,正常下降。 安全带挂钩使用内外双卡口设计,绝不会在使用过程中松脱,有双保险咬口,不可能松脱滑落。 认真检视过安全带,确认没有问题,虎平涛把事先焦点移向与其连在一块儿的绳索。 绳子质地是棉纶的,防潮耐磨,耐老化。派出所常备的警用安全绳也是同样的材质。市场上还有涤纶和丙纶材质的绳子,但综合看下来,都不如棉纶。这玩意儿虽然价钱贵,但安全性真是没得说。 于海河从衣袋里掏出几张卡片,递给虎平涛:“这是安全带买回来以后,我剪下来的标签和产品使用说明书。这些东西我一般不会扔,都留着,毕竟说不定哪天就会派上用场。” 虎平涛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证件齐全。除了产品说明书,还有安全带的质量检测报告与产品合格证。la和qs的检测都有,还有一系列的企业合作标识。其中不乏中石油、华润燃气、能建、南方电网等多家国内知名企业。 看着手上这厚厚一摞卡片,虎平涛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他把卡片还给惴惴不安的于海河,笑道:“你这求生欲望实在太强烈了。” 看得出来,于海河虽然是个做事情吧很守规矩的包工头,为人仗义,也很负责,可他急于证明自己,想要从中撇清。 谁都有避祸本能,这是人之常情。 于海河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讷讷低语:“……我,我这不是怕麻烦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年大计,安全第一。我既然带着一帮兄弟在外面干活,就得替他们从安全上考虑。这些都算在材料费里,这钱不能省,也不该省。” 虎平涛理解地笑着,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随即弯腰从置物箱里拉起与安全带连在一块儿的绳子,找到断口。 这是一条直径大约两厘米的安全绳。无论粗细还是拉伸强度,都达到了足够安全的标准。 绳子断开的位置看起来非常整齐,切口平滑,不像是安全绳在使用过程中自然磨损后断开。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没错,这的确是让人用刀子之类的锐器切割导致断裂。” 于海河双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我就说这事儿透着古怪啊!小王这人我是清楚的,平时和和气气,对谁都是笑脸。他在外面没有仇家,平时跟大伙儿在一起,不招谁惹谁,无论对谁都没有红过脸。他不抽烟不喝酒,工资全都交给媳妇,家里有俩孩子,晚上下班也不出去逛,老老实实回家……你说,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莫名其妙遇到这种事情?” 虎平涛目光微凝:“伱的意思是,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场工人下手的可能?” 于海河有些犹豫,过了几秒钟才缓缓点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今天派过去的另外两个人跟小王关系不错,都是他的老乡。平时没见他们吵过架,那俩人还经常买了菜去小王家里做了吃。王耀文媳妇手艺不错,这个大伙儿都是知道的。” 虎平涛不置可否道:“我先顺着问问吧!” …… 两名工人,一个叫龚标珠,一个叫包强。 于海河打电话先把龚标珠叫到停车场。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儿怪,但父母起的名字,总有他们的道理。 看着有些局促的龚标珠,虎平涛和颜悦色道:“别紧张,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这样吧,你好好回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跟我详细说说。” 龚标珠看上去三十多岁,他不断地搓着手:“前天老于就打电话给我,说是畅园小区那边要做墙体防水,让我和王耀文,还有包强一块儿过去。今天一大早我们就去了。我开车拉着他们,还有工具。到了地方,我们先从一栋开始。” “操作流程是按照安全守则来的。先上楼顶找到固定的操作点,然后拴上绳子,测试拉伸。绳子打结这种事一直都是我在做,王耀文和包强也很放心。拴好以后他们过来看了觉得没问题,然后包强去弄沥青,顺着楼顶的裂缝开始浇灌。王耀文穿上安全带,先从六楼开始,顺着往下降了一遍,检查墙面的破损。”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意思是在正式开工以前,你们已经沿着楼层外面做了一次升降?” 龚标珠点点头,解释:“这个工作是必须做的。因为楼层外墙修补很麻烦,要一点一点的排查。畅园小区的房子已经很久了,有些裂缝非常小,站在楼下往上仰视根本看不出来,必须从上面降下去,逐步排查。发现一处就做标记,回头才能进行防水封堵。” 虎平涛点点头:“你接着说。” 龚标珠道:“严格来说,这只是个小工程。” 第四百七九节 断裂的安全绳 “因为事情多,而且很杂,所以我在楼顶帮着包强熬沥青,王耀文自己可以操作起降,所以检查之后,就带着一桶防水材料,从六楼往下进行修补。” “起初都还好好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我和包强还说照这速度,估计明天下午就能把活儿做完。后来就听见王耀文在叫,问谁在楼上摇晃绳子?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头,连忙跑到楼顶边缘往下看,刚跑到一半,就听见下面丁零当啷乱响,王耀文也在惨叫。等我跑过去,他已经掉下去了。” 虎平涛打断龚标珠,问:“也就是说,你没看见王耀文是怎么摔下去的?” 龚标珠摇摇头:“我只知道绳子断了。” 说着,他偏过头,指着旁边置物箱里的安全带:“就是这根。” 虎平涛又问:“你觉得绳子是怎么断的?” 龚标珠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肯定是被人弄断的啊!不是刀子就是剪子。那断口的痕迹太明显了,一看就很清楚。” 虎平涛问:“会不会是绳子拴在楼顶,上下升降,被楼层外面水泥平台边缘磨断的?” 龚标珠一听就笑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一看就知道是跟我们这行接触不多。搞高空作业,安装楼顶的挂扣,这是个技术活儿,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这么说吧,安全绳在楼顶拴好以后,我们都要往外面做个挑出去的小滑轮。先用膨胀螺丝在墙体表面打进去,然后把绳子卡在滑轮里面,这样一来就和墙体之间有一小段距离。” “不长,大概五公左右吧!所以您说的绳子在外墙边缘来回磨损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再说了,那么粗的绳子,就算有磨损,顶多就是表面线层断裂。王耀文之前做外墙检查,前后也才十分钟左右。六楼和五楼墙体没有裂缝,他从四楼才开始修补,前前后后连一个小时都不到,怎么可能把绳子给磨断?” 龚标珠说着说着话就多了:“我觉得吧,这事儿肯定是畅园小区里住户搞出来的。” 虎平涛注视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龚标珠解释:“我们做工程搞装修,类似情况见得多了。这做装修就肯定有噪音,无论用电钻打孔,还是用大锤砸墙都这样。外墙修补动静也大。你想想,从人家窗户外面降下去,如果有人在家,突然看见有个人从玻璃外边冒出来,被吓一跳……脾气好的就相互理解,要换了那脾气不好的,至少指着你骂个大半天。” 该问的都问完了,虎平涛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让于海河打电话把包强叫过来。 等到包强来了,这才放龚标珠离开。之所以这样,是为了防止两人有串供的可能。 包强的叙述与龚标珠差不多。 …… 回到病房,王耀文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 于海河指着虎平涛介绍:“小王,这是派出所的虎警官。这事儿现在交给他负责。” 王耀文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好躺在床上,挤出一丝笑,对虎平涛打了个招呼。 虎平涛安慰:“别起来,躺着吧!你现在感觉好点儿没有?” “……浑身疼,哪儿都疼。”王耀文有气无力地回答:“主要是头晕……从楼上摔下来的时候,我脑袋撞在绿化带里的树上。” 他的妻子在旁边接话:“刚才医生来过了,说是怀疑他有脑震荡。” 虎平涛皱起眉头:“意思是伤到了内脏?” 女人弱弱地说:“……还在查,结果没出来。” 说着,她低声抽泣。 “家里就靠着我男人挣钱,他这一病,我该怎么办啊!” “两个孩子都在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医院这边刚进来就交了一大笔钱,再这样下去……” “这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 见状,虎平涛和于海河都分别劝着。 “想开点儿,困难总会过去的。”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医院这边的费用我先给你垫着,具体该怎么算,以后再说。” 女人抹掉眼角的泪水,感激地冲着他们点点头,连声道谢。 虎平涛看王耀文多少有了些精神,认真地问:“你好好回忆一下,说说当时的事发经过。” 王耀文的前半段叙述与龚标珠和包强相同。 “高工作业是很危险的,但只要做足了准备,其实也没什么。我和老龚,还有包强到了地方,仔细检查过安全绳,确定没有问题,我才开始绑带,先做墙体检查。” “六楼和五楼没有裂缝,四楼有条小的,三楼的裂缝是从一楼分叉倒着上来。这种情况我见多了,主要是地基沉降引起的。修补起来很麻烦,要先做填充,然后才能刷上防水涂料。” “我花了半个小时弄完四楼的墙体修补,然后继续往下降。到了三楼,我拿出材料做填充,忽然感觉怎么一下子摇摇晃晃的。当时我来不及往上看,因为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以为是老龚和包强在上面动了绳子,要不就是他们俩跟我开玩笑……我害怕极了,那可是三楼啊!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就大声叫起来,说别动绳子,千万不要动我的绳子。” 虎平涛疑惑地问:“既然你觉得危险,为什么不抬头往上面看一下?” 王耀文解释:“我们平时干活儿都戴着头盔,就是安全帽。今天早上起来就很热,太阳大,照在身上火辣辣的。我修补墙体的时候,太阳刚好照在这边。我被热得不行,浑身上下都是汗。低着头刷墙勉强还行,可只要一抬头,汗水就往眼睛里钻。我戴着帆布手套,腰上还挂着材料桶,汗水进了眼睛就辣得疼,还没法用手擦,所以没法抬头。” 虎平涛缓缓点头,继续问:“你觉得会不会是龚标珠和包强,其中某个人弄断了绳子?” 王耀文思考片刻,回答:“起初我以为是他们,可后来想想觉得不太可能。我跟他们没怨没仇的,他们干嘛要这样做?再说了,我们都是老乡,包强还是我远房亲戚,就算龚标珠想害我,有包强在旁边他也不敢这样做啊!” 虎平涛“嗯”了一声:“你接着说。” 王耀文继续回忆:“我刚喊了一声,就感觉绳子断了。直接从三楼掉下去,旁边是小区绿化带。我先掉在树上,然后落地……当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后来醒了,已经在医院了。” 女人在旁边补充:“他的手机也摔坏了。” 虎平涛凝神思考了几秒钟,问:“你确定,在楼顶安装绳子的时候,没有问题?” 王耀文点了下头:“我反复检查过好几遍。这种事情是要命的,我说什么都不敢马虎大意啊!” 该问的都问了。 虎平涛收起笔录本,安慰道:“你别多想,这几天就好好养伤,听医生的做好治疗。我们这边回去以后就进行调查。放心吧!一定会给你个说法。” …… 回到派出所,虎平涛召集谭涛和周昌浩,把案子说了一遍。 “这事儿应该不是意外。”谭涛刚听完就发表结论:“肯定是人为的。尼玛到底什么人这么恶心啊!好好的割人家绳子,这是多大的仇啊?” 周昌浩也神情严肃:“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故意伤人,而且这事儿的性质非常恶劣。” 虎平涛补充:“不夸张地说,甚至可以裁定为谋杀。” 谭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头儿,那咱们先查畅园小区?” 虎平涛道:“咱们也别耽误时间了。我回来就是跟你们说一声,咱们分头行动。谭涛你和老周分一下工,看看谁跟着我?谁留在所里?” “我跟你过去。”谭涛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所里的事情交给老周。” 周昌浩苦笑道:“你小子……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只要来了案子,你兴趣比谁都大。” 谭涛笑嘻嘻的没有否认:“咱是干警察的好不好。” 周昌浩瞪了他一眼:“你搞清楚,你是户籍警,不是刑警。” 谭涛嬉皮笑脸:“做人要有想法,还要有随时向上的动力,否则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别废话了,要跟案子就赶紧收拾东西。时间不等人。” …… 半小时后,畅园小区。 虎平涛直接把电动车开到一栋楼下。 于海河,还有龚标珠和包强也被叫了过来。 众人先上楼顶。 虎平涛先他们确定当时拴系安全绳的位置。龚标珠和包强现场演示了一遍,然后按照要求,将安全绳重新固定,卡上滑轮。 做这一切的时候,孟辉就在旁边用执法记录仪拍摄。 虎平涛把被割断的安全绳从楼顶缓缓放下,使其自由下垂。 谭涛带着人在楼下仰面观察安全绳到达的位置,实地测算。 十多分钟后,虎平涛从楼顶下来。 谭涛迎上去,压低声音:“我仔细看过,基本上可以判定,绳子断口垂下来的位置,应该是五楼和四楼之间。” 虎平涛“唔”了一声,他的判断与谭涛一致:“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是住在五楼或者四楼的居民。” 谭涛道:“范围小,好查。这人不难找。” 虎平涛思索片刻:“我觉得暂时不要轻易下结论。这样吧!咱们从六楼开始,包括三楼也别放过,三、四、五、六,所有楼层的居民全部排查一遍,重点是四楼和五楼。” …… 顺着敲门。 所有人都说自己没做过。 五楼是个老太太,六十多岁,保养的很不错,看起来显年轻,衣着也很得体。 “不知道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之前小区物管就上门一家一家的问了。我算了下时间,当时我正在客厅里练瑜伽,开着音乐。因为怕妨碍别人,我戴着耳塞,什么也没听见。我是后来才知道有人从楼上掉下去。” 她虽然上了年纪,身材却保持得很好。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老太太却很苗条,穿着短裙和衬衫,前后凹凸。 面对虎平涛的询问,她回答得落落大方:“我以前是学舞蹈的,退休以后在一家幼教机构当舞蹈老师。” 虎平涛仔细查看阳台,这户人家是推拉式的窗户,伸手出去就能触及从楼顶垂下的安全绳。 四楼是个老头,年纪与楼上的老太太相仿。 “我不知道。”他的开场白与楼上住户一样:“我当时在家里睡觉呢!” “这好好的人怎么会掉下去呢?” “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伤天害理,说什么我也不能做啊!” “你们得往楼上查,好好查。” 虎平涛入户检查,发现这户人家的阳台有外挑的痕迹。老头在旁边解释:“早年的时候我装过防盗笼,后来被市里的人拆了,说是占用公共空间。尼玛的,这什么逻辑啊!老子装个防盗笼碍着谁啦?还踏马的挤占公共空间……照这么说,那些戴眼镜的人该怎么算?” 虎平涛没理会他,推开窗户,仔细查看。 从安全绳的断口位置来看,大概率是四楼,也就睡这个老头干的。 虽说五楼的住户也有嫌疑,但绳子的断口距离窗户超过一米,很难想象楼上的那位老太太弯下腰,以极其艰难的方式和角度,完成割绳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转过身,虎平涛心中已有定论。他直视着老头,问:“绳子是不是你弄断的?” “不是!”老头矢口否认:“你别栽赃陷害啊!我可是好人,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身份证给我看一下。”虎平涛语气严肃。 老头扭扭捏捏,满脸不情愿的样子:“都说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还看什么身份证啊!” 虎平涛毫不松口:“请出示你的身份证。警察办案,请配合。” 老头回屋里翻找了半天,拿出身份证,递给虎平涛。 张有田,今年六十八岁。 虎平涛看过身份证,递给旁边的谭涛记录,随后转向张有田。 “我再问你一次,绳子是不是你割的?” 第四百八十节 老人爱情 “不是,真的不是我啊!”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要真是我割了绳子,让我天打五雷轰,出门被车撞,不得好死。” 老头发誓赌咒,信誓旦旦。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想清楚, 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你还有坦白宽大的机会,如果被我们查出来是你干的,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吃不了还得兜着走。进监狱罚款,一样也不能少。” 老头怔了一下, 随即很好的掩饰住表情:“……你别说那么夸张好不好。不就一条绳子而已……至于吗?” 这话让虎平涛心中更多了几分笃定:“看来你是不愿意承认了?” 老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又不是我干的,我干嘛要承认?” 虎平涛也懒得跟他废话:“行吧!既然你这么说, 那我就只好走程序了。” 老头有些紧张,期期艾艾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虎平涛道:“我怀疑你故意割断安全绳,蓄意伤人。现在跟我回派出所配合调查。” 老头一听就急了:“凭什么啊?” “就凭我是警察。”虎平涛冷冷地说:“我有权传唤你。走吧!” …… 张有田这人心理素质极差。到了派出所,进了审讯室随便一问,他就开口承认了。 “绳子……是我割的。” 尽管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虎平涛仍然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伱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有田被固定在审讯椅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虎平涛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做工程的年轻人?你和他有仇?” “不认识。”张有田下意识地回答。 虎平涛越发觉得难以理解:“既然不认识,你干嘛要害他?那可是四楼接近三楼的位置啊!难道你不知道从这个高度掉下去,会把人摔死吗?” 张有田再次陷入沉默。 虎平涛换了一个问题:“你是用什么工具把绳子割断的?” 张有田想了想,抬起头:“我用家里菜刀割的。” 虎平涛顺着话头,继续之前的问题,旁敲侧击,同时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你的行为属于故意伤害。张有田,人家没招你惹你。小区墙体补漏是物管公司请人做的,你作为小区住户, 这对你是有好处的啊!我看你是吃多了撑的吧!” “我告诉你, 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说严重点儿,这是故意谋害他人性命。” 张有田心中大骇,抬起头,急急忙忙辩解:“你……你别唬我啊!我就割了条绳子而已,他掉不掉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有些火了:“安全绳从楼顶上放下来,从你家的窗户外面过,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你看不见?” 张有田狡辩:“我还真没看见。我……我老了,眼睛不好,平时都戴着老花。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在屋子里睡觉……哦,不是,我就是觉得烦,所以用菜刀把绳子割了,我真不知道绑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目光冷峻:“你好好想清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张有田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发出尖叫:“我没杀人,我就割了条绳子!” 虎平涛用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桌子, 加重语气,故意吓唬他:“人家从三楼摔下来, 现在躺在医院里,进了重症监护室。医院那边初步检查,光是骨头就断了好几根,内脏大出血,还有严重的脑震荡……你自己好好想想,真是作孽啊!” “人家报警了,我去医院看过,那边开出初步治疗方案就得三十多万,再加上后期康复和营养费什么,林林总总不会少于五十万……我告诉你,你这次麻烦大了!” 张有田被吓得脸色发白:“怎么要那么多钱?” 虎平涛讽刺道:“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换了你自己从三楼摔下去试试?那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摔成这样,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没個一百来万估计根本治不下来。” “你说什么?” “一百万?” “你唬我的吧?” 张有田是真的被吓坏了。他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抠住椅子边缘,双眼发直。 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好,连忙改口,语气也比之前变得缓和多了:“这些可不是我说的,而是根据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估出来的治疗费。我还真没吓唬你……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你好端端的呆在家里作什么不好,偏要用菜刀割人家的安全绳,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嘛!” 张有田毕竟六十多快七十岁的人了。人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精神方面也一样。他犯罪归犯罪,可要是在审讯过程中受不住惊吓,突然中风、脑溢血、心脏病发作什么的……到时候家属找上门,派出所这边就算有理,说不定还会被搞得很被动。 类似的事情有过先例,另外就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网络传播消息的速度极快。加入张有田的家属成心闹事,除了拨打媒体电话找记者,还会把这事儿发到网上。到时候大家关注的重点就不是张有田用刀子割断安全绳导致装修工人坠楼受伤,而是“警察严刑逼供迫使七十岁老汉突发重症”。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但事实真相有很大几率被无数键盘侠更改,一传十,十传百,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就算警方发布公告,澄清事实,但在很多人看来,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的效果。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虎平涛和颜悦色地耐心劝解:“我们警察可不是吃干饭的,既然上门调查,还把你带回派出所,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说实话,送你进看守所就一句话的事情,我现在打个电话,分分钟那边就派人派车过来接。接下来的事情也很简单————通知你家里人过去填单子交费,我估计你后半辈子就一直待在牢里,别想着出来了。” 张有田脸色煞白,他被吓得不轻:“……我要在里面关多久?” “这个还真不好说。”虎平涛看着火候差不多了,拿出香烟,冲着张有田晃了一下:“抽烟吗?” 张有田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感觉心脏跳的厉害,有些发慌,迫切需要尼古丁作为镇静剂。于是惶恐地点了下头,迟疑道:“……好的。” 虎平涛离开椅子,走到张有田面前,递给他一支烟,拿出打火机帮其点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点燃香烟,缓缓吸了一口。 “老张,你也是过来人,怎么脑子那么糊涂呢?”虎平涛改变攻势,对张有田换了更加亲近的称呼:“我觉得吧!你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如果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你送进去,似乎不太好……” 他说话故意留了半截,锐利的目光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仔细观察张有田的神情变化。 老头的情绪比刚才缓和多了,没那么紧张,脸上也有些少许红润。只是目光仍然呆滞,夹住香烟的手指不时还在颤抖。 张有田很精明,透过虎平涛刚才说的这些话,他多少猜到一些,于是试探着问:“那个……我现在……还,还能不能争取宽大?” 虎平涛没有直接回答,继续打感情牌。 “你说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干嘛要做这种事情?” “你跟那个做装修的小伙子没仇吧?” “我查过你的个人资料,你有个儿子在外边当海员,常年不归家。你还有个女儿,住在北市区。你老婆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你一直鳏居。畅园小区那套房子在你名下,你女儿平时忙工作,除了节假日,平时很少过来看你。” “你都当外公的人了,得给孩子做个好的榜样啊!” 张有田听着这些话,满面羞愧,低着头,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夹在手上的烟也没顾得上抽,就这样烧着,很快变成灰,掉在地上,散开粉碎。 虎平涛继续加强心理攻势:“宽大处理也是要讲规矩的。你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为什么要割断安全绳?” “我……我……我……”张有田连说了好几个“我”字,满是皱纹的干瘪面颊颜色比之前越发显红。这不是因为大量血液冲上头部所导致,而是因为羞愧。 “我跟搞装修的那些工人没有过节。”张有田砸了下嘴,带着几分不情愿,低着头,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只是……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虎平涛吸了一口烟,没有搭腔。 凭着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以及直觉,他断定张有田心里还是存在幻想,没说实话。 虎平涛神情缓缓变冷,语气也变得严肃:“张有田,你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糊弄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之前我就说过了,你这是蓄意伤人,说严重点儿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谋杀。现在伤者躺在医院里,光治疗费就得好几十万。我看着你老了,可怜巴巴的,想要给你争取点儿好的政策,你却觉得我欺负是不是?” “行啊!这事儿我不管了。派出所这边每天都有各种杂事,忙都忙不过来。我现在就给看守所打电话,让他们过来带人。到时候法院那边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然后还要通知家属,还有你退休前的原单位,好好丢丢你的脸!” 最后几句话,虎平涛说得很严重,却没有故意编造。 “别……别这样!”张有田慌了,连忙摇头:“我说,我现在就说还不行吗?” 虎平涛神情略有缓和,语气却仍然严肃:“我提醒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再扯白撂谎,之后被我查出来你是故意欺骗……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张有田很惶恐:“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其实吧,这事儿……唉,跟楼上的叶老师也有关系。” “叶老师?”虎平涛听得一阵糊涂,过了几秒钟,才想起住在畅园小区一栋五楼,也就是张有田楼上的那位老太太。 她姓叶,全名叶青沅。 虎平涛在心里犯嘀咕:你自己割人家的安全绳,干嘛要扯住在你楼上的老太太?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虎平涛神情不变:“你接着说。” 张有田继续道:“畅园小区这边的房子是我儿子给我买的。他是船上的二副,收入还可以,就是常年不归家。我以前跟女儿一块儿住,八年前搬过来的时候,就认识了叶老师。” “她的确是老师,以前练舞蹈的,听说还在大学里给人家上课。我搬过来的时候,她男人还在,只是那人身体不太好,,听说以前是当兵的,还打过仗,受过伤,身体里还有弹……前年冬天,他旧伤发作,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 “要说这叶老师是真不错,人长得漂亮,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说到这里,张有田一双小眼睛顿时闪闪发亮:“以前我在厂里上班的时候,听人家说,练舞蹈的女人身材都很棒。可我就是没见过……哦,不,在电视上见过。每年春节联欢晚会,都有很多跳舞的女人出来,可我没见过真人,直到遇见叶老师。” “其实她年龄也不小了,今年六十五,就比我小三岁。六十多的老太太有谁能保养成她那样?脸上没什么皱纹,皮肤滑滑的,看上去跟四十来岁没什么两样。她平时都穿短裙,还有高跟鞋,跟小姑娘似的……对了,你没见过她穿旗袍的模样吧?那是真漂亮,尤其是走路扭腰,屁股一晃一晃的,还有胸脯……嗨……” 说着,张有田来了兴致,吐沫横飞:“我打听过,叶老师年轻的时候在歌舞团上班,她丈夫虽说是军转干部,可这桩婚事是她家里强行安排,叶老师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以前那年代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太清楚,有个军人身份很牛逼啊!那是真正的现管,无论到哪儿都可以横着走。” 第四百八一节 妄想中的英雄救美 “你想想,叶老师真正是花一般的美人,就这样被扛枪的糙汉子给睡了,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愿意啊!” 虎平涛皱起眉头,用力敲了敲桌子:“张有田,注意你的言辞。人家军转干部怎么惹你了?要没有军人保家卫国,你还能在这儿胡扯掰赖?” 他出自军人家庭,最听不得这些话。 张有田看着虎平涛明显动了怒,就没敢继续依着自己的性子继续往下说。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好的,好的……反正叶老师这些年过的一点儿也不好。她女儿早年去了国外,平时基本上不回来。家里就她一个人,我……我……” “唉……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我早就看上了叶老师。毕竟我和她都没了伴,还不如搭伙一起过。” 尽管顺着张有田之前的话头多多少少猜到一部分事实,可这话从张有田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虎平涛仍然觉得啼笑皆非。 无论叶青沅还是张有田,派出所这边早就调出两人档案,仔细看过一遍。 叶青沅这老太太可不简单,是真正的高知。她早年毕业于艺术学院舞蹈系,在市歌舞团工作,曾经担任过副团长。有海外关系,是致公党的支部主委。 老太太身家丰厚。前些年蜀省地震,她捐了二十万。常年做公益,林林总总捐出去的钱多达上百万,市里专门给她颁发了奖状和奖杯,还连续几年被为公益标杆人物。 叶青沅之所以选择畅园小区这种老小区常居,是因为她孤身一人,这里又是老房子,有着与亡夫多年的回忆,再加上地段好,生活便利,所以一直没有搬走。 无论学识、财产、眼界……最重要的还是个人品性,两者之间差别实在太大。可张有田偏偏看上了住在楼上的叶青沅,这就让虎平涛听了直摇头。 “你先等等。”他很不客气地打断张有田,疑惑地问:“你割人家的安全绳,跟叶老师有什么关系?”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啊!”张有田继续道:“反正我是早就看上叶老师,我是真喜欢她。以前她丈夫还活着,就算惦记她我也没办法。后来她男人死了,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就经常约着她一块儿出去。” “你约她?”虎平涛皱起眉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叶老师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说到这里,张有田脸上满是神气:“我们平时都有空,就约着一起去公园走走,遛个弯什么的,她凭什么不答应我?” 虎平涛砸了下嘴:“后来呢?” 张有田犹豫了一下:“起初……她还是很好说话的。我约着她一起出门买菜,吃完饭以后就在附近走走活动一下。叶老师这人很不错,每次我上楼敲她家的门,她都跟着我一块儿出去。可后来……她就不怎么理我了。” 虎平涛心中已有计较:“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家不喜欢的事情?” 张有田干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就是两个人遛弯的时候,我摸了一下她的手……这很正常啊!我都说了喜欢她,拉个手什么的……这是相互了解的第一步。” 虎平涛感觉很无语:“你对叶老师表白了?” “肯定要说啊!”张有田满脸理所当然的神情:“不说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虎平涛问:“你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张有田道:“就说我和她都没有老伴儿,我觉得你还不错,要不咱们去民政局领个结婚证,然后住到一块儿,好好过着日子呗!” “叶老师当时是什么反应?” “她没拒绝,说是要考虑考虑。然后……这一考虑就没个结果,一直没给我回话。”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感觉有些好笑:“这明摆着就是拒绝,只是叶老师不好驳你的面子,说话比较委婉。” 张有田的想法却与常人不同:“她凭什么不愿意?我哪点儿比她差了?我一个老工人,根红苗壮,难道不比她资本家出身的娇小姐好吗?” 虎平涛凝神劝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有这种想法。” 张有田在这件事情上有着很深的怨念:“反正叶老师这人我要定了,她只能嫁给我,必须是我的女人。” 虎平涛越发觉得惊讶:“好吧!这是你的个人想法。可你为什么口口声声的,说割绳子这事儿跟叶老师有关?” 张有田解释:“这女人跟男人不一样。想要女人对你感恩戴德,有些事情就得做在前面。比方说她遇到困难,需要钱,我赶着时候送过去,她肯定觉得我这人不错啊!再比如说我们年轻的时候,提倡见义勇为,走在路上遇到小流氓调戏妇女,你主动站出来制止,事后那女的肯定感激你,往轻了说,会送你一些东西。往重了说,还会以身相许。” “等等……”虎平涛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难以消化张有田这些充满太大信息量的奇谈怪论:“你是说,割绳子……是为了故意制造机会……制造……嗯,给你追求叶老师的机会?” 张有田点点头,没有否认:“叶老师平时喜欢安静。我去过她家几次,她喜欢听唱片,叫什么……黑胶,对,就是黑胶的那种。反正就是音乐,没有唱词。我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说过她好几次,她就笑笑说我不懂。” “我们住的地方是个老小区,旁边有学校和医院,主要是学校……这么说吧!以前住在小区里的很多人都搬走了,毕竟是老房子。他们没舍得卖,因为这一带的房子都好租,比如我那套,房本上是七十六平米,一个月的租金至少也有两千块钱。” “现在都提倡就近上学,孩子早上也能多睡会儿。所以很多家长都到畅园小区这边租房子。白天大伙儿上班上学,没觉得有什么,到了晚上就不一样了————院子里有十几二十个孩子,做完作业就到楼下玩,吵吵嚷嚷的声音很大,就算关上窗户也能听见。” “叶老师很怕吵。为了这事儿,她跟物业谈过好几次,可是没用,因为物业也拿那些孩子没办法,只能不了了之。” “叶老师只能把她家里的窗户换成隔音玻璃。虽然外面有动静,可声音小了很多。” “结婚的事情,后来我问过她好几次。她说觉得我们俩不合适,还是算了。我说没觉得不合适啊!后来我学着年轻人的搞法,买了玫瑰花送给她,她不要,我就直接放在她家门口。” “后来我发现她把花扔了……楼下就是垃圾桶。” “我心里是真火啊!你不要就不算了,干嘛要扔?槽尼玛的,那花可不便宜,得好几十块呢!” “我看这么下去不行,就想着必须得找个机会,好好让她感谢我才行。” “正好物业这边找人做外墙装修。今天一大早的,楼顶上就开始敲敲打打,说是防水补漏。我早上起来在家里煮面条,就听见外面楼上有动静。声音很大,也挺烦的。我把脑袋从窗户外面探出去往上一看,有个工人用绳子拴着从上面吊着,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桶,用刷子刷墙。” “那人在空中动着,挂在腰上的桶一直摇晃。那桶碰着墙就有声音,而且很大。我寻思着这声音连我听着都觉得烦,叶老师就更不用说了。装修工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至少也得一整天,说不定弄不完明天还得接着弄。”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嘛!” 虎平涛心里一阵惊讶:“你割断安全绳,就是为了不让工人工作,给叶老师减少噪音?” “不是,那怎么可能。”张有田摇摇头,说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我是这么想的————那绳子是从楼顶绑起来的,人吊在上面,一层一层的给外墙做修补。我们那个小区楼不高,只有六层。我住四楼,叶老师住在五楼,等那工人降到我这楼层……不,应该是我这层往下位置的时候,我偷偷用刀子把绳子割断,那人肯定得掉下去,到时候我就能出面帮叶老师一个很大的忙。” “以前我们小区的住户都装着防盗笼。我和叶老师家里也有。后来姓仇的那个混蛋下令把防盗笼给拆了,当时做工程的人做事情不干净,外墙上都留着插进墙面的钢筋断口。前些年市里搞全民绿化,说什么“绿化必须上墙体,垂直一体”,就在居民楼外墙上焊了钢制花架。后来发现没法浇水……因为这种事情都是社区安排到各家各户,让我们负责。听起来简单,实际上根本不可能。一旦有事情出去,家里就没人,所以很多植物都死了,这事儿也就黄了。” “后来外墙的钢制花架被拆掉,还是留着钢筋断口。反正就这样整了几次,从二楼到六楼,墙体上全是钢筋断口,再加上那房子时间长了地基沉降,不开裂才怪。” “早上吃碗面,我特意下楼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工人从上面降下来的时候,绳子经常碰到墙上的钢筋头,所以我才有了后面的想法。” “叶老师家的外墙上有五个钢筋断口,以前我去家里玩的时候就看过。那断口很锋利,绳子来回碰撞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大致上明白了张有田的作案动机,于是再次将其打断,不解地问:“你住在四楼,叶老师住在五楼。你在四楼割绳子,与叶老师之间能扯上什么关系?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人从楼上掉下去时大事儿,我们警察肯定要介入调查,到时候只要看看绳子断裂的位置,再看看长度,就能大致上知道是谁干的吗?” 张有田解释:“以前我在工厂里面也干过这个。绳子绑在楼顶,上面有个滑轮,到时候绳子松了往下一溜,长度位置什么的根本看不出来。我寻思着,只要绳子从中间断开,人掉下去,我再找机会在小区里把消息散出去:就说安全绳是被墙上的钢筋头碰断的。” 虎平涛缓缓皱起眉头:“你这样做,能给叶老师带来什么麻烦?” 张有田自以为是地说:“她住在我楼上啊!工人干活必须从她那儿过。反正绳子断了,具体怎么断的没人知道,我只要散布消息,说是碰在她家外墙钢筋头上断的,她就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施工方和警察都要找她的麻烦,就叶老师那种性格,肯定得发愁。” “我会帮她出面证明,这事儿跟她没关系,纯粹是个意外。” “施工方肯定得找她要赔偿,我再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反正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又没人看见,就算真的要赔,被我这么一说,原本要赔几千块的,说不定几百块就能解决问题。” “你想想,我都帮她这么大的忙了,她还能不感激我?只要她知道我这个人不错,所有事情都替她考虑,站在她那边,肯定愿意嫁给我啊!” 虎平涛陷入了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人心之恶”这句话他是知道的,却从未想过有人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坏到这种程度。 追求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人之常情,处心积虑也很正常,可为了这个,就置他人生命于不顾,这实在不能用简单的“坏”字做评价。 良久,虎平涛缓缓地问:“张有田,你割绳子的时候,就没想过那上面绑着的是一个大活人,会把人活活摔死吗?” “怎么可能!你当我三岁小孩呢!”张有田自有他的一番理论:“我年轻的时候在厂里当民兵,搞过“三防”训练。那时候厂里专门修了一座训练塔,有四层。有一次我和几个朋友打赌,说伞兵用的训练塔就是这样。我们尝试着先从二楼往下跳,结果没事儿,然后又换到三楼,几个人都轮流跳了,还是没事儿。” “我是看着位置割的,当时那人在我楼下,就三楼窗户边上。” 第四百八二节 综合考虑 “三楼往下那才多高啊!掉下去他顶多扭个腰,崴个脚什么的,就算受伤也可能太严重,更谈不上把人摔死。你不要把事情说那么夸张好不好?” 他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表情。 虎平涛感觉心里有股火,正沿着神经一直向上,冲上了头顶,而且越烧越旺:“别说是三楼, 就算四楼、五楼,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掌握正确的动作,再加上落地的时机,跳下去都有可能活着。可是你割断安全绳,这跟主动跳下去能一样吗?” “工人在空中, 他能保持正确的落地姿势吗?换了你自己, 就这么晃悠着,突然失去平衡摔下去, 你觉得会不会受伤?” “就你这样还痴心妄想着追求叶老师……”说到这里,虎平涛彻底怒了,他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巨响:“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还想着故意给人家制造麻烦。” 张有田知道自己理亏,可他仍然嘴硬:“谁让她不答应做我老婆?当初她要是答应了,就没现在这事儿了。” 虎平涛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尽可能把语气放缓,淡淡地说:“行啊!既然你敢做,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 张有田抬起头,惴惴不安地问:“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老实交代,就能宽大处理吗?” “宽大也要看具体情况。”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这属于蓄意伤人,已经不是简单概念上的民事纠纷。” 张有田一听就急了:“你们警察说话不算数,你……你骗我!” “我可没骗伱。再说了, 你做这事儿的时候, 怎么不想想人命关天?”虎平涛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 张有田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虚, 低下头, 讷讷地狡辩:“我……我是就是开个玩笑。反正三楼不算高,摔不死人。”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抬手指着紧闭的房门,音量比平时大了很多:“从楼上摔下去的那个人叫王耀文,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他有老婆孩子,家里还有老人,真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着。医生初步诊断,他身上断了好几根骨头,可能还伤到了内脏,再加上脑震荡……你自己说说,以后这一大家子的该怎么办?” 张有田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嘴上却依旧不认输,反复嘟囔就一句话:“……我是开玩笑的……反正我没想过要害人,就是开個玩笑。” 虎平涛被这话噎的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足足过了五秒钟才缓过来:“你这人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你就没想过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或者你儿女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张有田索性把眼睛一闭, 靠在椅子上,闭口不谈。 虎平涛强压下想要扑过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 “我会通知你儿子女儿,去看守所交钱。” “还有你原来的单位。按照国家法律, 判刑坐牢期间,服刑人员是不能领取退休金的。所以就算你今年六十八,一样是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还有,在你服刑期间,如果遇到退休金调整计划,就不能参与,也不能享受任何好处。” “另外,你以为只是判刑坐牢那么简单?你还得交罚金,人家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误工费,统统都得由你负责。” 听到这些骇人的话,张有田连忙睁开眼睛,结结巴巴,惊恐不已地叫道:“你……你们不能这样!”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还会牵连你的家人。就因为你割断绳子这个行为,你害的你孙子孙女有了政治污点。以后他们不能考公,进不了国企。” “从进派出所到现在,你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以为人老了就可以躲避制裁,不受约束?我告诉你,人老了也一样,现在是法治社会,谁也逃不掉。” 张有田被吓得浑身哆嗦,丝毫没有之前嚣张的模样:“求……求求你,你说过我可以宽大处理的。” 虎平涛盯了他半分钟,才缓缓地说:“先准备钱吧!如果你真心悔过,主动配合公安机关,对伤者给予赔偿,我们会依照相关规定减轻出发,甚至不予起诉。” 张有田连连点头:“我认罚,我给钱,医院那边就麻烦您帮忙说说话,我愿意给钱。” …… 案情基本明了。 从审讯室出来,进了办公室,谭涛看完审讯记录,忍不住问:“这个张有田根本就是个烂人。追求不成,就想着使下三滥的法子……头儿,只是罚款赔偿,就这么处理是不是太轻了?” “你以为我不想把他送进去啊?”虎平涛没好气地看了谭涛一眼:“张有田这种人,是典型的坏人变老了。更糟糕的是,他不仅蠢,而且坏。把人带回来以后我查过他的档案,这老小子是重机厂的退休工人。以前在厂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还把厂里的东西偷出来卖,为了这事得过处分。” 谭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偷厂里的东西……这个属于盗窃国家财产啊!怎么才给了个处分呢?” 虎平涛解释:“厂子出于企业,就算是国企,有可以进行内部处理。我让小米打听过,张有田他父亲是个老兵,打过解放战争的。后来退伍回到地方,在重机厂保卫科工作。后来为了照顾张有田,就搞了内退,把工作的名额让给他。” 谭涛明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张有田一家人在重机厂还是有点儿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就算他表现不好,厂领导还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对他从轻发落?” 虎平涛点点头:“就是这样。” 谭涛转身走到水机前接了一杯水,抿了一口,疑惑地问:“可是我不明白,头儿您干嘛要对他从轻发落?难不成……您认识张有田家里人?” “你想哪儿去了!”虎平涛笑着论起拳头,冲着谭涛肩膀上轻轻碰了一下,解释:“我也是没办法……唉……这案子不复杂,处理起来也很简单,可咱们在基层工作,有时候办事儿不能太死板。” “你没去过医院,那个从楼上掉下来的工人叫王耀文。他家里挺困难,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一个人打工赚钱养活全家。你想想,要换了是你,突然遇到这种事,那还不等于天塌了下来?” “审讯的时候我真没吓唬张有田。王耀文三根肋骨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要在家里休养三个月。他一直说头疼,浑身没有力气,医生估计是伤到了内脏,脑震荡也是很严重的并发症。虽说现在初检没查出什么,可如果接下来的检查发现别的毛病,那就意味着一大笔医疗费。” “王耀文的包工头叫于海河,那人挺不错的,在医院里垫了一笔钱。问题是这钱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还有,于海河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很好,总不能一直出这个钱啊!” 谭涛很聪明,顿时明白了虎平涛的用意:“所以头儿你让张有田拿钱出来。” 虎平涛点点头,认真地说:“张有田虽然坏,可“花钱消灾”这个到道理他应该懂。其实这个案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如果走程序,法院那边判下来,至少也是半年以后的事情。而且一旦进入司法环节,很多事情就不好说……因为法院判案子,要考虑涉事双方。” “张有田老了,今年六十八,等到判下来,说不定六十九,甚至七十都有可能。老人和孩子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判案的时候肯定会考虑年龄因素。虽然他的行为已经对王耀文造成伤害,可他主观上没有伤人意识。综合这些因素,法院轻判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把他送进监狱关几年,罚点儿钱,再赔偿王耀文……虽说起到了惩罚效果,可仔细想想,对人家伤者就不太公平。” “我查过同类的案子,法院判决的时候,对张有田的赔偿标准不会定太高。因为衡量标准主要是医药费,以及误工费。我估计这两项加起来能有个十万块钱就很不错了。可仔细想想,王耀文那边一大家子都靠着他,虽说现在治好了,但保不准留下什么病根,这事儿过了以后又该怎么办?难不成再告一次?法院会不会受理还真不好说。” “我跟张有田说了,只要他老老实实赔钱,这事儿我们就走民事纠纷的程序。王耀文那边不起诉,我们这边居中调解,总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谭涛好奇地问:“张有田能拿出多少钱给伤者?” “我让他先准备三十万。”虎平涛神情严肃:“其中有十万块是先期给王耀文的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不管怎么样先得把他家里的情况安定下来。至于医院那边,具体多少看最后的诊断结果。” “三十万?”谭涛颇感意外:“那老小子有这么多钱?”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你别看他上了年纪,住的房子旧,其实张有田算是他这个年龄段里的有钱人。这人虽说又老又坏,可他儿子女儿还是挺靠谱的。一个在远洋轮船上当二副,一个在机场搞地勤,收入都还可以,每个月都给张有田一笔钱,加上他自己的退休工资,银行里的存款就有五十多万。” 谭涛点点头:“照这么说,三十万对他来说还真不是问题。” 虎平涛道:“把人弄进去关几年,虽然能起到惩罚效果,可王耀文怎么办?钱对他的家庭很重要,如果只是判罚十万块,只够医疗费用,他家里的生活状况,尤其是正上学的孩子……思前想后,我跟张有田商量了一下,他自己也表示愿意花钱买平安。” “再就是从长远考虑,张有田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可他儿子女儿没犯错啊!俩人都结婚成家了,也有孩子。张有田一旦被抓进去,势必影响孩子以后的前途。咱们身为警察,主要工作是维护治安,而不是让这个社会出现更多的罪犯。虽说坏人犯罪这种事情不可预料,咱们也很难提前遏制,但亡羊补牢还是可以做的。” “综合起来,我觉得现在这个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对王耀文,还是对张有田,都能令人满意。” …… 晚上九点左右,接到电话:纺织广场有人报警。 那一带以前是省纺织厂,后来企业改制,厂子撤了,只留下职工宿舍和厂房。后来成立省工业集团,纺织厂并了进去,趁着旧城改造的机会,职工宿舍整体搬迁,在二环外另外划了块地皮新建,位于市区的旧厂房被推平,建成了新的工人文化宫。 厂子没了,地名却保留下来。因为工人文化宫也是新建,就沿用了以前的名字,还是叫做“纺织广场”。 虎平涛和王贵赶到地方的时候,广场东面的步道上,已经为了一大群人。 这一带是区政府搞的夜间集市。 每天晚上七点开市。整个广场东、南、西、北四个边角与固定通道变成临时经营场所,中间的宽敞区域留作活动专用,满足老人在广场舞方面的需求。所有夜间摊位都是流动摊点,以地面划线的区域为界,有半数以上是经营小食品,其中以烧烤和各种饮品最受欢迎。 这一带平时车子不能开进来,但夜间集市不同,“后备箱摊点”如今已是火热,网上还有很多与其相关的隐蔽性改造方案。以经营服装为例,可以在不改变车座设置,不违反交规的前提下,在后箱安装一个简易的伸缩挂架。很轻便,搬出来展开,用合金支架拼合,就是一个非常实用的路边经营摊点。 远远的就听见圈子里的人在争吵。 “你喝不起就滚,没人请你来光顾我的生意。” “你这是三无产品。麻痹的搞违法经营你还有道理了?有种不要走,我已经报警了!” 第四百八三节 柠檬茶 圈子里争吵声越来越大,虎平涛来不及多想,亮出身份,高喊着:“我是警察,麻烦让一让。”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看见身穿制服的他和王贵出现,场中一个穿大档短裤的中年妇女如同看见了救星,急急忙忙走过来, 指着对面的中年男子:“你们可算是来了。就是他,他是个骗子!” 虎平涛拿出笔录本,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类似的情况他见多了。工人文化宫这一带,尤其是纺织广场,晚上经常有人报警。要么是跳广场舞的老人与轮滑经营者之间为了场地吵架,要么是带孩子遛弯的投诉遛狗的。 还有更奇葩的, 有人大半夜的放风筝。为了方便辨识, 专门在风筝上装了简易灯具, 用小号电池的那种,在高空闪着灯。结果被人打电话投诉:说是发现了不明飞行物,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在电话里就异常激动。还嚷嚷着已经用手机拍摄,这就算不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也肯定是潜伏在某个地方的外星生命体正在观察人类,而且还是近距离的那种。 有人警惕性很高,说是发现了“疑似有犯罪分子搞破坏,要不就是敌特分子用特殊方式传递信息。” 还有人更离谱,说是夜观星象,发现有星星移位,预测近期会发生重大灾难性事件,在电话里再三叮嘱“你们政府相关部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决不能让人民生命财产受损失。” 这不是笑话, 都是已经发生过的真事。 “他卖的柠檬茶有问题。”中年妇女伸出粗壮的胳膊,用胡萝卜似的手死死指着站在堆满的中年男摊主。 这话把男摊主彻底惹火了,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没吃药就出门,还是吃了药才出门?反正你已经是脑癌晚期,吃不吃药都一样。” “你说谁呢?” “就说你, 怎么着?” 中年妇女急了,转向虎平涛:“警察同志您听见了,他骂我。” 这里是热点公共区域,周围人多,而且随着两人争吵不断升级,围观者越来越多。虎平涛觉得很棘手,只好按照程序来。他转向男摊主:“行了,都少说两句。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我向登记一下。” 男的身份证上名字叫苏力。虎平涛登记完后把证件还给对方,看着停在苏力身后那辆敞开后箱的“广汽传祺”,再看看支在旁边的一系列冷饮工具,颇为意外地说:“你这套设备可以啊!”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餐饮业最火的两件事,一个是直播,一个是摆摊。 现在很多地方都有各自不同的夜市经济政策。主要是为了刺激消费,同时也便于城市管理。曾经有苦又累的地摊,如今成了年轻人新的社交方式。 “后备箱集市”备受关注。在网络社交平台上,有人亮出自己用私家车为基础,摆摊经营的成果————足足高达五万元。 有了成功者,自然不乏追随者。 有人想赚钱, 有人玩情怀。一辆又老又旧的三轮摩托,经过個性化改造,成为一辆网红饮品车。安装延伸支架,铺上红黑格子桌布,加上手绘的杯体贴,写上几句应景的诗文,带上柠檬、糖浆和一桶冰,就可以营业了。 这些操作没有任何门槛,随便什么人一看就会。个性十足,充满了文艺范,在炎热的夏夜里一亮相,看着别人在街头吆喝大把赚钱,越来越多的人都觉得眼馋。 警察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好当的。除了正常上下班,还要研究社会学,以及时代变迁之下产生的各种细节。 虎平涛对“后备箱经济”颇感兴趣。他与滨海警方很熟,王永江和曹勇经常打电话问候,聊天的时候就谈过关于夜市新经济的各种话题。 滨海那边连续出了好几个案子,都与后备箱经济有关。主要是假冒高档服装和鞋子,还有各种奢饰品。在王永江传给虎平涛的资料里,查获的物品有包包、皮带、手表,甚至还有真人大小的仿真娃娃。 “耐克”的鞋子,专卖店里就算打折也得三、五百一双。在“后备箱地摊”上,官网刚发布的新款,八十块钱就能轻松搞定。 想要“路易威登”的新款限量版包包吗?是不是担心某宝和狗咚上网购买回来的仿款粗劣不堪?木有关系,你想要的我这里都有,随便挑,随便选。两百一个不讲价,附送全新奢饰品防伪特殊标示,还有专用皮革清洗剂。 诚然,不是所有开着私家车做夜市生意的都是骗子。虎平涛就见过后备箱里装满了自酿红酒的年轻车主。他买了两箱,酒的味道很不错,甚至比店里的品牌货还要好。 在微风吹拂的夏夜,一排打开后备箱的私家车顺街而停,车主们各自搭好帐篷,摆开摊位,摆上小马扎,配上暖色的小灯泡和充满文艺风的招牌,这副画面光是看看就觉令人舒服。 对于苏力的这套冷饮工具,虎平涛曾在网上见过,一整套的买下来,至少得要两万多,是真正的高档品。 听到这句话,苏力充满警惕的脸上开始变得松动,露出一丝笑:“你是个识货的。” 虎平涛笑着问:“你这儿卖的什么?咖啡还是冷饮?” “暴打柠檬茶,还有冰咖啡和冰激凌。”苏力侧过身子,让出一块此前被他遮挡在身后的招牌。还是浓浓的手绘文艺风,看得出他在这方面颇有功底。 虎平涛没有忙于了解事发经过,他认真地问:“你做这个,一个月下来能挣多少?” 人都要好奇心,案子早晚都要处理,简单问下情况也花不了几分钟。 苏力转身走到摊位后面,指着那套榨汁设备解释:“这个要算时间的。我每天晚上出来摆摊,基本上时长也就三个小时左右,因为十一点以后人就少了。做这个首先要捶打柠檬,然后接茶汤,加糖浆、雪可、封口、出杯……我在家里练过一段时间,操作方面算是比较熟练,至少也得一至两分钟做一杯。算下来,就算接连不停地做,一个晚上最多也就是一百二十杯左右。”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伱一杯柠檬茶卖多少钱?” 苏力坦言:“十块。这价钱不算高。城里摆车摊卖柠檬茶的我基本上都认识,十块是基准价,还有卖十一和十二的。您了解一下就知道了,我卖的真不贵。” “十块钱一杯,那一个晚上就能卖一千二了。”虎平涛的关注重点在收入方面:“可以啊!一个月下来就三万多了。” “账不是这样算的。”苏力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每天晚上都能卖这么多。而且柠檬茶这种东西讲究一个新鲜感。事实上,来我这儿买冷饮的大多是年轻人,就是觉得新奇尝个鲜。当然,回头客也不是没有,但真的很少。” “另外还得考虑天气。遇到下雨的时候就没法出摊。反正一个月下来根本不可能卖到三万以上,有时候连一万都没有。刨掉成本开支、材料费、油钱什么的,利润真的很薄。” 虎平涛的好奇心基本上得到满足。他认真地问:“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们为什么吵架?” 苏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何祥美:“八点多的时候,她来找我买柠檬茶。我给她现做了一杯,她站在我摊子对面喝了快一半,忽然走过来,说我这柠檬茶是假的,非要让我赔钱。” “我平时开车出来摆摊,各种乱七八糟的人都见过。反正就十块钱的事儿,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钱赔给你,当做免费送你喝一杯。” “可没想到她拿了钱非但不走,还说什么她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一口咬定是我的柠檬茶有问题,要我送她去医院,还得赔她五千块的精神损失。” 说到这里,苏力显得很气愤:“这女的明摆着是讹人的。我好好做我的生意碍着谁了?十块钱一杯的柠檬茶也想着来碰瓷。当我好欺负是不是?我被惹火了才打电话报警。” 听完苏力的叙述,虎平涛转向何祥美,认真地问:“你凭什么说他卖的柠檬茶是假货?” 何祥美胖乎乎的圆脸看起来有些紧张,她盯着苏力,伸手指着摊位旁边的招牌:“我在网上见过“暴打柠檬茶”这个牌子,那是一个弯弯人搞出来的,跟他没关系。” 虎平涛一时间没弄明白何祥美话里的意思,疑惑地问:“……这牌子有什么问题吗?” 何祥美解释:“他做的这个,不是真正的暴打柠檬茶。这就跟品牌加盟一样,他必须得到授权,然后才能用这个招牌。”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他转过身,颇感好笑地看着苏力。后者仍然满面怒火,冲着何祥美高声叫道:“你搞清楚,我这里摆摊做冷饮。还有,暴打柠檬茶不是某个人的专属牌子,他也没有注册这个招牌。所有无论是谁都可以拿来用,这个不涉及经营权,更谈不上什么加盟。” “还有,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这招牌跟你在网络上看到的一样吗?” 说着,苏力转身从摊位后面绕出来,把手绘招牌搬到前面。 “暴打柠檬茶”,“暴”字被他加了一个提手旁,看起来有些怪,但谁也不会把这个特殊的字当真,潜意识都会理解为普通意义。 何祥美对此视若无睹,一口咬定:“反正你这就是假冒伪劣产品。我现在喝了你的茶,肚子一直疼得厉害,你得送我去医院。” “滚!”苏力被她接连闹得发了火,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发疯惹事找别人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女的脑子有毛病吧?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冷饮摊老板有问题,现在听着是这女的自己理解出了偏差。” “暴打柠檬茶这牌子我听过,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冷饮做法,柠檬加上糖浆之类的。这女的也是,都买了喝完了,回过头来却说人家老板卖的东西有问题,明摆着讹人。” “她该不会是看上冷饮摊老板,故意想要人家负责吧……哈哈哈哈!” “喝个冷饮也有这么多的问题……真是……” 听着来自周围的议论,何祥美一张胖脸憋得通红。 忽然,她指着苏力冒出一句:“你做冷饮用的水不干净,反正我喝了以后一直肚子疼。你……你得赔钱。” 虎平涛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问:“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何祥美左手捂着肚子:“……就是肚子疼。” 虎平涛认真地问:“要不这样,你先去上个卫生间,然后再回来好好谈?” “我不去。”何祥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充满警惕的眼睛注视着虎平涛:“你想干什么?你从来了以后就偏向他那边……你们是不是认识?回头我打一二三四五投诉你故意包庇。” 虎平涛很有耐心:“那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欢迎随时拨打。如果你对我的调解不满意,还可以去市公安局对外服务窗口申请行政复议。” “不过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恶意欺诈是犯罪行为。人家好好的摆摊卖冷饮,你说他的柠檬茶是假货,你得有依据啊!”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判断标准,就是从网络上看到的那些,这个我还真不好评价。因为这是工商和食品安监部门的管辖范围。所以这事儿我没办法帮你们解决,得等到明天上班时间,找食监部门的人才行。” 何祥美皱起眉头,她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们警察怎么能不管呢?” 虎平涛没有动怒,他淡淡地说:“只要打一一零报警,无论什么事儿,我们都会出警。但不是我们来到现场以后,所有事情都能解决。比如你们之间的纠纷,就属于食品安监的范畴。我现在把问题记录下来,回头你们签个字,然后这案子就转到食品安监那边,由他们接手处理。” 、 第四百八四节 妇女用品 “那……那我换个理由行不行?”何祥美急了,连忙改口。她手里一直拿着从苏力那里买到的柠檬茶杯子,冲着虎平涛晃了一下:“你看啊,他这杯子上连商标都没有。” 虎平涛双手倒握着笔录本,认真地问:“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何祥美皱起眉头,仍然高举着那只冷饮杯:“这上面没有厂家名称,没有生产时间, 甚至连饮品配方表都没有。他这是典型的三无产品。所以他必须赔钱,必须给我五千块!” 虎平涛总算听明白了:“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花了十块钱买他的柠檬茶?” 何祥美振振有词:“我是消费者,你们必须保护消费者的正当权益。” 围观人群再次议论纷纷。 “搞了半天,这女的原来想这样啊!” “只能说她是个奇葩。这广场上做冷饮的多了,都是当街现做现卖, 也没见有谁从这些方面说事。她这脑回路很清奇啊!” “我算是学到了,原来这么搞还能弄钱。感觉这是另类的打架啊!可我不明白,这样做能算是打假吗?” “打个屁的假,明摆着故意诓人家……哦,也不能算是诓人吧!反正我觉得这女的就是故意的,如果换了是我,赔钱,赔个屁的钱,不揍她一顿就是好的了。” “这女的真是想钱想疯了。十块钱喝人家一杯柠檬茶,倒过来要人家给她五千块。如果按照她的逻辑,这广场上卖冷饮的,还有烧烤摊,先做饼干什么的……反正所有的都是三无产品。她只要每天晚上出来闹这么一出,一個月下来就发财了。” 虎平涛注视着何祥美,心中感慨:真正是社会进步造就了一大批闲人。有这功夫出来挑事儿闹腾,做点儿什么不好? 他认真地说:“我已经记录了你的诉求。等明天上班以后,我会把消息反馈到食品安监部门,交给他们处理。” 何祥美急了,也傻眼了, 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你……你可是警察啊!你怎么什么都不做, 这事儿就算完了呢?” 虎平涛把笔录本递给她:“我之前已经说过理由, 就不再重复了。这是情况记录,你看一下,没有问题的的话就签个字。” 何祥美满面阴沉,恼羞成怒地高声叫道:“我不签。哪有像你们这样的,还警察……回头我要投诉你!” 虎平涛以更高的音量将其从气势上压制:“你可以投诉,但不能诬告。” 转过身,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王贵,警告何祥美:“我们出来办事,全程都开着执法记录仪。刚才伱说的每一个字,我们都记录在案。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这些事情是不是合法依规?别以为随便读了点儿法就能张口讹人,你回去好好弄明白《食品安全法》的相关条例再说。” “顺便提醒你,你诬告人家,别人同样可以反诉你。到时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好自为之吧!” …… 处理完案子,虎平涛和王贵离开夜市。 王贵解开衣服领口,抓起笔录本用力扇了几下凉风:“太热了,刚才在摊子上,我真想买一杯冰水解解渴。” 虎平涛笑道:“那你买啊!又没人说你。要不你现在去买, 我在车上等着。” 王贵摇摇头:“还是算了。刚处理完那头的事情,现在过去……我怕旁边的人说闲话, 说咱们警察与车摊老板打联手,欺负那女的。” 虎平涛颇有些玩味地点点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你考虑的还挺周全。” 王贵压低声音:“头儿,那和叫何祥美的,真是在故意搞事儿啊!” “那不明摆着嘛!”虎平涛道:“人家就摆个车摊,挣点儿辛苦钱。她倒好,买了一杯柠檬茶,张嘴就跟人要五千块。刚才在夜时上旁边的人也说了,按照她那逻辑,卖烧烤的该怎么算?那更是典型的三无产品,还有推着小车沿街卖水果的,还有卖菜的……这不瞎扯淡嘛!” 王贵发动车子,笑道:“不过还别说,早年真没有这种人。至于现在……都是钱闹的。” “要我说,都是手机闹出来的。”虎平涛一本正经的归纳:“手机上信息来源多了,看了几篇与法律有关的所谓鸡汤文,就觉得能从这方面下手,赚点儿好处。你没见何祥美口口声声“三无产品”,其实她就是一知半解。” “算了,不扯了。反正这案子明天交给食监局,由他们处理。” 正说着,手机响了。 又是一一零指挥中心。 …… 十点四十分,虎平涛和王贵赶到万达嘉园小区,顺着电话里的地址,找到八栋二零零一室。 这是一个刚交房没多久的小区。房子很新,规划也不错。按了门铃,屋主透过猫眼看到身穿警服的虎平涛站在外面,连忙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 房子很大,客厅里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看着女人带着两名警察进来,他顿时有些发慌,结结巴巴地说:“晓凝……那个……要不还是算了吧!你听我给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大晚上的,警察也得休息啊!” 开门的女子年龄与其差不多,身材苗条,穿着一套女式裙装,显得很干练。她抬手顺了一下沿着肩膀披落的长发,冷冷地说:“我打电话报警之前你怎么不说?现在警察来了,你才跟我说什么解释……孟宏,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 “不是……”被叫做孟宏的男子手足无措,看得出来他属于那种不善言辞的类型:“我……这个真没什么啊!我在外边没有女人,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这架势,虎平涛已经大概估计出应该是小夫妻吵架。他走上前,笑着劝道:“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就好好说。你们这一闹,再吵几句,隔壁两邻就真是没法睡了。” “那个……我先说一下,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这是我们出警的规矩。” 女的叫章晓凝,男的叫孟宏,都是本地人。 虎平涛提笔记录:“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嗯……你们谁先来?” 章晓凝一直双手合抱在胸前,满面冷漠,看上去气场强大。她鄙视地看了一眼孟宏:“他这人,三锤打不出两个屁……还是我说吧!” “我前段时间被公司里安排出差,今天刚回来。九点半的时候飞机落地,我打车回来,刚好他也在家……” 听到这里,虎平涛用夹住笔的右手冲着章晓凝晃了晃:“对不起,我打断一下,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章晓凝毫不掩饰地说:“他是我男朋友。我们好了快三年了,这房子是我们共同买的,打算年底结婚。”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那就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应该是未婚夫妻。” 章晓凝一听这话就来了气:“谁跟他是未婚夫妻?要不是今天我回来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他还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孟宏急了:“我都说了没有啊!晓凝……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章晓凝显然是哭过,她眼睛微微发红:“你是真的,那我就是猪了?合着该被你骗?你自己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我哪点儿对不起你,你却这样对我……姓孟的,你良心被狗吃了?” 孟宏急得直跺脚:“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章晓凝用力抽了抽鼻子,仰起头,尖声指责:“那你给我说说,卫生间垃圾桶那条卫生巾是哪儿来的?” “这个……”孟宏顿时变得扭捏,低着头,似乎是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字句。 虎平涛听了也觉得有些意外,他神情变得十分精彩。出警的次数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听过,经历过,可是像这样的家庭纠纷,还是第一次。 章晓凝应该是在心里憋了很久,此时此刻,她再也忍不住,当着虎平涛和王贵的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 “我累了一整天,想回家洗个澡,刚进卫生间就看见垃圾桶里有那个东西。上边还有血,红的……一大片啊!” “孟宏你这个没良心的,这家里哪件东西不是我买的?你口口声声说会永远对我好,结果我才出差几天你就变成这样。你说你在外面搞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带回家里来。” “那是我和你结婚用的婚床啊!你们就躺在那上面……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孟宏你这个流氓,连来了生理期的女人都不放过啊!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章晓凝越说越生气,连带着虎平涛和王贵也受到影响。 因为碍于警察的身份,虎平涛没吱声,也没有开口调解。毕竟这种事情错处全在男方。王贵在旁边听着实在忍不住,一直摇头:“女人来那个,身子就埋汰……啧啧啧啧……” 他没有对此作出评价,但态度和立场都很明显。 孟宏急得满面通红:“我没有……” “什么叫没有?”章晓凝厉声将其打断:“你还是不是男人?敢作敢为,一点儿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如果我没有抓住证据,那随便你怎么说。可现在那东西就在卫生间里,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恶心……就算你想抵赖,也得看看是什么场合。” 虎平涛问章晓凝:“是你打电话报警吧?那你让我们过来,想怎么解决这事儿?” 章晓凝抬手指着孟宏,咬牙切齿地说:“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孟宏还是那句话:“晓凝,你听我给你解释啊!” “我一个字都不想听!”章晓凝双手捂住耳朵,一副随时可能发狂的模样:“你明摆着欺负我,你在外面有女人还说要和我结婚。你……你就是个骗子。” “你滚!滚啊!” 她的尖叫声很大。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虎平涛转身走过去,把门打开,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她先是满脸不高兴,等看清楚身穿警服的虎平涛,随即变得有些诧异,试探着问:“您是……” 虎平涛简单解释:“这家两口子吵架,打电话报警,我们过来调解。他们刚才还在吵,是不是声音大,吵到你了?” 老妇连忙点点头:“我和我们家老头子睡的早,刚迷糊了一会儿,就听见这边嚷嚷,我实在受不了才过来看看……没事儿,没事儿啊!您忙,只要事情解决了就好。” 关上门,回到屋里。虎平涛严肃地说:“你们吵架归吵架,但别那么大声,现在已经很晚了,隔壁邻居要休息。” 他随即转向孟宏,侧身指了一下双手深深插进头发,趋于崩溃边缘的章晓凝:“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劝你还是暂时离开吧!让她自己静一静。” 孟宏文质彬彬的,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声音压得很低,满面苦涩:“这事儿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我没趁着晓凝不在家的时候搞女人啊!” “我……我不是那种人。” 虎平涛已经大体上听明白双方争吵的核心。因为时间太晚,所以能劝就劝,何况孟宏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于是皱起眉头道:“这个问题就不谈了,反正是你们之间的纠纷,我们警察也不好插手。你还是走吧!别打扰人家休息。” 看看站在面前的虎平涛,再看看神情呆滞,低头不语的章晓凝,孟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小跑着来到章晓凝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卫生巾……是我用的。” 这句话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三观。就连虎平涛这种心理素质极其强大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满面疑惑,觉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或者听漏了其中的关键性词语。 章晓凝也缓缓抬起头,用哭过后干涩的眼睛看着孟宏:“……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用卫生巾,不是变态,就是正走在通往变态的路上。 第四百八五节 又是医院 “……洗手间里的那片卫生巾……是我用的。”孟宏声音非常低,他满脸羞愧,面色红得仿佛随时可能滴血。 “啊……”章晓凝张着嘴,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 孟宏解释:“你没看卫生巾上的牌子啊!那是常用的,我从柜子里拿了一片。” 章晓凝的思维神经正从极度震撼中缓慢恢复:“你……你想干什么……那个,我的意思是, 你干嘛要用我的卫生巾?” 孟宏有些心虚,他沉默片刻,非常艰难地说:“……我……我有痔疮……我今天下班回家,解手的时候不小心挣裂了,伤口流血。我怕弄到内裤上,就用了一片你的卫生巾。” 章晓凝…… 虎平涛…… 王贵…… 几分钟后,两人带着签过字的笔录本离开。 上了电动车,王贵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方向盘上, “吃吃”地笑。 “笑死我了,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虎平涛坐在副座,点起一支香烟,神情淡然地抽着。 “虽然有点儿意外,但没什么好笑的。要我说,这个叫孟宏的男人很不错。” 王贵好不容易笑够了,捂着肚子大口喘息,问:“头儿……呼,呼呼,你这话是怎么说呢?” “男人的沉默,其实是不想惹事。”虎平涛弹了弹烟灰,解释:“两人吵架,无论什么原因,只要有一方保持沉默,那么双方就有一个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但不是无限期的。” “章晓凝很冲动,因为在她看来, 先入为主,卫生巾红了就肯定是女人用过。既然不是自己,就肯定会外边的女人。这种互证逻辑三下五除二,优先认定孟宏有外遇。可实际上,孟宏一方面是不方便开口,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章晓凝冷静下来。” “其实章晓凝很喜欢孟宏。她是个外向型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尤其是打电话报警之前,她肯定想过:自己的男人心虚了。” “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他连解释都不愿意,肯定是在外面有了新欢。” “他是不是想前女友了?” “可实际上,痔疮是难言之隐。如果两人关系不到那一步,孟宏也不会用章晓凝的卫生巾。看得出来,他属于不善言辞的人。我们到的太快,他没想好该怎么对章晓凝解释,所以……唉……” 王贵斜趴着,笑问:“头儿,看来你在这方面很有感触啊?” 虎平涛同样斜睨着他,不解释,淡淡地说:“我是男人。” …… 翌日。 上午十点多,接到市一院打来的报警电话,虎平涛带着王贵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 刚见面,虎平涛就乐了————熟人,心脑外科主人医师,孙杰。 “孙主任,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又是你打电话报警啊?”虎平涛随口开着玩笑,走进房间。 孙杰没料到接警的人是虎平涛,也笑了:“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哈。上次来的是你,这次也是你。” “你们医院刚好就在我们辖区。”虎平涛随口解释,问:“说吧,又出什么事儿了?该不会还是医闹吧?” “医闹倒是没有,哪来儿那么多的医闹啊!那个只是少数……”孙杰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略有下滑的玳瑁框眼睛,苦笑着解释:“是我们科室里的人闹起来。唉……实在没办法,谁劝都不管用,只好打电话报警。” 他说话的时候,虎平涛顺便看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这是一间小会议室,自己和王贵没来的时候,加上孙杰,房间里总共有八個人。看服装,有三个医生,其余的都是护士。 孙杰转向为首的一名中年护士,皱起眉头道:“蔡佑萍,现在警察来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说出来。但我提醒伱,现在是上班时间,外面都是病人。你别拉着小张小萧她们跟着你乱。就按之前我说的,我和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行!她们得留下作证。”被叫做蔡佑萍的中年护士左手反叉着腰,气场十足,眼睛里闪烁着警惕的目光:“我说你怎么急急忙忙打电话报警,搞了半天你跟这警察认识。他肯定偏向你啊!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听她这么一说,孙杰也有些火了:“你自己数数,这里有多少人?全科室才多少人?就因为一点儿奖金的事情,你把所有人都拉扯进来,大伙儿还上不上班了?外面的病人怎么办?” 蔡佑萍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本来就性子泼辣:“哟,现在你开始充好人了?孙杰,你是主治医生又怎么样?我还是护士长呢!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大家都是领工资吃饭,一个月就指望着那几千块钱等米下锅。你倒好,两片嘴皮子上下一张,好人你来做,现在搞得科室里这个月连奖金都发不出来,你让大伙儿怎么办?” 孙杰急了,他在吵架方面的战斗力远不如蔡佑萍:“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又不是所有奖金都扣罚,只是其中一部分,真正算下来,也就是两、三百块钱而已,你至于吗?” 蔡佑萍把眼睛一瞪:“两、三百块不是钱啊?你去商场里买衣服,少个二十块钱人家能卖给你吗?” 说着,她转换腔调,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孙医生你财大气粗,家里有好几套房子,你自己在外面还开着个一个火锅店。你有钱有身家,可不代表我们也跟你一样啊!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工资奖金紧巴巴的。你平时做手术可是有补贴的,说不定病人还会给你塞红包……” 旁边,张泽一听当场就炸了,抬手指着对面连声怒吼:“蔡佑萍,你可以了啊!闹归闹,说话别那么难听,也别太过分了。医院里是有规矩的,严禁医生护士收红包。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孙收病人红包了?” 蔡佑萍脸上毫无惧色,她用凶狠的双眼盯着张泽:“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狗拿耗子闲得慌是不是?有些事情虽然我没看见,但不代表不可能发生。我二十岁从卫校毕业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几十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你们医生,尤其是主任医师,平时油水厚厚的,还能到处乱跑开飞刀。这家医院帮熟人做个手术,那家诊所帮忙去一下,一个月下来,光飞刀钱就能收好几万……跟你们比起来,我们护士连个零头都挣不了。” 孙杰气急败坏地指着蔡佑萍:“你疯了吧!有事儿说事儿,你东拉西扯干什么?” 蔡佑萍根本不管这些,她单刀直入,死死揪住孙杰不放:“我就问你一句话:奖金的事儿该怎么办?” 孙杰有些手足无措,却丝毫不想认输,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口气和态度都很强硬:“医院有医院的制度,按规矩来。” 蔡佑萍心里的那股火顿时猛然蹿了上来:“我看你是成心不想解决问题。那行,我就陪你耗着,你这里解决不了,回头我找院长,找书记谈去。” 虎平涛连忙走过去打圆场:“都少说两句。你们之间的问题我大概听明白了。都是为了奖金闹的。” 他转向蔡佑萍,耐心地劝道:“大家都是拿工资吃饭,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医院比不得其它地方,这随时都有病人。孙医生刚才有几句话没说错:这科室上不能没有人啊!所有人都为了奖金的事情关在这里嚷嚷,那外面的病人该怎么办?” 蔡佑萍是护士长,她知道虎平涛的话没错,可面子上实在抹不下来,干脆把脸扭朝一边,愤愤不平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科室主任,有什么问题直接找他。” 虎平涛继续劝解:“蔡护士长,要不这样吧!你和孙医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忙工作。你别看我和孙医生虽然认识,可我们之间没有交情。上次畅园小区有个老头割断装修工人的安全绳,人从三楼掉下来,我办案的时候才认识他。” 说着,他转身指了一下王贵:“我们办案都开着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你要觉得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可以拿着视频当做证据。我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个保证,只要你觉得有问题,我可以把等会儿拍摄的视频公开,给大家看看。” 看他给足了自己面子,蔡佑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凝神思考片刻,皱着眉头缓缓点了下头,带着几分不情愿回道:“……行吧,就照你你说的做。” 其余的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虎平涛和王贵,孙杰和蔡佑萍分坐两边,都在气鼓鼓地瞪着对方。 虎平涛和颜悦色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先说吧!”孙杰道:“上个月,我们科室来了一个病人。十二岁,东川舍块乡的人,是从地区医院转过来的。误食伞菌,也就是毒蘑菇中毒。这种情况每年都有,尤其夏天是多发季节。食物中毒很常见,可治疗起来很麻烦。简单来说吧,一般情况主要是洗胃,可菌类含有的毒素成分目前尚不完全清楚。比如毒肽损害肝脏,毒伞肽引起肝肾损伤,毒蝇碱的作用类似于乙酰胆碱,还有光盖伞素会引起幻觉和其它精神症状。” “那个……抱歉哈,我这人就这样,谈起专业的东西,就会扯上一大堆。咱们还是说正事。当时送孩子过来的,是他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治疗和手术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我就问孩子父母为什么没来?那人解释,说孩子是村里的,他父亲在外面打工,家里没老人,只有他母亲。” 说到这里,孙杰长长叹了口气:“我在医院干的时间不算断了。不夸张地说,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可那天我是第一次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很可怜。” “一般来说,村子里的人很少吃野生菌中毒。因为他们对菌子的辨识能力很高。可那孩子不同,他之所以误食,一来是因为家里穷,二来嘛……是因为他母亲脑子有毛病。” 不等虎平涛问,孙杰连忙解释:“我这话可没有贬义,他母亲是个精神病患者,轻度的那种。天热下雨,山里长了很多菌子,这精神病患者不是随时都能保持清醒。于是就摘了很多菌子回来,想着改善一下伙食,结果吃完以后两个人全躺下了,后来邻居发现,帮着送去乡上的卫生所,在那边先做了初步处理。可母子俩吃的太多,洗胃已经没用了,于是连夜送到地区医院,那边条件有限,还是没法做治疗。当时病人家属,也就是女方那边的老人也跟着到了医院。医生把情况给老人说了,让赶紧往省城这边送。” “我是后来才知道,在地区医院的时候,老人就决定只是把孩子送过来,他母亲抢救无效,第二天早上人就没了。” 虎平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把两个人一起送过来?听你这么一说,时间上应该来得及啊?” “因为她家里没钱。”孙杰叹着气解释:“这救人也好,治病也罢,都是要花钱的。当然,医院可以先治病救人,然后再来谈钱的问题。可归根结底,就算看在人道主义的份上,免去一部分治疗费用,但病人家属多多少少还是要出一些钱。” “像这种重症抢救费用是很高的。如果有保险,或者新农合,回头到乡上就能报销一大半。剩下的严格来说不多,就几千块。可是……可是在那些人看来,仍然是一笔巨款。” “当时孩子送来以后我们先给他做了常规治疗。第二天下午,孩子的父亲来了。当时我一看……唉……” 孙杰沉默片刻,脸上浮起一丝苦涩:“那人一看脑子就有先天残疾,另外就是眼睛斜视。我跟他谈了一会儿,就知道他智商不高。” 第四百八六节 一声叹息 “我跟他说了很多事情,他几乎都不明白。换句话说,那个中毒躺在床上的孩子,才是家里唯一的正常人。” 虎平涛满面愕然:“你的意思是,孩子父亲也是精神病患者?” 孙杰摇摇头:“弱智与精神病之间是有根本性区别的。前者只是智商不高,对事物的理解有偏差。后者就不同了,那个是一旦犯病, 脑子里会出现各种幻觉。这个不是重点,我还是接着说吧!” “作为父亲,他肯定希望能把孩子救活。可医院这边做了检查,普通的治疗手段已经用不上了。因为食用时间太长,在乡卫生所洗胃的时候就已经太晚,所以到了我们这儿, 只能给孩子做透析和血液净化。” “这就需要好几万, 而且做了以后是否管用还真不好说。因为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 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我估计孩子父亲当时被我说的高额治疗费给吓怕了。他去了病房看过孩子,然后就消失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他跟我说,昨天回东川,得知老婆已经死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救回来。他回家找亲戚朋友借了三万块钱,想给孩子做血液净化。其实根据我的观察,那孩子其实已经很难拉回来,就算做了透析,估计也有后期并发症状。我在办公室跟孩子父亲谈了一会儿,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他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做透析和净化,看看那孩子是否能撑过来。” “后来就给孩子做了透析,各种指标还比较稳定。当天晚上孩子父亲又不见了。过了两天他又来了。我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回老家把老婆给烧了,在自留地里挖坑修了座坟。” “这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说着, 孙杰抬起头,用指头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是个弱智,天生残疾, 语言表达和感情方面有些迟钝。他说他没钱了, 孩子的事情就这样吧!反正已经交了住院费,让我看着办,透析能做几次就做几次,如果钱没了,就保守治疗。” “又过了两天,孩子重度黄疸……没办法,年纪小,再加上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谈不上什么营养……那几天他们家的老人来了,有好几個,主事的是孩子爷爷。那天我给孩子复查肝功,已经是肝酶分离了。” “这个我给你解释一下,是指肝炎在发展过程中,由肝细胞大量坏死,对胆红素的处理能力下降,因此出现胆红素上升,同时转氨酶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的高水平, 从而进行性消耗。那孩子食物中毒引发肝炎, 黄疸加深的同时,酶的活性也就降低……总之就那样, 孩子的情况已经很糟糕,我这边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专门为这事儿把病人家属找来。因为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孩子当时已经没有抢救价值。考虑到病人家里的经济情况,我就给出了建议……但这种事情主要看家属态度。如果他们愿意砸钱继续抢救,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当时病人家属没有表态,说是要回去商量商量。” “等到第二天早上,孩子的爷爷找到我,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的话。” 虎平涛好奇地问:“他说什么了?” 孙杰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他说……医生,我们知道孩子活不过来了。但我们想着他还小,才十几岁,那个……我们想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你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虎平涛和王贵都呆住了。 孙杰继续道:“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人,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孩子的爷爷,大家都愣住了。过了半天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问他:你刚才说的是把孩子角膜捐出去?而不是卖掉?” “孩子爷爷回答非常肯定:当然是捐啊!我们这几天在医院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孩子小,跟着他父母也没享过什么福,反正人都要没了,就当做就给他修点儿来世的福分,投个好人家。” “我又问:这种事情是需要直系家属才能决定的。你们和孩子父亲商量好了吗?” “孩子爷爷说:已经商量过了。村里讲究全尸下葬,但角膜就是一丁点儿,不影响。这人来世上一次,总得给其他人留点儿好处。” “我赶紧给医务科那边打电话,这事儿还惊动了一位副院长。捐器官捐角膜的先例我们医院也不是没有,可像这样人还活着,虽然是病危,家属就决定把角膜捐出去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后来联系了中花(华)角膜库,他们告诉我们如何处理。” “孩子不行的那天,我通知孩子父亲来签字。那天我是真的哭了……那男的是个弱智,可他签字的时候谁也没有笑他,也没人说话。他字写的不好,但一笔一划的都很用力,很清楚。” “这事儿是我经办的,还有就是孩子的抢救和治疗一直都是我负责。那天我陪着他,他总是问我,角膜库那边的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来……我一整天都觉得心里堵得慌,我第一次觉得没有把孩子抢救过来,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责。可是……我真的尽力了。” 说到这里,孙杰实在控制不住情绪。他摘下眼镜,从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擦着泪水。 良久,他缓缓地说:“那天,病房里的气氛很沉重……” 再次停顿了很久,孙杰感觉好多了,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护士长蔡佑萍:“那孩子走了以后,第二天,她跑到办公室冲着我嚷嚷,说是捐角膜的那个病人还欠了三千多块钱的治疗费没有结清,怎么我就让他们跑了?我说你不要急,按照我对那孩子父亲的理解,他应该不是恶意欠款,肯定会回来结清的。” 听他这么一说,蔡佑萍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你意思是说我冷血没人性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医院又不是善堂,搞了半天你高风亮节,我反倒是个恶人?孙医生,我也要吃饭的好不好,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医院有规定:哪个科室的住院费治疗费没有结清,就扣发当月奖金。” “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背后骂啊?你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能力,拉着小张她们跟我一起?我们这不是故意闹事,是正常、合理的诉求。” “我知道那家人把孩子的角膜捐了。我知道他们是好人。可就算是这样,也得把治疗费结清了再走,我这样说有错吗?” 她转向虎平涛,语气强硬:“警官,您给评评理。” 虎平涛慢慢地搓着手,感觉有些犯难。 事情很简单,就是一个理念问题。站在蔡佑萍这位护士长的立场,的确没有做错。毕竟医院有规定,她的个人利益也的确为此受损。 孙杰说的也没错!他是主治医生,病人是他接诊的,具体情况他最清楚。 归根结底,这事儿就是一个“钱”字闹的。 如果病人家属,就是个食物中毒孩子的父亲把住院费和治疗费结清,没人会为了这种事情吵架。毕竟这里是医院,比起孙杰这个科室主任来说,蔡佑萍只是一个护士长。虽然资格老,但就科室里的工作及相关安排,她肯定不愿意得罪孙杰。 正如她所说:几百块的奖金很重要。在有些人看来,这只是一顿饭钱。但在有些人眼里,说不定就是一个月的菜钱。 思来想去,仔细权衡一番,虎平涛对孙杰诚恳地说:“孙医生,要不这事儿你们好好商量一下,还是内部解决吧!” 一听这话,蔡佑萍又叫了起来:“什么叫内部解决?听你的意思,合着是我无理取闹是吧?” “伱少说两句好不好?”虎平涛被她刺喇喇的声音吵得耳朵里直炸,很不高兴地说:“都说了病人家属应该不是恶意逃费,一大家子生活困难,就男人在外面打工赚钱,女人是个精神病患者,孩子又出了这种事情……我说,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别死抠着那点儿奖金。” 蔡佑萍一听,顿时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死抠奖金了?你以为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告诉你,姑奶奶我献过血,科室里哪次搞义务活动我没捐过钱?虽说不多,每次就十块二十的,可那也是钱啊!” 虎平涛趁热打铁:“这就对了啊!其实你思想境界还是挺高的,干嘛要为了这事儿在科室里闹?今天这事儿我是听明白了,你们两位都没错,而且也都为对方考虑。” 他走到蔡佑萍面前,轻轻笑了一下:“你是个泼辣的性子,尽管如此,还是没把事情闹到医院高层领导那儿,说明你对科室里的同事还是比较照顾的。” 蔡佑萍面皮紧绷,没有说话,看上去神情冷漠。不过从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情绪正在转化——虎平涛刚才说的这些很对她的胃口,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虎平涛随后转向孙杰,劝道:“你要跟科室里的女同志搞好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们俩谁都没有错,其实就是一个互相理解的问题。” 孙杰沉重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那家人实在太可怜了。倒不是说他们穷,而是前前后后的那些做法……你不知道,村里讲究全尸下葬,他们偏偏把孩子的角膜捐了……人穷……志不短啊!” 虎平涛也感同身受:“是啊!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见状,情绪平和的蔡佑萍也皱起眉头:“孙……老孙,你在技术方面是没说的,全科……乃至整个医院,谁见了你不挑大拇指?可这事儿你做的是真不地道。” 孙杰不明就里地问:“我怎么不地道了?” 蔡佑萍依然皱眉:“那人没钱啊!那种长相一看就是天生弱智,就算别人可怜他,给他一份工作,可你想想,他一个月能挣多少?” “我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那天孩子刚从地区医院送来,我一看就知道他情况不妙,很难撑下去……没错,医院的规章制度的确可以让病人家属自由选择治疗方案,可你为什么要让那男的给孩子做透析呢?” “他没钱……他是真的没钱啊!你让他去大街上抢吗?那几万块钱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可做透析的话,随便几次就花光了。” 孙杰的神情有些痛苦,也有些后悔:“你说的没错。可是……可我当时实在没有选择啊!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难道要我告诉他:你儿子没救了,准备一下给他办理后事?” 蔡佑萍认真地说:“有时候必须硬着心肠说话。你好好想想,如果你当时这么说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咱们吵不起来,科室里的奖金也能按时下发,还有那男的……他能省下这几万块钱,以后好好过日子,说不定还能重新讨个老婆。” 孙杰把脸扭朝一边:“这种话我说不出口。无论如何……总得试试才知道。” 眼看着局面再次陷入僵持,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虎平涛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张泽站在外面,他先是探头进来看了看情况,然后对孙杰道:“孙医生,那个病人家属来了。” “哪个?”孙杰扶了扶眼镜,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就是那个食物中毒的孩子父亲。”张泽解释:“他刚到,在我那里,说是来结清治疗费的。” 包括虎平涛在内,房间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蔡佑萍的脸瞬间变红,她一言不发,低着头朝房门走去。张泽连忙把路让开,没给她难堪。 几分钟后,虎平涛跟着孙杰见到了孩子父亲。 他其实个头很高,因为常年劳作,佝偻着背,直不起来,所以看起来反而比一般人矮。眼睛斜视,长相有些不好形容,但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弱智。 第四百八七节 哭声 他是个老实人,非常老实,甚至可以说是木讷。 “那天,我走的急,我……不是故意的……”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话语速很慢,感觉每一个字都要考虑很久, 才能形成句子:“钱不够,我……要给娃娃,办丧事。后来……去工地上,找包工头,借了钱,再回来。” 孙杰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温和地问:“家里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男人双手捧着茶杯, 答非所问:“我刚才,在下面大厅里, 把上次欠的……费用,都结了。” 说着,他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加盖了医院印章的发票。 孙杰看着那张发票,久久无语。 “还有……还有这个。”男人弯下腰,拉开放在脚边一个脏兮兮的黑皮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很大的塑料袋。袋子有些旧,看起来却很牢实。他把袋子放在办公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 里面装满了带壳花生,洗得干干净净,而且都晒干了,颗粒饱满,外壳呈现出令人看了就觉得喜欢的灰白色。 “这是我自己种的。”男人憨厚地笑笑,解释:“我家娃娃的事情……捐角膜, 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花生送你们,尝尝……谢谢!” 孙杰和张泽连忙推辞, 男人的态度很强硬,争执一番,他留下花生,离开房间。 张泽看着摆在桌上的花生,内心充满了感慨,摇头叹道:“这下蔡佑萍该没话说了吧!这人虽然穷,可从未有过欠账不还的想法。” 王贵在旁边连连点头:“这么大的一包花生,就算在我们乡下,至少也得一百多块钱。” 虎平涛沉默片刻,把笔录本递到孙杰面前:“孙医生,你看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签個字吧!”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决不能马虎遗漏。 孙杰目光呆滞,他几乎是抢一般的把笔录本拿过来,提笔在页面右下角“刷刷”签上自己的姓名,然后迅速递给虎平涛。 “你们……你们都出去吧!”他摘下眼镜,发出几乎是祈求般的沙哑声音:“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我想安静一下。” 众人依言走出房间,虎平涛在最后, 刚关上房门, 就听到屋子里传出孙杰的哭声。 他哭得撕心裂肺。 …… 难得有正常下班的时候。 虎平涛先去了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个西瓜和几斤芒果, 打算离开的时候,又看见一个小贩卖的蓝莓很新鲜,又买了一些。 进门的时候,苏小琳已经回来了,连忙伸手接过装满水果的塑料袋,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 “你喜欢吃嘛!”虎平涛笑嘻嘻地解释:“天热了,多吃点儿水果。我看这西瓜还不错,安宁的麒麟瓜。还有这个,是版纳的象牙芒果,小军和霜霜都喜欢。” 苏小琳转身把西瓜放在地上,直起腰:“好啊!心里就想着你儿子闺女,没我是吧?” 虎平涛连忙把蓝莓递过去,嬉皮笑脸地说:“这是给你的。抗衰老神器,祝老婆永远年轻,永远漂亮。” 苏小琳伸手在虎平涛面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嗔道:“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 虎平涛趁势搂住苏小琳纤细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听着屋子里没有动静,不禁疑惑地问:“孩子呢?” 算算时间,母亲应该早就从幼儿园把孩子接回来了。 苏小琳解释:“你妈带着孩子去我妈那儿了。这几天你在单位值班没回家。前天我和妈商量:军军和霜霜都大了,该让他们学点儿启蒙的东西。音乐啊,美术,还有其它的……对了,尤其是霜霜,舞蹈必须学。这女孩子身材一定得练,而且还得从小时候就接受系统训练,否则长大以后身材走样,就不漂亮了。” 虎平涛听得频频点头:“这话没错。” 苏小琳说着有些得意:“那天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他在文联,认识的人多。作协、舞协、美协、音协、书协的人都有。我爸安排了一下,今天在外面安排了一桌,约了他的几个朋友,妈带着军军和霜霜过去,主要是认识一下,如果觉得合适,下个星期就开始上课。” 虎平涛问:“课程是怎么安排的?上课时间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苏小琳道:“我爸认识的这些人都挺厉害。伱想想,要是没点儿能力和名气,能当到省、市协会的领导?当然要他们目前不会亲自教军军和霜霜,毕竟孩子小,都是安排一下,交待给下面的学生。搞文艺的都这样,很多毕业以后就在外面自己开班,反正是启蒙教学,先让军军和霜霜接触一下。我也不指望他们长大以后成名成家,只要多个技能,兴趣爱好而已。” 虎平涛左手环抱住苏小琳,把她搂得很紧,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带着无比强烈的冲动,发出充满诱惑的的问声:“看来今天晚上家里只有我和你?” 苏小琳双手按住他的头,硬生生扳正,认真地说:“我这几天生理期,你就别想着做那种事情了。” 虎平涛睁大双眼,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苏小琳白了他一眼:“都老夫老妻了,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虎平涛松开胳膊,感觉有些兴意阑珊。 苏小琳勉强笑了一下,劝道:“你先休息一下,我给你做饭去。妈昨天炖了只鸡,还买了两斤干巴菌,特意留下一半说等你今天回来吵了吃。” 虎平涛舔了舔嘴唇,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我想吃你。” “别闹。”苏小琳抬手挡了他一下:“我心情不好,别惹我。” 虎平涛察觉出老婆情绪的确有些不太对劲,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苏小琳欲言又止:“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虎平涛很执拗:“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别吊我胃口啊!” 苏小琳想了想,叹道:“这事儿真不算什么,可就是让我觉得烦……那个,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保时捷滇省总代理搞活动,大姐跟那边很熟,就带着我一块儿过去,就是吃吃饭,在洱海边玩一下……” 虎平涛故意皱起眉头,开玩笑问:“怎么,有人看中你了,想打你的主意?” 苏小琳抬手在虎平涛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想哪儿去了……当时他们公司做活动,大姐跟那边关系好,就让我把家里的那辆宝马折旧卖了,换了一辆帕梅拉。”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事儿你跟我说过。主要是我姐出的钱,咱们就是把车子折旧卖掉的款子凑进去。说穿了,相当于我姐花钱给你买了一辆新车。” 苏小琳道:“是啊!大姐对咱们真是没说的……我现在说的事情,跟大姐没关系。唉……只是太气人了。” “我们单位有临聘人员,这个你是知道的吧?”苏小琳问。 虎平涛“嗯”了一声:“当然知道。就是你们商务厅对外窗口上办事的,没有编制,性质跟我们派出所上的辅警差不多。” 苏小琳道:“临聘人员想要进来也难,也要考试。他们的工资待遇基本上是每月四千块钱左右,试用期满了以后还有保险福利。我在的部门对外工作比较多,跟服务窗口那边联系频繁。一来二去,相互之间也就熟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厅里新招了一批临聘人员,总共六个。其中有个叫符小梅的,很年轻,二十来岁,师大毕业。据说家里还是有点儿身份背景,先进来上着班,等以后看看有没有编制,等到考公的时候,进厅里的机会自然就比其他人多一些。” 虎平涛有些疑惑:“你怎么一会儿说新车,一会儿说你单位上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关系啊!” “急什么,等我慢慢跟你说啊!”苏小琳埋怨道:“这个符小梅很会来事儿,她知道我是科室主任,就借着工作的名义,主要是送文件,经常来我办公室打个招呼。这一套我见多了,不过想着她是个新人,年轻活泼,而且在单位上没有编制,我也不可能违规给她某种好处,所以就当她是个关系不太亲近的朋友,平时中午在食堂里坐一块儿吃吃饭,也很谈得来。” “我开着大姐给买的那辆新车去上班,所有人都看着。符小梅也不例外。看得出来她很眼馋,有人还告诉我,她在私底下打听我的情况。” 虎平涛笑道:“怎么,她看上你了?” 苏小琳撇了撇嘴:“是啊!我天生丽质,光芒四射,男女通杀,不行啊?” 虎平涛搂着媳妇,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继续,我听着呢!” “别闹!”苏小琳嘴上嘟囔着,人却侧身紧贴着丈夫躺下,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上个月,符小梅找到我。那天办公室里正好只有我一个人,她进来以后就哭,说是求我帮帮她。” “我很诧异,就问到底怎么了?” “符小梅说,她在外面租房子住,房租到期已经过了一个月,房东说了,再不交的话就直接撵人,到时候她就只能睡马路了。” “这是找你借钱啊!”虎平涛恍然大悟,随即皱起眉头问:“……等等……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她是师大毕业,考进你们单位坐窗口,她家里颇有身份背景吗?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实在没钱的话就找家里要点儿,或者退租住家里也行啊!” 苏小琳摇摇头:“那天她跟我说实话,关于她家里有背景什么的,都是故意编出来的。她家其实在地州上,普洱人。父母务农,也没有任何官场上的关系。她本人师大毕业,正在靠教师资格证。就想着先出来找份工作,刚好商务厅这边需要临聘人员,就先进来上着班。因为是去年的应届毕业生,学校那边的宿舍必须退了,在外面找了间房子住下。” 虎平涛听了,越发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你们单位招人不看履历表的吗?她个人信息里肯定要填主要社会与家庭关系。父母在职或者务农,这个在表格上应该一目了然啊!” 苏小琳冷笑着解释:“所以我才说这个符小梅胆子大————你想想,申请进入单位必填的个人信息表,她居然把她父亲写成是“省城古渡区水务局副局长”,把她母亲写成“盘江区东陆街道办事处副主任”,两个都是副科级干部。” 虎平涛睁大双眼:“那她的家庭住址呢?” 苏小琳道:“家庭住址更牛逼,她写的是“滇池路华庭御府”。你想想,那边可是富人区啊!华庭御府刚开盘的时候就卖到两万多一平,现在虽说房价总体上降了一些,但至少还在两万一左右。”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们就没打电话问问她父母,没有核实一下具体情况?你们这是单位公开招聘啊!如果只是家庭情况作假也就罢了,可如果她本人受过处分,有过违法犯罪记录,那怎么办?” “你想多了。”苏小琳道:“这种个人表格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因为招聘进来的都没有编制,也就是常说的“临时工”。所以不可能逐一进行身份信息核实,顶多就是上政务网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犯罪记录。”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你们单位搞招聘的这些人真是……不出事则罢,要真出了事情,别说是认错写检查,直接开除都有可能。” 苏小琳继续道:“所以符小梅那天来办公室跟我说起这事儿,我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就像你说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就算真查起来,她完全可以说是填表的时候弄错了,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虎平涛知道妻子之所以跟自己说这些,其实不是问题重点。他略一思索,认真地问:“交不上房租,趁着你单独在办公室的时候找你……这个符小梅找你借钱了?” 第四百八八节 狠心 “是啊!” 苏小琳叹了口气:“她那天一直哭,抹着眼泪,说是整个单位上上下下都看了,就觉得我是个好人。” 虎平涛神情怪异地看着妻子:“难得啊!就你这样的,莫名其妙就被罚好人卡了?” 苏小琳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见不得谁在我面前哭。再说符小梅当时把她自己说得很惨,说她家里情况不好, 父母收入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就盼着她在省城找份好工作,以后把整个家撑起来。” 虎平涛点点头:“这话没错,商务厅的确是个好单位。” 苏小琳道:“好是好,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其实符小梅说这话的时候, 我就有了想法————我认识好几個师大毕业生,都是第三年上学的时候就已经考了教师资格证。四年大学上完, 人家直接联系好学校,毕业就过去上班。可这个符小梅都毕业大半年了还没考上资格证书,这就有点儿……” “那能一样吗?”虎平涛笑着将其打断:“有学霸就有学渣,你说的那几个人我知道,都是你爸名义上的学生。学习能力挺强的,综合能力也不错,这没法比的好不好。” 苏小琳长长呼了口气:“我看符小梅说的可怜,想着她应该是真的遇到困难,所以二话没说就在微信上转了一千块给她。当时她对我千恩万谢,口口声声管我叫“苏姐”,还信誓旦旦,说下个月……就是这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给我。” 虎平涛已经猜到了下文:“昨天十二号,正好是发工资的日子。今天十三号……意思是她没还你?” 提起这事儿,苏小琳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单位的工资一般是提前发,十一号下午或者晚上到账。昨天一大早我到了单位, 想着符小梅肯定会来找我还钱, 就一直在办公室等着, 上面安排出去的事情我都推给别人。可一直等到十点半快十一点, 我眼瞅着都快吃中午饭了,符小梅还没出现,我就去服务窗口那边找她。” “那边人多,我不好说话,就把她单独叫出来。她直接跟我装傻啊!还问我:苏姐,我正忙着呢,您找我有事吗?我一听就觉得不好,直接问她:昨天不是发工资了吗?你是不是忘记该还我钱了?” “符小梅很淡定的告诉我:没忘啊!可我手上的钱不够,所以这个月没法还。” 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好笑:“很淡定……你是说,她当时一点儿也不慌?” 苏小琳有些怒了:“慌什么慌啊!感觉她说不还钱这事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我当时是真有点儿生气了,虽说一千块钱不多,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毕竟是钱啊!而且她借钱的时候好话说了一箩筐,等到该还钱的时候却这幅模样……你说说,这让我怎么想啊!” 虎平涛连连点头:“这种做法是要不得。” 苏小琳继续道:“我说那不行,既然说好了这个月发工资还给我, 你就不能不讲信用。” “结果符小梅一听就不高兴了。她当时话说得很难听,说我开着那么好的一辆车,一百多万的帕梅拉,她就找我借一千块钱,才一个月就迫不及待催着还,未免也太小气了。” 虎平涛笑着安慰妻子:“算了,不值得为了这种人动怒。” “问题是她把话说得太难听了。”苏小琳从丈夫怀抱里挣开,坐直身子,音量也不由自主提高:“她居然说我为富不仁。你听听,这都什么话啊!” 虎平涛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她真这么说?” “这是她的原话,我真后悔没用手机给她录下来。”苏小琳越说越气:“当时我有些恼火,就冲她嚷嚷:什么叫小气啊?现在是我借钱给你,伱不按时还钱好不好?你明明说了今天发工资就还我,要是真小气话,当时你来求我的时候,我会借钱给你?” “我刚说完,她就哭了,还边哭边说:又不是不还我,干嘛那么凶?下个月还不行吗?” “我被她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就像是我故意欺负她似的。” “刚好这时候差不多到了饭点,服务窗口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出来,看见符小梅的哭,就上来问具体什么情况。她干脆豁出去了,抽抽搭搭的把我和她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什么“苏姐是有钱人,否则也不会开帕梅拉那种豪车,我是实在没办法才找她借了一千块,如果我有钱,一定还给她……”你听听,这都什么话啊!” 虎平涛凝神道:“那你们单位的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一个个都装模作样当烂好人呗!”苏小琳气鼓鼓的:“都在劝,劝我算了,不要把一个小姑娘逼太紧了,也有劝符小梅还钱的,还有看似站在中间两边都不得罪的,说什么:这个月先还两百,下个月有钱了再还八百。” 虎平涛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那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苏小琳深深吸了口气:“她一直没还钱,我今天又催了,符小梅不接我的电话,我上班的时候又去了服务窗口,她坐在里面说是忙,没搭理我。我是真搞不懂,现在这些女孩子怎么能这样啊!借钱的时候好话说尽,等到还钱的时候就装聋作哑。”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估计这钱你是拿不回来了。” 苏小琳满面气恼:“我是这么觉得……其实钱不多,只是我心里这口气实在下不去。感觉跟肉包子打狗似的,而且还是我主动贴上去的。” 虎平涛道:“她不是在个人信息表里作假嘛,你往上面反映一下。” 苏小琳张开嘴,有些不知所措,她显然没料到丈夫的反击手段竟然这么狠:“那个……这样做不太好吧?我要是往上面一报,她肯定要被开除。” 虎平涛冷笑了一下:“这种人不开除,难道还留着她过年?” 苏小琳期期艾艾地说:“她家里……情况不是很好。她好不容易才考上师大,要是这么一搞,个人档案上肯定要记上一笔,以后再找工作就难了。” 虎平涛注视着妻子:“你为她考虑那么多,她替你考虑过没有?说起来,你是她的上司,连自己的上级都敢坑,我估计这女的以前类似的事情没少干。这就跟违法犯罪一样,没有谁是天生想要干坏事,可平时小偷小摸多了,胆子大了,就觉得偷个钱包已经满足不了胃口,必须瞄上更大的目标,进而发展为抢劫,然后杀人。” 苏小琳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丈夫的手:“哪儿你说的这么严重?你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坏。” 虎平涛正色道:“如果你不是我老婆,我才不会跟你讲这些。听我一句劝:把事情报上去,具体该怎么处理,让你们厅里的领导做决定。至于那个符小梅……她还年轻,算是给她个教训,让她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欺负的。还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苏小琳有些迟疑。 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也不愿意把人逼上绝路。 良久,她轻声道:“要不这样……我先给她在微信上发条短信,看她怎么说。如果她愿意还钱,这事儿就算了了?” 虎平涛微微点头:“也行,反正你拿主意吧!我刚才就是给你个建议。” 苏小琳顿时来了兴趣:“就照你说的试试。” 说着,她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手机,点开微信,给符小梅发了条消息。 刚发过去不到五秒钟,对方信息来了。 苏小琳惊呼:“好快啊!秒回。” 虎平涛微笑着将妻子搂在怀里:“看看她怎么说。” 手机屏幕凑得很近,两个人都能看到。 “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符小梅问。这句话后面还加了一个抬手挠头,脑袋上带着问号的疑惑表情。 苏小琳双手操作,打字速度极快:“我想表达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每天辛辛苦苦上班,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既然你上个月借钱的时候就说了这个月发工资还我,必须说到做到。” 符小梅回信息也很快:“可我实在是没钱啊!”后面又加了一个满面流泪的表情。 “昨天刚发的工资,今天就没了?这话说出去,谁信啊?”苏小琳狠狠咬了咬牙:“人无信不立,你今天必须还钱。” “我怎么还啊!”符小梅继续哭穷:“我的钱都交房租了。我就是当个过手财主,昨天发的工资我现在手上连一分钱都没剩下。” 紧接着,她罗列了一大堆数字,什么水电费、通话费、单位食堂当月餐费、乘车费……林林总总一大堆。 苏小琳有些不知所措,她拿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转头看着坐在旁边丈夫:“老公……这……这该怎么办?” 虎平涛态度很强硬:“你跟她扯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找她要。就说如果今天她不还钱,现在就给厅里人事处打电话,检举揭发。” 苏小琳终究是个女的,心软:“这……会不会太过分了?你看她发过来的消息,这一个月下来,四千块分摊开,的确没钱了。” 虎平涛用食指在妻子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啊!就是太善良了,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好了。” 说着,他指着手机上的消息:“你好好分析一下她刚发来的这些消息,咱们一项一项来。” “水单费一百五,这蒙人呢!这里是半岛金苑,是豪宅区。按照市里前年颁布的用水标准,咱们这儿按照正常居民水费现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五收取。家里就你、我、俩孩子,还有我妈,你爸妈也经常过来。可即便是这样,咱家一个月的水电费加起来也就是三百零点儿。” “你想想,这还是老人在家,经常看电视。还有就是小军和霜霜,孩子在幼儿园搞活动,满地爬,衣服脏得快,每天都得洗,水就自然用的多。” “还有冰箱和空调,一个月下来电费也不老少。” “符小梅就一个人住,她一个星期洗多少次衣服?你之前说她中午和晚餐都在单位上吃,说明她在出租房几乎不怎么开火煮饭。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师大生,不可能在出租屋里自己就买个冰箱吧?空调就更不要说了……这样综合算下来,她每个月的水电费顶天了不会超过一百块。” “还有这个,通话费每月一百五。咱家用的是包年,宽带上网连带着你和我两部手机,还有家里的一台座机,总共加起来全年两千块不到……哦,不对,算少了,还要加上我妈的那部手机。她以前在昭城,来了省城以后就加到咱家的网络年费里。你自己算算,三部手机,全年用下来每月折合一百二十块钱左右,反正不到一百三。” “咱家办的这个还是无限量通话。就说我吧!平时在派出所,每天接进打出,至少也有几十个电话。这是工作性质所决定的。符小梅呢,她在你们单位对外服务窗口上班,平时就算接个电话时间也不能太久吧?这每天朝九晚五,一个星期上五天半,就算她周末两天时间要煲电话粥,满打满算一百块的通话费足够了。” “单位餐费我就不说了,下面这条乘车费也是一百。你之前说过,她租的房子距离你们单元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难道她平时下班以后不回家,闲着没事儿到处逛?这摆明了不合理啊!” “还有这个,每月服装费两百。对比一下你自己,你买衣服够勤的,平时没事儿就喜欢逛商场。这各人有各人的收入,不能用你的标准衡量别人,可她一个师大毕业生,家里经济情况就那样,父母务农,她竟然每个月还要拿出两百块钱买衣服……你觉得这事儿的可信程度有多高?” 第四百八九节 奇葩同学 “还有下面的,化妆费一个月两百。你觉得两百块钱够买什么?一支好点儿的唇膏也得三、四百,成套的化妆品就更不用说了。” 苏小琳皱起眉头:“等一下……服装费和化妆费应该不是这样算的。因为这钱分散下来,实际上真是买不到什么。现在商场里一件普通衣服都得五、六百……嗯……等等,她……” “所以我才说她在骗你!”虎平涛直截了当点明核心:“连自己都看出来了,单独一个月两百的服装费和化妆费,根本买不到什么东西。她必须把这份钱攒下来,至少三个月,或者半年才能用一次。” 苏小琳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符小梅手上其实是有钱的?” 虎平涛笑着搂住妻子:“反正按照这种逻辑,她手里肯定有一笔钱,但具体有多少就不清楚了。” 苏小琳一听了来了气,拿起手机,飞快发了条信息过去:“那是你的事情,反正你今天必须还钱。” 符小梅回过来的信息只有三个字:“我没钱。” “呵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苏小琳秒回。 对方也是秒回:“你想干什么?” 苏小琳脸上浮起阴险的笑,看起来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我现在就给厅人事处长打电话。” 符小梅急了:“苏姐你至于吗?不就千把块钱的事儿?你那么有钱,开帕梅拉,那车至少得一百多万啊!你至于跟我一般见识吗?” 苏小琳神情冷漠:“我开什么车跟你还不还钱有什么关系?我是两个孩子的妈,幼儿园和家里每天都要钱,我那点儿工资得精打细算,省着用才能撑到下个月……怎么,看你这意思,那一千块是打算还我?” 符小梅仍在哭穷:“我……我实在是没钱啊!” “那算了,我看咱们也没必要再聊下去。”苏小琳发出最后一条信息。 符小梅那边连续发过来好几条。 “苏姐您听我解释啊!” “我没说不还啊!只是得过段时间才行。” “我妈生病了,在医院里住着呢!” “还有我弟弟,上学也要交钱。” “我爸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摔伤了腿,现在还上着夹板。” “还有我……我身体一直不好,上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有抑郁症,我一直吃药,都两年多了。” 看着手机屏幕不断闪动,虎平涛发出惊叹:“这人可以啊!你看看这发信息的速度,感觉比在电脑上打字还快。还有这理由,一条一条的,把她全家都弄进来了。” 苏小琳偏头看着丈夫:“你觉得她说的这些……究竟是真的,还是撒谎?”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笑着回答:“肯定是假的。” “为什么?”苏小琳有些不解。 “如果是真的,之前跟你借钱的时候她肯定会用这些当做借口。”虎平涛解释:“你好好想想,她当初借钱的理由,是说她交不上房租,房东撵人。这借钱的理由其实说什么都行,关键是要让对方相信,进而产生同情心。你好好看看,她现在父母生病,弟弟要交学费,她自己也有抑郁症……简直把天底下所有的惨事儿都占了。” “《悲惨世界》里的珂赛特算个屁啊!” “还有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对了,《唐伯虎点秋香》,那个卖身葬全家的仰天长呼:谁敢比我惨?” “这种人不能留,也不能惯着。刚才你已经给过她最后的机会了,既然她咬死了不肯还钱,我觉得你还是给单位上打电话吧!”虎平涛给出了最后的解决方案。 …… 打电话的过程中,符小梅仍在不断地发消息过来。苏小琳被惹火了,也真心觉得厌烦,打完电话就直接把符小梅从微信好友中删除。 看着她的举动,虎平涛不禁有些好笑:“那一千块你不要了?” “不要了!”苏小琳满面怒容:“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虎平涛爱怜地搂住妻子:“妈和孩子都不在家,等会儿我们出去吃吧!吃顿好的,给你消消气。” 苏小琳心中的怒火降了很多,脸上也浮起一丝笑。只是笑容在脸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她神情再度变得阴沉下来。 虎平涛察言观色,疑惑地问:“怎么,还有别的的事情?” 苏小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估计是撞了衰鬼,运气不好……是这样,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女的。她跟我虽然是一个班,但我们没住在一个宿舍,也不是很熟。平时见了就打个招呼,基本上没处过的那种。” “后来毕业,她去了帝都,听说在外面飘了一阵子,后来在北岛省找个了男的结婚。对方家里给她在当地弄了一份事业编的工作。” “今天早上她打电话给我,说是明天的飞机,要来省城这边出差。前后四天时间,想住在咱家。” 虎平涛有些意外:“住咱们家里?这个……老婆,你和你这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就是不怎么样了!”苏小琳满面愁云:“说实话,我和她平时根本没有联系。我之所以有她的微信和电话,还是在大学同学群里加的……不是我加她,而是她主动加我。平时就是在微信上聊聊天,我连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虎平涛皱了下眉:“这就奇怪了,平白无故的,关系也没那么亲近,怎么会提出要住在家里?” 苏小琳很苦恼:“我也不知道啊!虽然咱家房子大,楼上楼下房间多,可没有空闲的房间,顶多就是收拾出来给咱爸妈。我那同学是个外人,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你说她出差就出差吧!在外面随便找个酒店住着多好,自在又省心,何必跑到咱们家里找住处?” 虎平涛下意识道:“该不会是为了省钱吧?” 苏小琳摇摇头:“应该不会吧!她单位福利还是很不错的,事业编,肯定有出差补贴,住酒店什么的还能报销。” 这话在虎平涛脑子里灵光闪现:“等等……报销……你是说,她的差旅费,还有住酒店的费用,可以报销?” 苏小琳被这么一提醒,顿时反应过来:“她之所以要求住在咱们家里,会不会是想要省下这份钱,然后拿着宾馆酒店的空头发票回单位报销,这样就能差旅费套现?” 虎平涛一边思索一边点头:“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苏小琳皱起眉头:“怪不得她在电话里专门强调,这些年她在全国各地出差,都是住在同学家里。老同学们也很热情,管吃管住,还带她到处去玩。” 虎平涛凝神思考片刻:“这样……你最好还是给你关系比较熟的大学同学打个电话,多问几个,从侧面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苏小琳点点头,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 手机开着免提,虎平涛在旁边听着。 第一个:“你说朱君媛啊!她前年就来过我这儿,说是出差。来的前几天,专门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好多年没见了,给我带了点儿礼物,还说老同学要多亲近,要住在我家里。我当时寻思着这话有没错,何况人家都带着礼物了,我总不能光拿好处不给她面子对吧?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来了以后,所谓的礼物就是一小盒点心。一个纸盒装着,里面就一小块,大小跟鸡蛋似的,还不够我儿子一口。” “她在我家住了三天,吃法从不去外面。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因为到了外地多多少少要出去吃几顿,毕竟风味不一样对吧?我专门就这事儿问她,她却说在外面吃没意思,也不卫生,还是在我家里,反正我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后来我婆婆私底下提醒我,我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摆明了不想花钱去外面住,回去以后还能用空头发票去单位上报账。毕竟她在外面住酒店宾馆,只要不超过标准就能报销。” 第二个:“别提了,你一说朱君媛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打电话说去你那边出差,要住你家里是吧?呵呵……她是不是会说给你带了礼物?我跟你说,她那人小气吧啦的,送给你的礼物绝对不超过二十块,可在你家里住这几天,你还得好吃好喝供着。另外我提醒你啊!她这人是惯犯了,她那单位经常出差。咱们大学毕业以后,同学们天南地北哪儿儿都有,朱君媛每次出差都找着去,都是住别人家里,这样就能省下住宾馆酒店的钱,回头去单位上报销。” “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是公开的秘密啊!不信你问问群里其他人,看大伙儿怎么说。” 第三个:“我劝你别理朱君媛……什么,你已经答应了?哎哟我的天……这么跟你说吧,我毕业以后就来了南山省,在这边定居。我以前用的是cdma,后来换了电信的号码,再后来又换了移动,前后三个号码不一样。那时候我还没用上智能手机,也没加群。朱君媛不知道从哪儿搞到我的电话号码,也是说出差,要住我家里。” “她这人就是个麻烦,走到哪儿都鸡飞狗跳。我当时不知道情况,带着她玩了两天,可她这人住我家里一点儿也不自觉。每天洗澡就得快一小时,我孩子和丈夫在后面排队,每天都得晚上十二点多才休息。” “还有,你说住别人家里就自觉点儿,吃饭的时候帮忙端个菜,盛个饭什么的。她倒好,跟老佛爷似的,往那儿一坐就不动,只管吃现成。” “还有就是她这人卫生习惯不好,我家里那马桶被弄得脏了简直没法说,她那几天在我家里洗内衣裤,当着我儿子的面,脱下来就放盆里……有好几次我真想发火,最后还是忍了。” “去年她又打电话给我,说是又来出差。我一听就回她说是没空,人没在本地。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竟然说是没在也没关系啊!我爸妈肯定有我家里的钥匙,让我给个地址,她自己过去找老人拿钥匙,就当给我免费看房子……尼玛的,什么人啊!” …… 打完电话,苏小琳脸都白了。 “怎么办……老公我该怎么办?”苏小琳六神无主:“早知道是这样,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她啊!” 虎平涛也觉得颇为棘手:“你在电话里有没有告诉她咱家的地址?” 苏小琳像只犯错的猫,缩手缩脚,声音非常低:“……说了。” 虎平涛问:“意思是她明天会自己找着过来?” 苏小琳摇摇头,有些心虚:“她在电话里跟我巴拉巴拉说了好多以前上学时候的事情。那个……你知道的,我这人念旧,被她说着说着就绕了进去。我……我答应明天去机场接她……” 虎平涛感觉好气又好笑:“你这是主动送货上门啊!” 苏小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老公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虎平涛揉着她的脑袋:“可是我看你之前的态度,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个朱君媛。连你自己都说了,衰鬼撞身,运气不好,为什么在电话里要答应让她住过来,还主动说是要去机场接她?” “我……我这不是没想好嘛!”苏小琳连声叫屈:“之前是符小梅借钱不还,后来我想想也觉得到外地出差干嘛要指名了住别人家里?你……你就当我脑子里少根筋,帮帮我啦!” 虎平涛想了很久,缓缓地说:“这样吧!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明天临时有事情,不能去机场接她。” 苏小琳瞪大双眼:“言而无信……这样不太好吧?” “言而有信那得看对方是什么人。”虎平涛把双手一摊:“随便你,如果你想让她住在家里,就当我没说。” 苏小琳拿出手机,犹豫着拨通电话。 听得出来,朱君媛在电话里有些生气,但至少还保持着必不可少的客套。她反复问了好几遍:明天我到省城,说好了住你家啊! 第四百九十节 找上门 苏小琳随口敷衍着,随便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虎平涛道:“你这个同学是典型的厚脸皮。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任何人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来,你态度已经变了,不欢迎她。可她还是口口声声强逼着要你答应住在家里。” 苏小琳有些发愁:“现在该怎么办?” 虎平涛安慰妻子:“这事儿你别管了。这样,明天你下班就回娘家,在那边住几天。明天我跟谭涛调个班,周末我替他。明天我留在家里,好好招呼你那位老同学。” …… 翌日。 中午一点多,虎平涛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只听见外面的门铃响了。 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外,旁边还放着一个很大的拉杆箱。 看见虎平涛,她有些惊讶,试探着问:“请问,苏小琳是住在这里吗?” 虎平涛神情冷漠地点了下头:“她上班去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来人脸上露出笑意:“你好,我叫朱君媛,是琳琳的朋友。我来省城出差,跟她说好了,来家里住几天。呵呵……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是同学,关系非常好。那个……您是琳琳的丈夫吧?” 虎平涛“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保持着固定姿势,丝毫没有让开路的意思,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说:“出差不是住酒店吗?干嘛要住我家?” 朱君媛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虎平涛是个男的,看样子不好说话。她张了张嘴,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给琳琳打过电话,她说了让我过来住。呵呵……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刚好外出公干,看样子你们过的很不错啊!买了这么大的一套房子,得好几百万吧?” 虎平涛态度依然冰冷:“这是我的房子。” 朱君媛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你们……不是结婚了吗?” 虎平涛的回答仍然机械,但逻辑却很清晰:“这是我的房子,我花钱买的。房本上写着我的名字。另外……我不认识你。” 朱君媛脸色骤变,随即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明明是跟琳琳在电话里说好的,就住几天。要不是我们关系好,我还……”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说了,我不认识你。琳琳今天早上出差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过这事儿。” “什么,她出差了?”朱君媛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去哪儿出差?” “她单位上有临时任务,陪同省里的领导外出考察。”虎平涛淡淡地说:“具体去哪儿是工作机密,不能对外透露。” “你等等,我给琳琳打个电话。”朱君媛慌了,连忙拿出手机,点开苏小琳的号码,然而听筒里却传出甜美冰冷的电子回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朱君媛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电话为什么关机呢?” 见状,虎平涛抬手就要关门。 “哎,你等等,等一下。”朱君媛大惊失色,连忙伸出一只脚,挡在门框中间:“我真是琳琳的同学。我没骗你。” 说着,她迅速点开手机上的微信页面:“你看看,我有琳琳的微信,我们还在同一个群里。” 虎平涛打了个呵欠:“那又怎么样?” 朱君媛一再强调:“我来这边出差,跟琳琳说好了这几天住她家里。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 虎平涛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都说了我老婆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你什么意思啊?” 朱君媛脸色变得很难看:“我刚下飞机,没找到住处。”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张口回应:“住的地方到处都有啊!你在手机上随便搜一下,想住什么样的酒店都有。贵的有好几千一晚上,便宜的如家只要几十块钱。你既然是外出公干,不可能连这点儿钱都没有吧?” 朱君媛脸色难看至极,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我……我跟琳琳约好的,就住在家里。” 虎平涛淡然拒绝:“我老婆没跟我说过这事儿。你还是走吧!” 说完,他用力关上房门。 …… 透过猫眼,他看到朱君媛站在门外,满脸都是气愤的表情。 她不断拨打电话,可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昨天晚上夫妻俩商量好了:苏小琳晚上回娘家,住在那边。今天早起上班,换了个手机,用单位上的工作短号。平时常用的手机直接关了,随身带着。 虎平涛在屋里穿着软垫拖鞋,走路没有声音。他回到客厅上发上坐下,拨通苏小琳的短号,捂着嘴,压低声音:“你那个同学可以啊!都快半小时了,还是站在咱家门外,一直没走。”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有些担心:“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说:“那行啊!你电话开机,或者你来招待她,把她迎进来。晚上就睡你的卧房。” 这话瞬间坚定了苏小琳的信念:“你说什么啊!那可是咱俩的我是……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错了还不可以吗?” 虎平涛笑道:“反正就按照昨天约好的,你晚上十点以后再开机。如果她打电话给你,就说你在外面出差。她要是问起来家里住的事儿,你就全推到我身上。” 苏小琳在电话里“哦”了一声,问:“你明天不上班吗?” “都说了我和谭涛对调。”虎平涛解释:“我们调班都是两天一次,刚好一个周末。” 苏小琳听着顿时来了气:“朱君媛这个人……好好的干嘛非要来找我。这下周末你还得回去上班,没人陪我逛街了。” 虎平涛认真地说:“所以这次给你个教训,好好记着,别再随便答应别人,也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一刻。 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虎平涛走过去把门打开,外面站着的还是朱君媛。 她换了一身打扮,手里还是拎着拉杆箱。 昨天刚过去的这个夜里,朱君媛好不容易打通了苏小琳的电话。看看时间已经是十点多快十一点了。虽然很生气,她还是尽可能保持着温和的语调,问苏小琳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什么电话关机找不到人? 苏小琳的回答与虎平涛一样:临时单位上安排出差,具体在哪儿不能说。 这不是朱君媛想要的答案,她直截了当地问:“我明天能不能住你家?” “我没在家啊!”苏小琳回答。 “但你家里有人啊!”朱君媛没觉得自己脸皮厚,反而认为这种事情很正常:“你跟你家里人说一声,我住过去就行。我这人很随和,不挑地方。” 苏小琳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找不到话,于是含含糊糊道:“我在外面,不方便打电话,你有什么就跟我家里人说吧!挂了啊!” 刚挂断,她直接关机。 手捂着胸口,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第一粗遇到这种人,她实在是没招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虎平涛身上。 此时此刻,朱君媛控制着情绪,对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昨天晚上打通了琳琳的电话,她答应让我住过来。” 朱君媛简直气疯了。 昨天找了一间连锁酒店,特价房,八十六块一间。 这在她之前的出差生涯中,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别人出差是为了办公事,她出差在办事之余,顺便还能捞一笔。少的时候几千块,多的时候能过万,都是从住宿费里报销变现。 朱君媛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正单位上规章制度摆在那里,只要有发票,在合理的天数范围内就能报销。反正我去外地没人跟着,具体住哪儿是我的事情。宁愿住桥洞底下,啃咸菜下干馒头也要省下钱的大有人在,我不过是住在同学家里而已。 这次来滇省,感觉真的很窝囊。 之前就跟苏小琳约好了住在她家里,到了地方一看,居然是别墅型的豪宅。本想着这几天能舒舒服服放松躺玩,没想到苏小琳竟然临时有任务外出……女主人不在家,就找男主人借住,这种事情朱君媛以前也干过。虽说在外人看来有点儿没脸没皮,可她觉得没什么。反正就是一张床,一个住处而已。再说了,如果苏小琳她男人真对自己有点儿想法,半夜摸过来……到时候该拒绝还是接受,这得看自己心情。 可是朱君媛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刚下飞机,却连门都进不去。这个叫虎平涛的男人态度很坚决————我老婆不在家,不准你进来。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打通了苏小琳的电话,今天一大早办完了公事,朱君媛急急忙忙退了房,带着行李赶过来。 看着满面期待,甚至夹杂着几分傲慢神情的朱君媛,虎平涛皱起眉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 见过贪财的,没见过这么贪财且不要脸的。 只要是稍有自知之明的人,第一次被拒绝后,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觉悟。 可眼前这位…… 想到这里,虎平涛也懒得多话,没再像昨天那样用普通话,而是直接用上滇省本地方言:“反正我老婆某跟我说过这件事情,你该克哪点就克哪点。” 朱君媛一听就傻眼了,虽然本地方言她听起来很陌生,可大体上基本意思能弄明白。 她急了,连声喊叫:“琳琳说了让我过来住的。你要是不相信,就给她打个电话啊!” 虎平涛被气到笑了:“我就整不懂了,你来滇省出差公干,明明可以住酒店,为什么一定要住我家里?都说了我媳妇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男人,你还非要住进来?” “你到底想干哪样?” “各要我挨你单位上打个电话,说说这些情况?” “或者等我媳妇回来,我让她找找你家里的电话,打过去,跟你男人好好款一哈?” 这些话朱君媛半懂半陌生,然而听到后面两句,她心中的怒火瞬间熄灭,因愤怒膨胀的大脑也急剧冷静下来。 她忽然明白了,咬牙切齿道:“搞了半天,你们夫妻俩唱双簧啊!嘴上答应着让我过来住,苏小琳是故意躲着我,随便找个了借口不敢回家是吧?” 听她这么一说,虎平涛也火了,毫不客气反唇相讥:“就你这德性……不是我瞧不起你,穿得人模狗样的,连几百块的住宿费也要省。就你这样还是我老婆同学,要换了我,直接删号永远不理。” “你也不撒泼尿自个儿照照,你也不打听打听你自己在同学和熟人圈子里的名声。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你无论去哪儿出差都要住在别人家里?如果你经济状况不好,没钱,那可以理解,住就住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你偏偏还觉得别人应该把你当老佛爷供起来……你算老几啊?” “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你问问你那些同学和朋友,大家谁不烦?偏偏就你觉得自己了不起,白吃白住,自己心里也没点儿逼数。” “要不咱俩换换,我给你个二十块钱买的小礼物,我到你家里白吃白住一个星期,你愿意吗?” “我这人说话是难听,但具体看是什么人。你也别生气,昨天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没想到今天你又来,这就是妥妥的自己把脸送过来给别人打,只能怨你自己。” 朱君媛被虎平涛骂得大脑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张口想要骂回去的时候,虎平涛已经把门关上,就算站在外面破口大骂,里面也听不见。 …… 又到了每年分配新人的时间。 因为耳原路派出所已经满编,所以今年分来的新人全是协警。 五个人,三男两女。 按照惯例,召开会议,给新人训话且给予鼓励这件事,历来是派出所领导负责。 走进小会议室之前,周昌浩故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虎平涛,低声笑道:“我昨天接到分局通知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 虎平涛一时没反应过来:“笑什么?” 第四百九一节 新人 周昌浩笑着解释:“我是说你。以前你刚来所上的时候,就一小年轻,啥事儿都不懂,跟在老张后面,跟屁虫似的。” 虎平涛恍然,他笑着点了下头,颇有些感慨:“是啊!那时候还是廖哥当所长。” 周昌浩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会议室:“现在轮到你给新人训话了。” 虎平涛朗声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事儿。现在想想,一眨眼都好多年了……走吧!去看看这批新来的同志。” …… 欢迎辞很简单,接下来就是给五个新人分组,当天上岗。 其中有个叫崔文的年轻人,虎平涛尤其注意。倒不是说这人有问题,而是他性子沉稳,看上去有种令人很舒服的感觉。 刚分完组,给各人配齐装备,就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平时基本上都是王贵和孟辉跟着虎平涛出勤。今天来了新人,讲究“传、帮、带”,他俩各自分组带人,虎平涛就顺便点了崔文的名,让他跟自己一组。 来到警用电动车前,虎平涛本想直接坐进驾驶室,想了想,转身问跟在后面的崔文:“小崔,会开这个吗?” 崔文点点头:“会。” 虎平涛把车钥匙拿在手里,没有急于递过去,认真地说:“你可别硬充行家啊!要不我先开一趟给你看看,你在旁边学着点儿,回来换你?” 崔文笑道:“所长您就放心吧!真没事。电动车我比您熟。不吹牛,现在市面上的电动车,两轮、三轮、四轮的我都开过。” 这话口气很大,虎平涛半信半疑:“真的?” 崔文笑着点点头:“要不我先上去开着转一圈,所长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再下来?” 他还真没乱说,电动车驾驶技术比王贵强多了。 出了派出所大门,上了公路,虎平涛看着操控自如的崔文,笑道:“可以啊!你开车这技术,跟谁学的?” 崔文解释:“我以前在沿海打工,起初是跑摩的,后来摩托车被禁了,就改成骑电动车。那时候一整天都在外面拉客载人,骑多了,自然就熟了。” 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你不是大专毕业吗?当时怎么不好好找个工作?” 崔文道:“那时候我才二十岁,什么都不懂。我爸妈在家务农,他们也不知道我工作的事情该怎么弄。那时候我们村里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往沿海那边跑,我就跟着去了。听他们说,在厂子里干活,一个月下来有好几千,比种田强多了。” “于是我跟着一个亲戚去了沿海,进厂子的第一份工是打螺丝,一干就是三年。” “我换了好几个厂子,五金厂、电子厂、塑料厂、服装厂……都干不长,一方面是工资低,再就是后来出了事儿。” “我不小心被机器割了指头,这儿,左手的无名指。当时绞刀太快了,一下子就把我小半截指头割掉,血跟喷泉似的涌出来,疼得要命,我差点儿当场昏过去。” “因为是在厂子里出的事儿,老板叫人送我去医院,后来连着工资和补偿,总共给了我五千多……” “等等!”虎平涛打断了他的话,皱起眉头问:“才五千多?具体有多少?” “五千二。”崔文坦言。 虎平涛一听就张口骂了起来:“这也太黑了吧!手指断了,这属于工伤,你当时应该去做个伤情鉴定,找当地的执法部门。” 崔文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老板给多少就要多少。其实我心里还是有想法,觉得他太刻薄。可是回过头想想,我拿他也没办法啊!毕竟人穷志短,胳膊扭不过大腿。” “因为我手指头断了,有些工作就没法做,再加上那段时间要养伤,就在出租房里窝了一段时间。” “后来一个老乡来看我,就劝我跟他一起跑摩的。我想想这活儿轻省,做起来也自由,就答应了。我花了一千多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开始拉客。” “再后来,就换成电动车……收入只能说是马马虎虎,饿不死,也富不起来。但手上多多少少攒了些钱,基本上能维持下去。” 虎平涛笑着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再那边拉客载人,要跑回来当协警?” 崔文沉默片刻,澹澹地说:“那句话说得好:落叶归根……我总得回家啊!” …… 报警人在电话里提供的位置是光学研究所宿舍。 滇省的光学研究所以前是军工企业,后来转入地方。这里虽然是上个世纪建盖的旧房,但院子里环境比一般的居民小区好得多,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地下停车场,地面空间被各种车辆挤占。 三栋四零一。 虎平涛按下门铃,一个中年男子开门,将他们迎了进来。 房间很大,目测面积大约在八十平米左右。这是以前的房改房,实际面积比房本上大一些,估摸着能达九十平米左右。现在房地产开发商推出来的各种新房都有“公摊”一说,其实就是光头超人带过来的所谓“新理念”,害人不浅,遗臭万年。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对老人,看样子应该是夫妻。年纪很大了,都在七十左右,也可能只有六十八、九。 侧面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体型偏瘦,穿着碎花连衣裙,长相一般,神情憔悴。 开门的中年男子显然很清楚警察办桉的流程。他拉过两把椅子请虎平涛和崔文坐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赵春明。” 他随即指了一下坐在侧面的女人:“她是我妹妹赵春红。” 轮到沙发上那两位老人的时候,赵春明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怒意和厌恶:“他叫卢承福,还有那个,是他的老婆,杨娇鲜。他们……是我妹妹的亲生父母。” 这介绍听起来有些稀奇,令人摸不着头脑。虎平涛虽然处理过各种民事纠纷,见多识广,仍然愣了几秒钟,然后才满面疑惑,抬手指了一下赵春红,然后转向赵春明试探着问:“……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春明点点头,解释:“我爸以前是光学研究所的高工,我妈在所里的幼儿园当老师。我十一岁那年,我爸在上班的路上捡到了我妹妹……” 刚说到这里,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头卢承福将其打断,扯着嗓子叫道:“什么叫捡啊?这大白天路上哪来儿的孩子?明明是他收养了我闺女。” 赵春明冷冷地注视着他:“有些事情可不是你随便说说就能变的。我爸当年捡到我妹妹,旁边有好几个人证。” 卢承福身形干瘦,句偻着背,双手杵着一根拐杖。他对赵春明的话感到愤怒,一口咬定自己的说法:“你懂什么?年轻人胡说八道,在路上捡孩子……有本事你现在出去捡一个给我看看?” 赵春明火了,用力一拍桌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我警告你,这是我的房子。你要再乱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旁边的赵春红急了,连忙站起来低声劝阻:“哥,你别这样,他……他毕竟是我父亲。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给我点儿面子好不好?” 赵春明指着卢承福厉声喝道:“那你就让他闭嘴!爸当年收养你是办过手续的。派出所、妇幼保健院、街道办事处,还有计生部门都盖了章,发了证。否则你就是黑户,别说上学了,就连吃饭都成问题。” 虎平涛在旁边打圆场:“这话没错。以前户口跟粮本是搭在一块儿的。户口本上要是没有名字,就没法从粮店买粮,只能从外边买高价粮。” 赵春红一直拉着赵春明的胳膊,低着头,声音很小:“……我知道,爸妈对我一直很好。” 赵春明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指着坐在沙发上的卢承福和杨娇鲜:“你知道?你知道还非得认下他们?你知不知道爸妈有多伤心?本来咱们一家四口过得好好的,结果他们一来,爸妈接连出事儿,现在家里又闹成这样。” 赵春红低头哭泣,不断抹着眼泪。 看得出来,赵春明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颇有感情。他轻轻拍了几下赵春红的肩膀,转向虎平涛,叹了口气:“尽管,都说家丑不外扬,我今天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这才打电话报警。” 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虎平涛仍然理解地点了下头:“别急,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赵春明继续道:“我爸当年捡到我妹妹,起初的时候没想过要收养。他把孩子带回家,连续找了一个多月,没找到孩子父母。这事儿所里的老人都知道,还有就是研究所保卫科,我爸叮嘱当时的保卫科长帮帮忙,可找来找去一直没有结果,我爸妈就商量着,办了手续,领养孩子,所以她就成了我妹妹。” “其实按照当时的规矩,我爸这么做是违规的。因为必须是没有孩子的家庭才能领养。但很多事情都是私底下办的,而且街道办那边也说了,当时要不是我爸妈收养我妹妹,直接把她送福利院那边的话,她现在情况肯定没那么好。” “我爸妈对春红是真的好。等妹妹大了一些,他们就送春红去学钢琴、学舞蹈,还有游泳和外语。以前的环境你们也知道,工资不算高,尤其是后来研究所改制变成企业,职工工资只能说是维持温饱。我们家之所以特殊,是因为有海外关系。” “我爷爷解放前跑到加拿大,那时候一夫多妻,他……他有三个女人。当年我爷爷带着两个女的跑了,留下我奶奶带着我爸……那个,家里老人有些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好像是我爷爷身体受伤了,没办法再有孩子,所以改革开放以后就跟国内联系,找到我爸。” “当时我爷爷想要带我爸妈出国,可我爸不愿意,说是他要留下来。我爷爷看我爸态度很坚决,就让他等我成年以后,再把我送出去。因为他在国外没有孩子,财产什么的必须有人继承。” “因为我爷爷的接济,所以我家的经济情况要好一些。” “说句不夸张的,要是没有我爸妈,春红现在恐怕连工作都没有……我妹妹当年高考成绩一般,后来上的是大专。因为没有本科文凭,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爸拖关系给她弄了个事业编的指标,进了区农业局,直到现在。” “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去了国外,帮着爷爷在那边打理生意。后来我爷爷去世了,那边的遗产和公司就交给我负责。” 听到这里,虎平涛下意识地问:“你爸妈呢?” 赵春明情绪低落:“我爸查出肝上有肿瘤,手术不成功,前年就去世了。我妈跟我爸感情非常好,我爸走了以后,她一直哭……两人一前一后走的,只相隔半年。” 虎平涛习惯性地问:“当时报派出所了吗?” 赵春明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报了。医院那边做了检查,有死亡证明。派出所这边也有调查备桉,都表明他们是正常去世。相关手续证明什么的都有,等会儿我拿给你看。” 虎平涛点头道:“行,你接着说。” 赵春明转向坐在沙发上的两老,说话语气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说句公道话,我爸妈的死,跟他们是有一定关系的。” 赵春红一听就急了,连忙劝阻:“哥,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赵春明再次提高音量,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当时他们找上门的时候,我在国外。等我回来以后,爸妈都跟我说了,还有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是爸妈的同事和朋友。整个研究所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看着呢!”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解释:“前几年,也就是我爸生病住院以前,这两个老不死的找上门来。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说了我妹妹的事情,知道她长大成人,有了工作,还结了婚,就一心想着把人要回去。” 第四百九二节 养儿防老 “当时研究所已经改制,我爸妈都退休了。他们老两口在北市区另买了一套房子,把所里这套给我妹妹住。” “其实我妹妹结婚以后一直住在这儿。这边虽然是老房子,但环境好,装修也不差。我妹妹和妹夫加上他俩的孩子足够了。另外就是这边靠近市中心,孩子上学方便,所以虽然我妹夫家里出钱给他们在南边又买了一套新房,但主要是用来出租,他们一直没有搬走。” 听到“房子”二字,虎平涛认真地问:“那现在这套房子是谁的?我指的是房产证上的名字。” “我的。”赵春明解释:“这房子虽说是给我妹妹结婚用,可房本上一直是我爸的名字。因为光学研究所不同于普通的企业,这里最早属于军方,所以就算改制以后,仍能享受某些特殊福利。比如研究所和厂里职工家属,孩子上学是有名额的,可以优先照顾。还有就是每年的例行维修,如果房产证的持有人姓名变更,这些福利就没了,还得自己掏维修费。” 虎平涛听明白了,微微点头:“所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你父亲去世?” 赵春明点头道:“是的。我爸走了以后,我去办遗产手续。因为我妹妹是收养的,再加上我妈那时候还在,所以房本上就落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他随即解释:“但归属权只是法律上的概念。实际上我和春红之间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吵过架。因为房子一直是她在住,我也从没想过要把房子收回来。” 刚说到这里,坐在沙发上的老头卢承福又尖叫起来:“看见没有,你傻啊!他们家根本没把你当自己人,连房子都没给你,你还向着他们……我呸!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狼心狗肺,吃人不吐骨头,我……” 赵春明听得一阵火大,勐然转身,一把抓住老头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揪起。 “滚!滚出去!”他双眼里全是血丝,一片怒红。 赵春红哭着劝阻:“哥你别这样……爸,你少说两句好不好?” 虎平涛也走过去劝道:“都少说几句。” 他重点指对卢承福:“有些话不能乱说。人家好心收养你女儿,这几十年来你在孩子身上一分钱没花过。怎么到头来人家还狼心狗肺了?” 卢承福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嘴上却不肯认输:“我没乱说,他不就是贪图我家孩子……我女儿那么聪明,否则怎么可能上大学?” 这种人虎平涛见多了,他顿时沉下脸:“当年是不是你把孩子扔了?现在还有脸说这种话?” 卢承福“呼呼”穿着粗气,依然嘴硬:“……孩子……反正我没扔,是……我和他娘找了好几天也没找着,这事儿不怪我们。” “行了,我提醒你一句,这是人家家里。你好好坐着,别吭声。等轮到你说话的时候,我再叫你。”虎平涛转向赵春明,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解决问题,你接着说。” 赵春明缓缓松开手,愤愤不平地说:“我听说,那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守在研究所大门口,逢人就打听我爸妈和我妹妹。这人住在院子里,来来回回一说就明白。后来找到我妹妹……唉……” 他转向赵春红,神情和说话语气都变得有些冷漠:“我妹妹认了他们……那天正好我也在,他们三个哭天喊地,我简直没法形容。” “我妹妹……是个傻子。”赵春明说话毫不客气:“她也不想想,当年被狠心抛弃的时候,这俩个老家伙心里有一丝怜悯吗?现在看着孩子大了,成年了,结婚了,还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就想着上门认亲……呵呵……那天我是真想骂人,尼玛的,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啊?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卢承福又想张口,却被赵春红在旁边拦住。她转向赵春明,一边抽泣一边说:“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可他们毕竟是我亲生父母啊!” 赵春明怒视着妹妹:“他们有没有养过你一天?” 这问题直击灵魂,赵春红止住哭泣,迟疑着回答:“……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一直没吭气的老妇杨娇鲜此刻也张嘴争辩:“我们真的是没办法。以前不像现在能生二胎,当时只能生一个孩子,多生要罚款的啊!” 赵春明冷哼了一声,没理杨娇鲜,转向虎平涛:“他们找上门的时候,我爸妈也觉得很无奈。毕竟妹妹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对她自己身世了解之后做出的选择,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干涉。” “那天晚上,我爸打电话把我妹妹和妹夫叫过去,谈了一晚上。” “我爸说了:春红要认亲生父母,那是她的自由。我爸妈这边不会给她任何经济上的支持。因为这是我家里的钱,一分也不能动。” 赵春明转向赵春红,问:“爸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 赵春红低着头,不敢看赵春明,弱弱地回答:“……是。” 赵春明继续道:“爸还说了,只要你愿意,房子可以一直住下去。但爷爷在海外的遗产,还有公司每年的收益,就跟你没关系了。是不是这样?” “……是的。”赵春红声音更低了。 赵春明转向虎平涛,认真地说:“所有这些,当时都白纸黑字写着,春红也签了字。” 说着,他打开一直摆在旁边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事情的确如赵春明所说,白字黑字非常清楚,还有各人签名,以及红色手印。 虎平涛看完后就把文件递给赵春明。财产分配方面他无法表态,但就目前看来,赵春红这个被收养的女儿肯定无法从中得到收益。其实这种事情无论换了是谁都是一样:好心好意收养孩子,长大以后对方父母找上门,偏偏这女孩还要死要活的认亲……她也不想想,这让养了自己几十年的养父母心里该怎么想? 虎平涛在心中暗叹,问赵春明:“你们今天是为了钱的事情闹起来?” 赵春明解释:“这事儿有点儿复杂,您听我慢慢说。首先,是我爷爷在海外的遗产和公司。我家里没有更多的人,我爸妈和我爷爷当年就立了遗嘱:所有海外的资产都归在我名下。这事儿前些年做过公证,文件什么的都有。我常年在国外,公司收益还可以。上个月我回来,叫上我妹妹和妹夫一家出来吃饭,就顺口提了一句,说:去年公司利润有两百万美元,今年可能会达到三百万。” “我妹妹和妹夫都不是贪财的人,平时我也经常给他们各种接济。问题就坏在我妹妹这张嘴上。自从认亲以后,这两个老的就跟我妹妹住一块儿。晚上回到家,我妹妹把这事儿一说,这老的……卢承福心里就活动开了,他让我妹妹找我要钱,说海外遗产不能归我一个人。我爸妈既然收养了春红,就得有她一份。” 虎平涛顿时觉得很无语,直摇头。 他缓步走到卢承福面前,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人家的公司,人家的钱。何况原主已经立了遗嘱,做过公证,所有手续合法。连你女儿都没有意见,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卢承福自有他的一套理论:“招娣是我家的大闺女,虽说早年的时候跟了老赵家,可她毕竟是我的亲骨肉,说什么都绕不过去,可老赵家做事情不地道……” “等等,你先等等。”虎平涛越听越迷湖,打断了他的话:“谁是招娣?” “就她啊!”卢承福抬手指着低头呆坐在椅子上的赵春红,趾高气扬地说:“她以前在家里的名字就叫招娣,卢招娣。春红这个名字是老赵家给她起的,我本想给她改过来,可派出所的人说了,年龄大了,改不了。” 虎平涛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听你这意思,你和这家人以前就认识?” 卢承福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 虎平涛抓住他话里的疑点,穷追不舍:“既然不认识,那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老赵家的?还你女儿名字以前叫什么,现在叫什么?” “本来就是啊!”卢承福自由他的一套理论:“这是我闺女,我亲亲的闺女。虽说老赵家把她养大,可毕竟隔着一层不是?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我家的人。” 胡搅蛮缠的人虎平涛见多了,可没见过像卢承福这样的。他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行,行,你接着说。” 卢承福继续道:“既然是老赵家养了招娣,那老赵家的东西就理所应当有她的一份。”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脚下的地板,仰起头,冲着站在对面的赵春明道:“这是你爹娘留下的房子,招娣既然是你妹妹,就必须有她的一半。” 赵春明之前就跟这老家伙打过交道,心中无比厌恶,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是在做梦想屎吃吗?” 卢承福一听就急了:“你怎么骂人?” “老子骂的就是你!”其实赵春明为人儒雅,可也得分人,面对卢承福这种不要脸的老混蛋,他脏话张口而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花钱在外面找人调查过,你……还有你……” 他指了一下卢承福,然后指着杨娇鲜:“你们俩,在村里早就臭名远扬。明明有地,但就是不肯干活儿。成天东家串西家走的,专拣着人家吃饭的时间出门,到处蹭饭吃。时间长了村里人都在背后指着嵴梁骨骂,就你们俩自己觉得没事儿。” “你说春红是你的亲骨肉,可你当年为什么要把她扔了?” 这话卢承福想也不想就张口接上:“那时候是因为迫不得已。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孩子,超生就得罚款……我……我没钱。” 赵春红冷笑着,一针见血指出:“你是为了生儿子。你们两个丧良心啊!大冬天的把孩子扔到外面,就不怕被活活冻死?” 杨娇鲜在那里坐立不安,卢承福却愤怒了,用干瘦的手指着赵春明,吐沫星子横飞:“你小子说话要负责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把孩子扔雪地里了?” 赵春明冷冷地说:“你这是不打自招。省城这边很少下雪,我还没说,你就提起雪地……呵呵,你以为当时捡到春红的时候就我爸一个人?实话告诉你,当时人多着呢!我爸单位同事,还有从现场经过的,林林总总有好几十个。” “这……”卢承福眼珠子一转,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瞬间转移方向:“不管怎么样,房子必须有招娣的份儿,还有你那海外的公司,也得分她一半。” “凭什么?”赵春明想也不想就摇头骂道:“你怕是吃多了屎湖住了心,傻了吧!” 卢承福怒视着他:“你凭什么不给?你们老赵家也太欺负人了。我闺女陪了你爹娘那么多年,到头来什么好处都落不下,这算什么事儿啊?不行……你必须给,至少给招娣五百万。” “刚才你自己也说了,那公司不是你的,是你爷爷的。光是去年就挣了好几百万,而且还不是咱们这边的钱,是外国的钱。你一个人昧下那么多,必须拿出一半给招娣。”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卢承福面前:“你别口口声声钱不钱的。听你们说了半天,我算是把事情基本搞清楚了。现在你听我说,我先问你一件事:你的亲闺女,就是你说的招娣,赵春红,是不是从生下来就被你抛弃了?” 卢承福连忙回答,避重就轻:“不是……这怎么能叫抛弃呢?都说了我没钱,交不起罚款。” 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别跟我扯那么多。我就问你:是不是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被你扔了?” 卢承福开口闭口就是不谈一个“扔”字,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话:“我没钱,养不活她。” 第四百九三节 核心 赵春明在旁边冷冷地说:“警官您别听他胡扯,这老小子就会撒谎蒙人。他根本不是养不起,而是不想要我妹妹这个女孩。他一门心思只想要个带把儿的。当年有计划生育政策控制着,所以他才扔了春红,后来又生了个男孩。” 虎平涛紧盯着卢承福:“人家说的是事实吗?” 卢承福满面铁青,他干脆把脸扭朝一边,哼哼哈哈就是不谈主题:“这男孩和女孩能一样吗?要是没个儿子,以后谁来给我养老送终?咱老卢家的姓得延续下去。女孩长大了就要嫁人,那是泼出去的水啊!根本收不回来。” 虎平涛笑了:“原来你都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明白。既然你脑子清楚,为什么还要在这儿胡搅蛮缠?” “人家是收养了你闺女,不是因为这个就跟你扯上关系。” “房子是人家的,就算是单位上的福利房,可当年买房的时候,你花过一分钱吗?” “还有人家在国外的公司,那是家族遗产,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辛辛苦苦自己打拼,赚多赚少是人家的事儿,你看着眼红,非得要分钱,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卢承福面皮涨红,然后在区区几秒钟时间内迅速恢复正常。他目标明确:“我不管!反正我闺女是老赵家养大的,他家的钱必须有我闺女一份。” 虎平涛劝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着就一定能成。国家有法律,老人去世的时候就留了遗嘱。如果你对此有不同意见,可以去法院走司法途径,看看法官怎么说。” “我去法院干嘛?”卢承福的脑洞很大:“蛇鼠一窝,你们警察也不是好东西。” 他指着虎平涛怒道:“尤其是你,今天来了以后尽帮着他(赵春明)说话。你们俩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故意装模作样演双簧?告诉你,我可不是瞎子,如果不给钱,老子就天天去他单位上闹。” “还有你,警察又怎么样。老子去你派出所上呆着,你吃饭我就跟着吃饭,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下班回家我就住你家里,看谁耗得过谁。” “你敢!”虎平涛是真发火了,而且还是被气得火冒三丈。见过不要脸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种泼皮下三滥。 这一声吼,把卢承福吓了一跳,看着满面暴怒的虎平涛,他下意识后退,脚跟触倒沙发,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跌坐下去。 “就凭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就能以威胁的罪名把你抓起来。”虎平涛恨恨地说:“别以为耍无赖别人就拿你没办法。现在可不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国家法律正在逐步健全。就你这行为,说穿了就是谋夺他人财产。” 赵春明在旁边冷冷地说:“卢承福,你这人是挺有想法的。” 他随即转向赵春红:“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亲爹为什么之前不来找你,非得等到后来?” 赵春红还真没想过这件事。她抬起头,颇为意外地问:“为什么?” 赵春明认真地说:“因为早些时候你还小。刚才有句话他说对了————其实养大一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他当年为了求儿子,狠心把你抛弃。后来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也是为了钱。” “他儿子,也就是你的亲弟弟,是个不成器的。小时候就娇生惯养,没心思上学,初中毕业就跟着别人去外面打工,一直没回来。后来跑到北边,参加了一个传销组织,被抓进去,现在都没放出来。” 赵春红睁大双眼,“啊”了一声。她转向卢承福,急急忙忙地问:“爸,这是真的吗?” 卢承福心虚地避开女儿目光,一声不吭。 赵春明继续道:“这些事情都是我花钱托关系查到的。回头我把文件给你看看就知道了。你那个弟弟是个心黑胆大的,在传销组织里可是说是无恶不作。为了逼人买产品,他搞非法监禁,还丧心病狂的用刀子挑了人家的脚筋。后来被举报抓获,数罪并罚,我估计他这辈子是出不来了。” “你爸妈知道消息以后,就想着要另寻出路。” 说着,赵春明指着卢承福:“他老了,又不肯干活,就想着要找个人养着他。” 然后转向指着杨娇鲜:“她也一样,而且情况比卢承福更糟。肾结石,已经很长时间了,必须定期去医院。每次检查拿药什么的,就是一大笔钱。” “两个从年轻时候懒到现在的老人,你觉得能存下钱?” “要不是实在没辙,他们根本不会想起还有你这个女儿。于是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多方打听,知道你被我爸收养,而且已经成年,所在单位还特别好,事业编,待遇好福利高,这才死皮赖脸的找上门来认亲。口口声声说你是他们的亲闺女,实际上就是要你帮着解决养老问题。” 卢承福满面惊恐,赶紧站起来,拉住赵春红的手,慌慌张张解释:“你……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当年实在太困难了,粮食不够吃,你妈还生着病,亲戚那边也指望不上,孩子生下来实在没法养,这才……这才把你……唉……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赵春明发出讥讽的嘲笑:“身不由己?卢承福,你在村里的名头可是很响亮啊!尤其是喝酒,还有赌博,要不要我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给你亮亮底?” 卢承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对赵春明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赵春明随即转向妹妹赵春红,认真地说:“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如果你生活上有困难,我这个当大哥的责无旁贷。可如果你要拿钱补贴他们……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爸妈去世的时候,只留了几万块钱的遗产给你,别的全都归在我名下的缘故了吧?” 赵春红其实通情达理,也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家产。她流着泪:“哥……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赵春明欣慰地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卢承福:“那他们……” “哥你别说了。”赵春红抹掉眼角的泪痕:“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我得养他们啊!” 赵春明神情严肃:“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当年爸是在下班回家路上捡到你的。”赵春明语速很慢:“那时候研究所还没分福利房,我们没住在这儿,是住在北郊姨奶奶那边。” “那天爸在单位上加班,做实验,忙到八点多才下班。当时城里还有米轨,就是以前的小火车。爸骑着自行车到了米轨道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了。以前不像现在到处都有路灯,尤其是米轨铁道口,只有靠近班房的位置才有灯光。” “爸说了,他是在铁道班房对面,也就是米轨另外一端的铁轨上发现你的。” “铁轨正中啊,你自己好好想想。” “还有,当时你身上压根儿没穿衣服,就只有一层薄薄的布包着。” “爸捡到你的时候,你手脚都是凉的。如果再晚上半个钟头,说不定你就没了。” …… 按照惯例,双方签字,事情就算结束了。 下了楼,崔文一言不发。 快走到电动车旁的时候,满面阴沉的他忽然冒出一句:“所长,这人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啊?那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亲生的啊!” 虎平涛直接坐上副驾驶位置,看着崔文拿出车钥匙,缓缓地说:“你刚来,很多事情第一次接触。在基层,尤其是在派出所上班,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还有比这更复杂的案子。” 崔文没有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动,他情绪有些激动:“我之所以选择当辅警,就是想要做点儿事情,对这方面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所长,重男轻女这事儿我能理解,我以前在沿海那边打工的时候也见得多了。不夸张地说一句:那边也有把女孩扔了,一门心思想要生男孩的。可是像姓卢的这样,大晚上的把孩子放铁轨上……难道不应该把他抓起来判刑吗?” “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早有预谋……对,就是谋杀!” 虎平涛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别那么激动,放松点儿。小崔,你说的没错,但法律是讲究时效性的。你想想,从卢承福抛弃赵春红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而且当初他扔孩子的时候,很多细节已经没法查。就算赵春明父亲这边留下了很多证据,却不可能对卢承福提起上诉。” “再说了,这事儿的直接责任人是赵春红。可今天你也看见了,她对卢承福很尊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我告诉你……就这事儿吧!我觉得,肯定是卢承福挑唆着赵春红争家产在先,但赵春红难保没有想要分钱的心思。” 崔文皱起眉头,不太相信地问:“不会吧!我看赵春红和赵春明兄妹俩感情还可以,她一直说不要遗产的啊!” “这种事可不好说,毕竟财帛动人心。”虎平涛笑道:“我处理的案子多了,最大的纷争焦点就是为了钱。赵春红其实很有自知之明,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赵家领养的,所以在这方面从不提任何要求。再加上赵家对她很不错,供她上学,还有学钢琴、学舞蹈什么的,长大以后给她安排了一份很好的工作,还结了婚……严格来说,赵春红不缺钱,但钱这玩意儿谁也不会嫌多,更不会拒绝。” “以前赵家夫妇,也就是赵春明爸妈活着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赵春红也没想过更多。可后来不一样了,赵家夫妇去世,卢承福这号人上门认亲。赵春明说的话没有错————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其实就是为了钱。” “卢承福当年绞尽脑汁要生儿子,可儿子不争气,吃喝嫖赌。到头来卢承福非但没享上儿子的福,还倒贴折腾进去一大笔钱。现在他和杨娇鲜老了,没了依靠,实在没办法才找上门。”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在背后提一下赵春红……这真正是个表面上看脑子有毛病,实际上心里算计很多的女人!”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小崔,你看问题太片面化。赵春红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法分到家产。毕竟她和赵春明之间没有血缘关系,而且赵家夫妇去世前已经留下遗嘱,所有家业由赵春明继承。这样一来,她几乎就是净身出户。” 崔文眉头紧皱:“我觉得这很正常啊!毕竟不是亲生的,何况赵家夫妇对赵春红仁至义尽,该给的都给了。” 虎平涛慢悠悠地说:“如果只是研究所这边的的一套老房子,我相信赵春红不会被卢承福挑唆着过来闹事。呵呵……表面上看,要求是卢承福提出来的。但你仔细想想,如果赵春红拒绝,不领着他过来,卢承福和赵春明之间会有交集吗?” 崔文顿感眼前一亮,不由得种种一拍大腿:“对啊!卢承福没有赵春明的电话,就算要闹,也找不到人。” 虎平涛笑了:“所以我才说,今天这事儿的关键人物是赵春红。房子什么的其实不要紧这里虽说靠近市中心,但毕竟是旧房子,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万。可赵春明在国外的公司就不一样了。他自己也说了,去年的利润是两百多万,今年说不定还会翻倍。” “这可是美元。按照现在的汇率,赵春明的身家至少也有几千万,说不定以后还会过亿。” “换了你是赵春红,你会怎么想?” “亿万富翁这种事情,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其实感觉距离自己很远。可如果换了是你身边的某个人,你认识,非常熟悉,而且还是亲戚……呵呵,那就觉得身边随时存在一座移动的金山,还是随时有可能上去撬一块下来的那种。” 第四百九四节 妇产科 崔文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虎平涛安慰道:“你也别想那么多。记住,永远不要去试探人心,也不要把人性想得太好。无论卢承福当年把她女儿放在铁轨上,还是赵春红现在觊觎赵春明的家产,至少他们没有越过法律允许的范围,要不就是已经过了法律制裁的时效。” “咱们警察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所有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要双方消除了纠纷,咱们也就达到了目的。”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慢慢来。” 忽然电话响了。 虎平涛拿出手机接通,随便说了几句便将电话挂断。转过头,对崔文道:“去市一院,那边有案子。” 崔文连忙发动车子,好奇地问:“所长,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医闹吗?” 虎平涛略点了下头:“好像是,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指挥中心说是一个妇产科医生打电话报警,让我们赶紧过去。” …… 最近好像跟市一院特别有缘。 妇产科位于门诊三楼。虎平涛带着崔文刚走出电梯,就看见从对面通道迎面走来的孙杰。 “虎所长,您怎么又来了?”孙杰扶了扶眼镜,好奇地问。这已经成了他的招牌动作。 虎平涛笑道:“你们医院有人报案,我必须过来处理啊!” 孙杰越发感到奇怪:“谁报的案,出什么事儿了?” “妇产科那边报的。”虎平涛摊开双手:“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等去了才知道。” “妇产科?那边我熟。”孙杰一听就来了兴趣:“我带你过去吧!” 虎平涛颇感意外,打趣道:“你不是心脑外科的主任吗?怎么还兼管妇科?老孙,没看出来啊!你这可是多面手。” 孙杰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两边科室隔得不远,再说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走,走,走,先过去再说。” …… 转过走廊,远远就看见妇科诊室的牌子。 那里已经围起一大帮人,看样子都是前来就诊的病人。中间有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努力劝着,让众人尽快散开,不要围观。 然而怎么劝都不管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见状,虎平涛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最外围的几个人肩膀,发出充满威慑力的警告:“别看了,让一让。” 崔文也在旁边帮腔:“都别看了,这里是医院,不要扰乱医生正常的工作秩序。” “散了,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孙杰也如撵苍蝇般赶人。 有些围观者不乐意了:“我站在这儿碍着谁了?你们这怎么说话呢?” 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他:“这里是医院,不是游乐场。” 对方强词夺理:“我知道是医院,我是来看病的。” 虎平涛问:“你哪儿不舒服,看哪个科?” “我有点儿感冒,看内科。”对方回答。 “这儿是妇科。”虎平涛抬手指着挂在门廊上的牌子,提醒道:“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跑到妇科看内科……挺奇葩啊!要不要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还是通知一下你单位,让他们过来领人?” 这话说得让对方心虚:“……我……我没干什么啊!领什么人啊?”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虎平涛语气和态度都很强硬:“好端端的你跑妇科干什么?想偷窥还是想搞名堂?你看好了,这走廊里里外外都有监控,你自个儿好好想想。” 对方悻悻地转身走了。 连劝带威胁,走廊上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虎平涛带着崔文和孙杰走进了妇科第二诊室,顺手把门关上。 里面有两位女医生,还有一个年轻姑娘。 孙杰介绍:“这位是普医生,这位是刘医生,都是妇科的。” 虎平涛分别对两人略点了下头,照例打开笔录本:“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然后说说事情经过。” 姓普的医生拿出身份证。“普”这个姓在滇省很常见,她叫普自芳。 “我来说吧!”普自芳满面愠怒,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年轻女子:“她……唉,这事儿我是越想越生气……上个星期,也是我和刘医生当班,我正给一个孕妇做检查,然后她进来了,就站在墙边不说话……” 听到这里,虎平涛将其打断,疑惑地问:“我记得医院看病都是叫号轮着来,叫一个进来一个。怎么没叫到的也能进来吗?” 旁边,那位名叫刘恒枝的医生连忙解释:“我们的确是叫号看病,但有些情况不一样。比如今天早上先看了十个病人,轮到十一号的时候,因为之前的九号是出去做检查,她拿着化验单回来了,我就会中间给她插一下,先看她的单子。这样一来就不会乱,看完一个算一个。” 普自芳接上刘恒枝的话头,解释:“还有就是血检,第二天才能出结果,所以头天看过的病人隔天拿着单子过来,这种情况不算插队。但医院里每天来来回回的病人很多,我们也记不住具体有哪些,总之有些病人的确会在没有叫到号的情况下进来,我们都是区别对待,就看她有没有化验单。如果没有,是想插队的那种,就叫她先出去,等着排好。” 虎平涛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您继续。” 普自芳指着年轻女子:“她那天进来,一直等到我给病人看完,快十二点了,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吃中午饭了,外面没有病人继续进来。她就反手把房门一关,跑到我面前“扑通”一下子跪了下去。” “当时把我给整蒙了,刘医生在那边也看呆了。没等我问她,她就跪在地上哀求,说她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我们帮个忙,给她做人流手术。” 听到这里,孙杰下意识张大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崔文也偏过头,注视着站在墙边的年轻女子。 虎平涛心中略感意外,神情却毫不显现:“做人流……这个很正常啊!干嘛要跪着?还要求着?”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站在墙边的徐燕,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倒不是说虎平涛不相信普自芳的话,而是站在警察的角度,处理纠纷要公允,必须听完双方叙述。 按照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徐燕今年十九岁。她穿着热裤,身材苗条,只是皮肤有点儿黑。 她情绪有些低落,视线刚与虎平涛碰撞,就立刻转到别的方向,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要我的娃娃,你们赔我的娃娃。” 普自芳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你搞清楚,当时是你自己哭着求着要我们帮你做手术。现在又要我们给你赔偿,你……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说话啊?” 徐燕操着一口地州上的方言:“哪个喊你们挨我做手术?我要我的娃娃,你们必须赔给我!” 刘恒枝也被气坏了,她走到虎平涛旁边,又气又急地连声解释:“警官,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什么赔不赔的。上个星期她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进来以后就下跪,口口声声求着我和普医生给她做手术。说是她怀孕了,可男朋友不要她,跑了,人也见不着。她没钱没工作,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负担,求我们帮着免费给她做了。” “免费?”虎平涛怔了一下,感觉有些难以置信,可两位医生异口同声,也没必要陷害一个年轻女子。 普自芳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求着我们免掉手术费用,我和刘医生当时也不会犯难。其实当时我们是挺拒绝的,因为院里有规定:对于特殊情况,的确是可以照顾。毕竟医院的宗旨是治病救人,现在国家也有扶持,对于那些实在没钱的患者,我们可以酌情给予帮助……尤其是孕妇。” “但孕妇分为很多种。结婚的,未婚的,出轨的,甚至还有多人复杂关系……所以在人流手术这方面,我们都是以孕妇个人意愿为主,而且必须术前签字。” “可即便是这样,问题仍然复杂。就说人流吧,她一个小姑娘,就算她本人签字认可,以后说不定还是会出现各种纠纷。比如她男朋友会不会回来找她,然后找我们医院闹,说是要这个孩子呢?毕竟从医学方面来看,他是孩子的父亲,有一半的权利。” “还有就是她家里,虽然她已经成年,却连二十岁都不到,万一她父母来找我们呢?到时候说起孩子的事情,把所有责任往我们身上一推,那该怎么办?” 刘恒枝在旁边插话:“我当时也觉得这样做不合适。虽说人流只是个小手术,花不了几个钱,可要说是完全免费,就必须走医院申报的流程。很麻烦,而且能不能批下来还不一定。” 普自芳叹了口气:“我以前去乡下做过义诊,村里有些人真的很穷。别说是做手术了,就连看病吃药都拿不出钱来。” 说着,她转向徐燕:“她那天来的时候,就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裙子。都很普通,一看就是很便宜的大路货。单说这跪下去吧……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跪的。那意味着彻底放下身段求人帮忙啊!将心比心,如果是我自己的女儿在外面遇到困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论是谁能伸手拉她一把,我肯定感恩戴德啊!” “所以思来想去,我就给医院领导说明情况,上面也答应了免除她的手术费用。” “当时我告诉小徐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再保证会承担所有手术后果,还在承诺书上签了字。” “我……我对她够好的了。我担心她出现各种术后不适症状,还给她申请专用病房。你自己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就算换了是你亲生父母,能做到这一步吗?” 说到这里,普自芳情绪有些失控,语音颤抖,忍不住掺杂着哭腔。 见状,孙杰和刘恒枝连忙走过去劝解。 徐燕紧闭着嘴唇,双手死死抓住垂挂在身前的包。她神情冷漠,长发从额前散落下来,挡住了部分凶狠且带有惶恐成分的目光。 虎平涛耐心地等到普自芳情绪略有好转,才认真地问:“后来呢?” 普自芳深深吸了口气,用纸巾擦抹着鼻子:“她今天过来复查。可来了以后就坐在外面,不说话,也没进来。后来有护士从外面过,认出她是之前做过手术的那个小姑娘,就进来告诉我,说我的病人在外面。我当时就停纳闷,因为今天病人不多,她没必要排队。于是我出去看,把她叫进来。” “我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可她……竟然开口找我借钱。” 虎平涛此刻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意外地微张着嘴。 借钱? 这事儿说起来很正常,可问题是,徐燕和普自芳不是朋友,只是因为病患关系才认识。 “她要借多少?”虎平涛微微皱起眉头。 “五万。”普自芳恨恨地咬了咬牙,说出这个令人震惊的数字:“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这事儿真的很尴尬。要说我不认识她吧,之前她的事情还是我帮着办的。要说认识吧,我不可能随便一说就借给她钱,而且还是五万块啊!我就算不吃不喝也得半年才能挣这些工资。” “我当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巧刘医生在旁边,给我解围。” 刘恒枝点点头,认真地说:“我当时听了也觉得挺意外的,感觉有点儿啼笑皆非。我就对小徐说:你做完手术看起来挺好的,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应该挺高兴的。可是……可小徐没搭理我,只说是现在身子弱,没办法出去上班,想问普医生借点钱,当做生活费。” 崔文在旁边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五万块的生活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刘恒枝道:“是啊!我也这么说。普医生跟你非亲非故的,之前就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不感谢她也罢了,还反过来找她借钱。这什么道理啊?” 第四百九五节 男友 “我们在医院坐诊上班,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来的。到我们这个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你要说是借个一百两百的还好说,张口就是五万,这怎么可能?” “再说了,人家普医生为什么要借钱给你?你这不恩将仇报嘛!” 刘恒枝越说越气愤,抬手指着徐燕:“她一直在这儿闹,后来接连几个病人都不敢进来,就站在门口看着。普医生看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就直接拒绝了她的要求。” 普自芳道:“我看她年纪小,觉得她不懂事。于是我就说,我还是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让你父母来解决吧!”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有她家里的电话?” 普自芳解释:“手术承诺书上有。她自己写的,我们这边有病历。我这么说其实也很正常,既然她搞出这些事情,还要反过来找我借钱,那我就只能找她家里的大人……警官,你觉得我这样做有错吗?” 虎平涛笑了一下:“这是你的权利。” 普自芳叹了口气:“可就是这句话,让她一下子闹了起来。她……你当时没在现场,她真正是翻脸不认人啊!指着谁都骂,感觉所有人都欠她似的。” “她说:如果我打电话给她家里,她就让我活不过今天,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还从包里拿出一把刀子,指着我,说我要是敢打电话,就让我走不出这扇门!” 虎平涛一听,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动刀子?刀在哪儿?” “她包里。”普自芳指着徐燕死死抓在手里的那个女式拎包,然后转过身,指着对面的墙顶:“我们诊室和外面走廊上都装着监控。我没骗你,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我已经通知医院保卫科了,等会儿他们录了监控就转交过来。” 既然有监控,就说明这事儿基本上是真的。无论普自芳还是刘恒枝,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任何矛盾纠纷都可以解决,可一旦亮了刀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问普自芳:“后来呢?” 普自芳左手抚着胸口:“当时我坐在那边,就是对面的那把椅子。她拿出刀子的时候我被吓坏了。天地良心啊!我这辈子都没遇过这么可怕的事儿。以前听说有人医闹,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撞上。我没得罪她啊!那天她哭着跪着求我的时候,我觉得可怜才帮了她,你说她不记挂着我的好处也就罢了,还……还找我借钱,还用刀子指着我。” “还好外面有个病人家属陪着来看病,那男的一看是这种情况,就立刻冲进来,指着她,说这里有监控,你最好把刀子放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谈。我趁着她愣神,赶紧站起来跑到外面,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屋子中间,把普自芳和刘恒枝挡在身后,面对着低头沉默的徐燕,皱起眉头问:“普医生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吗?” 徐燕将头扭朝一边,避开虎平涛的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你没钱做手术,人家可是帮了你的大忙啊!” 徐燕依然保持沉默。 虎平涛发出警告:“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把你带回派出所,依法刑拘。” 徐燕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你凭什么抓我?我……我没犯法。” “你的行为已经对他人构成了威胁。”虎平涛认真地解释:“如果只是口头上的纠纷,那么可以进行调解。可你亮了刀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徐燕态度依然强硬,左手捂着包拎包,右手指着站在对面的普自芳,气急败坏地高声叫嚷:“她把我的娃娃整没了,她……她必须为此负责!” “负什么责?”普自芳一听就火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莫名其妙啊!那天是谁跪着求我帮做人流手术?是谁口口声声说她男朋友跑了,怕大着肚子回家被她爹妈打死?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撒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你做人怎么这样啊?” “如果你不给我做手术,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徐燕双目怒睁,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手术?我现在没了孩子,连家都回不去,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虎平涛在旁边越听越糊涂,实在忍不住了就站出来打圆场。他转向徐燕,皱起眉头问:“你先等等。你这话说让我听不懂啊!我问你:你来医院是自主行为,没人强迫吧?” 徐燕把脸别朝一边,不说话,也不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虎平涛继续问:“你来到妇产科,给医生跪下,苦苦哀求让人家给你做手术,这也是事实吧?” 刘恒枝在旁边帮腔:“这事儿你没法否认。我们这儿有监控,全都拍下来了,有录像呢!” 徐燕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装在斜对面墙角上的监控摄像头,对徐燕认真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凭空抹掉就能成的。医院不是一般的地方,这儿里里外外到处都有监控。就算你说的头头是道,但只要调出监控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徐燕脸上浮起一丝惧色,随即神情变得惶恐。她的双手在发抖,说话没有刚才那么激烈,甚至有些迟疑:“我……我孩子没了,我要她们负责。” “为什么呢?”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问:“当初不是你强烈要求做人流手术的吗?而且你还在手术告知书上签了字。这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文件,是具有法律效果的。” “我……我……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到这里,徐燕彻底崩溃了。她身体如失去控制般顺着墙壁滑落下来,整个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见状,普自芳心中有些不忍,想要走过去劝解,却被虎平涛抬手拦住。 “让她哭一会儿再说。”虎平涛低声解释:“她心里肯定有想法,让她发泄一下,哭过以后就好谈了。” 刘恒枝转身把房门关上。 徐燕足足哭了快五分钟,好不容易止住抽泣。 虎平涛走近她的面前,蹲下去,温和地说:“怎么样,想通了没有?别蹲着了,这边有椅子,坐下说。” 刘恒枝连忙走过去,把满面悲戚的徐燕从地上搀起,一直扶到椅子上。 徐燕低着头,用纸巾擦抹眼泪。 “我这几天住在我朋友那里。我男朋友有她的电话,就打过来问我的情况。他在电话里向我解释,说那天之所以没打招呼就走了,是因为有朋友带着他去外地打工。那边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能挣钱。可人家招人就那么几天,去晚了工作就没了,所以……” “他在那边已经开始上班了,让我在省城等他回来。我说我没钱,租不了房子,只能回老家,然后我给他说了做手术的事情……他一听就急了,在电话里骂我,问我为什么要把孩子打掉?” “他在电话里骂得很难听,让我赔他孩子,说那是他的种,还说不准我乱跑,等回来以后再教训我。” 说到这里,徐燕又哭了:“他打人很厉害的,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就这样。后来我跟他在一起,也被他打了好几次。他还喜欢喝酒,每次都要喝醉,我只能躲着他,等他酒醒以后再回家……我来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没想过他还会回来找我。他那个人很疯,根本不讲理。被他这么一闹,我也不敢回老家,因为他肯定会找上门。” “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医生借钱。”徐燕有些迟疑,她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普自芳,心虚地把头底下,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很低:“……我……我之前说错了,其实我只想找普医生借五百块钱,可不知道怎么搞的,来了以后心里发慌,一下子说成是五万块。” 普自芳压根儿不相信这番话,她深深皱起眉头,注视着徐燕:“你男朋友什么的我不管,可你之前闹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口口声声要我赔你孩子,说我一门心思为了钱,撺掇着你把孩子打掉。” 刘恒枝连连点头,在旁边作证:“就是。关于钱的事儿,你绝不是口误说错那么简单。后来你跟普医生吵起来,嚷嚷着你问过朋友,让医院这边至少赔你十万,还说如果普医生不借钱给你,就去法院告我们。” 普自芳被说得又来了火气:“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想起什么就是什么?你以为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张口说说就有?还有,警察也说了,当时做人流手术,你自己在告知书上签了字,这个是有法律效应的,何况我们还有你闹事的监控……你以为去法院告了人家就会受理?你以为空口白话随便说说别人就会相信?你这不是乱来嘛!” 崔文在旁边帮腔:“是啊!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却倒过来反咬一口,这算什么事儿啊!” 徐燕低着头,长发从额前垂落挡住了面孔,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红色的大片羞愧。 虎平涛安抚众人:“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 他转向徐燕,用温和的语气说:“你看这事儿闹的……小徐,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是弱势群体,刚做完手术,身子弱,又被你男朋友在电话里一吓,觉得走投无路,这才冒冒失失出了昏招,是不是这样?” 徐燕抬起头,抹着眼泪,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虎平涛继续劝解:“出了事儿就得解决,但你不能把矛头对准医生啊!你想想,如果不是普医生好心好意帮你向院方申请,你之前的手术费还没有着落呢!要我说,你那个男朋友真不是个东西,出了问题就一走了之,还话里话外威胁你……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那么怕他?” 徐燕弱弱地回答:“……他打我……我……我被他打怕了。” “他要是再打你,你就报警。”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察维护妇女儿童的正常权益。别说是打人,如果他再威胁你,你直接打一一零,无论是谁接警,都会帮你,站在你那边。” “还有,你年龄太小了,遇到这种事情,必须告诉家里,让你父母知道,由他们出面解决。” 闻言,徐燕脸色骤变,慌忙摇头:“不,不,不,不能跟我家里说。我爸……会打死我的。”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你能瞒多久?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啊!暂且不说你这幅模样回到家里,你父母会不会看出端倪,可照你男朋友那副尿性,肯定要去家里找你。到时候闹开,你让你爸妈怎么想?他们当着外人的面才知道这事儿,他们还要不要脸?” “有些时候别那么自私,要多为家人考虑。” “这样吧!我给你老家那边的当地派出所打个电话,找找熟人,让他们帮着劝一下。你要相信:父母绝对不是你的仇人。出了这种事他们心里也不舒服,骂几句肯定是在所难免。既然你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但这种惩罚不是恶意的,他们虽然打骂,也是为了你好。” 崔文赞同地点了下头:“我小时候特别皮,上学成绩不好,被我爸揍的多了。现在想想我对他也没意见。就像老话说的:如果父母不教你做人,以后长大了就得社会教你做人。” 该劝的劝,但有些话还是得说。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小徐,就你今天这事儿,严格来说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你在医院里闹事,还拿出刀子威胁医生,就你这些行为,我完全可以把你带回派出所刑拘。如果医院这边提起公诉,你的麻烦就大了,至少得在监狱里关上半年。” 徐燕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怎么会……”她抬手掩住嘴。 第四百九六节 人啊,形形色色 “你以为我在吓唬你?”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就知道了。所以说你年轻不懂事,刀子是能随便亮出来的?你以为吓唬人家,人家就会老老实实拿钱出来?往大里说,你这行为跟持刀抢劫有什么区别?” 徐燕脸色惨白,连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跟我男朋友学的。他以前在老家跟人打架,就是随身带着刀。后来我和他来省城打工,他就换了把小的,遇到事情就把刀子拿出来,别人都怕他……” 崔文冷冷地说:“有刀就了不起吗?我们警察又不是吃干饭的。” 虎平涛也被徐燕的话气到笑了:“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持刀行凶是重罪。哪怕天王老子也一样要被抓起来。” 看着徐燕再次低下头,虎平涛也不忍心继续责备,只能说服教育:“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徐燕沉默了几秒钟,发出极低的声音:“我……我错了。” …… 离开妇产科诊室,进了电梯,崔文翻了翻拿在手上的笔录,直摇头:“这个叫徐燕的……唉,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竟然这么怕她男朋友,一个电话就吓得慌了手脚,跑到医院来找医生借钱,而且还带着刀……她该不是被洗脑了吧?” 虎平涛解释:“洗脑到谈不上,只能说她的附从意识太强了。我估计徐燕跟她男朋友好的时间挺长了。估计那男的很强势,打骂威胁,时间长了换谁都害怕啊!如果是有点儿法律意识,肯定打电话报警。可刚才你也看见了,徐燕就是一个小姑娘,父母又不在身边,就连拿刀子要钱这一招,都是跟她男朋友学的。” “所以这事儿必须通知她家里。我留的是所里的电话,等她父亲来了,好好教育一下。” 出了电梯,崔文边走边说:“那俩医生还是挺不错的,没有追求徐燕的责任。” 虎平涛点点头:“是啊!能给她免了手术费,还安排病房,姓普的这个医生真的很不错,仁心仁术。” 崔文道:“不过我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感觉……” 看看四下无人,他凑近虎平涛,压低声音:“感觉就像那个故事————农夫和蛇。” 虎平涛没有反驳。他沉吟片刻,轻轻点了下头:“的确有点儿那个意思……唉,所以说对孩子必须从小管教,还有就是来自父母的逻辑,对孩子影响很大。” “徐燕这事儿暂时不好评判是不是她父母的问题。可她那个男朋友肯定不是个东西。徐燕这小女孩也是,学什么不好,偏偏要拿刀子威胁人家。” 崔文正打算张口,却听见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接起来一看,是孙杰的号码。 “虎所长,你怎么走了?我还说等你办完了案子,等会儿下班一块儿吃个饭。”孙杰在电话里直埋怨。 虎平涛笑道:“工作忙,里里外外都这样,孙医生你就别客气了。” “那可不行,你都帮我好几次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请你吃饭。”孙杰的态度很坚决。 “要不就改天吧!”虎平涛笑着找了个借口:“今天真不行,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又有案子过来,必须赶过去。” “不会吧!”孙杰有些怀疑:“就算是这样,你们也得吃饭睡觉吧!” 刚说到这里,崔文的手机响了,是所里的座机号。 他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谭涛的声音:“小崔,你是不是跟头儿在一起?” 崔文点头回答:“是的。” “他电话打不通,一直占线。”谭涛抱怨着问:“你们那边出什么事儿了?医院的案子还没解决?” 虎平涛一听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连忙做了个手势,让崔文把他的手机递过来,点了免提,凑近自己的手机话筒,大声问谭涛:“我这边刚弄完,出什么事儿了?” “我打你电话占线,只好打小崔的。”谭涛在电话里解释:“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来事儿了:东王庄二百二十三号有人报警。我和孟辉刚从菜市场回来,抓了一个在猪肉摊上偷包的,走不开。你那边要是处理完了就过去看看吧!” “行,我和崔文现在就去。”虎平涛回答得很爽快。 挂断谭涛的电话,他转到孙杰这边,故意说:“你刚才都听见了吧!我真没骗你。” 孙杰没再继续坚持:“那你先忙吧!咱们回头再约。不过先说好啊!这顿饭早早晚晚的我必须请,你也一定得来。” 虎平涛发出爽朗的笑声:“行啊!就这么说定了。” …… 东王庄二百二十三号是个院子。以前这里是航天工业局的宿舍。后来撤销机关编制,与涪城那边的西南省属机构合并,研究人员和主要设备全部调走,这边只留下地皮,转交给市里。 旧宿舍保留下来,其实就是一个大院,房子都是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没有电梯,也没有地下停车场。因为房主大多已经离开,这里的旧房要么已经卖掉,要么出租,院子里乱哄哄的到处都堆着杂物,物管对此也无可奈何。 报警人提供的地址是四栋三零二。 上了楼,刚走到门口,隔着紧闭的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叫骂声。 “尼玛卖犊子,你一分钱赚不回来,还学着穷讲究。” “死老倌,你一天到晚穷抠搜,老子炒个鸡蛋你也要管。麻痹的管天管地管着老子撒尿拉屎,我看你是吃多了撑的吧!” “有种你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一刀砍死你?” “来啊!砍砍试试,今天大不了我抱着你一块儿死!” 听到这种话,虎平涛连忙抬手用力敲门,同时高声喊道:“开门,警察!” 房门开了,说先看见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你们可算是来了。”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呼了口气。 虎平涛正准备开口询问,忽然从里面客厅蹿出来一个老人,抬手指着这边,破口大骂:“警察来了又怎么样?今天老子一样要整死你!” 虎平涛连忙抬脚买进去,厉声制止老头:“好好说话,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谈。别喊打喊杀的。现在是法治社会,如果动刀子见血,到时候你麻烦就打了,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短袖衬衫,显得很蛮横:“这里是我家,老子说了算。” 不等虎平涛搭话,他抬手指着外面,怒冲冲地嚷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都给我滚出去!” 崔文被气坏了,正要张口,却被虎平涛伸手挡住。 “别管他,你拍你的。只要有录像就行。” 说完,虎平涛转过身,严肃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问:“谁报的警?” “我,我报的。”中年男子举起右手,他语速很快:“我叫彭涌。” 见状,虎平涛颇感意外,翻开本子记下他的名字,然后抬起头问:“怎么,你以前就报过警?” 彭涌叹了口气:“报过好几次了,都是前些年的事情。家里一直闹,这日子过得……唉,不提了,你们先进来再说。” 老头挡在走廊中间,不肯把路让出来,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骂着:“不准进,这是我的家,我说了算。” 彭涌一听就炸了。他猛然转身,用愤怒至极的双眼死死盯住老头。 “你说算是不是?那以后我再也不来了。每个月那一千块钱也不给了,你爱找谁要酒找谁去!” 老头一听,张了张嘴,看得出来明显是准备了狠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彭涌继续道:“你以后生病住院吃药什么的,全都你自己负责。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老头眼角抽搐了几下,极其不情愿地转过身,让出通道。 虎平涛注意到老头一直在暗自咬牙。 走进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彭涌介绍:“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女儿。” 虎平涛大概猜测出他和老头之间的关系,抬手指了一下刚在椅子上坐下的老人,问:“他是你父亲?还是你老丈人?” “老丈人。”彭涌感觉有些疲惫,情绪低落:“今天这事儿……唉,几十年了,闹来闹去还是这样,一点儿没变啊!” 虎平涛微笑着安慰:“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彭涌定了定神,理清思绪:“我跟我爱人结婚很多年了,你也看到了,连孩子都这么大。我丈母娘是个好人,可惜走得早。现在这边的家里只剩下老丈人。按照以前的习惯,平时有空或者周末的时候,我们就带着孩子过来看他,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可他这人脾气不好。”彭涌指着老头,言辞开始变得颇为激烈:“特别小气……不,应该是抠门,吝啬鬼铁公鸡。别说是对外人了,就连对自己人都这样。” 老头一听就坐不住了,“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彭涌骂道:“你踏马的早上起来没刷牙是不是?你说谁吝啬?” 彭涌毫不示弱,反唇相讥:“说你呢!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你本来就是一毛不拔!” 老头气急败坏:“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信不信老子一刀捅死你。” 彭涌气极反笑,转身对虎平涛说:“警官,您都看到了吧!他平时就这个样子,跟谁都处不拢。随便两句话就要吵起来,然后喊打喊杀的。” 虎平涛对此也是摇头。他转向老人,认真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老头想也不想就张口嚷道:“凭什么?” 虎平涛目光顿时变得冷厉:“我是警察,有权查看你的证件。我再说一遍:请出示你的身份证。否则我有权对你进行传唤,到时候你就必须跟我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老头狠是狠,但他是个明白人,知道有些事情和有些人不能横着来,尤其是警察。 沉默片刻,他虎着脸,老老实实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王鸿川,今年七十三岁。 虎平涛登记了姓名,抬头问彭涌:“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彭涌苦笑道:“我和我老婆今天带着孩子过来看老丈人,这不快到饭点儿了嘛,就在家里炒菜做饭。菜是我买的,打算炒个猪肝,炖条鱼,炒个番茄鸡蛋,再随便煮个什么汤就行。” “他退休以后就呆在家里,平时很少外出活动,也没什么钱。”彭涌抬手指了一下老丈人王鸿川,认真地说:“他以前办的是提前内退,后来的退休金就少,一个月只有三千多。” “我和我老婆商量过,每月给我老丈人一千块生活费。平时过年过节的还有额外红包。” “扯远了,还是说今天的事儿吧!” “早上我们在来的路上就买好了菜————主要是猪肝和鱼,还有两版鸡蛋。我原本想好了是做葱头炒鸡蛋,可来了以后发现冰箱里有西红柿,于是就剥了一根葱,切成葱花,打算炒在里面做配料。” “可就是在切西红柿的时候,他忽然叫起来,说是我西红柿放的太多了。” 后面这句话虎平涛没听明白:“什么?放太多了?” 彭涌解释:“西红柿,番茄啊!” 他伸出双手,在虎平涛面前比划着:“就拳头这么大的西红柿,我切了三个。因为我女儿喜欢吃番茄炒鸡蛋,我寻思着就四个人吃饭,干脆多做点儿,明天早上还能用这个当做浇头,下点儿面条……这很正常啊!”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嗯”了说一声,问:“后来呢?” “后来他就不乐意了。”彭涌指着老丈人王鸿川,脸上浮起一丝怒意:“我这边还开始调鸡蛋,他就冲过来,说我西红柿放的太多,根本吃不完,最多只要半个就行。”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话也没错。可是……你们就为了这个吵架?” 彭涌叹了口气:“您没在场,您是没听见他那些话骂得有多难听。骂个“败家子”都算是好的了。总之就是各种不满意,认为我是搞浪费,瞎折腾钱。” 第四百九七节 一地鸡毛 “难道不是吗?” 这边,老头王鸿川气愤地指着女婿彭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就一顿饭,有鱼有肉,你还要切这么多西红柿,明摆着浪费啊!” 彭涌据理力争:“我都跟你说了,炒了不光是这顿吃,明天早上下点儿面条就行了。” 老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三个西红柿你得用多少鸡蛋来配啊?我平时炒菜,顶多半个西红柿。照你这做法,还不得炒进去十个鸡蛋啊?” “说你是败家子难道还说错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一顿饭就把我吃光了,接下来让我喝西北风去?” 彭涌就听来了气:“你说什么呢?三个西红柿就能把你吃穷?我每个月都给你钱,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红包,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虎平涛在旁边连忙劝阻:“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少说几句,算了吧!” “你老丈人说的也有点儿道理:一顿饭,有鱼有肉的,可以了。咱们的老传统都这样,勤俭持家嘛!” 毕竟彭涌年轻,在虎平涛看来要更容易沟通。 彭涌急了:“你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咱们一样一样的说。”他拨拉着手指头:“先说猪肝。早上来的路上我就买好了菜。他喜欢吃卤猪肝,平时舍不得买,所以每次来我都要给他带一份。我在肉摊上切了半叶肝,切开以后让摊主把里面的腺体割了,因为那个味儿大,没法吃。可他说了都要,拿回来以后可以喂楼下的野猫。” “喂猫?”虎平涛眯起双眼,觉得难以理解。一个看起来很抠搜的老头,居然舍得养猫? 彭涌看穿了他心里的疑惑,解释:“不是养猫,只是平时给点儿吃的,拢着院子里的几只野猫。说是可以帮着在这片上抓老鼠。反正都是他们上年纪人的古怪想法,我是不明白。” “半叶猪肝很大了,足有一斤(公斤)多重。拿回来以后,他就切了一小块,说是中午炒了吃。” 彭涌深处左手,拇指和中指对在一起,比划出鸡蛋大小的部分:“就这么小的一块,四个人吃。” “再说鱼……我买了三条鲫鱼,刮好鳞剖了肚子,原本想好了用油煎一下,然后加酸菜炖。可他倒好,直接把两条鱼塞冰箱里冻着,剩下一条煎了,用刀子从中间切开,只炖一半,剩下半条说是留着明天吃。” 别说是虎平涛,就连崔文也听得愣住了。 平心而论,彭涌这个女婿还是不错的。可按照他这说法,老头做的就很过分。 虎平涛忍不住转向王鸿川,问:“就这么一点儿猪肝,半拉儿鱼,够你们仨大人一孩子吃吗?” “够啊!当然够了!”老头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自有一番道理:“我闺女从小就吃的不多,生了孩子以后她就开始练长袍,说是要保持身材。她每顿就一小碗饭,再加上一点菜叶。女婿……他吃的也不多,再就是我孙女……反正就这么几个人,足够了。” 崔文毕竟是新人,说话很直接:“照你这种搞法,根本不让人吃啊!” 彭涌叹道:“他这吝啬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我和老婆刚结婚的时候,有几天晚上住在这里,用热水器洗澡,他就搬个椅子坐在厨房,盯着热水器上的温度,刚到四十度就把电拔了,说是没必要把洗澡水烧太热,够用就行。” 虎平涛试探着问:“为了省电?” 彭涌点点头,继续道:“平时他在家里接水,用大桶和脸盆,一滴一滴的放,说是那样水表不动,就不用交钱。” 虎平涛摇摇头:“以前的老表可以这样做,现在都是单管入户,就算家里的水表不动,外接的用水量仍然有显示。” 彭涌皱起眉头:“是啊!可我劝了好几次他都不听。就只说是要省钱!省钱!省钱!” 老头一听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不省钱能行吗?这家里家外哪一样不要钱?你又不是什么老板大款,就你那点干工资,养你自己都够呛。” 彭涌心中顿时被激起熊熊火焰,他怒视着王鸿川,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呢?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你就是个穷逼!”王鸿川嘴很臭,说话很毒:“你就只看见我平时节省,也不好好想想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我喜欢过这种穷日子?我就不喜欢整天的大鱼大肉?” 说着老头就来了气,将矛头对准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的女儿:“当年我就跟你说这人要不得,可你偏要嫁给他。现在好了,钱是钱没有,待在家里还不得轻省。你要说是挣不到钱,人老实了也就罢了。你好好看看你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姑爷,不是我瞧不起他————整个一废物!” 彭涌眼睛红了,转身就要往厨房跑。坐在沙发上的妻子急了,连忙对虎平涛喊道:“拦着他,快拦着他!” 虎平涛平时处理的案子多,经验丰富,反应很快,一听就明白彭涌的意图,连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其死死拽住。 老头也被女婿突如其来的莽劲儿吓到了,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想往卧室方向溜,看见虎平涛抓住彭涌,这才连忙站住,定了定神,抬手指着女婿张口骂道:“槽腻嘛的,你个养不熟的够东西,嘴上说不过就要跟我玩刀子了是吧?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彭涌等着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老头,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令人畏惧的沙哑语音。 “说啊……接着说。” “我看你能说多少?” “警察能罩你一辈子吗?等会儿警察走了,我再慢慢收拾你。” 这些话听起来非常的狠,王鸿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急急忙忙跑到崔文身后站着,惊恐地说:“他要杀我,他威胁我,你们都听见了。” “够了!爸你别闹了。”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孩子猛然站起,皱着眉头,对虎平涛认真地说:“您别听我爸胡说八道,他这是老毛病了,一直这样。” 虎平涛略微放松抓住彭涌胳膊的手。其实他已有感觉,这家乱七八糟的各种事情,很大程度上是老头王鸿川闹出来的。 “你就站在这儿,不要动,也不要有什么想法。”虎平涛耐心地劝着彭涌:“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商量着解决,何况你们还是一家人。这上下嘴皮还有碰在一起的时候,你消消气,不要冲动。” 说到这里,虎平涛疑惑地问:“我怎么感觉……看这架势,今天不应该是你打电话报警才对啊?” 彭涌叹了口气,解释:“其实你们来之前,我和他就一直在吵架。你想想,就几个西红柿而已,至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吗?可他……一直骂我,我忍气吞声,后来是被骂得实在听不下去,这才跟他顶起来。然后他就嚷嚷着要报警,说是让警察来抓我。我说好啊!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看警察来了先抓谁。” 虎平涛哭笑不得地摇了下头:“搞了半天是这样。我就说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儿,因为无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主动报警的一方。” “他从结婚的时候就看我不顺眼。”彭涌缓缓地说:“当初我和我老婆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坚决反对,但后来我们还是结婚了。他一直说我没本事,没钱,配不上他女儿。” “你也不撒泡尿找找,就你那窝囊样,能让老子看得起你吗?”老头从崔文身后走出来,指着彭涌怒道:“要不是当初你骗了我闺女,还没领结婚证就让她怀了孩子,我能同意这桩婚事吗?” 虎平涛和崔文听得瞠目结舌。感觉这瓜好大,内容很丰富。 彭涌也不是省油的灯,盯着老头厉声喝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老头这股火憋在心里很久了:“就你那怂样,哪个女的会看上你?要不是我闺女跟你一个单位,被你笼络了那么久,压根儿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这种混蛋没钱没本事,花钱大手大脚,老天爷不长眼睛啊!怎么不劈个雷下来,把你这种混球给收了?” 又是一阵吵闹。 又是一阵混乱。 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抓住彭涌往厨房方向推过去。妻子抱着孩子也追过来,把崔文和老头留在客厅。 厨房面积小,三个大人挤在里面,颇有些尴尬。 虎平涛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劝彭涌:“你们还是不要吵了。都是家里的人,说说闹闹,千万别做出格的事。” 不等彭涌说话,女人摇头叹道:“警官你不知道,其实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了。我爸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丈夫,所以平时在生活上对他多有指责。甚至就连我们的私生活我爸也要干涉。就是因为觉得住在一起矛盾越来越多,我们才另买了房子搬出去,只是周末和节日才回来。” “我爸这个人脾气暴躁,在他原单位,还有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平时上街买个菜,随便一丁点儿事情都会跟人吵架。邻居根本不敢招惹他,生怕他耍无赖。” “以前孩子小,我爸说是帮我照看。可他根本不会照顾孩子,买了一大堆廉价冰棍,连厂名都没有的那种。我女儿吃了以后感冒生病,为了这事儿我们吵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就不怎么来这边看他了。” “今天这事儿在外人看来就是个笑话。就三个西红柿啊!被我爸骂的跟什么似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有几次,他当着彭涌的面嚷嚷,说就是要故意闹,就是为了闹起来让这个家过不下去,让我和彭涌离婚。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我们搅和散了。” 听了这些,虎平涛也很无语。 良久,他认真地问:“今天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彭涌情绪低落:“让您看笑话了。我也是实在气不过,顺嘴说是打电话报警,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妻子在旁边打圆场:“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我爸那边我再过去劝劝,只是辛苦两位警官跑一趟,让你们受累了。” 虎平涛轻笑了一下:“累点儿倒是没什么,只要能帮着你们解决问题就行。那这样,你们在笔录上签个字吧!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 出了门,下楼梯,来到楼下。崔文转身看了看楼道,感慨地摇摇头,自言自语:“这姓王的老头有病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个还不算什么。以后处理的案子多了,你就知道还有很多比这更奇葩的。” 崔文转过身:“我可不想以后有这么个老丈人。” 虎平涛笑道:“那就继续努力,找个好的。” …… 回到派出所,崔文去停车,虎平涛直接上二楼,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谭涛斜对面坐着一个身穿制服的陌生男子。 谭涛连忙站起来:“正说着呢,你就回来了。来,来,来,我介绍一下,这我们耳原路派出所的所长虎平涛,这位是市消防二中队的副队长,韩铸。” 韩铸从椅子上站起,伸出右手,笑道:“你好,初次见面。” 虎平涛连忙握住对方的手:“你好你好,请坐,坐下说。” 各人坐下,谭涛继续给虎平涛介绍情况:“韩队长今天过来,是想要请咱们帮忙解决问题。” 虎平涛有些好奇:“出什么事儿了?” “公事。”韩铸很精干,随口寒暄了几句,他直接进入正题:“是这样————昨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有人打一一九报了火警,说是坤通商场顶层着火,有人被困。我们接警后立即派出消防车。可到达坤通商场之后,没有发现火情,更糟糕的是,打不通报警人的电话。” 虎平涛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报假警?” 第四百九八节 不就是报个警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是的。” 韩铸的神情同样严肃:“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昨天接到火警电话的时候,队里刚好做完日常训练,战士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车赶到报警地点。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起火点,最后才知道是有人报假警,把大伙都气坏了。” “你说怎么会有这种闲极无聊的人,拿着我们消防队消遣呢?俗话说得好:防火安全是大事。虽说市里有好几个消防队,分布在不同的地区。可每个消防队的人员、设备都是有限的。我们队有五台车,平时都是确保至少要留下一台机动,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特殊情况。保证人民生命财产是第一位啊!结果被这么一搞……唉……” 虎平涛神情严肃,微微点了下头,认真地问:“韩队长,那你们对这次有人报假警的事情,是个什么态度?” 韩铸毫不犹豫地说:“追查,追责,而且要严查到底。这事儿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搞得战士们昨天回来的路上情绪一直很糟糕。抛开占用公共资源不说,他们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干消防这行可不容易,随时都得冒着生命危险,没想到被别人当做傻子耍着玩……所以无论是谁打电话报假警,我们这次绝不放过,必须让他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虎平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帮忙把这个人找出来?” 韩铸面色阴沉地点了下头:“军警消防都是一体的。我们在电信那边也有人,虽然在民事方面没有执法权,但我们通过电话号码大体上知道这个人的所在位置。” 谭涛在旁边好奇地问:“这个报假警的人住在我们辖区?” 韩铸解释:“据我们从电信那边得到的资料,他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就在坤通商场附近。在此之前,他的很多通话记录显示就在那一带,从早到晚不同时段,所以我们估计他就住在附近。” “虎所长,这事儿您一定得帮帮我们,把这个人找出来。”韩铸的语气很诚恳:“说实话,我们消防队在这方面没有执法权,就算把人找到了,顶多就是对他说服教育。可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年开始,几乎每个月都有电话打进来,说是哪哪着火了,要我们赶紧过去灭火。” 虎平涛理解地点点头:“你们也难啊!” 韩铸叹了口气:“还有更离谱的。什么有人跳楼,要我们过去帮着救人,结果到了现场一看,是小两口闹着玩。” “还有家里下水道堵了也是打我们消防队的电话。可他在电话里不这样说,只说家里的燃气灶着火,一直灭不掉。等我们到了现场就立马开口,说火已经灭了,问题是马桶也被堵了,让我们给他通一下……这简直就是把我们当做免费的修理工啊!” “最可气的就是有一次某个小区屋顶漏水,住户装模作样说是水管爆裂,出现大面积渗水。等我们去了,要求我们帮忙补漏……有时候我真的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电话搞得怀疑人生……尼玛的,我们是干消防的,不是专职打杂啊!” 他愤愤不平,虎平涛这边却听得感觉忍俊不禁:“韩队长,您这怨念也太深了吧!” 韩铸也觉得之前那些话有点儿不合适,不过看着虎平涛和谭涛都是警察,他也没太计较,摇头自嘲:“其实我知道,你们干警察的也不容易。要说报假警,你们这边接的电话比我们多多了。” 谭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都难……现在的工作都不好干。”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韩铸:“这样吧!您把那个电话号码留给我,我们先查,找到人再说。” 韩铸接过烟,“嗯”了一声,认真地说:“我是想好了,必须要杀一儆百,否则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 虎平涛扳开打火机给他点上,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孩子闹着玩,未成年的那种,该怎么办?” 韩铸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那就找他父母,该罚款该教育,给他好好做个全套。” 看得出来,他心里这股火的确是憋了很久。 …… 有电话号码,有基本上可以确定的范围,找起人来就很简单。 现在的手机号与身份证挂钩,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来租户,通过电脑一搜就很清楚。 下午,人找到了。 虎平涛带着崔文赶到地方————就在坤通商场旁边的城中村,根据电脑录入资料找到村里的出租户,找到这个名叫潘文仙的女人。 房东在外面敲了半天,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一股酸腐难闻的气味顿时从房间里涌出,站在最前面的房东连忙抬手捂住口鼻,很不高兴地连声叫道:“你到底在里面搞哪样名堂?为什么这么臭?” 站在旁边你的虎平涛也皱起眉头,侧身避开这股难闻的臭气。他看着房东将房门用力推开,小跑着冲进去打开窗户,让门窗气体对流,等到房间里的臭味散了一些,这才抬脚迈了进去。 与所有的城中村出租房一样,房间面积很小,除了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一个简易梳妆台,再没有别的家具。 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一件拖到膝盖深蓝色罩衣,光着双腿的女人坐在床边,打着呵欠。 房间里到处都是垃圾。主要是快餐饭盒,有方的,也有圆的。有些吃完了以后扎起塑料袋,往墙角一扔。有些只吃了一半,隔着半透明的塑料盒子,还能看见里面残留的食物早已发霉变质,盒子里布满绿色霉斑,有些甚至已经长出了虫子,密密麻麻来回爬着。 看到屋子里这般景象,房东呆了片刻,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无名鬼火,她转身走到女人面前,冲着她怒声喊叫:“你到底在搞哪样名堂?我好好的房子租给你,咋个被搞成这样?” 坐在床边的女子之前应该是在睡觉。她呵欠连天,头也不抬,很不高兴地回答:“你急什么啊!我会找人来打扫,到时候给你整干净就是。” “我又不是没给你房租,你叫什么叫?” 两句话,把房东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胖女人抬手顺了一下脏兮兮的长发,露出半边面孔,虎平涛这才发现她其实很年轻,与电脑资料上的实际年龄相符。 潘文仙,纹山人,今年十七岁。 往床的方向走了几步,虎平涛闻到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且难以形容的臭味。 那是长期没有洗澡,大量汗液在体表干涸,然后与腋窝、胯下等部位混合之后,在空气中自然飘散的浓烈体味。 还有脚臭……她趿着一双拖鞋,脚趾肥大,颜色很深。虽然穿着罩衣,只能看见小腿,但就露在外面的部分而言,皮肤相当粗糙,而且长期没有清洗,表面附着厚厚的一层污物。 “你是不是潘文仙?”虎平涛强忍着想要转身快步跑出房间,到外面好好透透气的冲动,认真地说:“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潘文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虎平涛:“你要整哪样?” “我是警察,现在对出租房进行安全检查。”虎平涛随便找了个借口,因为对方实在很邋遢,他言语上就没那么客气:“把身份证拿出来。” 潘文仙有些不太情愿,可面对警察她也不可能拒绝。以极其缓慢的动作站起,摇摇晃晃走到梳妆台前,拉开小抽屉,拿出身份证,递给虎平涛。 仔细验看过证件,虎平涛直截了当问:“昨天下午,是不是你拨打火警电话一一九,说坤通商场这边的楼顶着火了?” 潘文仙没有否认:“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虎平涛对她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报假警?” “那又怎么样?”潘文仙不认为这有什么错,很不高兴地说:“不就是打了个电话而已,我又咋个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很不客气地说:“把衣服穿好,跟我们走一趟。” 潘文仙下意识地问:“去哪?” 虎平涛的回答简单明了:“坤通商场,去那边指认现场。” …… 韩铸接到电话,早早就等在商场顶楼。 看到虎平涛和崔文带着潘文仙除了电梯,韩铸快步迎上来,问:“人找到了?”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潘文仙:“就是她。” 韩铸将视线转移到潘文仙身上,深深皱起眉头:“昨天是不是你打电话报警,说这里着火了?” 潘文仙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韩铸语气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就因为你一个电话,我们在这里耽误了一个多小时。火警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接警就必须出警,到了地方必须查明问题,消除隐患才能离开。你想想,就这么一个电话,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潘文仙脸色很难看,她将头偏朝一边:“我就是随便打个电话开个玩笑,谁知道你们会真的来啊?” “开玩笑?你把这种事情说成是开玩笑?”韩铸顿时来了火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儿社会公德心也没有。” 潘文仙闷闷不乐地说:“那你想怎么样?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好玩打了个电话。我也没叫你们来啊!是你们接了电话自己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走过来对潘文仙严肃地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你不是故意的?你的行为已经扰乱并占用了公共资源,你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没有说狠话,是觉得这女的年龄实在太小,才十七岁。 潘文仙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是了,知道了。那不好意思,我不应该打一一九。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虎平涛连忙叫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去睡觉。”潘文仙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约了朋友打王者,赶着回去组队。” 虎平涛实在难以理解对方的想法:“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你谎报警情,本身就是一种违法行为。” 韩铸也在旁边说:“你别走,先等等,这事儿还没完。” 潘文仙没理他,转身就走。 韩铸急了,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前面将其挡住:“跑什么跑啊!都说了事情没完,你不能走。” 潘文仙怒视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大老远的把我找过来说那么多废话,不就是打个电话而已,什么法不法的……我一个女孩子,我又不懂法。再说了,好多人都打电话报警,为什么你们偏要抓我?” 虎平涛也来了气:“谁打电话报警了我们没抓?” “我朋友,有好几个。”潘文仙脱口而出。 虎平涛打开笔录本:“说,一个一个的说,不准漏掉。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就别想走。” 潘文仙顿时变得有些迟疑,语气也变得哼哼哈哈:“我……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都是平时在一块儿玩的。” 虎平涛也想要为难她,语重心长给她普及着相关的法律知识,认真告诫:“说实话,今天这事儿可大可小。如果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可以从轻处理。可如果你继续胡搅蛮缠,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对不起,我们该抓人就抓人,直接送看守所。” 韩铸在旁边也点点头:“情节轻微的我们批评教育,情节严重的我们要已发拘留。别说我没告诉你啊!再这样下去,你会留案底的。” 潘文仙没再继续嘴硬。她一声不吭,看似老老实实。 可就在虎平涛和韩铸两人都说完,她本人也签字画押后,顺口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转身朝着电梯走去。 商场里有两部电梯,平时都是交替停留在一层和顶层。 第四百九九节 偷车贼 潘文仙走过去,直接按下开门钮,以极快的动作闪身而入,然后关闭电梯门,下楼。 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韩铸转过身,苦笑着问虎平涛:“你怎么不拦着她?” “拦不住,而且就算拦住了也没意思。” 虎平涛言简意赅,大致说了一下之前在出租房里的情况:“这女的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类型。你是没看见房间里的那个脏劲儿……我一个大男人,生活习惯也还马马虎虎。我实在搞不明白一女的,而且连十八岁都不满,怎么会在那么脏的环境里住下去?” “都是懒出来的。”崔文在旁边补充:“每天点外卖,吃了以后连饭盒都懒得扔,时间长了房间里全是垃圾,就更懒得打扫。” 韩铸皱起眉头问:“照这么说,她每天不上班,也没有工作……她哪儿来的钱?” “可能是家里给的吧!”虎平涛叹道:“类似的情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都是外地人,还有就是地州来到省城上学的。有中专和技校的,也有大学生。毕业以后不愿意回老家,就呆在省城,随便花点儿钱租个小面积的房子,能找到工作的就暂时安定下来,找不到工作的就边玩边找。” “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昆漂”,可如果玩的时间长了,人就懒了。随便找个由头跟家里要钱,然后就这样成年累月的呆着。白天关起门来睡觉,晚上在网吧打通宵。因为晚上店里人少,便宜,只要几块钱就行。” “这些半大孩子没有法制观念,跟他们讲道理很难说得通。” 韩铸疑惑地问:“你们派出所既然可以通过联网核查资料,为什么不跟他们家里联系一下?” 虎平涛摊开双手:“如果没有触犯法律,我们就不能这样做。这次潘文仙打电话报假警,我们当然要通知她家里的大人,但也仅限于她。” 韩铸微微点头:“你们也不容易,都难啊!” ……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电话:尤文郡有人报警,请尽快赶往处理。 虎平涛带着崔文开着电动车赶过去。 “尤文郡”这名字一听就是洋名。 省城从几十年前就启动了旧城改造项目,尤文郡是较早开发的楼盘。解放前,这里叫做中和花园。得名是这里的有一套属于旧军阀的洋房,带花园的那种,别致又漂亮,与当时周围破旧的建筑形成鲜明对比,再加上那套房子旁边有一座“中和楼”,附近居民都习惯了,所以叫做“中和花园”。 国人对于舶来品的崇拜时间已经很久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产生了跪拜的心理。“尤文郡”这个地名就是在此基础上产生。开发商认为有个洋文名字有助于楼盘推销,购买者也会觉得住在这里高人一等。 其实统统都是mmp。 虎平涛按照报警电话里说的地址赶过去的时候,之间小广场上已经围着一堆人。 核心是一个男子,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两人正争得面红脖子粗,互相喷着吐沫星子对骂。 “你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偷了我家的东西还有道理了?” “麻痹的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偷你东西了?” “就是你!不是你偷的也是你家孩子偷的。老贼老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把证据拿出来!我告诉你,我开着手机呢!你刚才说的这些我都录下来的,回头老子去法院告你毁谤,让你倾家荡产赔个干净!” 虎平涛挤进人群,照例还是先登记双方名字,验看身份证。 中年男子叫杨海涛,家住尤文郡十一幢八零五。 老头叫孙启海,住在九栋一一零一。 处理民事纠纷,基本上以劝和为主。虎平涛没有急于询问具体什么情况,他低头在笔录上“刷刷”地写着,淡淡地说:“你们两家中间就隔着一栋楼,说起来也算是邻居。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要闹到这种程度?我刚才在外面可是听到了,你们骂的那些话……啧啧啧啧,连我都听不下去。” 杨海涛很壮实,胸前的块状肌肉透过薄薄汗衫透出来,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力量感。他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孙启海,面带怒意,一边解释一边说:“警官您不知道,这老小子坏着呢!他偷了我家的电动车,今天被我抓到现行,可打死都不承认。” 孙启海一听就炸了,想也不想就张口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什么偷不偷的?这明明是我给我孙子买的车,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你的了?” 比这更乱的场景虎平涛也见过。他对双方的对骂充耳不闻,直到写完双方姓名和住址,这才抬起头,环视全场,然后把视线落在杨海涛身上。 “你的什么车被偷了?” 杨海涛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出摆在身后的一辆电动平衡车:“就是这个。” 虎平涛低头看着那辆车。 白色框架,黑色轮胎。整体造型很别致,正面的显示器亮着灯,数字代表剩余电量,以及续航里程。只是这车买的时间久了,估计使用者不是很爱惜,表面有很多污垢,整体看上去显旧。 杨海涛认真地说:“这是我前年给我儿子买的。” 话音刚落,孙启海在对面就怒声嚷嚷:“你放屁,明明是我给我孙子买的。” 杨海涛转头盯着他:“你个老不死的,警察来了还敢嘴硬……那你说说,你在哪儿买的?你当时花了多少钱?” “我……”孙启海明显有些迟疑:“我在网上……套宝上买的。” 杨海涛继续之前的问题:“那你说说,买这车花了多少钱?” “一千五。”孙启海应该是理清了思路,语速比之前快了很多。 杨海涛冷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买的?” “今年过年前。”孙启海回答:“我寻思着过年要给孩子买点儿礼物,我孙子一直嚷嚷着要一辆电动平衡车,我就赶在年前给他买了。一千五是优惠价,当时正好赶上厂家促销。” 这番话合情合理,虎平涛也不好做评价。他合拢笔录本,看着站在自己左侧的杨海涛,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说他偷你的车?有证据吗?” 因为警察已经来到现场,杨海涛冷静下来,他解释:“今天是我打电话报的警。情况是这样:我这车是前年买的,那时候我儿子上小学五年级,我怕他暑假没事干,就买了这车给他玩。之所以选择“飞骑”这个牌子,是因为跟我之前买的电动车一样。” “当时这种平衡车价格很贵,标价就要五千多……让我想想,好像是五千六还是五千七。我是在实体店里买的,因为我买过他们家的电动车,算是熟客,他们就让了一些,给了个优惠,最后谈成五千二。” 虎平涛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杨海涛:“前年买的?算下来快三年了,这事儿你记得那么清楚?” 杨海涛连忙解释:“主要是因为五千二的车价。当时我媳妇就在旁边,她开玩笑说:幸好是五千二。我没听明白,就问她为什么这样说?我媳妇说因为多了一个零,如果是五百二,说出去就不好听了。” 虎平涛恍然大悟:“五百二……倒过来说就是二百五?” 杨海涛点点头:“买车的时候还有一大堆配件,主要是电池和充电器。这些东西都在家里放着呢,等会儿我回去拿了给您看看就知道了。” 虎平涛点了下头:“不急,你接着说。” 杨海涛道:“我儿子很粗心,车买回来的时候他很高兴,宝贝了一段时间,天天骑着玩,后来就没兴趣了。因为充电麻烦,还得楼上楼下抬着过台阶以后才能进电梯。等到暑假结束,开学以后,他玩的时间少了,只有周末才行。” “有一天下午,吃完饭,我儿子在楼下院子里玩车。天黑回家的时候就把车忘在外面。这车挺贵的,我赶紧叫上他下楼一块儿找,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当时我还去小区物管那边调了监控,偏偏丢车的位置没装监控摄像头……因为找不到人,我只能自认倒霉,这事儿不了了之。” “今天我下早班,回来的路上顺便去菜市场买了点儿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聚着几个老人,看着一个半大孩子玩平衡车。我远远的看着着车颜色和款式就跟我们家之前丢的那辆差不多,于是我走近了看,发现这就是我儿子的车。” 孙启海听到这里顿时火了:“你放屁!看着像就一定是吗?这厂里造车,成千上万的都是一个模子,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做梦!” 杨海涛没理他,弯下腰,将平衡车翻转过来,指着车体尾部的一处凹陷,对虎平涛解释:“这个地方我记得很清楚————车子刚买回来的时候,我儿子玩的不熟,摔了好几次,这是碰在花园台阶上摔的。原本可以送到店里回厂处理,但我觉得麻烦,而且这点儿破损不影响使用,就没在意。” 说着,杨海涛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我当时就拍了几张照片,想着等哪天有时间了再把车子送过去修补。可等到后来,车子干脆没了。” 虎平涛接过手机,仔细看着照片。 的确是同款同色的平衡车,对比位置和伤痕破损也一模一样。尤其是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时间,与杨海涛所说相符。 有照片为证,再联想之前两人的态度,虎平涛心中基本上已有计较。他把杨海涛的手机对着孙启海扬了一下,问:“对于他说的这些,你有什么意见?” 孙启海怒冲冲地喊道:“照片是他偷拍的。我孙子玩这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拍了照片……其实这事儿明摆着,他就是想要讹人,就是想着要抢我孙子的平衡车。” 虎平涛微微笑了一下:“那你怎么解释手机照片上显示的拍摄时间是去年?” 孙启海眉头紧皱:“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他自己把日期弄上去的呢?现在手机p图,连老太婆都能变成小姑娘,何况是照片上的拍摄日期。” 崔文在旁边听着倍感意外:“没看出来啊!您还紧跟潮流,连这个都知道。” 孙启海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我虽然老,脑子却不糊涂。都说了这平衡车是我从网上给我孙子买的,他就是个骗子,一心想讹我的车!” 杨海涛没有动怒,他冷冷地说:“老家伙,你刚才说你花了一千五买的车,那你说说你套宝上哪家店买的?还有,你拿购物记录出来给我看看。” 孙启海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年前买的,我怎么记得住?再说了,套宝上那么多的店,我随便选了一家,我哪知道店名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个是有记录。这样吧,你打开手机给我看下购物记录,这样就清楚了。” “购物记录被我删了。”孙启海语速很快。 “删了?”虎平涛皱起眉头,对此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删?” 孙启海顿时露出一副愁眉苦脸,低声解释:“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们家……唉,算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家里是老婆子管钱,她从结婚的时候就一直管着,后来换了在银行发钱,就是每个月工资直接打到卡上,我连一分钱都见不着。这日子……过的憋屈啊!” “可我毕竟是个男人啊!总不能身上一点儿钱也没有。我就跟单位上的财务打了个招呼,以后奖金和补贴什么的直接给我现金,这才偷偷攒下点钱来。” “再后来,单位上的规矩也改了,补贴奖金也直接打到工资卡上。我实在是没辙……” “我平时喜欢打麻将,退休以后也玩。只不过打的小,血战,五块钱一炮的那种。” 虎平涛听出了孙启海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买车的一千五,是你在麻将桌上赢的?” 第五百节 露馅 孙启海脸上露出笑容:“我打麻将几十年了,技术上没有问题。打麻将这种事,一看运气,二看技术。如果两样都占了,想输钱都难。”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疑惑地问:“你买车就花了一千五……这种平衡车很贵,难道你把车子买回家,你老婆不闻不问?” 孙启海连忙解释:“她就一乡下老太婆,没见识,也不知道这车具体值多少钱。她平时在洗衣服做饭,平时就看看电视,连手机都不会用。” 崔文不解地问:“这跟你删除网上购物记录有什么关系?” 孙启海故作神秘道:“我家老婆子不会用,可不代表她认识的朋友也不会啊!她在外面跳广场舞,认识了很多朋友。我买车回去的时候就诓她,说是在旧货市场上淘回来的,只花了一百多块钱。” 虎平涛眯起双眼:“这话你老婆也相信?” “当然信!”孙启海把眼睛一瞪,急急忙忙辩解:“我还真没瞎说。就我们这小区外头,盘龙江对面,就跟医院隔着一条街,大马路上,从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全是人,都是卖旧货的。” 虎平涛微微点头:“我知道,尤文郡旁边有个“鬼市”,就是因为半夜开市,时间长了才叫这个名字。” 孙启海道:“是啊!只要愿意花时间和功夫,就能在那边淘到东西。” 虎平涛想了一下,问:“你买车的时候应该是邮寄吧!当时肯定有购货凭证什么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孙启海仍然还是同样的说辞:“这种东西我怎么敢留?要是被老婆子知道了,还不得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我拿到车子的时候就全扔了,一点儿没留。” 虎平涛淡淡地说:“既然这样,你怎么证明这车是你的?” 孙启海很固执:“都说了是我花钱买的,还能怎么证明?” 说着,他抬手冲着虎平涛指了一下:“你们派出所的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证明。以前我看新闻,说是必须去派出所开条子,证明“我爹是我爹”,这个就是你们搞出来的名堂。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是不改。回头我打一二三四五,去市长热线告你们去。” “那是你的自由。”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意,冷冷地说:“这是两码事,一样归一样。现在人家说这车是你偷的,而且涉案价值巨大,已经达到五千。你刚才既然能说出网购之类的话,就说明你虽然上了年纪,脑子却不糊涂。” “你应该知道相关的国家法律吧?如果不清楚,我现在给你普及一下————偷窃他人财物,超过三千块标准就能立案。” “立案是什么意思你懂吧?一旦查实,最轻微的处罚也是刑拘。如果闹上法庭,实际判下来,至少要在牢里待半年。” 孙启海脸色有些发白,他仍然死死咬住之前的说法:“我没偷,这车是我花钱买的。”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半天没有说话的杨海涛:“把你手里的证据亮出来。” 杨海涛颇感意外,他惊奇地看着虎平涛:“你是说车子的验证码?” 虎平涛微微一笑:“我们派出所用的虽然是电动车,可在防盗方面与平衡车都是同样的原理。就说我们所里的车吧,车子配过来的时候,厂家都要派技术人员随同进行技术指导。” “警用电动车有一个验证码,也就是俗称的“锁车码”。这个是配合电子钥匙使用的,只要预先输入,二十米半径范围内可以遥控锁车。” 说着,虎平涛伸手指着放在脚下的平衡车:“我们局里也配有这种车,主要是用于上街巡逻。以前我骑过,很方便,就算没有电子钥匙,只要下载厂家发布的app,输入原始验证码,就能遥控锁车。” 杨海涛一听,顿觉心服口服:“我还以为这事儿只是我知道……其实今天我没想把事情闹大,只要他……”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孙启海:“只要他认个错,把车子还给我,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估计之前我儿子车不见了,应该是他家孩子拿去玩。小娃娃都这样,玩起来就不知道玩具谁是谁的。反正只要还回来就行。” “他孙子我见过,比我儿子小,也是上小学。你说你拿去玩了几年,今天被我看见了,只要把东西还回来,我嘴上说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他倒好,非得嘴硬,口口声声说就是他花钱买的,说什么也不松口。” 杨海涛拿出手机,点开小程序,输入一串数字,然后抬起头对孙启海道:“你现在试试,把车子骑走。要是这车能动,今天这事儿算我输。” 孙启海满面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反转。 车子的确是孙子前些年某天晚上带回来的。 严格来说,其实是那天晚上孙启海下楼叫孩子回家的时候,看见孙子骑着一辆平衡车。当时天色已晚,都黑了,小广场上亮着灯,四周无人。孙启海一看就起了贪念,悄悄把车子带回家。 老婆之后看见,问起,孙启海就说是自己从外面鬼市上掏的。因为价钱底,从孙启海口中说出“也就一、两百块钱”,老婆没在意,这事儿就过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孙启海都把车子藏在家里,没敢拿出来给孙子玩。 时间长了,一年又一年。 其间,他也趁着天黑,偷偷拿出来给孩子玩过几次,发现小区里没人找自己的麻烦。 似乎没人认识这辆车。 不,不是似乎……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发肯定:这辆平衡车的主人应该没住在尤文郡小区,估计是那个孩子当时玩累了就放在小区门口,被自家孩子捡到。 小孩子的事情很容易理解,也很正常。幼儿园里有老师看着,都还经常发生衣服穿错的情况,更不要说是区区一件玩具。 孙启海私下里打听过这种平衡车具体值多少钱————早前的时候要五、六千,这些年随着电子技术迅猛发展,成本也降下来了。尤其是网购,名牌货大概三千左右,普通点儿的也就一、两千。 所以“一千五”这个价钱孙启海还真没乱喊。他也上网查过相关的商家,如果需要的时候,他还真能拿出可信度极高的“证据”。 看到孙启海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声不吭,旁边与他熟识的围观者议论纷纷。 有些是站在他那边的。 “老孙,让车子动起来啊!这车我看你孙子都玩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是别人的?” “是啊!他不就是用手机照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我认识老孙十几年了,他不会骗人。” 有些站在对立面。 “这老家伙,没想到真是个骗子……哦,不,是个老贼。” “这车挺贵的,他也真下得了手。要换了是我就跟他没完,赔我这些年的精神损失,还有车子折旧费用。” “之前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是那人故意讹他,没想到真是他偷了人家车子,这下有好戏看了。” “没说的,要么赔钱,要么进看守所,二选一。” 虎平涛看着孙启海,问:“你现在试试,还能不能把车动起来?” 孙启海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崔文年轻,没那么多的世故和想法,说话也就毫无顾忌。他讥讽孙启海:“你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这车是你的吗?现在怎么不吭气了?” 杨海涛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冲着孙启海虚点了两下:“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实诚。” 孙启海不敢怼警察,却不怕杨海涛,想也不想就张口怒道:“老子咋个不实诚了?你说,你把话说清楚。你今天要是不说出个道理来,老子就跟你没完。” 杨海涛心里原先那股火已经随着事情搞清楚消缩下去。看着暴跳如雷的孙启海,他淡淡地说:“这车我买了好几年了。五千块不是一个小数,虽说我自己开着公司,挣得多,可这车毕竟是个大件,丢了我也觉得心疼。” “我在这小区里找了好几年了。我观察过,除了我们家,院子里就没有玩平衡车的孩子。所以今天我回来一看见,就觉得这车应该是我丢的那辆。” 说到这里,杨海鹏顿了一下,转向虎平涛:“警官,这老小子一点儿也不老实啊!被我当面抓个正着,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这车是他买的。” 杨海鹏弯下腰,将平衡车翻转过来,指着底板。 那里用记号笔写着一个名字:孙承宗。 字迹潦草,只是这名字让虎平涛看了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想想,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他孙子的名字。”杨海鹏指着孙启海解释:“我刚上去说这车是我的,他张口就说是他孙子的,还说车底板上写着他孙子的名字。” 崔文也忍不住笑道:“孙承宗……你这心也够大的。这名字挺威风啊!” 孙启海低着头,没有说话,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杨海鹏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来着?我说不可能弄错,这车肯定是我的。我还说了,小孩子玩东西经常搞混在一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互相乱拿。我也没怪你啊!我甚至连骂都没骂一句,结果你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开始喷,说我明摆着想讹人,就是看上了你家的车子,自己没钱买不起就过来骗。” “你问问在场的朋友,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孙启海的一张脸彻底黑如锅底。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水落石出。杨海鹏能拿出验证码对应平衡车编号,遥控开锁,足以证明他是真正的车主。 虎平涛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海鹏:“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杨海鹏被问的愣了一下:“啥……你这是啥意思?” 虎平涛解释:“这辆平衡车价值五千多,按照相关规定,无论现金还是实物,只要价值超过三千就能立案。” 他抬手指了一下孙启海:“他的行为已经被涉嫌强行占有他人财物。所以案子具体该怎么处理,可以由你来做出决定。” “你可以告他非法侵占你的财产,走司法途径,到时候该关该罚,法官说了算。” 孙启海一听就急了,连忙申辩:“我没拿!我没偷他的东西啊!这车是我孙子不小心拿错的,跟我没关系啊!” 虎平涛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他:“你明明知道这是别人的失物,为什么不交给物管或者辖区派出所?法律规定:捡到他人失物必须归还。当然在报酬方面,由双方自行协商。可以有,也可以没有。你自己想想,前前后后好几年了,你故意藏匿不说,今天人家找上门来,你还各种抵赖,就是不愿意还。就你这德行,要换了我,直接把你送进去尝尝牢饭的滋味。” 孙启海大惊失色,他被吓得魂不附体。“坐牢”这两个字对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毕竟一大把年纪,连走路都不太利索,要是真的进去了,说不定老死也不一定能出来。 他想也不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杨海鹏面前,声泪俱下:“求求你帮帮我,千万别让警察把我带走。我承认这车是你的,我吃多了猪油蒙着心才胡说乱讲,回头我狠狠教训我孙子一顿,让他以后别再往家里乱拿东西。” 杨海鹏听得直皱眉:“你这人……怎么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孙子身上啊?” 孙启海又惊又怒,然而更多的还是恐惧,他一口咬定:“我没拿,我真的没拿啊!都是我孙子干的。” 旁边的围观者顿时发出哄堂大笑。 “这老头,还真不要脸。连小孩子都欺负,那可是他的亲孙子啊!” “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没想到爷爷和孙子也玩这一招……赶紧的,我用手机录下来,发出我朋友好好看看。” “你们谁知道这老头住哪儿?要不给他家里打个电话,让他家里来领人。” 第五百零一节 新的安排 “赌十块钱,你猜这老头回家以后,会不会被他老婆打死?” “要不给他孙子打个电话,把事情告诉他?” 来自周围的议论对孙启海来说几乎全都充满了恶意。毕竟这种事情极其罕见,也挺搞笑的。 虎平涛也觉得好气又好笑:“你和个人……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做错就做错了呗,大不了老老实实承认,敢作敢当。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杨海鹏也在摇头苦笑,他转向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官,我明白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意思。其实这事儿具体该怎么解决,就是看我的态度?” 虎平涛轻轻点了下头:“目前这事儿还属于民事纠纷的范畴。你可以选择立案,也可以选择不予追究。” 杨海鹏为人爽快:“那就不追究了吧!毕竟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邻居。” 孙启海一听,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这样最好。大家都是邻居,有事好商量,有话好好说。” 虎平涛凝神注视着他,告诫:“你看看人家这肚量,再想想你自己。就为了一辆平衡车,你撒泼耍赖闹到现在,有意思吗?” 孙启海彻底老实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虎平涛语重心长:“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搞错对象了。” 说着,他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的杨海鹏:“你应该向他道歉,态度诚恳一些。” 孙启海是个知道好歹的,连忙走过去,对着杨海鹏好话说了一大堆。 最后,和解。 …… 回派出所的路上,崔文吐槽:“头儿,我觉得姓孙的那老头真不地道。要我说,您根本就不该把这事儿的最终决定权交给杨海鹏,应该直接把孙启海带回去,按规定处理。” 虎平涛淡淡地说:“带他回去有意思吗?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受不得惊吓,被这么一搞,就算不被活活吓死,也得脱层皮。” 崔文皱起眉头:“可那老头真不是好人。所长您也看到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拼命抵赖,等后来人家拿出证据,他又装模作样……尤其是跪在地上求人那样子,我看了就觉得恶心。” 虎平涛笑道:“这种人其实很多,以后处理的案子多了,你就知道了。” “不是。”崔文摇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他偏偏要把责任推到他孙子身上……老天爷,那孩子才多大啊!他一个当爷爷的,不会羞愧?不会脸红吗?” 虎平涛偏过头,看了一眼崔文:“这问题我帮孙启海回答吧!” “脸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 翌日,虎平涛一大早去局里开会。 局长孔维云主持会议。核心是今年下半年辖区内的治安管理工作安排。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孔维云是个老党员,无论公开还是私下场合,说话都喜欢带上一、两句富有时代感的开场白,有时候甚至还会背上几段太祖语录。 “说重点,下半年的工作虽说还是维稳,老话题了。可大家都清楚,这可不是说说就能过去的场面话,是一定要做出成绩的。” “对枪械和管制刀具的检查工作一定要仔细、透彻。现在有些人在网上售卖改装枪和超过国家标准的玩具枪,还有弓弩之类的东西,源头上由公安部统一调查,我们要做的就是管好地方。一旦发现有人购买,立刻查实没收。” “我说这个可不是开玩笑啊!上个月,济南那边就查到一桩案子:有一个大学生,具体哪个学校毕业的就不说了,他是物理系的,毕业以后没找到工作,闲在家里没事干,就用高中时代的废旧钢笔为原料,加上从五金店购买的弹簧等零件,自制了一批钢笔枪。” “单发的,一次只能发射一颗子弹。但威力很大,已经超过国家标准,一旦射中人体,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们想想,这还只是一个学生,就能造出这种东西。他被抓住以后供述:没想过要干坏事儿,就是觉得卖这东西能赚钱。济南警方抓住他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找他购买,还有多达上千人留言订购。一支钢笔枪他标价三百,成本顶多五十块钱。真正是一本万利啊!” 例会一般是做案情通报,只是孔维云的叙事风格独特,整场会议几乎就是他一个人在说。 会后,他单独把虎平涛留下,叫进局长办公室。 孔维云一直没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处理各种文件。虎平涛足足等了近五分钟,实在憋不住了,疑惑地问:“局长,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都是熟人,他和孔维云之间的关系也很不错,不像普通上下级那么拘束。 孔维云抬起头,笑道:“不要急,要喝茶就自己倒。我还约了另外一个人,等会他来了,当着你们俩的面一起谈。” 虎平涛开玩笑问:“男的女的?” 孔维云故意逗他:“女的,还是个大美女,满意了吧?” 虎平涛一副狗血的模样,连连点头:“看在美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等等吧!” 过了几分钟,走廊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紧接着听见有人在局长办公室门口站定:“报告。” “进来。”回答的同时,孔维云从椅子上站起。他从办公桌后面走出,笑着来到沙发面前,指着来人对虎平涛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虎平涛,耳原路派出所的所长。” “这位是龙旭,刚从版纳州调过来的。嗯……不是正式的那种,只是过来任职。” 龙旭皮肤很黑,也很粗糙,但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他浓眉大眼,伸出手,对虎平涛笑呵呵地说:“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龙旭。” 虎平涛握住对方的手,笑着回应。 他注意到对方肩膀上扛着一级警司肩章。 “任职”是场面话,其实就是下基层挂职。按照规定,干部想要晋升提拔,必须到基层部门挂职,时间通常是一至两年。之所以这样,是为了更多的熟悉基层工作情况,不至于升到高位以后两眼抓瞎。 正如那句老话说的:宰相起于州府,猛将拔于卒伍。 虎平涛故意转头看了一眼孔维云,促狭地问:“局座,您刚才不是说,要来的人是个美女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孔维云此时此刻的表现,很有点的提起裤子不认人的那种感觉:“我明明是说给你介绍个搭档,以后就你们俩一起共事了。” 这话才真正令人意外,虎平涛本能地张开嘴,惊讶地“啊”了一声。 孔维云微微一笑:“龙旭就安排在耳原路派出所,职务是副所长。他今天刚到,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把他带上。今天就不安排工作了,让他在所里熟悉一下,认认人。” 虎平涛点点头:“好的。” 孔维云转向龙旭:“小龙你先出去一下,我这边还有点儿事情。等会儿弄完以后小虎会过去找你。嗯……你们先互相加个微信吧!” 片刻,龙旭离开办公室。 孔维云把房门关上,转身回到沙发旁边,与虎平涛并排坐下。 虎平涛有些不解:“孔局,怎么您往我这儿塞人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孔维云眯起眼睛看着他:“怎么,不愿意要?” “怎么可能。”虎平涛笑了一下:“那派出所又不是我家开的,再说所里事情多,有人过来是好事儿啊!大伙儿分摊一下,每个月休息排班就能多个一、两天。” 孔维云把身子往后一靠,认真地说:“龙旭还是很不错的。他父亲是州上的政法高官,他本人毕业于帝都人民警官大学。” 虎平涛听了觉得很惊讶:“没看出来啊!这家伙才是真正的根红苗壮。” 他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没有刻意的褒贬。 州政法高官是很牛逼的。 有个强悍如此的父亲,多多少少都能得到一些照顾。 但毕业于帝都人民警官大学就不一样了。这是必须凭自身能力,凭本事硬考才能进去的大学。不像地方上的警官学院,可以有加分,入学条件相对简单,可如果毕业以后想要从事警察这个行业,都必须通过公务员考试。 孔维云对虎平涛知根知底,冷哼道:“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自己还不是根红苗壮!” 虎平涛嬉皮笑脸地说:“孔局,像龙旭这样的人您多安排一些给我啊!越多越好,真的。” 孔维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安排那么多给你干什么?人再多你也落不到好,有意思吗?” 虎平涛愣住了,他从孔维云的话里嗅到一丝特殊气息,于是试探着问:“孔局,您这话时什么意思?” 孔维云没有吊他的胃口,缓缓地说:“这次把龙旭安排过去,一方面是下基层挂职,另一方面是让他熟悉工作。下一阶段,从他、谭涛,还有周昌浩三个人中间产生一名新的派出所长。你看看他们三个谁合适?” 虎平涛顿时瞪大双眼:“那我呢?” “你的工作另有安排。”孔维云直言:“你待在位置上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其实你上次任务回来以后,厅里就打算对你重点任用,但是考虑到你没在基层干过,一方面实际需要,另一方面是熊杰认为还是先给你磨炼一下,所以连续几次提拔机会都让给别人。” 说到这里,孔维云笑道:“这事儿老熊应该跟你说过,怎么样,你心里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虎平涛坦言:“有是肯定有,但也只是私底下发发牢骚。” 孔维云对此很是理解:“但在公开场合你可不能这么说,还是要服从上级领导的安排。” 闻言,虎平涛笑了:“孔局,您说的这些话我就爱听了。这才是真正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孔维云摇摇头,晒然一笑:“你拍我的马屁有意思吗?” 虎平涛摇头晃脑:“我这是真心话。” “行了,你也别光拣着好听话说。”孔维云道:“把你手上的工作安排一下,到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年初,等调令下来,你就去市局报到。” “市局?”虎平涛脸上再次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是分局吗?怎么是市局?” 孔维云笑着问:“怎么,老熊之前答应你的,是调到分局?” 虎平涛点点头:“是啊!熊局说了,让我来分局当刑侦队队长。” 孔维云摇头:“分局队长这个职务已经有人了。你这次调动,是冉厅、王雄杰和老熊好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弄出来的结果————王雄杰现在市局担任刑侦队长,他点名要你过去。老熊说你担任派出所长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换换位置。冉厅那边就更不用说了,直接盖章签字放行。” “总而言之,从上到下一路畅通,没人比你更顺了。”孔维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说到现在,虎平涛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您让龙旭跟着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孔维云正色道:“龙旭是新人,就说说谭涛和周昌浩吧!如果从他俩中间选一个提成派出所长,你觉得谁合适?” 虎平涛有些犯难:“领导,您这不是让我得罪人嘛!” 无论选谁都行。 无论选谁都不行! 这种话一旦传出去,那真正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孔维云大手一挥:“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这话时咱俩关起门来说,不会传出去。” 其实虎平涛此前就是试探一下,半开玩笑的性质。 他思索片刻:“谭涛最大的优势是年龄。上面提倡优先选拔年轻干部,而且谭涛工作能力很强,脑子灵活,思维方式不会受到更多的束缚。从这方面来说,我选他。” 孔维云微微颔首:“那周昌浩呢?” 虎平涛道:“老周的优势是经验丰富。他在所里呆的时间比谁都长,处理过的案子不计其数。有些时候我和谭涛都没看出其中有什么问题,他就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第五百零二节 昂贵的童鞋 孔维云笑了:“我是让你提意见,没让你把他们两个都往好里夸啊!听听你说的这些,感觉谭涛和周昌浩就跟两朵花似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所长这个位置是独一无二的。我是实话实说。从长远来看,肯定是谭涛合适,可对于老周……如果不让他上去,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孔维云被他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小虎,你这话什么意思?” 虎平涛坦言:“还是从行政方面搞一下平衡吧!老周毕竟年龄大了,再有几年差不多该退休了。孔局,您看能不能这样:先把老周提起来,让他担任派出所长,干上一年半载的,再给他弄个区政协委员,然后到局里办公室,做个闲职。” 孔维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直接给周昌浩办退休?” 虎平涛点点头:“老周今年都五十七快六十岁的人了。按照规定,工作年限满三十年就能提前办理退休。当然这得看个人情况,还得看他愿不愿意。” “其实在基层上班,工作强度很大。老周经常说他有些撑不住,如果他愿意提前退,那事情就好办了。毕竟从收入方面来看,所长副所长的差距就是日常补贴,一个月下来就几百块钱而已。” “从所里的长远发展来看,肯定还是谭涛担任所长更合适。” 孔维云对虎平涛的这番话很满意:“好吧!就照你说的,我先找周昌浩谈谈,听听他的意见。” …… 回所里的路上,虎平涛开车。 龙旭很年轻,话也多。 “虎所长,能分在你的派出所,我真是太高兴了。” 虎平涛意外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龙旭连忙解释:“我爸在州上担任职务,他经常提起你的名字。说你年轻有为,能力很强。” 虎平涛握着方向盘,谦虚地笑乐一下,开玩笑说:“这就言过其实了。你也看见了,我跟你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两只眼睛一个脑袋。” 龙旭眼里闪烁着崇拜的目光:“我认识张青家,还有张青保。他们跟我关系非常好。” 虎平涛有些惊讶:“怎么,你在边境派出所待过?” 龙旭实话实说:“我在那边实习了半年。” 虎平涛笑了:“没想到啊!说起来都是熟人。这个周末休息,我约你喝酒。” …… 回到所里,虎平涛将龙旭介绍给众人认识。 刚说到一半,一一零指挥中心连续打来三个电话。 谭涛和周昌浩各自带着一组人出去了。 虎平涛带着崔文和龙旭赶往第三处报案点。 宝象公园是一个免收门票的开放式公园。园区主要以绿地为主,其中也有少量的人造景观。园内有好几个不同面积规格的广场,设计初衷是方便周围的居民健身。 免费公园在管理方面是个大问题。上级部门拨款数目有限,于是园区管理者就从其它方面想办法创收。 主要是架设活动板房,以及院内地皮的出租。 “新乐儿童游乐园”承租了公园西南角的广场。他们在院内修筑围墙,建造大门,安装各种儿童游乐设施。入园游玩的孩子都需要购买门票。 不贵,人均十块钱。 按照报警人所说的位置,虎平涛等人很快赶到园区办公室。 上了楼梯,刚走进房间,就看见屋子里有五、六个人,站成两拨,正唇枪舌剑吵作一团。 “你们是怎么管事的?我孩子的鞋就放在外面,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我们这是儿童游乐园,进去玩的时候就再三交代过你们孩子家长:看管好自己的私人物品,丢失我们概不负责。” “你们凭什么不负责?东西在你们这儿丢了,你们就必须赔。” “你是在说笑话吧!凭什么啊?” “我买了在这儿玩的门票,出了事情当然要照你们。” “你这是什么逻辑?合着只要你出了事,就得找人负责?那如果是你自己在大马路上摔了一跤,是不是也得着市政部门,怨他们把路修得太宽太平也太光滑,让他们赔你医药费?” “你这什么态度?你怎么说话呢?” “我这人说话就这样。对于讲道理的人,我也讲道理。对于无理取闹的,我比她还不讲理。” 眼看两边吵得随时可能打起来,虎平涛连忙加快脚步冲到场子正中:“行了,行了,都消消火。你们谁报的警?” 站在右边戴眼镜的中年女子气鼓鼓地说:“是我打的电话。” “你叫什么名字?”虎平涛道:“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女子从衣袋里拿出证件:“我叫杨雯,是新乐儿童游乐园的经理。” 虎平涛登记完把身份证还给她,转向站在另一边满面怒意的女子:“轮到你了。” 这女的三十多岁,手里还牵着一个看似六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旁边的老妇估计是她母亲。女人把身份证递给虎平涛,转身凑近老妇耳边低语,老妇微微点头,带着孩子离开房间。 “我叫曾燕玲,刚才那个是我妈,还有我儿子。”她显得有些疲惫,一方面是吵的,一方面也是被气得:“有些话被孩子听见不好,所以我让她们先回去了。” 这番解释顿时博得虎平涛的好感,他对曾燕玲不由得暗自给了少许加分。将身份证还给她,和颜悦色地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曾燕玲明显情绪不佳:“我今天带我儿子来玩。买了门票,在充气城堡那边就脱了鞋子,然后来到海洋球这边……” “等等。”虎平涛打断她的话,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脱鞋?” 曾燕玲指着站在对面的杨雯:“是她们规定的,小孩子入园游玩必须脱鞋。” 杨雯连忙解释:“充气城堡属于软垫项目,鞋子脏,肯定不能穿着进去。我们园区有规定,所有儿童游乐项目都必须脱鞋才能参与,大人在旁边负责监管。” 虎平涛了然地点点头,转向曾燕玲:“你接着说。” 曾燕玲道:“我儿子性格比较跳脱,玩了一会儿充气城堡就没兴趣了,于是我带着他转去玩海洋球。可是等到玩出来,就找不到他之前脱掉的鞋。” 龙旭在旁边疑惑地插嘴:“你们就为这个吵起来?” 杨雯说话速度很快:“是啊!她找到我们的园区的管理人员,口口声声说是孩子鞋丢了,要我们赔。后来管园子的给我打电话,我连忙赶过来,她就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我,直到现在。”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曾燕玲很是气愤:“孩子的鞋丢了,难道不应该你们负责吗?” 杨雯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我们贴在儿童幼儿园大门口的告示:所有入园者必须服从统一管理,私人物品自己照看,丢失概不负责。” 曾燕玲怒道:“这明明是你们的霸王条款。我要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 “这是你的自由。”杨雯冷冷地说。 虎平涛在旁边劝道:“算了,就一双鞋,没什么大不了。” 曾燕玲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儿子那双鞋可贵了,是在品牌店里买的AJ,一千多一双,怎么可能算了?” 一句话,把虎平涛怼的哑口无言。 想想也是,如果只是几十、一百左右的童鞋,丢了也就丢了。可如果是价值上千的鞋子,换了谁也不可能轻易善了。 曾燕玲情绪激动:“我们就在游乐园玩了不到半小时,出来就发现孩子的鞋不见了。我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双又脏又破的没人要。” 杨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神情冷漠:“是啊!你不是找到一双了吗?” “可那双鞋不是我儿子的。”曾燕玲骤然拔高音量。 杨雯站在原地没有动,冷言讥讽:“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这种事情可不好说。” “你怎么说话呢?那怎么可能是?”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曾燕玲。她转身走到墙角,拿起一双摆在摆在那里的鞋子,转身走到众人面前,把鞋子往地上一扔。 曾燕玲转向虎平涛,指着地上的鞋子:“我找来找去,只找到这双。” 虎平涛弯腰蹲下,拿起鞋子细细端详。 这是一双旧鞋,基本色调为黑,其间有几道红色条纹。款式很老,看上去就不讨喜,鞋底已经磨去厚厚一层,前面大拇指的位置被顶破了,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洞。 “察言观色”是办案的基础,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往往可以通过观察、分析,进而得出结论。 虎平涛刚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留意了一下曾燕玲身上穿的衣服————她的裤子和上衣都是牌子货,虽说不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却也很贵,从头到脚一身加起来至少有两、三千块钱。 摆在地上这双鞋子的尺码明显属于儿童。以前虎平涛对这些不是很懂,自从当爹以后,他对童装开始上心,也在苏小琳的灌输下学着给孩子买东西。 对比之前被曾燕玲母亲带出去的那个小男孩,比较一下这双鞋,感觉年龄与鞋子尺码刚好吻合。 刚想到这一点,杨雯就满脸鄙夷的发声:“反正就一双鞋子的事情,我不在现场,我们的工作人员也没有看见你孩子是穿什么样的鞋子,所以随便你怎么说。” 曾燕玲怒视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杨雯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知道AJ值钱,可你也不想想你那孩子才多大?三、四岁?还是五、六岁?正是见风长的时候,一千多块钱的鞋子买回来最多穿半年就废了。这话可不是我乱说,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谁家会在孩子身上这般糟钱?” “你要说那双鞋价值两、三百,说不定我就信了。的确有父母在给孩子买东西方面比较舍得,衣服鞋子加起来过千。可一双鞋就这么贵……呵呵,你当别人都是白痴,你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曾燕玲火了:“你自己买不起,不等于别人买不起。” 杨雯看上去丝毫没有动怒,她淡淡地发出讥讽:“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大款。我可告诉你啊!我这办公室装着监控呢!你孩子之前在的时候,都录着像。要不要我让人把录像放出来给警察看看,对比一下他身上穿的衣服?” 曾燕玲皱起眉头:“对比?你什么意思?” 杨雯冷笑着解释:“既然你愿意给孩子买一千块多块钱的AJ,那肯定愿意花更多的钱给他买衣服和裤子。让我猜猜你儿子身上那件衣服是什么牌子……至少应该是范思哲吧?裤子是不是从巴黎老佛爷买的?价值一万,还是两万?” 曾燕玲把脸一沉:“我说的是鞋子,你别跟我胡扯。” “我没胡扯。”杨雯冷冷地说:“之前我就说了,所有进入园区玩项目的孩子都必须脱鞋。无论充气城堡还是海洋球,我们都会定期清洗并喷洒消毒药水。一旦细菌感染可不得了,所以在“脱鞋入场”这件事情上,我们作为管理方,是没有错的。” “园区入口设有鞋架,小方格,一人一把锁的那种。这个是收费的,一块钱租用三个小时。其实这点儿花费不高,鞋子锁在里面也能放心。可你倒好,宁愿花大价钱给孩子买鞋,却连一块钱的鞋架租金也不愿意出。” 曾燕玲做梦也没想到杨雯竟然说出这番话。她脸上顿时浮起极其恼怒的大片鲜红。 “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得着吗?”曾燕玲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咬牙切齿地吼道:“你等着,我要去消协和工商所告你!” “随便,那是你的自由。”杨雯根本不怕:“顺便还可以把更多的人叫来,我给他们好好讲讲这件事,让他们评评理。” 说着,杨雯伸手指了一下放在虎平涛脚下的那双旧鞋:“你让大伙儿看看,这双鞋是AJ吗?能值多少钱?” 第五百零三节 解决方式 曾燕玲快被气疯了:“都说了这不是我儿子的鞋。” 杨雯冷笑着问:“那为什么会穿在他脚上?我说过,这里有监控。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是穿着这双鞋。” 虎平涛感觉这其中另有故事,问:“真的?” 不等杨雯回答,曾燕玲连忙插话:“警官您听我解释。是这样,我儿子从海洋球馆出来的时候,找不到原先穿的那双鞋。我在场外找了一大圈,那些鞋子都是有主的,最后只找到这双没人要。” “你想想,进去玩的孩子都要脱鞋。换句话说,出来的孩子也是一人一双。谁也不可能穿一双,手上再拿着一双走出去。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就肯定说不清啊!所以在那种地方不会有人偷鞋子。” “按我的估计,应该是有人把我儿子的鞋穿错了。”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虎平涛听了频频点头。 曾燕玲继续道:“当时我儿子光着脚,就算要找游乐园管理方讨个说法,至少也要让他把鞋子穿上才行。我估摸着那双鞋大小还行,就把鞋带解开,让我儿子先随便套着,然后让我妈先回去,给孩子带双鞋过来换上。” “我先去了公园大门口找人,后来管事儿的小姑娘说要找经理才行。然后我们就来到这儿,你们没到之前,我妈带着鞋过来了,给孩子换上。” 说着,曾燕玲转身指着杨雯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查监控嘛,那就把录像放出来啊!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 杨雯注视着她,冷哼了一声,讽刺地说:“好话歹话都被你说了,反正现在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本来就是我有理。”曾燕玲丝毫不管对方的态度:“这事儿说穿了是你们公园管理方的责任。如果不是你们疏忽大意,我儿子的鞋也不会丢。” 杨雯深深吸了口气,言语之间竟然有些狰狞:“那请你告诉我,既然你儿子的鞋那么贵,为什么你连一块钱都不舍得花?租个鞋柜有那么难吗?你就不担心一千多的鞋子放在外面被人踩脏了,弄破了,穿错了?” 曾燕玲脸上再次浮起怒意:“都说了钱是我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雯眼角抽搐了一下:“你自己保管不善,鞋子丢了就找我们。那是不是你孩子丢了也要找我们,另外赔你一个新的?” 曾燕玲顿时炸了:“这能一样吗?这是一回事儿吗?” “怎么不是?”杨雯怒道:“反正都是丢东西,孩子跟鞋子有什么区别?说实话,我很怀疑你这鞋到底丢没丢。你说AJ就AJ?你怎么不说那是限量版,而且一千块还说少了,至少也得三十万起步的豪华限量版才行。” 曾燕玲被她怼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钟才极其败坏张口反驳:“你……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 杨雯眼里冒火:“就一双鞋子,要是你说个几十、一百的,我认倒霉,赔了也就赔了。可你口口声声要一千多……我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这一千多的你给我啊?” 说着,她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虎平涛也被吓了一跳。 杨雯指着曾燕玲,大声呵斥:“我把话挑明了————这钱说什么也不会给你。你爱上哪儿闹就闹去。打一二三四五,找消协,找工商所,那是你的自由。要不要我给你法院的电话?你可以给那边递状子,看看法官怎么判?” 这些话说得非常狠,曾燕玲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心中那股火气再次冲上头顶。 “你要跟我玩狠的是吧?”她厉声喝道:“行!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把你这游乐园大门给堵了。我让你做生意……你以为我就没点儿门路吗?就你这么个破园子,想要收拾你实在太简单了。别说是工商消协,光是卫生、消防什么的,每天过来搞个检查,我就让你经营不下去。” 听到这话,杨雯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一股无法言喻的惊恐瞬间在脑海中萌发,进而扩散。 曾燕玲这话还真不是口头威胁。 商家最怕的就是检查。当然,不是说政府工作人员在例行检查的时候会吃拿卡要,而是现在跟以前不同,各种检查都很细致。毕竟安全工作年年都在提,甚至月月提,时时提,谁也不敢马虎大意。 儿童游乐园是租用宝象公园的场地。说实话,园区内安全隐患还是很大的。比如充气城堡,随便一点儿小火苗,瞬间就会酿成大灾。 作为公园管理方,明文规定禁止大人在园区内吸烟。可很多带着孩子进来玩的大人不自觉,烟瘾上来就背着工作人员,跑到绿化带附近偷着抽。 园区不像空港和地铁,财大气粗,买得起监控设备,在入园的时候就能查出这些人身上带着打火机。 还有就是卫生。虽然杨雯口口声声“各种游乐设施我们定期清洗并消毒”,可实际上能做到何种程度,她自己心知肚明。 所有管理人员都是外聘的,工资不高,一个月两千五,还有就是加班补贴。儿童游乐园这种地方的收入只能靠门票,收入有限,增加工资之类的事情基本不可能。因为资金有限,所以对游乐设施的维护与定期清洁,其实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用水不要钱吗? 消毒液更贵! 还有就是人工……你以为人家来上班就意味着能免费使唤?现在的这些年轻人都精着呢,该他做的事情都不一定坐,额外的工作就更不会搭理。园区面积那么大,那么多的儿童游乐设施,难道要我这个经理拖着水管,背着喷洒桶,一个人像老牛似的忙来忙去? 还是那句话,做企业的最怕检查,很多企业一检查就死。 只要曾燕玲给辖区内的相关部门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到时候街道办事处和社区的人来了,事情就真闹大了。 恰恰相反,如果是消协或者工商所,他们还不一定能管。毕竟这点儿纠纷不涉及他们的业务范围。 想到这里,杨雯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 “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是不是?”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曾燕玲只有半米的位置站停。杨雯个子比曾燕玲高,她低着头,如凶狠的雌兽,死死盯住对方。 “我告诉你,你要是被我这游乐园搞垮了,老娘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 说着,杨雯卷起衣服袖子,露出壮实有力的胳膊:“谁没有几个朋友,把你那边的人叫出来比比啊!” 曾燕玲丝毫不惧:“你想干什么?有警察在场,你还这么嚣张?” 距离太近了,杨雯口鼻间喷出的热气,足以让曾燕玲感受到她疯狂无比的决心:“我就说一句话————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这事儿孰是孰非我就不说了。你鞋子多少钱买的我不管,也不想知道这事儿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给你一百块钱,外加五张游乐园的门票,这事儿算是结了。” “这不可能!”曾燕玲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一千多的鞋子,你才赔我一百块钱。还有,我要你的门票干什么?” 杨雯用鳄鱼凶狠的眼睛盯着她:“要不要随你……你之前在我这儿做了登记,我知道你家住哪儿。至于你孩子在哪儿上学,还有你家里的情况,我花点儿时间就能打听清楚。” 走进办公室这么久,曾燕玲第一次感到恐惧,身上也有些发冷:“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杨雯把双手一摊,冷冷地说:“我只是告诉你,别把人逼急了……你要是真把我逼到无路可走,我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该怎么写。” 虎平涛听不下去了,他用力咳嗽了一下,严肃地说:“喂,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就凭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可以告你恶意威胁。” 杨雯一听就急了:“警官,是她先威胁我的好不好?” “行了!行了!你们各自退一步。” 虎平涛走上前来,抬手指了一下曾燕玲:“一个一个来,先说你吧!别张口闭口就是你孩子那双鞋值多少钱。人家也没说错啊!你们入园的时候,大门口就贴着告示:东西丢了自己负责。” 曾燕玲没想到虎平涛会这么说,顿时傻眼了:“不是……鞋子是在游乐园丢的啊!她必须负责。” 虎平涛问:“哪条法律规定丢了东西商家必须赔?既然你知道孩子的鞋贵,为什么不愿意花一块钱租个柜子?” 曾燕玲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要帮她说话?” “谁有道理我就帮谁。”虎平涛坦言:“你好好想想,你和你母亲,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连双鞋子都看不住,这能怪谁?” “我再打个比方:如果现在你走在大街上,不小心摔了,这事儿怪谁?” “你是不是也要找路政的,让他们赔你医药费?” 曾燕玲急了:“你这警察怎么这样办事啊!你这也……” 虎平涛将其打断:“你不要急,我说了,一个一个来。” 他随即转向杨雯,态度同样严肃:“你刚才有句话很伤人。什么叫“孩子丢了是不是也要赔个孩子”?今天这事儿谁对谁错暂且不论,就你这态度……你想想,换了是你丢了东西,你心里急不急?” 杨雯很精明,她听出虎平涛话里话外都在帮着自己,连忙点点头,当场认错:“是,是,是,您说的对,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不该这样说。” 看她很上道,虎平涛也觉得满意:“我再问你:人家在你的游乐园丢了一双鞋,这是事实吧?” 杨雯低着头回答:“是的。” 虎平涛又问:“园区有监控吗?” “有。” “那调出来看看,当时孩子穿的鞋是不是AJ?” 杨雯老老实实回答:“我看过了,这个还真没法辨认。我们的监控像素不高,只能看清各人长相,具体要说是什么牌子的童鞋,这就很模糊了。” 虎平涛转向曾燕玲,劝道:“我觉得这事儿到这就差不多了。一百块钱加上几张门票,可以了。” 曾燕玲压根儿不愿意接受:“一千多的鞋,她才赔我一百?” 虎平涛反手指了一下杨雯,问:“你那鞋子是她偷的吗?” 曾燕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是。” “既然不是,她为什么要赔你?”虎平涛语气严肃:“听我劝你一句:有些事情,差不多就行了。你凭什么威胁人家?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让她的园子开不下去……说这些话合适吗?还是你觉得家里有关系,上面有人?” “你要是觉得实在不满意,可以走司法途径,让法院来做出最终裁决。” 一番话,把曾燕玲说的哑口无言。 倒不是说虎平涛有多么强势,而是他在中间起到了很好的调和作用。曾燕玲自己也在想:为了这事儿闹到这种地步,如果继续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到底值不值得? 虎平涛很聪明,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过那双童鞋的价值。 至于是不是真品AJ? 至于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 至于今天这事儿到底是谁欺骗谁? 统统都不重要,也没必要一查到底。 最后,曾燕玲让步了,接受杨雯的赔偿。 …… 离开公园,龙旭在车上好奇地问:“虎所长,我觉得今天这事儿有点儿奇怪啊!” 虎平涛笑道:“你怎么这样说呢!哪点儿奇怪了?” 龙旭满脸都是认真的表情:“我觉得那个曾燕玲似乎是个骗子。”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反问:“你有证据吗?” 龙旭被问的怔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但我有种感觉,她……” 虎平涛抬手做个了阻挡的动作:“她是不是骗子,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但事情已经解决,就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龙旭急了:“怎么能这样处理呢?这不是随便糊弄嘛!” 第五百零四节 简单处理 虎平涛问:“那你告诉我,这事儿该怎么查?就一千多块钱的东西,连立案标准都达不到,应该以什么样的名目查下去?” “游乐园里面有多乱,你自己也看到了。到处都是人。外面大厅换鞋子的地方更乱,脚印痕迹什么的早就没了。就一双又脏又破鞋子,怎么查?” “你今天刚到派出所,我们就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本来我想召集大家给你开个欢迎会,可是连机会都没有。你也看到了,派出所日常工作非常多,非常的忙碌。如果为了这件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就算到最后真的调查清楚,水落石出,分清楚具体谁是骗子,谁在推卸责任?这样做有意思吗?” “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了,每天就把大量精力消耗在这些方面。” “为什么局里要单独成立刑侦、缉毒、经侦等各个分队?” “为什么所有干警都说在基层单位上班是最苦的?” “因为我们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民间纠纷。如果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那我们所有人就算活活累死,也搞不出来什么名堂,更谈不上维护社会治安。” 龙旭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可不是刚入行的雏,无论从年龄还是资历来说,都能算是老警察。龙旭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争辩:“我在边境派出所待过,没你说的这么夸张。” 虎平涛闻言笑了:“边境派出所跟我们这边能一样吗?我和张家几兄弟关系都不错,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张青卫,让他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龙旭一时间没明白,疑惑地问:“说什么?” 虎平涛伸出右手食指:“首先是区域。西南省份地广人稀,就说版纳州吧!二零二零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时候,版纳州的常住人口有一百三十多万人。你想想,那可是整整一个民族自治州啊!” “再说边境派出所,边境线有多长你是知道的。就所里那几个人,一整天也不可能把整个辖区转个遍。很多地方是深山老林,还有蛇虫猛兽。以前我在边检站,为了日常巡逻的事情,张青卫没少跟我抱怨。可是再抱怨也没办法啊!上面给的编制就那么几个,招收辅警也得按规矩来……总之就一句话:管的地方面积太大,人太少。” 龙旭明悟地点点头:“这倒是。边境所上管的人不多,就几个傣族村寨。” 虎平涛笑着说:“是啊!人少了就好管,因为人少就没那么多的事情。你再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这边。省城常住人口有八百五十多万,你想想这是版纳整个州的多少倍。咱们再缩小一下,先是古渡区,然后是咱们耳原路派出所,光是所辖区内的常住人口,就有好几十万。” “人多了就有矛盾,吃喝拉撒都的管。就说个最简单的用水问题吧!你在边境所的时候,村寨里谁家水管堵了,或者哪天停水了,会怎么处理?” 龙旭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自己解决啊!水管堵了自己掏,没水了就等着,实在急着用就自己去河里挑两桶回来。” 崔文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笑着插话:“同样的事情,换在我们这边就不行了。就说上个星期吧,所里接到好几个这方面的电话。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怎么想的,家里马桶堵了也打一一零,停水了也这样,反正就是有麻烦找警察,不管你是不是该管,反正就得我们负责帮着解决。” 虎平涛接过话:“你看看时间,从我们接警赶到公园,再到现在事情解决,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钟头。如果按你说的,把问题彻底查明,那别说今天全耗进去了,恐怕再有一个星期也不一定够。” 龙旭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随即皱眉:“话虽如此,可我们处理纠纷也不能太粗糙啊!” 虎平涛解释:“这已经不算是粗糙了。之前你也看见了:杨雯主动提出赔偿一百块钱外加五张门票。这说明她自己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为什么这样?” “因为她是个生意人。租场地开游乐园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找麻烦。” “如果曾燕玲愿意接受,那就是最好的结果,皆大欢喜。这点儿损失在杨雯看来不算什么。毕竟曾燕玲口口声声要打电话给相关部门举报,这种事情换了是谁都怕啊!所以她宁愿舍财免灾。”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我要做的就是尽量劝说曾燕玲接受这个补偿条件。不管她是不是骗子,至少就今天这事儿看来她的确占着一些道理。所以能这样解决就最好。” 龙旭问:“如果她真是骗子,类似的情况还有发生,那怎么办?” 虎平涛坦言:“这种事情是可以试错的。我们这边有备案,她的个人资料输入电脑以后就能进行对比。如果她真是骗子,下次遇到了我们绝不放过,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如果她真的丢了一双鞋,那么这个补偿标准我觉得也差不多了。” “最后,这事儿还有第三种可能————也许曾艳萍的确丢了鞋,可那双鞋不是AJ,顶多就值得个几十一百的。” 龙旭坐在车上陷入沉思。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很强的逻辑冲击。 虎平涛笑着递过一支烟:“这边的情况你不熟悉,慢慢来吧!时间长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龙旭接过烟,疑惑地问:“所长,平时真有这么多的案子?” 虎平涛刚想说话,手机响了。 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宁河路家具商场有人报警。 虎平涛接完电话,把手机冲着龙旭晃了一下,笑道:“刚说着就来了。走吧,去宁河路那边看看。” …… “宅大师”是一个规模中等的家具店。这里的家具款式多样,分门别类,按照不同的使用功能摆放。 刚走到店门口,一名身穿西式套裙的商场服务员就急急忙忙迎上来:“你们可算是来了。”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女服务员回答:“我们老板打完电话就让我出来接你们。先进去再说吧!” 走进商场,绕了几个圈,来到卧具柜台。 这里的家具全是各种各样的床。 服务员快步将虎平涛等人引到内部,那里已经围着十几个人,圈子中间有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老太太对峙。 “杨总,警察来了。”女服务员走到男子近前,低声说了一句。 中年男子顿时面露喜色,快步迎上来,主动握住虎平涛的手,如释重负地说:“警察同志,你们终于来了。” 虎平涛客套地轻握了一下,问:“出什么事儿了?” 中年男子显然是之前有过报警并处理过的经验,他主动拿出身份证,然后侧身指着站在对面的老妇:“她一直在我店里蹭……该怎么说呢,应该是蹭睡……蹭空调。” 龙旭在旁边听着感觉稀里糊涂,眯起眼睛问:“蹭空调?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低头在笔录本上做着记录,龙旭问了他就没再问。 中年男子道:“我叫杨铁军,这家店是我开的。这边卖的是卧具,主要是床。外边是柜子和桌子。还有那边,柜子沙发什么的都在那边。” “这个老人最近经常来店里逛。可来了又不买东西。她起初是坐在外面的椅子上,这几天就换到这儿,直接躺床上了。” 虎平涛环视周围。 沙发床、大床、单人床……家具店同时也兼卖各类床上用品,各类床垫都有。 他下意识回想起以前结婚的时候,苏小琳拉着自己到处看家具安排新居,不由得微微一笑,对杨铁军说:“躺一下……这个我觉得没什么啊!很正常。一张床垫动辄几千上万,贵点儿的还得好几万,顾客肯定要躺在上面试试弹性嘛!” “再说了,这附近有很多家具店,无论换了是谁都会多看看,多走走,货比三家,最后才能决定具体在哪儿买。” 听到这番话,杨铁军用力拍了下大腿,急急忙忙解释:“警官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我是说她一直躺在这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已经很长时间……嗨,她,她太过分了。” 龙旭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走过去宽慰道:“不要急,慢慢说。” 这下虎平涛听明白了。他偏头看了下坐在旁边椅子上一直没起来过的老妇,再想想杨铁军刚才那些话,走过去,对老妇道:“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我没带。”对方回答的很干脆。 虎平涛没有生气,比这更恶劣的态度他也见多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老妇仰起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还要打听我的家庭住址,你想干什么?” 虎平涛淡淡地说:“我是警察,现在是你和这家店的老板起了纠纷。人家报警,我们就必须处理。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记双方姓名和地址,以及通讯方式。既然你说没带身份证,那就说说你的姓名和电话,相关信息我这边可以查。” 随即他加重语气:“你必须配合警方调查,认真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如果拒绝,我只能按照相关规定,把你带回派出所处理。” 老妇反应很快,人也精明,她想也不想就张口道:“我叫陈云霞,就住在旁边的冶金小区。” 冶金小区是个老小区,其实正式名称应该是“重机厂冶炼车间职工宿舍”。重机厂早就关门了,但职工宿舍还在,早年让职工自己花钱购买,算是内部福利。后来附近的人叫顺了口,就该叫“冶金小区”。口口相传,这个非正式地名反倒变得人所皆知。 虎平涛仔细地做着笔录,抬起头,问杨铁军:“说吧,具体什么情况。” 杨铁军已经理清了思绪,人也没有刚才那么急躁:“是这样……我以前是做木材生意的,前年才转行做家具。因为我手上有原料来路,又从朋友那边接手了一个家具厂,两边一凑合,所以去年我租了这里的铺面开店。” “我这店是去年九月份开的。那天刚好是教师节。平时就这么开着,毕竟客人要看货,就像您刚才说的,货比三家,就算看中了也一时半会儿的定不下来。买家具还是挺磨人的,这可是大件儿,贵,可以理解。” 杨铁军指着陈云霞:“以前我不认识她……哦,不,应该是直到现在也不认识。今年天热的早,三月份就不冷了。到了四月份,我都早早换上短衣短裤。这店里不通风,平时坐着都觉得闷,我就让人装了空调,一方面是照顾员工,一方面也是为了招揽客人。” 听到“空调”二字,虎平涛忽然觉得很热。刚才认真听着各人说话,注意力集中就没觉得热,现在听杨铁军这么一说,他顿觉身上全是汗,尤其是脖子,黏糊糊的很难受。 外出执行任务必须穿戴整齐,佩戴警号警徽,加上身上重达好几公斤的装备……冬天也就罢了,夏天就真的很难受。 虎平涛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汗,疑惑地问杨铁军:“我没觉得你店里开着空调啊!怎么现在还是这么热?” 杨铁军连忙解释:“我让人关了……哦,不,不是关,是开反了。” 这下虎平涛听得越发糊涂:“开反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看得出来,杨铁军不是那种擅长语言交流的人,甚至还有一定程度的口吃。他急得抓耳挠腮,连说了好几个“我”字,却语不成句,半天也没能表达出令人理解的意思。 见状,一名在旁边的女值班经理连忙站出来:“我们杨总的意思是说,现在商场里的空调没有开启制冷,而是开了制热。” 崔文“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地问:“这么热的天,你们竟然还开着制热……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第五百零五节 热空调 女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柔弱,却很清楚。她伸手指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老妇陈云霞,蹙起眉头道:“我记得好像是自从天热起来以后,她每天都来我们店里。” “起初来的不算频繁,一个星期就一、两次,后来就变成每天都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到处逛,似乎是在看家具。后来就不看了,也不走动,每天来了以后就躺在这儿,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 虎平涛凝神问:“她都躺在什么地方。” 女经理转身走到一张大床前:“这儿,还有那边,还有里面……总之哪儿舒服就躺哪儿,很随意,感觉就跟她自己家里似的。” 她指的位置有好几个,都是带有卧具的床。虽然大小规格不同,但共同点是都有软垫,无论坐还是躺都很舒服的那种。 杨铁军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他对虎平涛大倒苦水:“我开这个店不容易啊!现在生意难做,一个月下来,光是房租水电什么的就是一大笔钱,这还没加上店里的员工工资。” “开店就指望着能赚钱,有客人进来当然是好事儿。无论买还是不买,我都不会区别对待。” “可她呢!”杨铁军指着陈云霞,言语之间明显带上了几分火气:“她每天中午一点钟就过来,往床上一躺,直接睡到下午三点,有时候甚至四、五点。” 虎平涛颇感惊讶:“在这儿睡?就在你店里?” “是啊!”杨铁军唯恐虎平涛不相信:“我店里有监控,都录下来了,回头您一看就明白了。” 虎平涛转过头,疑惑地问陈云霞:“您刚才说,家就住在附近,为什么每天都要来这里睡觉?” 老妇白了他一眼,也不解释:“你管我,我爱上哪儿睡就上哪儿睡。” 旁边的女经理实在看不下去了,凑近虎平涛,低声解释:“她是为了蹭空调。我们店里平时都开着凉风,她觉得这里舒服,来了就不肯走。” 杨铁军也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后来员工跟我一说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今年入夏以来天气一直很热,店里的空调开到二十二摄氏度,跟外面进来的热气一冲,两边刚好对上,温度恰好。” 说着,他抬手轻轻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现在是开着制热啊!我说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汗……那个,小刘,赶紧的,你去机房把空调制冷打开。这天热得……简直难受死了。” 虎平涛差不多已经明白了纠纷起因。他对杨铁军笑道:“这种天气你还空调开制热……故意的吧?” 杨铁军连连点头:“我也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你说你一老太太图凉快来我店里找个位置坐着,这很正常,只要不妨碍别人,我也不会撵你。毕竟尊老爱幼大家都知道,我也不会为富不仁。可她倒好,来了就往床上一躺,有时候甚至还把鞋给脱了,睡着了还打呼噜,动静可大了。” “我要做生意啊!客人来了看着有人在这儿睡觉,感觉跟什么似的,别说是买了,就连多看看的心思都没了。” 虎平涛问:“意思是你们已经劝过她?” “肯定要劝啊!”杨铁军道:“有几次我都叫保安了,因为她躺在这儿我实在是没办法。起初我是让店里的小姑娘上去劝,请她老人家体谅一下,换个地方坐着,别在床上躺着就行。可她非但不起来,还把我们的工作人员狠狠骂了一通。” “她骂的很难听。”杨铁军说起这个就来气:“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没结婚呢!她就张口闭口骂人家“骚货”、“破鞋”,还有什么“张开腿就把不住门”,警官您想想,这是正常人说的话吗?” 虎平涛神情严肃,问陈云霞:“你为什么要骂人?” 老妇将头扭朝一边,脸上毫无惧色:“我没骂,他乱说的。” 杨铁军急了:“你这人怎么撒谎不脸红啊?” 旁边的女经理也怒了:“你骂人的时候杨总虽然没有在场,可我在啊!还有我的同事也在,大家都听见了。” 杨铁军对虎平涛解释:“我经常在外面跑生意,店里都是交给下面的人打理。我是后来才听说这事儿。” 虎平涛点点头,问:“你不是说店里装着监控吗?她骂人的时候,录下来了吗?” 杨铁军实话实说:“录是录了,可我装的监控是没有音频的那种,没有声音。” 女经理插话道:“我们那天叫了保安,请她离开,可她说什么也不走,还说她一大把年纪,有心脏病、糖尿病,谁要是碰了她,说不定就脑溢血、中风……这话听起来挺吓人的,所以我们谁也不敢动她。” 虎平涛眯起眼睛注视着老妇,冷冷地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横的。怎么,你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杨铁军坦言:“那天我回来的晚,员工把这事儿跟我一说,我也发火了。第二天我留在店里没走,等到中午,她又来了。我上去告诉她,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不要来了。可她一屁股直接坐在店门口,嚷嚷着我这里是黑店,让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别进来。” 虎平涛越发觉得意外:“还有这种事?你当时报警了吗?” “报了,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杨铁军道:“当时出警的是个年轻人,姓谭。” “谭涛?”虎平涛问。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杨铁军回答:“我也没在意。当时警察来了,做了笔录,把她劝走,可第二天她又来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道:“那你可以继续报警啊!遇到这种事情,我们警察都会管,而且无论打多少次报警电话,我们都会受理。” 杨铁军搓着手,脸色有些犯难:“倒不是说报警麻烦,而是……而是……嗨,我这人不太会说话,您看看监控就明白了。” 说着,他拿出手机,点开屏幕,递给虎平涛:“这是当天录下来的,我传了一份视频在手机上。” 监控画面上的房间就是这里,恰好就在虎平涛此刻站立的位置。家具店里的大部分面积被各种床铺占据,中间过道上密密麻麻挤着几十个人。半数以上都是老头老太太,另一边是虎平涛见过的女经理,她带着三名保安,还有几个身穿制服的店员,与这帮老人对峙。 为首者正是陈云霞。 杨铁军解释:“我报警的第二天,她带着一大帮人来了。没说要找我的麻烦,只是像普通客人那样在店里到处走,要么找地方坐着,要么躺床上。就这样从中午一直待到下午。” 虎平涛问:“她们故意干扰你做生意?” 杨铁军点点头:“她们各自守着一个位置,只要来了客人,她们就在旁边说瞎话。什么这里的家具质量不好,木头都是虫蛀的,黑心棉,油漆里面甲醛含量超标能毒死人……总之什么难听就说什么。” 虎平涛紧皱眉头:“你当时报警了吗?” 杨铁军摇摇头,叹道:“我没敢报啊!” 说着,他指着拿在虎平涛手上的手机:“您看这儿,这是下午四点左右拍的。当时这伙人已经跟我们的店员闹起来。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搞区别对待,歧视老年人,不让他们进来休息。既然这样,他们以后就天天来,大清早开门就来,看我们怎么做生意。” 虎平涛神情严肃:“真说这种话了?” “我还能骗您不成?”杨铁军连声叫屈:“说真的,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可我拿这帮老家伙还真是没辙。你说报警吧,对这帮人根本没用。我了解过,他们没偷没抢的,警察总不可能为了这事儿抓人。他们也没破坏我店里的东西,就是赖在这儿不走。” “如果是年轻点儿的,我就直接叫保安把人扔出去。可这帮人上了年纪,我们连碰都不敢碰啊!要是真弄出心脏病脑溢血什么的,那问题就搞大了,没个十几万的根本摆不平。” 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所以后来你就没有报警,也没有继续撵人?” 杨铁军唉声叹气:“我这当老板的真是很憋屈。我是真不愿意惹事儿,我也很怕有事情找上我。仔细想想,不就是个老太婆在店里睡会儿觉,蹭个空调嘛,那就让她蹭吧!” 虎平涛有些奇怪:“既然你选择忍让,为什么今天又要报警?” “今天实在是没办法。”杨铁军解释:“现在不是省城正在“创文”嘛,上个星期街道办就派人过来发通知,让我们搞好卫生,注意一下门店形象,配合创文工作。这是好事儿,我也愿意。” “前几天忙着进货,卫生工作只好往后推,直到今天。” “其实我这店里搞卫生很简单,就是拖个地,用抹布擦一下。我让工人趁着早上人少,就把清洁做了。” “中午她又来了,往床上一躺就开始打呼噜。我也懒得管,由她去吧!” “十二点多的时候,社区那边打来电话,说是区上领导要来这片上检查,让我注意点儿,别出什么岔子。” “这种检查以前就有过,不是很正式,就是领导沿着马路走走,看看,随便指点一下就过去了。可说不定他会来店里,如果看见这老太婆躺在床上打呼噜,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思前想后,决定撵人。” “既然不能拉也不能碰,就只能想法子让她自己走。” 虎平涛这下彻底明白了:“所以你就关了空调制冷,打开制热?” 杨铁军点头道:“她之所以每天来我店里睡觉,赖着不走,就是因为我这儿有空调,躺着舒服。既然这样,我就反过来开制热,直接调到三十度。只要她觉得热了,睡不住,肯定得走啊!” 虎平涛心中有些好笑,却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后来呢?” “后来她热醒了,就开始骂人。”杨铁军长长呼了口气,抬手指着陈云霞:“老太太,不是我说你,你实在太过分了。你每天来我店里就这么躺着,耽误多少生意我也不说了。今年我先是让人劝你,说上面有领导来检查,你离开一下,明天再来。可是你压根儿不理,我才让人把空调转成制热。” “你这是故意想要我死呢?”陈云霞根本不听解释,她自有一番道理:“这么热的天,你还把空调制热开到三十度,你安的什么心?” 杨铁军反问:“那你又安的什么心?我这店是你家里,想来就来,想睡就睡?” “老娘我愿意!”陈云霞破口大骂,满头银发乱颤,脸上的皱纹因为怒意受到挤压,特别明显。 虎平涛走上前,劝道:“行了,你上了年纪,别那么大的火。这样吧,你家里电话多少?我打电话叫人来接你。” “我不走!”陈云霞怒视着虎平涛:“你跟他是一伙儿,警匪一家,你们明摆着……” “说话客气点儿!”虎平涛也怒了,他打断陈云霞,厉声喝道:“什么叫警匪一家?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 这是他心中的大忌。警察就是警察,土匪就是土匪,两者之间毫无可比性,更不能混为一谈。别说是陈云霞这个普通人,就算是地位、身份再高的人,虎平涛一样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陈云霞被吓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她蛮横惯了,冲着虎平涛撒野,大喊大叫:“你敢!我今年七十五岁,你抓我试试?” “我没犯法。” “你为什么帮着他撵我?这不是土匪是什么?” 虎平涛没在说话,反手将笔录本递给龙旭,从后腰上摘下手铐,直接将陈云霞的双手铐住。 “我现在很严肃地告诉你:你的行为已经扰乱了公共秩序。你别跟我倚老卖老,不管多大年龄,在国家法律面前统统没用。就凭你刚才说的这些,我可以把你抓起来,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 第五百零六节 吓唬 陈云霞双眼瞪得斗大,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铐,抬起头,看着满面严肃的虎平涛,脸上全是惊惧的神情。 “我……我没犯法。”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你凭什么……我没有犯法啊!” 此刻,她感觉后背上直冒冷汗,心中再也没有“我老了,所有人都必须让着我”的那种想法。 冰冷的手铐比任何语句都更具说服力。 “违法犯罪行为有很多种,故意扰乱公共治安也是其中之一。”虎平涛冷冷地说:“就你的这些行为,我还可以给你再加上几条罪名。” “你不是带着一大帮人来人家店里闹吗?这是赤国国(裸)的威胁,光是这条,你就可以在看守所里待上很长时间。” “店里的床上用品都是新的,被你这么一睡,你觉得还能卖出吗?这就涉嫌故意损坏他人财物,视具体金额,要么对你进行罚款,要么刑拘。” “还有,你以为随便骂人就可以不受处罚?这个一样是违法行为。” 说着,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杨铁军:“你可以找律师告她,有监控录像作为证据,这种官司你想输都难。” 龙旭在旁边看着,虽然与虎平涛认识时间不长,可他知道虎平涛这次是真动了怒,连忙凑到近前,压低声音:“头儿,这不太好吧,差不多就行了,别……” 虎平涛没理龙旭,指着陈云霞脚上的拖鞋:“你看看,就穿个拖鞋,连袜子都没有,光着脚往人家的床上一躺,不管不顾的。要换了在你自个儿家里,没洗脚你会躺床上吗?” “你看清楚了,人家这是全新的被褥,被你这么一蹭,谁还要啊?” “俗话书的话:人要脸,树要皮。你做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你家里人知道吗?你原单位领导知道吗?” 毫不留情的指责让陈云霞心中顿觉慌乱,同时也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这个警察虽然年轻,却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威严,而且说话头头是道,每一句都直至自己最大的弱点。 “我……我走路走累了,在这儿休息一下怎么了?”姜还是老的辣,陈云霞虽然心慌,嘴上却不肯认输:“我一个孤老婆子,家里热,呆不住。这里凉快,我就愿意上这儿休息,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休息?”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她:“你坐椅子上休息不行吗?非得躺在床上?” “我老了,坐不住。时间长了脖子疼。”陈云霞振振有词:“我必须得躺在床上,否则就没力气。” 虎平涛严肃地说:“看来刚才我那些话是白说了。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说着,他抓住手铐。 陈云霞双手不受控制地被拽高,她慌了:“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派出所。”虎平涛言简意赅,但话里的意思很可怕:“既然你拒绝调解,那今天晚上就睡看守所吧!” 陈云霞顿时如杀猪般尖叫起来:“我没有拒绝调解啊!你这人……你没凭没据的,怎么随便诬陷好人啊!” 虎平涛牢牢抓住手铐,悬停在半空中纹丝未动:“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回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罚款拘留,没说的。” “第二: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让他们过来带你走。” 陈云霞想都不想就张口拒绝:“我家里没人。” 虎平涛看穿了她的小伎俩:“那就去派出所处理。你别以为年纪大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只要犯了法,七十岁、八十岁一样拘留。” 说着,虎平涛转身对杨铁军道:“你这边也别闲着,打电话给电视台民生栏目,请记者过来,让这事儿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每天来你店里蹭空调的老婆子,好好丢丢她的脸。” 这话对陈云霞产生了难以想象,前所未有的强大杀伤力。 “别,别这样。”她眼里闪烁着恐惧:“我这就走,我现在就走。” 虎平涛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你家里电话多少?如果没有座机,就说下你儿子或者女儿,还有你丈夫的手机号。” 陈云霞弯着腰连声哀求:“我走,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嘛?” 说着,她扭转身子向杨铁军认错:“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来了。” 恐吓归恐吓,其实虎平涛压根儿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既然陈云霞已经服软,他就冷眼旁观。杨铁军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做着顺水人情,帮着劝了几句。 虎平涛解开手铐,把陈云霞放了。 …… 杨铁军对虎平涛千恩万谢,一直说着感谢的话。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这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要不是你们,这老太婆根本劝不走。她上了年纪,往地上一坐我就真是拿她没办法。拉不得,也拖不得。到时候说不定还得闹着去医院,那就不是随便花点儿钱就能摆平。” “我请你们吃顿饭吧!我真是好好谢谢你们。” 杨铁军热情归热情,但虎平涛这边肯定得拒绝。 “没事儿,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吃饭就免了,我们这是正常出勤。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就打电话报警,我们会帮助解决。” …… 从家具商场出来,看着两头无人,龙旭压低声音笑道:“头儿,刚才在店里的时候,你是不是故意吓唬那个老太婆?” 虎平涛坦言:“要是不那么吓唬她一下,今天这事儿还真不好解决。这种老人是最麻烦的,一来是没什么钱,二来嘛……就是脸皮厚。” “有些人的思维就这样:我穷我有理。这个社会不可能做到绝对意义的均贫富,社会阶层之间肯定存在落差。但你不能用自己的观点去衡量别人啊!人家开店是为了做生意,你觉得店里凉快,可以坐在椅子上休息。” 崔文在旁边插话:“杨铁军那人我觉得还可以。其实如果他真要把人撵出去也很简单,直接叫保安就行。可他没有使用暴力,只是把空调开成制热。” “他是不愿意担责。”虎平涛一语中的:“如果陈云霞在拖拉过程中嚷嚷着心脏病犯了,这后果谁来承担?所以我只能吓唬她……虽然从法理上来说没错,可真正要说到抓人,这个就扯淡了。” “她都那么大年纪了,而且不是重大刑事案件,只不过是民事纠纷,鸡毛蒜皮的事情,看守所那边也不可能收啊!” 龙旭明悟地点了下头:“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这样处理。” 虎平涛笑着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省城人多,各种纠纷每天都有,很复杂。处理起来不可能像你在边境派出所那么简单。呵呵,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们多走走,多看看,对你有好处。” …… 天气越来越热了。 省城虽说是“四季如春”,可现在毕竟是夏天。只能说是年平均温度与其它省份相比要凉爽得多,但要说是每天都很凉快,那就不一定。 就像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方便不舒服,在外地人看来极其凉爽的省城,每个夏季同样也有一段时间必须经历暴热。 龙旭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摘下帽子,解开风纪扣,一屁股坐在电风扇前,将风力开到最大,任由强大的气流吹散身上的热意。 “太热了……”他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气象局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楼下的温度计,都三十五摄氏度了,可气象局昨天的预报说,今天只有二十八度。”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如烂泥般瘫在沙发上的龙旭,笑道:“气象局本来就是个福利单位,拿钱不办事……哎,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广大网民公认。你拿出手机随便搜一下就知道了。” 龙旭继续发着牢骚:“有时候我挺羡慕港城警察的。” 这话与他前面说的那些丝毫不着调,虎平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奇地问:“为什么?” 龙旭撇了撇嘴:“人家有夏装啊!” 虎平涛觉得摸不着头脑:“我们也有啊!薄款的,短袖。” 龙旭抬起手,重重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我指的是这个,短裤!你瞧瞧咱们,春夏秋冬都穿长裤,夏天实在是热得慌。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上面不给咱们设计短裤?非得把夏装弄成长的呢?” 虎平涛脸上露出邪恶的笑:“说得好!你应该给上面提个意见,写一份详细的意见书。” 龙旭心知肚明,没有上当:“你故意整我吧!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 正说着,电话响了。 看着虎平涛接起电话,随口应了几句就将电话挂断。龙旭苦笑着问:“又是指挥中心打来的?” “不然呢?”虎平涛放下座机话筒,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顺手从桌上拿起通话器插进左肩上的皮带扣:“走吧!该干活了。” …… “裕康园”曾经是省城的富人区。 九九年世博会的时候这里就建起来了。当时区位很不错,交通便利,附近有没有高层建筑。这里的房子不多,总共只有二十幢,都是六层的大面积住宅。可随着城市发展,旁边建起了二环,还有立交桥,周围大型建筑纷纷拔地而起,差不多有半个小区的光线被遮挡,环境也变得越来越差。 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走进十一栋单元门,刚上到二楼,就听见楼上传来音量极大的叫骂。 “姓李的,老子当初瞎了眼睛才会嫁给你。我……我要跟你离婚!” “你们一家三口合着要整死我是吧?真下得了手啊!我刚生了孩子,你们就这样对我,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救命啊!杀人啦!” 虎平涛三步并作两步,以极快的速度上了三楼,按照报警电话里的地址,抡起拳头,重重敲响了三零二室的房门。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满是皱纹,同时夹杂着警惕与敌意的苍老面孔。老妇问:“你们找谁?” 虎平涛反问:“谁报的警?” “没人报警。你们找错了。”老妇回答的很快,同时想要把门关上。 这时屋里传来刺耳的尖叫。 “是不是警察来了?” “是我报警,我打电话报的警。” “死老奶,你这个老烂使(屎),你就是盼着我早点儿死,你敢拦着不让警察进来,我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死给你看,让你们全家给我陪葬。” 虎平涛心中一紧,严肃地说:“把门打开。” 老太婆死死抠住门把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小眼睛股溜溜转着,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的尖叫声更大了:“老砸种你是不是不开门?你搞清楚,这是我的房子。”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匆匆走屋里出来,急促地对老妇说:“妈,开门让警察进来吧!你把人家拦在外面算什么事儿啊?” 老太婆转身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凶横霸道的神情:“这里是我家,我说不准进就是不准进。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他敢抓我?” 虎平涛在外面,隔着防盗门的金属栏杆,冷冷地说:“只要有违法犯罪行为,我们肯定要抓人。现在有人报警求救,我怀疑你们拘禁。如果再不开门,我就联系防暴部队,到时候破门而入就是合理合规,把门砸烂了你们也没地方说理去。” 老妇愤怒地睁大双眼:“你敢!” 虎平涛有些不耐烦了:“到底开不开门?不开我就打电话叫人了。” “别,别,别,我妈上了年纪,您被跟她一般见识。”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连忙将老妇拉开,打开门,让出足够宽敞的距离,让虎平涛等人进来。 刚走进房间,尚未来到客厅,虎平涛就感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粉白色棉质睡衣的女人坐在客厅椅子上。她脚上趿着拖鞋,睡衣睡裤是成套的,衣服领口敞开,露着大半个胸脯,但绝不是因为想要暴露,而是热的。 第五百零七节 虐待 虎平涛抬手抹掉下巴上的汗水,没顾得上像往常一样询问双方,抬手指着正对面紧闭的窗户,连声埋怨:“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不把窗户打开,这受得了吗?” 龙旭紧跟其后,他忽然看见悬挂在斜对面墙壁上方的空调,疑惑地说:“你们家有空调啊!怎么不打开呢?这屋子热得跟蒸笼似的,受得了吗?” 这话不说还好,刚说完,坐在椅子上的少妇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沙发上坐着一个老头。老妇走过去,并排坐下,看样子应该是夫妻。两人冷冷地注视着少妇,板着脸,一言不发。 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慌慌张张跑过去低声劝了两句,却被女人一把推开。他站在那里愣了几秒钟,转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又转身跑进厨房,等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感受着徐徐而来的凉意,虎平涛抹了一把汗,缓步走到低声抽泣的女人面前,温和地问:“是你打电话报警吗?” 女人抬起头,用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点点头。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虎平涛低声缓语:“出什么事儿了?” 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转身走进卧室。虎平涛注意到她的动作极其缓慢,左手一直捂着肚子,尤其是起身的时候,面部表情有些痛苦。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张身份证。 “我叫李妍慧。”女人手捂着腹部,缓缓落坐,然后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的年轻男子:“他是我丈夫,李新元。” 虎平涛观察着她的动作,试探着问:“你还在坐月子?” 李妍慧情绪落寞地点了下头:“上个月刚做的剖腹产,到现在是第三个星期。” 虎平涛关切地问:“孩子呢?” 李妍慧用力吸了下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前几天出了黄疸,医生让住院观察,在妇幼保健院新生儿病房,我爸和我妈守着。” 说到这里,李妍慧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抬起手,指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位老人,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告他们,他们虐待我。” 一听这话,老妇顿时坐不住了,她从沙发上“嗖”地一下站起,怒视着李妍慧:“你说话要有根据啊!可别空白话的乱咬人。我怎么虐待你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从你生完孩子到现在,都是我在照顾。这每天大鱼大肉的伺候着,你成天躺在床上睡觉,家里家外都是我在操持,你怎么还不满意了?” 李妍慧眼里闪烁着愤怒火焰。她捂着腹部站起,转身朝着厨房走去。丈夫李新元连忙过去搀扶,却被她一把甩开。 半分钟后,李妍慧手里端着两碗菜,回到客厅。 她将菜碗重重落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一个碗里装着大半个猪肘子,一个碗里是羊肉。肉块表面已经发黑,看得出来应该是做好以后放了很久。肉汁已经凝结成块,估计一直放在冰箱里。 “大鱼大肉?”李妍慧指着那碗羊肉,对老妇寒声道:“这是你两个星期前煮的。当时我就说了:我刚生完孩子,闻不得这种膻味很重的东西,要不就别炖羊肉了,煮只鸡,或者弄条鱼也行。可你不听,非得买了羊肉回来煮,弄得满屋子都是膻味,我当时闻着就吐了,更不要说是吃。” 老妇气鼓鼓的张口反驳:“你懂个屁!羊肉大补,现在吃了正好。” “那你吃给我看看啊!”李妍慧知道自己不能过于激动,否则肚子上的缝线有可能被挣了裂开。她强忍着怒意:“这羊肉煮好了以后,你们两个老杂……你们连碰都不碰,却逼着我吃,哪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有些疑惑,不解地问:“坐月子吃羊肉,这也不算什么啊!” 李妍慧摇头解释:“警官你不知道,这两个老的……他们真的很坏。我生了个儿子,他们一心只要孩子好,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女媳妇,甚至不把我当人。” “自打我从医院回来以后,他们给我吃的东西都没放盐。” “你说什么?”龙旭在旁边听了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没放盐?” 李妍慧脸上满是悲意:“不光是没放盐,而且没放任何佐料。就一碗清水煮羊肉……你说说,这不存心不让人吃嘛!” “你懂什么!”坐在沙发上的老头也站了起来,扯着脖子叫道:“年轻人不知道好歹,坐月子的女人就是不能碰盐巴。” 老太婆也在旁边帮腔:“坐月子要是吃了盐巴就不产奶,娃娃没奶吃就长不壮实。我这是为你好。” 李妍慧冷冷地盯着老太婆:“所以你就故意煮羊肉给我吃?所有的菜里都不放盐?” 老太婆叉着腰,颐指气使:“那是我李家的孙子,我必须照看好。” 李妍慧指着摆在桌上的两碗肉:“那你吃啊!你现在吃给我看看。我看看你能不能吃得下去。” 老太婆把眼睛一瞪:“那是给你吃的。”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对老太婆严肃地说:“这肉里不放盐也不放佐料,就这么清水煮,谁也吃不下去啊!” 老太婆怒道:“她是我儿媳妇,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虎平涛眯起眼睛注视着她:“那你吃给我看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你不懂吗?” “还有,我看这肉时间已经很久了,表面都黑了,这还能吃吗?” 说着,虎平涛转向李妍慧,问:“你今天打电话报警,应该不是为了肉的问题吧?” 李妍慧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花板,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我实在是受够了。” “我做完剖腹产手术,恢复很慢,刀口疼得死去活来。医生说这跟个人体质有关。我亲了产假在家休息,早上多睡会儿,这两个老不死的看不惯,从六点半开始,每隔半小时就来翘一次门。” 老妇发出尖叫:“我翘你的门又怎么了?大清早的睡懒觉你还有理了?我以前在村里那会儿,头天刚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干活儿。你个懒婆娘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来还有理了?” 李妍慧没理她,继续对虎平涛说:“今天早上我睡到十点多,感觉热得实在受不了,就醒了。我抬头一看挂在卧室墙上的温度计,都快四十度了。我连忙挣扎着起来把窗户打开,然后去外面一看,空调没开,也找不到遥控器。” “我尿急,想先上个厕所。刚走到卫生间门口,隔着门,就听见这个老东西躲在里面给她儿子打电话。” “她说要趁着现在,我活动不方便,好好给我立规矩,好好整治我,否则以后就没法拿捏我,家里就永远轮不到他说了算。” 虎平涛听得感觉啼笑皆非,问:“这是原话?” 李妍慧点点头:“我当时带着手机,都录下来了。这老两口都不是好人,他们明摆着不让我有好日子过。” “我跟他们永远讲不清道理……就说水果吧!我说要吃新鲜的,贵点儿有没什么。我在国企工作,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将近两万,家里一个月光菜钱就给他们五千。我也没要太贵的稀罕水果,就是当季的葡萄、西瓜、梨和苹果什么的。可他们就是要买那种烂的,说是便宜,还故意把烂水果放我房间里招虫子。我扔掉,他们又捡回来,趁我不注意,塞进床脚,弄的满屋子都是蚊虫。” 崔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啊?” 李妍慧冷冷地说:“他们觉得这个家里我收入高,我说了算。所以要故意收拾我,让我老老实实听他们的安排。” 说着,她伸手指着站在墙角,瑟缩着身子一言不发的丈夫李新元,哭诉:“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从谈恋爱到结婚,我哪点儿对不起你?你明明知道我和你爸妈之间有矛盾,每次吵架你都躲到外面,等风平浪静了才回来,你还是个男人吗?” “怀孕的的时候,你说让你妈来照顾我。我当时说了坚决不要,这边有我妈就行了,实在不行就找个保姆。可你倒好,第二天就把你父母弄过来,还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额外花钱。”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忍了。” “你天天都说在单位加班,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家。我就不明白,你又不是公务员,就区农林局的一个普通事业编职工,你能忙到哪儿去?” “事业单位也有忙的。我有朋友在绿化工程处,还有的在机场公安处,他们年节不放假,平时周末也很少休息。可你在农林局有什么可忙的?我每次打电话,你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写报告。事业单位朝九晚五,你问过你单位的同事,平时五点钟就下班了,就你一个人呆在办公室,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家,当时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回来听我和你爸妈吵架。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结婚以后你每天回家,我们俩谁回来的早就谁买菜做饭,有时候不想弄了就去外面吃……既然你知道我和你爸妈关系不好,干嘛还要把他们弄过来?” “现在好了,家里乱成一团,你又不愿意掺和,每天各种借口跑到外面躲着,你……你这什么人啊!” 说着,李妍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快步走到李新元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几下:“你自己说,就今天这事儿,谁对谁错?大热的天,你老娘把所有窗户关起来,把空调关了,还把遥控器藏起来,成心想要把我热死是不是?” “还有那些肉。”李妍慧用力拖拽着李新元走到桌前:“这羊肉煮好的当天,我就让你尝尝。你别说吃了,光是闻闻都受不了,你老娘让我吃这种狗都不碰的东西,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伸舌头舔舔,这猪肘子一点儿盐也没放啊!我知道这东西下奶,可谁能吃得下去?合着你们老李家三个欺负我,是想让我死啊?” “你再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拿捏?什么叫整治?什么叫给我立规矩?李新元我告诉你,我打电话报警,我还打电话给我爸妈还有我哥,他们等会儿就到,今天你必须给我把话讲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 李新元低着头,双手交握着摆在身前,一声不吭。 他本来就是个极其老实……不,应该是性格懦弱的人。 虎平涛轻咳了一声,对李新元道:“这事儿我也觉得你们做的过分了。这是你老婆啊!而且刚生完孩子,那是你亲生的,又不是外人。本来家务事我们警察不该插手,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你们……” 话未说完,被站在对面的老太婆尖叫着打断。 “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们老李家不要你这种媳妇。” 李妍慧盯着状若癫狂的老太婆,冷冷地说:“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现在就滚,带着你们的东西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老太婆满面狂怒:“在这个家里,我儿子说了算。” “这是我的房子!”李妍慧捂着腹部,她音量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楚:“这房子是我爸妈给我的,房产证上落着他们的名字。” 老太婆还想继续嚷嚷,却被旁边你的老头拦住。他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李妍慧:“我们好好劝你,你不听……既然这样,那你和我儿子只能离婚了。” 李妍慧不甘示弱:“走嘛,今天就去民政局办手续。等我爸妈和我哥来了,所有人一起去。” 老头神情阴冷:“这房子有儿子一半,要滚也是你滚。” 李妍慧完全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老头冷哼了一声:“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婚姻法》我是看过的。你跟我儿子结婚,这套房子就属于共同财产。既然要离婚,我儿子就有一半。” 第五百零八节 胶佬 虎平涛抬起手,捂住脸,努力控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龙旭张着嘴,惊讶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崔文拿在手上的执法记录仪差点儿滑落。 李妍慧足足怔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房子是我爸妈的,怎么跟共同财产还扯上关系了?” 老头脸上浮起一丝得意:“我打听过,这套房子现在起码值三百万以上。要么你给我一百五十万,要么我们继续住在这里,你自己选吧!” 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在老头面前站定,严肃地说:“搞了半天,你们竟然打着这种肮脏的主意。” “怪不得你们一直虐待儿媳妇。”虎平涛转过身,指着桌上的那两碗肉:“这种东西是给人吃的吗?要换了是我,就让你们自己尝尝。” 他随即转向老太婆:“这么热的天气不开窗户,也不开空调,你存心想把人热死啊?” 然后转向一言不发的李新元:“还有你,身为男人,却没有担当。看来你是早就想好了要离婚,还是跟你父亲一样,图谋别人的财产?” 李新元一听就急了,连忙解释:“我没有,我真没往那方面想过啊!” 虎平涛神情严肃:“但你父亲刚才说了,他认为这房子是共同财产,张口就找人家要一百五十万。” 不等李新元回答,老太婆快步走过来,一把拽住李新元的胳膊,带着一股非常奇异的优越感,说:“我们老李家就是不要李妍慧这个女人。我儿子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老头也在旁边帮腔:“就是,我已经给你看好了一个,比她好多了。” 正说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是李妍慧那边的家庭团到了。 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与谩骂。 李妍慧有两个哥哥,说话声气很大。 李妍慧的父母带着房产证。虎平涛看过,房本上确实没有李新元及其父母的名字。 事情一目了然。 李妍慧父母拒绝调解,执意要求女儿与李新元离婚。 老太婆和老头傻眼了。 尤其是老头,当场就急了,他跺着脚连声嚷嚷:“不是说结了婚房子就是两个人的吗?怎么说话不算数?我……我要去告你们。” 虎平涛给他普及了一番相关的法律知识,老头顿时呆若木鸡。 …… 从李家出来,龙旭直摇头:“这老两口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瞄着人家的房子。现在好了,口口声声要离婚,说着说着就变成真的。” 崔文插话:“那男的叫什么来着……对了,李新元,他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换了是我,根本不会要他。” 虎平涛听着好笑,打趣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他可是个男的,你也一样。” 崔文连忙解释:“头儿,我说的是他跟那女的结婚……” 虎平涛开着玩笑将其打断:“我说的也是结婚啊!其实我这人一点儿也不武断,你现在上楼去找李新元表白还来得及……那个,祝你们幸福。” 三个人嘻嘻哈哈上了电动车,踏上归途。 …… 下午,虎平涛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接听之后,放下话筒,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见状,坐在对面的谭涛好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虎平涛认真地说:“指挥中心那边转过来的消息:市民举报,咱们辖区内似乎有人用化学方式制作毒品。” 谭涛被吓了一跳:“化学制毒……还有这种事?” 虎平涛神情冷肃:“化学合成冰块,制作流程不算复杂。” 谭涛也变得认真起来:“电话里说了具体位置?” 虎平涛缓缓点头:“举报者声称:他观察了很久,对方工作时间通常在夜间七点至十点。” 谭涛觉得这符合常理:“晚上人少。做这种事情肯定得偷偷摸摸,毕竟见不得人。”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下达命令:“这样吧!晚上我带两组人过去看看,咱们慎重点儿,如果真是有人化学制毒,事情就闹大了,你待在所里随时等候支援。” 谭涛点头:“行,没问题!” …… 新江路一百二十号是省物资局的旧宿舍。 按照举报人在电话中留下的地址,虎平涛带着龙旭等人赶到现场。 时间刚好七点半。 走进单元门,正下着楼梯,远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众人很快在二号地下室门口站定。虎平涛看了一下从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有些疑惑。 他在国外执行过任务,对各种毒1品都很熟悉。尤其是化学制品,只要稍微闻到气味,基本上就能判断出具体种类。 此刻从地下室里飘出的气味很刺鼻,有些像氨水。 化学制毒所需的相关原料里好像没有这个。 虎平涛没有贸然行动,进来的时候,他就吩咐其他人在附近分散,形成监控网。 此时此刻,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屏息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 里面只有一个人,而且动作轻缓,几乎没有走动。 这不像是一个化学制毒作坊。 基于自己的判断,虎平涛抬手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目光与开门者的接触的一刹那,虎平涛顿感心惊,下意识伸手去摸挂在后腰上的警棍。 对方戴着猪鼻式防毒面具。 透过他身体与门板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房间里堆着不同颜色的瓶瓶罐罐,尤其是那股飘散在空气中的呛鼻气味,比刚才更浓了。 “你找谁?”隔着透明的防护面罩,可以看到对方满是疑惑的脸。 “警察。”虎平涛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严肃地问:“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对方摘下防毒面具,露出一张略带几分稚气的年轻面孔。 也许是被虎平涛身上的制服所震慑,他显得有些惴惴不安:“我就住在楼上,这是跟我房子配套的地下室。” 虎平涛问:“你叫什么名字?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年轻男子连忙摘下胶皮手套,从衣兜里拿出身份证。 张振宇,本地人。 虎平涛记录后将身份证还给他,问:“有人投诉你这儿经常有特殊气味散出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振宇恍然大悟,连忙让开一条道,请虎平涛等人进来,边走边说:“我在玩喷涂模型呢!” 房间里有一个工作台,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钢制立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工具。 喷枪、不同型号的画笔、颜料、瓶装调色油、多达上百个不同型号的塑料桶…… 侧面靠墙还有一个柜子,分格的那种,有点儿像另类的博古架。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一个机甲模型。从十公分到三十公分高不等,全部都是机动战士。 虎平涛走过去,弯下腰,凑近一个绿色的机甲模型,颇感兴趣地说:“你这儿弄的挺全啊!ms05a,连这个都有。” 张振宇一听就乐了:“怎么你也喜欢高达?” 虎平涛笑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玩过《基连的野望》,初期型扎古,这个我很熟悉。” 张振宇笑道:“小孩子才开高达,男人都开扎古。” 虎平涛转身走到工作台前,那里有一具一米多高的ms07b古夫,也就是俗称的“老虎”。 “这是你自己拼的?”虎平涛有些惊讶。拼装机甲模型大部分规格在三十公分左右,像这种高度超过一米的就很少见。 张振宇走到机甲面前,自豪地介绍:“这是我从岛国买过来的原装零件,从拼装到上色都是我自己弄的。” 虎平涛颇感兴趣问:“花了多少钱?” 张振宇坦言:“光是零件就一万多,还不连颜料和其它工具。” 虎平涛四下观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他告诉张振宇:“人家打电话举报,我们就必须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玩归玩,邻里关系要搞好。还有就是你这通风也很重要。最好是装个换气扇,功率大点儿的那种。” “你喷涂颜料的时候气味太大了,搞得周边居民都有意见。还有,你看看你这么多的胶水,还有涂料,这些都是易燃物,稍微有点儿火星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你得买个灭火器,最好楼道里也放一个。否则真要出什么事情,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张振宇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明天就买。” 虎平涛告诫:“你千万不要马虎大意。这事儿我得报给消防部门,他们肯定要过来做二次检查。到时候如果检查不过关,说不定会强行取缔你的这个游戏室,还会没收各种危险器材。” 张振宇皱起眉头:“不是吧!这么严?” 虎平涛反问:“你有没看过美剧《绝命毒师》?” 张振宇点点头:“看过。” 虎平涛认真地说:“那部剧里的主角就是在地下室里制毒。虽然你没搞这个,但周围邻居不知道啊!所以人家举报也没错,有防范意识总是好的。” “我知道你是个“胶佬”。但就你这环境,我们肯定得做排查。” 张振宇苦着脸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虎平涛反问:“如果换了你的邻居做这种事,你对模型一无所知,也不是“胶佬”圈里的人,你会怎么想?” 说着,虎平涛走到墙边,指着置物架上的各种物件,认真地说:“你看看,这是电子模组,这儿有电线,那边的各种调料都是化学制品,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还带着防毒面具。所有这些加起来,我完全可以怀疑你在制毒,要不就是私下自制炸弹。” “炸弹?”张振宇慌了,连忙解释:“这怎么可能?” 虎平涛注视着他:“有一部老美剧《马盖先的小刀》吗?还有个名字叫《百战天龙》。剧里的主角就是用各种很平常的物件凑在一起,合成炸弹。” 张振宇被吓得脸都白了:“我……我真没做犯法的事儿啊!” 虎平涛笑着安慰他:“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不反对万,但你必须让你周围的人理解。你这次还好是遇到我了,毕竟我也算是半个圈内人。要换了是个对机甲模型毫无了解的警察,我估计你很难解释清楚,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 “还有,你这房间也得好好整理一下。”虎平涛侧身指着不远处的工作台:“你自己看看,这这房间简直太工业化了。一点儿二次元元素都没有,只要是圈外人,无论换了是谁都不会相信你在玩模型啊!” 张振宇频频点头,心服口服:“您说的是。” 虎平涛笑道:“你先在墙上贴几张二次元海报,动漫的那种,把手办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还有外面的过道,多贴几张,走过路过的邻居一看,全是相关的东西,自然就明白了。” 张振宇回答得很爽快:“行,我明天一大早就按您说的办!” …… 回到所里,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 刚一进门,谭涛劈头就问:“我等你电话一个晚上了,可你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虎平涛解开衣服领口的扣子,端起茶杯猛灌了一气,喘息着说:“别提了,举报的那人捕风捉影。哪儿有什么化学制毒,甚至连边儿都摸不着。” 谭涛顿时来了兴趣:“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那是个玩高达模型的胶佬。” 虎平涛简单几句话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不过话又说回来,就他那个环境,严格来说还是挺危险的。主要是易燃物太多,气体排放也有问题。回头我给消防那边打给电话,让他们上门核查。毕竟这种事情他们比我们更专业。” 谭涛故作神秘,坏坏地低声笑道:“有没有额外发现?我指的是充气的那种……你明白的。” 虎平涛抬起头,满面无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谭涛笑道:“你别跟我装啊!” 虎平涛依然满面天真:“那你说嘛,什么叫充气的那种?我天真无邪的心灵渴求吸收知识。” 谭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这种时候,他无话可言。 第五百零九节 生日蛋糕 第二天,下班回家。 刚进家门,一对双胞胎跑着迎上来,都要抱抱。 虎平涛左拥右抱,俩孩子一边一个,大笑着,轮番亲着走进客厅。 等父子三人闹够了,苏小琳凑过去,在虎平涛腰部的软肉上捏了一把,问:“明天怎么办?” 虎平涛被问的满头雾水:“什么怎么办?明天怎么了?” 苏小琳又在同样的部位扭了一把,这次加重了力气,她不满地瞟了虎平涛一眼:“哪儿有像你这样当爹?你成天在外面忙工作也不说了。一年到头,孩子的生日总该记得吧?” 虎平涛恍然大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没想起来。” 明天是一双儿女的生日! 他陪着笑,试探着问:“要不明天让妈别做饭了,咱们接了孩子去外面吃,庆祝一下?” 苏小琳把头靠在丈夫宽厚坚实的怀里,开始撒娇:“我是这么想的:幼儿园里孩子多,就让军军和霜霜在那里跟小朋友一起过生日吧!” 虎平涛笑着问:“你的意思是,把蛋糕送到幼儿园?” 很多父母都这样做。虎平涛接触过很多警察,平时忙不过来,都是订了生日蛋糕送去幼儿园。 苏小琳点点头:“我订了个很大的冰激凌蛋糕,但肯定不够分。军军和霜霜班上总共有三十多个孩子,我给每个孩子都订了一个巧克力夹心的小蛋糕,到时候让他们一块儿吃。” 虎平涛笑了:“你考虑得挺周到啊!” 苏小琳骄傲地仰起头:“那是当然。你得好好夸夸我。” 看着美丽的妻子,虎平涛顿觉身上一阵火热。看看两个孩子没在旁边,听着母亲与孩子从厨房方向传来笑声,虎平涛猛然抱住苏小琳,以极其强悍且不可抗拒的动作,将她横抱着站起,朝着卧室走去。 苏小琳被吓住了:“你……你想干嘛?” “我要吃人。”虎平涛毫不掩饰此刻的想法。 “你想死啊!”苏小琳被吓坏了:“妈和孩子都在家,再说……天还没黑。” 虎平涛脚下速度不减:“我就是喜欢白天。” …… 翌日,正常上班。 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忽然接到苏小琳的电话。 “老公,你在做什么?”她在电话里的语气与平时不同,听起来好像有些难过。 “正准备吃午饭呢!”虎平涛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 苏小琳在电话那边传来带有不满成分的声音:“我觉得我好像是做错了事情。” 她吞吞吐吐:“我……我早上请店里的人生日蛋糕送去幼儿园,没想到……” 虎平涛有些疑惑:“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啊!” 苏小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工作忙,可你好歹看看军军和霜霜的那个幼儿园微信群啊……这样吧,你先看,看完给我打个电话。” 挂断电话,虎平涛连忙点开微信。 那是个家长群,群主孩子所在的幼儿园班主任。因为里面的家长大多是女的,平时家长里短什么都聊,虎平涛不愿意招惹是非,再就是对方都是女的,没有话题,所以几乎不看群里的信息。 今天不一样,老婆发话了,他必须看。 微信群右边的数字显示群里有两千多条消息。虎平涛顿时被吓了一跳。他每天都有删除群消息的习惯。平时关注的主要是工作群,另外就是熟人朋友建的群。像幼儿园家长这样的群,消息被他设置为不关注,所以平时早上起来都是习惯性的随手删除。 顺着网上爬楼,虎平涛看到一段幼儿园班主任老师发的短视频。内容是分发蛋糕,几十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迫不及待等待着蛋糕分配。他们拍着手,唱着清脆稚嫩的生日歌。 军军和霜霜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两个小家伙高兴极了,小脸涨红。尤其是军军,好几次从板凳上站起来,乐得手舞足蹈。 “谢谢军军和霜霜妈妈的蛋糕,宝宝们都很喜欢,祝虎志军和虎慕霜小朋友生日快乐。”这是班主任老师发的。 接下来,是很多家长送上的祝福和感谢。 让苏小琳感到愤怒的是另一些人。 “张老师,别给我家萱萱吃蛋糕。我看那蛋糕好像是巧克力的,含糖量太高了,我女儿吃了以后牙齿会坏掉的。平时在家里我从不给她吃,你们幼儿园怎么能这样啊?”一个家长对此很不满。 班主任连忙解释:“没事的,每人就以小块,而且孩子一年就吃这么一次,没关系的。回头吃完了我会让他们好好漱口。” 这话似乎激起了那位家长的反感:“吃那么多的糖,漱口管用吗?我女儿的牙齿坏了你能负责?” 苏小琳当时应该是正在关注家长群,她连忙出来打圆场:“萱萱妈妈,您想多了,就一个小蛋糕而已,真没事的。” 那女人回复很不客气:“真要出了问题,你负责?还是你带我女儿去医院看牙?现在补牙纠正贵着呢,没个几万块根本下不来。” 另一个与其熟识的家长在旁边帮腔:“我父亲做种植牙,两颗牙齿前前后后花了将近六万块钱。” 一个女的说话看似公正,其实也是拐弯抹角骂人:“现在孩子小,过个生日而已,没必要铺张浪费。我家乐乐不喜欢这种场合,蛋糕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班主任有些尴尬,回复了一个捂脸苦笑的表情:“蛋糕已经分给小朋友了。” 那女人先是回复了一个心形表情,不软不硬地说:“希望幼儿园能把好视频安全关,不要什么东西都给孩子吃。” 班主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打出一个问号。 那女人解释:“这个社会很乱,有些心理变态的人成天琢磨着如何报复社会。” 可能是觉得这样说话会得罪人,刚发了一半消息,她直接艾特苏小琳,解释:“军军妈妈,我不是针对你啊,我说的也不是你。我的意思是,让老师看紧点儿,不要随便什么人送进去的东西都分给孩子吃。毕竟人心隔肚皮,如果零食蛋糕里面下了药,我们没法防范,孩子也不知道啊!” 这消息一发出来,立刻得到好几个家长的赞同。 “就是,孩子那么小,怎么能乱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我儿子平常吃饭可挑了,我都是按照营养师的配方给他做。蛋糕多糖多油,吃下去对孩子不好。” 苏小琳一直没法消息,保持沉默。虎平涛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估计被气得够呛。 其实大多数家长还是站在苏小琳这边的。 “你们这样说就过分了。人家军军妈妈一片好心,想着孩子聚在一块儿过生日热热闹闹,大家分享蛋糕。多好的事情,怎么被你们说成这样?” “就一个蛋糕而已,你们至于吗?我就不相信你们孩子平时过生日不吃蛋糕。” “呵呵,才多大点儿的孩子,牙口不好就赖上蛋糕里的糖……这样的童年有意思吗?” 萱萱妈妈有些恼火:“我就是不准我家萱萱吃糖吃蛋糕,你管得着吗?” 针对她的那位家长说话很不客气,说话也故意调侃,满含讽刺:“那你女儿过生日吃什么?难不成是长寿面?” 萱萱妈妈根本没看懂对方话里隐藏的意思:“我带她去吃牛排,怎么了?” 看到河里,虎平涛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这明摆着是把小孩子说成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骂人不带脏字,可这位萱萱妈妈愣是没看出来。 一个微信名叫做“甜甜曲奇饼”的家长艾特苏小琳,很不客气地说:“其实你真没必要这样。过个生日而已,让孩子在家里吃蛋糕就行。” 不等苏小琳回复,她继续道:“这种搞法真的很不好。小孩子都会模仿,你们家的孩子请所有吃蛋糕,我们家明明今天从幼儿园回来,肯定也要嚷嚷着要这样过生日。” “现在都提倡勤俭节约,我们平时也是跟孩子这么说的。现在好了,你请所有人吃蛋糕,以后我还怎么管教孩子?” 这话引起了好几位家长的共鸣。 “就是,这么一搞,岂不是显得我们这些没买蛋糕请客的家长小气不懂事?” “小孩子过生日真不应该这样。随便买个几十、一百左右的蛋糕,在家里庆祝一下就行了。我看刚才班主任老师发的那个视频,军军妈妈买的这个蛋糕还是挺大的,至少要好几百,再加上几十个小蛋糕,这花费就太贵了。” “建议幼儿园最好形成制度,杜绝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孩子过生日很正常,但真的没必要铺张浪费。” 估计苏小琳实在忍不住了:“我怎么铺张浪费了?” 看头像显示,上面那位家长是个男的,备注也挺有意思:古渡区综合执法局行政科长。 他说话带有一股浓重的官气:“你今天的行为就是铺张浪费。” 苏小琳发了个“呵呵”。 她当时可能是酝酿了一下情绪,过了半分钟,暴风骤雨般连发了多条信息。 “用不着你们教我做事。” “我就是喜欢铺张浪费。”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 “就你们这样的家长,以后孩子长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我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好心没好报。” “这样也好,以后就不用跟你们打交道了。” 说完,苏小琳退群。 古渡区综合执法局行政科长被气得够呛,在群里艾特苏小琳,却发现她已经删除退出。此人非常不满,转而艾特班主任老师,质问:“这是个什么人啊?一点儿素质也没有,你们招孩子的时候也不好好看看家长资料。” 萱萱妈妈也在旁边帮腔,她说话尖酸刻薄:“糖对身体一点儿也不好。就那女的那德性,让我家萱萱在幼儿园离那对双胞胎远点儿。还蛋糕呢……这种东西,白给我也不要。” “甜甜曲奇饼”附和:“幼儿园的确该好好管管这些事情。孩子就是这样被带坏的,小小年纪搞什么生日宴会啊!一个个有样学样,长大还得了?” 其他站在苏小琳那边的家长立刻反驳。 “各家情况不一样,别把话说得那么夸张。不就是个蛋糕而已,小朋友们高兴就好。” “你们这些人怎么不讲道理啊!军军妈妈跟我很熟,她性格很不错,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好心好意请你们孩子吃蛋糕,没想到还惹出这么多的麻烦。军军妈妈说得没错:真正是好心没好报。” 连续几十条消息,都是指责萱萱妈妈、古渡区综合执法局行政科长、甜甜曲奇饼等人。 古渡区综合执法局行政科长估计有些抹不开面子,也没有那个战斗力同时怼上这么多人。 他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无知,愚昧,下里巴人。” 甜甜曲奇饼直接沉默,一言不发。 萱萱妈妈倒是战斗力很强,直接开怼:“花个几百块钱买蛋糕请大家吃就很有面子吗?那改天我请啊!五星级酒店特别总厨的手艺见过吗?” “那对双胞胎家里的确有点儿小钱,可她能有多少?我老公的厂子一年利润就有八十多万,她算老几?” “她就是个打工的而已,能有多了不起?” “当妈的这样,孩子也是渣渣。” “她不是很拽吗?还不是一样被我们说的退群了。” “飞啊!飞上天给我看看!” 她随即发了个非常得意的表情。 班主任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发了一条消息。 “军军和霜霜入园手续是我们园长亲自带过来办的。我听说,他们的爷爷好像很有背景。” 再往后,没人说话。 虎平涛拨通了苏小琳的电话,笑着问:“群里的消息我看了。怎么,你还在生气?” 苏小琳心中怒火已经下去了大半:“本来嘛!军军和霜霜过个生日,好好的事情,硬是被群里那些人说得跟什么似的。我招谁惹谁了?” 虎平涛劝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第五百一十节 一张臭嘴 苏小琳气鼓鼓地说:“这些人真是脑子有毛病。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虎平涛依旧笑着劝她,逗笑着说:“你干嘛要退群呢?你应该跟他们斗到底。伟大领袖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冷哼了一声:“幼儿园老师之前打了个电话给我,劝了我半天,让我还是重新加回群里。” 虎平涛想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加吧!毕竟咱们孩子还得在幼儿园上学。有个群的话,各种通知和消息都能收到,挺方便的。” 苏小琳仍在生气:“我不喜欢那些人,我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尤其是那个什么综合执法局的,说话一口官腔。哪天要是当面见了,我直接用唾沫喷他。” 虎平涛劝道:“算了,你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苏小琳打断他的话,愤愤不平地说:“你看他的微信备注,一个区局的科长,恐怕连行政级别都没有,说话态度就颐指气使,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商务厅好歹也是省级单位,我这个科长是正儿八经的正科。你什么时候见我在别人面前耍过官威?” 虎平涛笑嘻嘻地说:“我老婆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苏小琳这人嘴硬心软,属于很好哄的那种。被虎平涛劝了几句,她差不多消了气,问:“你今天不加班吧?昨天说好的,晚上陪孩子一块儿去外面吃。” “我下班就回来。”虎平涛道:“你还是听幼儿园老师的,加回群里。不过……” “不过什么?”苏小琳问。 虎平涛迟疑片刻:“你退群后,那些人在群里又说了些很难听的话。班主任老师为了帮你,透露了我爸……也就是军军和霜霜爷爷的身份。”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忽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怎么感觉我在扮猪吃老虎啊!”这比喻还是很恰当的。 虎平涛正打算说点儿什么,忽然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他连忙伸手去拿话筒,同时急急忙忙对苏小琳道:“我这边电话进来了,估计是指挥中心打的。先挂了,有什么晚上回家再说。” …… “申和牛菜馆”是一家回族小吃店。这家清真馆子做的菜很地道,回头客很多,尤其是晚上,店里的桌子基本上五点半以后就满了。 老板很会做生意,人也勤快。除了饭菜,还兼卖早点,尤其是他们家的招牌大酥牛肉面,料多,味道好,海海满满一大碗面,浇头是一大勺成块的牛肉,价格便宜,每天早上铺子里都挤满了人。 这家店的牛肉面名气很大,甚至到了中午和晚上都有客人光顾,就是为了这口。老板干脆把旁边的铺面也租下来,专门改做面馆,与隔壁的菜馆分开经营。 虎平涛带着龙旭、崔文赶到现场的时候,牛肉面馆门口已经围着一群人。中间是一男一女,正互相指着对骂。 “憨批!你个死胖子,有种不要跑,老娘我已经报警了,看警察来了怎么收拾你!” “你警告你啊!再骂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个死秃头,地中海,我就骂了,你敢把我怎么样?” “喂,不要人身攻击啊!” “你个软蛋,硬都硬不起来,你媳妇每天罚你跪搓衣板儿。” “瓜批婆娘,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哟,说话口气那么硬,下面却是两个烂蛋蛋。这街面上随便拉个男人出来都比你强,而且还不像你,是个光头强。” 这话指对性和侮辱性实在太强了,围观者听了顿时发出哄堂大笑。 男子满面怒意,弯腰抓起摆在旁边的塑料椅子,可站在对面的女人根本不怕。 她很胖,挺起尺度惊人的胸脯,脏话连同一口浓痰冲着男子喷过去:“来打嘛,我就站在这里随便你打。今天你要不打,你就不是男人。” “动手塞,等哈警察来了看你咋个办。” “来啊!你不是要打我嘛,咋个不动了?搞半天原来是个没卵子滴怂货。” 虎平涛走进人群,直接站在中间,将两人分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右侧的女人————她四十多将近五十岁,非常的胖,目测体重至少超过一百三十公斤。高高挺起的肚皮与怀胎十月的孕妇没什么区别。穿着一件白色针织无袖罩衫,脸上画着很浓的妆,戴一副眼镜,叉着腰,满脸气势汹汹的样子。 这女的嘴巴实在太臭,骂人很难听,想不引起虎平涛注意都不行。 “请出示你的身份证。”照例登记。 女人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没带。” 虎平涛继续问:“有驾照吗?记不记得身份证号码?” “我没有驾照,号码我记得。”女子随口说出一串数字。 虎平涛在便携式检测仪上输入,屏幕上很快显示出六个相同姓名。他将仪器屏幕转到女子面前:“过来看一下,哪个是你?” 胖女人眼珠子一转一转的,短粗的手指似乎想要指向第二个,却迅速改变方向,指向第五个。 不等她说话,虎平涛发出警告:“身份信息一定要准确。如果你故意编造误导我们,事后被查出来,轻则罚款,重则拘留。” 胖女人连忙改变手指方向:“第二个,我是第二个。” 她随即很不高兴地说:“我还没看清楚嘛,多看哈又咋个了?你凶啥子嘛,警察了不起哦?” 虎平涛没理她,问:“第二个是吗?你确定?” 胖女人点点头。 崔文在旁边开着执法记录仪,将一切都拍摄下来。 闫广惠,四十七岁,户口是从邻省转入的,现为古渡区常住居民。 虎平涛转向站在左侧的男子:“轮到你了,身份证带了没有?” 男子忙不迭回答:“我有电子驾照。” 蒋承宏,四十七岁,本地人。 登记完双方姓名,虎平涛板起面孔问:“为什么吵架?” 闫广惠抬手指着对面,尖声尖气地抢道:“这个憨杂(种)骂我,他还要打我。所有人都看到喽。麻皮滴,老娘让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 蒋承宏愤怒到极点:“你是不是还要骂?再骂我就对你不客气。” 闫广惠冷笑道:“我骂你又咋个了?你让别人评评理,这话你来来回回说多少次了?我还不是一样的骂,你又敢把我怎么样?” 这话说得实在是很有意思。站在旁边的龙旭听了,实在忍不住,只能背过身去,捂着嘴,无声发笑。 之前还没走进人群圈子的时候,他就听见两人同样内容的对话。 蒋承宏这人嘴巴最笨,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句:再骂我对你不客气。 闫广惠根本不怕,各种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可蒋承宏硬是不敢动她。 无论怎么看,都是闫广惠占上风。 而且这女人嘴很毒,各种骂人话直指对方特征。 地中海:蒋承宏头顶全秃,只有一圈稀薄的头发沿着两边耳朵分布。 说他是秃子,倒也不算过分。 关键是扯到一个男人的“软硬”问题,这就实在忍不下去。估计很多男的听了当时就会抡起拳头揍她。 然而蒋承宏还是忍了。甚至就连已经拿在手上的塑料椅子,也是死死抓住不放,没敢往对面砸。 虎平涛对闫广惠这种嘴臭的女人没有好感。他转向蒋承宏,认真地说:“把椅子放下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他随即补充道:“没有动手打人是对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商量,可一旦动了手,性质就变了。” 旁边,一个穿着深绿色制服,带有清真标志的中年男子也连声劝道:“警察说的没错,今天这事儿真不怪你。”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态度很诚恳:“说起来,这事儿跟我也有关系,真不怪他。” 虎平涛双手握住笔录本:“说吧,具体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吵架?” 闫广惠跳着脚连声叫嚷:“他们骂我,他们还想打我。你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虎平涛转过身,皱起眉头道:“我没让你说话。” 闫广惠很不高兴地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我怎么觉得你偏向他们那边啊?你警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虎平涛愣住了。 从来到派出所到现在,办理过各种案子,他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要投诉自己。 他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闫广惠,淡淡地说:“那是你的权利,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投诉。不过我警告你,涉事双方都有陈述事实的权利。别以为你嗓门大别人就必须听你的。如果你再这样,擅自打断他人陈述,我就依照法律法规对你执行强制手段。” 闫广惠眨了眨眼睛,张着嘴,心里有些怕,就没敢说话。 她恼羞成怒,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虎平涛的正面照,又单独拍了一张他胸前的警号。 虎平涛没理他,转身看了看蒋承宏和穿绿色餐饮制服的男子,问:“你们俩谁先说。” “我先来吧!”中年男子道:“我叫马光意。这店是我家里开的,主要管事儿的是我妈和我舅舅。店里生意还可以,主要是因为炖牛肉的配方,还有就是佐料。这方子是保密的,平时炖肉都是家里人负责,再加上店里我也有股份,所以每个星期我都会过来,轮换着上两天休一天。” “他是店里的熟客。”马光意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蒋承宏:“他比那个女的来的早,要了一碗牛肉面……我扯远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主要是因为我。” 马光意理清思绪,继续道“来店里吃饭吃面的人多,所以我们就用了电子排号。在前台那边给钱买票,按照各人号码在柜台窗口这边等着,叫到编号就端自己的那份。”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这个跟银行叫号系统是一样的。” “是啊,否则人多了就会乱,谁在前谁在后根本分不清楚。以前店里没用排号机的时候,就为了这事儿闹过。”马光意认真地说。 虎平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今天也是同样的原因?” 马光意点点头,显得有些无奈,伸手指了一下闫广惠,低声解释:“她今天来店里,点了牛肉面,排号是五百三十三。” 停顿了一下,马光意小心翼翼地问虎平涛:“警官,您平时在外面馆子里吃过早点吧?” 虎平涛被他问得有些糊涂,下意识点点头:“吃过,怎么了?” 马光意继续问:“那您平时都吃什么?面条还是米线?” “都有,这不一定,看情况。”虎平涛回答。 马光意又问:“那您应该明白,做面快,还是做米线快?”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清楚了:“当然是米线比面条快。” 马光意连忙解释:“是啊!任何一个馆子里都不可能在高峰期的时候单独为了一个客人煮面,都是一大把面条下锅,至少也是十人份的。捞起来有一批算一批,卖完了就接着煮下一锅。” “那女的买了票,排号轮到她的时候,之前煮好的面条已经卖完了,我正忙着煮下一锅。其实每次煮面的时间也不长,就几分钟而已。” “刚好这时候来了两个吃米线的,号码分别是五百三十八和五百四十一。俩人一前一后,中间插进去几个客人,都是要吃牛肉面。这生面刚下锅还没熟,我肯定要先给后来的做米线啊!”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很正常。米线只要烫一下就行,比面条简单多了。” “是啊!”马光意用力拍了下大腿:“前面所有要吃面的客人都在等着,我就先做了五百三十八号的米线。可她听到电子叫号,就不乐意了,说凭什么排在后面的能插队到前面?” “我当时就给她解释,说人家要的是米线,面条还在锅里里煮着,等会儿就轮到她。” “她压根儿听不进去,就嚷嚷着说我故意让后面的插队。警官您评评理,这算什么事儿啊?”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马光意道:“后来她就站在窗口骂。” 第五百一一节 受不了 “当时客人多,我没理她。其实被她这么一骂,当时我就有点儿恼了。你想想,大热天的,厨房那种地方全是热气,我们在里面呆着,虽说是做生意,可真正是赚辛苦钱。可她倒好,张口闭口就“顾客是上帝”,我就想问问,你他娘的算哪门子上帝?” 闫广惠一听,指着马光意破口大骂:“你个憨杂(种),老娘回头找人整死你!” 虎平涛猛然转身,冲着闫广惠厉声喝道:“不要吵!还没轮到你说话,急什么!” 他凶狠的模样把闫广惠吓坏了,连忙闭上嘴。 虎平涛转过身,神情明显有些不悦:“你继续。” 马光意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闫广惠:“两个吃米线的客人虽然中间隔着几个号,但两碗米线是一起做的,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等我叫到五百四十一的时候,她更不高兴了……唉,反正事情就是这样,她各种不满,嚷嚷着我让人插队,不管做米线还是煮面,既然她排在前面,就必须先给她才行。”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啊!我开门做生意,肯定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啊!面条已经下锅了,前后也就几分钟而已,连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吗?” “于是我和她吵起来。” “我没想把事情搞大,再加上两碗米线做好以后,面条也差不多了。捞面得快,否则就坨了不好吃。我这边忙着手上的事情,没搭理她,没想到她声音更大了。” 蒋承宏在旁边插话进来,也是愤愤不平:“我刚好端到上一锅的面,当时正坐椅子上吃,窗口那边究竟怎么回事儿我也没在意。我之所以跟她闹起来,是因为我正吃着,面条送进嘴里还挺热,刚咽进喉咙……不是,只到一半……这么说警官您能明白吧,不上不下的那种?” 虎平涛点个下头:“我知道,你接着说。” 蒋承宏继续道:“您想想,我埋头吃着,冷不防旁边有人尖叫着,一声就骂起来,我嘴里的面条硬是被吓着囫囵滑下去。我当时就一口呛着,连话都说出来,我赶紧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龙旭在旁边笑道:“听你这意思,是真被吓坏了?” 蒋承宏满面愤怒:“换了谁都得骂啊!这是正常的情绪发泄好不好?我正吃着东西,你在那边喊什么啊!不是我没事儿找事儿,就她这样的,我今天如果那口面条进了气管,或者噎在喉咙里一直下不去,旁边的人就得打一二零叫救护车,到时候事情就没这么简单。”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这就有点儿危言耸听了。不过就事论事,你的说法也有一定道理。” 蒋承宏继续道:“所以我当时就来了火,转身一看是她在窗口指着里面的厨师破口大骂,这家店我经常过来,于是我就站起来帮着厨师说了几句话。” 虎平涛问:“你怎么说的?” 蒋承宏犹豫片刻“……其实……我也骂了她。就是让她闭嘴,要闹到外面闹去。” “然后呢?” “然后她就转移目标开始骂我。” 蒋承宏脸上涌起大片愤怒的鲜红:“她骂得很难听,什么脏字都有。” 这个虎平涛可以理解。 闫广惠那张嘴的确很臭。 蒋承宏余怒未消:“我承认,今天这事儿我有一部分责任。我不该骂她。可无论换了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发火。尤其是面条从筷子上滑下来的时候,汤汁溅在我衣服上,都弄脏了,我心里肯定有气啊!” 虎平涛看着蒋承宏胸前。 他没乱说————衬衫上胸口位置的确有一片油污。 虎平涛问:“然后呢?” 蒋承宏道:“然后我们就炒了起来。其实……我就是火头上来的时候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我也想过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要不各让一步,息事宁人。可她不愿意,骂得实在太难听,而且她张口闭口就拿着我的头发说事儿……这,这实在是不能忍啊!” 听到这里,闫广惠见缝插针再次引燃了蒋承宏心中早已熄灭的怒火。 “老子说你地中海又咋个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啥子模样难道不清楚吗?” “说你是地中海还是好的了,就你这种,根本就是个太阳系————卫星绕到太阳走,亮滴晃眼睛塞。” 蒋承宏面孔瞬间变得血一样红。他感觉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轰然爆开,想也不想就抓起摆在旁边的塑料椅子,轮起来,也不管站在面前的虎平涛,直接将椅子从其肩膀上砸过去。 “臭婆娘,老子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他真正是须发皆张,目欲眦裂。 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抓住蒋承宏的胳膊,将其死死拉住。 蒋承宏这人看上去偏瘦,力气却很大。即便是虎平涛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特警,也被狂怒状态下的他拖着往前被迫挪了几步。 龙旭也过来帮忙,和虎平涛一起,分从左右牢牢锁住蒋承宏的肩膀,压着他寸步难移。 马光意在旁边急了,连声劝道:“算了,算了,不要打。打架是要进局子的。” 现场秩序有些混乱,可闫广惠那女人还在旁边叽叽歪歪,生怕事情还闹得不够大。 “麻皮的,你狗(日)胆子大哈,警察在还敢喊杀喊打滴。” “你个瓜批男人,怂滴跟鹌鹑一样,还装模作样跟老子动手,你就是个憨批加怂批,简称憨怂。” “打塞,不怕死就打塞,有警察在你还那么凶,你凶个鸡把。” 虎平涛这边按着蒋承宏渐感吃力,偏偏又听到闫广惠在旁边冷嘲热讽。他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把手一松,转身冲着闫广惠厉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 闫广惠被吓了一跳,她很快反应过来,左手反叉着腰,很不高兴地嚷嚷:“我闹啥子了?明明是他要打我好不好?” 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她:“就你这张嘴,你骂人可够狠的。” 闫广惠是个从不吃亏的主:“他要是不骂我,我会骂他?再说了,要不是面馆老板做事情不地道,让排在后面的插队,我吃多了才跟他们吵。” 马光意在旁边皱起眉头道:“喂,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我都跟你说了好几遍了,人家要的是米线,你要的是面条。煮面条花的时间比烫米线长啊!” “我不管!”闫广惠气势汹汹指着他尖声叫道:“反正你就是故意搞插队。都是一样花钱在店里吃东西,你凭什么要区别对待?” 马光意是个性子憨厚的男人,他急得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我……你这分明是无理取闹啊!” 旁边的围观者也看不下去了,议论纷纷。 “这女的根本不讲道理。老马在这儿开店很多年了,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就算来吃东西的客人有先后,可老马做的也没错,米线本来就比面条做的快。” “这女的太凶了,谁要是讨到这种老婆也是倒霉。我看她那体格,就算不被活活榨干,恐怕也得被烦死、骂死。” “精神病医院今天放假不上班吗?怎么病人跑出来了也没人管?” “你这话就不对了,这哪是精神病人啊!根本就是一条随便逮着谁就乱咬的疯狗。” 马光意开店时间久了,来这儿吃饭的大多是老顾客,本能的站在他这边。再加上刚才听双方陈述,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闫广惠刚才那些话已经激起了众怒,于是七嘴八舌的,没人口下留情。 闫广惠有些慌,但更多的还是愤怒。她抬手冲着人群胡乱指着划了一圈:“你们知道个屁,你们都是一伙的。” 围观者当中有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冷冷地回了一句:“要不是你血口喷人,我们也不会说你。”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就是,这女的说话太难听了。” 另一个人说:“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她自己闹出来的。那男的就随便说了几句,我在旁边看着,他都已经不想吵了,可这女的死死揪住他不放,还打电话报警。” 听者觉得很惊讶:“怎么,是这女的报警?” “是啊!所以说她很奇葩,脑回路大啊!” 闫广惠又羞又气,彻底陷入狂怒状态。她抬手指着站在斜对面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血口喷人是不是?麻痹的,老娘今天来例假,信不信我现在从裤裆里面把卫生巾拿出糊你嘴上,那才叫血口喷人呢!” 这话的杀伤力实在是过于强大,中年男子听了只觉得眼角一阵抽搐,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包括虎平涛在内,闫广惠的这句话对现场所有人都产生了各自不同的思维震慑效果。众人不约而同呆住了,鸦雀无声。 沉默过后,围观人群爆发出强烈无比的斥责。 “不要脸!” “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这女的有毛病吧?” “刚才那谁说的还真没错,就是一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给她家里打个电话吧,赶紧把人带走,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原本觉得她一女的,是弱势群体,想着帮她说几句话。可听她这么一说,还帮个屁啊!” 虎平涛皱起眉头注视着闫广惠,没有发表意见,而是侧身指着蒋承宏和马光意,问:“他们刚才说的那些,是事实吗?” 闫广惠仿佛没有听到问话,只是按照她自己的理解模式自言自语:“他搞插队,老板对客人区别对待,跟我有啥子关系?是他们有问题好不好?” 虎平涛有点儿火了,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问你他们的陈述到底有没有问题?有没有偏差?” 闫广惠脑子一根筋:“他们骂我。” 龙旭在旁边也对这女的摇头,感觉蒋承宏的情绪已经没那么强烈,他松开手,走到闫广惠面前,把笔录本递过去:“你好好看看,刚才他们说的我都记下来了,情况是否属实?” 闫广惠睁大眼睛,很不理解地看着龙旭:“他们骂我,欺负我,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不处理他们?” “要处理也是先处理你。”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崔文,对闫广惠冷冷地说:“我们处理案子全程都开着执法记录仪。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被录下来。” “你口口声声别人欺负你,骂你,你怎么不想想你骂他们有多狠?” “我这儿可是有记录的,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闻言,闫广惠心中有些发慌,却仍然强词夺理:“我说他地中海有啥子问题嘛,他头发本来就长成这样。群众眼睛都是雪亮滴,还用得着我来说?” 虎平涛冷哼了一声:“你以为随口骂人就没事儿?就你这行为,已经构成人身攻击和侮辱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有此类行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如果是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还可以并处五百元罚款。” 闫广惠顿觉心脏狂跳不已,她比之前更慌了:“我……我又没骂他,我就是开个玩笑,随便说说。” 眼看她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虎平涛心中的鄙夷更强了。他对闫广惠认真地说:“你好好给人家认个错,道个歉,取得谅解。” 闫广惠仍然嘴硬:“我凭啥子要认错?” 虎平涛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你是不是要一整天耗在这儿?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管了。” 闫广惠急了,态度却很强硬:“他们也要跟我道歉才对哈。”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这事儿的确是你们双方都有错,可按照顺序是你在先。你好好想想,你如果不无理取闹,人家会跟你吵架吗?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闫广惠不吭声了。 看着她不为所动,虎平涛有些不耐烦:“如果你抱着抗拒的态度,那我就不调解了,直接当做案子办。” 第五百一二节 鱼庄 闫广惠听不懂他的话,疑惑地问:“案子?什么意思?” 虎平涛严肃地说:“跟我回派出所,到时候区分个人问题,返款拘留,按政策处理。” 马光意在旁边劝道:“算了,派出所就别去了。我们和解,还是和解吧!” 虎平涛盯着闫广惠:“那你道不道歉?” 闫广惠打心眼里不愿意。 她扭捏了半天,把脸别过去,愠怒着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虎平涛转回到蒋承宏这边,问:“那你呢?” 蒋承宏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他满脸都是后悔的表情:“闹了半天,到头来也没吵出个结果。算了,算了……闹到现在,耽误我好多事情……唉,就这样吧!我也跟她说声对不起。” 龙旭连忙把笔录本递过去:“既然你们双方都没有意见,那就签个字吧!” …… 回所里的路上,龙旭忍不住问:“头儿,我看你平时跟大伙儿嘻嘻哈哈,也能开玩笑,不是那种性子火爆的人啊?” 虎平涛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今天过于严厉了?” 龙旭老老实实回答:“不光是今天,我自打来到派出所跟着您办案子,好几回了,我看你处理民事纠纷的时候,脾气都不太好,经常凶人家。” 虎平涛叹了口气:“我这都是被逼的。” 说着,他大倒苦水:“你想想,每天那么多的案子,指挥中心一个电话我们就得忙个不停。有时候这边还没处理完,电话就进来了,又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方。如果涉事双方每次都喋喋不休,各执一词,说什么都不肯退让,那我们还怎么调解?怎么工作?”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换了别人试试,没有当场骂起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就今天这架势,不发火能行吗?” “姓闫那女的性子泼辣,一看就是把吵架骂战当做日常生活一部分的那种人。就她说的那些话,什么例假卫生巾的,你觉得有几个女人能在公开场合说出口?”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和颜悦色讲道理。还是那句话:该怎么说,具体得看人。就这女的,讲道理行吗?肯定不行!你要是不板起脸来凶她几句,摆明车马炮让她知道厉害,这事儿就算辩到天黑也说不清楚。” “类似的情况多了……我脾气能好吗?我能不凶人吗?” “有些人就这样,非得恶狠狠喷他几句才会老实。一旦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能骑到你脑袋上拉屎。”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缓和语气:“当然,具体该怎么做,得看人。” 龙旭开玩笑道:“我看你跟你老婆打电话的时候就特别温柔。” 虎平涛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崔文在旁边也打趣道:“头儿您什么时候也对我们温柔一下啊!” 虎平涛没好气地说:“行啊!今天回去以后你就呆在所里,用不着出勤了。” 崔文颇感意外:“真的?” 虎平涛邪恶地笑了一下:“从今天起,你负责打扫厕所、食堂和宿舍。所有后勤卫生都交给你一个人做。怎么样,我够温柔了吧?” 崔文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 下午,接到孙杰打来的电话。 他很客气,寒暄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进入主题:“虎所长,周末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吃饭?”虎平涛愣住了。吃饭当然没有问题,可他和孙杰毕竟不是很熟,就是办案的时候见过几次,算是点头交,顶多只是彼此认识,远远达不到“朋友”的程度。 他这边沉吟不语,孙杰在电话那端惴惴不安,再次问道:“怎么样,有空吗?” 虎平涛回过神来,思索片刻,问:“周末吗?周六还是周日?” “星期天怎么样?城南有家吃鱼的馆子,味道很不错。”孙杰无论语气还是说话方式都很谨慎。 “行!”虎平涛回答得很爽快:“回头你在微信上发个定位给我,谢谢您了。” …… 周日下午六点,虎平涛如约前往。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派出所长这个位置看似普通,其实权力很大。随着体制内改革,连续多次机构精简,治安权力全部集中到基层单位。不夸张地说,一个派出所长就是该地区的治安负责人,某种程度上可以做到一言九鼎。 哪怕是分局乃至市局领导,在具体事务的处理方面也远不如派出所长说话管用。打个比方,孔维云虽然是区分局局长,在某个案子的处置方面,下面的人不一定会听他的,甚至还会互相推诿,就这样拖着迁延时日。但只要虎平涛发话,整个耳原路派出所立刻如高效运作的机器全部开动起来,没人敢偷懒,更没有人敢阳奉阴违。 对于孙杰毫无预兆忽然请自己吃饭这事儿,虎平涛估计对方应该是遇到了麻烦,有求于自己。 不是随便什么人请吃饭虎平涛都会答应。现在体制内管得很严,尤其在请吃方面,有禁令管着,超过标准的地方不能去,规格也有所限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虎平涛平时就拒绝了大量此类邀请。 不夸张地说————如果愿意的话,就算每天早餐和午餐都排上,虎平涛每个月就“请客吃饭”这件事根本用不着操心,很多人巴着赶着想要认识他,想跟他拉上关系。 就说抽烟吧!有一次,他帮着一个烟酒商人解决了民事纠纷,为了感谢,对方带着一箱“软珍”送来派出所,被虎平涛当场拒绝。 那涉及到假烟诈骗,虎平涛帮着烟酒商人挽回了三十多万元的损失。可对于“感谢”这两个字,任何礼物都不能收。 但孙杰不一样。 虎平涛没想过要收孙杰的礼物。 他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直接————认识孙杰,加强彼此联系,深入了解。 孙杰是脑神经外科的专家,市一院的主任医师。 无论是谁都要面对生老病死。有个医生朋友的话,以后在医院就方便得多。 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与“违规”什么的扯不上关系。 按照孙杰在微信上给的地址,虎平涛走进鱼庄包间。 房间里就两个人:孙杰,还有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中年女子。 看到虎平涛进来,孙杰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抬手指了他一下,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虎所长。” 他随即侧过身子,指着站在身旁的中年女子:“这位是我们医院妇科的孟丽荣,孟医生。” 虎平涛笑着伸手与孟丽荣轻轻握了一下。 三人分别落座。虽然之前已经从孙杰那里得知虎平涛很年轻,可现在见到真人,孟丽荣仍然对此感到惊讶。 “虎所长实在太年轻了。”孟丽荣认真地说:“我有几个同学也是警察,有实职正科,也有在地州上当派出所长的,可他们年龄全都在四十以上。” 虎平涛自谦地笑笑:“呵呵,我也不年轻了,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环顾四周,他疑惑地问孙杰:“孙医生,还有别人吗?” 孙杰笑道:“没有,就我们三个。”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客套地说:“既然人少,没必要弄这么大个包间啊!要不咱们换个小点儿的地方?” 孙杰解释:“这里的包房就这样。那个,我已经点好菜了,现在就让他们上吧?” 虎平涛点点头:“行,你看着办。” 孟丽荣弯腰从脚下拎起一个盒子,笑道:“我带了一瓶西凤,咱们三个应该够喝了吧!” 虎平涛连忙摆手拒绝:“喝酒就算了。我们有禁令,不能喝酒。” 孟丽荣笑着劝道:“今天是周末,朋友吃饭哪儿有不喝酒的?” 孙杰也在旁边劝着:“是啊!我今天就是想着要喝点儿酒,所以没有开车过来。虎所长,要不你少喝点儿?” 虎平涛笑着摇头:“真不行。我没骗你们,也不是故意推脱,上面查得严,咱们吃个饭还行,酒就不喝了。” “改天有机会我请你们,真的。”他说话很诚恳。 见状,孙杰侧身对孟丽荣道:“虎所长为人很直爽,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喝了。反正机会多得是,以后再说。” 孟丽荣没有坚持:“那行,我让他们沏一壶好茶,咱们以茶代酒,这总可以吧?” 虎平涛笑着拱了拱手:“好的,好的,谢谢孟医生。” …… 海稍鱼是大理宾川县的做法。海稍湖中盛产白鳞鱼,肉质细嫩,口感特别好。尤其是酸辣口味,汤色鲜亮,鱼味鲜美。鱼现杀现烹,加上颇具特色的蘸料,吃过以后令人回味无穷。 海海满满的一大锅鱼端上来,各自举起茶杯碰了一下,开始吃鱼。 吃了半碗鱼,虎平涛举起杯子敬了一下坐在斜对面的孙杰和孟丽荣,笑着问:“孙医生,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怎么会突然请客吃饭啊?” 虽然没喝酒,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倒也熟络。孙杰吐掉嘴里的鱼刺,拿起纸巾擦抹着嘴角,不慌不忙地解释:“今天这顿可不是我买单,而是孟医生请客。” 虎平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到孟丽荣身上。 孙杰笑着继续道:“你之前来过我们医院好几次。其实就算孟医生不约饭,我也想找个时间请你出来。千万别想多啊!我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挺不错的,多走动走动,彼此有个照应。” 虎平涛点了下头,笑着问:“孟医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孙杰笑着点了下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既然你都问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你不是来医院帮着解决我们科室那个护士长的事儿嘛!那件事后来虽然解决了,可院领导那边已经挂了号,再后来就在整个医院传开了。病人家属那边我们派了专人慰问,免除了他的一部分医疗和丧葬费用。” 虎平涛用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鱼放进碗里:“这不挺好的嘛!” 孙杰道:“孟医生就是那时候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虎平涛笑着问:“你要是不说,孟医生能知道?” 孙杰坦言:“其实是孟医生主动找到我,问我跟你关系怎么样,是不是很熟?” 孟丽荣连忙解释:“我真是遇到了点儿麻烦。我虽然有几个警察朋友,可他们都在地州上,反倒是省城这边没有合适的人。” 虎平涛认真地问:“您遇到什么事儿了?” 孟丽荣叹了口气:“两个多月前,有个女的去医院看病。当时我坐诊,她挂了号,按照排序进来。我就……” 虎平涛将其打断:“这女的多大年龄?” 孟丽荣道:“六十六,以前是纺织厂的,早就退休了。”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孟丽荣道:“我按照诊断流程让她先做检查。她那是老毛病了,卵巢囊肿,易复发,想要根治就得长期治疗。其实也不算麻烦,就是按时吃药,遵照医嘱在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下就行。” “我这人平时做事比较细心,那天开药的时候就多交待了她几句。她问的也挺细的,从吃药时间到日常饮食都问,我怕她记不住,就把注意事项写在病历本上。两页多的纸,全写满了。” 虎平涛道:“这很正常啊!说明你工作认真负责。” 孟丽荣皱起眉头:“可事情就是坏在这“认真负责”上……那个病人看我很好说话,就拿出手机,说是要加我的微信,再要个我的电话号码。” 虎平涛没多想,脱口而出:“这很正常啊!” 孟丽荣仍在叹息:“是很正常。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医生的存在就是为了治病救人,以前也有过病人加我微信,要我电话的先例。后来治愈了,他们跟我成了朋友,其中有几个关系还特别好。” “可那天加我的病人完全不一样。那个死老太婆……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悔。” 第五百一三节 辱骂 孟丽荣气质很不错,虽然身材有些胖,但一袭黑色蕾丝长裙穿在身上很得体,整个人显得很文静。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虎平涛很难相信“死老太婆”这四个字竟然是从她口中说出。 他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问:“那个病人……她怎么了?” 孟丽荣恨恨地说:“从那天起,她就不断的骚扰我,甚至可以说……不,简直就是噩梦!”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每天打电话,资讯各种注意事项。其实这些事情我开单的时候都给她写在病历本上了,只要翻开看看就知道该怎么做。” 孙杰在旁边开玩笑插了一句:“都说医生写字潦草,该不是你写的东西人家看不明白,所以打电话问吧?” 孟丽荣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老孙你这就过分了啊!我那手字是从小练出来的,庞中华的钢笔字帖我临了不下上百本。要不现在找服务员要纸笔,咱俩面对面的比比看?” 孙杰连忙讨饶:“你这人,干嘛这么认真啊?我就开个玩笑而已。” 孟丽荣蹙着眉:“我跟虎所长说正事儿呢!” 孙杰赶紧转移话题,把自己摘出去:“好,好,好,你们继续。” 虎平涛也笑着宽慰她:“别在意,孙医生就是开个玩笑。” 孟丽荣没有继续纠结,闷闷不乐道:“起初就是早、中、晚各打一次。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烦啊!你想想,我跟她非亲非故的,我平时要上班,下班要回家做饭要休息。就连我妈,还有我爱人和孩子,平时也那么多的电话,顶多两、三天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平时没事儿谁会打电话玩?” “我是真觉得烦了,后来就直接告诉她:你自己好好看看病历,那上面都写着呢!” “如果换了别人,早就听出我这话不对味了。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就别再打电话过来烦我。可她倒好,每天还是电话不断,咨询的内容也变了。” “有感冒,还有外伤。” “她打电话问我,说是头疼脑热的该怎么治?具体应该去药店买什么药?” “外伤那个就更好笑了,说是她摔了一跤,膝盖皮破了,问我该怎么处理?还拍了照片在微信上发给我看。” 虎平涛听着就觉得有趣,随口说了一句:“这种搞法的确过分了,该不是为了省挂号看病的钱吧?” 孟丽荣神情严肃,坦言:“她就是为了省钱。就说摔跤那件事,我当时看了她发过来的照片,明显是个年轻人的膝盖。而且那种程度的伤势,如果照片上拍的真是她,早就打一二零送医院了,至少也是骨折,根本不可能磨磨蹭蹭打电话找我寻医问药。” “当时我就问她到底是谁受伤?她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承认是她侄子骑自行车摔的。” “我自认性格还是挺随和的。虽然很生气,可我没骂她,只是在电话里告诉她,以后没事少给我打电话。我要上班,我也要生活。” “她压根儿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后来变本加厉,每天打过来的电话更多了。内容都是关于各种病,什么神经衰弱、高血压、糖尿病、腿脚酸麻、老年痴呆……我觉得很奇怪,感觉什么毛病她都要问个清楚。” “后来我才知道,那死老太婆不光是给她家里人问,还帮着她认识的人问。” “有一天,有个以前认识的病人找到我,说了她的名字,问我是不是认识?” “我说是。” “那人告诉我,她也认识那个死老太婆。她俩在同一个夕阳红歌舞团里,就是平时跳广场舞搞活动的那种。死老太婆经常跟别人炫耀,说她有我这个医生朋友,找我看病不用挂号,还能针对各人身体状况免费给出诊断意见。” “我当时一听就气炸了。你说说,这什么人啊!七大姑八大姨的,还有一大帮跳广场舞的,出了问题全往我这儿问。这打给我是什么,免费的保健医生?” 虎平涛没动快子,专心听着孟丽荣讲述。 孙杰在旁边插话:“你上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劝你不要理她,不要接她的电话。” 孟丽荣长长呼了口气,恼火地说:“我总想着与人为善,咱们是医生,只要她做的不是太过分就行。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天我是真被惹怒了。” “上个月,从地州转过来一个病人。中午入院,因为情况紧急,张副院长召集我们开个急诊会。下午三点多会议结束,然后针对患者的情况进行讨论,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我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说着,孟丽荣站起来,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下:“我们平时穿的白大褂侧面就两个兜,手机挺沉的,塞进去会往下掉。孙医生是男的,拉开就能装在裤兜里,我平时大多是穿裙子,只能把手机放在办公室,开完会才能回去拿。” “那天我是真饿坏了,想着回办公室拿了手机就去食堂弄点儿吃的。可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有五十多个未接电话,全是那个死老太婆打过来的。” 就算虎平涛颇有定力,对此有感到惊讶:“五十多个?” 孟丽荣用力点了下头,愤恨不已地说:“我以为她遇到了什么突发症状。她毕竟上了年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不及时诊治,说不定人就没了。于是我回拨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猜她是怎么说的?” 虎平涛疑惑地问:“她本人没事,帮其它人问诊?” 孟丽荣咬牙切齿地说:“她说她邻居家有个小姑娘,吃多了西瓜拉肚子,问我该怎么处理,该吃什么药。” 虎平涛皱起眉头,认真地说:“这种人你真是不该搭理,直接把她的手机号拉黑。” 孟丽荣继续道:“那天我真是真发火了。肚子饿,工作又忙,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你还几十个电话打进来,就为了问个吃西瓜拉肚子的毛病。而且还不是为了她自己和家里人,是帮她邻居问啊!” “我直接在电话里叫起来……我保证,当时绝对没有骂她,也没带脏字。我直接告诉她:生病就来医院挂号找医生看病,我不是你的私人医生,我也没有义务帮你解决各种问题。以后只要你打来的电话,我一概不接。” 虎平涛微微点头:“你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孟丽荣道:“我当时这么一说,她在电话里就开始骂我。说我没有责任心,说我不是好医生。” “再后来,就开始骂我。” 说着,孟丽荣点开手机微信,递给虎平涛。 对方发来的全是谩骂,粗俗无比,还有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短信。 “臭医生烂医生,你赶紧去死。” “各看新闻了,有辆车从大桥上掉下去,为什么你没在车上?” “臭烂事(屎),你应该去卖,然后被男人活活xx死掉。” 诸如此类,长达数千条。 虎平涛仔细看了一下时间,从上个月五号开始,至今,每天都有大量此类消息发过来,全是谩骂和侮辱。 将手机还给孟丽荣,虎平涛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要托孙杰请自己吃饭。 思考片刻,虎平涛认真地问:“你为什么不把她的微信号拉黑?” 孟丽荣面色有些狰狞:“我之前还没有想到微信。那天她在电话里骂得很难听,我就把她的号码拉黑,想着以后应该没事儿了。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电话又来了,还是她打的。” 虎平涛思维敏捷:“她换了个号码?” 孟丽荣点点头:“她不停的换号。有时候是座机,有时候是用别人手机打的。我被搞得不厌其烦,因为就算拉黑也没用啊!她到处都能找到电话打过来,张口就是各种骂人话,连一秒钟都听下去。” 虎平涛想了一下,笑着问:“孟医生,看样子你已经有办法收拾这个人了?” 孟丽荣扶着桌子边缘缓缓坐下:“从上个星期开始,我接了很多她打过来的电话。我没在电话里搭理她,就是开着免提,然后开着录音。现在我手机里存了很多相关的电话内容,还有就是微信上的这些……虎所长,请您帮帮我,能不能走正常的途径,把这事儿解决了。”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回头你给我一下她的家庭住址,以及电话号码……对了,这人是住在我们派出所的辖区范围内吗?” 孙杰在旁边插话:“就住在你们派出所旁边的一个小区。其实今天吃饭,是我给孟医生出的主意。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孟医生也可以打电话报警,可这事儿在我看来还是挺麻烦的,毕竟她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偷东西什么的……真要说起来,顶多就是骚扰别人。如果只是警察上门口头警告,我担心她会变本加厉……毕竟人老了,警告什么的对她几乎没用。” 虎平涛笑道:“放心吧!既然孟医生求到我这儿,该帮的我一定帮。何况这事儿也在我们的管辖范围,恶意骚扰他人肯定要负法律责任。” “这样吧,孟医生,咱俩加个微信,回头你把电话录音,还有她在微信上辱骂你的所有消息都发给我。” “好的好的。”孟丽荣连忙答应着,胖圆的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孙杰看着虎平涛和孟丽荣互加微信,感慨地说:“医生不好当啊!” 孟丽荣也叹了口气:“其实说到医患矛盾,就是少数没有道德的病人专坑医生,抬高了普通人看病的成本。另外,少数不良医生也在坑患者,降低了病人对其他医生的信任度。” “就说我吧!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我是满腔热诚想做一个合格的医生。无论任何病人我都会认真对待。可后来我发现,有些病人根本不值得我这样做。” “就上个星期,有个女患者来就诊。病历本上年龄是二十二岁,症状是呕吐。我问她是怎么吐的,她说前两天坐长途车从地州来省城,路上晕车,然后就吐了。还说当时就吃了晕车药,可是没用,仍然一直吐。”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觉得奇怪:“怎么晕车还有这么长时间的症状?不应该啊!” 孟丽荣冷笑道:“我当时就觉得这女的有问题,于是我问她:除了呕吐还有没有其它症状?月经是否正常?有没有怀孕?” 孙杰笑着问:“怎么你觉得这是怀孕症状?” 孟丽荣道:“肯定的啊!我在妇科干了二十多年,眼睛又不是白瞎的。那个病人虽然当时穿着宽松的衣服,没有显怀,但就她的动作,还有走路姿势什么的,我大体能断定她怀孕了。”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后来呢?” “她全都否认!”孟丽荣道:“她说她月经正常,没有怀孕。而且还很不高兴地告诉我————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她来医院就是看呕吐的,因为吐得实在难受,想开点儿药,打点儿针,缓解症状。” “我考虑了一下,说开药可以,但你必须去查过血常规,还有电解质,再查个hcg。” 虎平涛微微点头:“在医院看病肯定要做检查。” 孟丽荣道:“她说什么都不愿意。一直嚷嚷着不做检查,只要让我告诉她该吃什么药就行。如果医院这边开不了,她就自己去外面买。” 孙杰听得直摇头:“这怎么行,如果出了问题谁负责?” 孟丽荣叹道:“一个诊室两个医生,那天是王医生跟我一起坐班。她当时给一个病人复查,旁边就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现在的医生都没经验,无论看什么病都要病人做检查,不做检查就不会开药方。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是对病人负责,其实就为了多收钱,捞外快。” 孙杰有些恼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就那点儿检查费用,至于吗?他把医院当成什么了?” 孟丽荣道:“所以那女的坚持不做检查。” 第五百一四节 医患那点儿事 “我劝了半天她也不为所动。后来我被惹火了,就告诉她:如果不做检查,我这里是不可能开药开针水的。既然你抱着这种固执的念头,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不负责,也不伺候。” 虎平涛问:“后来呢?” 孟丽荣道:“后来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做了血检。等检查单子出来我一看,hcg数值一万多,说明她怀孕至少有四、五十天,一个多快两个月了,不吐才真是见鬼了。” “这是典型的妊娠反应。可她满嘴假牙啊!口口声声月经正常,还没有男朋友没结婚……你想想,如果我听她的,没做检查就按照晕车呕吐给她开药,第二天她全家肯定要杀到医院要我的人头啊!万一胎儿出了问题,她根本不会承认头天就诊的时候欺骗医生,只会把所有责任推到我身上。” “类似的例子太多了。我以前见过一个老太太抱着孙女来医院看病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孩子一直哭,她挂妇科。说是女孩就挂这个号。我当时看了觉得孩子可能是摔了一跤,因为她一直说是胳膊疼。我老太太转到外科去看,她死活不同意。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做个检查,拍个片子。” “她说什么都不愿意,说是孩子小,拍片辐射会影响大脑。” 虎平涛笑着问:“那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孟丽荣道:“还能怎么处理,既然不检查不拍片,那就把她晒在那儿不管呗。从上午十点多到下午下班,然后四点过了,老太太一直待在诊室里,反正就是不做检查,只要我们给孩子看病。” “就这么僵持着,我也懒得管,没叫保安,就让她做在靠墙的椅子上。我这边顺着号叫外面的病人,至于那老太婆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那是她的事情。” “后来孩子的妈妈,也就是老太婆的媳妇打电话追到医院。当时都五点多了,她求着我开单,给孩子照片。我看着那女的可怜,就没忙着下班,拖了一下。等到x光那边的片子拍出来,显示孩子前臂骨折。这跟我之前猜测的一样,就是摔的。” “你想想,两岁多的孩子,骨头摔断,就这样被老太婆抱了一整天,不检查不做治疗。别说是那么小的娃娃,就算是成年人也疼得受不了。如果当时我不是坚持要她做检查,按照老太婆说的随便看一下就过去了,事后她家里人肯定得来医院闹,讨说法。” “那天我看那媳妇连杀人的心都有,追着老太婆满医院的跑。一边跑一边骂,好几次抓住头发就使劲儿地拔,脸上也扇了好几记耳光。” 孙杰在旁边说:“急诊外科那边有一个经常发生的现象,就是患者要求医生修改受伤原因。上个星期有天晚上我值夜班,半夜一点多的时候,来了一个电动车撞伤的病人。说是在路上走着,后面来了一辆电动车,把人撞了。” “当时我看了伤口,的确是撞的。这个做不了假。” “可到了第三天,伤者家属来了,要我改下病历,把“撞伤”改成“自己摔伤”。” 虎平涛好奇地问:“为什么?” 孙杰解释:“因为事发当晚伤者被撞的时候,没有找到骑电动车的人。那人跑了,所以受伤这事儿就没人负责。可人受伤了,医药费总得花,得有着落。他们就想着修改受伤原因,这样一来就能走医保,可以报销。”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说白了就是不想自己花钱。” 孙杰点点头:“我能理解伤者及其家属的想法,但不能因此修改病历啊!这话要分两头说:如果当时就诊的时候说是自己摔的,那我肯定这么写。问题明明是被车撞了,还要硬说是自己摔的……这个就市骗保了。” 虎平涛问:“那后来这事儿怎么处理?” 孙杰道:“伤者家属在我办公室闹了,拍桌子砸板凳要我修改病历。我打电话给保卫处,保安来了他们就立马怂了。” 虎平涛笑道:“这样好。其实能在你们医院内部处理,就别打电话报警。一来是浪费资源;二来嘛,医院方面也要有自己的执行能力。” 看着吃的差不多了,孙杰认真地说:“虎所长,孟医生这事儿就拜托您了。”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别叫我所长,这听起来挺见外的。” 孙杰促狭地说:“那叫你老虎吧!” 虎平涛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这儿开动物园啊?” …… 翌日,上午八点钟,孟丽荣早早赶到耳原路派出所,找到虎平涛。 答应帮忙,但这事儿必须走程序————如果孟丽荣不报案,虎平涛就没法帮她解决。 带着龙旭和崔文,直接找到老太婆的家里。 按下门铃,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把门打开,疑惑地看着他们。 “有什么事儿吗?”他的目光在虎平涛等人身上来回打量。 虎平涛报了老太婆的名字:“有人报警,说是和美华打电话恶意侮辱。和美华住这儿吧?” 中年男子点了下头,没有让开路,小心翼翼地问:“谁报的警?” 虎平涛反问:“你是和美华的什么人?” “我是她儿子。”中年男人回答。 “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虎平涛继续走程序。 证件显示,男子叫蒲存忠。 虎平涛把证件还给他,问:“你母亲在吗?” “在。”蒲存忠非常谨慎,他仔细看过虎平涛的警官证,这才让出足够的空间,让他们进来。 事情不算复杂,孟丽荣这边也提供了足够的证据。尽管和美华一直在叫骂,矢口否认,却没什么用。 蒲存忠仔细看过孟丽荣手机里保存的微信记录,脸都黑了。 随后,孟丽荣打开手机录。 听着和美华在电话里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和脏话,蒲存忠整个后背上已是冷汗淋漓,满头黑线。 虎平涛没有理会上了年纪了的和美华。他对蒲存忠严肃地说:“这可不是小事。你看到也听见了,你母亲说的那些话真的很伤人。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辱骂他人是可以构成侮辱罪的。如果情节严重,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甚至剥夺政治权利。” 和美华在旁边尖声叫嚣:“来抓我嘛!我有心脏病,有高血压,看你们谁敢动我!谁动我一下,下半辈子我就靠他养着。” 虎平涛瞟了她一眼,目光回转到蒲存忠身上,冷冷地说:“撒泼耍赖是没有用的。今天我们过来,就是想通过家属,也就是你,进行双方调解。你最好管住你母亲,如果她再打电话骚扰别人,下次处理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话里话外夹杂着威胁与质问,蒲存忠听完顿觉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的,好的,我会看住她。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 从和美华家里出来,孟丽荣显得忧心忡忡,她问虎平涛:“那个老太婆……她儿子的保证管用吗?” 虎平涛安慰道:“一般来说是管用的。毕竟谁也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家里的老人。我之所以带着你上门解决,就是想着从她家里的年轻人身上着手。你也看见了,她儿子还是很好说话的,容易沟通。” 孟丽荣呼了口气:“希望有用吧!我是真的怕了。” 虎平涛笑道:“以后你还是注意点儿,不要随便什么人都留电话号码。” 孟丽荣对此心有余悸:“肯定的,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 下午,接到报警电话。 正阳街不是一条大街,而是一个地名。据说清朝的时候这里曾是古城墙与外廓之间的夹道。后来地震,城墙倒塌,重建的时候规划就没了城墙。毕竟那时候热兵器已开始普及,在威力强大的火炮面前,再厚的城墙也不堪一击。 从那时候起,“正阳街”就成为了一个在老百姓之间口口相传的地名。 解放后,这一带密密麻麻全是民居。旧城改造分块进行,正阳街被划为四块。但因为资金以及各方面的种种原因,剩下三块的拆迁改造一直没有进行,甚至连最初的规划也被暂时封存。 和平巷位于正阳街以南,是一条穿过城中村,连接这一带的诸多小巷之一。 其实和平巷周边是比较闭塞的。因为附近没有大马路,狭窄的街口车进不来,只能步行。 报警地点位于和平巷六号商铺。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平走进巷子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商铺门口,正在激烈地互相指责。 虎平涛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对走在旁边的龙旭低声发牢骚:“我最怕的就是在这种地方处理案子。” 龙旭好奇地边走边问:“因为车子开不进来,必须靠走,所以你觉得麻烦?” 虎平涛摇摇头:“这里是城郊结合部……当然,这是以前的说法,现在城郊结合部已经没有那么明显。可你看看周围的环境,住在这片上的大多是外来务工人员,还有附近的城中村居民。怎么说呢……他们的素质不算高,吵起架来各不相让。” “倒不是说我看不起住在这儿的人,而是他们每次报案都是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情。说白了,互相理解一下就过去了,非得争个脸红脖子粗,甚至有可能升级为拳脚相向,说不定还会搞出人命……唉,你跟着我多跑跑,类似情况多了,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说着,三人走到近前。 虎平涛走进人群,正在争吵的人们顿时哑了下来。神情严肃的警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谁报的警?”虎平涛开始走程序。 “我,我报的。”一个身材较胖的中年妇女连忙回答。她看上去四十多岁,上身穿一件半透明的黑蕾丝罩衫,下身是一条宽松的居家型安全裤。脚上趿着一双人字拖。穿着打扮看着很清凉,却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汗味。 虎平涛把脸往旁边偏了一些,强忍着来自对方身上那股难闻的呛鼻气味,打开笔录本:“你叫什么名字?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女人拿出证件递给他:“我叫覃雪芬,是这家店的房东。” 说着,她抬手指了一下路边的铺子。 那是一个面积大约二十平米左右的小吃店。门头上挂着一块招牌:大众米线。 说是招牌,其实就是一张薄薄的打印贴膜。任何一个广告店都能做,几十块钱的那种。 虎平涛低头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说吧,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吵架?” 覃雪芬等得就是这一刻。她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一个站在对面,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厉声怒骂:“他狗(日)的不讲道理,抢了我的租客。” 中年男人同样很愤怒:“你说话客气点儿,别张口就骂人。刚才我一直忍着,现在警察来了……我警告你,有事说事,姓覃的你要是再这样,老子就对你不客气。” 覃雪芬正准备张口骂回去,却看见虎平涛走上前来,用严肃的目光盯着自己:“人家说的没错。我让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没让你骂人家。” 覃雪芬心里这口气实在下不去,双脚分开,左手反叉着腰,怒视着对面:“你挨我记着,抢我的租客,你……你不得好死。” 虎平涛懒得跟这种疯癫女人多话,因为实在难以沟通。他转过身,对中年男道:“把你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男子名叫李寅。他一边拿出身份证,一边认真地说:“警官,我们正没有故意搞事情。”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看似夫妻的一男一女,解释:“对面六号铺的米线馆子就是他们开的。上个星期房租到期,他们就退了原来的房子,转租我这边的。” “这很正常的事儿啊!租客有选择在哪儿租房子的权利是不是?可覃雪芬不乐意了,非得吵上门来,说是我抢了她的客人。” 第五百一五节 小吃店 虎平涛低头记录,良久,抬起头,不置可否地问:“你们就为了这事儿吵架?” 李寅叹了口气:“是非曲折,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警官您还是问问老周家两口子吧!他们一直在这儿租房子开店,都好几年了,有什么问题他们最清楚。” 虎平涛侧身将视线转移到这对夫妇身上,开始询问情况。 丈夫胖乎乎的,很壮实,说话也很爽快:“我叫周反帝,今年五十九,明年就六十了。” 龙旭在旁边听着就乐了:“周反帝?这名字很霸气啊!” 男人满不在乎地说:“家里老人给起的名字,以前很多人都叫这个,反帝反封建嘛,很正常。我们村里还有好几个名字叫“反美”、“反日”的。现在听起来觉得挺别扭,但以前是真的很时兴。” 他随即介绍站在旁边的女人:“这是我老婆,黄萍。” 周反帝转过身,指着正对面的六号铺,对虎平涛认真地说:“我老家在泰兴,起初是跟着几个老乡来到省城,因为这一带房租便宜,就租了个单间,我老婆也跟着一块儿住。” “我儿子女儿都大了,一个在沿海打工,一个在外省上学,现在俩孩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各住各的,平时就打个电话联络一下,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我和我老婆没有单位,也没有退休金。刚来省城的时候,我就寻思着得做点儿什么,要不就出去找份工先干着,因为必须得有收入啊!” “这一带住的人挺多的,大伙儿平时都有吃饭的需求,我以前在老家,跟着亲戚学过做索粉。那东西好吃啊!就我小时候,新鲜索粉刚做出来,用荷叶托着,浇上各种佐料随便拌下就能吃,味道好得很!” “扯远了……嘿嘿嘿嘿,做索粉是门手艺,可现在都用机器,而且省城这边能买到米线,我们那边管这个叫做“粉”,都是同样的东西。” “我和我老婆商量了一下,决定开个小米线馆。于是就找到覃老板,租了她家的铺面。” 看着挂着招牌的这家小店,虎平涛皱起眉头道:“不对啊!这哪儿是铺面啊!顶多就是临街的房子,把墙体打通了,朝着街面上开了扇门。” 覃雪芬连忙上前解释:“这个也算是铺面。它毕竟临街啊!” 虎平涛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他转向周反帝,问:“你租这间铺面,一个月得花多少钱?” 周反帝竖起三个手指:“每个月三千块。” “三千?”崔文在旁边惊讶地叫道:“这么贵?” 这里不是大马路,而是一条很普通的巷子。街面宽度不到三米,非常逼仄,左右两边都是村民自建的楼房,窗户之间伸出竹竿,晾晒着衣物。即便是白天,光线仍觉得昏暗。 十几平米,顶多二十平米的房子,竟然要三千块一个月,的确是高了。 这附近的房子,一个单间,月租金也才五百。 周反帝苦笑道:“刚开始的时候,覃老板的要价没这么高。那时候房租每月一千五,我也是尝试着做做看,如果生意好就把小店开下去,如果生意不好就关了,反正就是及时止损。” 旁边,有一个围观者插话:“老周这家小吃店生意还是很不错的。主要是他家米线味道好,料也足。” 另一个人点头附和:“我在他家吃了好几年了,的确很好吃。” 周反帝连忙对他们拱了拱手:“都是老街坊老邻居,谢谢!谢谢!” 他随即对虎平涛道:“我虽然是外地人,可我们那边做粉面与滇省这边的米线是一个道理————必须讲究用料。” “我是来这儿以后才开始学着做小锅米线。就说这肉吧!我吃过很多店里的米线,有的料少,有的肉帽子全肥,吃在嘴里全是腻味,还有些吃着压根儿感觉不出来那是肉。” “我自己跟菜市场肉摊订的货,真材实料。不是我吹牛,在这儿开店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不用肉末,都是自己用刀子切,肉块就手指肚大小,加上香菇一起炖,吃起来有嚼劲,无论谁吃了都知道是新鲜的。” “再就是配方。”周反帝虽是五十多岁的人,心态却很年轻,整个一老顽童,尤其说到这方面的时候,他脸上显出几分得意:“桥香园、建新园、端仕街……省城有名的米线馆子我都去过。过桥米线这块招牌太大了,我没法做,但小锅米线还行。我按照以前老家的饮食习惯,又根据这边客人的要求,自己弄了几个配方。刚开始的时候轮流煮,让大伙尝尝,调整以后选定了最后的方子。” 虎平涛听他说的有趣,不禁笑道:“没看出来啊!你一个外地人,真能把小锅米线做的比我们本地人还好吃?” 周反帝乐呵呵地抬手顺着周围的旁观者指了一圈:“你问问大伙儿,我是不是吹牛?” 众人纷纷点头。 “老周这话还真没乱说。他这店从开起来到现在,我基本上每天都在这里吃早点,还有就是晚上的宵夜。味道真的很不错,人也实在。” “你这话就说对了,老周主要是人实在。做米线面条的馆子多了,他这小店背街背巷的,要是不走进来谁知道这里有个店啊?有时候我在家里自己做了吃,米线想要味道好,关键在于那碗汤。你看人家老周做的,大骨头,还有老母鸡,基本上两天换一次。你再看看外面那些黑心馆子,汤锅就一根骨头,来来回回至少要煮一个星期。” “就是,那哪儿是熬汤啊!根本是用骨头装逼。那种玻璃汤怎么能有肉味?说穿了就是骨头洗澡水啊!” “咱老省城的小锅米线,说起来那在全国都是一绝。煮米线的小锅必须是紫铜打造,一锅就是一碗,不能多也不能少。高汤也很讲究,必须是鸡汤,要不就是筒子骨,还得加上一条鱼。小锅里舀上高汤,加上咸肉、韭菜、酸腌菜……等等,这酸菜也有讲究,必须是弥渡的酸菜。韭菜是夏天的做法,到了冬天就换成豌豆尖,煮的时候必须用猪油,这样一来香味和鲜味才够。” “还有酱油,必须是拓东酱菜厂的老字号酱油。这样煮出来的小锅米线酸味、鲜味、甜味和辣味都恰到好处。” “老周虽然是个外地人,可煮米线这手功夫还真行,就连我们家老爷子吃了都得翘大拇指。” “还有就是老周煮的米线分量很足。他这人实诚,从不偷工减料,东西也卖的便宜。你去外面随便找家小店看看,米线面条,小碗十一块,大碗十二块,有些地方甚至卖到十三块。加帽另算,最少也是五块钱。可老周呢?他这儿的小碗去年还卖着九块,大碗十块钱。今年年初才分别涨到十块和十一块。” “我每天上班前都会到老周店里吃上一碗,真是舒服啊!” “你看那外面大马路对面一排的小馆子,生意就是没有老周的好。很多人慕名而来,顺着巷子问着找。吃了一次就要来第二次。平时外面路上停满了车,我经常看见保时捷、奔驰、宝马之类的豪车。呵呵……看来有钱人也喜欢这口。” 听着众人说得有趣,虎平涛笑着问周反帝:“你这生意挺不错啊!等哪天有空了,我来尝尝你的手艺。” 周反帝笑得更高兴了:“欢迎,欢迎。来了都是客,我做的米线肯定包你满意。” 虎平涛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起个由头。他顺势问周反帝:“你们今天为什么要吵架?” 一句话,把周反帝刚刚提起来的兴趣,瞬间如冷水般浇没了。 他看了一眼站在斜对面的覃雪芬,欲言又止。 旁边,他老婆黄萍低声埋怨:“你怕什么啊!都现在这个地步了,警察都来了。就算是她报的警,跟你也没关系啊!” 周反帝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对虎平涛认真地说:“警官,反正今天闹都闹了,我也不怕得罪人,就跟您讲实话吧!” 说着,他指着狭窄逼仄的店面,问:“就这个巴掌大小的铺子,您觉得一个月租金给多少钱合适?” 其实虎平涛已经基本上明白双方争执的焦点。他轻轻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这个地方又不是临街,就村子里的一条过道而已,怎么可能跟铺面扯上关系?” 覃雪芬在旁边一听就急了:“这怎么不是铺面呢?这肯定就是铺面啊!你看看,这路上来来回回都是人,他在这里开馆子做生意,如果不是铺面的话,他干嘛要租我的房子?” 虎平涛没有生气,他认真地对覃雪芬说:“如果你对此有意见,可以走法律途径。” 覃雪芬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警察跟法院是一伙儿的。” 虎平涛淡淡地回应:“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情不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地方究竟是铺面还是普通的居民住宅,不是你说了算。上面有住建局管着呢,还有街道办事处和规划局,各种认定程序都很正规。” 周反帝插话道:“早年我刚开始在这儿租房子的时候,这临街的墙就已经被房东……喏,就是她,打通了。” 抬手指了一下覃雪芬,周反帝继续道:“那时候我还没想着要自己开店,只是找个便宜点儿能住的地方。当时店门没这么大,也没这么宽。就是朝着巷子这边开了扇门,普通尺寸的那种。” 虎平涛提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当时的房租一个月多少钱?” 周反帝伸出左手,拇指和食指分开比划了一下:“八百块钱,水电另算。” 虎平涛微微点头:“也就是说,当初这房子是按照普通民居来算的。” 周反帝点头道:“如果是铺面,那就肯定不是这个价了。至少得一、两千。” 一席话,围观者听了纷纷点头。 “覃婆娘当初在这儿开门的时候我是看着的。就是为了出入方便。毕竟两道门,前后都能进出。” “铺面之类的话就纯扯淡了。这地方要不是老周开了个小吃店,平时压根儿没人过来。” “要不我也试试,把我家临街的那堵墙给砸了,两边一打通,这就是妥妥的商铺啊!” “别扯了好不好,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虎平涛没在意周围的议论,他对周反帝道:“你接着说。” 周反帝点点头:“老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我当时寻思着,必须找个能来钱的生计,所以就跟房东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临街这边的门拆了,换成卷帘门,我自己开个小吃店。” “她同意了,不过换门的钱得我自己出,所有事情都我自己操办,她什么都不管。” “后来这店开起来,生意逐渐好了。” “说实话,我肯定赚了些钱,但远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多。您想啊,这店里就我和我老婆两个人,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就算想扩大经营规模也不可能啊!” “我这店里用的都是板桌和条凳,想要再多放张桌子都没地方。平时很多客人来了没位置坐,只好站着吃。” 虎平涛笑道:“你别光埋怨,一直卖惨可不行。你给我说个实话————正常情况下,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周反帝脸上挂着客套与狡猾的笑:“那可说不准,以前有个几千块的赚头,后来客人多了,赚的肯定要比以前多啊!” 虎平涛问:“每个月过万的利润应该有吧?” 周反帝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这时,黄萍插进话来:“我们开这个小吃店可不容易,每天起早贪黑的,就是赚个辛苦钱。” 虎平涛笑着安慰她:“你想多了。我没有为难你们的意思,只是按照程序解决你们的纠纷,做个调查。” 黄萍“哦”了一声,继续道:“我们这个小吃店刚开了不到半年,房东就要求涨房租。” 第五百一六节 涨租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九月底,再有几天就是国庆节放假。她找到我们,说是从下个月开始涨房租,一千一个月。” 虎平涛听着有些奇怪:“怎么你们的租房协议是按月签的?” 黄萍解释:“按年签的。当时谈好了房租半年交一次,那时候刚好到半年期。房东说下半年必须涨租,否则这房子就不租给我们了。” 龙旭在旁边皱起眉头问:“那她不是违反约定了嘛,应该赔偿给你们才对啊?” 周反帝苦笑了一下,解释:“这道理我懂!我当时是通过中介找到这个地方,租房合同也是中介那边搞的,还盖了他们的公章。按照约定,任何一方中途反悔,必须按照三倍租金给予赔偿。” “当时的房租一个月八百块钱,三倍就是两千四百块。” “可……可我那时候已经把小吃店开起来了啊!” 周反帝板着手指数给龙旭听:“锅灶这块必须改造,每天煮面煮米线都必须排水。这个是按照社区环卫要求搞的,一旦违规被抓住就得罚款,所以在整体改造这方面就是个大项。虽然我是按照最低标准做的,可整体算下来,也有一万多将近两万块钱。” “锅碗瓢盆,还有桌椅板凳,加起来也有好几千。虽然我是通过老乡和朋友的关系,买了旧货,可那也是钱啊!” “还有营业执照,办起来还是挺麻烦的,我跑了好几趟。” “所有这些加起来,小吃店好不容易开了张,可这时候房东偏偏跑过来说是要涨房租……你说说,我能不答应吗?” 周反帝有些愤愤不平:“如果她早说了要涨价,这房子我肯定不要啊!可她看准了时机,认准了我不可能拒绝,也没法搬走,所以就拿捏着开出条件。所以明知道她违约,可三倍赔偿才两千多块钱,对我来说有什么用?” 覃雪芬在旁边听着有些不高兴。她怒冲冲地对周反帝嚷嚷:“我这个铺面风水好,要不是租了我的房子,你能赚这么多钱?我涨点儿房租难道不应该吗?” 黄萍也不是省油的灯,正准备张口回骂过去,却被丈夫阻止。 周反帝注视着覃雪芬,缓缓地说:“我赚钱是我的事情好不好?合着我起早贪黑的忙个不停,在你看来是应该的?” “你好好打听一下,这附近的房子,跟你这儿条件一样的,哪家的房租像你这么高?”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大倒苦水:“我在这儿做生意真的很难。当时我是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一千就一千吧,大不了算是少赚点儿。只要客人来得多,总有赚头。” “可是等到半年以后,房东又找上门,说是下一年房租要涨到两千一个月。” “那时候生意正红火,我不可能为了两千块钱把店给关了啊!我和老婆一合计,就没跟她计较,两千就两千。” 虎平涛同情地看着周反帝:“后来房租又涨了?” “……是啊!”周反帝长长呼了口气:“等到第三年的时候,房租涨到三千一个月。呵呵……您给评评理,哪儿这种涨法,每年加一千块……当初说好的才是一个月八百啊!” “上个星期,没到半年期,也没到一年期。她就过来找我。” 说着,周反帝指了一下覃雪芬:“那天她说话是真过分啊!进门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涨房租。” “这些年相处下来,我算是看清楚了,她这人很贪,而且见不得别人好。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除了我,谁会给到三千块钱一个月?”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她要涨多少房租?” 周反帝故意卖了个关子:“您是警察,见多识广,您猜猜她要什么数?” 联想起周反帝之前说过“每年一涨”,虎平涛疑惑地问:“该不会是涨到每个月四千吧?” 这个数字就很逆天了。 滇省省城属于三线城市。当然在有些媒体宣传方面,可以算作是二线城市。可实际上,很多人认为连三线都排不上,顶多属于四线城市。 城市排名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和问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综合各方面因素,省城这些年的平均房价也就是一万五左右。除了热点区域,一百平米左右的普通民居房租,通常在两千块上下。 当然,三千块一个月租金的房子也有。可那都是在市中心,绝不是这种背街背巷旮旯角落里的城中村。 虎平涛住在半岛金苑。同样面积、结构的豪宅,对外打出来的月租金也只是三千六。 周反帝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四千块钱,我们今天就吵不起来了。” 妻子黄萍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说:“她张口就管我们要七千,七千一个月啊!” 这个数字爆出来,围观者顿时炸了。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检,对彼此的事情都很清楚。 “卧槽,七千一个月,覃雪芬你怎么不去抢?” “我那几间出租屋跟这个面积差不多,我才收人家五百块钱一个月。区别是我那是楼房,覃雪芬家的这个朝外面开了一扇门。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也把墙给砸了。” “这也太黑了,七千块啊!这跟我一年的房租差不多了。” “我是今天才听说这事儿,以前压根儿就不知道。这……这的确是过分了。” 众人议论大多是负面的,覃雪芬听了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她抬手顺着周围指了一圈,唾沫星子乱飞,破口大骂。 “我的房子我做主,租多少钱你们管得着吗?” “我雇人砸墙不要钱啊?我这房子临街,我是说铺面就是铺面。铺面租金本来就要比普通房子贵得多。再说了,我又没逼人家,租赁自由懂不懂?” “刚才老周自己也说了,他开店的确很赚钱。一个月下来就有好几万。你们傻乎乎的一个个打抱不平,被人家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一个月光是利润就有好几万啊!我涨点儿房租又怎么了?才七千块钱而已,对他来说就是水牛身上的一根汗毛。” 虎平涛冷冷地看了一眼覃雪芬:“你这是眼红了。看着人家赚钱,心里觉得不舒服。” 覃雪芬哪里肯认:“你怎么说话的?租房子这种事,说白了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龙旭也直摇头:“人家之前就说了,花了一大笔钱改造房子,然后开店。再说着小吃店开起来就不会轻易换地方,毕竟来的都是熟客,一旦换了地方,生意肯定不如从前。” 覃雪芬耍赖皮:“是啊!所以我没逼他啊!这是我的房子,租多少钱是我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就把房子退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周反帝很不高兴地对覃雪芬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开店赚钱是有成本的。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跟你翻脸。可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换了谁都受不了啊!” 虎平涛走上前来,认真地问覃雪芬:“你打电话报警,就是为了这件事?” 覃雪芬转过身,指着站在对面半天没有说话的李寅,狠狠地尖声叫道:“我要告他!他抢了我的租客。” 周反帝是个老实人,连忙对虎平涛解释:“这事儿跟老李没关系,真的。” 他随即转向覃雪芬:“你要的房租太高了。别说是七千,就连五千块我也觉得多啊!这么小的房子,又脏又破,哪儿有要价七千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 反正已经撕破脸,覃雪芬此刻也不怕得罪人。她怒视着周反帝:“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讹你了?” 尽管很不高兴,周反帝还是耐心地说:“你想涨房租,我可以理解。但七千一个月这价钱实在太离谱了。我随随便便都可以换个地方,去外面大马路租到临街的铺面了。” “你看清楚,我这儿也是铺面。”覃雪芬冷笑着说:“既然你说要租大店面,那你去啊!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周反帝被她呛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你这人,我在这里开店,来的都是回头客。要是真搬走了,我怎么办?” 覃雪芬讥讽地说:“你生意好还不是因为我的房子风水好,位置好。你换个别的地方试试?我之所以找你要七千块的房租就是因为这个。” 周反帝摇摇头:“所以我跟你没法谈。你这种人眼里只有钱。” 覃雪芬冷哼了一声:“这年头谁眼里没有钱?没钱你到外边转一圈试试看,连狗都不会理你。” 周反帝对虎平涛道:“她要涨房租,说这个没得商量。反正租期只剩下半年,她每天都打电话过来催,说是我不答应的话,到期就租给别人。” “说实话,我当时心里很为难。” “我和老婆年纪大了,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这一带虽然是城中村,可街坊邻居都是好人。如果真要搬走,我心里是舍不得的。很多顾客只认地方不认人,电视台的美食栏目也来采访过,很多人是慕名而来。一旦换了地方,重新开始,生意肯定大不如前。” 黄萍也在旁边叹道:“我们是真不愿意折腾啊!做餐饮实在太难了。” 说着,她怒视着覃雪芬:“更可气的是,她后来打电话催交房租,假惺惺的说:如果我们手上没有现钱,就用房子入股,跟我们一起合伙干。” “什么?”虎平涛没听清楚:“合伙?” 周反帝解释:“她说用这间房子参股,算百分之五十,每个月给她一半的利润。” 这话一出,围观者再次哗然。 “没看出来啊!覃雪芬这脑子可以啊!” “明摆着撵老周,其实是存心想要吞了人家的店。这心机……啧啧啧啧,厉害啊!” “呵呵,大伙儿一个村里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见覃雪芬吃过亏?” “我说呢,她怎么会提前半年跟人家提涨房租的事儿,原来根子在这儿啊!涨房租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想要老周店里的股份。” 各种嘲讽都有……覃雪芬板着脸,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周反帝叹道:“我每天辛辛苦苦,实在太难了。” 说着,他侧身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李寅:“那天接过电话,我心里实在是憋得慌,没心思做生意,下午五点多就关了门,跟我老婆在外面溜达,走走路,散散心。” “老李的房子就在斜对面,前后隔着也就十几米远。平时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挺熟的。我们刚走到街口,老李刚好从外面回来,看着我们俩觉得奇怪,问现在正好是晚上饭点儿,怎么这个时候有空出来?” “我把情况跟老李一说,他就笑了,问我愿不愿意租他家的房子?”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因为老李的房子虽然也在巷子旁边,门却朝里面开,跟这边不对路。老李说这没问题,只要外墙打通就行。我一听有门儿,就赶紧问他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老李这人很实诚,他听我说覃雪芬要价一个月七千,直摇头,说他那边的房子面积比这边还大点儿,只收我一千五。” 覃雪芬在旁边一听,冲着虎平涛怒不可遏发出尖叫:“你听听,你听见了吧!他抢了我的租户,才跟人家要一千五啊!” 李寅不紧不慢地说:“这一带的房租本来就低,老周开店好多年了,我跟他要一千五还算是有点儿高了。当时我就跟老周说,年租金肯定要涨,但我要的不多,每年递增百分之十。这条肯定要写进合同。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跟你签长约,十年二十年都行。” 周反帝在旁边连连点头:“我肯定愿意啊!基本上就是换点儿不换地段,等这边半年以后房租到期我立马搬过去,做个大点儿的招牌,客人一看就能找到,多好。” 虎平涛听了心中觉得好笑,他转向覃雪芬,问:“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第五百一七节 砸电脑 覃雪芬指着李寅,咬牙切齿地,翻来复去就一句话:“他抢了我的客人!” 旁边的围观者都听不下去了。 “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你自己把老周赶走,跟老李有什么关系?” “就是。覃雪芬你实在太贪了。你也不想想,就你这房子,又老又旧,虽说咱们村一直等着拆迁,可具体什么动根本说不清。咱们这一带的正常房租就五百块一个月,你这房子虽说就在路边,但顶多租个八百块就很不错了。” “人家老周给你每个月三千块钱,已经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你还不知足……呵呵,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好的三千块钱不要,现在弄得鸡飞蛋打一场空。” 周反帝对虎平涛解释:“房东听说老李把房子租给我,于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找我,跟我商量,房租只涨一千,给她四千块就行。” 黄萍在旁边冷笑道:“四千也高了。人家老李才要我们一千五。” 覃雪芬满面狰狞:“这能一样吗?要不是我这房子的风水好,你们能挣那么多钱?” 周反帝不想把事情闹大:“覃老板,这种怄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就像你之前说的:租房子这种事情讲究一个缘分,互相看对了眼才行。你要涨租金,那是你的事情,毕竟房子是你的。可我这边也有选择的自由啊!既然咱们谈不拢,我就租老李的……你之前不是说过嘛,如果觉得租金高没法接受,就另找房子搬走。” 覃雪芬眼皮一直在抽搐:“……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在意啊!” 周反帝乐呵呵地笑道:“我没有在意,但房子的事情我和老李已经签了合同。再有几个月,你这边的房子到期我就搬过去。” 覃雪芬怒视着他:“你铁了心要搬是不是?” 周反帝无辜地摊开双手:“是你逼着我搬的。” 覃雪芬哑口无言,只能转身将怒火倾泻到虎平涛身上。 “姓李的抢了我的客人,害我一年损失好几万块钱,你们到底管不管?” 虎平涛坦言:“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他的行为没有涉及违法违规,也没有涉及到商业犯罪。” 其实覃雪芬心中对此早有准备,打电话报警只是为了宣泄心中的愤怒。她后悔极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事情基本上清楚,虎平涛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招呼涉事双方,将笔录本摊开:“你们传着看一下,要没什么问题的话,就顺着签个字吧!” 话刚说完,手机响了。 …… 这边的事情刚处理完,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迅速赶往另一处纠纷地点。 “华源网吧”规模很大,分楼上楼下两层,电脑总台数超过三百。 崔文停下电动车,远远看着华源网吧的招牌,认真地说:“这个网吧我以前来过,生意挺好的。” 虎平涛边下车边问:“你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崔文想了一下:“那时候我还没去沿海打工,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虎平涛撇了撇嘴:“那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起初网吧是很挣钱的。我最早在宝善街那边上网,一个小时六块钱。就算是晚上包机子,至少也得三十块。” 龙旭对此同样深有感受:“网吧这行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暴利,后来每小时上网的价格就逐渐回落,现在通宵也才五块钱。” 虎平涛对此持赞同意见:“早年开网吧的人都赚了,后来把机子和营业执照转出去的人也没有赔。每个行业都有起起落落,不过嘛……能坚持到现在,还是搞网吧经营的人也不多了。” 说着,三人走进华源网吧大门。 前台负责收银和接待的年轻女子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一个穿白色T恤的中年男子连忙迎上来,长长呼了口气:“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戴眼镜的老人快步走到近前,满面愤怒:“你还好意思报警……好啊!反正警察也到了,看看他们怎么说。我告诉你,你这是罪上加罪!” 虎平涛被整的满头雾水。 他看见前面不远的地上,有一台被砸碎的电脑,各种零件散了一地,旁边躺着摔坏的显示器。 “到底怎么回事儿,打架了?”一边问着,他一边拿出笔录本。 穿白色T恤的中年男子指着老人,低声解释:“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他砸了我的电脑,所以我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问:“你叫什么名字?把你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对方连忙拿出证件递给他,忙不迭回答:“我叫姜超。” 虎平涛登记后将证件还给他,然后转向老人:“你呢?” “我叫袁启浩。”老人年龄比姜超大多了,两人岁数差距超过二十多岁。 虎平涛直视着袁启浩,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砸人家的电脑?” “这是一家黑店!”袁启浩愤愤不平地指着姜超,破口大骂:“我儿子好好的一个人,硬是被你给带坏了。每天不回家,一有时间就来这儿上网。” 姜超急了,连忙辩解:“我开门做生意,你怎么胡扯啊!” 袁启浩怒道:“开网吧是做正经生意吗?这明明是电子海(洛)因,让人上瘾以后骗着他们进来花钱。” 虎平涛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将其打断:“那个……你说话注意点儿,不要随便给人戴帽子。电子海(洛)因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否则他可以告你毁谤。” 龙旭也劝道:“刚才进来的时候,我在楼下前台那里特意看了一下,人家是有经营牌照的,手续也很齐全,而且网吧是国家允许的经营行业之一,这肯定是正经生意。” 袁启浩瞪着龙旭:“你们警察平时不是都要来网吧检查吗?这怎么能算是正经生意?” 虎平涛解释:“我们之所以过来查,是为了查验有没有未成年人在这里上网。现在上网都要登记身份证,通过年龄判断是否成年。如果网吧在这方面违规,我们肯定要对经营者进行处理。” 袁启浩指着姜超,想也不想就张口喷过去:“他引诱我孩子上网,这事儿你们到底管不管?” 虎平涛没多想,下意识点点头,认真地说:“管,我们肯定管。” “他把我儿子带坏了。就是他们这些开网吧的混蛋把我儿子带坏了!”袁启浩继续大喊大叫:“我儿子在外面一个多星期没回家,我到处找都没找到人。后来听熟人说是在这个网吧看见过他,我才急急忙忙找过来。” 未成年人上网是大事儿,无论换了是谁都不敢怠慢。虎平涛关切地问:“后来找到了吗?” 袁启浩愤愤不平地说:“我来晚了,没找到。后来我在外面又找了一圈,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儿子已经在家里了。” 虎平涛笑着安慰他:“人没丢就好。” 袁启浩长呼短吁:“我儿子是个老实人,安静沉稳的性子。打小就很听话,可到了后来性子就变了。平时跟他说话,不高兴了还会顶嘴。后来我才知道他跟着同学跑到网吧里打游戏……你们警察该管管啊!真该把这些害人精统统抓起来。” 说着,他恨恨地冲着姜超脚下啐了口浓痰,骂道:“开网吧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就是骗钱。你自己说说,你们毁了多少孩子啊!” 姜超又气又怒,连忙后退了好几步,躲开这团无限恶心的污物。 事情得分轻重缓急,虽然虎平涛很同情袁启浩,站在父亲的角度,他很赞同甚至支持对方的某些看法,但有一说一————散落在地上的电脑零件表明这不止是一起普通民事纠纷,已经涉及到对他人财产的蓄意破坏。 虎平涛抬起手,对袁启浩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耐心开解:“你不要急,有问题可以商量着解决,但绝不能使用暴力手段,这是违法的。” 袁启浩头发已经花白,他对这些话压根儿就听进不去。伸手指着姜超,眼睛注视着虎平涛,怒不可遏地厉声喝道:“他们开网吧的这些人难道没有违法吗?他们害了多少孩子啊!” 这番指责让虎平涛感觉很不舒服。他皱起眉头,对袁启浩淡淡地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口口声声说人家害你呢?” 袁启浩扯着脖子叫嚷,满面鄙夷:“成天对着电脑能有什么好的?不是看片就是玩游戏,耽误学习耽误工作。如果是好人谁会来这种地方?” 龙旭在旁边听着感觉有些好笑,就打趣着凑了一句:“照这么说,您儿子该怎么算?” “我儿子就是被她们这些开网吧的给带坏了。”袁启浩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他痛心疾首地说:“上小学的时候,我儿子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每次考试平均分没下过九十,评过两次三好学生,当过班长,还被评为优秀班干部。” “上了初中以后,人就变了。尼玛的……跟着班上的几个差生进网吧打游戏,初二的时候有好几次放学了不回家。好不容易找着人,才知道他们偷了大人的身份证在网吧玩电脑。为了这事我没少揍他,可孩子越打就越不听话,中考的时候才考了四百七十多分,只能上普高。” “打小的时候我就花钱给他找老师,学音乐学美术,还有围棋、游泳、足球……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成才,打他也是为了他好啊!可没想到他不好好上学,一有功夫就往外面跑,尤其是黑网吧和电子游戏室,还跟着外面那些人混,学着抽烟喝酒。” 袁启浩絮絮叨叨,捶胸顿足,越说越来气,双眼死死盯着姜超,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们这些人丧良心啊!换了是你们自己的孩子试试,你会让他每天呆在网吧里玩游戏?” 姜超一看就是那种老实憨厚的性子,不太会说话。袁启浩语速很快。好几次姜超想要开口反驳,都被袁启浩在气势上压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 “……你这人……” “你,你不能胡说八道,栽赃陷害啊!” 姜超气急败坏地指着袁启浩,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憋出这么几句。 袁启浩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强壮,大脑思维逻辑也很清晰:“我怎么栽赃陷害了?你开网吧就是不道德,就是个黑行业。社会财富必须靠劳动才能创造。你自己说说,你干这行究竟创造了什么社会价值?除了你自己挣钱,而且挣得还是黑钱,对其他人有什么好处?” “等等,等一下。”虎平涛实在听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两步,皱起眉头对袁启浩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开网吧怎么了?这是国家允许的行业。” “还有,网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社会财富有很多种,不是所有社会价值都要通过体力劳动才能创造出来。” “电脑游戏不是所谓的“电子海(洛)因”。有句话说得好:存在即合理。你不能因为你家孩子不听话,就因此否定电脑游戏存在的意义。” “这人得有自制能力,从小到大都这样。孩子小的时候,自控能力不强,这就需要家庭父母的帮助。你口口声声说你孩子被人带坏了,那你自己又做了什么?” 袁启浩顿时变了脸色,怒视着虎平涛:“我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这话还轮不到你说。”虎平涛有些不高兴,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我问你,你平时在家里花时间陪过孩子吗?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在外面喝酒、吃饭、打麻将?你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跟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多?” 很简单的几个问题,把袁启浩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着嘴,满面愤怒,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虎平涛不认识袁启浩,此前从未打过交道。 但作为父亲和丈夫,这代表着已婚男人的生活态度。 第五百一八节 成年人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虎平涛经常思考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意义。 简单来说,就是把孩子教育好,使其成才。 这是所有父母的愿望。 然而“成才”两个字嘴上说着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有些家长觉得,对孩子的监管和教育,是学校老师的事情。自己花钱给孩子上学,所有事情都交给老师,自己也落得轻松。 实际上,孩子成长需要老师和家长双方配合,共同监管。家长在其中的分量甚至远远超过老师。 陪伴成长。 袁启浩张了张嘴,说话显然没什么底气。 “我……我平时上班,有空的时候打打麻将怎么了?” “吃个饭喝个酒,很正常的事情,这又怎么了?”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也就是说,你平时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对于孩子的情况,就是看看成绩通知单。分数高了就夸几句,分数低了就又打又骂,是这样吗?” 袁启浩心虚地避开这个话题:“你跟我扯这么多干什么?我孩子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他!”抬手指着姜超:“我儿子就是在他们网吧里成天玩着不归家。我来找他讨说法,他还骂我“老神经病”。” 姜超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发出质问:“我开网吧是在工商所那边登记过的。你凭什么进来就砸我的电脑?” 袁启浩张口骂道:“你这儿就是个黑窝,我儿子就是被你教坏的。” “行了,都别说了。”虎平涛站出来制止双方。照这样吵一整天也不会有结果,他必须快刀斩乱麻。 “先说你的问题。”虎平涛转向姜超,严肃地说:“国家三令五申禁止未成年人在经营性场所上网,你为什么要给他们提供便利?这是违法行为,你懂不懂?” 袁启浩一听,在旁边更得意了,连声附和着大喊大叫:“听到了没有,连警察都说了,你违法犯罪!” “我没有啊!”姜超记得满面通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那个……我没有……嗨,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虎平涛皱了下眉:“你不要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我……”姜超酝酿了一下情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张口解释:“你们不知道……他,他那个儿子……很大的一个人……我的意思是,他……他已经超过十八岁了。” 虎平涛和龙旭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来到网吧调解纠纷,一直以为袁启浩的儿子年龄还小,下意识的把责任归到姜超身上,没想到现在才忽然发现:这事儿好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虎平涛忽然想起之前看袁启浩身份证的时候,他的年龄已经五十多快六十岁了。 妥妥的一个老人,居然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好吧,虎平涛承认自己陷入了主观思维误区。 他转向袁启浩,带着几分怒意,问:“你儿子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袁启浩对此记得很清楚,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 虎平涛、龙旭、崔文陷入了长达好几秒钟的沉默。 “三十五岁的人了,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别人把他带坏?”虎平涛此刻真的很想骂人,可他还是强压着控制住情绪:“就为了你儿子上网,你就跑到网吧,把人家的电脑砸了?” 袁启浩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网吧害了多少人啊!这就是个黑窝,专门坑害孩子的那种,我……” “行!了行了!”虎平涛烦躁地打断他的话:“我们对网吧的确有监管,可那是针对未成年人,也就是未满十八岁的孩子。” 龙旭在旁边听着也来了火气:“你儿子都三十五了,他是有自主行为的成年人。” 虎平涛转向站在旁边的姜超:“你把这几天的上网记录打出来给我看一下。” 姜超连连点头,叫来一个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吩咐了几句,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解释:“这老头来闹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你儿子已经成年了,他拿出身份证登记,在我这机器上刷过以后才能开网。这是跟公安局网监大队那边连线的,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那边就能查出来。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违规做未成年人的生意啊!” 虎平涛颇有些恼火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他……就是他儿子,具体是什么时候来上的网?” 姜超连忙回答:“他来这儿一闹,我专门查了上网记录,因为他说了他儿子的名字……前天晚上八点多来的,开了一间包房,同时来的还有一女的,好像是他女朋友。” “我这儿有监控,都记录下来了。” “其实他们上网时间不长,前后总共就两个多小时。服务员说,后来他们点了两瓶可乐,送饮料进去的时候,看见那男的正搂着女的亲嘴,还听他对那女的说:跟朋友约好了,等会儿去KTV唱歌。” 虎平涛疑惑地问:“两个多小时……你确定?” 姜超满面无辜:“上网下网都要刷身份证,前台电脑里都有记录,就算我想撒谎骗人也瞒不过去啊!” 几分钟后,服务员拿来了上网记录。 姜超指着表格名单上一个叫做“袁殊”的名字:“这个就是他儿子。” 虎平涛仔细看了下时间,姜超没有撒谎,袁殊上网时间只有两小时十一分钟,结账的时候按照两小时结算。 他把上网记录递到袁启浩面前,问:“这个袁殊,是不是你儿子?” 袁启浩沉默着点了点头。 虎平涛严肃地问:“之前你不是说你儿子在这里玩了三天三夜吗?你好好看看,才两个多钟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袁启浩急了,连声叫屈:“他的确是在外面呆了一个多星期才回家。要不是有朋友看见他在这里上网,我也不可能找过来啊!” 虎平涛冷冷地说:“你儿子前天上网,你今天才找过来闹事,二话不说就砸了人家的电脑,你这什么逻辑?” 袁启浩还是之前的固执理念:“他们开网吧就是存了故意教坏别人的心思。我儿子就是被他带坏的。” 虎平涛懒得跟这种人多说:“你这行为属于蓄意破坏他人财物。你自己说吧,认罚还认赔?” 袁启浩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虎平涛解释:“认罚的话就走程序,跟我们回派出所处理,拘留罚款。如果认赔,就你们俩私下解决。” 说着,他转向姜超,指着地上被砸坏的电脑,问:“你这台电脑多少钱买的?” 姜超想了一下,回答:“我这是专门玩游戏的高配机,得六千多一台。”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你什时候配的机器?” 姜超老老实实回答:“有两年多了。” 不等虎平涛说话,袁启浩在旁边急吼吼地嚷道:“就一台破电脑,你就敢说六千多……你还说你开的不是黑店?” 虎平涛缓缓转过身子,盯着袁启浩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你是不是还要多嘴?再说话今天这事儿我就不管了,直接把你带回派出所。” 袁启浩马上不说话了。 虎平涛转向姜超,认真地说:“我知道今天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纯粹是这老家伙自己闹腾。不过既然你打电话报警,我们就必须解决纠纷。说穿了,这就是个毁坏财物的问题。” “按照你当初配机子的价格进行赔偿肯定是不行的。电脑有折旧,而且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速度很快,这道理用不着我跟你多说吧?” 姜超其实没想过要在这方面继续纠缠。他直言不讳:“我打电话报警就是想要讨个公道。主要是这老家伙一直嚷嚷着,说我这里是个黑店、黑窝……我是真气坏了。你儿子那么大个人了,说句不好听的,都三十五了,换在以前别说是当爹,恐怕当爷爷都够了,你还叽叽歪歪说什么我把你儿子带坏……这不存心搞事儿嘛!” 虎平涛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样吧,你说个能接受的赔偿价位给我听听。” 姜超想了想:“两千五吧!我真没多要。主要是显示器得重新买,电脑机箱被这么一砸,说不定主板也有问题,内存应该还可以用……我跟您说实话,被他这么一闹,我这儿的客人都走了好多。我是开门做生意,就不跟他要高价了。” 虎平涛笑道:“就两千块钱吧!那五百就算了。我看你这网吧规模挺大的,也不在乎这五百块钱。” “再说了,两千五要是少个零,那就成了二百五,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姜超没多想,点点头:“行,我听您的,就两千块。” 虎平涛对此很满意,他转过身,注视着袁启浩:“你也听见了,人家只要你两千块的赔偿。” 袁启浩心中仍然有气,他瞪了虎平涛一眼:“我凭什么要给他钱?网吧……这里就是个黑窝!” 虎平涛眯起眼睛,很不客气地训斥:“既然你不愿意,那就走吧,跟我们回派出所。” 姜超在旁边连声附和:“没错,把他送进去拘留所,尝尝牢饭的滋味儿。大不了这钱我不要了,我高兴,我愿意啊!” 袁启浩其实只是嘴上说说,要来真格的他比谁都害怕。 最后的解决结果:袁启浩认赔,姜超手机转账拿到钱后,开了一张收条给他。 …… 走出网吧,崔文仍对刚才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 “这老头多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固执?儿子都三十五了,竟然被他管成这样!” 虎平涛叹了口气:“你是还不到年龄。等你结婚生了孩子,就明白了。” 龙旭对此也深有感触:“我媳妇也是生了个儿子。小时候就换尿布、喂奶粉这些杂事,我都觉着快烦死了。而且孩子老生病,基本上每个月都得往医院跑。花钱就不说了,主要是耗精神,真的很累。” 虎平涛抬手拍了一下龙旭的肩膀:“你这算什么。分局那边的人你不太熟,办公室有个老魏,每次提起他儿子就摇头。从小学就不省心,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初中年年考试都是年排倒数第一。老魏说,每次开家长会,他都有种烈士上刑场的感觉。你别看他是正科级,高级警长,可在老师面前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就跟训孩子似的。” “有几次我们聚餐,只要说起孩子,老魏就嚷嚷着说是要“删掉大号重练小号”。其实他就是嘴上发泄一下,没那个胆子真做。” 龙旭笑道:“删号重练……感觉这根本就是地狱级的难度啊!” 虎平涛摆了摆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所以刚在在里面的时候我才帮着袁启浩压低赔偿。他想法虽然古怪,人也固执,可毕竟都是为了孩子。唉……当爹的男人,都不容易啊!” 回所里的路上,接到电话。 因为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虎平涛“喂”乐一声,直接问:“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声音:“我是向宏音。” 虎平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住了,下意识地问:“你是谁?” 崔文在旁边听着,连忙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提醒:“头儿,是向大姐,上义社区的向主任。” 虎平涛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在电话里道歉:“原来是向大姐,对不住啊!我这边正忙着处理案子,脑子糊涂了,没听出是您的声音。” 主要是他和向宏音不是很熟,虽然打过几次交道,但概念上仅限于“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罢了。 只是听声音,真的很难对上具体谁是谁。 向宏音不计较这些,她在电话里的笑声依然爽朗:“呵呵,可以理解,派出所的工作的确很忙。” 虎平涛笑着问:“向大姐,您找我有事儿?” 向宏音说话很直接:“我这边遇到点问题,想请你帮个忙。” 虎平涛没有直接答应,问:“哪方面的问题?” 第五百一九节 热水器 向宏音道:“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我们社区一趟?” 虎平涛想了一下,点头答应:“行!我现在过来。” 跟社区上的关系要搞好。 干工作,不能光顾着自己职责的那部分。周边单位关系要融洽,遇到困难人家才会心甘情愿的提供帮助。 …… 十多分钟后,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走进上义社区主任办公室。 除了向宏音,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女的,都不年轻了,四十多岁的样子。 向宏音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迎上前:“虎所长来的真快啊!我们这边正说着呢您就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们倒茶。” 虎平涛笑道:“向大姐您就别客气了。” 向宏音给他们分别倒水,看着他们落座,然后走到办公桌前,抬手指了一下侧面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刘永秀刘老师,以前在省出版集团工作,现在退休了。” “这位是曹玉娇,小曹,我们社区上的工作人员。” 闻言,虎平涛不禁抿嘴,露出会心的笑意。 从介绍语气上就能看出向宏音的态度和想法。 刘永秀显然较为尊贵,否则向宏音也不会叫她一声“刘老师”。 至于曹玉娇……说实话,她看上去明显要比向宏音年龄更大一些,却被向宏音叫做“小曹”。 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对比,高下立判。 更重要的是,向宏音介绍曹玉娇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关键词————工作人员。 虎平涛此前与向宏音打过交道,多少知道一些她说话办事的习惯。 如果是社区上的在编人员,她肯定会说:这是我们单位的某某某,而不是以“工作人员”为代称。 这就意味着,曹玉娇在上义社区属于没有没有事业编制的类型,是临聘人员。 很简单的一句话,透露了大量信息。 虎平涛没有对此深究,他笑着问向宏音:“向大姐,您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儿?” 向宏音没有直说,她转向刘永秀,笑道:“刘老师,具体情况还是您对虎所长说吧!毕竟我不是当事人,也不了解实际情况。今天我把虎所长约过来,就是让你们面对面的谈,这样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这话就直接把她自己摘了出去。 虎平涛心中顿时对向宏音生出几分鄙视————叫自己过来帮忙,又不愿意出头,向宏音果然是人老成精,异常狡猾。 刘永秀穿着一条藕色长款连衣裙,虽然四十多快五十岁了,仍颇有几分风韵。 “虎所长您好。”她坐姿端正,看上去显得很文雅:“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住在前营路八十三号省出版集团的旧职工宿舍。那边是老房子,以前单位上福利分房的时候,我占了一个七十平米的套房。后来单位在小板桥那边集资建房,我也买了,但位置比较远,所以那边装修以后我也不经常过去住,平时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前营路这边。” “我们这边是个家属大院,有围墙跟旁边的建筑隔开。院子里的环境还是挺好的,就是房子旧,而且屋顶漏水。单位上出钱修好几次了,但问题太多,总是麻烦不断。” “咱们省城不是一直在创文嘛!其中有一项是关于市容市貌的。对旧片区的改造年年都在提,可实际上就是动不了。我们大院里全是旧房子,外层贴的瓷砖大量脱落,样子很难看,社区这边就跟我们单位领导商量,由社区这边花钱,找人把我们房子外边的瓷砖全部敲掉,重新刷上一层白漆。” 虎平涛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市里整改市容市貌,划拨了一笔专项资金。” 刘永秀对此颇有些意见:“直接把旧房子拆了多省事啊!为什么要搞这种面子工程?把瓷砖敲了重新做外墙防水,还要涂成白的,从远处看起来的确很漂亮,可实际上对房子没有任何改造意义。” 向宏音在旁边笑着解释:“刘老师,您冲着我们发火没用啊!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就是个在下面干事儿的。” 刘永秀蹙起眉头:“可这事儿归你们社区管啊!具体负责,还有工程实施都是你们的人在做。难道我说错了吗?” 向宏音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把脸扭朝一边。 刘永秀没理她,转向虎平涛,继续道:“我上个星期公休,带着家里人去泸沽湖玩了一圈,昨天晚上回到家,本想着洗个澡,可拧开热水龙头,却放不出一滴水。” “我当时就觉得纳闷,还以为是小区物管把加压泵给关了。可问了以后人家说加压泵根本没动过,让我自己去楼顶找找看具体是哪儿出了问题。于是我带着女婿到楼顶一看,发现我家的太阳能热水器不见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她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住的房子不是用公共太阳能热水器,是各家住户自己安装的那种?” 刘永秀点点头:“以前单位上倒是说过大伙儿集资,买一个大的,公用的那种。这样一来就方便管理,而且每年清洗水池的费用也可以走公账。可有些人说什么都不愿意,领导没办法,就干脆撒手不管,让我们各家自己解决。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谁家要用热水,就自己花钱装太阳能。” 虎平涛问:“你家的太阳能用多长时间了?” “早了。”刘永秀记得很清楚:“我是零三年装的,买的时候很贵,连安装一起,总共两千四百多,一直用到现在。”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刘永秀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好好的太阳能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就算这小区里进了贼,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偷太阳能热水器?” “我找到物管,他们说是不知道。” “后来我回到家里,想着这些天在外面玩,说不定对面的邻居知道些情况,就过去敲门,结果邻居告诉我:我家太阳能热水器被社区派来的装修人员拆了。” 虎平涛对此很是惊讶:“拆了?为什么?” 刘永秀没好气地抬手指了一下坐在斜对面沙发上的曹玉娇:“你问她,就是她干的。” 曹玉娇顿时如被针刺了一下,立刻发出尖叫:“我那是为了工作好不好?你以为我愿意拆啊!” 向宏音很不高兴地发声制止:“小曹你就别叫了。人家派出所的同志在这儿,你把情况好好说一下,解释清楚。我说了,这事儿没人冤枉你,但我们也不会随便让你担责。各人的问题各自解决,不要混为一团啊!” 她这话有着明显的警告成分。 曹玉娇斜起眼睛看着刘永秀,很不高兴地嘟囔:“你那是旧房子……多少年的旧房子,外墙又破又旧。我带着工人到楼顶看过,裂缝很大,必须重新做防水。整个顶上全是各家各户的太阳能,乱七八糟。” “热水器有新有旧,我们进场的时候就问过小区物管,他们说小区里很多人都把房子卖掉了,楼顶热水器如果是旧的那种,基本上都是坏的。以前的房主图省事,也卖房子的时候懒得拆,就一直放在那里没人管。” “买房住的人现在大多选择多,可以用电热水器、燃气热水器,还有就是空气能的……嗨,反正当时物管原话是这么说的:如果楼顶热水器是新的,那就肯定有主,不能动。如果是很旧的那种,那就直接拆掉。” 刘永秀更不高兴了:“物管那些人什么都不懂。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让你去吃……” 后面的话字词太脏,刘永秀话已经到了嘴边,想想实在有些不合适,硬生生忍住。 曹玉娇有点儿火了,开口质问:“你怎么说话呢?” 刘永秀怒视着她:“我说你什么了?” 曹玉娇文化水平明显不如刘永秀:“你说让我去吃屎,信不信我撕烂你那张臭嘴?”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打圆场:“你这就不对了,刘老师没说过这种话。” 曹玉娇不依不饶:“她虽然没说,可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向宏音眼看事情闹下去就难以收场,也站出来劝道:“小曹你就不要说了。刘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行了,听我的,谁也不准再提这话,谁说我跟谁翻脸。” 刘永秀闷闷不乐地问:“我家的太阳能热水器被她拆了,你们社区上总得给个说法吧?” 向宏音转向曹玉娇,郁闷地问:“小曹,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曹玉娇急了:“什么叫我惹出来的啊!向主任,你这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怎么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向宏音冷冷地问:“热水器是不是你拆的?” 曹玉娇对此无可否认:“是的。” 向宏音又问:“是我让你拆的吗?” “不是……”曹玉娇忽然醒悟过来,急忙辩解:“要不是你让我带着人去重新做防水,我也不会拆热水器啊!” 向宏音冷笑了一下:“你这人,出了事情就推个干净……我问你,拆下来的旧热水器你扔哪儿了?” “我……”曹玉娇顿时语塞。 向宏音其实很清楚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今天之所以把虎平涛请来,一方面是做个见证,一方面也是求得派出所方面的支持。 她双手交叉合抱在胸前,淡淡地说:“跟你一块儿的工人都告诉我了————上了楼顶,你就到处看哪儿有旧热水器。包括刘老师家的,你总共拆了四个,全部卖给废品收购站。” 曹玉娇又气又急,连声辩解:“那都是些没人要的东西。再说了,楼顶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既然要做防水,肯定要把地面给清理出来啊!” 虎平涛总算是明白了。 他看着向宏音,疑惑地问:“向主任,您今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人多,这种场合不适合叫“向大姐”,还是以职务相称比较好。 向宏音努力使自己笑的看起来显得正常。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和颜悦色地说:“其实吧,这事儿就是个相互理解的问题。今天派出所的同志也来了,刘老师您来的更早,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商量。” 她冲着虎平涛飞快使了个眼色,随即转向刘永秀,说话软中带硬:“刘老师,其实居民楼维护这事儿真不是我们的主观意愿。如果不是为了创文,市里下了命令,这大热天的,谁会吃饱了撑的爬到您家楼顶上去?” 刘永秀虽然早已退休,脑子却不糊涂:“哎!你这话就不对了。事情是你们的人做的好不好?创文我肯定双手支持啊!对居民楼进行维护,外墙翻新,这是你们社区上的工作,我既插不上手,更不能反对阻止。” “可你们工作归工作,不能因为这个就把我家的太阳能热水器拆了啊!” 曹玉娇知道向宏音是帮着自己说话,可她的逻辑思维有问题,急于撇清自己的责任。听到刘永秀说拆热水器,连忙插嘴,甚至还带上几分气势凌人的官腔:“你搞清楚,这是政府花钱给老百姓白送的福利。你们那个小区的房子破破烂烂,远远看着就跟土房子似的。我带着工人给你们又做防水又刷外墙,整得跟新的一样,我容易吗?” 刘永秀看着曹玉娇,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我已经说了,无论社区做任何事情我都支持,但你们不能以工作为借口,损毁我的私人财物啊!” 曹玉娇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你那太阳能热水器放在楼顶多少年了,连商标都没了,钢架和框子上全是铁锈,烂的简直不成样子。工人随便用手一拉就掉,水桶以前就被砸过,瘪进去一大块……我实话实说,那点儿破烂送去废品收购站,人家才给了五十块钱,还是看在金属构件的份上才给了这个价。” “说白了,就是一堆废铁。” 刘永秀生气了:“喂,你怎么说话呢?” “就算是废铁,那也是我家的废铁,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五百二十节 心思 曹玉娇不是能吃亏的主。她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对刘永秀怒目相向:“你自己回去看看,那个楼顶上乱成什么样了。我要做防水,还要刷涂料,连个腾挪材料的地方都没有。就你那个破烂热水器,现在不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永秀被惹火了:“我再说一遍————那是我的东西,是我花钱买的。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拆除?” 向宏音一看双方矛盾激化,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行了,都少说两句。” 她先转向曹玉娇,低声训斥:“小曹,你怎么能这样?” 曹玉娇急了:“明明是她不讲理,怎么我……” “行了,别说了。”向宏音满面愠怒,快步走过去,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你给我老老实实坐下。不准乱说话了啊!” 她随即转向刘永秀,低声劝解:“刘老师,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头我好好教训她。” 刘永秀其实不愿意吵架,她直言不讳:“我来这儿是为了解决问题。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吧?” 向宏音陪着笑说:“你先坐着休息一下。社区上事情挺多的,我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再跟您好好谈谈。” “你要出去?”刘永秀觉得很意外:“那我的事儿怎么办?” 向宏音解释:“我去个几分钟,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转向虎平涛,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从沙发上站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向宏音带着虎平涛穿过走廊,来到一个空房间。 “小虎啊!这事儿你无论如何也得帮帮大姐。”关上门,向宏音叹了口气,直摇头。 虎平涛是个聪明人,对事情大概也有了了解。其实他心里有数,只不过……这种事情,公开挑明就不好了。 轻轻笑了一下,虎平涛故意问:“向大姐,您要我怎么帮啊?” “跟我装糊涂是不是?”向宏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实话,这事儿我是真的很头疼,左右为难。” 虎平涛轻声笑道:“这事儿你们社区上不占理。要我说,还是赶紧算算人家的太阳能热水器多少钱,该赔就赔吧!” 向宏音叹了口气:“赔是肯定要赔的,问题是到底怎么赔?赔多少?” 虎平涛怔了一下,疑惑地问:“这个……问问姓刘的那女的不就知道了嘛!毕竟她是物主,东西丢了肯定是她说了算啊!” “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向宏音这话说的故作神秘。 片刻,也许是觉得这种装模作样在虎平涛面前起不到任何效果,向宏音给他交底:“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今天这事儿,的确是我们社区上的责任。但无论如何,赔偿……不能是刘永秀说了算。” 虎平涛问:“怎么,你担心她狮子大开口?” 向宏音摇摇头:“那到不至于。刘永秀这人我以前就打过交道,还是很讲道理的,不会漫天要价……我担心的其实是另一方面……最好是你出面跟她谈谈,让她换个理由,别说太阳能热水器是我们的人拆的,就说早就已经坏掉了,她又是孤寡老人,社区上搞关爱,与厂家联系,成本价连上安装,给她换了个新的。” “为什么?”虎平涛越听越觉得糊涂。 向宏音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低声摊开底牌:“今天以把你请过来,就是为了帮着说说话。小曹……唉!” 看着她欲言又止,虎平涛顺着自己的思路,试探着问:“向姐,你的意思是,曹玉娇这人有问题?” 事到如今,向宏音就算有心隐瞒也实在是藏不住,只好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我们社区上不是所有工作人员都是正式的。那个……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没有编制,比如曹玉娇。包括她在内,有相当一部分人在窗口上坐班,他们都是社区上的临聘人员。” 虎平涛微微点头。他对此颇为了解。国家工作人员分为公务员和事业编两种。公务员暂且不论,各事业单位承担着不同的管理职责。工商、消防、卫生、食品安监、绿化、环保……然而所有事业单位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工作人员数量严重不足。 以警察为例,国家核定的正式在编警察数量是有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老人退休,才能把原有的岗位和编制让出来给新人。 从表格上看,这样的做法不能说是有错,甚至符合相关规定,人事关系严格管理,非常细致。 然而时代在进步,随着城市发展,辖区在不断扩大。打个比方,原本一个派出所有三十个在编警察,就足够管理整个辖区。可一年又一年人口增加,三十个民警就算苦死累死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对辖区进行管理。可上级单位又因为各种条例的限制,无法增加相应的编制数量,只能以增加拨款的形式对下级单位给予补助。如此一来,“临聘人员”就应运而生。 派出所有辅警,社区有临聘,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向宏音脸上显出几分怒意:“曹玉娇是大前年来我们单位的。她是以前老主任带过来的人。能说会道,一颗陈芝麻能被她硬生生说出一朵花来。说实话,这人我很不喜欢,可小虎你也知道,社区这种地方最注重人情————如果老主任刚退下去没多久,我转身就把他安排进来的人踢了,别人肯定有想法啊!”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那这个曹玉娇平时在社区上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她在窗口上打杂。”向宏音没好气地说:“虽说是临聘人员,可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要。就说在窗口上的吧!你得会用电脑,还要熟悉基本的文案软件,因为平时要做表格,管理辖区内常住人口都要用到这些。” “不是我在背后说曹玉娇的坏话,她……真的是什么都不会。她把手上的事情全部扔给新来的小年轻,平时没事就往我办公室跑,一坐就是大半天。” 闻言,虎平涛笑了:“联络感情?” 向宏音面色有些阴沉:“她成天在几个副主任的办公室来回,东家长西家短说一大堆。我这个主任兼书记都被她搞得很恼火,因为投诉她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你说说,她自己闲着不做事情就能领工资,这让正经做事的人看了会怎么想?” 虎平涛对此很是赞同,心中也在思考向红英的真实想法:“向姐,你的意思是……” 向宏音摆了下手:“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辖区居民楼外墙翻新这事儿,是市里给各个街道办事处下达的任务,具体负责到社区。我们没有自己的工程队,都是跟外面的做工程的商量,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价钱。” 虎平涛问:“包工包料?” “是的。”向宏音道:“我工作很忙,不可能大大小小所有事情逐一过问,于是就把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一个副主任。结果他图省事,再加上跟曹玉娇关系比较好,被曹玉娇忽悠着,弄成……” “等等。”虎平涛打断她,疑惑地问:“忽悠?怎么个忽悠法?” 向宏音解释:“曹玉娇说她认识人,用不着社区上操心,只要双方谈定价钱,这事包在她身上。” “后来我才知道,具体负责工程实施的那人是她侄子。谈价钱的时候曹玉娇在中间搅合,硬是让社区多出了六千块钱。” 虎平涛笑道:“这事儿应该问具体负责的那个副主任啊!毕竟向姐你把事情交给他,出了问题该找谁就找谁。” “我昨天已经狠狠骂了他一顿。”向宏音叹道:“只希望他长点儿记性,下次聪明点儿……咱们还是说曹玉娇。你说她占社区上的小便宜也不管了,毕竟钱不多,而且也有合理的名目。可她带着工人上了楼顶,把人家刘老师的太阳能热水器拆了当做废铁卖掉,这事儿就很荒唐。” “你凭什么拆啊?” “那是刘老师的私人物品。曹玉娇口口声声说是已经问了小区物管,我了解过,人家物管根本没说过这种话。” 虎平涛点了下头:“也就是说,拆热水器是曹玉娇的个人行为?” 向宏音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她平时就喜欢占小便宜,连苍蝇腿都恨不得刮二两肉下来。你想啊,换了是谁做这事儿,谁会想到拆人家的热水器啊!”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淡淡地问:“向姐,你想开了曹玉娇?” 事情到了现在,虎平涛终于明白向宏音的真实想法。 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就是一个对刘永秀热水器的赔偿问题。 那东西虽是旧物,却毕竟是别人的私有物品。无论曹玉娇有千般万种的理由,仍然绕不过一个“赔”字。 既然向宏音在这方面也是态度明确,那她大老远的打电话把虎平涛叫过来,又在小房间里私聊,肯定有别的想法。 对曹玉娇各种不满……除了“将其开除”,虎平涛想不出别的解释。 “她是老书记的人。”向宏音坦言:“曹玉娇这种人留在单位上就是个祸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惹上一大堆麻烦。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她走人。但只是赔偿热水器还不够,我还需要把这事儿弄得更严重……至少不是随便赔点儿钱就能摆平的那种。” 虎平涛想了一下:“向姐,你这想法是好的,可问题是,如果曹玉娇主动认错,把钱赔给人家,那怎么办?” 向宏音对此非常笃定:“我了解曹玉娇。她说什么都不会掏腰包。她这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别说是价值几千块的太阳能热水器,就算几百块钱她也不会心甘情愿。不相信的话你就等着看吧!” 虎平涛认真地说:“向姐,这事儿我恐怕帮不上忙。” 向宏音皱起眉头问:“为什么?” 虎平涛解释:“《民法典》第二百三十八条规定:侵害他人财物、物权,对权利人造成损害的,权利人可以已发请求损害赔偿。” “我知道你对曹玉娇有意见,可这是你们在日常工作和接触过程中产生的矛盾。就事论事,单说刘永秀热气器被拆卖,曹玉娇是你们社区派过去的工作人员,所以她的个人行为与你们社区也有关联。如果刘永秀的赔偿要求得不到满足,曹玉娇又死赖着不给,到时候向姐你们社区上就必须为此担责。” 向宏音一听就急了:“小虎你这话什么意思?照你这么个说法,我们社区上还得倒贴着给她曹玉娇擦屁股?” 虎平涛认真地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首先:曹玉娇是你们社区上的工作人员。其次:她在居民小区做外墙翻新,也是得到你们的授意。虽然拆除热水器是她的个人行为,但总的来说,这事儿得你们社区上负责。” 向宏音傻眼了:“怎么这样啊!我……不是……赔偿的钱倒是不多,问题是我必须把曹玉娇弄走才行。”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笑道:“这事儿我还真帮不上忙。向姐,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可以把这事前后经过,还有之后的处理意见公开,以这个为借口把曹玉娇给开了。毕竟是她自己犯错在先,没人会替她说话。” “另外,向姐你可以把我们派出所给带上,就说辖区民警来了,本来是要追究曹玉娇法律责任的。但你看在曹玉娇为社区工作多年的份上,跟我们商量着走内部处理的法子,只要曹玉娇赔钱认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按照规定,曹玉娇不能继续留在社区任职。” 向宏音顿觉眼前一亮:“小虎,你真的答应帮大姐这么说?” 虎平涛笑着点头:“我是在合法依规的前提下帮你。” …… 离开社区,崔文不解地问:“头儿,来社区半个多钟头,感觉咱们啥事情也没干啊!” 虎平涛舒展了一下胳膊:“没办法,向大姐这边总得帮忙啊!” 第五百二一节 教师 “警民关系要搞好,否则以后如果咱们遇到状况需要帮忙,社区上爱理不理,阳奉阴违,到时候乐子就大了。” ……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四十一中学有人报警。 虎平涛照例带着崔文和龙旭赶过去。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学校大门紧闭,只开着一道侧门。虎平涛下了电动车,来到学校保安室门口,正打算开口询问,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 “是我报的警。”她拿出手机,主动点开屏幕,递到虎平涛面前:“抱歉啊!我今天没带身份证,只有手机上的电子驾照。” “呵呵,你很熟悉我们的办案流程啊!”虎平涛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内容,打开笔录本登记。 “苏蓉蓉……我老婆也是这个姓。”虎平涛顺口说着,登记完姓名之后,下意识地偏头往紧闭的学校大门方向看了一眼,问:“你是四十一中老师?” 龙旭和崔文这时候已经把车停好,走了过来。 苏蓉蓉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站直身体:“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苏蓉蓉侧过身子,伸手往房门敞开的保安室指了一下:“那个人……她中午跑到学校闹事,找我要银行卡。”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虎平涛看到房间里坐着一个老太太。她双手杵着拐杖,满面气鼓鼓的样子。 虎平涛大步走过去,站在门口对老人说:“麻烦你出来一下,做个情况说明。” 他与苏蓉蓉之前在外面的对话被老太太听得一清二楚。她虽然杵着拐杖,腿脚却很灵活,那根棍子与其说是行动上的辅助,不如说是一种装饰。 看得出来,老太太对警察还是抱有畏惧和戒备心理的。她按照要求出示了身份证。 “苗友霞”,这是身份证上的名字。 虎平涛把笔录本递给站在旁边的龙旭,分别看了看苏蓉蓉和苗友霞:“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满面气恼地冲着苏蓉蓉瞪了一眼:“你问她!” 苏蓉蓉抬手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她的态度很平静:“我还是从头说吧!” “我师范毕业后就来到四十一中当老师。以前教副科,后来转了做班主任。” “我今年二十八,年龄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我家里人……尤其是我妈,整天念叨着让我赶紧找个男朋友,然后结婚。” “其实对于结婚这事儿,我自己是不着急的。我觉得不用刻意,一切随缘,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求也求不来。”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把崔文和龙旭逗笑了。 虎平涛也笑着说:“没看出来啊!你在婚姻大事儿上还挺佛系的。二十八岁其实不算大,而且你人长得漂亮,应该不愁嫁啊!” 这话还真不是故意吹捧。苏蓉蓉穿着一条白色过膝长裙,身材苗条,看上去有种令人愉悦的知性美。综合评价,她整体颜值至少可以打八十分。 “谢谢!”苏蓉蓉笑了一下,随即指着站在对面的苗友霞:“她儿子叫姚劲松,以前是地州上的民办教师。去年她们那儿征地拆迁,刚好她儿子考上了公办,来我们学校实习,就认识了。” 苗友霞以极快的速度插话,她对苏蓉蓉的态度冷漠且傲慢:“你搞清楚,我儿子是吃公家饭的。就你这样的……我儿子还不一定看得上。” 苏蓉蓉之前就与苗友霞打过交道,很清楚她的为人和做派。此时此刻,苏蓉蓉对苗友霞视若无睹,直接对虎平涛说:“姚劲松去年年底来我们学校实习,今年三月份才转正。” “他那人还是挺有想法的,今年三十二了都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不过他人长得不错,很有型。所以他好几次约我出去吃饭,我都答应了。再后来,我就答应着跟他处处看。” 虎平涛对这事儿颇有兴趣,笑着问:“那你们之间处朋友的时间不算长,顶多半年吧?” “准确地说,应该是五个半月。”苏蓉蓉说话很从容,不慌不忙:“姚劲松每天中午都要在学校跟我一起吃饭。照他的说法,从周一到周五,平时都在上班,周末我要回家,只有午休时间我们才能在一起。” “说实话,他这人还是挺不错的,至少对于谈恋爱很认真。有几次我也想过要不就嫁了吧!毕竟我也不小了,家里人一直在催。” “姚劲松跟我求过两次婚,我没答应。因为那时候我正在考虑买房。我家里有三套房,都在我爸妈名下。另外还有一套是我的,在北市区,零九年我贷款买的,还有四年就还清了。我这人过日子没什么追求,对于奢侈品也没什么概念,所以还贷的同时,我也攒了些钱,再加上平时我父母给的零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十来万。” 龙旭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还贷呢?” 苏蓉蓉解释:“我有公积金,除了我爸妈住的那套房子,另外两套都租着。平时我收租金,加上公积金,每个月还贷绰绰有余。反正公积金账户上的钱提不出来,干脆就用来还贷。” “前段时间我和姚劲松关系特别好。他平时对我很照顾,也很主动……因为考虑过结婚,所以我和他有过那种关系。但过后我有些后悔,不是因为身份方面,而是我觉得……从那次以后,姚劲松对我的态度就变了。” “他跟我说了好几次关于房子的事儿。姚劲松告诉我:他家虽然征地拆迁,可地州上的房价偏低,补偿款总共就三十来万,根本不够在省城买房。” “他想要在我那套房本上加他的名字,然后重新装修一下,就用那套房子结婚。” 虎平涛注视着苏蓉蓉:“这要求很合理。” 苏蓉蓉苦笑了一下:“他还有更多的要求。尤其是知道我父母名下有三套房以后,他就动了心思,说是让我把另外两套房暂时收回来,还是由他来出钱负责装修,用夹墙隔成小户型,就是单个小间十来个平米的那种,这样一套房子至少能隔成六间以上,一个单间租五百,一套房子单月租金最低也有三千。” 崔文撇了撇嘴:“生财有道啊!” 虎平涛摇摇头:“这样做是行不通的。如果是以前也就算了,从前年开始,全国都在严查这种擅自在套内隔间出租的行为。我们派出所是抓住一起处理一起,除了强制要求业主把房子结构恢复如初,还要视情节轻重罚款。” 苏蓉蓉神情开始变得冷淡起来:“我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而且我从未想过要用这种法子搞钱,所以当时我就拒绝了。可姚劲松对此念念不忘。他几乎每天都要跟我提一下,反复念叨着“两套房子隔小,一个月就能租六千多块钱”。我实在是听烦了,就问他:你是不是掉进钱眼里了?” “他说这是为了我好。我听不明白,就问他为什么这样说?姚劲松把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我的房贷还没还清,用这种方法能搞到更多的钱,也能帮我减轻负担。” 崔文低声讥讽:“……暖男啊!” 不知苏蓉蓉是否听见他的话,继续道:“我告诉他,那是我爸妈的房子,我只是暂时帮他们管理。可姚劲松说,租房子就是为了收钱。只要房租给的多,无论租给谁都一样。” “从那时候我就觉得彼此理念不同。我爸妈租房子要看人,必须面对面谈过,才决定能不能租给对方。如果遇人不淑,把房子整得乱七八糟,下水管堵了,墙面乱涂乱画,那种人就算给再多的钱也不能要啊!到时候就真正是麻烦不断,自讨苦吃。” “把套件隔成小单间租出去,根本谈不上什么管理。到时候还得请人打扫,我平时要上班,哪儿有时间管这些?所以姚劲松的意见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 听到这里,苗友霞在旁边冷笑道:“搞了半天,我儿子在你心里一点儿地位都没有。我是早就看出来了,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你这种女人就算白送给我儿子我也不会认!” 苏蓉蓉没理老太婆,继续对虎平涛说:“后来姚劲松一再劝我,反正每次话题重点就是他复杂装修,但两套房子都得加上他的名字。我听烦了,就告诉他这不可能,以后不要再说了。” “可他这人真的很执着。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一直在说我房贷的事。说结婚需要用钱,我手上没有存款,他那边装修房子、订酒席什么的,加起来至少要好几十万,压力很大。” “听多了,听烦了,我就开始躲着他。钱我有,贷款什么的对我生活也不会造成影响。我虽然动过和他结婚的念头,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彼此差距还是挺大的。更主要的是,他一直要求在我家的几套房本上加名字……别说是我了,就连我爸妈对他也有看法。” “后来我就不怎么理他,周末约吃饭我也各种借口推掉了。距离产生美,我觉得大家都静一静,冷处理比较好。” 说着,苏蓉蓉抬手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苗友霞:“今天早上第三节还没下课,语文组组长马老师来教室告诉我,说有人找我。” 苏蓉蓉继续道:“姚劲松以前一直说他刚从地州上搬来省城,在这边还没买房子,所以他和他母亲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暂时过渡一下。因为不方便带我去他家里,所以我此前就没见过他母亲。” “今天刚一见面,其实我挺懵的。因为我不认识这个人啊!我刚问了一句:您是哪位?她就把手伸过来,找我要工资卡。” 虎平涛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工资卡?” 苏蓉蓉放缓语速,认真解释:“她说姚劲松是她儿子。既然我是姚劲松的女朋友,也谈婚论嫁了,那就让我必须把工资卡给她,由她保管。” 龙旭惊讶地问:“她帮你管钱?” 苏蓉蓉点了下头:“当时正好是下课时间,办公室里有好几个老师都听见了。至少有五个人可以作证,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虎平涛觉得这事儿超出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范围。他转向苗友霞,温和地说:“老太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只是你儿子的朋友,还没有结婚……再说了,工资卡是私人物品,一个月挣多少钱是人家的事情,你怎么能这样呢?” “凭什么不能?”苗友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爹死的早,我从下把孩子拉扯大我容易吗?要不是我精打细算,这家里早就亏空了,别说是孩子长大成人,连他的学费恐怕都交不起。” 崔文很是不屑地插话:“国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交不起学费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当然,高中和大学另算。” 苗友霞对警察明显有些畏惧,她将攻击目标转向苏蓉蓉:“我儿子上班以后,工资卡都是交给我保管。既然你要嫁过来,成为我们姚家的媳妇,就必须听我的。以后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具体给你多少,我说了算。” 苏蓉蓉感觉好气又好笑。她没理老太婆,对虎平涛道:“看到了吧!她就是这种态度。之前在办公室就闹开了,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我还赶着去上第四节课,就没跟她计较。可等到下课她还是没走。我就告诉她,有什么事情找她儿子说去。我在上班,很忙。” “午休的时候她一直缠着我。后来我给姚劲松打电话,他过来以后劝着她走了。我以为这事儿到此结束,没想到她还是没有离开学校。等到一点多钟,她又回来找我。不依不饶的一定要我把工资卡给她,还说我要是不给,她就一直呆在学校,我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这里毕竟是学校啊!我下午还有课,被她这么一闹,什么事儿都别干了。” 第五百二二节 二维码 “我实在没办法,就找到校领导把事情说了一下,请了半天假,把她带到门卫保安室,然后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大体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说实话,他有些啼笑皆非,更多的还是感慨。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苗友霞一番,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老太太,你怎么能要人家的工资卡呢?这就是你不对了。” 苗友霞自有她的道理。扯着嗓子叫道:“她是我儿子的女人,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我找她要钱天经地义。” “我可是打听过了,她在学校的工资挺高的,一个月下来至少有七、八千。既然是我老姚家的人,就必须听我的安排。每个月的工资必须上缴。这事儿没得商量,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这样。” 苏蓉蓉被气到笑了:“你怕是想钱想疯了。没错,我是跟你儿子谈恋爱,可哪又怎么样?我是我,他是他。你怎么管他是你的自由,我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苗友霞很固执,指着苏蓉蓉吐沫星子乱飞:“什么叫没有关系?你跟我儿子睡过,就是我们家的人。我是你婆婆!三从四德懂不懂?你怎么当的老师?” 苏蓉蓉睁大眼睛看着她:“我跟姚劲松还没领证呢!再说了,我跟他有过那种关系又能怎么样?我是成年人,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今天跑到学校里这么一闹,我名声都被你毁了。” “哼!你还要名声?”老太婆冷笑着把手伸到苏蓉蓉面前:“把工资卡拿来,就算警察在这儿也一样。说破天,你也必须把钱给我。” 苏蓉蓉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深深蹙着眉:“如果早知道姚劲松有你这么个妈,我说什么也不会跟他好。你以为学校是什么但?能由着你乱来?” 说着,苏蓉蓉转向虎平涛:“警察同志,我就是怕她在办公室胡说乱讲,才把她带到这里。您看……” 她神情有些犯难。 虎平涛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对苗友霞道:“行了,你就别再说了。这事儿是你不对,人家凭什么把工资卡给你?” 苗友霞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她是我儿媳妇,我必须……” “行了!行了!”虎平涛如撵苍蝇般挥了挥手:“你这是无理取闹。学校是特殊公共场所,你这样闹下去,人家还怎么工作?” “工资卡什么的就别想了。换了是我也不可能给你。” “再说了,她跟你儿子还没领证呢!”虎平涛最后这句话是重点。 他随即转向苏蓉蓉:“这样吧!给你男朋友……就是那个姓姚的打个电话。你们都在一间学校教书,让他出来帮着劝劝,解决问题。” 苏蓉蓉叹了口气:“我之前就打过了。他……唉,我想过了,那种男人我不会要。” 虎平涛好奇地问:“怎么,你说了这事儿,他不愿意来?” 苏蓉蓉冷冷地回答:“他说让我自己解决,还说什么他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 听到苏蓉蓉这样说,虎平涛就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那这样吧!我现在先帮你把人劝离,之后如果她再来纠缠,你就给我们派出所打电话。” 苏蓉蓉感激地点点头:“谢谢!” 虎平涛转向苗友霞,警告:“你的行为已经扰乱了社会治安。” 老太婆根本不吃这一套,撒泼耍赖:“你管我!这是我的家事。” 见状,虎平涛认真地说:“既然你不听劝,那我就只能对你采取措施。走吧,跟我们去派出所接受处理。” 苗友霞急了:“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她指着苏蓉蓉,急急忙忙大声嚷道:“只要她把工资卡给我,我现在就走。” 争吵、纠缠、尖叫。 虎平涛火了,转身问崔文:“都录下来了?” 崔文举了一下手中的执法记录仪:“录了。” 虎平涛命令龙旭:“把她扣起来带走。” 龙旭点头答应着,拿出手铐。 这东西对苗友霞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威慑效果。 她双眼发直,浑身打着哆嗦。不等龙旭走到近前,苗友霞突然转身,以极快的速度跑了。 看着老太婆迅速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背影,虎平涛摇摇头,对苏蓉蓉说:“这样吧!你在笔录上签个字。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 回派出所的路上,龙旭一直捂着肚子笑。 “这老太太真有意思。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就得把工资卡交给她,这算什么事儿啊!” 崔文一边开车一边说:“我估计她那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虎平涛的看法较为中肯:“要我说,这事儿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龙旭奇怪地问:“头儿,你意思是……苏蓉蓉有问题?” 虎平涛压低声音:“我估计那男的,就是她男朋友,外型应该长得还不错,属于挺帅的那种类型。” 崔文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头儿,你见过那男的?” “没见过。”虎平涛解释:“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如果不是真心喜欢那男的,就苏蓉蓉这条件,会答应跟他处处看,还愿意发生那种关系?” “苏蓉蓉人长什么样你们都看见了,颜值身材都没得说。她家里条件也不错,父母三套房,她自己还贷款买了一套。虽说面积大小、地段什么的不知道,可就这条件,足以甩开大多数同龄人。” “还有,她在四十一中教书,还是班主任。现在的老师待遇是真好,尤其是高中老师,月收入妥妥的过万。我估计苗友霞的儿子,就是那个……对了,姚劲松,没跟苗友霞说实话。他一个公办教师,月工资怎么可能才几千块钱?肯定是瞒着老太太私留了一部分。” “苏蓉蓉还是班主任,收入这块还是很丰厚的。” “呵呵,今填老太太的儿子一直没出面……所以这事儿肯定有猫腻。” “瞧着吧!回头肯定还得闹!” 正说着,手机响了。 虎平涛一看,是所里的电话。 接通,话筒那端传来谭涛的声音。 “头儿,你在哪儿?” “我在四十一中。”虎平涛道:“我这边刚解决了一个案子,现在回去的路上。” 谭涛语气很焦急:“你赶紧回来吧!出事儿了。” …… 三林路菜市场规模很大,这里还是远近闻名的海鲜交易货区。 虎平涛等人赶到约定位置的时候,谭涛和王贵已经在那儿了。 六十五号铺面前围着几个人,数量不多。 谭涛凑近虎平涛解释:“我们已经驱离了一部分围观者,现在情况比之前好多了。” 虎平涛点点头,问:“出什么事儿了?” 谭涛伸手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的中年男子:“他是这个摊位的摊主,叫张翔林,还是让他跟你说吧!” 张翔林各自不高,看起来显得很精明,他穿着长筒水靴和塑胶长围兜,情绪有些激动。 “警官,我这个店是经营水产的。”张翔林指着店里大大小小的水箱绕了一圈:“泰国的虎头虾,洞庭湖的大闸蟹,还有地道的三文鱼,我这儿都有。” “平时都是我和我老婆在店里。因为客人多,有时候忙不过来,我们就雇了一个工人。可今天不巧,他家里有事没来。中午吃完饭,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就让老婆看着店里的生意,我去市场里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刚好有个客人买三文鱼,我老婆已经给他弄好了,正在装盘子。” 站在张翔林身旁的年龄与其相仿女人应该是他妻子,她接上话头道:“那个客人要一公斤三文鱼。我早上刚切了一条,他要了鱼尾。买鱼嘛,都是先来的先点,要哪个位置就切哪个位置。大多数客人喜欢吃生鱼片,我们就负责切好,摆在冰块上。有些客人买鱼回去自己煎,我就给他们切成厚块。” 张翔林对妻子喋喋不休显得有些烦躁,连声埋怨:“你说这些干什么啊!人家警察是来查案的,你拣重要的说就行。” 不等妻子回话,张翔林对虎平涛道:“现在都是用手机扫码付账,我这儿也一样。你看那儿,柜台外面贴着微信二维码,还有本地的云汇通,还有那个什么什么银行弄的交易码……具体的我也不太懂,反正都是银行的人上门推荐,说是扫码付款有优惠,总之功能都是一样的。” 虎平涛有些忍俊不禁————感觉张翔林这人挺有意思,这边埋怨妻子说话没有重点,可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也没什么区别。 张翔林继续道:“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客人正拿出手机扫码付款……说实话,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方式。因为看不到钱,就一个数字,方便是方便了,但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而且现在骗子多,有些人拿着手机装模作样,表面上看,的确是扫码付款,可钱压根儿没转过来。”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怎么,今天你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以前遇到过。”说起这事儿,张翔林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辛辛苦苦开店,从进货到卖货,挣的都是血汗钱。虽然有点儿赚头,却是为了养家糊口。有些人不道德啊!手机拿出来对着二维码扫一下,实际上钱没过来。我是被整怕了,就弄了一个连线的扩音器,只要扫码付款入账都会提醒,这样就能避免损失。” “扫码付账这个过程有时候会有延迟。但时间不会太久,前后也就几秒钟而已。我遇到过一次延迟时间最长的,也就半分钟不到。今天那个客人用手机扫码之后,就拿着鱼走了。我在店里等了将近二十秒,也没听见电子提示。我当时就慌了,估计是遇到了骗子,赶紧追出去。幸好那人没走远,我追上去跟他理论,问他为什么买东西不给钱。” “可他一口咬定说是钱已经付了。我有些恼火,他骗人还有道理了?这个市场里很多经营户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于是我大声嚷嚷,旁边的人都围过来。那人一看情况不妙,就解释说的确已经在微信上付款,为什么我翻脸不认人?” “当时老王就在旁边。”张翔林指了一下站在斜对面,同样穿着长筒水靴的一个汉子:“老王也做海产,他生意做得很大,说话做事都很靠谱,我们平时都听他的,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都找他。” 老王看起来很谦和,长相敦厚。他对虎平涛说:“我叫王启年。我的店在对面,一百四十七号。中午老张追着那个人出来,说是对方买了鱼却没给钱。俩人就这么吵起来,当时人很多,管市场的也在。” “买鱼那个人很年轻,二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挺老实的。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在旁边听着,大概知道是什么状况。那个年轻人一口咬定钱已经付了,老张这边却说是没有收到。两边各执一词,吵得很凶。” “后来我上去劝,让那个年轻人拿出手机,出示一下付款凭证。微信扫码付款是有电子账单的,这个做不了假,只要拿出点开付款页面一看就很清楚。那个年轻人听我这么一说,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手机屏幕。我看了,他的确支付了一百多块钱。” 说着,王启年抬手指了一下张翔林:“当时老张还嚷嚷着说付款凭证是假的,还说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就劝他,让他别闹了。人家的确付了钱,一分都没少。” “所以这事儿就奇怪了————买鱼的钱人家已经给了,扫码支付,可老张这边却没有收到。” “这钱到底哪儿去了?总不可能凭空没了吧?” “我让那个年轻人留下电话号码,方便联系。然后就放他走了。总不能扣着人家,这不合道理嘛!” “老张这边,我让他赶紧回店里好好看看贴在外面的微信二维码。我估计是那玩意儿出了问题。” 第五百二三节 盗窃 “市场里以前出过事儿。” 王启年侧过身子,指着旁边的摊位。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虎平涛看见一张贴在摊位水泥台子上的绿色微信二维码。 王启年解释:“市场里所有摊位都是固定的。通常是年底的时候与市场管理方签租用合同,有一年期和半年期两种。三林街位置好,周边都是居民小区,买菜的人多,生意好做。所以租摊位的商户基本上不会变。大家图省事,就把微信二维码贴在各自的摊位上。” 虎平涛心中了然,他认真地问:“你的意思是,有人偷偷换掉了商户的二维码?” 王启年点点头,冲着张翔林努了下嘴:“老张跟那个年轻人闹起来的时候,我就估计是类似的情况。后来我去老张店里看了,让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付款,对比了一下贴在他店门上的二维码,果然是假的。” 张翔林恨恨地说:“我平时用的二维码上面被另外贴了一张,大小跟我那个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只要客人扫码付账,钱都转到别人账户里去了。”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 这事儿看起来简单,性质却很恶劣。 他问王启年:“所以你们打电话报警?” 王启年点点头:“大伙儿都是做生意的,都怕啊!今天老张遇到这种事,难说以后还会有。如果只损失百把块钱也就算了,如果问题没法解决,再这样下去,以后市场里谁都不敢接受手机付账这种方式。” 虎平涛轻轻“唔”了一声,转向谭涛:“你这边查出什么没有?” 谭涛同样神情严肃:“我刚接到报警电话就赶了过来。商户已经把问题报给市场管理方,他们很重视,派人跟我一起查了一遍。结果发现有四十多个经营户的微信二维码被换掉了。” “四十多个?”虎平涛被吓了一跳:“这么多?” 谭涛解释:“都是采用同样的方式,在经营户原先的二维码表面贴上一张新的。这样一来,只要客人扫码付款,钱就自动打入假冒者的账户,商家一分钱也收不到。” 虎平涛皱眉思考片刻,疑惑地问:“扫码付款在手机上都有提示,我平时也买菜,商户基本上都配着电子提示器。既然有这么多人的二维码被仿冒,为什么除了张翔林,其他人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王启年凑过来解释:“这事儿还是我来说吧!我和老张一样,都是做海鲜的。就说我吧!平时客人大多找我买竹节虾,还有就是花螺和小龙虾。吃得起这些东西的都不是穷人,平常一斤半斤的,至少也要百来块钱。” “人家扫码付款,如果我提出要看看他的手机,这就很不礼貌。人嘛,都讲究一个相互尊重。电子提示器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想想,这边刚付款,那边就自动提示:付款多少多少……这的确让人家有些不好意思。” “有的人独身,家里就他自个儿。一斤虾一斤鱼肯定吃不完,可他偏偏嘴馋,什么都想来点儿,竹节虾、三文鱼、花螺、海参、牡蛎……总之只要不是必须整只买的龙虾之类,他基本上都会来点儿,一两二两的,上称没多少,算下来也就几十块,甚至十几块钱。” “如果扫码付款,电子提示器这么一叫唤,他自己也觉得没面子。” 虎平涛点点头:“所以很多商户都没有配备电子提示器?” 王启年叹了口气:“做生意跟做人一样,都讲究诚信。这样对大家都好。” 虎平涛转身走到张翔林的店铺门口,仔细观察贴在店门外的微信二维码。 贴在表面的仿冒码已经撕掉了,连带着下面那张真的二维码也被破坏。位置就在店门外的房屋钢架表面,周边有些黑色的污垢。从残留痕迹判断,仿冒码贴上去的时间应该不长。 谭涛看穿了他的想法,走过来,压低声音:“我估计仿冒码是昨天贴上去的。刚才王启年说的那些话有一定道理,但这个市场里不是所有商户都这样。”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如果马虎大意,张翔林今天就不会发现这个问题……嗯,你的意思是,被贴了仿冒码的那四十多家商户,全是卖海鲜的?” 谭涛解释:“不完全是。有卖牛羊肉的,有卖干货的,还有卖牛油奶酪的……对了,还有两家做的是冻品批发。” “冻品批发?”虎平涛暗自思忖,随即说出自己心中想法:“海产品都挺贵的,牛羊肉也不便宜。我上个月买过一次羊肉,七十五块一公斤,而且羊肉不像猪肉能切碎了买,一只羊分成几个大块:前后四条腿,中间两块羊排加上羊脊,再就是脖子和脑袋,反正单块的买下来至少也得一、两百块钱。如果是壮实的大羊,恐怕三百都不止。” “干货、牛肉、海鲜……呵呵,看出点儿什么名堂了吗?” 谭涛很聪明,一点就透:“你是说,作案人是有选择性的?” 虎平涛点了下头:“王启年之前说的那些话挺有道理。做买卖讲究“诚信”二字。尤其是付款的时候,如果商家要求客人出示付款凭证,这在道理上没有错,但客人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所以有些商户不会提出这类要求,客人心里满意,自然还会再来。” “另外就是仿冒码的时效问题。这种作案手段虽然巧妙,令人防不胜防,却不可能长期管用。顶多就是一、两天,甚至半天就会发现。所以作案者没有选择小额经营的商户。比起每次交易只有几块钱的菜贩,单次交易一百左右的商户对他来说更具吸引力。” 谭涛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这个案子咱们得尽快查清,否则……”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 虎平涛知道谭涛的心思。 三林路这边是闹市。菜市场里的经营户多达上千。仿冒码很普通,也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要有简单的机器设备就能批量打印。虽说这种事情很容易被发现,造成的危害和影响却不容忽视。 商户开店是为了赚钱。一旦发现客人扫了仿冒码,钱没有入账,他们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势必要求客人再次扫码。 无论是谁都不愿意为了对方的错误买单。何况扫码错误这是商户自己未能及时核查的问题。如果是购买日常小菜,几块钱的交易也就罢了,可几十上百块的……这种亏,谁都不愿意啊! 顾客已经付账,肯定不可能把东西还给商户。 商户没有收到钱,肯定得把东西要回来。 矛盾由此产生,而且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楚,很难调解。 难怪谭涛在电话里那么急切,口口声声“出大事儿了”。 一旦解决不好,耳原路派出所辖区内光是三林市场这边就得每天派人常驻,而且出力不讨好,商户与顾客两边都要指着鼻子骂。 虎平涛把龙旭叫过来,与谭涛凑在一块儿,低声道:“咱们分下工:第一组我带队,从市场这边查。进来的时候我看这里装着好几个监控摄像头,市场管理那边的录像调出来,先找出疑似的犯罪嫌疑人。” “谭涛你带第二组,去市局找网监支队。现在用手机申请微信账号很方便,但必须用到身份证。就算一个人有多个账号也没有问题,请网监那边协助一下,尽快锁定目标。” “龙旭你带第三组,对市场展开全面检查。我怀疑除了那四十多个仿冒的二维码,说不定还有其它商户也是受害者。你的任务还是挺重的。另外就是核查并整理信息,查明具体的涉案金额。” …… 从下午到晚上,虎平涛带着崔文呆在市场管理处的机房里,盯着监控屏幕,顺着时间对一个月内的所有录像进行查找。 重点是一周内的录像。 正如虎平涛之前所说:贴仿冒码这种事情有着很强的时效性。起作用的时间就那么一、两天。如果是警惕性高的商户,当时就发现了,不会给作案者留下机会。 崔文第一次协查此类案件,他对此兴趣浓厚,浑身都是干劲儿。 “头儿,这事儿该怎么定性啊?”崔文边盯着监控录像慢进,边提出问题:“仿冒别人的二维码收款,我觉得这有点儿诈骗的性质,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又不太说得过去。” “诈骗?”虎平涛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崔文解释:“他用他自己的二维码把别人的换掉,这是欺诈行为。” 虎平涛笑着解释:“我给你普及一下吧!想要构成诈骗,必须有五个构成环节:欺骗行为、受害人陷入认识错误、急于错误认识做出处分、行为人或第三人取得财产、被害人财产受损。” “你对入比较一下,就说张翔林吧!客人到他店里买三文鱼,他已经向客人交货。这个时候,商家的财产权利已经出于确定、可控的状态,顾客必须向他制服对等的货款。这个时候,你可以把收货二维码理解为张翔林的收银箱,所以顾客扫码支付,就等于是给商家的收银箱付款。” “犯罪嫌疑人秘密换掉了张翔林的收款二维码,相当于秘密用自己的收银箱,换掉了张翔林的收银箱。这样一来,顾客交付的货款就落入了犯罪嫌疑人手里,从而被他占为己有。” “这个时候,犯罪嫌疑人其实没有商家或顾客实施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行为。所以不能认定商家与顾客在主观上受骗。咱们换个视角,商家,也就是张翔林,他让顾客扫码付款,并非主观上自愿向犯罪嫌疑人儿二维码支付财物。” “你顺着这个思路想一下————顾客不是受骗者,也不是受害者。商家是受害者,但不是受骗者。” 崔文虽然接受过相关训练,却不是警校毕业的专业人员。他听得满脑子糊涂,不过大概方面多少有些明悟,疑惑地问:“照这么说,这个案子不能算是欺诈?” “当然不是。”虎平涛笑着解释:“因为刚才我说的那些,不符合诈骗罪的客观构成条件。但是犯罪嫌疑人以秘密手段调换商家二维码获取财物的行为,已经符合盗窃罪的客观构成要件。” “盗窃?”崔文扬起眉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虎平涛笑着催促他:“别想那么多了。抓紧时间看监控。咱们时间不多,也不能完全指望谭涛那边。” 崔文有些不明白:“市局网监只要动动手就能顺着二维码查到目标,要不把案子交给他们就行?” 虎平涛白了他一眼:“这是妥妥的功劳,交出去……到了年底,你还想不想要奖金了?” “再说了,网监也不是万能的。现在的犯罪分子手段越来越高明,你以为一张手机卡就能百分之百的锁定一张身份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双方都是斗智斗勇。至少稍微有点儿线索,咱们就必须核查到底。” “最后,如果这案子时间拖长了,咱们根本没好果子吃。到时候我就把你派驻菜市场这边,天天解决仿冒码的纠纷。” 崔文一听就怂了,连忙盯着监控屏幕,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虎平涛基本上确定了嫌疑目标。 那是一个穿白色汗衫和短裤的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干瘦,动作很灵活。他的作案时间主要是昨天中午三点左右,另外就是昨天夜间八点以后。这两个时段菜市场里人少,管理员和保安都下班了。因为有些商户仓库和店面都在一块儿,所以市场方会留门给他们。 该男子动作敏捷,他手里提前准备好一张撕掉贴纸的二维码,趁着商家不注意,飞快覆盖在店面外的付款码上。 虎平涛看着监控录像,指着画面说:“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同伙。” 第五百二四节 案犯 该男子每次下手,都有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走进店里,装作买东西与店主攀谈,转移店主注意力,为该男子提供掩护。 市场里的监控摄像头只能拍摄到主要路口,以及“十”字转角。虽然如此,多达十余次的监控记录足以证明这对男女的犯罪事实。 虎平涛找来市场管理人员,指着屏幕上的定格画面,问:“认识这两个人吗?” 管理人员摇摇头,面色犯难:“不认识。” 着回答很正常。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管理者不可能记住每一张脸。 …… 翌日。 忙碌了一夜,谭涛从网监支队那边带回了好消息。 整晚未眠的他小跑着冲进派出所办公室,把整理好的文件往虎平涛面前一放,兴奋地说:“找到了,应该就是这个人!” 网监那边不是随便说查就能查的,必须走程序,先通过分局进行申报,然后网监那边才会进行搜索。 虎平涛这边也没有闲着。市场管理方提供的监控录像虽然像素不高,但犯罪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却很明显,通过面部扫描,得到了两百多个疑似目标。经过复核检索,锁定了嫌疑最大的十二个人。 年龄、常住区域、工作单位……各种条件综合,才能做出最终判断。 虎平涛打开文件夹,迅速扫了一遍,立刻找到了与监控录像条件相符的嫌疑目标。 “张兴文,身份证号……省城本地人,住在三林街九十一号。” 谭涛饿坏了,他从市局回来的路上买了是个肉包子,边啃边含含糊糊地问:“龙旭那边……情况怎么样?” 虎平涛知道他话有所指:“龙旭查的差不多了。大部分扫码付款记录集中在昨天上午,也就是张翔林发现情况不对,跟着顾客找出去闹起来之前。涉案金额相当大,已经超过了五万元。” 谭涛呆住了,送到嘴边的包子也没来得及吃。他惊讶地问:“这么多?咦……不对啊!昨天不是说贴了仿冒二维码的商户有四十多家嘛!就算每家一笔,按一百块钱计算,顶多也就几千块,一万不到的样子,怎么损失会高达五万以上?” 虎平涛解释:“你说的没错,这四十多个商户不是所有人都有扫码支付的记录。实际上,包括张翔林在内,只有十一个商户的钱被转走了。另外还有七个人当场就发现店门口的二维码有问题,可他们谁也没有声张。” 谭涛不解地问:“干嘛不说啊?难道那不是他们自己的钱?” 虎平涛解释:“这七个商户的单笔交易只有几十块钱。最多的一个是四十二块五,那是个卖牛肉的,老板是个女的。客人当时找她买了点儿牛里脊,说是晚上炒了吃。她给客人把牛肉搅成肉末,对方扫码支付的时候她没注意,等人走了以后才发现钱没有到账。” “当时之所以没有吱声,是她觉得这事儿很丢脸,说出去只会给人当做笑话。二来嘛……她告诉龙旭:如果这事儿被她老公知道,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所以她压根儿不敢提,只能认倒霉。” 谭涛缓缓点了下头:“这我明白。三林市场那边卖牛肉的都是回回,有些人对女人的态度跟咱们不一样。别说是打骂了,还有故意虐待的……不过这种事情咱们插不上手,除非对方举报。” 虎平涛认真地说:“另外六个人跟她的情况差不多,总之就是碍于面子,要不就是怕家里人责怪,所以都没声张。” 谭涛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张翔林报警,说不定这事儿直到今天还会继续下去……对了,这十一加七,再加上张翔林,总共十九个人,怎么损失的款子会多达五万?” 虎平涛解释:“昨天在市场调查的时候,王启年不是说过有做冻品的商户嘛!有家“盛阳冻品”,前些日子从沿海那边进了一批货,鸡腿鸡脚鸡翅膀,还有鸡胸脯,前天晚上货运到了,他这边收货点了数字,因为是帮朋友进的货,买家也很爽快,当时就扫码付款,然后把货拉走。” “等会儿!”谭涛打断他的话,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没听明白,到底是谁买谁的?” 虎平涛放缓语速:“盛阳冻品在这桩生意里只是做个转手。真正的买家是冻品店老板的朋友,那是个做卤味生意的。以前他是从安南那边进货,后来边检管得严,规矩也改了,安南冻品没法入关,他这边的线断了,只好求盛阳冻品的老板帮忙,从沿海那边拿货。” “这次进货实际上是盛阳冻品订的,转手就给了做卤味的这个人。中间没有利润,纯粹帮忙。” 这么一说谭涛就明白了:“也就是说,盛阳冻品的老板替他垫资买了鸡腿鸡脚鸡翅膀,等货到了省城,在三林市场这边验了,他朋友再给他转款?” 虎平涛点点头:“就是这个过程。等到付款的时候,做卤味的那个人用手机扫了盛阳冻品店门外的二维码。当时双方都没有注意,盛阳这边没看到手机上有货款进来的消息,还以为是朋友忙着提货回家,就没在意。毕竟两人关系很熟,钱早晚都得给。可没想到第二天钱还是没过来,盛阳这边沉不住气了,就打电话问,两边一对,这才知道出了岔子。” “龙旭带着人在市场里排查,刚好查到盛阳冻品,就是这么个事情。” 谭涛咽下嘴里的食物,同情地说:“这俩人还真倒霉,难兄难弟啊!” 虎平涛笑着说:“怎么感觉你有点儿幸灾乐祸?” 谭涛连忙开口:“我就随便一说,你千万别当真……对了,既然锁定目标,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抓人?” 虎平涛转身用谭涛的杯子给他沏了一杯茶,递过去:“你忙了一个晚上,早上就休息休息。等会我和龙旭出去,回来咱们一块儿审。” …… 中午,派出所审讯室。 张兴文坐在审讯椅上,望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和谭涛,惴惴不安。 虎平涛心情非常好。 抓捕顺利,身份证信息确认无误,就是这家伙。 他点起一支烟,缓缓吸了一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 与所有刚进来接受审讯的犯罪嫌疑人一样,张兴文同样抱着侥幸心理。他装傻充愣:“……说什么啊?你这话……我……我听不懂。” 谭涛怒了,用力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就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们已经充分掌握了证据。现在是给你机会让你自己主动交代问题。” 谭涛的心情与虎平涛截然不同。这个案子是他接的;三林路市场大量商户的收款二维码被调包,如果无法及时破案,一旦引发群舆,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难以收拾。 虎平涛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有功人员,厅里挂了号,放到基层锻炼挂职的那种。接触时间长了,谭涛很佩服这位年轻的所长,他自己也很清楚,虎平涛呆在派出所的时间不会久。从现在算起,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 谭涛在局里和厅里也有自己的关系。小道消息虽说不可靠,但越是机关事业单位,小道消息的准确性往往越高。 虎平涛一走,自己就是下一任派出所长。 熟人告诉谭涛,这是虎平涛给上面推荐的结果。 谭涛很感激虎平涛,只是心里的不安与期待都在增加。 期待就不用说了,谁都喜欢升职。 不安来源于对新岗位的各方面综合思考。有时候,谭涛一人独处的时候,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胜任“所长”这个职位? 不说是工作成绩要超过虎平涛在任时期,至少不能干得比他查吧! 三林路市场的案子刚好发生关键的时间节点,所有谭涛有些紧张,迫切想要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彰显自己的工作能力。 张兴文想要脱罪,他的心理活动与谭涛截然不同,装傻充愣:“我做什么了?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谭涛有些发急,火气“嗖”地一下蹿了上来。他猛然站起,伸手指着张兴文,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咬牙切齿地吼道:“有胆子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往死里整?” 张兴文被吓坏了,蜷缩着身子,牙齿“格格”打战,忙不迭避开谭涛直视的凶狠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谭涛的胳膊,然后抓住他的衣服拽了两下,凑过去,低声劝慰:“别那么紧张,太急了没好处,慢慢来。” 被他这么一劝,谭涛也冷静下来。他缓缓落座,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只是情绪仍不太高兴,伸手拿过虎平涛摆在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燃。 虎平涛将注意力重新回落在张兴文身上。 他淡淡地说:“没看出来,你胆子挺大的。” 张兴文稍微抬起头,偷眼看着虎平涛。他觉得这位和颜悦色的年轻警察应该很好说话,比凶狠暴躁的谭涛容易打交道。 “警官,我……我冤枉啊!”他可怜巴巴发出哀求般的辩解:“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虎平涛慢悠悠地吸着烟:“这么说,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抓你?” 张兴文连忙顺杆爬:“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去我家里就看了一下我的身份证,还说三林路市场那边商户二维码什么的……我听得莫名其妙。明明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干嘛要认啊?” 虎平涛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在张兴文看来显得十分诡异。 “你心理素质挺不错的。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否认就能搪塞过去。” 虎平涛一点点加重语气:“三林路市场安装了很多监控摄像头,你所有的动作都被拍得一清二楚。” 抬起手,虎平涛用食指轻轻在自己面颊上按了一下:“还有这个,人脸识别系统。看过谍战片吗?电影里早就出现过类似的东西。很高上大是吧?其实这玩意儿很普通,警方早就配置了这种装备,只要镜头捕捉一下,就能通过面部特征进行精准判断。” 虎平涛打开摆在面前的文件夹,拿起一个透明封装塑料袋。里面有一张破损的绿色微信收款二维码。 他将塑料袋在张兴文眼前晃了晃,讥讽地说:“你贴这玩意儿的时候,应该用的不是机械臂吧?我看过监控,你当时没戴着手套。呵呵……这上面全是你的指纹,就算人脸识别系统有误差,指纹对比总不可能出错。” 张兴文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他张着嘴,瞪大双眼,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却依然摇头否认:“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你们抓错人了。” 其实他没有任何心理倚仗,而是张兴文在外面混迹的时候,听人说过————犯了事,进了派出所,千万不能被警察忽悠。别听他们的那一套,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统统都是假的。只要老老实实承认,那就完蛋了。 在张兴文看来,真实情况只有一种: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所以就算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他仍然矢口否认。 还是那句话:能抵就抵,能赖就赖。 虎平涛注视着他,讽刺地说:“你以为你交代问题我就拿你没办法?微信二维码上的每一笔收入和支出都可以查。你以为那五万多块钱只要进了你的账户,从此就姓张了?呵呵……实话告诉你,那笔钱很烫手。”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种钱,极有可能是你有命收,没命花。” 这话对张兴文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效果。 他发了几秒钟的呆,随即神情惶恐地摇摇头:“你……你骗我。就这点钱怎么可能判死刑?” “你在诈我……” “是的,你肯定是在诈我!” 张兴文的思维很简单,而且能说出这样的话,表明他应该不是初犯。 第五百二五节 政策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冷冷地说:“我没工夫跟你开玩笑。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口头上恐吓?看来你的法律意识实在太淡薄了。” “你这属于盗窃行为,只要涉案金额超过三千,我们就能立案。”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或者多次盗窃、入户盗窃、携带凶器盗窃、扒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它严重情节的,出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它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虎平涛故意停顿了一下,缓缓地问:“我刚才说的你听懂了吗?” 张兴文心中充满了恐惧。 他其实出于懵懂状态,有些话听明白了,有些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可“罚金”、“有期徒刑”这些词的意思他很清楚。 张兴文结结巴巴地申辩:“五万……五万块不多啊!” 谭涛在旁边厉声喝道:“怎么不多?出去找份工作,就你这样的,一个月顶多能挣个两、三千块钱。一年算下来,五万块的收入都达不到。不吃不喝你都攒不下来,还不算多?” 张兴文有些急了,口不择言:“不是……我以前认识一个道上的朋友,他偷了一个保险箱,里面有三十多万的现金,可他只判了一年半,后来说是在监狱里表现不错,还提前释放了。” 虎平涛淡淡地说:“这得分情况。三十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的盗窃罪,至少得判十年。如果是情节恶劣,那就是无期了,进去就别想着再出来。” 张兴文满脸急色:“我真没骗你,他真是偷了三十万,也真的就在监狱里呆了一年左右。” 虎平涛解释:“如果犯罪嫌疑人有主动自首、积极退赃等行为,是可以争取从轻处罚和缓刑机会的。” “就你这案子,至少判三年,而且就你刚才的态度,我可以把情况说得更严重。十年……你信不信,如果我在案情报告里加上“犯罪嫌疑人拒绝配合调查”这一句,法院那边完全可以给你判处十年的有期徒刑。” 张兴文“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老大,满面惊恐。 “我……我没有拒绝配合调查啊!” “我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虎平涛抓住他的话头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好好问你,你给我装聋作哑。” “我让你主动交代问题,你说你什么都没做过。” “我都告诉你了我们手里有监控录像,还有关于你的所有信息。你以为人脸识别系统只是充样子?你以为指纹对比只是嘴上说说?你以为我们能找到你家里只是侥幸?” “小子,你太小看我们警察了。军队和警察是国家机器,我们的能力和权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今天抓你的时候,我看你有老婆孩子,家里还有老人,所以审讯的时候就给了你机会。只要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老实交代,我可以酌情处理,视作自首,还能减轻对你的判罚。” 说到这里,虎平涛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在烟灰缸里摁熄,一改之前温和轻缓的语气,整个人忽然变了模样,目光中流露出凶狠,脸上肌肉紧绷,显出几分令人畏惧的狰狞。 “现在你就别想着什么自首了。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不要我也没办法。” “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知道“十年”是什么概念。等你从牢里放出来,我估计孩子都能找对象结婚了。” “呵呵,十年啊!”虎平涛故意抬起双手,用左右手食指交叉,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十”字:“你觉得你老婆能在外面老老实实等着你?不是我故意恐吓,我见过太多进了监狱就离婚的夫妻。为什么要离?因为觉得没奔头啊!你人在里面,她在外面,别说是平时嘘寒问暖了,就连探视见个面还得等监狱通知。” “爱情坚贞之类的话,我是不相信的。人家凭什么要坚贞啊?你在里面一分钱挣不回来,人家在外面可是要生活的。何况还带着孩子,家里又有老人,难道一辈子就这样拴着?” “与其活活苦死累死,折磨自己,不如趁着年轻漂亮,跟你离了,早点儿解脱。” 说着,虎平涛故意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替你着想。要是你在里面关上十年,老婆又跟你离婚,再另外找个男的结婚……到时候就是别人替你管教老婆,别人揍你的孩子。” “之前去你家里的时候,我看你书柜里有一套《基督山伯爵》,那书你看完了没有?” 张兴文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慌慌张张地回答:“看完了……看了好几遍。” “这么说,你也是个受过教育的人,甚至可以说是还有点儿文艺倾向。”虎平涛摆事实讲道理:“邓逖斯,也就是书里的主角,在监狱里关了二十多年,等他出来的时候,他的未婚妻已经改嫁了,还给弗南生了个儿子。”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 张兴文什么都顾不上,急急忙忙嚷道:“我说,我全说。” …… 张兴文学历还是挺高的,二本毕业。 专业也不错,土木建设。 任何专业都有时代性,搞土木的也一样。他八年前毕业,那时候正是建筑行业热火的时候。就算是二本毕业,只要专业对口,建筑公司和单位都抢着要。 张兴文是个懒人,吃不得苦,在工地上呆了一个多星期,就拍拍屁股走人。 用他的话来说:日晒雨淋的,在工地上吃灰吃土,工资再高我也不愿意。 后来找了个女朋友,结了婚。 想法与现实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没有钱,步步艰难。 张兴文之后也找了几份工作,仍然觉得累,总是随便上几天班就主动辞职。 他父亲死的早,留下两套房子。母亲早已退休,生活可以自理。靠着家里这点儿钱,张兴文一直过到现在。 金山银山也扛不住每天这么消耗。眼看着老婆怀孕,生了孩子,就算张兴文心很大,也不得不面对现实,考虑挣钱。 仿冒别的的收款二维码,这法子是他老婆教的————她每天在手机上刷短视频,这是她唯一的爱好。看了一些关于二维码仿冒的搞笑视频,这女人的心思也变得活泛起来。 起初,张兴文只是小打小闹,他也没敢在附近搞事,每次都跑得很远,专找郊县的菜市场,偷偷在商户铺面外墙上贴一下。 他不敢把事情搞大,每次就贴那么一、两张,完全是试探性的。 看着手机屏幕上灯光闪烁,意外之财进入自己的微信账户,张兴文心里乐开了花。 家里两套房,住一套,租一套,加上母亲的退休金,其实生活倒也勉强可以维持。 仿冒别人的二维码收款,每次也就进账几块钱,顶多几十块钱,而且这种法子不能长久,顶多几天功夫就被识破。虽然别人没法抓住他,但张兴文终究有些提心吊胆。 他专门做了一批特殊的小规格二维码,偷偷贴在共享单车上。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入账。 不多,单笔就两块五。共享电动车每半小时收费就这标准。 张兴文前前后后弄了百来块钱,之后就彻底陷入沉寂。 这个世界上不乏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利用二维码从共享自行车和电动车上搞钱,很多人都这么干过。 张兴文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随着国家打击电信诈骗和监管措施日益严格,靠这种法子“赚钱”越来越难。毕竟谁都不是傻瓜,扫码用车的时候没有弹出车企微信号,却跳出一个微信支付页面,起初肯定有几秒钟的短暂疑惑期,随即就明白这是遇到了套路。 类似的事情,张兴文做的很多,手法越来越熟练。 他觉得乐此不疲。 不劳而获的感觉非常爽,有种“老子智商天下第一,别人统统都是傻逼”的满足感。 爽是爽了,却没弄到什么钱。 为了这事,媳妇没少跟他吵架。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媳妇也是结婚以后才知道张兴文居然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她哀叹自己当初瞎了眼,可现实摆在这里,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认命。 “你就不能干几票大的吗?” “每次一块、两块的,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你看看你,贴个二维码找什么地方不好,偏要贴在菜市场。韭菜一块钱一把,白菜一块五一斤,等到晚上收摊生意,剩下的茄子西红柿才五毛钱一堆……你说你花那么大的力气,一天下来才弄个五毛一块的,你脑子有毛病吧?” 张兴文从来不跟媳妇吵架。 一方面他觉得好男不跟女斗,另一方面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做事情得讲究经验。屠户杀猪,刽子手杀人,都是同样的道理。 猪宰的多了,一刀下去就能捅穿要害,割断血管放血,还能避开食道不让各种脏东西掺和着流出来。那种猪血很干净,滋味爽滑,做血肠一流。 古时候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刽子手。砍人脑袋得有经验,一刀下去头身分离。如果看不准,手抖,力气不够,砍下去刀子卡在脊骨上,犯人疼得要死,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监斩官还得给你参一本,直接滚蛋走人。 通过仿冒二维码收钱,张兴文对付款方心思拿捏得非常准确。 他之所以选择菜市场,是因为这里的每一单生意交易额都不大。以之前在共享自行车上贴码为例,每次进账两块五,就算对方发现上当受骗,也只会自认倒霉。毕竟钱不多,不值得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报警。 等警察来了,把事情说清楚,处理结束,一来一去至少得半个小时。 很多人拖不起,也等不起。 在张兴文看来,钱少不是问题,只要细水长流就行,而且安全系数很高。 然而老婆的意见他不能不听,也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张兴文的想法变了,他觉得可以“适当的”把收入来源提高一下,从几毛、几块,上升为几十块,甚至几百块。 三林路市场有很多做海鲜生意的商户。他们的一单生意涉及金额至少也在五十块以上。一天下来,只要有十个人扫码支付,自己这边就能入账五百块钱。 张兴文一直信奉“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次他真正是被老婆逼急了。 媳妇说了:再弄不到钱,你就别上老娘的床! 家庭危机阴影笼罩在张兴文头顶,再就是他考察过其它位置的菜市场,综合比较下来,还是三林路这边最合适,最容易下手。 他没有伪装……不是不想,而是实在没法这样做。 菜市场到处都是人,哪怕中午也有人看着摊位。戴帽子戴墨镜再加上口罩,这种装束想要不引起注意都难。 张兴文让老婆配合自己行动————女人装作买东西跟商户谈话,吸引对方的注意,男人就站在商铺外面迅速贴码。 当天晚上,张兴文就收到了五万块钱的转账。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这串数字,他整个人都懵了。 知道大商户来钱快,却不知道他们来钱竟然这么快! 这才一下午的功夫,加上其它源源不断的进账,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总金额已经突破了五万五千块钱。 张兴文很高兴,带着家人出去吃了顿好的————新百大楼上有一家新开的自助烤肉,八十九块一位。 美好生活只过了一天,警察就找上门了。 …… 从审讯室里出来,谭涛感觉很热。 今天气温二十八摄氏度,地面温度更高。 虎平涛随后出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你今天怎么那么急?感觉你跟这家伙有仇似的?” 谭涛不置可否地说:“我是担心这案子时间拖长了,三林路市场那边出问题。” 第五百二六节 豪车 虎平涛笑道:“你想多了。” 谭涛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问:“你真打算给张兴文争取宽大?”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缓缓地说:“他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只是懒……说实话,他父母对此负有很大的责任。俗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嘛!” “咱们当警察可不是为了抓人。监狱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如果随便有点儿小错都要弄进去,监狱早就关不下了。” “五万不是一个小数,但只要张兴文愿意配合,主动退赃,在法律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觉得能宽大就宽大吧!” “早上抓人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他孩子才多大啊!当爹的要是在牢里关上十年八年,出来以后孩子成什么样了?” “他家里虽然有老人,可张兴文自己是什么样子?他老娘能管好孙子吗?” “还有他那个媳妇儿,人长得不错,挺漂亮。可按照张兴文的说法,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菜市场的案子就是他俩合作一起干,可张兴文这人还算地道,他把所有责任自己扛下,连他老婆那份也算进去。” “如果夫妻俩都进去了,孩子怎么办?” “等到十年以后他们出来,社会上大概率就多了一个具有强烈犯罪倾向的不良青年。” 谭涛缓缓点头:“你的意思……只要张兴文能主动退赃,就从轻处罚?” “进去是肯定要进去的。只有在里面他才能接受教育。”虎平涛解释:“按一至两年算吧!前提是必须退赃。虽说是惯犯,可他之前的涉案金额不大,而且仿冒二维码这种事目前有点儿不好定义。主要是咱们国家的法律在这方面存在空白区。” “让他在监狱里好好改造,争取减刑。等出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少对他的孩子有警示作用。” ……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接到报警电话。 恒祥大厦严格来说是一个小型商业区。设计图上的主楼高达十八层,其中一楼至五楼是商业中心,六楼以上是办公区,也就是俗称的写字楼。 按照报警人在电话里所说的位置,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找到了凌角街。这里位于恒祥大厦东侧,不属于交通主干道。 严格来说,这一带都属于施工区。但因为恒祥大厦与马路对面正在建设的楼盘“心悦花园”分属两个开发商,所以各自负责一块,以中间的凌角街为界。 这种情况很常见。 基建需要掘开路面,这一带没有路灯,只能从两边工地上的照明设备借光。附近的居民早已搬走,尤其是晚上,街头巷尾极少看到行人。 风中、灰尘中,一个瘦高的中年女子站在路边。远远看见带有蓝白色标志的警用电动车在街口出现,她急急忙忙小跑着迎上来。 “你们总算是来了。”她说话带着哭腔:“你们一定要帮帮我。” 虎平涛尽可能让自己的语音变得温和:“不要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女子哭着侧身朝着来路方向指去:“我的车……呜呜……我的车被他们用水泥埋了。” “什么?”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车被水泥埋了?” 女人抽泣着说:“你们过来看嘛!” 虎平涛等三人跟着她走过去。 一辆黑色的“迈腾”停在马路牙子上,刚好占满了整个人行道。光滑漂亮的车身被倾倒了大量灰色水泥,其中混杂着很多垃圾。有空饭盒、烂水果、破塑料袋、筷子、废纸、旧鞋……最夸张的是还有一双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肉色破丝袜,长筒的那种,估计是被水泥裹着,拖出长达半米的褴褛,正在夜风中飞舞飘扬。 虎平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站在路边就这么看着,脑子里有些发懵,也有点儿觉得好笑。 他伸手指着脏里吧几的车身,疑惑地问女人:“这是你的车?” 女子点点头,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这一哭,虎平涛等三个大男人也觉得为难,连忙轮番劝解。 她边哭边说。 女子叫江静。 “我中午来这附近办事,因为那边没地方停车,我找了一下,发现这里还空着,就把车子停在这里。可谁知道等我晚上回来,车……车就变成这样了。” “我花了几十万买的车啊!现在全完了。”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把弄坏车的人找出来。” 虽然一直在哭,但她说话声音还是蛮清楚的,表达的意思也很准确。 虎平涛耐心地听她说完,疑惑地问:“这个地方两边都是工地,平时也很少来人,你怎么想到要把车停在这儿?” “我……”江静吞吞吐吐地说:“我原本没想过要停在这个地方,可我要去的那里实在找不到车位啊!”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刚才你说你来这边办事。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办什么事情?” 江静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去文苑路社区帮我妈办医保,耽搁的时间有些长,那边的空地上全都停满了车,我进不去,只好另找位置。” “文苑路社区?”虎平涛想了想,奇怪地问:“那边离这里有一公里多的路,你这停车未免走的太远了吧?” 江静一听,又哭了,抽抽搭搭地说:“我……我总得找地方把车停下才能去办事啊!我知道要走很远,可我实在是没办法。如果社区那边有车位,我肯定把车子放那儿啊!” “你先等等。”虎平涛对周边情况非常熟悉,文苑路社区虽然不在耳原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但都在古渡区:“我记得文苑社区那边的院子很宽敞,旁边还有两个很大的停车场。一个在科技大厦地下,有三层,车位很充足;另一个在铁路家园小区,距离文苑社区三百米左右,也是地下停车场。” 崔文听了也连连点头:“那边我去过,两个停车场加起来,完全可以满足正常需求。尤其是科技大厦,就算是周末和节假日,只要把车子开到地下三层,总能找到车位。” 虎平涛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慌张的江静:“你说的这话有问题。就算要找位置停车,也不应该跑这么远。” 江静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声音有些发干:“……我,我没乱说啊!反正我的车子停在这儿,不知道被谁用水泥弄脏了。这……这总是事实吧!” 她的话有几分道理————车子停在路边,现在车身上全是水泥和垃圾。 虎平涛想了想,让崔文把警用电动车开过来,招呼龙旭带着江静上了车。 “我先帮你在附近问问吧!”他对江静解释:“既然你报了警,我们肯定要解决问题。这附近都是工地,虽然已经晚了,但肯定有人值班,说不定他们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儿。” 江静沉默着点点头。 电动车往前开了两百多米,道路左侧有个岔口,蓝色围挡中间开了一扇门。透过远处照过来的灯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个值班室,挂着“省属三建”的牌子。 虎平涛下了车,走进房间。 里面有三个人:一个穿着保安制服,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低头看图纸,还有一个年轻人坐在板凳上,手里端着一桶红烧牛肉方便面,大口吃着。 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虎平涛身上。 戴眼镜的中年人直起腰,放下手里的图纸,疑惑地问:“你找谁?” 虎平涛拿出自己的证件,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认真地说:“我是耳原路派出所的,你们这儿谁负责?” 保安和年轻人下意识地看着眼睛中年男。 他迟疑片刻,没有回答虎平涛的问题,反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警服的威慑力还是很强大的。 虎平涛面露微笑,用温和的语气说:“别紧张,我就是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你们工地外边,靠近南边路口,有一辆迈腾挺在路边。车上被水泥泼脏了,还倒了一大堆的垃圾。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正在吃面的年轻人反应很快,一听就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说的是那辆车啊!活该……” “李晓磊!你干什么呢?”眼镜中年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吃你的面,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李晓磊显然对中年男人很是畏惧,他缩了缩脖子,连忙用筷子挑起面条送进嘴里,大口嚼着。 就算是傻瓜也能看出其中有问题。 虎平涛走进房间,龙旭跟在后面。虎平涛沉吟片刻,先是看了看埋头吃面的李晓磊,目光随即转移到一言不发的眼镜中年男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主动发问。 “你要干什么?”中年男子满面警惕。 虎平涛语气变得有些冷漠,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有人打电话投诉,我们是过来解决纠纷的。按照国家法律,我们有权要求查看你的身份证,同时查证你的个人信息。” “如果你拒绝配合我们的调查,那我只能按照相关条例,把你带回派出所接受处理,同时把情况反映给你的单位领导。” 眼镜中年男一听,脸上神情骤变。他皱起眉头,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思考。 “……我叫肖柏生。”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身份证,很不情愿地递了过去。 虎平涛照例打开笔录本,对照身份证上的信息,认证登记。 将身份证还给对方的时候,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你不是本地人?” 肖柏生淡淡地回答:“我们做工程的,从来都是哪儿有活干干就往哪儿跑。真正想要定下来,至少是退休以后的事情。” “肖柏生。”虎平涛笑道:“这名字挺有意思的。古龙里有个百晓生,只要把这三个字颠倒一下,就……” 李晓磊快人快嘴,再次忍不住打断了虎平涛的话,大声笑道:“是啊!我们单位上所有人都管肖经理叫“百晓生”,一是因为俩人名字一样,再就是肖哥搞建筑这行时间长了,大伙儿都很佩服他,平时都听他的安排。” 虎平涛没再提外面那辆“迈腾”,他信步往前走了几步,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是在加班吗?” 肖柏生思维转换速度很快,他已经摆正心态,消除了大部分对虎平涛的敌意。 对方毕竟是警察,而且虎平涛之前说的那些话有理有据。 “不是加班,是正常值班。”肖柏生用正常的语调解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看看图纸上有没有细节性的问题,再就是耗材与人工调配。” 听到这里,龙旭凑近虎平涛耳畔,低声问:“要不我出去把小崔和那女的……江静,把他俩叫进来?” 虎平涛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暂时还用不着。” 龙旭不明就里地问:“可那辆车……” 虎平涛偏过头,用同样轻微的声音解释:“现在问了也白问,如果那女的来了,我估计事情会变糟。” 龙旭皱起眉头:“为什么?” 虎平涛随口回了一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注视着站在对面的肖柏生,朗声笑道:“你们这个工程规模挺大的啊!我看外面整条街都归你们管?” 肖柏生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成分。 这是正常提问,自己必须做出回答。 “这是公共街道,我们可能有管辖权?”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和思绪,脸上挤出一丝笑,认真地说:“我们在这里施工,具体的项目的恒祥大厦。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信息,还是明天八点以后打电话给我们公司办公室,或者找相关负责人。”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正在吃面的李晓磊:“他刚才不是管你叫“经理”嘛,你应该也是个管事的吧?” 这话直接把肖柏生挤兑到悬崖边上,就算他有心想要否认也不行。 “……还行吧!”他显得有些尴尬:“我手底下管的人不多,平时就是帮着看看图纸,管点儿材料什么的。” 第五百二七节 工地 虎平涛道:“外面这条路两边工地,这边归你们,对面是另外一家。呵呵……我说话你们可别多心啊!我查了一下相关资料:自从你们两家建筑公司开工以后,这条路就处于半封闭状态。平时很少有人来,基本上都是你们共管,是这样吗?” 肖柏生老练圆滑,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警官,您这就是扣大帽子了。土地是属于国家的,城市道路也一样。说到管辖……呵呵,只能交警才有这个权力。我们是做工程的,怎么可能顺带着兼做管理?” 虎平涛仔细捕捉这肖柏生脸上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对方话音刚落,他就紧接着问:“停在外面路边的那辆车你们认识吧?” 李晓磊毕竟年轻,无论逻辑思维还是反应速度都要慢一些,他正好吃完嘴里的面,将食物咽下去,看着肖柏生对虎平涛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抗拒,就下意识认为双方不存在所谓的争执。 “认识啊!”他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那车真的很让人心烦啊!挡着路不说,还不听招呼……真是……” 肖柏生原本是坚决否认的,可是被李晓磊这么一说,准备好的各种托词完全用不上了。 他侧身狠狠瞪了一眼李晓磊。 李晓磊被他凶狠严厉的目光吓坏了,呆呆地坐着,手足无措。 如果目光能杀人,他早就死一百次了。 事到如今,肖柏生就算再想着改口也来不及了。 他转身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虎平涛,淡淡地说:“那不是我们公司的车。” 虎平涛与其对视片刻,与同样冷淡的语调说:“这样吧!请你们出来一下,先看看那辆车,然后再说别的。” 虽然很不情愿,但肖柏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虎平涛,走出保安室。 李晓磊也连忙站起,紧跟其后。 …… 刚走到外面马路,坐在警用电动车上江静一眼就认出肖柏生。她瞬间变得激动,忙不迭从车上跳下,冲到肖柏生面前,用手指着他,急吼吼地发出尖叫。 “就是他!就是他把我车弄坏的。” 肖柏生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不慌不忙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江静涂着指甲油的尖细手指,不紧不慢地说:“我不认识你。” “你放屁!”江静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张口怒骂:“白天那我停车的时候,就是你站在路边拦着不让我停。你个四眼田鸡,臭男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肖柏生神情骤变,他朝着江静大跨了一步。他个子比江静高出整整一个头,就这样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臭婆娘,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尼玛当年生你的时候是不是被男人整多了,所以才生出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粪草?我警告你,再乱说话,老子一钉锤把你打成植物人,扔进混凝土搅拌机做成水泥墩!” 他很凶悍! 眼镜这种富含文艺气息的物件在肖柏生身上丝毫没能发挥应有效果。常年在工地上奔走的他体格健壮。尤其是从挽起衣袖下面露出的胳膊,一条条肌肉凸起,充满令人畏惧的力量感。 在他面前,江静连弱鸡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兔子。 尽管被吓得半死,江静却认为有警察在场,自己是弱势群体,因此平添了几分胆量。 她用颤抖的手抓住虎平涛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警官……他……他骂……他威胁我。” 虎平涛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把手松开。” 江静连忙松开五指。 看着她后退了一步,虎平涛认真地问:“你说他威胁你,那你要把话说清楚啊!之前我就说过,既然你打电话报警,我们也来到现场,你就必须把事情来龙去脉好好说清楚才行。可你倒好,有一句没一句的……你好好给我说说,他怎么骂你了?还有,他是怎么威胁你的?” 江静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她长长呼了口气,怒视着站在对面的肖柏生:“我今天白天来这里停车,刚好他带着几个人从前面工地转角的路口走过来。我没招惹他啊!我也根本不认识他!可他过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让我赶紧把车开走。” “刚见面就骂你?”虎平涛感觉有些迷糊,于是转过身,问站在旁边的肖柏生:“有这回事吗?” 肖柏生冷笑道:“她自己都说了不认识我,同样的道理,我也不认识她啊!两个陌生人,没有利益冲突,就刚见面,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张口就骂人。” 江静一听也来了火气:“你撒谎!你明明说是不准我在这里停车,而且骂得很难听。” 肖柏生不慌不忙地说:“你有点儿脑子好不好,这是两码事,一定要分清楚。我承认我骂人了,可那是在之后,不是刚见你的时候就骂。” 江静恶狠狠地瞪着他:“反正都一样!” 肖柏生说话很有条例,逻辑思维也很清晰:“那你告诉警察,我为什么要骂你?” 江静被气坏了,胸口随着呼吸节奏急剧起伏。她想也不想就张口喊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这儿停车?” 肖柏生冷笑着,侧身冲着虎平涛摊开双手,解释:“警官,您听到了吧!这就是我当时为什么要骂她的原因。” “我们这里是建筑公路。这边是我们省三建负责,街对面是一个新楼盘。这条路上原本有两个的公共车站,现在都拆掉了,就是为了腾出空间方便大车出入。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两边竣工以后,这条路要在现有基础上拓宽,成为新的交通主干道。” 虎平涛听着,心中已有计较。他认真地问:“也就是说,这一带其实就是一个半封闭状态的施工区域?” “是的。”肖柏生点点头。 虎平涛的问题还没有结束:“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把这条路两头封死?这样一来你们的工程车辆和大货车进入就方便得多,还能避免很多麻烦。” 肖柏生解释:“您之前说过:路权和土地属于国家。道路管理权归交警,我们虽然在这里施工,却不可能以此为借口封路。尤其是早晚高峰期,从这条路上借道的车很多,我们只是协助交警暂管,维持秩序。” 说着,肖柏生把视线转向江静:“她……她今天上午开车过来。当时我正好开完小组会,带着小李和几个工人出来看外墙。因为市里和省里有要求,建筑工地必须降尘降噪。降噪这块我们只能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大型机械作业,降尘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大量安装自动喷头。” “工地上以前就有自动喷淋装置,但数量不多,按照监审那边的要求,至少还得再装两百个喷头。具体怎么装?装在什么位置?这些都有讲究,所以我带着大伙儿沿着工地外围走了一圈,刚到这儿,就看见这女的从车上下来。” 肖柏生继续道:“警官刚才您也说了,这一带都是工地。中间这条路平时主要是供大车出入,早晚交通高峰期的时候有私家车借道,但总的来说数量不算多,每天七点以后就很少有车进来。” “我们施工都有相关的操作规程,外面有围墙,还有蓝色的金属围挡。说起来也是巧,为了安装新的降尘喷淋头,这段的围挡被拆了。我原本打算花上一天时间先装喷头,然后把围挡恢复。” 说着,肖柏生迈开大步往前走。 虎平涛明白其心意,没有说话,更没有表态,跟在后面。 一行人很快来到停放“迈腾”的位置。 肖柏生指着被表面全是水泥和垃圾的小轿车,用讥讽的语气对虎平涛解释:“您看看,这车停的多有水平。整体是斜着的,就停在人行道和马路中间。” 江静再次发出不满的尖叫声:“这路很窄,人行道又被你们的金属围挡占用了三分之二,我只能这样停。” 肖柏生抬眼看着她:“白天你刚来的时候,我就再三警告过你:这两边都是建筑工地,来来往往都是重型机械设备,要不就是大型渣土车。这里路面很窄,路边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你把车子往这儿一停,来来往往的车都被挡住了。” “私家车也就罢了,大不了对头车多等一下,可如果是搅拌机、挖土机和吊车等大型器械,就只能贴着边过,而且还不一定能过得去。” “到时候如果产生擦碰,责任算谁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江静略低着头,散乱的长发挡住了小半边面孔,整个人在夜幕笼罩下显得诡异又狰狞。 良久,她发出沙哑的声音:“这条路是你家的?” 肖柏生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江静怒视着他:“你凭什么这么霸道?做工程的了不起啊?”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条路前后左右,哪儿有不准停车的牌子?” “你凭什么把水泥泼在我的车上?” 肖柏生终于明白了。他目光一厉,怒声喝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还倒打一耙!” 他转向虎平涛,解释:“警官,我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您说一遍吧!” “早上我带着工人往这儿过,刚好看见她从车上下来,我就走过去告诉她,赶紧把车开走。我们在这里施工,来来往往大车出入不说,说不定还会有高空坠物。另外,她停车的位置刚好在这段,我们中午就派人采买降尘喷淋头,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下晚些时候就开始安装。她把车往这儿一停,全给挡住了。” 虎平涛心中一片明悟!他指着肖柏生问江静:“这是他当时的原话吗?” 江静置若罔闻:“我的车被他们故意弄坏了,这才是关键好不好?” 肖柏生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弄的?我当时连说了三遍,让你把车开走,因为我们这里要施工。如果出了问题,后果自负。” “你好好想想,我是不是这么说的?” 江静把头扭朝一边,不说话,也不看他。 虎平涛问肖柏生:“后来呢?” 肖柏生将手一摊,满面无辜地说:“我都告诉她实际情况了,可她根本听不进去,还说什么“这是公共路段,她想停哪儿就停哪儿”。我当时被气坏了,就告诉她: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出了问题自己负责。” 虎平涛认真地问:“这车上的水泥是谁弄的?” 肖柏生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不知道。” 虎平涛眯起双眼:“真不知道?” 肖柏生脸不红心不跳,语速和语气都很正常:“如果知道我肯定告诉您。公民有协助并配合公安机关调查的义务。” 虎平涛被这句呛得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肖柏生转向站在旁边李晓磊,问:“你知道是谁用水泥扔在她车上的吗?” 李晓磊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我白天都在上班呢,哪有儿功夫管这个?” 肖柏生又问站在身旁的工地保安:“你看见是谁干的吗?” 保安也直摇头:“没看见,不知道。” 肖柏生转向虎平涛,坦言,表白:“警官,我都说了这事儿跟我们没有关系。您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江静急了,连声叫嚷:“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故意搞联手。我的车就是被你们泼了水泥,你们必须赔!” 肖柏生神情逐渐变冷:“你说话给我客气点儿。” “你有证据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弄的?” “还有,你好好看看这路两边的墙上,从路口进来,沿途一直写着“禁止停车,后果自负”的标语。难道你是瞎子吗?” 虎平涛用力咳嗽了两声,插话道:“这种标语不一定具有法律效力,只能说明你们的工地在这儿。” 他随即转向江静:“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了帮你。人家已经给过你警告和提醒,作为当事人,你应该知道好歹,知道该怎么避险。” 第五百二八节 内情 “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 江静顿时傻眼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虎平涛会站在肖柏生那边。 “你……你们是警察啊!”江静不干了,她用力跺着脚,气急败坏指着虎平涛发出尖叫。 “我报警就是为了让你们帮忙解决问题,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这是我的车。我有驾照和行车证。我的车被他们弄坏了,你还帮着他们……你,你到底是不是警察啊?我看简直跟土匪差不多!” 江静快被气昏了,口不择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虎平涛的目光瞬间变冷————他对“警匪一家”之类的话有种超人对氪石般的强烈排斥。 江静这话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其实虎平涛没想过要和稀泥。这事儿的责任明摆着,双方各一半。江静随便停车的确存在一定的责任,可作为施工方,虽然肖柏生知道现在也没有表态,但只要不是傻瓜,谁都知道这事儿跟他有关。 就算肖柏生代表建筑施工方这边,再拒绝停车这事儿上有一定道理。可就算是天大的道理,也必须老老实实服从法律的约束。 虎平涛原本是这么想的:让江静给工地方面道个歉,不用针对具体个人,因为这事不能有针对的个体,否则就没法办了。 事情明摆着,就算不是肖柏生干的,他至少也是责任人之一。 来的时候虎平涛就留了一下————这条街上没有监控,所以明知是工地上的人对江静的车做了手脚,却没有证据。 反过来,肖柏生代表施工方,派两个工人给江静随便洗洗车。趁着现在水泥没干,尽快擦洗,一切都来得及。 江静没看到究竟是谁在她车上泼的水泥! 肖柏生也没有承认这事与施工方有关。 既然大家都不承认,那就各退一步。 总之,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互相取得理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可江静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部队,竟然说虎平涛像土匪。 都被人指着鼻子被人骂了,我为什么还要帮你? 虎平涛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江静,淡淡地发出讥讽:“你随便乱停车,别说是土匪了,我看你跟路霸也没什么区别。” 江静又气又急:“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投诉你!” 虎平涛冷笑道:“你凭什么投诉我?我告诉你,你今天打一一零报警,案子根本不是你当初跟我说的那样。其中有很多假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撒谎的骗子!” 江静想也不想就张口怒问:“你骗你什么了?” 虎平涛语气冰冷:“你说你上午去文苑路社区办事。你说说,你几点钟到的社区?” 不知道为什么,江静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十点二十……不,应该是十一点四十多,快十一点了。” 虎平涛继续问:“你去社区办什么事?” 江静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当然要管!”虎平涛坦言:“我们解决纠纷,肯定要了解真实情况。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说,那我们只能把双方访谈记录传给指挥中心,上级机关会根据案情记录,与你所在的单位联系。” 江静有些急了:“你凭什么要找我单位?这是我的事情,跟单位上没有关系。” 虎平涛发出不屑的冷笑:“小孩子犯了错,就找监护人;老人犯了错,就找他们的子女;猫狗宠物犯了错,找它们的主人;职工员工犯了错,就找单位领导……你已经是成年了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江静很聪明,她知道在这方面说不过虎平涛,于是直接把话题锁定,她跺着脚,满面委屈地叫道:“现在是我的车被弄脏了,我才是受害者啊!” 虎平涛丝毫没有被她迷惑,死死咬定之前的话题:“你给我说实话,今天你为什么要去文苑路社区,到底要办什么事儿?” 到了这个时候,江静也不好改口,只能坚持之前的说法:“我去社区给我妈办医保。” 虎平涛侧身看了一眼正用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崔文,然后把视线转移到江静身上,问:“你确定?” 江静沉默着点了点头。 虎平涛转过头问崔文:“录下来了?” 崔文点头回答:“录了。” 虎平涛放心的把头转过来,对江静说:“我真搞不懂你这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面的就这样谈,你都要撒谎。” 江静心中一紧:“我……我没撒谎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记录,边忙边说:“文苑路社区主任跟我很熟。之前你说你在那边找不到位置停车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我们派出所与社区之间经常有来往,文苑社区我去过很多次,从来就没觉得停车难。” “当然,直接把车开进社区大院肯定不行,但只要问下在路边指挥的交警,以及社区停车场守门的保安,都会告诉你附近有两个大型地下停车场。” “停车肯定是就近啊!你说你去文苑社区找不到位置,一直开到这里才有空位。你自己算算,前后光直线距离就超过一公里,有必要跑这么远吗?” 江静心里有点儿慌了。可她仍然嘴硬,就是不改口:“我开着车不方便问人,我也没看见路边有停车场标志。我只能顺着公里往前开,一直开到这儿才找到车位。”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肖柏生都听不下去了。他站出来,高声斥责:“这一带有三个楼盘,还有两块市政公共绿地一起施工。中间留下马路连接两边,为了避免给过往车辆和行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有交通道口都安装了临时警示标志。有停车场,有路标,还有简单的地块结构图。” “你说你一路开车过来没看见……你骗谁啊?” 江静满面涨红,就算有心想要开口,可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死硬到底。 “我就是没看见,这又怎么了?哪条法律规定路标插在路边,我往那儿过了就必须看见?” 女人……尤其是女司机,在“开车”这件事情上,有着无法用正常逻辑和道德框架对她们进行约束的强悍刺点。 “你先等等。”虎平涛找出微信谈话记录,将手机冲着江静晃了一下:“我之前问过那边的社区主任,他说今天社区上有活动,各部门除了值班人员,所有对外窗口暂停服务。” 江静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招,顿时张着嘴,瞪大双眼,手足无措。 虎平涛起初没想过要找文苑社区主任进行查证。因为就事论事,为了“停车”这么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托关系,根本划不来,也没那个必要。 除了医生,天底下最具特殊思维的人大概就是警察,尤其是像虎平涛这种有着丰富经验的派出所民警。 起初听江静说之所以把车停这儿原因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劲儿。 一公里多可不远。除了慢跑、暴走、健身,还有就是闲着没事到处遛弯,没人愿意走这么远的路。 当然,吃多了撑的那种不算。 江静脚上那双鞋可不便宜,百丽的,鞋跟八分公以上。酒红色,漆皮。 她穿着一条短裙,未过膝盖的那种,但绝对不能算是暴露。 上身是一件黑色缎面衬衫,打扮入时。 再就是她脸上的妆容。 虎平涛与苏小琳在一起之后,很多女人方面的事情从陌生到熟悉。比如清洁面部和化妆的基本程序,如何描眉,美宝莲与雅诗兰黛之间的区别,香奈儿与路易威登更适合在哪种交际场合…… 一句话,江静这身打扮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来办事的。 当然,不排除有些女的喜欢穿高跟打扮漂亮,花大量时间在马路上走来走去。 女儿穿着高跟鞋对男人具有无比强悍的视觉杀伤力。 高跟鞋对女人的足踝与足弓同样具有压制效果。路途短点儿,办公室里踱几个来回,这都不算事儿。可如果在马路上单程走上一公里多,而且还是顶着大太阳,气象预报二十八度,实际地面温度超过三十五摄氏度……可想而知,那绝对是一种挥汗如雨,自虐,自虐,还是自虐而且达到顶点的煞笔行为。 江静是传说中的无脑煞笔吗? 看起来好像不是。 那么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车,肯定是故意的。 虎平涛盯着她,讥讽地笑道:“文苑社区那边今天没人上班,呵呵,别跟我说你在社区门口等了一整天,现在才想着要回家。” 这话把江静呛得哑口无言。 她有苦自知。 其实今天之所以过来,根本不是去文苑社区办事,那是她随口编造的托辞。 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中午约饭,地位位于这条街走出去,穿过正对面的小巷就是。距离总长大约三百米。 饭店是朋友开的,同时还约了七、八个熟人,刚好凑成一桌。 朋友之前就特别交代江静:我这里位置有点儿偏,不好停车。如果你开车过来,只能把车挺到靠近文苑社区那边的地下停车场。 江静在企业里上班,经常在外面跑业务。她对这一带很熟,对比下来,江静觉得把车停在凌角街正合适。反正走出去只要几分钟就到朋友的饭店,用不着去地下停车场。 一来那里比这儿远。 二来嘛,把车停在地下车场还是挺麻烦的。那里空间大,还分区,不同的电梯对应不同的区位。如果走偏了,光找车就得花很长时间。 最后一条理由,就是停车费。 之前电话约饭的时候,朋友跟江静说好了————今天出来玩一天,中午在店里吃饭,吃完在店里后院打麻将。晚饭还是在店里吃,夜里的节目是去附近的KTV。说好了不用江静花钱,所有费用朋友一个人全包。 毕竟是开饭馆的老板,财大气粗。 有人买单,江静肯定是挺高兴的,如果今天这么玩一阵天,一分钱都不用给,她更高兴。 关键是停车问题, 地下停车场虽然安全,可一天下来至少得几十块钱。 江静虽然不缺钱,然而在钱的问题上,她总是能抠就抠,能省则省。 她知道凌角街那边来往行人少,周边全是工地,可越是这样,江静就认为把车停在那里越安全。 她的思维有些异于常人,却也有几分道理————人少的地方安全,自然就没有管理员收停车费。 开车来到凌角街,特意选了这个位置。 这里有长达十多米的一段没有蓝色金属挡板,虽然工地围墙占用了部分人行道,却仍然有部分空间。 马路上有一段破损的街沿石,江静从那里把车开上人行道。这样一来,车身有一半占据着马路,留出的路面也很宽。 没等她把车子挺稳,发动机还没有熄火,就有两个工人过来劝阻,说是工地经常有大车出入,你在这儿停车挡着大型器械不方便。 江静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农民工。 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全是泥,一套衣服恐怕要穿一整年。隔着一米的远,就能闻到从对方身上散发的浓烈体味。 凭什么不让停? 这是你家的路啊? 江静当时压根儿没有要与对方沟通的想法,她觉得这个工人就是没事找事,故意为难自己。于是她根本不听劝,拿起包,关上车门,用钥匙锁上,转身就要走。 工人一看就急了,心里也有些火,告诉她:如果你执意不听,非要把车子停在这里,那到时候出了事情不要找我们的麻烦,你自己负责。 负责? 这在江静听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的车我做主,你能把我怎么样? 现在回过头想想,那个工人当时就是威胁自己。那么宽的路面,足够两辆车并排通过。我都靠边了,半个车身停在人行道上,哪怕再大的重型机械都足够通行。 想到这里,她指着肖柏生破口大骂:“你们就是故意整我!” 第五百二九节 摆平 “你们是故意的,你们是一伙儿的。你故意往我车上浇水泥。” “赔钱,你们必须赔!” 肖柏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江静如泼妇般尖叫。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点起一支,慢慢地吸着。 等到江静叫够了,也闹累了,他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上一扔,淡淡地说:“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虎平涛在旁边看着心里一阵发笑。 这女人自找的。 好笑归好笑,问题还得解决。 他暗地里拽了一下肖柏生的衣服,后者会意爹转过身,跟着虎平涛走出二、三十米远,两人在工地围挡的阴影里停下脚步。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支过去。 肖柏生连忙推辞:“我有,刚抽着呢!” 虎平涛直接把烟递过去:“那是你的,尝尝我这个。” 接着远处照过来的灯光,肖柏生看见虎平涛手上的烟盒商标是“大卫。杜夫”。 他不禁笑了:“这烟不错啊!好,来一根尝尝。” 虎碧媛平时去国外的机会多,她每次都要从免税店给虎平涛和苏小琳带回一些礼物。国外产的香烟也是其中之一。 虎平涛拿出打火机分别给肖柏生和自己点起,吸了一口,喷吐涂着烟雾,淡淡地问:“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肖柏生刚吸了一口,听到这话就愣住了,一口烟差点儿呛到。 “不是……”他连忙辩解:“她的车不是我们弄的,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啊!” 虎平涛低声笑道:“你这就是明摆着装糊涂了。人家都说了,白天停车的时候,你们的工人就劝过,不让她停在这个地方,还告诉她,如果出了事,自己负责。” 肖柏生皱起眉头:“是啊!劝了她不听,自找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知道这事儿肯定是你们弄的……” 肖柏生摇头打断他的话:“警官,咱们有一说一啊!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俗话说得好,抓贼拿赃,捉奸拿双。有谁看见是我的?你让他站出来。” 虎平涛道:“我没说是你干的,但这事肯定是你们工地上的人做的。” 肖柏生压根儿没想过要承认,从一开始就这样。 虎平涛淡淡地说:“你觉得只要不承认就跟你没关系?” 肖柏生手里夹着烟,眉头皱的比刚才更紧了:“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不然呢?”虎平涛半开玩笑反问:“我跟你非亲非故的,难道你觉得我会跟你发展超友谊的关系?” 肖柏生怔住了。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调侃自己的警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跟你开玩笑呢!”虎平涛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随即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你觉得当时没人看见,我就拿你没办法?” 肖柏生没吭气,他打的就是这主意。 虎平涛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工地上是管事儿的,工人都听你的。咱们话分两头,先说你这边。今天这事儿,肯定是这女的……江静,她叫这名字,是她没道理。你们的工人都劝了,让她别在这儿停车,可她不听。咱们将心比心,要换了是我也不愿意啊!” 肖柏生虽然对虎平涛有些抵触,但就事论事,他心里对江静的态度也很不满:“主要是她看不起工人,那个劝她的工人还是很负责的……今天从中午到下午一直在混凝土地基,砼的用量很大,来来回回好几趟车。” “我承认,这路面的确很宽,可问题是这一带都划归工地了,你一辆私家车停进来凑什么热闹啊?外面马路上来来回回车那么多,谁也没像她这样停进来。要我说,都是成年人了,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虎平涛趁热打铁:“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抛开具体是谁的责任先不谈,就行为而言,已经构成了恶意破坏。” 肖柏生连忙解释,再次抵赖:“这可不是恶意破坏啊!我都说了,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虎平涛没理他,自顾道:“按照《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我再给你解释一下:造成损失价值达到五千块以上的,就能被认定为故意损坏公私财物。” “你想想,江静那辆车多少钱买的?你们用水泥往人家车上一泼,这车还怎么用?” 听到这里,肖柏生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看见虎平涛抬手做了个禁止的动作。 “接下来,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你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不是你们的人干的。呵呵……你也未免太不把我们警察当回事儿了。虽然这里没有监控,现场也没有目击者,但你信不信,只要我在工地里里外外查一下,就能把做事儿的人给找出来,连带着你也脱不了责任。” “没有你的指使,工人会故意往江静的车上泼水泥吗?” 虎平涛还真不是故意恐吓。只要工地上的工人带回派出所询问,肯定有人掉链子,供出是收了肖柏生的指使。 “我知道你在工人当中有威信,说一不二。”虎平涛继续道:“但你想过没有,不是每个人都会买你的账,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老老实实听你的安排。只要其中有一个人说漏了嘴,你的麻烦就大了。” “还有,就算没有监控和人证,痕迹证明也是跑不了的。” 虎平涛侧过身子,指着旁边马路上重型卡车碾压过的痕迹:“你自己看看,这是渣土车的轮胎印,这是混凝土搅拌机的。还有这个,是其它车辆留下的痕迹。光凭这一点,你再怎么抵赖都没用。” “你以为我之前去工地找人是没有依据随便乱来?” “就凭这个,我现在就能把你带回派出所。进了审讯室,扣押二十四小时,然后我再派人来工地这边查找知情者,到时候数罪并罚,你更惨。” 肖柏生在这方面毫无经验,虎平涛说的头头是道,他顿时慌了。 “警官……我……我也是实在被那女的给惹火了才这么做的啊!” 肖柏生认了:“她的车停在那里的确挡着道,我们的大车不好进出。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虎平涛压低音量,严肃地说:“被逼了你就用水泥泼人家的车?谁教你这么干的?” “我……”肖柏生尴尬地搓着手:“我也是气昏头了。” 虎平涛放缓神情,问:“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肖柏生知道他是帮着自己说话,连连点头:“我错了,这事儿我办的不地道。” 虎平涛这才恢复正常的说话语气:“这事儿其实你们双方都有错。但主要过错在你这边。你不是交警,没有处罚权。就算江静的车子挡了你的道,你可以打电话给交警,然后协商解决。别以为你在这施工就占着理,这种做法要不得。” 肖柏生点头道:“是的,是的,您教训的是,我现在想想也觉得事情做得过了,真不该这样。” 虎平涛凑过去,压低音量:“其实我也不喜欢这女的,不过咱们有一说一,如果她对处理结果不满意,闹起来,申请行政复议,到时候你还真不好收场。” 肖柏生顿时明白了:“警官,您的意思是……” 虎平涛坦言:“等会儿过去,我帮着劝劝她,然后你回工地找几个人,把水管拖出来,给她的车子冲洗一下。” “车上和车顶的水泥还没干,趁着现在还能用水冲刷,你们给她洗洗车,然后擦干净,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肖柏生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行!我这就去办。” 虎平涛这样处理,不能算是和稀泥。 处理民事纠纷的方法很多,但原则只有一个————双方满意就行。 江静的诉求只是让车子恢复原。 从白天到现在,肖柏生的气已经消了。其实他很清楚,江静虽然有错,却只是口头纠纷。自己一气之下让工人用水泥泼脏了她的车,这行为已经构成了毁坏他人财物。 接着虎平涛的话头,现场安排几个工人,随便给江静洗洗车,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反正肖柏生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叫人做的。 我之所以帮你洗车,是觉得你可怜。 好男不跟女斗! 至于江静…… 她虽然心中有气,也只能老老实实接受现实。 正如虎平涛所说:你要是再闹下去,再过会水泥干了,连车门都打不开,这辆车就真废掉了。 …… 天亮了。 虎平涛从宿舍床上坐起,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昨天晚上一直忙到半夜四点多。 处理完江静车子的事情,紧接着前往一家通宵营业的火锅店,处理纠纷。 案子很简单————从青海过来旅游的一家三口,自驾,那个钟点开车到省城,在酒店办好了入住手续,住店的时候刚好看见酒店旁边有一家火锅店。因为一整天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想着反正已经晚了,大不了明天睡到中午再起来,于是一家人进店叫了些吃的。 鸳鸯锅底,还有各种配菜,这些都没有问题。 吵架的原由,是一份猪脑。 游客这边说什么也不承认点过这份脑花。 丈夫态度很坚决:“这种东西怎么能吃呢?我平时连碰都不碰,更不要说是点了。” 妻子也一样:“我从来不吃动物内脏,我根本不可能点这种东西。” 女儿站在父母那边:“我不知道啊!你们都不吃,我也没点过。这脑子看起来好可怕,我……我……不是我点的。” 服务员直接拿出点菜单:“你们点过的,如果你们没点,我这单子上怎么会有记录?” 双方就这样一直争吵,然后打电话报警。 等到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赶到现场,事情已经基本上解决了————服务员打了老板娘的手机,在电话里说了这事儿。 老板娘就住在附近,是租的房子。她已经睡下了,在电话里臭骂了服务员一顿,然后穿好衣服急急忙忙赶过来。 她到的时候,警用电动车也到了。 的内观众虎平涛等人的面,老板娘继续臭骂服务员。 “客人既然说了没点过脑花,那就算了嘛!” “就二十块钱的事情,你至于吗?” “大半夜的,为了这个吵架,有意思吗?” “我是请你来帮忙的,不是让你给我添乱的。” 老板娘性子直爽,免掉了脑花钱,让那一家三口走了。 转过身,指着女服务员又骂了一通。 女服务员毕竟年轻,当时就捂着脸哭起来。 “是你说的每一单都要算准,出了问题自己买单。二十块不是钱啊?” “我怎么知道脑花是谁点的?反正单子上有,我就照着算了啊!” 反正这就是一笔烂账,已经无法弄明白究竟谁对谁错。 虎平涛只能尽量劝说:“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算了吧!” 这边刚解决,三林街那边又有人打电话报警:说是有人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步。 虎平涛等人赶过去一看,那人的确光着身子,但没有在大街上跑步,而是蜷缩着身子,躲在小区楼房角落的阴影里。 是个男的,四十多岁。 他整个人蹲在地上,双手合抱掩住上身,说什么也不肯抬起头。 劝了半天,他嗫嚅着搭话。 不是天生的暴露癖,而是被老婆家暴,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从家里逃出来。 崔文听得呆住了。 龙旭张着嘴,感觉几十年的人生逻辑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那男的一直抹着眼泪,哭得像个孩子。 “她打我……呜呜,用棍子打我。” “她用菜刀指着我,让我把衣服脱光,说我没资格穿她买的衣服。” “她还说要用剪子把我下面剪了,我被吓坏了,趁她不注意,开门跑出来。” 虎平涛当时劝说:“夫妻都这样,床头打架床位和。你不要怕,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好好劝劝你老婆。” 男子被吓得面如土色:“我不回去,她会打死我的。” 第五百三十节 陌生人 看得出来他是真被吓坏了。估计平时在家里被少挨揍。 虎平涛对此也无计可施。最后还是龙旭问了男子父母的电话,还有他妻子那边家人的电话,两边打通,召集双方……一直闹到天快亮了才收工。 刷牙洗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办公室。 龙旭坐在斜对面的椅子上,大口划着米线,左手还握着一根油条。 看到虎平涛无精打采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大包速溶咖啡,剪开封口将粉末抖进茶杯,龙旭咽下嘴里的食物,问:“怎么你今天不喝茶了?” 虎平涛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茶来得太慢,还是喝点咖啡醒的快。” 龙旭想七昨晚的事情就觉得好笑:“我估计那男的今天难过了。他那老婆相当彪悍,简直一母大虫啊!”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人……而且还是个男人,活到这份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要我说,就他那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婚。” 龙旭笑道:“他有那个胆子吗?” 虎平涛想了想,点点头,叹道:“也是啊!要有胆子离婚的话,何必等到现在?” 正说着,只见王贵从外面跑进来,冲着虎平涛喊道:“头儿,外面有人找你。” 虎平涛正低着头给咖啡杯冲水,头也不回地问:“谁找我?” 王贵回答:“我也不认识,以前没见过。是个男的,说是要找派出所长。” 虎平涛接满热水直起腰,转身疑惑地问:“他没提我名字?” 王贵摇摇头:“没提。我就是拿不准到底是不是你的朋友才跑上来问。头儿您还是自己出去看看吧!” …… 派出所的院子里,站在一个穿黑色薄款衬衫,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 远远看见虎平涛朝这边走来,他快步迎上,伸出手,脸上带着近乎谄媚的笑:“你好,你好。” 虎平涛没有握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在男子面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皱起眉头说:“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啊!” 男子连忙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讪笑着解释:“我姓梁,叫梁仁忠。” 虎平涛看着那张递到面前的名片,感觉有些好笑。 这玩意儿以前很流行,尤其做生意的,身上经常带着一、两盒,见人就发。 当然,不是说发名片不好,而是这东西的时代新很强。以前还是挺管用的,只要看过名片,对方的身份信息一目了然。 然而现在不同,智能手机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边缘,也彻底改变了“名片”的存在模式。 现在双方认识,都是用手机互相照一下,加个微信。 用电子名片的,仍然还得走这个过程是,所以微信、企鹅号什么的都少不了。 虎平涛很久没见过纸质名片了,此刻看了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他接过名片看了一下:梁仁忠,丰益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电话,略。 虎平涛感觉有些无语。 董事长兼总经理,这称谓还是挺能唬人的。 毕竟是陌生人,不清楚对方的来意,虎平涛没在这方面深究,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派出所无论任何时候人都多。 大清早要点名,只要是排班表上在岗的辅警、民警一视同仁。现在这个时段大伙儿都在吃早餐,食堂里位子有限,很多人都端着大碗或口缸,要么像龙旭那样手指夹着油条,有的干脆把整根油条浸在汤里跟米线一块儿吃。 审讯室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有七、八个人。那是昨天晚上副所长付军从火锅烧烤城那边带回来的。当时两拨人喝了酒,吃了不够然后加菜,两边都点了宽粉,服务员送菜得一盘一盘的端,结果有一边不乐意了,认为餐厅怠慢自己,嚷嚷着一定要先上自己这桌。 如果服务员聪明点儿,当时转回厨房,同时端着两盘宽粉送过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偏偏小姑娘做事情没有经验,这边一催,就转身把手上的宽粉送过去。 这边一看也不高兴了,凭什么我点的宽粉非得送到你那边啊?于是两边就吵起来,加上都喝了酒,谁也不肯让,吵架很快就升级为斗殴。砸酒瓶轮盘子,污言秽语,火锅店老板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打一一零报警。 一楼办公大厅外面墙壁的钢管上,顺溜铐着十几个男男女女。 分成三拨。 一起是偷东西:三个没有工作的闲汉无聊,在街上溜达。天气炎热,看见路边摊有卖西瓜的,嘴馋,想吃,口袋里却没钱。 于是三个人互相打掩护:一个装作与买西瓜的讨价还价,一个站在摊子侧面挡住视线,一个趁机偷西瓜……其实这三个年轻人很聪明,计划也没有问题,关键是偷西瓜的那个人很贪。 滇省省城这边的西瓜名气很大,只要上网一搜就知道“安宁麒麟瓜”。个大味甜,还没籽,口感相当不错。 偷东西肯定要挑好的。大点儿的麒麟瓜至少重五、六公斤。双手一抱,用敞开的衬衫遮挡,转身就溜了,摊主很难发现。 偏偏这家伙很贪心,他一口气拿两个,都是大个的那种。圆溜溜的西瓜单手根本抬不住,这家伙没多想,张口就对站在前面挡住摊主视线的同伙说:“我拿不动,你帮我一下。” 这就彻底暴露了。 米秋楠录入案情资料的时候,一直笑个不停:“这偷瓜贼也太笨了吧!说好的智商呢?还是压根儿就没交过智商税?” 第二起的性质比较恶劣,当街抢劫:一个刚从网吧出来的年轻人,拦下一个骑着共享单车路过的女子,生拉硬拽抢走了对方的挎包。为了不让那女的大声呼救,该男子找准她脸上狠狠揍了两拳,还把电动车给砸了。 女人被打得满脸是血,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幸好当时有辆“保时捷”路过,车主一看赶紧停下,连同他的朋友总共四个人,冲过去制止该男子,并将其抓获,扭送派出所。 王浩坤给该男子做了笔录,问起为什么要抢劫的时候,那人坦言:没有工作,没有钱,平时最大的爱好就上网玩游戏。今天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肚子饿倒是可以忍着,可游戏还得玩啊!实在买办法,这才想着用暴力手段弄钱。 第三起就很奇葩了:一女的在网上下单买吃的,点了半只卤鸭。这家店打着“弥勒卤鸡”的招牌,同时也兼做卤鸭。等到外卖送到,该女子打开包装一看,鸭脑袋眼睛里不偏不倚刚好嵌着一只蟑螂。 虎平涛看过该女子用手机拍的照片,也看了送到派出所的实物:那只蟑螂的确不是人为强行塞进去的摆拍效果吗,而是早就钻进鸭子眼窝,估计是没来得及逃走,就连同那只鸭子一起下锅卤了……反正蟑螂还剩下大半的身子,六条腿剩下四只,通过尸体残片基本上能判断它本来的原貌,以及种族。 无论是谁买到这种东西都会发火。于是该子女在微信上与发货的商家沟通。拍照片发过去,索要赔偿。可对方告诉她,这不是一只蟑螂,而是一只跳进汤锅里追求卤水温热感,不慎亡故的蛐蛐。 应该承认,蛐蛐和蟑螂之间的确存在很多共同点。尤其是外形,相似率还是挺高的。 女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是个认死理的,当时就带上鸭子打车找到商家,上门理论。 卖鸭子的是一男的,据说当时生意很不错,虽然是晚上,但客人很多,已经排起长队。被女的这么一闹,在场的人都凑过来围观,看见鸭头上那只死掉的蟑螂,议论纷纷,很多客人都走了。 卤鸭店老板明显发慌了,反正抵死不认,他冲着该女子大吼大叫:“这明明是条虫子,不是蟑螂。” 后来双方就打起来了。 卤鸭店里人多,女人被打得很惨,头发被揪掉好几片,头顶渗出了血。卤鸭店老板的婆娘尤其凶悍,用手拿着那半拉鸭头,硬生生塞进女人的嘴里,还冲着对方身上吐口水,嚷嚷着:“这就是个穷疯了想要讹钱的骗子。” 旁边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打电话报警。 谭涛赶到现场的时候,卤鸭店的老板娘仍在对已经躺倒在地,失去反抗能力的女子施暴。嘴里叫嚣着,让店员抬一锅卤水出来,声称要把该女子扔进汤锅,感受一下另类的清洁。 谭涛连忙呼叫支援,现把伤者送往医院,然后联络其家属,再把卤鸭店里所有人控制住,全部带回派出所。 虎平涛当时看了笔录,对卤鸭店老板的辩解直摇头————明明是条虫子,不是蟑螂。 蟑螂和虫子有区别吗? 总之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派出所很忙。 大清早的,跑出来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梁仁忠,虎平涛对他的第一感觉就不是很好。 他客套地递过一支烟,虎平涛摆了摆手,颇不耐烦地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梁仁忠神情有些尴尬,看看四周人多,于是压低声音,带着讨好的口气:“所长,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谈?” 虎平涛皱眉注视了他几秒钟,松了口:“跟我来吧!” 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虎平涛也不会挟威故意为难他。 派出所长权力很大,每天都有人找。 大部分是求自己办事,各种名目都有。 上了二楼,进了小会议室,虎平涛指着对面的椅子:“坐吧!有什么事情就赶紧说,我很忙,接到电话就得赶着出去。” 梁仁忠对派出所的日常工作应该很了解,他不再客套,开门见山:“是这样,我想请您帮个忙。” 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虎平涛。 虎平涛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法院出具的调解书。 上面写得很清楚:梁仁忠偿还地区银行借款二十二万六千元。 该调解书自双方认可,于签字之日生效。 文件排头和末尾都有梁仁忠的亲笔签名,还按了红色指印。 虎平涛扬起手里的文件,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仁忠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显得很不好意思,说话声音也很低:“……这个……我以前跟地区银行借了一笔款子。这些年生意不好做,再加上当时银行发款在手续方面也有点儿过分,主要是各种附加条件太多,导致资金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打入我的账户,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我以前是做服装的,账户上没钱,我就没法给客户安排保证金。那笔生意失败以后,我向法院提起上诉,可判下来是我输,还要求我在规定时间内还钱。” “我肯定不愿意啊!凭什么呢!明明是银行这边的问题,他们内部没有安排好,导致我那么大的损失,这责任谁来负?” 虎平涛大概听明白了:“所以你就欠着银行的钱不还?” 梁仁忠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避开虎平涛的视线:“也不是不还,只是得有个说法。” 虎平涛指着文件上规定的日期:“这是去年二月份的调解通知书。都一年多了,意思是这钱你还欠着?” 梁仁忠连忙改口,脸上再次露出谄媚的笑:“我愿意还钱,可我现在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办,所以才找您帮忙。” 被他这么一说,虎平涛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糊涂:“你还钱应该找银行啊!找我干嘛?这种事情我恐怕帮不了你吧?” 梁仁忠连忙解释:“是这样,我住在附近,就街口转过去的那个小区。平时上街买菜,经常从你们派出所这儿过。我寻思着,这事儿估计还得找警察帮忙才行。” “说实话,以前我是真不愿意还款。银行那帮混蛋真不是人。正常贷款走程序,他们一再刁难。我光是请吃饭就花了好几千,可款子还是没有在约定的时间打过来。那次生意我亏大了,您说我心里这口气能下去吗?” 第五百三一节 我要还钱 虎平涛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听着就觉得新鲜,好奇地问:“所以你就欠着钱不还?” 梁仁忠摇头道:“也不是不还……这么说吧,不还是不行的,只是看什么时候还,以哪种方式来还。” 虎平涛听得一头雾水,他没再继续问。 梁仁忠继续道:“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事情想求您帮忙。” 虎平涛疑惑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梁仁忠扭扭捏捏地说:“我……这警察和法院都属于司法系统。我知道我这趟来的有些冒昧,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想请您帮着联系一下法院那边……我……我愿意还钱。” 虎平涛仍然觉得稀里糊涂:“你还钱直接去法院就行啊!或者找到地区银行也可以。这事儿跟我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你找我没用啊!” 梁仁忠连忙解释:“我跟法院那边关系搞得太僵了……唉,说起来,都是银行那帮混蛋害的。他们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我就先还了一部分。因为类似的情况我朋友以前遇到过,他也是跟银行借了钱不愿意还,法院判了强制,他被逼的没办法,就还了几万块。” “还钱是一门学问,其实也不是我们不愿意还,只是觉得心里那口气实在下不去,所以就跟银行怼着干。你不是申请强制还款吗?行啊!法官带人上门我就给钱,但绝对不会吧所有欠款一次性付清,顶多给个几万块,或者十来万。” “这钱给出去的时候我还得装模作样扮可怜,就说我生活困难,生意做不下去,我也不是不还,还请宽限一段时间。” “如果是接了高利贷,我肯定不敢这样。可法院的人不一样啊!就算他强制执行也不能硬抢啊!何况我没有摆明车马炮的说是拒绝还款。他们看我态度很不错,也的确是还了一部分,也就不会为难我,于是答应继续宽限……反正我就是不还,宽限期到了还是那样,于是法官又带着人上门,我还是还个几万块。” 虎平涛摇摇头:“你这种搞法有意思吗?” 梁仁忠道:“当然有意思。我就是要恶心银行那帮家伙。别说是几十万了,反正我没说不还,每次我就还你几万块。强制执行也一样,总之我就是要拖着他们,哪怕到最后只剩下几千块钱,我就每次还个一百、几十的,故意让他们急得脚跳,却又拿我没办法。” “您不知道,银行那边的每一笔贷款都是有具体负责人的。当初故意贷款延迟为难我的那个家伙,我要让他一辈子落不得好。故意整我是吧!让我的生意亏损,我就让你永远背着这个包袱,背一辈子的处分。” 虎平涛撇了撇嘴:“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狠人。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现在忽然想要还款?还找我帮你给法院那边通气儿?” 梁仁忠压低声音,态度比刚才变得更加谦和:“是这样,我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她从小学习成绩很不错,考上南开,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以后她一直等着考公。今年市委宣传部公布了用人计划,我女儿笔试考了第二名,面试也过了,现在就等着……” “等等!”虎平涛将其打断,疑惑地问:“你等等。你刚才说,市委宣传部那边要人?意思是你女儿考公务员?” “是的。”梁仁忠点点头。 虎平涛越发觉得古怪:“你在法院这边是有案底的。公务员那边要过政审,如果直系亲属有刑事犯罪记录,那就过不了政审。” “你欠着银行的贷款不还,这属于失信,同样过不了审。” 忽然,虎平涛脑子里闪过一道光,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我?” 梁仁忠连连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我也是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如果我这边不销案,肯定会影响到我女儿的工作政审。您想想,市委宣传部网信办的工作岗位啊!公务员,真正的金饭碗,能扛一辈子的那种。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个耽误我女儿啊!” 这话说的……虎平涛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对梁仁忠的鄙视。 “你早干嘛去了?”他淡淡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既然法院判了,就必须照章执行。你这处心积虑就是不还钱,你觉得法院拿你没办法?” 梁仁忠满面尴尬:“是,是,是,您说得对,这事儿是我的错。” 虎平涛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笑道:“你啊你,真正是自己耽误自己。” 照顾对方的情绪,他没用“老赖”这个词。 梁仁忠察言观色,语气变得非常恳切:“我在法院那边没有熟人,以前负责案子的法官……我跟人家闹的很不愉快,另外就是银行那边……我担心如果他们知道我女儿考上了公务员,故意压着还款流程拖时间,到时候就麻烦了。” 虎平涛非常理解梁仁忠的想法,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我们以前不认识啊!从没打过交道。” 梁仁忠实话实说:“有事儿找警察……派出所大门外面的标语就是这么写的。” 虎平涛抬手摸了摸下巴,感觉有些无语。 这人还真是不客气,真的是遇到问题就找警察。 对错暂且不论,他还真找对人了。 虎平涛对人一向很宽容,尤其是关系到孩子的终身大事。他对梁仁忠坦言:“你留个电话,法院那边九点钟才上班。回头我帮你问问。你把钱准备好,那边一有消息就赶紧过去还款。” 梁仁忠满怀感激:“谢谢!太谢谢您了。” 虎平涛笑道:“我们警察就是干这个的,替老百姓排忧解难。你女儿挺厉害的,考公这种事,真的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考上,说明你女儿很优秀。”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你和银行之间有什么矛盾,欠债不还就真是你没有道理。凭什么啊?所以法院那边你也别敷衍人家,都到了强制执行的阶段,你还抠抠搜搜的搞那种名堂……要不得。” 大事已定,梁仁忠心情也变得畅快起来,他对虎平涛的意见从善如流:“您说的对,这事儿的确是我错了。我改,我现在就改。” …… 这边刚把千恩万谢的梁仁忠送出去,虎平涛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乎,就收到姐姐虎碧媛打来的电话。 “小涛,你在忙什么呢?”即便是在电话里,虎碧媛仍然气场十足。 “昨晚我值班,刚起来。”虎平涛笑着问:“姐,大清早的就打电话,找我有事儿?” 虎碧媛说话很直接:“有件事情找你帮忙。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虎平涛问:“意思是要我出去?” 虎碧媛解释:“事情还是挺复杂的,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中午你能出来一趟吗?顺便一起吃饭。” “中午肯定不行,我得带班呢!”虎平涛想了一下,回答:“要不晚上吧!今天我正常时间下班,不过你得给琳琳打个电话说一声,否则她又要说我下班不回家到处乱跑。” 虎碧媛一听就笑了起来:“你媳妇多好的一个人,我估计她说这话肯定是被你逼的。老实交代,你多久没回家了?” 虎平涛苦笑着解释:“就两个星期而已。我是所长,带班值班都排在一块儿。我也不愿意这样啊!” 虎碧媛讥讽地说:“感觉你比国家元首还忙。” 虎平涛抓住话头道:“你这话就说反了,国家元首还真没我这么忙。不信我等会儿用微信传个排班表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虎碧媛快人快语:“我看表格干什么?这样,你晚上下班直接来“水中花”,就是老傅这边,你知道的。” 虎平涛点头回答:“行!五点下班我就过去,如果所里临时有事,我顶多磨到六点。” …… 今天很幸运,下班的时候没有遇到突发情况,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也没有案子。 虎平涛如约走进“水中花”餐厅的包间。 虎碧媛已经到了。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看样子估计是母子。 虎平涛招呼着虎平涛落座:“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虎平涛,现在耳原路派出所当所长。” “这位是邵晓萍邵总。我生意上的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 “这是邵总的儿子邵志伟。” 虎平涛站起来逐一握手,看着神情有些紧张的邵志伟,笑道:“你应该是刚毕业吧?” 邵志伟点点头:“我是郑大毕业的。” 虎平涛颇感兴趣地问:“什么专业?” “金融。”邵志伟其实性子很活跃,只是见了陌生人有些拘束。 他戴着眼镜,胖乎乎的,皮肤很黑……总之一句话,长得很有特点。 虎平涛把目光转向邵晓萍,笑着问:“邵总,怎么您儿子跟您一个姓?” 邵晓萍虽然年过半百,却保养的很不错,皮肤尤其白嫩,她抬手掩住嘴,笑道:“很多人都这么问,其实这孩子姓什么的不是跟我,是跟他爸。” 虎碧媛在旁边解释:“邵总的老公也姓邵。” 虎平涛顿觉惊奇:“嗬,难得啊!” 以这个话题为开端,包间里气氛就变得热闹起来。 虎平涛看了一下座椅排位,指着斜对面的空椅子,问虎碧媛:“姐,还有人没来?” 虎碧媛点点头:“还有一个朋友是省工行人事处的。他来的晚,尤其是这点儿出门,路上肯定堵车。” 虎平涛问:“姐,你今天把我叫出来,究竟为什么事儿啊?” 虎碧媛抬手指了一下邵晓萍:“今天是邵总请你,我就是在中间传个话。正好,趁着孙处长还没到,邵总你就给我弟弟好好说说,看具体该怎么办。” 虎平涛把探寻的目光投向邵晓萍。 后者脸上的笑意比刚才淡了几分。 “我就实话实说吧!”邵晓萍这人挺有意思,说着,用力抓住坐在旁边的儿子邵志伟,对虎平涛道:“小虎啊!碧媛是你姐姐,你就不是外人。你说句实话:你觉得我这个儿子,到底长得怎么样?” 虎平涛眨了眨眼睛,他做梦都没想到邵晓萍会这样问。 刚走进包间的时候,虎平涛第一眼看的是姐姐虎碧媛。因为自己认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个关注的对象就是邵志伟。 为什么不是邵晓萍呢? 一来她是个女的,而且上了年纪。 二来是因为邵志伟长得实在是很有特点。 他很胖,整体粗圆肥大;肤色黑,乍看就像常年不洗澡的那种;黑框眼镜加上短硬的黑发,说他来自非洲绝对有人相信。 虎平涛对虎碧媛有种天生的畏惧感。他怕说错了话被打,冥思苦想,非常认真地对邵晓萍说:“邵姐,您公子很有男子气概,相貌堂堂啊!” 虎碧媛当场忍不住大笑起来。 邵晓萍听了也觉得好笑。她用力拍了一下浑身不自在,低着头的儿子,对虎平涛笑道:“你这就是场面话了。赶紧的,别跟大姐我装糊涂,好好说。” 虎平涛连忙说了句实话:“您儿子太胖了,平时多运动,好好减肥。” 邵晓萍收起脸上的笑,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认为。我给他弄了一张健身卡,可这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什么效果。” 虎平涛为人精明,笑着问:“邵姐,您担心您儿子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邵晓萍坦言:“我结婚晚,生孩子更晚。现在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肯定想早点儿抱孙子啊!” “现在的小姑娘你是知道的,找对象很挑。除了有钱有本事,还得看你长得帅不帅。” “我对我儿子长相方面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家里虽然有点儿钱,却不能算是大富大贵……唉,当父母的,操心啊!” 虎平涛却不这样认为,他试探着问:“邵姐您的公司盈利状况应该不错吧?” 虎碧媛在旁边笑道:“你别听邵总乱说,她光是身家就有几千万。” 第五百三二节 工作问题 虎平涛听了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他皱眉问邵晓萍:“邵姐,就您这家境,儿子结婚是迟早的事儿,有什么好担心的?” 邵晓萍大倒苦水:“你是不知道啊!我以前也是穷人。以前我在单位上没房子住,跟我丈夫家里挤在一块儿。就是南郊小铁路边上的棚屋,现在那地方已经拆掉了。说是房子,其实就是用煤棚扩建的。家里没钱买建筑材料,就找旧转头和石块砌在一块儿,用白铁皮和厚纸板做成隔墙,上面用油毛毡盖着。夏天能把人给热死,冬天冷风“呼呼”地往里灌,烧火炉也不顶用。” “火来下岗了,单位也没了。我就自己做小生意。起先是在小学校门口卖腌萝卜,还有搅搅糖,两分钱一小袋。再后来手里有了点儿钱,就跟着人家跑广州做服装,着才一点点攒起了家底。” 虎平涛听着觉得很有趣,对邵晓萍也很佩服:“邵姐您挺厉害的啊!” 邵晓萍说起这个就很自豪:“自家的事情自己最清楚。其实发财就得靠吃苦,还有就是路子得找对才行。” 说着,她把话题转到儿子邵志伟身上:“我儿子虽然是郑大毕业的,可他这学历……先声明,不是我看不起大学生啊!要换了十年……不,五年前,大学生还是很吃香的。可现在跟过去不一样啊!各个学校都在扩招,本科学历根本拿不出手。就我儿子这样的,我公司里一抓一大把,而且工作也不稳定,公司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要你了。” 虎平涛对此深有感触:“这倒是。市局那边招辅警,每次报名都有上千人。条件卡得恨死,至少也得是大专以上的文凭。来应聘得有很多都是本科毕业生,还是九八五和二一一的。” 邵晓萍叹了口气:“我虽然有钱,可那是我辛辛苦苦挣的。俗话说得好:家财万贯,不如一技傍身。我儿子是学金融的,以前是个好专业,分配找工作根本不用愁。可现在他毕业了,我问过银行的朋友,都说不景气。” “我也想过让我儿子来公司里帮我做事。可他不愿意,怕别人说闲话,就自己在家看书,打算考公务员。” 虎平涛笑道:“不错啊!考公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邵晓萍道:“我很担心志伟。你看看,他学历一般,长相一般,身高一般,但体重……不一般啊!这才二十几岁的人,体重一百一十多公斤。他还不听话,不愿意去健身房……哎哟,可把我愁死了。” “我倒是可以把他养在家里,问题是不能养一辈子啊!家里财产现在看着很多,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通货膨胀,几千万说不定就缩水变成几百万、几十万。我肯定会走在孩子前面,他爹又是个不管事儿的,志伟以后该怎么办啊?” 虎平涛听了觉得很惊讶,安慰邵晓萍:“邵姐,您想多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邵晓萍属于那种有着强烈危机意识的人。哪怕钱再多,家底再厚,她仍然有种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惶恐。 邵晓萍认真地说:“我真没想多,我得为孩子考虑。我必须给他找个好工作才行。” 虎平涛问:“刚才邵姐您不是说您儿子正准备考公吗?” 邵晓萍反问:“他能保证一定考上?” 她这个当妈1的很不错,舍得让孩子吃苦。 虎平涛感觉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就顺着邵晓萍的话题道:“也是哈……呵呵,不确定因素还是挺多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我的先给志伟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邵晓萍道:“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万一考公那边不行,至少我孩子还有退路。” “如果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哪个女孩能看上他?” “要长相没长相,还胖的要命……再没个好点儿的工作,以后就真的连媳妇都找不着。” 邵志伟在旁边听得脸上有些发烧,对母亲的这番言论也觉得很不高兴:“你在说些什么啊!我都说了这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邵晓萍张口就喷过去:“我要是不管你能长这么大?你早就饿死了。” 邵志伟叹了口气,避开邵晓萍咄咄逼人的那双眼睛。关于工作、生活,以及未来,他和母亲谈过很多次。可邵晓萍的观点很独特,很奇葩————就算家有万贯,你仍然要自食其力,而且必须找个顾家的,喜欢你的好老婆。 邵晓萍说这些话还是很有依据的。 “我这儿子很腼腆,从小就这样,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平时我有应酬,带着他出去吃饭,他就跟人家点个头,打个招呼,然后就不说话了。” “他是个沉闷的性子,平时在家就喜欢看书和整电脑。” “我说了他好几次了,要学会交际,要多跟不同的人相处。以后你不可能一个人过啊!要是没有朋友,遇到麻烦怎么办?” “哎哟喂,操心死我了……”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觉得有些感动————邵晓萍的确是个好母亲。 他笑着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邵姐您想多了。” 邵晓萍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想多吧!可有些事情我还是得帮他。就说工作吧……那个,小虎啊!今天请你过来,我是真有事要请你帮忙。” 虎平涛连忙点点头:“邵姐您说,只要是能帮的我一定帮。” “是这样……”邵晓萍沉吟片刻,压低音量:“我之前给志伟看好了一个位置,在省工行。” 虎平涛想了一下,认真地问:“有编制的那种?” 邵晓萍点头道:“当然。如果没有编制,我干嘛要把志伟弄进去?” 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外聘,比如做柜台的。第二种是正式编制身份,坐办公室的那种。 第一种很常见,第二种就分为职工和官员。有职务职级,各自分管的工作不同。换句话说,就是俗称的“铁饭碗”。 邵晓萍的危机意识很强,所以就算拼了命也要给儿子搞一个编制,这想法完全可以理解。 虎平涛道:“这是好事情啊!” 邵晓萍道:“如果走程序正常招考还是挺麻烦的。能不能进去还不一定。而且现在待业大学生那么多,人家是扒着脑袋选,硕士都不一定能选上。还好我在省工行那边认识人,可以走关系。” 说到这里,半天没有开腔的虎碧媛插进话来:“邵总之前就这事儿找过我,我给她介绍了省工行人事处的孙处长。孙处平时跟我们打交道很多,很直爽的一个人。” 邵晓萍道:“上次我请孙处吃饭,也是在这个包间。孙处听了一口答应下来,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保准给办成。”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问:“后来呢?” 虎碧媛平时很少在有外人的场合叫上自己。今天虽然电话里说了有事情要自己帮忙,却没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儿。现在看来,估计是邵晓萍给儿子找工作这事儿不太顺利。 虎平涛思忖:难道那个孙处长是个骗子? 邵晓萍脸色有些难看,她慢吞吞地说:“孙处当时答应了,我觉得他不会,也不可能骗我。毕竟他在省工行那边是有职位的,我还专门上天眼查过他对外公开的资料,的确有这么一好人。” “那天吃饭,我趁着两头没人,塞了二十万给他。” “我知道他不缺钱,可帮忙总得给人好处不是?”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怎么这样啊……这不成了收受贿赂吗?” 虎碧媛在旁边解释:“小涛你想多了。严格来说,这还真不能算是贿赂。省工行那边每年都要招人,对外招聘计划是报到省里的,必须经过审核才能把具体的人数批下来。打个比方,今年招五个人,必须学历达标,专业对口,才能报考相关的职位。” “邵总的儿子学历没有问题,还是金融专业,省工行那边要的就是他这种类型。” “考试只是一种淘汰手段,有熟人在里面肯定好办事。关键在于业务考核,还有最后的面试环节……总之不是你想象的拿钱给别人帮你办事,只是变相的人情往来。” 虎平涛很清楚虎碧媛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里没有人犯罪,也没有人涉嫌渎职。 这是正常的人情照顾。 如果邵志伟不是本科学历,所学专业与金融无关,那就说不过去了。 虎平涛淡淡地笑了一下:“行吧!我就不问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了。那个……姐,你今天叫我过来吃饭,不会是让我听邵姐讲故事吧?” “你想哪儿去了!”虎碧媛白了他一眼:“今天是邵总求我帮忙,你耐心点儿,把事情听完再发表意见。” 邵晓萍继续道:“后来孙处安排志伟去他那儿考试,然后就是面试。一切都很正规,很正式的那种。我心里也觉得安稳,后面就没在意,让志伟考完以后安安稳稳待在家里等通知。” “可连续好几个月了,银行那边一直没消息。” “我心里有些急,就给孙处打了个电话,问他志伟到底有没有通过考试?” “孙处接了电话,说是已经过了,人已经开始上班了。” 虎平涛连忙打断邵晓萍,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邵姐,这是那人的原话?” “是啊!”邵晓萍将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孙处说他很忙,随便讲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碧媛,请她帮我参谋参谋。” 虎碧媛道:“所以我安排了今天这个饭局,约了孙处长过来,当面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虎平涛边思考边说:“这事儿挺怪的啊!既然答应帮忙,也收了邵姐您的钱,按理说就不会有问题。可银行那边没有通知邵姐您儿子去上班,对方偏偏在电话里说考试通过了,人已经上班……这该不会是故意搪塞吧?” 虎碧媛道:“小涛你是警察。等会儿孙处过来,这事儿最好是他自己能解释清楚。如果不能解释,他就必须把那二十万还给邵总。” 虎平涛笑道:“搞了半天,姐你是让我来做监督的啊!” 虎碧媛认真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二十万不是一个小数目,孙处虽然收入高,但他既然答应帮忙,就必须把事情做好。现在志伟呆在家里没有工作,银行那边又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所以孙处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有你在,事情会好办得多。等会儿他来了,你少说多听,不要轻易发表意见。” “行!姐你说了算,我听你的。” …… 孙厚斌是个外表儒雅的中年男子。年龄与邵晓萍相仿,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书卷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刚走进包间,他就抱拳道歉:“路上实在太堵了,我从单位过来实在是没办法。呵呵,迟到了,还请各位见谅啊!” 他说话很客套。 虎碧媛和邵晓萍站起来,笑着安排孙厚斌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 服务员开始上菜。 孙厚斌进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看着菜上的差不多了,他弯腰拎起放在脚下的纸箱,拿出一瓶很大的封装酒。 这种瓶子没有外包装,家里经常用。 孙厚斌将酒瓶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上个月从易门那边弄来的高粱酒。九二年的,年份够了,味道很不错,你们尝尝。”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分酒器,孙厚斌打开瓶塞,倒了四盅。轮到邵志伟的时候,他笑着问:“小伙子,能不能喝?要不你也来点儿?” 邵晓萍连忙劝阻:“我儿子酒量一般,孙处你随便给他点儿就行,一杯两杯的,凑个数。” 孙厚斌爽快地点了下头:“行,那我给他倒上半盅,能喝多少随意,喝不完的就倒给我来解决。”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他伸手从餐桌上拿起一个倒满的酒盅,移到面前,然后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第五百三三节 巧合 俗话说得好:喝酒看人品。 一般来说,喝酒爽快的人,不太会搞阴谋诡计。 当然,这种说法并不绝对,但的确有一定道理。 孙厚斌显然是个直爽的性子。作为旁观者,虎平涛很难将其与邵晓萍说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吃饭喝酒的场合,讲究头三杯。 今天这顿饭是邵晓萍约的,所以她负责开杯,也就是第一杯。祝酒词是大家开心,高兴就好。 第二杯是虎碧媛的,祝酒词是大家很久没见了,今天聚会,高高兴兴。 孙厚斌很主动,将酒杯倒满,笑着站起来,对邵晓萍道:“邵总,这第三杯我来。呵呵,庆祝您儿子通过我们单位的招聘考试。以后努力工作,只要表现好,两、三年就能提拔。” 没人接他的话。 邵晓萍与虎碧媛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古怪的目光。 邵志伟举着酒杯,僵在半空中,感觉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极其尴尬。 虎平涛就更没话可说了。 一时间,场面和气氛变得非常诡异。 孙厚斌感觉挺意外的。他疑惑地看着众人,视线随即转移到邵晓萍身上。 “那个……邵总,你们怎么不喝啊?”敬酒没人喝,而且还是第三杯,孙厚斌心里有些恼火。 邵晓萍轻轻咳嗽了一声,端着酒杯站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将喝空的杯子底朝天倒竖过来,认真地说:“老孙,孙处长,这酒我是喝完了,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好好谈谈。” 孙厚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邵总,到底怎么了?” 邵晓萍直截了当地说:“上次我请你帮我儿子弄工作的事儿,钱我给了,考试的时候志伟也去了,可为什么就没下文了?” 孙厚斌听得稀里糊涂:“怎么没下文了?你儿子考试已经过了,不是已经去我们单位上班了嘛!” 邵晓萍脸上明显浮起一丝怒意:“我儿子压根儿就没接到通知,上什么班?” 听到这里,孙厚斌张大嘴,无比惊讶地“啊”了一声。 “怎么可能,这事儿是我亲手操办的,跟面试的人也打过招呼,从头到尾都办好了啊!” 孙厚斌连声辩解:“今年我们单位总共有三个编制,为了把邵总你儿子弄进来,我专门提了要金融专业的。消息放出去,有七百多个应届毕业生报名参加考试。笔试的时候刷掉一半,面试的时候又刷掉绝大多数,最后剩下三个,其中就有你儿子。” “我记得很清楚,邵总你儿子叫邵志伟,上次吃饭的时候我见过,就是他啊!” “我们省工行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几十个都是在里面一边干着,一边等编制的。我是看在邵总咱们是朋友的份上,才专门留了一个名额。说实话我不缺钱,你那二十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总不能我把事情办了,你这边反过来倒打一耙啊!” 邵晓萍被说得火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老孙,你怎么说话呢?我儿子考完试就没接到你们单位的通知,他怎么可能去上班?” “不行,今天你必须把话给我讲清楚。” 孙厚斌急了,用力跺着脚:“你开什么玩笑?你儿子明明就在我们单位上班,你怎么能乱说呢?” 邵晓萍还要继续争执,虎碧媛在旁边看着情况有些不对,连忙站起来劝阻。 “邵总,你别急,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她快步走到邵晓萍身旁,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将其按在椅子上。 虎碧媛注视着孙厚斌,疑惑地问:“孙处,你确定邵总的孩子招聘考试过了,已经被你们单位录用了?” 孙厚斌很不高兴地说:“这还有假?说了是我一手操办的。我是那种坑朋友,拿了钱不办事儿的人吗?” 虎碧媛皱起眉头,缓缓地说:“问题是……邵总的孩子的确没有收到录用通知,也没去单位上班。今天邵总请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孙厚斌再次“啊”了一声。 “不可能啊!我特意把小邵安排在后勤处,那是个很好的岗位。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虎碧媛对此同样感到迷惑不解:“不对啊!邵总的孩子就没去过你们单位。” 孙厚斌这时候也回味过来,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不可能啊!那天我明明看着志伟在单位上……对了,今天早上我还见过他。” “不可能!”邵晓萍一听就叫了起来:“我儿子一整天都在家里,没出过门。” 孙厚斌下意识地问:“那单位上的那个人是谁?” 房间里陷入沉默。 虎平涛想了一下,问:“孙处长,您好好想想,您也再仔细看看志伟。现在面对面的,您确定在您单位上的那个人,真是他吗?” 孙厚斌绕过桌子,来到邵志伟面前,皱起眉头端详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应该是吧!” 邵晓萍一听更火了:“什么叫好像啊!我就这一个儿子。老孙,你怎么说话呢?” 虎平涛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邵姐您别急,我看这事儿有蹊跷。” 他随即转向孙厚斌:“孙处长,我听我姐姐说,您在单位上管人事?” 孙厚斌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样,您能不能明天找个时间,把邵志伟的人事档案调出来看一下?” 孙厚斌道:“当然可以。用不着等到明天,我手机上存着呢!” 说着,他点开手机。 所有人纷纷围过来,凑在一起,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打开人事档案的时候,邵晓萍双眼瞪得斗大,“啊”了一声。 虎碧媛愣住了。 邵志伟眨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皱起眉头看了半天,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抬头看着站在斜对面的邵志伟,脸上全是古怪的神情。 人事表格上的名字就叫“邵志伟”。 看照片,这人长得跟邵晓萍的儿子一样,都很胖。 皮肤同样很黑。 同样带着黑框眼镜。 学历也一样,都是本科。 专业也是金融。 邵晓萍急急忙忙叫道:“这不是我儿子。” 孙厚斌也急了:“怎么不是?我看着就是一个人啊!” 邵晓萍把站在旁边的邵志伟拉过来,指着额头侧面:“老孙你看这儿,我儿子四岁上幼儿园的时候摔了一跤,这里有个疤,一直没长好,现在都消不掉。” 孙厚斌眯起眼睛仔细看着邵志伟,缓缓点了下头:“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虎碧媛冷静地问:“既然照片这个人不是邵总的儿子,那他是谁?” 孙厚斌有点儿慌了:“我怎么知道?我是按照邵总的意思办的。反正名字对了,我总不可能收钱不办事儿吧?” 虎平涛在派出所上班,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他提出自己的意见。 “邵姐,孙处长,你们都别急。我觉得吧,会不会……照片上的这个人跟邵总的儿子一样,名字都叫邵志伟?” 话已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良久,虎碧媛缓缓地问:“小涛,你的意思是,相同的名字,所以招聘的时候弄错了?” 虎平涛点点头:“从照片上看,这个人与志伟外形很相似,有百分之八、九十。” 邵晓萍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怎么可能?大活人啊!而且我之前请老孙吃饭的时候,他见过我儿子,怎么可能弄错啊?”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邵姐,您还别说,如果跟您儿子接触的机会不多,再加上两个人外形相似程度很高,完全有可能弄错。” “您儿子性格很内向。就我的感觉吧!从我进来到现在,除了介绍的时候,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这人与人之间的熟悉程度除了见面,还需要语言上的沟通与交流,我估计孙处长也没有分清您儿子与照片上这个人。” 孙厚斌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种事情不能怪我。改帮的我都帮了,就招聘这事,我一路开绿灯,可偏偏出了这种状况,真的跟我没关系。” 邵晓萍面色阴沉。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已经相信孙厚斌没有撒谎。 虎碧媛见气氛有些沉闷,连忙笑道:“咱们还是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孙处,这样吧,明天邵姐让她儿子到你们单位去一趟,事情就应该清楚了。” “回头您再跟当时负责面试的人好好问问,看看是哪儿出了差错?” “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闹别扭。” 虎碧媛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邵晓萍和孙厚斌没再继续说话,纷纷落座。 这顿饭吃得实在很不舒服。 孙厚斌随便吃了点儿东西,说是还有事情,起身走了。 邵晓萍心情很糟,饭局就此散了。 虎平涛跟着虎碧媛去了停车场。 虎碧媛开车送虎平涛回家。她一边发动引擎一边问:“小涛,我看你没吃饱吧!要不路上咱们绕一下,找个馆子再吃点儿?” “我不饿。”虎平涛坦言:“姐,以后这种场合你就别叫我了。” 虎碧媛偏头注视着他:“你怎么了?” 虎平涛解释:“这明摆着就是萝卜招聘。暂且不说这事儿究竟是什么情况,就那个姓孙的,反正我看了就不喜欢。” “尼玛的管人事的又怎么样?手里稍微有点儿权力就搞特殊。还有那个姓邵的也一样。今天要不是有你在,看你的面子,我早就拔起脚走人了。” 虎碧媛淡淡地笑了:“你啊……人不大,脾气不小。我知道你眼睛里揉不得砂子,可人情世故的……有些东西不可能非黑即白,只能说:虾有虾路,鳖有鳖路。” 虎平涛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虎碧媛开着车上了公路,目视正前方,问:“小涛,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是孙厚斌从中搞鬼?” 虎平涛淡淡地回答:“我看不会。我估计就是两个外形很相似,名字也一样的人被搞混了。” 虎碧媛苦笑着点了下头:“老孙拿出手机的时候,那照片我看了也觉得奇怪。这也未免太巧了。” 虎平涛不想再这个问题上深究:“反正明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姐,以后你还是少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你没好处,还烂名声。” …… 翌日。 从早上起来一直忙到下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案子特别多。 虎平涛这一组连续出勤,忙到两点多才回来吃饭。 快四点的时候,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的电话:新建设电影院有人报警。 赶到现场,按照电话里说的位置,直接进了电影院的办公室。 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分成两拨,正在吵嚷。看见服务员带着虎平涛等人进来,一个胸前挂着“值班经理”铭牌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上:“你们终于来了。” 他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感。 虎平涛环视周围,问:“出什么事儿了?”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抬手指着对面,怒冲冲地吼道:“他拿了我的钱。” 对面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都穿着休闲装。一个穿咖啡色夹克的当场反驳:“谁拿你的钱了?说话客气点,小心老子收拾你,让你走着进来横着出去!” 戴眼镜的年轻人发火了:“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警察在你还这么嚣张?” 夹克男双手交叉在胸前,发出不屑的冷笑:“我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就你这德性,老子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服,跪下来唱征服!” 虎平涛皱起眉头,走到场子中间,神情严肃地说:“都别嚷嚷了,有什么话好好说。打打杀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信不信我把你们都带回派出所,今天晚上都不准回家,直接送看守所去?” 眼镜男急了:“明明是他们不对好不好?是他们故意搞事儿。” 虎平涛注视着他厉声喝道:“有什么问题慢慢说,一个一个来。” “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第五百三四节 失踪的钞票 虎平涛平时不怎么凶人。 可遇到这种混乱的场面,不凶点儿不行,镇不住场子,说话也没人听。 眼睛男被吓住了,张了张嘴,硬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然后老老实实拿出身份证,满面郁闷地递给虎平涛。 陶敬轩,今年二十七岁。 一个年龄与其相仿的年轻女子站在旁边,搂住他的胳膊,怯生生地问:“警官,我的身份证也要看吗?” 虎平涛做了登记,把身份证还给陶敬轩,看了一眼年轻女子,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女孩道:“他是我男朋友?” 虎平涛问:“事发的时候,你们俩在一起?” 女孩点点头。 虎平涛道:“那你的也要登记。身份证给我。” 她叫柳玉,今年二十五岁。 虎平涛转过身,对夹克男子道:“你也一样,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该男子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页面:“我没带在身上,不过拍了照片备用。您看看行吗?” 虎平涛点头:“也可以。” 他叫王建明,今年三十二岁。 顺序做完登记,虎平涛分别看看涉事双方,问:“现在说吧!为什么吵架?” 他抬手指了一下王建明:“你先说。” 王建明道:“今天我和我同事约着一起看电影。进场的时候距离放映还有个七、八分钟的样子。刚坐下来,我同事就看见前面座位底下有个钱包。于是我就捡起来,打开看了一下,发现里面有身份证和驾照,有两张银行卡,还有一些钞票。” 虎平涛问:“具体有多少钱?” 王建明苦笑了一下:“电影院都是提前十分钟才开始检票,有时候检票时间更短,才三、五分钟。我们当时进场虽然时间还早,可屏幕上已经开始放着广告了。我只看见好像有四、五张一百块的钞票,另外还有点儿零钱。具体数字我不是很清楚,估计加起来也就五百块左右吧!” 虎平涛微微点了下头:“后来呢?” 王建明继续道:“我们的想法很简单,丢钱包的人肯定会回来找,估计就是看上一场的观众。反正我们看这场,就先等着。如果失主没来,就等看完以后把钱包交给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处理。” “然后电影开场了。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吧!服务员带着两个人,喏,就是他俩,一男一女进来了。服务员打着手电筒,在我们前排的椅子那儿照着,一看就是在找东西。见这架势,我就问:你们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然后那男的就嚷嚷,说是他女朋友钱包不见了。之前他们就坐在这个位置。我听了也没多想,就把钱包拿出来,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当时电影院的光线虽然暗,那女的眼神却很好,一把就抢过去,完了还用眼睛瞪着我……感觉挺诧异的,因为按照我的想法,我捡到钱包还给他们,至少也得对我说声“谢谢”吧!” “可我千想万想,做梦都没想到,那男的竟然过来拉我的衣服,说是让我起来。我听得简直莫名其妙,就问他到底怎么了?他也不说明白,只说让我跟他出去,到外面把事情讲清楚,别在电影院里妨碍其他观众。” 说到这里,王建明的同事也愤愤不平地插话:“我们好端端地看着电影,忽然被这么一闹,连我听了都觉得很奇怪。你说你钱包丢了,我们好心好意捡了还给你,怎么还用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说话?感觉就跟我们欠他似的。” 虎平涛听了也觉得事情古怪,问:“他为什么要让你出去?” 王建明很恼火,怒视着站在对面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他说钱包里有两千块钱,现在只剩下四百了。照这么一看,肯定是我拿了钱,让我把钱交出来。” “尼玛的,我当时就惊呆了。这算什么事儿啊!真的是出门遇到狗啊!我当时就火了,说你们丢钱包还有理了?怎么还讹上我了?” “还有她,这女的也不是好人。”王建明抬手指着站在陶敬轩旁边的柳玉,怒目相向:“这事儿很大程度上跟她有关————钱包是她的,我捡到的时候打开看过里面的证件。” 柳玉年纪轻轻,脾气却很大。听到王建明这样说自己,柳玉当场就炸了,指着王建明破口大骂:“你偷我的钱还有道理了是不是?就你这种渣子……明明做了贼,还假装好人,表面上是把钱包还给我,可我的钱呢?我包里明明有两千多,被疯狗吞了?” 王建明也怒了:“你骂谁呢?” 柳玉不甘示弱:“就骂你,你这个不要脸的贼!” “麻痹的,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王建明满面都是血色,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扑过来,幸好他同事眼明手快拦腰将其抱住。 见状,虎平涛再次厉声呵斥着,将两边的人分开。 “都给我安静。” 他转向王建明,冷冷地说:“要打架是吧?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直接进局子。” 王建明额头两边的青色血管高高凸起,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全是难以遏制的愤怒:“警官……他们……太欺负人了!” 他同事也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说:“是啊!我们好心好意捡到钱包还给他们,居然还说这种话。” 虎平涛看两人不像是故意装样,低声安慰道:“不要急,等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随即转向柳玉:“把钱包拿出来给我看看。” 柳玉下意识地捂住挎包:“干嘛?这是我的钱包。” 虎平涛注视着她,问:“你们谁报的警?” 出乎意料,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电影院值班经理连忙举了下手:“我报的,是我打的一一零。” 虎平涛颇感意外,转向这边:“他们两边吵架,怎么会是你打电话报警?” 值班经理坦言:“他们在电影院里闹成一团,其他观众都没法看了。我是后来接到员工电话才赶过去,又叫了几个保安,这才把他们从场子里半劝半拉着弄出来。” 虎平涛想了一下,问:“当时正放着电影,他们俩能进去,是你们的服务人员带着吧?” “是的。”值班经理点点头,问:“警官,要不要我把带他们进场的那个人叫来?” 虎平涛“嗯”了一声:“当然得叫来才行。” 这边值班经理打电话喊人,虎平涛趁此机会转向柳玉,仍然还是之前的问题:“把你的钱包拿出来给我看看。” 尽管很不情愿,柳玉却只能打开挎包,拿出钱包。 那是一个亮银色的女式钱包,金属扣上镶嵌着醒目的“lv”组合图案,但是以虎平涛的眼光和经验,不难看出这一个仿款。 钱包里有证件,对照柳玉,的确是她本人。 虎平涛把钱包还给柳玉,认真地说:“你还是仔细想想,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柳玉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两千多,好像是两千二还是两千三。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下,昨天刚从银行取了三千块,都在包里。昨天买了一件衣服,还有一些零食,花了总共不到一千块。” 龙旭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合理,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柳玉,问:“人家把钱包还给你的时候,包里不是还有钱吗?” 陶敬轩感觉虎平涛和龙旭都在针对自己的女友,他站出来,指着王建明,很不高兴地嚷道:“你们是不是要故意包庇他啊?明明是他拿了包里的钱,怎么搞来搞去反倒成了他有理?” 龙旭皱起眉头问:“换了是你自己,捡到钱包,会拿走一部分钱,然后又把钱包还给失主?” 陶敬轩声音很大,而且理所当然:“会!肯定会啊!两千多块钱,我拿走一大半,随便留点儿在包里,然后还给失主,这样一来里子面子都有了。如果遇到傻乎乎没脑子的人,说不定还会高高兴兴送个锦旗给他。” 王建明被再次激怒:“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告诉你,今天就算警察在也拦不住我。我非得整死你!” 见状,龙旭连忙走过去劝阻。 虎平涛凝神思考。 这事儿感觉挺古怪的。 捡到钱包,交还给失主,这是好事情。 可柳玉一口咬定钱包里的钱少了。 虎平涛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如果用老法子断案倒是简单——一句话,既然钱包里的钱对不上数,就说明这不是你的钱包。 可现在的问题是,钱包里有柳玉的证件,摆明了这个包就是她的。 难道真是王建明偷拿了包里的钱,然后装作拾金不昧? 恰好这个时候值班经理带着一名女服务员走进办公室。 “警官,这是张晓茹,今天是她负责检票。” 虎平涛走到张晓茹面前,语音温和:“麻烦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张晓茹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她冲着陶敬轩和柳玉努了下嘴:“今天我在检票口上,因为电影已经开场,我就坐在那儿休息。然后他俩来了,急急忙忙的,说是钱包落在电影院里,让我放他们进去找。我看他们有票根,对了下时间,的确是上一场,就带着他俩进去。” “票上的座位是七排五号和六号。进去以后我给他们打着手电筒,后排的这位先生(王建明)问是不是在找钱包?然后说是他捡到了,还给他们。”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当时谁接的包?” 张晓茹抬手指了一下陶敬轩:“他接的。” 虎平涛又问:“他接了包,然后就递给他女朋友?” 张晓茹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吧!我记不太清楚了。当时正放着电影,我这边背对着屏幕,也没多想……反正想不起来了。” 虎平涛低头注视着地面,陷入沉思。 柳玉是个急性子,连声嚷嚷:“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是他拿了我包里的钱,还装好人……就你这样,还算是个男人吗?” 不等王建明发作,虎平涛猛然抬起头,冲着柳玉厉声喝道:“吵什么吵?你声音大就了不起啊?再胡说八道你就给我滚出去!” 他是真的很厌烦柳玉这种人。跟鸡婆似的叽叽喳喳,现在这样,老了以后还是这样。 柳玉被他凶狠的模样吓住了,张着嘴,呆呆站在原地。 过了几秒钟,虎平涛皱起眉头盯着她,问:“你好好想想,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柳玉不敢高声,可怜巴巴地回答:“我真记不清了。反正就两千多。” 虎平涛目光锐利,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两千多?具体是多少?你自己的钱自己都搞不清楚?反正今天这事不弄清楚谁也不准走。你必须给我想明白了。” “你之前不是说从银行取了三千块吗?还买了衣服和零食。你就安安静静好好想想,再看看你包里剩下的零钱,把账对一下,把数字凑起来。” 有些事情只有强迫了做才管用。 对柳玉来说也是如此。 尽管满面的不情愿,她却必须老老实实按照虎平涛的要求,静下心来思考。 “好像……好像是两千四。”她对此也不太确定:“包里还有六十多块的零钱,这是以前就有的,不在三千块之内。” 虎平涛神情淡然:“你确定是两千四?” 柳玉想了一下,点点头:“反正不是两千四,就是两千三。” 虎平涛伸手指着王建明,问:“当时他把钱包换给你的时候,包里有多少钱?” 柳玉回答:“有五张一百的。其余的都是零钱。” “那就是说,如果是他拿了你的钱,就应该是一千八,或者一千九?”虎平涛问。 柳玉点头道:“是的。” 虎平涛转向王建明,问站在他身旁的同事:“捡到钱包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有没有看见他从包里拿钱?” 同事摇摇头:“没有。我说句公道话吧!老王不缺钱,他是我们公司的中层,我们是年薪制,他一年收入有五十多万,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第五百三五节 谁拿了钱? 陶敬轩冷言嘲讽:“五十万年薪很多吗?有钱人照样偷鸡摸狗。哼……就他这样的,我见多了。” 王建明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有时候说狠话不一定能产生应有的效果。 他暗暗打定主意:等这事儿处理完了,一定要给这对小情侣点儿颜色看看。 虎平涛转向柳玉,问:“你好好回忆一下,在电影院里的时候,这钱包是从你男朋友手里递给你的吧?” 柳玉点头:“是的。” 虎平涛接下来的话大有深意:“你男朋友当时有没有从钱包里拿东西?或者说,他有没有类似的动作?” 闻言,陶敬轩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这是正常的了解情况,你急什么?” 旁边,张晓茹连忙插话:“警官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拿着钱包翻了一下,好像是从里面拿了点什么出来。只是光线很暗,我看不清楚。” 陶敬轩的神情已经变得极其慌乱。他抬手怒斥张晓茹:“喂,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我拿什么了?钱包我当时就递给我女朋友,我……我什么都没拿……我怎么拿啊?” 张晓茹很不高兴地回了他一句:“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小心眼。我没乱说啊!我的确看见你从钱包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只是周围很黑,我没看清楚而已。” “等等,等一下。”听到这里,柳玉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我的钱……钱包……” 说着,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包,神情有些疑惑:“我买完衣服,刚好旁边是一家美妆店。我在那里看中一套化妆品,主要是唇膏很漂亮,有十几个颜色,一套刚好一千八。” 虎平涛大有深意地注视着她:“所以……这钱没丢?” “不是,不是这样啊!”柳玉连忙摇头:“我当时在店里看的那套是样品,已经没有货了。因为我很喜欢,就想着样品就样品吧!反正都可以用。可店主说,那套唇膏已经开过,有客人试用,所以不能卖。她让我等两天新货就到了。然后我留了个电话,让她到货以后通知我。” “我想着刚好手里有这笔钱,就专门数出一千八,塞进钱包侧面的夹袋。” 说着,她用手指朝着钱包侧面顶了一下。 这是个布艺钱包。开口在上,两边的布料很光滑,是多层堆叠的设计。一层层顺序向下倾斜,就像村子里的旧屋房顶,瓦片一块叠一块搭着。如果不把斜侧面的不曾翻开,很难发现钱包外面还有一个夹袋。 柳玉打开拉链,夹袋里空空如也。 “我记得很清楚,我就是把钱放在这个袋子里。”柳玉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陶敬轩,不太确定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拿我的钱?” “没有!”陶敬轩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说得异常坚决:“我怎么可能拿你的钱?你想什么呢?” 柳玉道:“你陪我逛街的时候钱还在,我去美妆店订货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还有,今天买电影票的时候,我是用手机付账,没用过包里的现金。” 王建明插话道:“我也想起来了。捡到钱包的时候,我捏着就感觉很后,可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证件和几百块钱。当时我还以为钱包就是这样设计,外层很牢固的那种。” 陶敬轩气急败坏地喊道:“明明是你拿了钱,现在还说这种话。” 他随即用力抓住柳玉的手,极力辩解:“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你是我女朋友,我怎么可能拿你的钱?” 见状,虎平涛心中已经有了底。 他从柳玉手上拿过钱包,转身交给龙旭,故意大声叮嘱:“把这个收好,这是证物。” 回过头,他对柳玉认真地说:“你也别急,这事儿不难查。只要碰过钱包就会留下指纹。我看钱包上这个夹袋很隐秘,拉链也很紧。等我们回去用技术手段查一下,对比指纹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虎平涛故意问柳玉:“平时着钱包你都是自己带着吧?有没有交给别人?” 柳玉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过。” 虎平涛转向王建明:“那你呢?捡到钱包的时候,有没有打开过这个夹袋?” 王建明连忙摇头:“我从地上捡起钱包的时候,电影都快开场了。我就随便打开看了一下,再说我也不知道还有夹袋这种设计,我就根本没动过。” 虎平涛将视线从王建明身上挪开,盯着站手足无措的陶敬轩,意味深长地说:“呵呵……有些事情,真的是自己搞出来的。” 陶敬轩脸色有些发白:“你什么意思?” 虎平涛淡淡地说:“这事儿现在有两种处理方法。” “第一,你们私底下自己协商。”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王建明,然后转身对柳玉道:“人家捡到钱包主动还给你,你非但不谢谢人家,还死咬着说是人家拿了你的钱……呵呵,其实这事儿只要稍微动脑子想想就很清楚……真是的。” 柳玉也大概明白了。她低着头,自顾生着闷气,没有搭腔。 虎平涛既学到:“第二种,跟我们回派出所。” 柳玉抬起头,不解地问:“在这里都说不清楚,去派出所又能怎么样?”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你丢的钱是现金,它总不可能长翅膀自己飞了吧?只要对案子有疑问,我们是有权力搜身的。到时候掏出你们各自身上所有的东西,顺着查一遍,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建明一听就笑了起来:“行啊!这办法不错。我支持!” 虎平涛仍然注视着柳玉:“你好好想想,现在都是用手机扫码转账,我不是说没人用现金,但身上带着一、两千块钱的情况很少。更不要说是你这钱包外边有夹袋。你自己算算时间,从你看完电影到发现钱包丢了,来来回回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就算人家真的拿了你的钱,又能藏到哪儿去?” 陶敬轩急了,抓住柳玉的胳膊使劲儿摇:“小玉你别听他的。就是那个姓王的偷了你的钱,警察跟他是一伙儿的。” 龙旭在旁边直摇头:“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是脑子真有毛病,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虎平涛冷笑道:“让他说,随便他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事实摆在眼前,是真的假不了。” 他随即指着陶敬轩:“我警告你,趁着现在事情还没闹大,还有缓解的余地。如果去派出所解决,从你身上把钱搜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那是偷窃行为,懂吗?” “一旦查实,至少也是十五天的拘留。到时候进了看守所,我怕你哭都来不及。” 陶敬轩又惊又怒,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身上带着钱……那是我的钱。” “那就把你身上所有的现金拿出来数数。”虎平涛非常淡定,其中多少也有几分赌的成分:“你可别告诉我你口袋里的现金不多不少,刚好有一千八百块,而且还都是一百元一张的那种。” 陶敬轩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谈恋爱是要花钱的。 柳玉家境不错,父亲在事业单位担任中层干部,母亲有退休金。柳玉虽然有工作,老两口却时常补贴女儿,每次都是几千、一万的给。 陶敬轩虽然有工作,一个月工资五千多,自己用肯定够了。可如果谈恋爱,就有些捉襟见肘。 他不是本地人,在省城也没有房子。虽然与柳玉感情很好,但陶敬轩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 他喜欢柳玉,打定主意要跟她结婚。 结婚这种事情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至少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是租房,陶敬轩对此嗤之以鼻。虽然他自己也是租房子住,但在他看来,这种事情不长远。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有过被房东驱赶的经历。其实严格来说,那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驱赶,因为租期到了,房东要把房子收回来另有他用,可陶敬轩觉得接受不了————当时租的是公寓,他很喜欢那套小房子,花了不少心思摆放各种家具和小物件。他曾经想过,只要住久了,跟房东关系熟,就能以较为便宜的价格把房子买下来。 谈是谈过了,可是两边就价格的问题分歧很大。房东要价六十五万,陶敬轩只能给到三十万,所以谈崩了。 其实房东没要高价,那一带的房子均价一万二左右。同款公寓二手房成交价一般在七十万至七十五万左右,房东也很给陶敬轩面子,六十五万真没多要。 用房东的话说:三十万是不可能的。如果三十万真能买到同类型、同地段的房子,有多少他要多少。 这件事在陶敬轩看来是莫大的耻辱。 他痛恨房东,认为对方轻视自己,还拒绝在租期到了以后继续延租,逼的自己只能另外找房,光是搬家费就花了好几百。 陶敬轩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父母务农,母亲还有慢性病,需要定期吃药。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结婚的时候家里东拼西凑除了八万多块钱,好不容易结了婚,现在家里虽说一贫如洗的程度,可如果陶敬轩提出结婚,父母那边顶多能给他几千块钱。 杯水车薪啊! 柳玉从未在这方面嫌弃过陶敬轩,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在金钱方面有着专属于自己的尊严。 谈恋爱肯定要约会,逛街喝奶茶,中午或者晚上要吃饭。柳玉看中的东西陶敬轩有没有能力购买暂且不说,光是奶茶和饭钱、零食、年节时候的小礼物,就让他觉得压力很大。 女人都喜欢浪漫。 元旦、春节、情人节、妇女节、五一劳动节、五四青年节、六一儿童节、七一建党节、七夕,还有近几年兴起的各种剁手节……所有这些加在一块儿,陶敬轩觉得平时就算是十块钱都得计算着花。 其实柳玉从未要求陶敬轩给自己买礼物。她属于那种性格开朗,没心没肺的女孩。她经常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高兴就行,没必要在意物质构成的浪漫。 陶敬轩一直觉得柳玉只是在安慰自己,她的真实想法肯定不是这样。毕竟就“钱”这个字来说,两人的差别太大了。 他去过几次柳玉家里。陶敬轩总觉得柳玉父母用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自己坐在那里感觉很别扭,浑身不自在。 如果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想过按揭买房,可算下来月供至少要四千多,自己根本无力承担。 陶敬轩变得很抠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省钱。 柳玉劝他别想那么多,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显,柳玉总不能直接告诉陶敬轩————父母已经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婚房。 这半年多来,陶敬轩一直过的很惶恐,很累,非常的疲倦。他手里攒了一笔钱,不多,十来万,买套小户型的房子首付肯定够了,关键是如何还贷。 之前陪着柳玉逛街,陶敬轩看着柳玉从钱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他很羡慕,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酸意。 柳玉看中了那套彩妆,提前留了一千八,塞进钱包外侧的夹袋。 陶敬轩起初没想过要打这些钱的主意。毕竟他不是一个贼,也从未有过盗窃致富的念头。 柳玉神经很大条,看完电影,走出去很长一段路,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于是两人连忙回去找。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很负责,打着手电带他们找到原先的座位。很幸运,钱包被人捡到了,物归原主。 从王建明手里接过钱包的一刹那,陶敬轩鬼使神差的动了歪心思。 一千八对他来说是小半个月的工资。如果有了这笔意外之财,他就能在柳玉生日的时候,买一件很不错的礼物。 当时正放着电影,周围很黑,陶敬轩动作很麻利。 第五百三六节 道歉 他知道钱包侧面有个夹袋。柳玉就把钱放在那里。 一千八百块,厚厚的一摞,陶敬轩以极快的速度把钞票从钱包里拿出,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装模作样打开钱包,声称里面的钱不见了。 他知道柳玉绝不会怀疑自己。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虽然就在旁边,可张晓茹站在侧面,中间还隔着一个柳玉,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动作。 陶敬轩没想过要一直赖着王建明。按照他的想法,这事儿肯定要闹一会儿。反正王建明肯定不会认,大不了嚷嚷几句,自己再站出来劝一下柳玉,事情就不了了之。 可万万没有想到,双方从放映厅出来以后,张晓茹立刻打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了值班经理。影院方面很重视,把涉事双方叫到办公室,值班经理还打电话报警。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处理方法,却不是陶敬轩想要的结果。 警察来了。 麻烦大了。 虎平涛注视着他,严肃地问:“想好了没有?是你主动把钱拿出来?还是跟着我回派出所处理?” “我……”陶敬轩感觉说话很艰难,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就说了一个“我”字,沉底陷入沉默。 柳玉抬头看着他,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目光:“包里的钱……真是你拿的?” 陶敬轩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小玉,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勉强合适的理由:“我担心钱放在你身上又给弄丢了。毕竟钱包已经丢了一次,要是再……” “行了。”虎平涛在旁边厌烦地挥了挥手,直言不讳:“钱丢不丢的,那是人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我就问你,到底是想要私下解决?还是走程序,去派出所?” 涉案价值不到三千,最好还是走民事纠纷的解决路子。 “私了。”陶敬轩忙不迭回答:“我愿意私了。” 虎平涛严肃地说:“私了的话,你要首先求得对方同意。你之前口口声声说人家拿了钱包里的现金,现在事情搞成这样,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我道歉。”陶敬轩反应很快,他连忙转向王建明:“对不起,是我的错。” 柳玉咬着嘴唇看着他,感觉心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瞬间崩塌。 张晓茹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陶敬轩。她柳眉倒竖,左手反叉着腰怒斥:“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明明是你自己偷了你女朋友的钱,却反咬一口,连带着把我也给弄进去。你以为姑奶奶我是好欺负的吗?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没个说法,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陶敬轩一直压着心底的那股火气,其实他真正惧怕的只是柳玉和虎平涛。王建明基本上可以无视。至于张晓茹……在他眼里只是个打工的,根本构不成威胁。 抬手扶了一下眼镜,陶敬轩很不高兴地回应:“你想怎么样?” 张晓茹快人快语,想法也很独特:“光是道歉就行了吗?你必须赔偿我们的损失。” “你说什么?”陶敬轩的心脏再次抽紧,他最怕就是与“钱”字有关的问题,音量也骤然大了起来:“你有什么损失?凭什么要我赔啊?我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张晓茹冷冷地说:“我被你耽误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没法上岗。电影院的日常工作是要打卡的,尤其是我们干检票这行,有一场算一场。现在我前后加起来有两场没检票,相当于今天的工作就白干了。你必须赔偿我的经济损失。” “还有他们。”说着,张晓茹抬手指着站在斜对面的王建明:“他俩花钱买票看电影,被你这么一闹,电影看不成了。一张电影票七十五块钱,两张就是一百五,这钱你得还给人家,还要给他们一定程度的精神补偿。” 陶敬轩急火攻心,又惊又怒,不禁破口大骂:“臭婆娘,你想钱想疯了吧!你……你……凭什么啊?” 见状,张晓茹立刻转向虎平涛:“警官,您也看到了,就他这态度,还调解什么啊!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还是直接把他带回派出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建明也反应过来,在旁边助攻:“是的,我也是这个意见。调解就算了,他根本没有认错的态度。他诬陷我偷钱啊!我凭什么要白白放过他?” 张晓茹厉声喝道:“不愿意赔是吧?走,去派出所,老娘不要这钱了,今天我非得把你送进看守所不可。” 陶敬轩内心充满了恐惧,却色厉内茬,兀自争辩:“……你以为我怕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了笑着直摇头:“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胆子大的。你以为进了看守所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龙旭也皱起眉头对陶敬轩说:“进了看守所,你就有案底。以后不能考公,国企也进不了,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你连政审都过不了。” 虎平涛说话很严肃:“你别以为这是小事,以后还会影响到你的孩子。机关幼儿园肯定进不去,重点小学也上不了,更别提高中了。还有,军校和警校限报,甚至连你贷款买房,银行那边对你的征信也会提出异议。” 陶敬轩听得眼睛都直了,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语重心长地劝他:“做人别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念之差往往会酿成大错。说实话,我也不愿意把你送进看守所,毕竟社会上多一个有污点的人,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陶敬轩低着头,沉默不语。 虎平涛继续道:“你还是老老实实跟人家认错吧!态度一定要诚恳,必须取得对方谅解。” 虎平涛抬起头,神情很复杂。 良久,他面向王建明,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然后是张晓茹:“对不起,我错了。” …… 从电影院出来,上了电动车,崔文神神秘秘地问:“头儿,你说这男的……陶敬轩,他女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事儿跟他分手?”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听你的口气,幸灾乐祸是不是?” 崔文连忙解释:“头儿您想哪儿去了。我就是看着最后陶敬轩认错,他女朋友脸色不太好。” 龙旭插话道:“我觉得大概率可能是分了。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换了是我,男朋友偷我的钱……呵呵,以后还能在一起愉快的玩吗?” 虎平涛神情凝重:“不管咱么样,这事儿总归是给了陶敬轩一个深刻的教训。他和柳玉之间以后会怎么样,咱们管不了,也没法管。总之一句话————都是成年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 回到所里,虎平涛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 “小虎,昨天那事儿还真被你猜对了。”虎碧媛在电话里说:“孙处还是很负责的,也的确花了心思帮邵总。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报名参考的还有一个邵志伟,两个人学历一样,长得也差不多,关键是人家还没有背景。” 虎平涛对这事儿不感兴趣,可毕竟是姐姐打来的电话,他不好挂断,只好耐着性子听,然后问:“那现在省工行那边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只能认可现状啊!”虎碧媛的语气明显有些发笑:“说起来挺有意思的,真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邵总的儿子是别想了,实在是阴差阳错啊!” 虎平涛问:“邵晓萍不是给了姓孙的二十万好处费吗?这笔账怎么算?” 虎碧媛道:“孙处已经把钱还给邵总,邵总也没怪他。” 虎平涛不咸不淡地评价:“所以说这都是命,老天爷一早就安排好的。就像《九阴真经》开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虎碧媛埋怨道:“嗨,你瞎说什么呢!” 虎平涛不想长篇大论:“姐,我这边还忙着呢!先挂了啊!” ……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接到报警电话。 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赶到“德文城堡”小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新开发的楼盘都喜欢起洋名。其实德文城堡在住建局那边的注册资料不叫这个名字,而是“时光花园”。然而开盘卖房签约的时候,用的名字就是“德文城堡”。 今年二月份的时候,省里下发文件,要求所有洋名楼盘进行整改,必须恢复中文名称。可是楼盘广告早就打出去,大家只知道“德文城堡”,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光花园”。 十一栋二二零一的门开着,虎平涛刚走出电梯,就听见房间里传出激烈的叫骂。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自己看着办。”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贷款不还,你这不耍无赖嘛!” “老子无赖又怎么了?你报警抓我啊!” “你别跟我凶,我已经打一一零了,警察很快就到。” “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说了没钱就是没钱,你要再逼我,信不信老子从楼上跳下去给你看看?” “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是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讲道理?” 虎平涛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 只见一个男的手里拿着菜刀,怒视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 一个女人在旁边死死抓住持刀男子的胳膊,看样子两人应该是夫妻。 “把刀放下!”虎平涛厉声喝道:“有什么事儿好好说,赶紧把刀放下。” 因为矛盾拔刀相向的情况他见多了。这不是蓄谋杀人,也不是真的想要拎刀子砍人,而是愤怒到极致的表现。 看到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持刀男子呆住了。 旁边的女人趁势抢下他手里的刀,慌慌张张送进厨房,随后出来,紧紧抱住男人的胳膊,哭个不停。 见状,虎平涛感觉有些不太好说话。他打算让这一男一女先冷静下来,于是转向中年男子,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怎么闹这么大的动静,还喊打喊杀的?” 中年男子其实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他心有余悸,连忙解释:“我是银行的,负责催收这家人的贷款。他们的月供已经逾期两个多月了,一分钱都没交过,我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今天是这个月第三次上门,他开了门,我还以为今天事情能有眉目,结果刚进来,他就用菜刀指着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打电话报警。” 虎平涛问:“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带着吗?” “我叫乔新元。干我们这行的,证件肯定得随身带啊!”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身份证,以及银行的工作牌,一起递给虎平涛。 核实,他的身份无误,的确是银行方面的催收人员。 龙旭凑到虎平涛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看样子,估计是借贷买房,现在没办法还款。” 虎平涛微微“唔”了一声。 这两年经济状况不好,国内国外都一样。当初贷款买房的人有很多没了收入来源,被迫断供。 虎平涛把证件还给乔新元,走到那对夫妻面前,语气缓和,问:“是不是为了贷款的事情闹的?” 丈夫紧紧咬住牙齿,一言不发。 妻子仍然搂住他的胳膊,生怕丈夫像之前那样冲动。 虎平涛安慰道:“你们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警察是保护老百姓权益的。那怕有天大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但打人捅刀子就不行了。那样一来,性质就变了。” 妻子连连点头:“我懂,道理我们都懂。只是……” 说着,她又哭了。 很伤心,一直在抹眼泪。 虎平涛叹了口气:“先给我看下你们的身份证吧!这是程序。” 男的叫马超,女的叫钱玥。 做完登记,把身份证还给对方的时候,虎平涛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开了个玩笑:“马超……呵呵,勇将啊!” 这话明显是指刚才他手持菜刀的模样。 马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暴怒。他偏着头,避开虎平涛的视线,仍然紧咬住牙齿,一言不发。 有些羞愧,然而心中更多的还是茫然,甚至还有点儿绝望。 第五百三七节 艰难人生 看到马超一副难以沟通的样子,虎平涛只好转向钱玥:“你说一下事情经过吧!” 钱玥擦掉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脸上全是麻木呆滞的神情。 …… 严格来说,省城的房价不算高。比起北上广深动辄几万,乃至十几万一平米的天价,省城的房子均价也就是一万五左右。 马超和钱玥谈了两年恋爱,前年领了结婚证。 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父母在外地,无论去哪边都不好讲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留在省城更好发展,生活方便。当然更多的还是考虑到将来……毕竟结婚就肯定要生孩子,省城学校的教育水准肯定要高于地州。(这个只是大数据,曲靖一中之类的是例外。) 夫妻俩决定在省城买房。 房子是两个人一起看的,不约而同都相中了德文城堡。一百二十平的房子,概念上算是豪宅,住进去就能过一辈子。 从决定买房的那天起,马超对李超人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进而变成厌恶,以及憎恨。 “公摊”这种玩法就是李超人搞出来的。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公摊就占去了二十四平米,开发商还美其名曰:德文城堡的公摊比例已经很小了。你去别的楼盘看看,公摊至少也有百分之三十。 前年的经济环境还可以,太平盛世。各方资本都要赚钱,看来看去还是投资房地产的回报率最高。地方政府也乐见其成,拿出大块的地皮拍卖,这样一来双方都有好处。 按照规划,德文城堡总共分为六期建设。一期和二期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完成。房子质量看起来不错,户型结构也好,买者趋之若鹜,价格也一路攀升————从最初开盘的每平米一万一千块,很快涨到了每平米一万八。 三期开建的时候,开发商已经拿到了预售证。规划中的幼儿园和小学已经就位,医院也完成了三分之二,据说市政规划这边还要通地铁,总站那边的连接点已经开始施工,半年以后盾构机就会挖到这里,最迟后年全面开通。 都是利好的消息,房价也水涨船高,一路疯蹿着,达到两万二一平米的高价。 均价一万五只是大数据。房子这种东西,具体价格还得看地段。滇省省城虽然是三线城市,但核心地段仍有每平米三万以上的豪宅。 钱玥很喜欢这套房子。正南朝向,采光优越,卧室和客厅都有大落地窗。尤其看房的日子是个晴天,满屋子都是亮堂的阳光洒进来。站在客厅里,马超和钱玥觉得舒服极了。 用钱玥的话说:“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特别有气氛,我觉得这辈子就是这套房子,说什么也得买。” 售楼部的销售人员话术高明,摆出各种数据,楼盘很抢手,根本不缺买家。而且德文城堡带动了周边的房价一起上涨,附近楼盘百分之九十的房子都已经售出,德文城堡三期也仅剩下四套。 你们要是再不买就没有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女人都擅长砍价,可销售人员根本不为所动,她直截了当地说:两万二一平米没有下降空间。这房子你们要就赶紧付钱,不要就算了。反正买家多得是。 钱玥软磨硬泡,销售人员勉为其难,好不容易答应每平米下降两百块钱,两万一千八的房价,总款两百六十一万六千。 加上契税和公证等费用,总支出在两百七十万左右。 首付要七十万。 马超和钱玥拿出压箱底的钱,两家老人各自凑了一些,这些钱基本上掏空了年轻夫妻和老人的积蓄,总算是够了。 房子月供八千多,三十年偿还。 以马超和钱玥当时的收入情况来看,其实没有还款压力。 马超任职于一家面向国外的出口汽车制动系统零部件公司。他的工作是负责与海外客户沟通、对接、签订销售订单。 汽车制造行业同样也是全球化的组成环节之一。为了获取更高的利润,汽车制造商将零件外包。马超所在的公司就是这样的企业,年利润很不错,他的个人收益也很可观,正常情况下月收入有两万多,旺季的时候超过四万。 钱玥的工作也不错,她在一家教培机构任职,担任英语教师。虽然底薪只有一千五,但在教培机构赚钱主要靠的是授课费。四十五分钟一课时,按照课时收费。家长都舍得在孩子身上投资。钱玥业务能力很强,每周课时高达三十节以上,一个月下来,近课时收入就超过两万。 马超和钱玥没想过考公,也没想过要换份工作,去事业单位。 对于体制内的工作,马超有种极其复杂的心态。他一方面极其鄙视,一方面也隐隐有些羡慕。 之所以羡慕,主要是工作稳定。“铁饭碗”三个字可不是吹牛的,含金量极高,旱涝保收。 之所以鄙视,是因为工资不高,加上补贴,一个月下来也就六、七千块钱。这还得看具体的单位,如果是县区一级,收入还更少,每个月实发到手可能才五千出头。 福利劳保养老金,还有公积金,这些加在一起,总共也就八千至一万左右。 当然,公务员的收入会高一些,肯定超过事业编。 马超的优越感正是由此而来。他收入最高的时候,曾经拿过一个月五万出头。而且他上班时间很随意,只要完成销售任务就行。看着体制内那些人朝九晚五风雨无阻,自己却可以早早下班回家……他心里还是颇有满足感。 钱玥对自己的工作也很满意。 她虽然不是师范毕业,却考了一份教师资格证。这个主要是从业需要,另外就是想着如果有可能的话,也许某一天运气来了,能转入正式的教师编制。 但就收入而言,钱玥的月薪肯定远远超过在职教师。 说起来真的很滑稽,日常生活中几乎用不到英语,可家长们挤破头的把孩子往教培机构送,花大价钱学硬割离西,中考高考也把这科目作为必考,真是让人看了觉得云山雾绕,主管教育的傻逼领导年年多。 虽然夫妻俩刚结婚,走上社会时间也不算太久,但就收入而言的确令人满意,没什么可挑剔的。平时周末只要不加班,马超和钱玥就会一起出去逛街、看电影、郊游……他们暂时没有买车的计划,每个月的收入除了还房贷和日常开支,还能剩下一笔钱。 钱玥制定了一个理财计划,将这些钱买了基金。 夫妻俩平时都喜欢看直播,享受“剁手”消费带来的满足。 一、两年之内,他们没打算要孩子。钱玥计划等工作再稳定一些,挣的钱再多一些,那个时候怀孕就比较合适。马超也是同样的观点,他觉得贷款买房绝对划算,永远不会吃亏,毕竟这种不动产肯定会稳步升值。 然而从前年年底开始,情况就出现了变化。 车企这边没有按照惯例给马超涨薪。那是固定的额度,虽然只有几百块钱,但多少是一笔收入,更重要的是安定人心。 公司这边的说法是:传统汽车行业,也就是燃油车,收到新能源车快速发展的冲击,导致燃油车制动系统零部件的出口销售额下滑。毕竟市场份额就那么多,新能源车多了,燃油车自然就少。 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大洋彼岸的客户纷纷取消订单,转向东南亚的生产商。尚未取消的订单里,处理部分货物无限期延迟发火外,其它的又面临关税和物流造成的成本上升。 去年年中的时候,公司成交数额已经下降了百分四十以上。到了年末,因为经手的订单量下降,马超的业绩也大不如前,直接影响了个人收入。 他算过,那个月的收入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左右。 今年年初,马超的收入骤降到原来的百分之五十以下。还完月供,基本上没剩多少。 公司里远不如以前那么热闹,每天都很安静。从前大家热衷于讨论买基金、炒股等各种赚钱的话题,现在都没人聊了。很多人开始在手机上玩游戏打发时间,有时候一玩就是一下午。毕竟玩游戏的时候精神很投入,什么都不会想,感觉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公司里有人主动辞职。 马超也想过离开,毕竟半死不活的,每个月就几千块保底工资,说出去都觉得羞愧。可想想还欠着银行一大笔钱,他立马打了退堂鼓————几千块也是钱啊!少就少点儿,好死不如赖活着,多少有点儿收入也能缓解压力。 从前年马超这边收入骤减之后,钱玥就担起了家里的经济重任。她平时加班加课的次数更多了,当然收入也随之增加。总的来说,算是堤外损失堤内补,每个月的收入还可以,仍能维持以前的的水准。 一个月三万左右的收入,钱玥占大头。 后来马超也被迫辞职————公司实在维持不下去,辞职总比裁员好听。 从那时候开始,生活就发生了微妙变化。 钱玥的护肤品变了。 以前是欧美大牌,至少也是雅诗兰黛,后来变成了日韩系列。 虽然夫妻俩都不喜欢做饭,但马超开始学着做菜,也按捺着性子看看菜谱。钱玥学会了蒸馒头,还学着包包子……总之,俩人在家里做饭的次数明显比过去多得多,买东西也很少去盒马之类的生鲜超市,而是选择附近的菜市场。 马超在家有时候显得无聊就玩游戏,一玩就是一整晚。钱玥看不过去,忍不住就骂他几句,马超从不还口。 他很理解,媳妇现在撑着一个家。如果靠自己,吃饭都难。 去年年中的时候,钱玥失业了。 七月二十四日,按照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双减”政策落地。多年来,如火如荼的各种教培机构业务量骤然降至冰点。 钱玥所在的机构,课程全面叫停。所属部门开始裁员,最初裁掉的是业绩不佳的员工,之后是入行不久的应届毕业生。钱玥年龄相对较大,在公司的时间较长,她认为裁员这种事情轮不到自己,同事离开的时候也会说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 三个月后,她接到了hr发来的信息。 钱玥慌了……除了给孩子讲课,教授英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工作。 办完离职手续的那天,天已经黑了。钱玥发消息给丈夫,马超安慰她:“现在局势不好,不管怎么样,先回家吃饭。我爱你!” 钱玥当时就哭了。 夫妻俩手上还有一笔存款,不多,也就几万块。原本是打算攒多了提前还贷,现在成了生活支出的唯一来源。 重新找工作。 两个人都准备好了简历,开始求职。钱玥在很多网络平台上都注册并上传了简历,但主动联系她的企业寥寥无几。就算有几个回应的,都是无一例外:“不好意思,您的经历和我们的企业需求不太匹配。” 还有更生硬的回复:“我们不需要英语教师。” 为了增加收入,马超注册成为了一名网约车司机。车是从朋友那里转包过来,他打算每天多跑几单,从中赚取差价。可他不是老司机,对城市的情况不是那么熟悉,对平台的接单规则也很陌生。尤其是路况,直接影响了他的接单速度……一个月下来,马超算算有钱和时间,根本就是亏本买卖。 每个月要还的房贷有八千多。 每次收到银行扣款以后的余额短信提示,夫妻俩都会忍不住吸一口凉气,感觉就是在坐吃山空。 大半年的时间,银行卡里的钱全部花光。 工作还是没有找到。 夫妻俩实在没办法,先后办了好几张信用卡,透支,用“以贷还贷”的法子维持生活。 然而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第五百三八节 加油 马超实在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给父母打电话借钱。 父母钱也不多。 他硬着头皮向朋友借,但感觉很没面子,因为实在是不好解释————前几年买了房子的人,如今却混到这种程度,就算开口也很尴尬。 然而不借不行啊!银行那边的贷款一个月都不能拖,否则征信就会出问题。 朋友圈全部借过来,只能勉强维持。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彻底断供,逾期,无法还上。 现在马超最怕听见的就是手机铃声。刚开始,银行催收人员说话语气还是挺温和的,告诉他一旦停贷,后续可能面临着征信方面的限制,建议他“最好不要停贷”。 三个月后,催收人员上门了。 夫妻俩跟对方解释:手上实在紧张,正在借钱,有了就尽快把钱还上。 然而告贷无门,去哪里借啊! 催收人员上门次数多了,双方都变得急躁起来。 再往后,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夫妻俩就装作不在家。 逾期偿还月供,意味着违约行为。银行有权向法院提起诉讼,如果法院支持银行的诉求,作为主贷人,马超将被定性为失信人员,夫妻俩名下的房子也会被法院强制拍卖。 马超就此咨询过律师:法拍房比起正常的商品房价格低了一大截。首次拍卖的起始价大概只有正常价格的百分之七十左右。 二拍和三拍的价格更低。 乔新元今天上门催收,马超脑子一热,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就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对此,虎平涛也很无奈。 处理方法很简单:除了劝说,还是劝说。 乔新元走了,但下个月还款日还会登门。 虎平涛只能对马超和钱玥说些安慰的话。 “想开点,一切都会好的。” “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无论动拳头还是动刀,都不会有好结果。” “先找份工作吧!哪怕自己再不喜欢,先把钱赚到手再说。” …… 下楼,上了警用电动车,龙旭情绪有些低落。 “头儿,你看这事儿整的……买房本来是好事情,结果一家人搞得愁眉苦脸。” 崔文在旁边也叹道:“这个月他们勉强算是撑过去了,可下个月呢?以后呢?难道每次到了还贷的日子,都要打电话报警,让咱们上门处理?” 龙旭摇摇头:“咱们可管不着银行那边。再说了,银行收不到钱,肯定要起诉他们。” 虎平涛神情淡漠:“我前段时间看过一份《国家年度杠杆率报告》,是由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发布的。其中写着:从近两年看,银行起诉房贷违约断供的案件大幅度增加,法拍房数量保障。从前年的五十万套,增长到今年的超过一百六十万套。” “你们想想,一百六十万套啊!这是什么概念?将近两百万个家庭都是负债累累,那么庞大的负债人群,怎么得了啊!” 龙旭没有说话。 崔文默默地驾驶电动车。 有些事情他们管不了,只能等待,以及观望。 …… 傍晚,一一零指挥中心打来电话:连家山加油站有人报警。 赶到现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一个穿花格子衬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加油机旁边,撸起衣服袖子,指着身穿红色马甲的加油站工作人员破口大骂。 “你这什么眼神啊?没看见我的车是宝马吗?”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傻不拉几,白痴一个!” “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了肯定把你抓进去,那就等着坐牢吧!” “你得赔钱,我这车必须送去大修。所有费用你全包。” 崔文把电动车直接开进加油站。虎平涛和龙旭分别从后座上下来,往争吵的方向大步走去。 一整天都在处理各种案子,虎平涛很疲倦,现在他真的很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眯一会儿……实在太困了,却只能强撑着。 打开笔录本的动作很慢,他问话也无精打采,眼皮很重:“……为什么吵架?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见状,龙旭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笔录本,凑近耳边压低声音:“还是我来写吧!” 虎平涛昏沉沉地“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笔递给龙旭,然后转向争执双方:“先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身穿红色马甲的加油站工作人员是个女的,年龄有些大了,身材很不错。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妆容很淡,看似属于那种老实、沉闷的性格。她有些不知所措,直到站在旁边的值班经理用胳膊碰了她一下,连声提醒“小张,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这才回过神,忙不迭伸手插进衣服口袋。 张园园,三十三岁。本地人,家住王大桥。 看着她身份证上显示的信息,虎平涛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问:“你住在王大桥?” 张园园脸上明显有些红晕,点了点头:“是的。” 王大桥是个城中村,就在二环旁边,后来旧城改造,新楼盘建好后全村原址回迁。 这不是重点,关键是王大桥距离连家山加油站很远。纸面上的直线距离就超过七公里,加上道路曲折,实际距离至少在十公里以上。 龙旭也觉得奇怪,用笔轻轻敲了一下笔录本,问:“你现在还住在王大桥?怎么会跑这么远来上班?” 张园园操着一口浓重的本地腔。她平时在加油站与不同客人接触多了,按照公司规定必须说普通话,然而古渡区居民方言成分很重,听起来怪怪的,也就是俗称的“马普”。 “不能闲在家里面嘛,总要找份工作才行。”张园园解释:“远就远点,没关系的。”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虎平涛转向穿花格子衬衫的男人:“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我没带。”此人很瘦,中等个子,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晃晃的大金链子,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就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烟味和口气,颇有些上个世纪港片里“古惑仔”的风格。 他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站在对面的张园园,对虎平涛颐指气使地说:“她把我的车弄坏了,你得让她赔我。” 虎平涛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停在男子身后的车。 宝马x三,与苏小琳开的那辆是同一个牌子。 “没带身份证的话,就把驾照拿出来吧!”虎平涛对男子认真地说:“先登记双方身份信息,这是我们处理案子的程序。” 男人脸色有些难看,但心中的火气绝对不是朝着虎平涛。他点头“嗯”了一声,转过身,猫腰钻进驾驶室,拿出驾驶证。 陈仲德,家住西山区那边。 虎平涛看过驾照就顺手递给龙旭,问陈仲德:“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陈仲德情绪有些激动,抬手指着张园园:“我这车一直加的是九十五号汽油。警官您也看见了,宝马啊!我以前买的时候就很贵,而且这车是老牌的宝马,以前的x三跟现在的完全不一样啊!” 看得出来他很宝贝自己的爱车。对此,虎平涛能够理解。他笑了一下,问:“怎么,以前的老车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一说这个陈仲德就来了精神:“肯定的啊!您想想,都是宝马x三,以前卖好几十万,现在才十几万块钱就能拿下,能一样吗?” “难道汽车公司的人傻啊!好好的有钱不赚,干嘛要自降身份?这宝马在全世界都是大牌,起初的时候卖到一百多万,跟现在比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虎平涛听着越来越迷糊,将其打断:“宝马x三什么时候卖到一百万了?还有,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感觉有点儿听不懂啊!” 陈仲德大声嚷嚷:“怎么没有?就以前,九八年还是九七年的时候,我朋友买过,一百二十多万的落地价。当时整个省城就没几辆宝马。他那个算是头一批。” 九八年? 上个世纪?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疑惑,忍不住问:“九八年的宝马x三要一百二十多万?” 陈仲德理所当然地说:“我骗你干什么?如果当时有钱的话,我也买了。我这车是后来买的,当时花了六十多万,很贵的。” 龙旭在旁边挠了挠头,他心里也有些迷糊。毕竟陈仲德说的这些车价实在很魔幻,区区一辆x三,从一百万到六十万,总觉得怪怪的。 虎平涛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他算是看出来了,陈仲德属于那种喜欢炫耀的类型。如果再让他滔滔不绝说下去,恐怕说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扯到正题。 “那个,有事儿说事儿,你和加油站这边为什么起纠纷?是因为汽油吗?” 陈仲德点点头:“我今天开车过来加油,说好了加九十五号。当时这女的从我手上接了车钥匙,刚好我烟抽完了,就去便利店买了两盒“玉溪”。等我出来一看,发现加油枪的管子竟然连着九十二号汽油的机子。” “我一看就急了,赶紧把她叫过来,把油枪掐了。” 虎平涛转身问张园园:“他说的是事实吗?” 张园园双手捏着马甲衣角,面对陈仲德的指责,以及虎平涛的提问,她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加油站的值班经理站在旁边,向虎平涛解释:“警官,事情发生以后,我就从店里出来与陈师傅沟通。这事儿错在我们这边,小张当时没注意,可能是没听清楚陈师傅的要求,还有就是他的车子刚好停在九十五和九十二号加油机中间,所以小张误判了……唉,总之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我们认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虎平涛神情缓和,随即皱了下眉:“既然你们这边承认有错,有愿意赔偿,那为什么还要吵架?” 值班经理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陈仲德,解释:“主要是陈师傅要的赔偿条件太高,我们这边接受不了。” 虎平涛问:“他的条件是什么?” 值班经理认真地说:“加错油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解决方法不外乎两种:要么赔钱,要么清洗油路。总公司那边有规定,现在基本上不走现金补偿的路子,都是给客户清洗油路。因为现金赔偿问题很多,有的人拿了钱还想继续要好处,到时候就很麻烦。” 虎平涛点了下头。这种事情可以理解。清洗油路必须通过第三方,相当于多了一个旁证,也少了打官司扯皮的麻烦。 值班经理继续道:“其实在我看来,加错油这种事情真的是小题大做。九十五号和九十二号汽油就算混起来也没什么啊!再说他这辆宝马是老款,开的时间长了,我觉得真没必要在这方面斤斤计较。” 陈仲德一听就觉得不高兴,抬手指着值班经理连声呵斥:“喂,你怎么说话呢?怎么你们的人做错了事情,感觉你还有道理了?” “我这的确是老车,所以才必须好好保养。这车从买过来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加九十五号油。不同标号的汽油辛烷值不一样,你今天给我加了九十二号,我的车废了怎么办?你赔给我啊?” 因为事情不大,加油站方面也愿意赔偿,于是虎平涛劝陈仲德:“你不要生气,人家不是说不认,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再说了,你这辆车差不多也该到年限了,我觉得差不多就行了,毕竟人家也不是故意要加错油。” 陈仲德一听,连声叫屈:“我这是老款车,老款的宝马好不好?警官您想想,以前的宝马x三卖一百多万,我买的时候六十多万,现在的才十几万。虽说都是同款,外面看起来一样,可里面区别大着呢!” 听他把话题又绕价格方面,虎平涛顿时觉得稀里糊涂,疑惑地问:“有什么区别?” “首先是发动机,其次就是各种零件。”陈仲德理直气壮地说:“以前的老车都是手工制作,质量很精良的那种。现在的新车都是流水线操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粗制滥造。” 第五百三九节 有钱人 虎平涛瞠目结舌。 这观点很奇葩,他做梦也没想到陈仲德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等会儿,你……这是谁告诉你的?”震惊过后,虎平涛感觉有些好笑。 “这不明摆着嘛!”陈仲德摊开双手,他自有一番独特的理论和观点:“一百万和十几万的车子能一样吗?同款的车子掉价那么厉害,肯定是因为质量问题。我算是买的早,所有这车质量不错,如果换了现在十几万的x三,别说是买了,我连看都不看一眼。” 虎平涛抬手扶额:“你这人……算了,算了。你就说说这事儿你想怎么解决吧?” 陈仲德的思维实在过于奇葩,尤其是脑回路,非常清奇。 他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站姿,认真地说:“我也没想过要讹人,既然加油站这边说是清洗油路,那就照他们说的办就行。” 虎平涛一听顿时皱眉,先是看看陈仲德,然后转身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张园园,视线最后落到值班经理身上,疑惑地问:“他同意清车子的油路,你们还吵什么呢?” 值班经理连忙解释:“我说的清洗油路,是去四儿子店。我们这边公对公,上面有规定,只能去专业的四儿子店处理。可他……” “等等,等一下。”虎平涛打断他的话,越发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去四儿子店做油路清洗?这不很好嘛,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满意?” 以前虎平涛就处理过关于车辆的民事纠纷。无论任何形式的车辆损伤,最佳处理方案就是去四儿子店。毕竟那里很专业,有口皆碑。 更重要的是有官方认可。 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四儿子店收费很高。 值班经理抬手指着陈仲德,愤愤不平地说:“他不愿意,说是一定要去他朋友那里做清洗。还说什么四儿子店的人会趁机偷零件什么的。” 虎平涛转向陈仲德,问:“你给我说说,为什么不能去四儿子店?” 陈仲德理直气壮:“我凭什么要听他们安排啊?他们把我的车弄坏了,还安排这安排那的,我就……” 值班经理一听这话也火了:“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弄坏你的车了?我们顶多就是加错油,这个不影响车辆使用,要不是觉得你车子停在这里有碍观瞻,我才懒得搭理你。” “老子这是古董车,懂不懂,古董车!”陈仲德也炸毛了,他口沫横飞,张口叫骂:“几十年的老车了,越老越值钱。尼玛的……老子一直加九十五号汽油,偏偏到了你这儿就改成九十二。我现在连车都不敢动,就算清洗油路也只能叫拖车。” “你们给我造成多大的麻烦,你还有理了?” 值班经理反唇相讥:“古董车?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你这明明是旧车好不好?现在卖价最多也就几万块钱。” 陈仲德怒视着对方:“几万块?那你去找跟我这车一模一样的,有多少我要多少。” 值班经理闻言大笑:“这要求太简单了。行,你等着,我这就上网给你搜去。不就是一款老宝马x三而已,千八百辆的,网上实在太多了。” “你先等等。”陈仲德毫不客气打断值班经理的话:“你听明白了,我要的是一模一样的。首先是车的外观,然后是里面的零件,还有就是里程数,再就是跟我一样,一直加九十五号油,不能有丝毫偏差的那种。” 值班经理顿时语塞。 虎平涛听了感觉好气又好笑,站出来打圆场,对陈仲德道:“你这人……啧啧啧啧,满口歪理。行了,不要吵,也不要叽叽歪歪。你的意思我明白,必须去你朋友的汽修厂做油路清洗是吧?” 陈仲德点点头:“反正我不去四儿子店。谁知道加油站这边跟他们有什么猫腻?” 值班经理急了,连忙对虎平涛说:“警官,您可不能偏听偏信。之前他给了我他朋友的电话,我问过,全套的油路清洗至少得九千块钱。您给评评理,这也未免太高了。” 虎平涛缓缓点头,转身对陈仲德说:“喂,你这就过分了啊!汽车保养这块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就算是奔驰、路虎清洗油路,在四儿子店也就是两、三千块钱的样子。你这张口就要人家九千,这跟讹人有什么区别?” 值班经理也连声符合:“就是,你这明摆着是把我们当冤大头。” 陈仲德面色阴沉。 他盯着值班经理看了看久,骤然喝道:“那你说说,今天这事儿是不是你们的责任?” 值班经理抿着嘴,憋了半天,很不高兴地回答:“……是。” 陈仲德继续道:“既然是你们的责任,那就该你们负责到底。该怎么解决必须是我说了算,因为车子是我的,这车值多少钱也只有我最清楚。” “这就跟女人生孩子是一个道理。你说四儿子店有官方认可,可我朋友那里也有啊!女人生孩子你可以找人接生,可以去乡镇卫生院,可以去妇幼保健院,还可以去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把孩子生下来,可其中的过程能一样吗?孕妇的待遇能一样吗?” “所以必须去我朋友的店里做清洗。”陈仲德满脸都是理所应当的表情。 值班经理正准备反驳,只见虎平涛抬手挡了一下。 “我觉得你们俩都在钻牛角尖。”虎平涛淡淡地说:“首先,这事儿肯定错在加油站。这事儿其实是走民事损害赔偿的路子。按照我以前处理过的同类型案子,适用的赔偿标准就是填平原则。” “所谓“填平”,就是将受害人的损失全面填补。权利人损失多少,侵权人赔偿多少,其目的是使权利人在经济上不受损失。” “所以就加错油这件事而言,对他的车造成多大损失,你们加油站这边就赔多少钱。很公平。” 说着,虎平涛转向陈仲德:“现在说你,你也不要太激动,不要给我口口声声什么老爷车、古董车。你自己心里明白,宝马x三算什么古董啊!就算你要讹人,至少也得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才对吧?” 陈仲德被说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干脆恼了。他斜瞟着虎平涛,言语上很不客气:“你懂什么。我这是宝马,是宝马好不好?你干警察一个月工资多少钱?就你们开的那小破车,你知道宝马开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话一出口,瞬间将在场所有人都惹怒了。 龙旭大步走到陈仲德面前,怒视着他:“喂,你什么意思?信不信我把你带回派出所处理?” 陈仲德可不傻,立刻尖叫:“凭什么啊!我又没犯罪没惹事,今天这事儿摆明了是他们部队。怎么,你想拉偏架?警察了不起啊?” 崔文手持执法记录仪,警告陈仲德:“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就你这辆破车,送给我都不要,还宝马……垃圾马还差不多。” 虎平涛也有些着恼,他直接对值班经理道:“看来这事儿是没法调解了。这样吧,如果你们对调解结果有争议,最好还是走司法途径,该起诉就起诉,到时候一法院的判决为准。” 陈仲德再次发出尖叫:“凭什么去法院啊?我是受害者好不好?明明是他们加错油弄坏了我的车,怎么现在反倒变成是我错了?” 虎平涛转身看了他一眼:“清洗油路要七千块钱吗?” 陈仲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我只去我朋友的店里做清洗。四儿子店的服务我是不认的。” 虎平涛点破他:“所以我说这事儿没法调解。人家凭什么要按照你的做?去四儿子店已经很不错了,你偏要狮子大开口……行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反正你们商量一下,还是走法院的路子吧!” 话音刚落,虎平涛身后传来刺耳的汽车喇叭声。 所有人转身一看,只见一辆保时捷“帕梅拉”从公路上的岔口驶入加油站,稳稳停在加油机旁边。车头大灯开着,照在众人身上很晃眼。 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张园园连忙跑过去,握住壮汉的手,低声柔语:“你怎么来了?” 壮汉抬手搂住她的肩膀:“你打电话说加油站这边有事儿,我肯定要过来看看啊!” 张园园有些不好意思,转身带着壮汉来到虎平涛面前,低声解释:“警官,这是我丈夫,他叫张勇。” 张勇个子很高,目测至少有一米九。他穿着T恤短裤,露出肌肉结实的的肩膀,粗大有力的胳膊。 见状,虎平涛不禁笑了起来:“你们夫妻对比也太强烈了吧!” 张勇“哈哈”大笑:“我和园园是一个村的。” 龙旭看着那辆帕梅拉有些好奇,问张勇:“这车是你的?” 张勇点点头:“这是我的。我媳妇还有一辆宝马x六,她平时开着上下班。” 陈仲德在旁边听着,不由得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园园。 虎平涛也颇感意外,问张园园:“你在加油站上班,一个月工资多少?” 张园园细声细气地回答:“三千五,加班费另算。” “那也不多啊!”龙旭也觉得奇怪:“你丈夫开的这辆帕梅拉至少得一百多万,你自己还要一辆宝马x六,加起来两百多万了。就这……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吧?怎么会跑到加油站来上班?” 张勇在旁边朗声道:“以前家里没什么钱,后来赶上了政府的好政策,拆迁赔了十一套房子。我们只要了五套,别的都折成钱。我这车其实是我妈那边添钱帮买的,我媳妇这辆她娘家也帮着给了一半的钱。”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说是家里就算再有钱也得有份工作才行,否则坐吃山空谁也受不了。钱花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后儿子闺女都得跟着受累。” 虎平涛赞许地点了下头:“这话我爱听,的确是这个理。” 他转向半天也没有发声的陈仲德,冷笑道:“你不说你那是古董车吗?好好看看人家,都是宝马,你那是x三,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x六。” 陈仲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加错的油数量不多,也就几十块钱。正如虎平涛之前所说,九十五和九十二两种汽油混合,不影响车辆使用。 从一开始,陈仲德就存心想要讹人。 主要是看着张园园长得漂亮,他动了歪心思。 钱能壮胆! 现在宝马x三虽然不贵,十几万就能买到,可毕竟也算是豪车,真正的名牌。 张园园穿着加油站配发的工作服,用帕子包着头发,虽然人长得漂亮,一眼看上去却显得很土。 陈仲德觉得张园园属于那种生活很困难的女人。一个月收入大概也就三、四千块钱。 反观自己,以前买了三套房,现在住一套租两套,每个月光是房租就有四千多,再加上跟朋友做点儿小生意,月入两万真不是吹牛。 陈仲德早年结过婚,后来又离了。他在社会上混迹时间长了,再婚的心思也淡了。可男人都需要女人,他想找个愿意跟着自己,但又不结婚的女人……说白了,就是平时给点儿钱,带着一块儿玩的那种。 这比包1养划算多了。 陈仲德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他的朋友圈里有好几对都是这样。都不愿意领结婚证,两口子住在一起,没生孩子。用他们的话来说:喜欢就在一块儿,不喜欢就分开,大家都很自由,经济上相对独立,但作为男人,多多少少肯定得在女人身上花钱。 如果不是张园园粗心大意把九十五号汽油弄错了加成九十二号,陈仲德也不会对她产生另类的想法。 一个没钱的穷女人,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姿色的穷女人,无论怎么看都很容易上手。 宝马x三古董车什么的,都是陈仲德自己编的。他心知肚明,这辆旧车现在顶多也就值几万块,欺哄一下无知少女还可以,真遇到懂行的就露馅了。 第五百四十节 目的 清洗油路只是个借口,陈仲德打算带着张园园去朋友的汽修厂。他之前背着张园园和值班经理偷偷给朋友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对口径:清洗油路的花费总共七千两百块。 钱不是关键,陈仲德想要的是人。 搞个女人很简单,有钱就行。 陈仲德每天都在外面晃荡,上手过的女人多了。不夸张的说一句,真正是从八岁到八十岁都有。 一时的爽快过后,他开始思考,觉得还是有个长久的伴侣比较好。毕竟自己也不小了,而且常年沉溺于酒色,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说不定哪天病来如山倒,身边没个知暖知热的女人陪着肯定不行。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陈仲德想找个好的。 在他看来,好女人的标准首先是颜值。你得长得漂亮啊!身材就算达不到一流水准,至少也得排得上第二梯队。又老又丑的那种别说是过日子了,看着就觉得恶心。到头来,还真说不清楚究竟是她给我肉体和精神上的满足感,还是倒过来我满足她? 其次是性格。最好是温逊的,对我低眉顺眼的。那种所谓“直爽粗犷”的女汉子,陈仲德看了就觉得心生畏惧,更不要说是主动亲近。 喜欢八卦的婆娘也不行,随便遇到点儿事情就叽叽喳喳,辩黑辩白的一口气说上几个钟头……有这能力,还不如去当相声演员。 女强人就更要不得。在家里必须以我为尊,要是弄尊碰不得、惹不起、不能说的大佛回来供着……我怕是吃多了撑的。 总之一句话————今天来加油站,陈仲德一眼就看中了张园园。 这女人好啊! 人长得漂亮,身上衣服也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一点可不是随便夸赞,陈仲德观察力非常敏锐。俗话说得好:勤快的女人都好看。一般来说,早起洗脸刷牙,然后花点儿时间化妆,把自己打理干净的女人在男人眼里基本上都过得去。 张园园很干净,皮肤白净。虽是中年,却看得出来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脖颈光洁、胸部丰满、腰线细瘦、臀部和腿部的线条非常贴切……陈仲德觉得今天来加油站这趟真的是值了,没想到能发现这么一个尤物。 就算张园园没有加错油,把九十五号弄成九十二号,陈仲德也会想方设法与其拉上关系,好好撩拨她。 女人喜欢男人,不外乎三种情况:要么为了权力,要么为了金钱,要么就是这个男人长得很帅。陈仲德觉得自己有足够强大的资本吸引张园园,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技巧和手腕。 他的备用方案有好几套。 在旁边便利店买一瓶饮料,装作不小心泼洒在张园园身上。先是道歉,然后装模作样表示一定要赔件新衣服给她。然后带着张园园去购物中心……送礼物,送礼物,还是送礼物,女人自然就心动了。 除了饮料,还可以扔烟头、吐口痰之类的,反正套路都一样,不愁你不上钩。 陈仲德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张园园妥妥的会跟着自己。 因为她没钱啊! 有钱人谁会来加油站打工? 张勇的出现,对陈仲德来说简直就是可怕到极点的降维打击。 帕梅拉是什么概念? 只要随便上网一搜都知道,这是价值上百万的豪车。 张勇还说了,老婆平时开着上下班的是一辆宝马x六。 陈仲德越想越生气,从最初的极度震惊与骇然,逐渐变成了恼羞成怒。 他想也不想就伸手指着张园园破口大骂:“装模作样是吧?明明有钱却要装穷逼,你以为你是谁啊?”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儿来自讨苦吃。老子今天也是出门没看黄历,眼瞎了。” “拆迁户了不起啊!” “你……你给我等着,今天这口气我忍了,以后别再让我遇到你。否则……” 陈仲德边说边转身,声音越到后面就变得越小,尤其是最后几句,听起来就像是他自己嘟囔。 他手脚很麻利,转身钻进那辆宝马x三的驾驶室。 因为事情还没有解决,所有人都看着他,以为陈仲德上车是为了拿东西,没想到他直接宁愿钥匙发动引擎,在众目睽睽之下,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龙旭看着即将消失在远处黑暗深处的车尾灯,喃喃自语:“这……这人脑子有毛病吧?还有这种操作?” 崔文“噗嗤”笑出了声:“他被吓坏了。” 虎平涛很是恼火:“今天是他打电话报警的吧?搞了半天他自己先跑了。” 崔文思维转换速度很快,笑着解释:“头儿,要换了我也跑啊!这人心里明显有鬼!您想想,他又不是傻子,一辆宝马x三值多少钱难道还不知道?” “不就是加错油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儿,非要揪住不放。加油站这边都答应带他到四儿子店做油路清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他倒好,非得去他朋友的店……这明摆着是有别的想法。” 虎平涛一听也反应过来:“是啊!张口就要七千多的油路清洗费……谁都不可能答应他这条件啊!” 转身看了看张园园的丈夫张勇,虎平涛不禁笑了:“怪不得,原来根子在你身上。” 张勇被搞的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虎平涛思索片刻,认真地说:“我估计刚才那男的看上你媳妇了,所以才故意闹这么一出。如果不是你赶过来,他也不会跑。” 张勇张着嘴,先是惊讶,很快变成了愤怒。 虎平涛劝道:“你也别生气,反正事情已经了了。” 张勇怒道:“我知道你们警察办案子都要留下双方的身份信息。你把他的电话给我,我找他去!” 虎平涛摇摇头:“这可不行。你消消气,算了吧!”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把张勇劝住,张园园在笔录上签字。 …… 难得今天按时下班,虎平涛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一条很大的鲶鱼。 平时基本上都在单位,今天有空了就给家里人做一顿好吃的。这条鲶鱼很大,有三公斤多,卖鱼的动作很麻利,用刀背狠狠朝着鱼头上来了一下,然后切片,将鱼骨斩成大块。 虎平涛带着鱼回到家里,抱着儿子女儿一顿亲,然后才是苏小琳。 这种亲昵的举动苏小琳很喜欢,但今天她感觉不是很好,一边拧着虎平涛腰上的软肉,一边抱怨:“你是有了孩子就不要老婆是吧?回来就先顾着小的,不要我了?” 虎平涛连忙笑着解释:“瞧你说的,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去厨房做菜,回头弄好了吃饭。” 今天买鱼没跟家里商量,李静兰去幼儿园接孩子的时候,顺路就买了一只烧鸡,冰箱里还有昨天吃剩下的卤牛肉,加上一个家常豆腐,一个韭黄豆腐皮,这顿晚餐相当丰盛。 刚拿起筷子,饭菜还没下口,就听见外面门铃响了。 虎平涛开门一看,熟人,邱治中。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用鼻子嗅了嗅,声音压得很低,问:“你们还在吃饭?” 机关单位朝九晚五,下班以后买菜做饭,早一些的大概六点半能吃上晚饭,晚些的就要到七点以后。今天虎平涛买鱼耽误了些功夫,开饭时间比平时晚,现在已经七点二十五了。 “刚开始吃呢!”虎平涛知道邱治中这人没坏心,虽然是苏小琳的老同学,对自己老婆却丝毫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觊觎。于是问:“怎么,你已经吃过了?” 邱治中点点头,他挠了挠头:“我……遇到点儿事情,想找你聊聊。” “先进来再说吧!”虎平涛让出通道,扔了一双拖鞋给他。 邱治中走进屋内,顺着打了一遍招呼,从拎包里拿出两袋奶酪棒,递给一对双胞胎。 小孩子都喜欢零食。邱治中在这方面很懂得儿童心理。 苏小琳好奇地问:“老邱,找我有事儿吗?你吃了没有?” 邱治中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吃过了。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找你老公……不,不是,应该是找你们两口子。” 虎平涛分别给儿子女儿各夹了一筷子鱼片,笑道:“你该不是房子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不是房子。”邱治中毫不在意虎平涛的揶揄,他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说:“是这样……有人给我介绍了一女的。” 虎平涛与苏小琳面面相觑,李静兰也顿时来了精神,三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邱治中身上。 “那女的多大年龄?” “人长得漂不漂亮?” “她在哪个单位工作?” 三个问题,从三人口中不几乎是同一时间发问。 这阵仗把邱治中给吓坏了,连忙对苏小琳开玩笑道:“老苏,你们这一家子都很八卦啊!怎么感觉跟审犯人似的?” 苏小琳嘴里嚼着一块烧鸡,用筷子冲着邱治中点了点:“别打岔,说正经的,老实交代问题我就放你一马,否则明天整个同学圈里都会知道你找了个七十岁的大妈做未婚妻。” 邱治中瞪圆双眼:“喂喂,你别造谣啊!我哪有啊?” 苏小琳在这方面毫不讲理:“我说有就有。” 邱治中瞬间态度软了:“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着参谋参谋……好好好,你听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 “我在电视台里有个老大哥,人挺好的。平时我们经常聚在一块儿喝酒吃饭。聊的多了,他对我的事儿就比较关心。” “昨天他说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我当时一听就有点儿懵。因为我虽然还没结婚,家里也在催,可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急。毕竟得看缘分,怎么着也不能拉郎配啊!” “起初我以为老大哥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他是认真的,说那女的条件很不错,人长得还行,年龄比我大一岁,是一个企业的部门经理,能力很强的那种,年薪六十万左右,有车有房。老大哥看我是单身,就给我介绍一下,让我和那女的约时间见个面,认识一下。” “我当时就乐了,说这么好条件的女人怎么会看得上我?虽然我在电视台,工作也不差,可肚子疼自己知道,就我那点儿收入跟人家完全没法比,再说那女的条件那么好,好男人一抓一大把,要我这种做什么?” “老大哥说了,那女的以前在感情上受过伤害,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想谈恋爱。他和那女的认识,也是因为两家有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老大哥说我这个人稳重靠谱,没有不良嗜好,觉得我和那女的挺配的,让我把握这个机会。” “说实话,我有些犹豫,可老大哥说了:先见一面再说,如果对不上眼也没关系,就当是多交了一个朋友。” “我想想他说的这话挺有道理,于是就答应了,他在中间拉线,我和那女的约了今天下午见面。” 苏小琳对此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忙不迭问:“你们约在哪儿见面?” 邱治中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虎平涛:“就你和你老公结婚前经常约会的那家西餐厅。主要是那边环境好,还有就是离我比较近。” 苏小琳八卦地问:“后来呢?你赶紧说啊!” 邱治中道:“老大哥把她的微信推给我,我打电话给餐厅订了位子,然后发定位给她。等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在了,说是她就住在附近,走过来,所以先到。” 虎平涛关心的另一方面:“她人长得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说,介绍人说她长得还行?” 邱治中沉吟片刻,认真地说:“她叫曾小恬,长得很漂亮。” 苏小琳一听就捂着嘴笑起来:“难得啊!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的不相信你会说这种话。” 邱治中是个很高傲的人,尤其在女人方面,他眼光很高。 “我这是实话实说。”邱治中道:“我在台里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有一说一,老大哥没骗我,她外形真的很不错。” 第五百四一节 好女人 “她看起来就很显成熟,穿衣服也很得体。总而言之,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我们随便聊了一会儿,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说先点菜吧!” “这种事情肯定是女士优先。我把菜单递给她,她也不客气,拿起去就刷刷的点了六道菜,都是那家餐厅的招牌菜。” 苏小琳惊讶地说:“那家店生意很不错,位置又好,菜价还是挺贵的。六道菜……加起来得有一千多了。” 虎平涛也颇感意外:“如果人多坐一桌,八、九个的,一千多倒也说得过去。可你们就两个人,算下来人均五百……呵呵,这标准够高的。” 邱治中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她又点了一瓶红酒,波尔多,四千多将近五千块的那种。” 这下虎平涛、苏小琳和李静兰都坐不住了。 苏小琳上上下下打量了邱治中一番,表情有些夸张:“从当年上学到现在,我没觉得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啊!怎么你这一下子变厉害了,竟然有女人看上了?老邱,你这明显是即将被包1养的前奏啊!” 虎平涛摸着下巴,他习惯了警察思维,对邱治中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打着相亲做招牌,骗吃骗喝,这种事情太多了。我们派出所上个星期才处理了几起案子,都是这样的。你这俩人点六道菜,再加上一瓶波尔多,一顿饭下来就五、六千……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是相亲,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李静兰说话老成:“小邱,你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邱治中连忙解释:“阿姨,她还真不是骗子。台里那位老大哥在圈里还是挺有地位的,他介绍的人不会有问题。” 苏小琳对事情后续充满了浓厚兴趣,连声催促:“老邱你赶紧说啊,后来怎么样了?” 邱治中苦笑道:“既然是相亲,在餐厅见面又是我约的,所以这顿饭肯定是我买单。再说那女的……就是曾小恬,她也没做的很刻意。菜单是我递给她的,菜也是我让她点的,所有这事儿说破天也是我的问题。” “我平时发了工资基本上就转给我妈了。因为钱放在我手里根本攒不住。我每个月除了留下三千块生活费,其余的都交给我妈帮着打理。她喜欢买理财,钱放在她那儿也是帮我攒老婆本儿。今天约会吃饭,我手机上只有两千多。看着她点菜,又要了红酒,我心里很忐忑,想着吃到一半就找借口上卫生间,偷偷给你打个电话,暂时借个几千块钱救救急。” “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我也得充啊!不能叫人瞧不起。” 虎平涛一听就笑了:“听你的意思,对这个曾小恬感觉很不错?” 邱治中点了下头,老老实实道:“颜值既正义嘛!我也是饮食男女,人家帮着介绍相亲对象,我第一感觉肯定看脸啊!曾小恬长得真是很不错,身材也好,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我可不是柳下惠那种傻子兼白痴。” 苏小琳催促:“后来呢?” 邱治中道:“后来上菜了,我们边吃边聊。你还别说,曾小恬知识面很广,我们俩挺聊得来,有很多共同话题。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出奇的一致,尤其是政治正确性……这个我真没乱说,虽然她在外企工作,但这方面观点绝不崇洋媚外。她这人说话很风趣,跟她聊天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很轻松,不会冷场。” “后来红酒上来了,我喝了一些,胆子也大了,感觉比平时放得开,就说了很多电视台的事情,逗得她哈哈大笑。” 虎平涛边吃边听,一大碗饭很快吃完。他习惯性地伸手去衣袋里摸烟盒,却看到坐在餐桌旁边的一双儿女,顿时打掉了抽烟的念头。 当爹的不容易,必须给孩子树立榜样。虎平涛估计自己这辈子是戒不掉的烟了,但他在家里和孩子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抽烟。 强忍着来自尼古丁的诱惑,虎平涛用意志力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对邱治中道:“看来你今天的约会很成功啊!” 邱治中对此也有同感,他“嗯”了一声,继续道:“我和她聊天挺开心的,但吃饭买单这个问题必须解决。这个……刚才忘记说了,她点完菜以后,就说是要去一下洗手间。等吃到一半,我提出要去洗手间,于是离开包房,去了前台。我想先问下这顿饭究竟花了多少钱,然后再开口找你们借。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刚一开口,前台服务员就说,曾小恬已经把账给结了。” 苏小琳眼里满是惊讶:“还有这种事?那你今天岂不是撞大运了?”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开玩笑说:“你今天应该去买彩票,肯定能中两个二百五十万。” 苏小琳故意帮着丈夫逗弄邱治中:“两个二百五?” 虎平涛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妻子的脑袋:“你这么说就过分了。这种事情只能算总数好不好,加起来就是一个强大的五百万。” 邱治中被他们夫妻俩逗得没了脾气,只能斜着眼睛,很不高兴第回应:“你们这是典型的见不得穷人有好日子过。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真是没想到曾小恬会偷偷去结账。算算时间,估计就是她点完菜上卫生间的时候。” “回去我就问,她怎么提前把账给结了?她看出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很大方地说并不要紧,反正第一次见面,谁买单都无所谓,这顿她请客,下次我来。” 虎平涛听得连连点头:“这女的不错啊!听你这么一说,待人接物颇有讲究。” 苏小琳也掩口笑道:“老邱你单身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的,你就勉为其难,从了人家吧!” 虎志军抬起头,天真地问:“妈妈,什么叫从了?” 苏小琳满脸坏笑:“就是让你邱叔叔听那个阿姨的话,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李静兰听着这话不对味,看着一对双胞胎也吃饱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住虎志军和虎慕霜:“走吧,爸爸妈妈和叔叔还有事情,你们跟奶奶去外面玩。” 没了小孩子和老人在场,邱治中说话也比刚才放得开。 虎平涛算了下时间,疑惑地问:“你们这顿饭吃得够早的啊?” 邱治中解释:“我今天下午台里没有节目,就跟曾小恬约了下午三点钟在餐厅见面。她之前在沪城办事,昨天下午从那边飞过来,今天早上睡过头了,十点钟才起床吃早点,见面的时候已经很饿了,就点了菜,边吃边聊。” 虎平涛微微点头:“怪不得……你接着说。” 邱治中继续道:“吃完饭我看时间还早,就约着她去看电影,她说家里还有事情,改天约。于是我就送她回家。” “她住处距离餐厅不远,就一站左右。到了小区楼下,我觉得今天挺愉快的,有些舍不得走,看她兴致也挺高,我们就在小区的花园里转了一下。” “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说有话跟我说。” 说到这里,邱治中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现在才是重点!她告诉我,老大哥之前向她就介绍过我的情况。曾小恬挺有心的,找了很多我以前做的节目看了,对我的主持风格,还有个人情况基本上都有了解。” “她对我印象不错,愿意跟我相处。” 虎平涛听了不禁脱口而出,笑道:“这不很好嘛!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苏小琳也点头道:“人家主动请你吃饭,综合条件那么好,你就不要挑剔了。” 邱治中叹了口气:“是啊!你们说的都没错。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觉着曾小恬应该是最符合我各方面标准的伴侣。就吃完饭到送她回家那段路……你别说,我真是好几次动了心,想偷偷去摸她的手。” 苏小琳大笑:“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种贼胆!” 虎平涛听了也乐不可支,故意逗他:“自信点儿,把“偷偷”两个字去掉。其实我觉得你约她看电影肯定有想法。你该不是想约人家看恐怖片吧?女孩子胆子小,看到恐怖画面就尖叫,然后往你怀里钻……啧啧啧啧,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种肮脏邪恶的思想?年轻人,你不能这样啊!” “你才肮脏邪恶呢!”邱治中瞪了虎平涛一眼,随即变得愁眉苦脸:“拜托你们俩认真点儿好不好,我实在是拿不定主意才过来找你们帮着给点儿意见,不是让你们调侃的。” 虎平涛很精明,从邱治中的话里听出别样意味,认真地问:“怎么,这女的以前接过婚?有孩子?” 邱治中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轻声笑道:“我在派出所每天要办那么多的案子,什么人没见过?不是吹牛,你这故事刚讲个开头,我基本上就能猜到结尾。” 苏小琳觉得难以置信,连忙问:“老邱,那女的真结过婚?” 邱治中摇摇头:“她没结婚,但是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台里那位老大哥说的没错,曾小恬感情上的确受过伤害。她问我能不能接受她?如果可以,她大概率会跟我结婚。” 虎平涛冷静地问:“那孩子的抚养怎么办?这是一个长期问题,也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谈下来的。” 邱治中道:“她说孩子由她负责,她需要的只是我这边的感情。因为她不缺钱,只是想要与过去彻底割舍。她需要一个爱她,同时她也能给予全部感情的男人。” 苏小琳仍然觉得很好笑:“所以你就是那个她千挑万选的目标?怎么感觉跟武则天选面首似的?” 邱治中发出呻吟般的哀求:“老苏,你就别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我也不瞒你,曾小恬说了这话以后,我到现在脑子里都晕乎乎的。”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老虎,你给个意见,我到底该不该接受她?” “这问题得问你自己。”虎平涛回答的很快:“因为这是你的事儿,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些参考意见。我觉得爱情与生活是两码事。首先确定的是你和曾小恬收入方面都没有问题,就算结婚以后aa,也不会给彼此带来麻烦或其它形式的困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了这个做底子,你们谈情说爱就比普通人简单。” 苏小琳对此表示赞同:“你们俩从此以后可以你侬我侬。至于她那个三岁的女儿……只要你喜欢曾小恬,时间长了,你在主观意愿上会慢慢接受的。” 虎平涛道:“是啊!你都想着要摸人家的手了,说明你心里已经蠢蠢欲动啊!我觉得这女的……曾小恬,是挺好的一个人。你约着看电影没去,专门找时间跟你坦白。要换了是个有心计的,就先跟你谈恋爱,让你整个人陷进去,然后再挤牙膏似的一点点把问题摆出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苏小琳也劝道:“我也觉得这女的不错,老邱你可以从良了。” 邱治中沉默了很久。 他缓缓抬起头,认真地说:“那好吧!我先跟她相处着试试。” …… 翌日。 在所里刚吃完早餐,报警电话就来了。 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火速赶到报案现场。 这里是一家做酱香饼的,刚开不久,大清早的就有人排队,而且人越来越多,几十个客人围着店面,将堂口挤得水泄不通。 崔文停下电动车,虎平涛还没挤进圈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对骂。 “你穿着一身狗皮耍什么威风?你以为你是谁啊?” “老子就是有这个权力抓你,你敢把我怎么样?” “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了不起,你凶。我告诉你不要走,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警察一哈就到。” “警察来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怕啊?” “凶,你继续凶。我看你能凶到什么时候。” “麻皮的你是不是还要再嘴硬?信不信我把你也抓起来?” 第五百四二节 手铐 圈子里,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正与一个中年妇女对骂。旁边的金属围栏上,一个女双手反背在身后。虎平涛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眼就看到那女的戴着手铐,被牢牢固定在栏杆上。 他微微有些发怔,对刚才听到的对骂内容瞬间产生了明悟。 “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把人铐起来?” 虎平涛快步上前,走到那女的旁边,用力拽了一下手铐,发现很牢固,顿时有些火了,转身转向场子里正在争吵的那对男女,高声叫道:“这是谁干的?” “是我!”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回答。他满面严肃,声音异常响亮。 见状,虎平涛反而感觉有些吃不准。他试探着问:“你哪儿来的手铐?” “公司配发的。”男子回答得很爽快。 听到这句话,虎平涛拧起眉头,按捺住心中的那股怒火,再次发问:“谁给你的权力抓人,还用手铐把人铐起来?” 男子愣住了,下意识抬手指着被铐在栏杆上的女人,回答:“这事儿得怪她啊!她要是不到处乱窜,我干嘛要为难她?” 虎平涛懒得跟保安多说,直接走程序:“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看他满脸都是不善的神情,中年男子有些吃不准,犹豫了一下:“身份证……我没带。” “那就报下证件号码。”虎平涛打开笔录本,然后转向与其争吵的中年妇女:“还有你的,说下姓名,出示一下身份证。” 男的叫郑光器,女的叫张亚雅。 登记完双方姓名,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被靠在栏杆上的女人,对郑光器道:“你赶紧把人给放了。” “凭什么啊?”郑光器的反应很激烈,也完全出乎虎平涛意料之外。 “她故意在我们公司门口捣乱。” “我劝了半天也没用,反正说什么她都不听。” “对付她这种人,就是要直接来狠的,才能让她吓到怕!” 郑光器说话咬牙切齿,还用力挥舞着拳头,仿佛那是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龙旭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走到郑光器面前,皱起眉头道:“这些等会儿再说,你先把人放了。” 虎平涛态度很严肃:“我告诉你,你没有权力铐人,这是违法的。” 郑光器有些发懵:“我怎么违法了?照你们的意思,她故意扰乱秩序,我抓她还有错了?” 虎平涛冷冷地问:“你有执法证吗?谁给你执法的权力?” “我是保安啊!”郑光器指着旁边人行道上的大楼入口,语气激烈地辩解:“公司安排我在这人维持秩序,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 虎平涛毫不客气的将其打断:“行了,这种话就不用说了。我现在命令把人放了,赶紧的。” 郑光器属于那种脑子一根筋的固执性子:“我不放……你有什么权力让我这样做?还命令……你以为你是谁啊?” 虎平涛与龙旭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过轴的,没见过这么轴的。 稍微想了一下,虎平涛很快组织好语言:“你搞清楚,你是保安,不是警察。” 郑光器的回答充满了震撼力:“保安就是警察啊!没区别。” 虎平涛被怼一时间找不到话说,足足过了五秒钟,心中怒火才蔓延到脸上:“谁告诉你的保安就是警察?” 郑光器指了指身上的制服,振振有词:“咱们的衣服都差不多,工作性质也是,都是管人的。” 龙旭急了:“这是谁告诉你的?你这人……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虎平涛抬手拦住龙旭:“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跟他说再多也没用。” 说完,他转身朝着旁边的大厦入口走去。 这里最初开发的时候,定位是写字楼。建成以后入驻的公司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大楼业主只能将其租给一家酒店,将房屋格局重新改造,变成公寓。 这些年经济不景气,公寓这行也不好做,无论租方还是业主都只能是勉强维持。但就安全方面来看,大厦管理方还是很到位的。虎平涛很快找到了保卫部门,值班人员按照他的要求,打电话叫来了保安队长。 随便聊了几句,对方很快听懂了虎平涛的意思,跟着他来到大厦外面。 “郑光器,你搞什么呢?赶紧把人放了。”保安队长是个中年壮汉,急急忙忙命令。 郑光器满脸都是不愿意的神情,解释:“队长,你不知道,这女的不是好人啊!她之前在咱们公司门口到处乱蹿,还插队。好多人都指责她。” 保安队长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说那些没用的。我让你放人!听见了没有?现在,立刻,马上!” 郑光器站在那里没有动,用疑惑且充满敌视的目光打量着虎平涛,随即将视线转向保安队长:“队长,你别听他们的。我估计这警察认识那女的,两边勾结。他们明摆着是一伙的。” 这话说得虎平涛啼笑皆非。 龙旭抬手扶额。 崔文感觉很无语。 保安队长眼角一直在抽搐。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来到郑光器面前,不由分说,直接伸手插进他的衣兜,摸出钥匙,转身跑到金属栏杆近前,解开中年女子的手铐。 虎平涛本着调解第一原则,问那女的:“你们为什么起纠纷?” 旁边,之前登记了名字的张亚雅抢着回答:“我们就住在附近,早上过来买菜,听着这家店的酱香饼很好吃,就打算买点儿尝尝。可排队的人太多了,从店门口一直排到这里。刚好那时候下了点儿雨,我们就跑到大厅里避雨,出来的时候人就乱了。” 说着,她伸手指了一下郑光器:“这个保安真的是脑子有毛病,二话不说就把我姐给铐了。” 虎平涛耐心地听着,耐心地问:“你说仔细点,当时到底怎么个乱法?” 张亚雅解释:“下雨嘛,大伙儿肯定要躲雨。雨一下来,排队的人就乱了。后面的一下子都跑前面去了。当时乱哄哄的,饼店的老板也管不了,前面有一小点屋檐能避雨,挤了十几个人。我们排在后面没有办法,只能跑进旁边这栋楼。” “我们刚进去他就过来,让我们出去。”张亚雅说起这事就来气,她怒视着郑光器:“出门在外,谁不会遇到点儿难处?再说了,我们就是进去躲雨,挨着房子边边站一哈就走,但他就是说不通,还拿出棍子来要打我们。” 虎平涛问:“棍子?什么样的棍子?” 张亚雅指了一下郑光器斜挂在身后的警用短柄自卫棍:“就是那个。” 虎平涛神情变得越发严肃。 郑光器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冲着张亚雅大喊大叫:“我干保安,这个就是我的工作。公司不准外人进来,我当然要撵你们。” 张亚雅怒道:“我们又不是进来搞破坏,就是躲哈雨,你至于吗?” 郑光器脸上显出几分狠辣:“我管你天王老子还是谁,总之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们一定要进来,我就抓人……否则你们根本晓不得厉害。” 龙旭突然提高音量:“够了!你有什么权力抓人?还用手铐把人铐起来?你以为你是谁?” 郑光器怔住了:“我……” 见状,虎平涛转向站在一旁的保安队长,皱起眉头问:“保安也有保安的规矩。怎么你们公司雇人进来的时候,不做上岗培训吗?” 保安队长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一个劲儿地抹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连忙解释:“做了,培训肯定要做啊!” 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郑光器,认真地问:“那他是怎么回事?谁给他的权力随便抓人?还用上了手铐?” 保安队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这……这……” 虎平涛神情越发冷峻:“按照《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条规定:人民警察的警用标志、制式服装、警械、证件为人民警察专用,其他个人和组织不得持有和实用。非法持有、使用警用标志、制式服装、警械、证件的,由公安机关处于十五日以下的拘留或警告。” “你看看你们,有手铐,还有警棍。我就问你,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其实虎平涛这问话有些多余。 警棍和手铐虽说是管制器械,但现在的人胆子很大,只要能赚钱,什么都敢卖。 就说手铐吧!网购商家很多,只要愿意花钱,各种款式的手铐都有。 “警用”两个字是重点,商家有太多的办法避开这种禁忌。有人在材料方面做文章:塑料的、合金、镀锌,甚至还有木头做的……总之制作材料上绝对不会一样,就算有人举报,商家仍然振振有词————我卖的是玩具,不是真正的警用手铐。 另外就是款式。粉红色美少女款、黑色蝙蝠侠款、火红战车款……反正只要加点儿边角材料,六边形、圆的、积木图案,有的甚至添加各种童话成分,把白雪公主两只眼睛挖空,用整个人头做手铐的都有。 监管部门年年都在清理违规商家,也公布了举报电话,可每次清查,商家都有各种理由表明自己的产品没有违规。 久而久之,监管部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只要不是与警用器械一模一样的就行,毕竟保安公司也有这方面的需求。说穿了,这就是一条没人提也没人理的底线,双方墨守成规,只要不触碰红线就行。 可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用手铐抓人的行为就截然不同。 虎平涛对保安队长冷冷地说:“打电话给你们公司领导,让他赶紧过来。还有,把这个人(郑光器)的材料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把他带走,回派出所处理。” 保安队长张大嘴“啊”了一声,神情有些惶恐,焦急地说:“那个……能不能通融一下?老郑这人其实不坏,就是做事情有些冲动。”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问:“怎么,听你的意思,你想保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保安队长也无计可施,只好坦言:“老郑跟公司里的头头有点儿亲戚关系,是介绍过来的。” 龙旭在旁边听着,冷冷地问:“这就是他随便铐人的理由?” “不是,真不是!”保安队长满脸涨红:“我……我的意思是,事情其实也不大,我跟老郑说说,让他给那俩女的认个错,或者罚款也行。那个……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了,别去派出所好不好?” 虎平涛淡淡地说:“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 说着,他转身指了一下郑光器:“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条规定: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的拘留,并处以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的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于两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的罚款。” “他用手铐把人家锁在栏杆上,这属于典型的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别说他一个保安了,就连我们警察也不能轻易这样做。” 保安队长点头如捣蒜:“是,是,是,这事儿是老郑做的不地道。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他。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虎平涛目光渐冷:“你到底是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还是觉得这事儿说说就能过去?” “他已经违法了。这个不是嘴上教训几句就能过去的。” “如果是口头上的纠纷,我们肯定会走调解程序,问题是他的行为已经对别人构成了人身限制。” “行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们现在要把他带回派出所,你这边赶紧通知你单位领导,让他来派出所做笔录,我们还要了解其它方面的详细情况。” 龙旭转身来到郑光器面前:“走吧!跟我们回派出所。” 郑光器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不去。” 虎平涛眯起眼睛盯着他:“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第五百四三节 委托 郑光器扯着嗓子连声大喊:“我不去,我就是不去!凭什么啊?” 刚才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虎平涛也懒得跟这种莽汉多说,大步上前,反手解下挂在后腰上的手铐,将郑光器铐住。 “警方传唤,就算你不想去也得去。”他冷冷地说:“这是法律,懂不懂?” 见状,张亚雅在旁边开心地用力鼓掌。 …… 中午,苏小琳打来电话。 “老公,你今天正常时间能下班吗?” 虎平涛听了觉得有些奇怪,笑着问:“怎么,有事儿?” 苏小琳在电话里解释:“我有个朋友约了晚上吃饭。” 虎平涛恍然,“哦”了一声:“那你去吧!我这边不一定,得看情况。如果临时有案子就走不了。” 苏小琳连忙道:“别啊!人家指明了要约你一块儿去。” 虎平涛听得有些糊涂:“为什么?” 苏小琳道:“请吃饭的是徐永明,我大学时候的学长,比我高两届。他现在自己弄了快地,搞生态种植,做庄园的那种。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也来了,还跟你喝过酒,想起来没有?” “徐永明……”虎平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很快找到对应的记忆:“原来是他啊!我记着呢!怎么了?” 苏小琳道:“老徐今天早上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带着你过去吃饭。”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他找我有事儿?” “肯定的啊!”苏小琳道:“老徐那人上学的时候就很抠,倒不是说他没有钱,只是能不花的就不花。” 虎平涛跟老婆说话没那么拘束,朗声笑到:“吝啬鬼啊!”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老徐那叫勤俭持家。”苏小琳也笑了,解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抠门还是很成功的,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车也不错。” 虎平涛止住笑:“行吧!看你的面子,这顿饭还是要吃的。” 苏小琳道:“那说好了啊!回头他发定位给我,我在微信上转给你,晚上见。” ……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虎平涛按照定位赶到了“随食居”。 这家馆子主打滇菜,价位适中。虎平涛以前跟着同事来吃过两次,感觉味道一般,不算好也不算差,反正就那样吧! 苏小琳已经到了,正和徐永明坐在包间里喝茶。看见虎平涛推门而入,徐永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了上去。 “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他握住虎平涛的手,非常热情地说。 因为与对方不是很熟,虎平涛寒暄了几句,挨着苏小琳坐下。 徐永明叫服务员上菜。 三个人,四菜一汤,倒也合适,不算奢侈。 因为虎平涛进来的时候就说了今天不能喝酒,徐永明带来的一瓶“五粮液”就没打开。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不断地搓着手:“真是抱歉哈,时间没选对,还是应该找个周末,咱们好好喝两杯。” 虎平涛笑着安慰道:“都是朋友,别在意那些虚头巴脑的……对了,我听琳琳说,您找我有事儿?” 徐永明“嗯”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犹豫,随即脸上挤出一丝笑:“这事儿……唉,说起来挺麻烦的,可我实在是没办法,真得求您帮忙。” 虎平涛用筷子夹了一片酸菜拌牛肉,放在碗里,抬头注视着徐永明,认真地说:“到底什么事儿?” 看得出来徐永明有些难以启齿,然而问题必须解决。他沉吟片刻:“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是这样,我妈前段时间去郑州走亲戚,昨天买了车票回省城。我昨天下午按照约定时间去火车站接她,可车子到了以后,一直没见我妈出来。后来……后来接到车站警务处打来的电话,说是我妈在动车上扰乱公共秩序,按照规定要拘留十天,让我去站前派出所办手续。”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苏小琳面面相觑。 苏小琳难以置信地问:“拘留十天?老徐……你妈今年多大岁数了?” 徐永明回答:“六十八,年底过完生日就六十九了。” 苏小琳皱起眉头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弄了拘留呢?” 她是警嫂,而且与虎平涛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一些相关的法律知识苏小琳也熟记于心。 “拘留十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妈在火车上该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吧?” “一般的案子,大多是以调解为主,不会弄到拘留那么严重。” 面对质疑,徐永明叹了口气:“具体的事情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我去了站前派出所,除了办理拘留手续,还罚了五百块钱。” 虎平涛一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放下筷子:“拘留加罚款,这个就不一样了。你妈在火车上到底干什么了?” 徐永明解释:“我问了,就是跟人吵架。” 这种解释虎平涛根本不信:“恐怕不是吵架这么简单吧?火车上的事情归乘警管,但适用的法律法规都一样。一般来说,如果闹到拘留,事情本身就很大,何况时间还长达十天。” 苏小琳在旁边问:“老徐,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永明犹豫了一下,回答:“我真是不太清楚。好像是我妈在火车上跟别人抢座位闹起来。她……她骂了对方几句。” 虎平涛明悟地点了下头,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徐永明连忙回答:“我寻思着你是警察,跟铁路乘警那边估计能说上话。我妈年纪大了,弄进看守所别说待十天了,恐怕一、两天都受不了。还请看在咱们都是朋友的份上,帮着问问,能不能以交钱的方式先把人弄出来?” 虎平涛明白了徐永明的意思,微微点了下头:“也就是说,你愿意交保?” 徐永明回答:“是的。” 虎平涛思考片刻,模棱两可地说:“我先帮你问问吧!不过这种事情我不确定,毕竟乘警跟我们区别还是挺大的,他们那边另有一套执行规则。” 徐永明连忙道谢:“没事儿,只要您答应下来,愿意帮忙就行。” …… 晚上回到家,虎平涛拨通了许忠的电话。 以前在警官学院培训的时候就认识许忠。说起来也是巧,当时有个乘警班,平时上课考核两边都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相互认识,私底下也约着喝过酒。 “你小子那么久没消息,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许忠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爽朗。 “我是怕打电话过去被你媳妇知道了不好。说你在外面有女朋友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一大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男朋友。到时候就算你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虎平涛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随即话锋一转:“有个事情想找你帮忙。” 许忠很直爽:“说。” 虎平涛道:“昨天从郑州开往省城的b五二六次列车上,有个叫曹玉香的女的。她……” 许忠大笑着打断他的话:“你小子刚才还好意思说我。怎么,这个曹玉香是你在外面偷偷找的女人?” “切!”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继续道:“她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娘。今年六十八了。如果你有兴趣,改天我帮你介绍一下?” 许忠在电话里冷哼了一声:“接着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虎平涛简单叙述了一下之前与徐永明吃饭的事儿:“我是受人所托,想把老太太弄出来。当然规则我是知道的。你在乘警那边大小是个领导,要不你帮着问问,看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能不能花钱交保?” “我还当是什么呢!就这事儿?”许忠直言不讳:“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挂了,等会给你电话。” 这一等,比虎平涛预计的时间长。 他本想着顶多十分钟许忠那边就能搞定,却足足等了一个多钟头。 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许忠的号码,虎平涛连忙接起。 许忠劈头第一句话就是:“老虎我问你,托你办事的这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虎平涛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对方是我老婆的大学同学,怎么了?” 许忠很不满意他的回答:“我问的是这人跟你关系怎么样?你怎么答非所问啊!” “跟我关系一般。”虎平涛这下明白了:“他跟我老婆关系也就那样,老同学,一年不一定能碰上一次的那种。” 许忠在电话那端认真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儿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插手。” “为什么?”虎平涛觉得很奇怪。 许忠叹道:“你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压根儿没在意。因为火车上每天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和事都有,很多奇葩你别说是见了,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虎平涛问:“听你的意思,曹玉香这个老太太也是个奇葩?” “岂止奇葩,简直就是奇葩中的战斗机。”许忠道:“我起初以为只是普通的纠纷案子,可打电话过去一问,事情比你我想的要复杂多了。” “她从郑州过来,只买了站票。” 虎平涛一听就愣住了:“站票?你确定?” “当然确定。”许忠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不屑:“这段时间车次有些紧,但据我了解,曹玉香乘车当天,卧铺还是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买,反正只是买了站票。” “你想想,从郑州到你们省城啊!这么长的一段路,她居然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火车比以前舒适,而且速度快。站票的规则是有空座就坐,如果没有空座,那就只能站着。” “我在铁路上呆的时间长了,经常轮班跟车,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尤其是买站票的。如果是春运时段,那没说的,都是为了回家,挤就挤点儿,很多买不到坐票的人就在两节车厢的中间地带站着,或者地上铺个垫子。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都不会驱赶,只要安安静静的守秩序就行。” “这个曹玉香很霸道。列车从郑州过来,中途有人下车,就空出一个座位。可那张票已经被人买了,是一对母女。人家还买了两张,是连号的。等上车一看,座位被曹玉香占了,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那女的拿出票让她起来,曹玉香说这座位谁先来就谁坐,还让那女的滚。” 听到这里,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原本坐那个位置的人下车走了,曹玉香占了后来买票上的人的座位?” “是的,而且还是两个座位。”许忠说着就有些生气:“她霸占一个也就算了,还把行礼放在旁边,说两个空位都是她的。旁边的乘客看不过去,就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让曹玉香腾个空的出来,毕竟那女的带着孩子,还是个六岁的小姑娘。实在不行就大人抱着孩子,大家挤一挤。” “曹玉香当时骂得很难听。我这边有记录,当时还有人拿出手机拍了画面。因为双方吵架,现在的智能手机拍个短视频很方便。什么建货、烂人、卖xx的……总之怎么难听就怎么骂,好多话连我都说不出口。” 虎平涛也来了气:“那应该直接找乘警或者乘务员啊!” “找了,可是不管用。”许忠继续道:“先是乘务员来了,按照规矩查票。曹玉香没有座号票,乘务员就让她起来,把座位让给人家。可曹玉香一屁股坐在那里说什么也不动,还威胁那位女乘客的孩子,说是要弄死人家。” “啊?”虎平涛怔住了,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无名鬼火:“她真这么说?” “回头我把视频发给你,看看就知道了。”许忠道:“才几岁大的孩子,连小学都没上,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竟然骂得这般难听。那当妈的肯定不愿意啊!于是两边就拉扯起来。” 虎平涛问:“打起来了?” “打倒是没打,就是那女的拽了一下曹玉香的衣服。”许忠解释:“曹玉香属于那种根本不能惹的人,张口就一口浓痰吐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那女的脸上。” 第五百四四节 这事儿你别管了 虎平涛在这边听着感觉实在是难以置信:“她怎么能这样?简直是为老不尊。” 许忠在电话里冷笑道:“乘务员当时就恼了,帮着那女的报警。乘警赶到后,先走程序,让曹玉香当众向那女的道歉,然后把座位让出来。” 虎平涛问:“曹玉香不听?” “岂止是不听,那个老太婆战天斗地,扬言谁来了都不怕。”许忠说起来感觉也怒了:“那女的被她吐了一脸,小女孩当时就哭了起来。曹玉香直接把矛头对准孩子,说:你还有脸哭!再哭老娘我把你从火车上扔下去,弄死你!” 虎平涛一听,声音顿时大了起来:“她这是典型的扰乱公共治安,这种人就得好好收拾。” 许忠道:“问题是她根本不怕啊!乘警看她拒不道歉,也拒绝调解,就让她跟着走,去后面的宿营车厢解决问题。因为现场人多,宿营车厢那边也方便给双方登记做笔录。可曹玉香压根儿听不进去,嚷嚷着说她有心脏病,谁要是碰她,就给她送医院去,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全包。” 虎平涛之前想着也是这样。他冷冷地问:“后来呢?” “后来乘警就拿出手铐直接把人铐了。区区一个老太婆而已,如果她讲道理,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曹玉香一直在骂,还把乘警也给骂进去,还说下车以后要去法院起诉乘警。” 虎平涛气极反笑:“所以她被抓了?” “肯定的啊!”许忠道:“等车子到了省城,对曹玉香的处罚结果也下来了。行政拘留十天,罚款五百。” 虎平涛问:“怎么不按最高标准罚?” 许忠解释:“乘警队那边原本是打算给她拘留二十天的。曹玉香在宿营车厢一直骂啊!感觉根本不会累,她还嚷嚷着她儿子在单位上是领导,如何如何牛逼的那种。起初乘警这边也有些担心,就打电话查了一下,后来反馈的消息显示:曹玉香的儿子叫徐永明,在单位上就是个中层干部,职级好像是副科。” 虎平涛问:“职级什么的,跟这事儿没关系吧?” “当然没有关系。”许忠道:“等火车进站,乘警把曹玉香带到站前派出所,把她关进禁闭室,那时候她终于知道厉害,开始哭了。” “就一个老太太,哭成那样……站前所的看着她可怜,就取了个中间值,拘留十天。” 虎平涛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试探着问:“那现在……” 许忠直截了当地说:“所以我才问你,托你办事儿人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是很熟的朋友,那可以付钱交保,先把人弄出来。不过丑化说在前头,曹玉香这事儿现在搞得很大,影响很糟糕。” 虎平涛问:“你是指其他乘客在火车上录的视频?” “是的。”许忠道:“网络上已经有很多评论了。唉……真的是很难整。” “怎么会呢?”虎平涛奇道:“网络评论肯定是说曹玉香不讲道理,跟你们乘警有什么关系?” 许忠解释:“网络上有些喷子什么都不管,专门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我这边看了,有相当一部分网民跟帖骂发车站警方,顺带着连我们乘警也骂进去。说我们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下重手,强行拘押,一旦出了问题,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虎平涛握着手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许忠道:“他们指的就是曹玉香的身体状况。你还别说,两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反正就是老太婆不能碰,一碰就有心脏病。” 说到这里,许忠骂了一句脏话:“要是以后所有人……我指的是老人,都这么搞,我们的工作就太难了。” 虎平涛对此深有体会:“我跟你一样,有时候连抓人都得小心翼翼。” 许忠认真地说:“总之这事儿你别管了,也管不了。那个托你办事的人……嗯,就曹玉香儿子,让他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到时候该放人我们自然会放。托人说情什么的就算了。” …… 这边挂了许忠的电话,虎平涛随即拨通了苏小琳的号码,将情况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苏小琳在电话里很惊讶:“老徐他妈……不是,我是说,他娘……唉,他母亲……” 三个不同的称谓指的都是同一个人,苏小琳不断转换,总觉得不太合适,虎平涛在这边听着,摇头笑了。 “你给徐永明打个电话说一声,这事儿办不了。问题根子出在他老娘身上,铁路乘警那边铁了心要收拾她,就算是我们厅长出面也没用。”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答应着:“行,回头我就跟他说。这老徐也是……明摆着挖个坑让咱连往里面跳啊!就他老娘那德性……啧啧啧啧,还是不说了。” 虎平涛还想多说几句,忽然崔文冲进办公室,连声嚷嚷:“头儿,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话音刚落,崔文看见虎平涛正拿着手机通话,顿时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虎平涛随便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然后转向崔文这边,问:“怎么了?” 崔文道:“指挥中心那边有案子,让赶紧过去,我打你电话一直在占线,所以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虎平涛连忙抓起摆在桌上的装备,转身朝着办公室外面走去。 “走吧!边走边说。” …… 杨树街位于三个居民小区中间,呈“之”字形曲折穿过。 这里以前是城郊,一片荒地。后来旧城改造,政府拍卖地皮,开发商在此兴建楼盘。那时候正好赶上房地产热火,虽说这一带距离城中心很远,户型一般,最糟糕的是公摊比例大,整整达到百分之三十三,可房子还没完全建好,期房状态就全部卖光。 这一带最大的问题就是街道狭窄。周边建筑几乎全是四十层以上的高楼。人口密集,可菜市场很小,停车位也不够,经常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起纠纷。 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赶到现场的时候,杨树街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团团围拢。 透过密集人群之间的狭窄缝隙,可以看到场子里正在对峙的双方: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一个是头戴花帽,身穿具有浓厚民族风格服装的维族老头,旁边还摆着一辆手推车。 旁边的围观者议论纷纷。 “这些外地的又来咱们省城骗人了。” “呵呵,这是老套路了,又是切糕。” “要我说,这买糕的也是上当受骗,纯属自愿。这都多少年的老套路了,以前报纸上反复宣传,怎么现在还有人上当?” “打电话报警,把骗子统统抓起来。” “那个年轻人已经报警了。你没见警察都来了吗?” 虎平涛挤进圈子,锐利的目光分别从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年轻人拎在手里的那个塑料袋上。 旁边的小推车上摆着切糕,也就是核桃糕,正式名称叫做玛仁糖。 这玩意儿苏小琳买过,网购的。 所谓切糕,是玛仁糖在新疆外地区民众在不知道名称情况下,根据贩卖时的特点,给予的特殊名称。真正的玛仁糖用料考究,选用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芝麻、玫瑰花、杏脯、大枣等原料熬制而成。 苏小琳嘴馋,经常网购零食。上次她在网上买了半公斤玛仁糖,吃了以后觉得味道很不错,连续又买了好几次。后来无意中知道这东西热量极高,二两玛仁糖相当于好几公斤牛奶、鸡蛋,她被吓得再也不敢吃了。 虎平涛站在两人对面,问:“谁报的警?出什么事儿了?” 那个年轻人嘴快:“我,是我打的电话。” 他随即伸手指着那位维族老汉,愤愤不平地嚷道:“他骗我,我要告他!” 虎平涛走程序:“先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年轻人连忙拿出证件,递了过去。身份证显示他的户口所在地是东川,名字叫王巍翰。 维族老汉可能是听不懂汉话,站在那里半天没动。见状,虎平涛转过身,用维文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老汉顿时两眼放光,拉住虎平涛的手,怎么也不愿放开。 “太好了,终于遇到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了。实在太好了。” 虎平涛笑着缓缓将老汉的手推开:“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哎,好的,好的。”老汉拿出证件。 艾尼瓦尔。买买提。 登记完双方身份信息,虎平涛站在中间,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巍翰高高举起拎在手里的那个塑料袋,恼火地叫道:“警官您看看,就这点儿东西,他竟然要我一百多块钱。这是典型的黑心无良商家啊!” 虎平涛接过袋子,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块玛仁糖。 王巍翰继续道:“我今天往这儿过,看见他在路边卖切糕。这东西看起来挺不错的,我就买了点儿。其实我没想要买太多,就是嘴馋,想尝个味道,没想到这老头随便切了一块,竟然找我要一百四十七块钱。” 站在旁边的买买提老汉估计是能听懂一点点汉语,尤其是“一百四十七”这个数字。他连连点头:“是的,就是一百四十七。” 他发音怪怪的,虎平涛听了感觉有些好笑,于是转过身,抬手指了一下王巍翰,问买买提:“他说话你能听懂?” 买买提老老实实回答:“懂一点,一点点。” 虎平涛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报警吗?”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比较复杂,买买提下意识就说起了维文:“他觉得我卖的东西贵了,说我骗他。” 虎平涛问:“你的玛仁糖卖多少钱一两?我指的是公两。” 买买提连忙回答:“我卖的不贵,才七块钱。” 虎平涛暗自思忖。 他回想了一下苏小琳之前网购的玛仁糖,两边一对比,买买提老汉卖的还真不贵,算是良心价。 转向王巍翰,虎平涛再次接过他手上的塑料袋掂量了一下,皱起眉头问:“这都两斤(公斤)多了,你怎么说人家骗你呢?” 王巍翰连忙道:“我就是想尝个鲜,谁知道他一刀切下去,竟然有这么多。这不明摆着骗人嘛!”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买东西的时候没说具体要多少吗?” 王巍翰顿时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就是用手比划了一下,让他切一刀,有多少算多少。” “可他也太欺负人了,一刀下去,就这么丁点儿大的东西,竟然要一百多将近一百五十块钱……抢人也不是这种抢法。” “再说了,他的称有问题。才这么点儿东西,竟然有两公斤?说出去谁信啊!” 旁边的围观者听了也纷纷点头。 “我就说,这些外地人卖东西尽是瞎几把搞,坑蒙拐骗。” “你刚才没听那警察说啊,那个维族人名字叫做买买提,现在看来还真是挺会做买卖的,都是些人精。” “跟骗子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掀摊子抓人,送进看守所拘留,他就知道厉害了。” 周围的这些议论在虎平涛听来很是刺耳。他转过身,环视周围,严肃地说:“你们不清楚情况就不要乱说。人家根本不是骗子好不好?” 压住周围的议论,虎平涛转向王巍翰,问:“你刚才说,你是比划着让人家切的,没说具体要多少?” 王巍翰点点头:“我看着那块切糕也不大啊!主要是因为这老头听不懂我说话,我只能比划着让他明白,于是我在那块糕上用手画了条线,他就一刀子切下去。” 虎平涛继续问:“也就是说,要这么大一块,其实是你的意思?” 王巍翰回答:“是的。可我没想到一块就有这么多。我原本只想买个十块钱左右,就尝个味道而已。”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我给你普及点儿知识。这个不叫切糕,叫玛仁糖,做起来很麻烦。” 第五百四五节 玛仁糖 “它的主要成分是糖和果仁,还有面粉。做的时候要层层压制,成型以后又干又硬,米帝非常大,相当于军队里专用的压缩饼干。所以这么一小块就重达两公斤,人家还真没骗你。” 王巍翰一听就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啊?” 虎平涛认真地说:“今天这事儿是你没道理。买多买少是你自己说了算,人家也没找你多要,更不是你认为的强买强卖。” 王巍翰皱起眉头,下意识举高一直拿在手上的那袋玛仁糖:“就这点儿,就一百多块钱,我……我能不能不要了?” 虎平涛有些生气,问:“是不是你比划了人家才切的?” 王巍翰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可我不知道这东西好贵啊!我就只想要十块钱的。” 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旁边的围观者已经听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儿,顿时舆论方向大变。 “搞了半天原来是这年轻人买了东西又觉得划不来,故意欺负那老头。” “一百多块钱的东西都买不起,妥妥的一个穷逼。” “话又说回来,那切糕还真是很压秤哈。就那么大一丁点儿,居然有两斤多。” 虎平涛对王巍翰有些厌烦:“我是警察,只能调解你们之间的纠纷。这事儿是你自己做的不地道,你凭什么买了东西又反悔?” 王巍翰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兀自强辩:“买了东西都可以退货好吧!卖货的都是明码标价,就算我不知道,他也有义务提醒我。” 虎平涛转身问买买提老汉:“你有没有告诉他,玛仁糖七块钱一公两?” 老汉回答:“说了,肯定要说啊!我怕他听不懂,还特意在纸上写了个“七”字。” 说着,老汉弯腰从手推车下面的隔层里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开最新的页面,上面果然写着一个很大的数字“七”。 虎平涛转身问王巍翰:“事实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王巍翰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足足过了五秒钟,他忽然指着虎平涛和买买提,大声叫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认识,你们互相打掩护!” 顿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这小伙子脑子有毛病吧?他嚷嚷什么呢?” “什么叫一伙啊?他明明就是说不过人家,自己又没道理,存心找事儿。” “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小子口袋里没钱,他明摆着拿不出这一百多块,这才故意说是那个买切糕的讹他。可他自己打电话报警,现在警察来了,事情搞清楚了,他就得花钱把切糕买下来,这两边一对上,他想甩责任,只能这么说了。” 龙旭冷冷地注视着王巍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要是再这样,就跟我们回派出所处理。” “我不去!我凭什么听你们的?”王巍翰也是豁出去了,索性什么都不管不顾,指着虎平涛连声喊叫:“他明摆着就是跟那老头一伙儿的。他们都说一样的话,故意坑我。” 虎平涛与龙旭面面相觑,没想到对方竟然抓住这点说事。 虎平涛被气到笑了,问:“找你这种说法,那你从小在学校里学英语,就是跟外国人一伙儿?” 王巍翰根本听不进去,尖声叫嚣:“反正这老头就是故意讹我的钱,这切糕我不要了。” 说着,他把塑料袋往手提车上一扔,转身朝着人群缝隙挤去。 “你给我站住!”虎平涛猛冲上前,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将其硬生生按住。 “事情还没说清楚就想跑?”他戏谑地看着动惮不得的王巍翰:“报警电话是你打的,这事儿你必须兜底。” 他力气很大,王巍翰感觉半边肩膀都麻木了,随即就是难以忍受的酸疼蔓延全身。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很光棍,说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口认错,与之前判若两人。 虎平涛没理他,继续加大手上的力气,冷冷地说:“你搞错对象了。不是向我认错。” 王巍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杀猪般连声叫嚷:“大爷我错了,我不该买了您的东西又反悔。我错了……快松手啊!” 虎平涛手上纹丝未动:“你先把钱付了。” 王巍翰疼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此刻不管不顾,边哭边说:“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没那么多钱,我身上只有五十,多的一分都没有。” “手机上也没钱啊!我是来省城找工作的,我真没钱啊!” 话说到这份上,虎平涛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将手松开。 看着王巍翰哼哼唧唧从地上站起,虎平涛从龙旭那里要过笔录本,递过去:“自己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签个字。” 王巍翰随便扫了一下,迅速签字,慌慌张张逃出人群。 这种人,虎平涛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也才百来块钱的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他拿起车上的那袋玛仁糖,打开看了一下,还没有动过。 虎平涛拿出手机,温和地问买买提老汉:“这块糖一百四十多块钱对吧?这样,您再加点儿,我扫码,给您一百五十块。” 他说的是维文。 老汉哪里肯要虎平涛的钱。一直摇头,用力且很坚决的把那袋玛仁糖塞到虎平涛手里:“不要钱,东西你拿走,我不要你的钱。” “这怎么行呢?”虎平涛趁着老汉不注意,飞快扫码。 …… 回所里的路上,虎平涛将玛仁糖掰开,龙旭和崔文分别尝了,都说好吃。 崔文好奇地问:“头儿,您挺厉害的啊!连维族话都会说。” 虎平涛笑道:“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的。其实我以前不是很精通,也就是会点儿日常用语。前些年外出执行任务,顺带着重新学了一下。” 龙旭嚼着糖,含含糊糊地说:“其实那个卖糖的维族老汉……买买提,挺诚实的。这玛仁糖真材实料啊!七块钱一公两真没多要。”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买了东西又嫌贵,不愿意付钱……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挺糟心的。算了,不提了。” …… 今晚轮到虎平涛值夜班。 夜里快十点的时候,接到报警,于是连忙出警,赶往荷园路。 这一带属于密集型商圈,还有一条美食街。事发地点在一家叫做“简简单单”的餐厅。 今天崔文轮休,虎平涛带着龙旭出警。两人走进餐厅的时候,虎平涛特意看了一下这里的装修风格和挂在墙上的宣传单。 这是一家走兼营路子的店,同时售卖西餐和中餐。 西餐以炸鸡、汉堡、薯条为主,没有牛排之类的大菜。 中餐也很简单,主要是炒饭、米线、豆面汤圆、炸洋芋之类的。 总而言之,就是一家看起来颇上档次的路边小店,价钱还比较贵,一碗米线比普通小吃店贵出两块钱左右的那种。 一个穿着西裤衬衫的年轻男子正与女服务员对骂,旁边一堆人围观。 “你个臭烂使,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试试?” “老娘说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你就是个死变态。” “你等着,我今天说什么都不会放过你。” “来啊!有本事动我一下试试?看我整不死你!” 这种事情虎平涛是最头疼的。因为两边一看就各不想让,很难调解。 他暗暗叹了口气,大步走进人群中间,厉声喝道:“在外面就听见里边在骂人。继续骂啊!我给你们时间,先骂个够再说。” 警察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双方顿时闭上嘴,哑口无言。 龙旭走上前来,拿出执法记录仪,调好镜头开拍。 虎平涛走程序:“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年轻男子叫杨士齐,在一家企业工作。 女的叫李姿毓,是这家店的服务员。 做好两人的身份记录,虎平涛抬起头问:“为什么吵架?” 杨士齐想也不想就抬手指着对面,极其愤怒地说:“她骂我是变态!” 李姿毓毫不示弱,张口叫道:“你本来就是个变态。这还用我说吗?大家都看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随即伸手拉过一个站在旁边的年轻女子,对虎平涛道:“警官,当时有很多人在场。你可以顺着问一遍,我真不是乱说,这种人就该关在家里或者关进疯人院,他就是个死变态。” 虎平涛皱起眉头:“行了,我没问你,一个一个来。” “还有,比说我没警告过你,还是口下留德吧!” 转向杨士齐,虎平涛问:“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杨士齐恨恨地看着李姿毓,眼里闪烁着恨不得将其一口吞下去的凶狠:“我今天带着女朋友看完电影,觉得有点儿饿,就来这里吃饭……” 李姿毓再次打断他,轻蔑且嘲笑地说:“你有个屁的女朋友。就你这怂样,根本找不到女人。” 杨士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陡然腾起,他死死盯着李姿毓,发出令人畏惧的狂吼:“你是不是还要胡说八道?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见状,虎平涛连忙上前,插进两人中间,用力拦住双手狂舞,想要扑过去的杨士齐,厉声发出警告:“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动手,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杨士齐满面怒意:“警官,是她在故意挑事儿好不好?” 虎平涛对此也有同感。他转过身,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李姿毓:“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不是?” 李姿毓人长得有些胖,里面穿一件低胸的黑色衬衫,外面是店里的红黄色制服。她满脸不在乎的样子,音量也比刚才更大了:“你搞清楚,是他先嚷嚷着要打要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以前处理过很多在餐厅发生的民事纠纷,知道像李姿毓之类的服务员很难打交道。思索片刻,他问:“你们老板在不在?” 李姿毓张口回答:“不在。” 虎平涛继续道:“打电话给你们老板,让他现在过来。” 李姿毓愣住了,下意识问:“你要干什么?” 虎平涛淡淡地说:“既然你不听我的,那就只好让你们老板过来接受处理。我看你是什么都不怕,所以必须找个能降得住你的人才行。否则这么闹下去,这事儿到明天也没法解决。” “我……”李姿毓顿时一阵语塞。 片刻,她语气开始变得缓和,也颇有些不耐烦:“那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说话就是了。” 她侧转身子,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用挑衅的目光盯着对面。 虎平涛没理她,转向杨士齐:“现在说吧!” 杨士齐满脸都是愤愤不平的神情:“我带着我女朋友来这里吃饭,点了餐,东西上来以后我们就开始吃。” 说着,杨士齐侧身指着斜后方的一张桌子:“我们就坐在那里。” 虎平涛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只见桌上摆着两套碗筷,中间是一大碗酸辣粉,杂陈在桌上的食物还有炸薯条、鸡米花、炒饭、蔬菜沙拉。 杨士齐显得很委屈:“我用勺子舀了炒饭喂给我女朋友,然后给她喂饮料,然后她就过来了,站在桌子旁边看了半天,就笑话我,还说我是神经病。” 虎平涛低头记录,然后抬头指了一下李姿毓,问:“神经病?这是她的原话?” 杨士齐点点头,愤愤不平道:“是的。我是来吃饭,来这里消费的。你一个服务员凭什么笑我还骂我?我招你惹你了?” 李姿毓听得有些火大,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回骂过去,可想想虎平涛之前的警告,还是忍了下来。 事情基本上清楚,就是一堆小情侣来到餐厅吃饭,与服务员之间发生矛盾。 虎平涛做完这一阶段的记录,抬起头,环视四周。 他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想了想,虎平涛问杨士齐:“你女朋友呢?” 在场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都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二十多人。可是从这些人的站位,以及之前对杨士齐和李姿毓两边争吵的态度,其中显然没有与杨士齐关系熟络的人。 第五百四六节 初音未来 男人如此,女的就更不用说了。 警方办桉讲究细节。既然杨士齐说是与女朋友一起吃饭,她作为见证人,就必须站出来提供证词。 杨士齐忽然变得有些扭捏。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彷佛没有听见虎平涛的话。 见状,虎平涛有些奇怪,加大了音量,重复之前的问题:“你女朋友在哪儿?叫她出来一下。” 突然,李姿毓在旁边发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他哪儿有什么女朋友?就他这种男人,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对象,活该一辈子结不了婚。” 龙旭对这个女服务员印象不佳,皱起眉头呵斥:“你说话注意点儿。就你这态度,没事儿也要惹事儿。” 李姿毓一听就炸了,怒气冲冲对着龙旭吼道:“我怎么乱说话了?他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男人。女朋友……你太高看他了,他有个屁的女朋友。”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有些蹊跷,抬手对李姿毓做了个阻拦的动作,然后转向杨士齐,疑惑地问:“你不是说带着女朋友来这儿吃饭吗?她人呢?” “我……” 杨士齐显得很尴尬,低着头,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虎平涛耐心劝解:“别怕,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既然你打电话报警,我们来了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有什么你就说,只要是正当行为,警察都会为你做主。” 杨士齐抬起头,酝酿了一下情绪,似乎是下了决心。 他身上背着一个运动款的包。 解开包上的拉链,他拿出一个二十厘米左右的娃娃。 女版萝莉的卡通娃娃,做工很精致,穿着一套粉红色裙子。有漂亮的小皮鞋,扎着紫红色的缎带,身材比例极佳,属于胸部以前全是腿的那种。 娃娃带着黑色底座,外面还有一个透明的罩子。看得出来,杨士齐对这个卡通娃娃非常爱惜,保护的很好。 虎平涛和龙旭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良久,虎平涛指着卡通娃娃试探着问:“这个……是你女朋友?” 杨士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坚定地点点头,右手托着底座,将娃娃举至身前:“她叫初音。” 龙旭不禁到吸一口凉气。 围观者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这男的脑子有毛病吧?整个玩具娃娃做女朋友?”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点了两人份的菜,专门给那个玩具娃娃要了一套碗快,还用勺子舀了沙拉给它吃。” “开玩笑吧!玩具还会吃东西?” “吃是肯定不会吃,可他一直在喂。反正我是看不明白,觉得挺可怕的,感觉就跟恐怖片差不多。那个……《鬼娃娃花子》看过吧,很有点儿那个味道。” “你这人真是的,人家爱怎么样那是他的自由。这跟养宠物带出来没什么区别啊!我养的那条拉布拉多还不是经常带出来晃悠,吃饭的时候我也会给它单点一份。” “你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好不好?你那是狗,这个是玩具,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根本不一样。” 虎平涛紧抿着嘴,下意识皱着眉。 他之前还想着这个玩具娃娃可能是杨士齐女友的遗物。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以前处理过类似的桉子————女朋友不幸去世,男方留下遗物做纪念。 遗物有不同类型:照片、穿过的衣服、一起外出购买的纪念品、一颗石头、一部手机,甚至可能是死者生前用过的化妆品等等。 睹物思人,于是将遗物带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保留美好回忆。 这样的做法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杨士齐说出“初音”两个字的时候,虎平涛就瞬间明白,这大概率是一个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难以自拔的年轻人。 其实杨士齐外形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是很不错————他将近一米八的身高,站姿挺拔,皮肤偏白,脸型偏瘦,加上一头略长的黑发,整体有种偏于文弱与书卷气,阳刚中带有几分阴柔,属于时下小女生喜欢的类型。 有这样的外形资本,如果说找不到女朋友……这种话,虎平涛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 “初音”的全名叫做初音未来,是零七年岛国以雅马哈系列语音合成为基础开发的音源库。资料数据采样于声优藤田咲。初音未来式二次元文化发展的结果,作为一名虚拟偶像,它完美的代表了人们内心中最美好的幻想,以甜美的声音征服了一众二次元迷,也出了很多耳熟能详的歌曲。尤其是前些年初音走红以后,各大代言接到手软。 但不管怎么样,初音就是一个虚拟偶像,身份设定是一个美少女。 别说是杨士齐了,虎平涛以前也曾喜欢过。区别在于,虎平涛对虚拟和现实分的很清楚。 这时,李姿毓再次发出一连串尖利的叫声。 “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自己也承认身边没有女人。一个人点那么多吃的,有病啊!” “摆个洋娃娃在桌上,还装模作样喂东西,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他还给那个娃娃倒橘子汁,可看来看去就只有他一个人。我们店里不接待精神病患者,你们警察赶紧把他弄走,别让他妨碍别人,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杨士齐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愤怒。他大步冲到李姿毓面前,发出令人震惊的质问。 “我吃饭没付钱吗?” “我在店里违反什么规定了吗?” “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 见状,虎平涛连忙上前阻拦。 “行了,都少说两句。”他抬手示意龙旭将杨士齐拉到一边,然后转身注视着李姿毓,皱起眉头道:“赶紧打电话,把你们老板叫来。” 李姿毓的抵触心理很强烈:“你想干嘛?” 虎平涛道:“刚才就说了,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必须得让你们老板出面才行。” 李姿毓恼火地叫道:“你们警察到底站在哪边啊?明明是个疯子来店里闹事,你们还要护着他?”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说:“他的行为很正常,我没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李姿毓叫道:“他根本就没有女朋友,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洋娃娃笑,流着哈喇子,自言自语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不是疯子是什么?” 虎平涛有些生气了,质问:“他喜欢那个玩具娃娃有错吗?” 李姿毓自有她的一番道理:“问题是他把洋娃娃当成活人,喂东西给它吃。” 虎平涛冷冷地说:“那是他的事情。刚才他也说了,来店里点了东西也付了钱,具体怎么吃是他的事。” 李姿毓胖胖的脸上浮起显而易见的怒火,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他是个疯子,他是个白痴!” 虎平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这人……留点儿口德吧!” “各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女朋友是不是真人,这都不是你该管的。喜欢初音没有错,他弄个娃娃做女朋友,是他自己的执念。这是专属于他内心深处的安宁,就算你觉得不理解,看了觉得很奇怪,也没必要打破他。” “说句不好听的,他父母都不管,你多什么嘴啊?” 李姿毓神情刻板,冷冷地发出嘲讽:“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嘛!” 虎平涛对此很澹然:“既然你认为他是个疯子,那你还跟疯子理论?呵呵……你就不怕疯子的那股疯劲儿上来,狠狠揍你一顿,然后再把店给砸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李姿毓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中下意识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是啊!之前只图嘴上爽,却忘了这茬。如果惹怒了杨士齐,他不管不顾的发飙,砸店、打人,甚至摔椅子动刀子……我怎么办? 虎平涛低语劝和,直奔重点:“打电话叫你们老板来吧!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 回所里的路上,龙旭仍在想着这事儿。 他思来想去,忍不住问虎平涛:“头儿,我越想越觉得那女的……就是李姿毓说的对。杨士齐对一个玩具娃娃宝贝成那样,他该不是脑子真有毛病吧?” 虎平涛摇摇头,解释:“这你就不懂了。不过也难怪,你父母都在体制内,你从小接受正统教育。我估计你上学的时候别说是动漫游戏了,恐怕连课外书都很少看,一门心思苦读,就为了考大学?” 龙旭被他说的有些尴尬,点点头:“我也是没办法啊!其实我爸对我管的没那么严,主要是我妈,整天盯着我,不让我出去玩,周末假期基本上都呆在家里刷题。那时候我还小,大人说什么就只能老老实实听着。现在想想……唉,真的是很苦啊!有时候整整一个暑假连门儿都没出过,我妈买了一大堆试卷,比我正常的假期作业还多好几倍。” 虎平涛深有感触地笑道:“你现在参加工作,算是解脱了。” “考上大学就解脱了。”龙旭脱口而出:“长大了,我妈也管不了我。但就女朋友方面,她还是盯得很紧,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过她那关。” 虎平涛道:“所以你无法理解杨士齐对初音的那种感情。他不是疯子,脑子也没有问题。各人生活环境不同,遭遇过的事情不一样,对不同事物的感情就不一样。” “杨士齐喜欢二次元,喜欢动漫,对初音的接受程度很高。时间长了,就觉得现实中任何女人都不如初音。而且初音符合他的价值观和理想生活,不会提出反对意见,无论杨士齐说什么都老老实实听着。更重要的是,它脸上永远带着笑。” 龙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那玩具娃娃表情是固定的,它一直就那个样子好不好!” 虎平涛认真地说:“所以我说你不明白杨士齐的感受。有时间你还是找几部优秀的动漫片子看看,或者有空我带你打打游戏。干咱们这行,脑子得活泛才行。” 龙旭“嗯”了一声,心中仍有些不以为然,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说不过虎平涛,于是转换话题:“头儿,那个李姿毓年龄跟杨士齐差不多,就算两个人生活圈子不一样,可我觉得吧……她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为什么她对杨士齐的反应这么强烈?”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笑了:“怎么,你也想到了?” 龙旭点点头:“之前在店里的时候,我一直想问,可是没机会。” 虎平涛澹澹地说:“男男女女到了一定年龄,对异性都会产生兴趣。杨士齐人长得不错,就算没有初音,他身边也不缺女人。可李姿毓就不同了,就她那长相……先说明啊!我对事不对人,我也没有看不起李姿毓,可就她那身材和颜值,再加上工作,你觉得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她?” 这话的提点效果非常好,龙旭顿时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李姿毓那是羡慕嫉妒恨?” 虎平涛笑道:“换位思考一下,你去店里吃东西,点餐付钱,吃多吃少,具体怎么吃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换了我是老板,鬼才懒得理你。” “我估计杨士齐进店的时候,李姿毓就上心了。她想方设法要引起杨士齐的注意,却怎么也没想到,杨士齐竟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玩具娃娃,而且很专注,宁愿逗弄初音娃娃也没多看她一眼。” “李姿毓肯定当时就恼了。她觉得自己毕竟是个大活人,怎么也得比一个玩具娃娃强。呵呵……恼羞成怒,态度自然就变了。” 龙旭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很是佩服地问:“头儿,怎么连这个您都能看出来?” 虎平涛笑道:“其实我也是猜的。具体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不过看李姿毓的反应,估计应该是这样。” …… 第二天一大早,虎平涛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 “老徐那事儿我给他回了。你猜猜他在电话里怎么说?”苏小琳神神秘秘地问。 第五百四七节 民政局 虎平涛正吃着早餐,含含糊糊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别卖关子,赶紧说吧!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呢!” “你就知道上班。”苏小琳嗔怪道:“老徐说,他老娘年纪大了,怕她在看守所里受罪,思来想去还是想请你帮忙,多交点儿钱,把人弄出来。” 虎平涛听得直皱眉:“上次不是告诉他了嘛,这事儿没得商量。而且他老娘招惹的是铁路乘警,我这边是地方派出所,两边就不是一个系统。” 这是故意推脱,这事儿虎平涛从许忠那里了解详细情况,压根儿就不想管。 苏小琳在电话里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虎平涛划了一口米线,干脆把电话开成免提:“既然知道你还帮他说话?” “我没有啊!他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个电话,因为太晚了,我就没告诉你。今天找你说说,难道我还有错了?”苏小琳发出一声冷哼。 “好,好,好,是我错了。”每当这种时候虎平涛就主动告饶:“听你的意思,徐永明还是想走我这里的关系?” “他愿意给钱。”苏小琳解释:“老徐是个大孝子,他说了,五千块钱,求你帮忙把这事儿给办了。” 虎平涛冷笑道:“你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这钱我不要,就他老娘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是在看守所多待几天,好好受点儿教育吧!” 苏小琳在电话里笑道:“我估计你也是这样说,所以当时就拒绝了……对了,晚上你回不回来吃饭?” “不一定,到时候看情况。”虎平涛下意识地问:“怎么了?” 苏小琳解释:“爸有个朋友是做鱼塘养殖的,昨天送了些鳟鱼过来,我们昨晚弄了一条切片煮火锅,味道很不错。其余的放冰箱里冻上了,你今天要是回来的话,我就打电话告诉妈一声,让她提前拿出来解冻。” 虎平涛想了想:“还是等到周末吧!今天真不好说。” 苏小琳知道自己男人的工作性质:“那好吧!拜拜!” …… 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接到报警。 这次的出警位置跟平常不太一样,在区民政局。 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赶到现场,电动车尚未停稳,就看见民政局大门口围着一堆人。虽然人群拥挤,无法看到圈子里的具体情况,却能听见里面传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让我死吧!” 情况紧急,虎平涛和龙旭连忙跳下车,用力挤了进去。 圈子里是两个女的,都不年轻了,看上去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个半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疯了似地用力狂扇自己耳光,另一个估计是她的朋友,正在苦苦哀劝。 “没有过不去的槛,离了就离了,以后重新找个好的就行。” “你不要这样,好多人看着呢,你丢不丢脸啊?” “赶紧回家吧!别在这儿闹了。” 虎平涛大步走过去,问:“谁报的警?” “我,是我报的。” 旁边,一个站在台阶上,身穿民政局制服的年轻女子快步迎上前来,指着那两个坐在地上的中年妇女,解释:“她们之前跟一个男一起,来我们这儿办离婚。刚开始还好好的,没争没吵,可后来盖了章,给夫妻俩发了离婚证,还没走出去,这女的就不愿意了。” “她哭着喊着要跟那男的复合,可那男的根本不理她,直接甩开衣服袖子就走了。” “后来剩下她们俩,那女的就一直哭,还用脑袋撞墙,惹了好多人围观。我们领导怕出事儿,就让我打一一零报警。” 虎平涛听明白了:“意思是这女的离了婚又后悔?” 民政局工作人员点了下头:“应该是这样……哦,对了,她叫陈林菊,我记得离婚登记本上就叫这名字。” 虎平涛偏转方向,走到瘫坐在地捂着脸痛苦的女人旁边,蹲下去,温和地劝道:“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纸巾,递了过去。 旁边那女的也在劝:“你听听,人家警察也是这么说的,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我就不相信你离了他还活不下去了。” 闻言,虎平涛不禁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林菊的朋友。 这女的长相很普通,瘦瘦的,却丝毫没有骨感之美,给人以一种大病初愈,身子骨瘦弱,皮包骨头却还达不到活骷髅的程度。总之看上去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相比之下,陈林菊给人的感观就好得多。虽然身材较胖,却显得丰满,皮肤也白。 这话从字面上看似没有错,可仔细琢磨却能察觉出另外一层意思。如果打个十分,劝解的成分顶多占三,嘲讽意味占七。 突然,陈林菊止住哭泣,抬起头,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朋友。 那女人被她盯得有些心里发虚,而且围观者太多,她也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忙伸手去拉陈林菊:“我先送你回家吧!” “滚!” 突然,陈林菊也野兽般爆发,冲着那女的身上用力吐了口唾沫,尖声骂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让我离婚,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猝不及防,唾液直接吐在对方下巴上。黏黏的一大团,看上去非常恶心。 那女的愣住了。 见状,虎平涛连忙劝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准动手。” 民政局的那位工作人员也走过来,蹲下,用轻缓温和的语气说:“分分合合都很正常。我每天都要办理好几对结婚或离婚的人。想开点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陈林菊坐在地上,曲着腿,将脸埋在双腿中间,“呜呜”地哭着。 过了几分钟,她哭够了,也哭累了,抬起头,抹掉脸上的泪水,抽抽搭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陈林菊以前结过一次婚。女儿七岁的时候,丈夫出轨有了外遇。那女的年轻漂亮,像磁石一样把丈夫的魂勾走了。陈林菊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选择离婚。 她怀孕以后就没再上班,闲在家里带孩子。以前家里的收入全靠丈夫一个人,离婚以后,陈林菊顿时感到巨大的经济压力。 母亲六十多快七十岁,农村户口,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女的正上学,也是花钱的时候。 陈林菊只有高中文化,像她这样的人现在多得是,一抓一大把,丝毫没有再就业优势。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活着就得吃饭啊!钱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问题,而且还是全家都犯愁的大问题。 离婚后,陈林菊被迫找了好几份工作。她干过家政服务员、清洁工,还在小吃店里干过……实在是没办法,现在找工作首先看学历,其次看年龄。陈林菊两样都沾不上,人长得一般,与“漂亮”这个词不沾边,顶多只能算是相貌清秀,勉强过得去。 一个月顶多两千来块钱的收入,这个由不同年龄段女性组成的特殊家庭过得很艰难。 很幸运,陈林菊参加了一次街道办事处组织的大龄相亲活动,认识了张朝军。 他是做装修的,同时还兼职戗菜刀、换纱窗、疏通下水道,以及各种修修补补,包括水电工的活儿。 干这行的人通常都很勤快,张朝军也不例外。 陈林菊在这方面不挑人。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何况还带着一个孩子,总不能还像做姑娘的时候挑三拣四。张朝军看着很顺眼,有工作,有本事,收入也还可以,自己该嫁就嫁了吧! 俩人认识还不到半年,就领了结婚证。 直到那个时候,陈林菊都没有告诉丈夫,自己除了女儿,还带着生活无着的老母亲。 陈林菊心中有些害怕,毕竟两个人过日子,孩子也还说得过去,一旦老人掺和进来,说不定丈夫就会翻脸不认人。她以前已经失去太多,现在真的很想把一些宝贵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但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瞒不住……领证之后,陈林菊左思右想,决定向丈夫坦白。 她觉得张朝军肯定很生气,然而丈夫表现的很平静,甚至告诉她:“既然我们结婚了,那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我会和你一起承担赡养老人的义务。” 陈林菊听了非常感动,她觉得那天天气很好,蓝蓝的天空让人看了就觉得充满希望,不像过去那样阴沉晦暗。 她打定主意,好好对丈夫,好好对家人,好好生活。 张朝军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男人。他此前也有过离婚经历,虽然与陈林菊之间感情不是很深,但他还是主动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陈林菊一家是低收入人群。按照规定,她申请了廉租房。 张朝军是外地人,没有房子。他在这方面心生愧疚,对陈林菊就特别好。 干装修做水电,都是有一单就做一单。张朝军有很多朋友,依靠老乡圈子里的关系,也能维持下去。做这行时间久了,在圈子里多少有些名气,再加上他手脚勤快,工程质量也不错,大家也就相互帮衬着,只要有活计就给他介绍。 收入多的时候一个月有两、三万,少的时候也有七千左右。 有了家,心里就觉得稳定。张朝军知道陈林菊是个过日子的人,就专心在外面赚钱,断则两个星期,长则一个半月才能回家一次。 都是四十多岁的成年人,都有过结婚离婚的经历,谈情说爱什么的已经很淡了,也不现实。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基本上是过夫妻生活。张朝军那方面需求很强烈,陈林菊虽然不太喜欢,但每次都会尽可能满足丈夫。如此一来,张朝军对她越发喜欢。 每次回来,张朝军都会把收到的装修款全部交给陈林菊。钱还是挺多的,平均下来,每月至少在一万块以上。 张朝军说:“女人在家里就应该管账,我只要负责赚钱就行。” 对陈林菊母女三人来说,张朝军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宝! 陈林菊做梦都想不到,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能收到这么多钱。 母亲也常叹:女儿终于苦出了头,找到一个好姑爷。想不到我大半辈子奔波,还能遇到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婿。我女儿还有这么好的福气,遇到这么好的男人,这辈子算是值了。 就连以前看不起母女俩的那些亲戚朋友,都说陈林菊遇到了一个“傻子”,平白捡了个好老公。 总之,一切都很好……不,应该是实在太好了,好得令人感觉有些虚幻,就像童话故事一般。 也许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容易,也可能是因为人心本就贪婪,总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反正结婚以后,陈林菊过了一段时间安安静静的生活,心里就产生了别样想法。 她觉得张朝军对自己不够温柔体贴。 这个男人非常耿直,性子也憨厚。每次过夫妻生活的时候都很直接,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温柔呵护。 女人都喜欢浪漫,可他无论刚认识还是结婚后,一次花都没有送过。 他甚至没有时间陪陪自己。 家里的开销不大,一万多块钱至少能攒下一半。手里有了钱,又用不着出去工作,陈林菊每天闲在家里,没事就在附近走走。每当看见别的小夫妻手拉手一起逛街的时候,她就觉得心痒猫抓,对张朝军的埋怨就越来越多。 干装修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套衣服,又脏又旧。 张朝军实际年龄就四十来岁,可整个人每天忙忙碌碌,看上去跟五十多似的。结婚的时候,陈林菊没想过要大操大办,就随便摆了几桌,邀请熟识的亲戚朋友。当时很多人都觉得张朝军年龄大,非常显老。 陈林菊私底下也跟丈夫说过,让他注重打扮,平时穿赶紧点儿,外表很重要。可张朝军根本听不进去,也可能觉得这事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无意义。毕竟做装修又不是开化装舞会,身上肯定会弄脏,穿好衣服根本不划算。 第五百四八节 内因 丈夫整天只知道在外面跑生意,陈林菊觉得张朝军对自己越来越冷澹,除了每次回家把钱交给自己,平时就算见了面也很少说话。 事实证明,很多问题都是闲着没事干,故意整出来的。 不用工作,躺在家里,丈夫挣了钱就交给自己,这种日子实在太舒坦了。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陈林菊作为一名全职太太,日常生活非常单调,除了每天接送孩子,就是围着老母亲的一日三餐。 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她全部留给了手机。 刷,刷,刷……每天至少要十二点以后才关机睡觉。 无脑短视频看起来很有趣,一看就是好几个钟头。 各种乱七八糟的鸡汤文都在讲故事,陈林菊尤其喜欢看“女人决不能亏待自己”的那种类型。 手机包月,除了上网的费用,全年话费全免。 短视频看多了就觉得眼睛疼。这种时候陈林菊就打电话给闺蜜聊天。 胡桂云是陈林菊的初中同学,俩人关系非常好,纯洁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 胡桂云一直很瘦。她结过婚,又离了。 其实早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离婚的迹象————说起来胡桂云也是个很做的女人:上高中的时候,她喜欢一个高她两届的男生。那男的后来考上大学,同学会的时候遇到了胡桂云。她当时已经有了男朋友,却不管不顾的当天晚上就跟那个男生出去,过了一个她自认为充满浪漫情调,也永远不再遗憾的夜晚。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默默无闻,貌不惊人的神炮手。 胡桂云被一发命中靶心……迫不得已,她只能与现任男友结婚。八个月后,生了孩子。 虽然胡桂云口口声声这是“早产”,可丈夫的母亲却很精明。她当时就觉得其中有鬼,然而胡桂云把孩子看得很紧,婆婆只能提前着手,对家里的财产进行管制。 主要是再次确认并对婚前房产进行公证,另外就是要求儿子,也就是胡桂云的丈夫吧每个月的工资上缴,由自己统一支配。 胡桂云抱怨过,骂过,吵过,闹过……在婆婆的强势面前,这些小花招统统无用。 后来婆婆找到机会,带着孩子偷偷做了dna检测,证明与胡桂云现任丈夫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婆婆是个厉害人,她找到胡桂云摊牌:“要么你主动离婚,要么我把事情宣扬出去。如果是第一种,我给你五万块钱。你自己选。” 胡桂云很想要第三种选择:拒绝离婚,维持现状。 婆婆当时就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胡桂云当时就有了非常清楚的认知————婆婆战斗力极强,自己这个战五渣绝不是对手。 那就离婚吧! 有着同样遭遇的人,往往都觉得彼此有着共同话题。 陈林菊实在太闲了。她性格比较敏感,喜欢抱怨,没事儿就给胡桂云打电话,把自己的这些“苦处”说给她听。 丈夫常年不在家。 家里就我守着孩子和老娘。 每天不是围着锅边转,就是洗衣裳收拾家里,打扫卫生。 你看我青春年华,如今已经提前熬成黄脸婆了。 说白了,都是闲出来的。 想当初,陈林菊与前夫离婚后,带着孩子和母亲苦苦挣扎,到处找工作,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如今,找到张朝军这么一个好男人,主动将财政大权拱手交给陈林菊,而且钱还不少,平均每月入账一万多,她却认为日子过得太平澹,生活没有激情。 “我实在太苦了。”陈林菊每次打电话给胡桂云都要抱怨:“他一天到晚不在家,家里家外都得我操心。忙完小的忙老的,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陈林菊觉得生活不如意,可实际上任何人的生活都不可能百分之百美满幸福。夫妻之间肯定存在小摩擦。尤其是期待值过高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 严格来说,胡桂云与陈林菊之间的关系不是很亲密。然而两个人都有着结婚又离婚的共同经历,于是产生了天然的亲近感。在陈林菊找到张朝军并结婚前,她们经常聚在一块儿,抱怨生活的艰难,用各种肮脏的字词咒骂彼此前夫。 这一切都很正常。生活中的不如意需要发泄,无论自己是否做错,主观意识上都需要得到安慰。胡桂云不知道陈林菊具体是怎么想的,但她觉得彼此之间需要抱团取暖。渐渐的,两人关系越来越亲密,好得跟两姐妹似的。 后来陈林菊结婚了,胡桂云受邀参加婚礼,吃了一顿简单的酒席。在她看来,张朝军这人就那样了,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长相偏丑,皮肤又粗又黑,跟建筑工地上讨生活的民工没什么区别。 凭良心说,胡桂云对张朝军真没起过坏心思。她只是替陈林菊觉得不值————好好的一个女人,偏生找了这么丑的一个男人。年龄大不说,各方面也不符合自己的审美标准。 每个女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童话,期盼有一天白马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想法是好的。可实际上,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王子。而且“王子”这种生物本来就很稀少,能逮住一个就算烧高香了,怎么可能大批量出现? 先入为主,再加上陈林菊成天在电话里抱怨,胡桂云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又是一个心智思维健全的正常人,第一时间考虑的肯定就是陈林菊的想法与感受,而不是事实真相。 毕竟与张朝军结婚的人是陈林菊,人家夫妻生活幸福与否,胡桂云作为一个外人无法知道其全貌,顶多就是管中窥豹,再加上自己以前那段婚姻经历作为参考。 更重要的是,胡桂云去过陈林菊家里好几次,从未看到张朝军的身影。用陈林菊的话说:他在外面打工,他在外面上班,他在外面赚钱。 听起来都是很正当的理由,冠冕堂皇,完全说得过去。 一旦产生了怀疑,进而扩变为不满,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事情也会迅速发酵,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急剧黑化。 “你男人怎么从来不回家啊?” “你自己算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几天呆在家里?”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人都是有私心的。张朝军这人,嘴上说是在外面跑工程,可实际上到底做些什么,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有点儿脑子好不好,你是他老婆,得看着他啊!” “我不相信他每个月挣的钱都会全部交给你。凭什么啊?他就没点儿脑子吗?你又不是他的原配。你和他都离过婚,这男人都一样,说到底就是自私。张朝军虽然家在外地,在省城没有房子,可要说是他老老实实,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来保管,这种话你信吗?” “反正我觉得张朝军挺会装的。挣两分给你一分,他自己留下一半。这种男人我见多了,也就你这种没脑子的把他当个宝。你想想,你又不是西施貂蝉,你家里情况也不是很好,他凭什么全心全意对你啊?我估摸着张朝军就是想找个老老实实给他看家的女人,所以一个月给你万把块钱算不错了。” “我跟你说,张朝军实际挣的肯定比多多了。这钱得装在自己口袋里才踏实,他又不是傻瓜,凭什么全部上缴?这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在外面肯定有别的女人。” “再说了,哪个正常的男人像他这样成天不回家?你现在独守空房,你自己算算跟他结婚才多长时间?就现在这样,你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陈林菊抱怨归抱怨,却从未想过太多。然而被胡桂云这么一分析,她忽然觉得闺蜜说的这些全都合情合理。 “他……他在外面真有女人?”陈林菊觉得心脏瞬间抽紧。 “八九不离十。”胡桂云没敢把话说死,她只能按照自己的逻辑继续分析:“你想啊!他能给你一万,就说明口袋里至少还揣着一万。你以前在外面上班,应该很清楚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像张朝军这种不管家的,可以在外头好吃好喝,就算每天晚上换不同的女人也足够了。” 胡桂云毕竟没什么见识,她不知道高质量的女人身价过万、十几万,甚至上百万。她所理解并且亲眼见过的,只是几十、几百块的那种。可就算是那种女人,在她看来无论颜值还是身材,已经远远超出陈林菊太多。 胡桂云觉得,只要张朝军不是瞎子或傻子,凭什么选择陈林菊? 能赚钱,好吃好喝好享受,干嘛要找陈林菊这种女人结婚?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 对于闺蜜再婚这件事,胡桂云有些小小的嫉妒。可要是说因为嫉妒产生怨恨心理,见不得别人好,她还达不到这种程度。 被这么一说,陈林菊心中就有了想法。 两个怨妇聚在一起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就算没有的事情也会变成真的。 陈林菊不是白痴,她仍有着专属于自己的判断能力。 真正压垮骆驼嵴梁骨的那根稻草,最终还是来自旁人的嘴。 陈林菊整天闲着无聊,开始学着小区里的那些闲人,打起了麻将。 打的不大,血战,五块钱赌注的那种。 她技术一般,输赢主要看手气。反正就是打发时间,混日子。 每天都有时间打麻将的都是闲人。要么工作清闲,要么家里有钱。真正为了生活而奔波的人根本不会坐在台桌旁边,手里摸着筒条万,嘴里说着不疼不痒的话。 打麻将的人,男男女女都有,整体年龄段偏大。 这很正常。毕竟有钱有闲的大多是中老年群体。 陈林菊不算年轻,也不算太老。与张朝军结婚以后,她闲在家里,风吹日晒的跟她没关系,体重日渐增长,皮肤也比以前更白了。 总的来说,她略有几分姿色。尤其是圆圆的脸蛋,更平添了几分可爱。 麻将桌上的男人都喜欢插科打诨,用语言调戏同桌的女人。反正转来转去就四个人,四张脸大家都很熟悉。看久了就觉得陈林菊长得还不错,有几个男的对她产生了想法,约着打完麻将一起吃饭。 起初,陈林菊全部拒绝。 家里有老人得照顾,下晚些时候还得去学校接女儿,吃饭什么的就算了吧! 约的次数多了,陈林菊有些抹不开面子,就答应了。 去了一次,她感觉眼前被打开一片新的天地。 那些男人能说会道,夸赞她长得漂亮。有时候趁着气氛热火,还偷偷摸下她的手,搞得陈林菊面红耳赤,心跳气喘。 有一次,有个男的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玫瑰花,直接送到陈林菊面前。 女人都喜欢浪漫,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惊喜。 寻常时节,一支玫瑰花也就几块钱。而且那男的也不是特意准备,就是偶然偏头看见外面有卖花人路过,趁此机会熘出去,弄个小惊喜,制造点儿欢乐气氛。 说白了,还是想打陈林菊的主意,把她当成免费的女人,偶尔做次露水夫妻。 两厢一对比,陈林菊心中就有了想法。 张朝军外表毫不起眼,可打麻将的这几个男人颇会打扮。油头粉面,穿着入时,很多事情都说得头头是道,感觉天上的知道一半,地上的的全知道,就算大学教授也不过如此。 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尤其是口口声声“你好漂亮”之类的话,更有一种如醇酒般的麻醉效果。 有一天,陈林菊又去打麻将,打完以后跟着几个熟识的麻友一块儿吃饭。 有个男的一直在撩拨她。 刚好陈林菊那几天来过例假,身上干净,对那种事情有着极强的需求,偏偏张朝军不在家…… 那天吃完饭,她没想太多,跟着那男的走了。 激情过后,陈林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更多的还是担忧。 如果被丈夫知道,该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桉,只能问躺在旁边的男人。 第五百四九节 外果 “你会不会一直对我好?”很多女人在激情过后,脑子里都会冒出这个问题。 说句不好听的,那男的自己也有家庭。之所以对陈林菊大献殷勤,目的就是为了骗炮。 一直对你好? 呵呵,你想多了。 这种真实想法肯定不能说出口,否则以陈林菊的体重和战斗力,非得当场将其活活打死。 男人也没想过要与陈林菊有太过频繁的纠缠————这女的其实就那样,看似有几分姿色,可身材胖得跟猪一样。吃一次还行,吃多了就觉得腻。 永远对你好……我请你吃饭不要钱吗?我打麻将闲得无聊非得说好听话捧你是吧?还是你身家丰厚,激情过后倒贴着给我补偿? 所以说你真的是想多了。 俗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就算心里对陈林菊充满了不屑,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心肝、肉肉、宝贝、小甜甜……各种肉麻称谓随口就来,反正不要钱。 躺在男人的臂弯里,陈林菊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女人要的不就是这些!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麻将桌上的男人都不靠谱。 本来就是玩玩,根本不可能认真。 可是看陈林菊的意思,感觉就跟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男人急了,就私底下撒布谣言,说是陈林菊主动贴上来,而且这女的很风骚,老公常年不在家,属于看见雄性生物就会自己靠上来的那种。 追捧陈林菊的男人更多了。长久夫妻什么的太假了,也很可怕。反正大家想要的只是一朝一夕,尝尝鲜而已。 这是外面。 内部,胡桂云这个闺蜜一直在撺掇着陈林菊离婚。 “张朝军不回家,你凭什么给他守着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你还怕离了他就找不到男人?” “再说了,你人长得也不差,照照镜子还是挺漂亮的。以你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林菊对张朝军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出轨之后,她对此颇有些担忧,却不断说服自己,我寂寞伤心怕冷,必须找依靠,必须寻找安慰,所以这一切行为都很正常。 她身边不缺男人,甚至还有好几个男的正在排队。 当然,曾经有过关系的那些基本上不吃回头草。所有与她有过关系的男人评价都一样:太胖,实在是很肥腻,偶尔尝尝还行,多来几次真受不了,更不要说是做长久夫妻。 这些话永远不会落到陈林菊耳朵里。这是专属于男人群体的秘密。 在陈林菊看来,自己是个宝,很多男人要。她忽然发现这一个庞大的追求群体,是一片此前从未发现的蓝海。是啊!我年轻又漂亮,正是一朵怒放的鲜花,凭什么要插在张朝军那团肮脏恶心的牛粪上? 陈林菊属于那种想到就做的女人。 拿起电话,拨通了张朝军的号码。 电话那端,张朝军在外地搞装修,每天干工程很累,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忽然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感觉有点儿意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说明妻子心里有我! 电话里刚说了几句,张朝军就愣住了。 陈林菊各种发泄,语气很暴躁,埋怨他不回家。 “你整天在外面到底在忙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过生日你送礼物了吗?情人节我连束花都没有,一个人在家带孩子。” “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我一个人。你什么时候陪我逛街?什么时候陪我出去玩?” “你说啊!” 这通抱怨毫无预兆,张朝军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来就是个老实人,想着在外面赚钱养家,回去以后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虽然女儿不是自己亲生,但在张朝军看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夫妻俩才四十多岁,陈林菊还可以生。只要响应国家号召,再生二胎三胎,一切都会好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对陈林菊,非但没有换来同等的待遇,反倒是各种埋怨,而且听电话里陈林菊的口气,事情正朝着危险的方向发展。 张朝军毕竟是个男人,被噼头盖脸说了这么一通,心里也来了火气,于是在电话里问:“你想怎么样?” 陈林菊话说的很直接:“我想离婚。” 张朝军当时就懵了。 他原本计划着,再干几年装修就歇业,用这些年攒的钱在省城做点儿小生意。这样就不用再与老婆两地分居,平时也能帮着照顾家里。 更重要的是,让陈林菊怀孕的几率就更大。 “离婚”这个词说说容易,实际做起来真的很令人恐惧。张朝军实在不愿意这样,毕竟他结婚是为了有个家,目的是为了追求幸福。 “你想好了吗?” “你不是认真的吧?” “阿菊,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 张朝军心乱如麻,不知不觉的说话语气也变了,带上了几分哀求。 陈林菊那边的回复冰冷又强硬:“是的,我想好了。我们离婚吧!” 挂断电话,张朝军蹲在地上,整个人彷佛所有精气神全被抽走,瞬间老了十几岁。 他买了夜班车的票,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 张朝军在车上一宿没睡。他在黑暗中思考,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没错,错的是陈林菊。 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和付出,张朝军直抹眼泪。 我每个月都给她钱,每次外出口袋里就带着不到一百块钱,真正是养着陈林菊一家老小,可她为什么还要跟我离婚? 他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答桉。 回到家,张朝军看到陈林菊的第一句话:“你真要离婚?你不后悔?” 他想过了,也想开了。 既然缘分已尽,继续拖着也不合适,该离就离吧! 反正自己孑身一人,没有孩子做负担,经济上独立,收入也还凑合,再找别的也还来得及。 陈林菊心中有些忐忑。 其实她在电话里说出“离婚”二字的时候就有些后悔。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张朝军虽说常年不归家,可作为丈夫,他仍然履行了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一个月一万多块钱是大风刮来的? 现在工作不好找,陈林菊以前做的那些工作,顶多两千块一个月。两相比较,肯定是张朝军这边好。 正在犹豫的时候,恰巧胡桂云打来电话。陈林菊心中有鬼,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张朝军,自己跑到外面接电话。 “你男人回来了?真是难得啊!” “要我说,你直接跟他摊牌吧!这守活寡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你怕什么啊!天底下男人多得是,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你把他踢了,另外找个好的。” “我当你是好姐妹才这么说的。反正决定权在你,我就是给个建议。” 两个女人在电话里说了一通,足足谈了二十多分钟。等到陈林菊回来,张朝军已经满脸不耐烦。 “谁打的电话?”他噼头就问。 陈林菊下意识想要回答“是胡桂云”,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鬼使神差冒出个不服输的念头,于是张口反喷过去:“要你管!” 这话把张朝军呛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心中的郁闷和愤怒越发强烈。 刚好这个时候,陈林菊的手机响了————有人在微信上发消息过来。 张朝军此刻的状态很不好,处于随时可能爆发的边缘。如果换了以前,他对妻子手机上的消息从不过问,然而谈到离婚,他就变得尤其敏感。 “又是电话又是消息的,你平时究竟跟什么人在一起?”张朝军烦躁地将手一伸:“把你的手机给我。” “凭什么啊!”陈林菊下意识地将手机握紧,很不高兴地大声嚷嚷:“这是我的手机。” “那也是用我的钱买的!”张朝军这话说得霸气十足。他忽然想通了,这个家里里外外全靠自己,陈林菊呆在家里一分钱挣不回来。 她哪儿来的勇气跟自己离婚? 估计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 “我不给,就是不给!”陈林菊很倔强。 “你给我拿来!”张朝军虽然外表干瘦,可做工程的体格都很健壮,力气更是比陈林菊大多了。妻子越是抗拒,他心里的怀疑就越重,勐扑过去,一手扣住陈林菊的肩膀,将她藏在身后的手机一把抢过。 陈林菊的手机没有上锁。 刚才那条信息是胡桂云发的。她是一个很负责的闺蜜,打完电话感觉有点儿不放心,于是发了条消息,千叮万嘱:“既然想好了就做,张朝军这种男人要不得,你还是尽快跟他离了吧!” 张朝军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 说起来也是巧,一个平时关系很好的麻友,女的,发消息问陈林菊:“你今天来吗?” 这是约麻将,凑搭子。 张朝军看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认为妻子瞒着自己在外面做事情,疑心更重了。 就在这时,一个与陈林菊有过露水之缘的男人发消息过来:“亲爱的,出来玩吗?” 张朝军眼角一阵抽搐,想杀人的心思都有。 不到三秒钟,另一个男人也发来消息:“昨晚爽不爽?今天还出来吗?” 张朝军彻底崩溃了。 就算是傻子也明白陈林菊在外面有男人。 他扔掉手机,直接瘫坐的地上,像孩子一样抱头痛哭。 见状,陈林菊非但没有上前安慰并解释,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酣畅,感觉扬眉吐气就在此时。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看你那脓包模样,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跟你结婚。” “你不是问我离了会不会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深深扎进张朝军心里。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夫妻俩起了个大早,前往民政局办手续。 胡桂云也来了。这种事情她必须帮着闺蜜做个见证。 夫妻间的争执发生在昨天。过了一夜,陈林菊心头那股火早就灭了。她昨晚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畏惧。 如果真离了,我该怎么办? 这种畏惧的来源在于生活本身。陈林菊忽然想起与张朝军结婚前那段凄苦的日子。 她有些后悔,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找到睡在外面沙发上的丈夫,好好谈谈,放低姿态,认个错。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就瞬间消失,紧随而来的傲慢与鄙视彻底将其取代。 凭什么啊! 胡桂云说过的那些话,如病毒般在陈林菊脑海中发酵。 他包里揣着钱在外面大吃大喝,还有各种风骚的女人。 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看老人,辛辛苦苦熬成黄脸婆。 我又不是没人要,凭什么要非你不嫁? 你姓张的也不撒泡尿照照,我那点儿配不上你?你今天还刚进门就问我是不是离婚……泥人都有三分脾气,我就离给你看! 离婚这事儿陈林菊没跟母亲商量过。她很清楚,母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 她很喜欢张朝军这个女婿。 可日子主要是靠我来过啊!我不喜欢,就算你反对也没用! 双方意见统一,在民政局领了表格,各自签名,然后领了离婚证。 张朝军拿着加盖过钢印的离婚证,心中有些唏嘘,对陈林菊再无半点留恋。他深深吸了口气,没打招呼,转身就走。 他毫不留情的决绝模样使陈林菊有些发慌。按照她的想法,张朝军这个男人肯定不愿意离,就算来到民政局,估计也会上演一出苦苦哀求的话剧。 昨晚想了一夜,陈林菊觉得必须把姿态放高一些,也就是俗话说的“拿乔”。只有这样,才会让张朝军小心翼翼,以后对自己更好。 这也是胡桂云的主意:“给他点苦头尝尝,才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 胡桂云后面的话是:“反正你都想好了要离婚,索性给他点儿厉害。” 陈林菊其实早就回心转意。 第五百五十节 老友 离婚什么的只是嘴上说说,真要是离了,她也有些不情愿。 可既然是演戏,就必须气场强大,把一切都搞的跟真的一样。 直到张朝军在文件上签字,拿到离婚证,转身走出民政局大门的那一刻,陈林菊才如梦初醒。 看着张朝军毫不留恋的背影,她彻底慌了。 是的,天塌了。 陈林菊终于明白,此前心里的畏惧和恐慌究竟从何而来。 这么好的男人被自己像垃圾一样丢了,以后该怎么办? 离了婚,以后谁给我钱?家里彻底断了经济来源,我就得去外面找工作。像现在这种每天有大量时间刷手机、打麻将,与别的男人吃喝玩乐的幸福日子,彻底到头了。 我不活了! 转而扑向胡桂云,像仇人那样接连扇着对方耳光,当着所有人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让我离婚,我和老张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 虎平涛只能劝。 “算了,想开点儿,离都离了。” 陈林菊仍然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很多围观者也走过来劝说。 反正只能劝,对于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 胡桂云瞅空偷偷跑了。 说实话,她心里充满了愤怒————麻痹的还是闺蜜呢!离婚是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好?我就是给建议,你自己要离,或者不离,难道我能用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强逼着不成? 这种愤怒很快变成了恐慌————警察来到现场,虽说更多的还是劝,可如果真要查找责任,顺藤摸瓜找到自己头上,那怎么办? 偷偷跑,玩消失。 其实胡桂云想多了。虎平涛虽然是警察,可这种事情警察也管不了。除非陈林菊去法院起诉,状告胡桂云。 人走了。 人散了。 剩下一地鸡毛。 望着阳光灿烂的天空,陈林菊很绝望。 能怪谁呢? …… 回所里的路上,崔文照例大发感慨。 “这女的脑子有毛病吧?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自己找事儿。” 龙旭在旁边加了一句助攻:“主要是吃的太饱了。”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瞟了一眼崔文:“小崔,做人不要那么刻薄。我劝你善良。” 崔文知道虎平涛是开玩笑:“头儿,我怎么不善良了?” 虎平涛正打算说说自己的想法,忽然手机响了。 又是苏小琳打来的。 虎平涛连忙接起。 苏小琳第一句话就问:“你在做什么?” 虎平涛开玩笑道:“厕所半日游。” 苏小琳在电话里鄙视地说:“怪不得隔着手机就闻到一股臭味。” 虎平涛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笑嘻嘻地问:“你鼻子怎么那么灵?” 苏小琳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拜你所赐!” 虎平涛听着有些奇怪:“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小琳满怀恶意地笑着解释:“你是老虎,我是母老虎,老虎鼻子……你自己想去吧!” 不等虎平涛回话,苏小琳换了语气道:“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经的。我记得你这个星期不值班,今天晚上能按时下班吗?” 虎平涛想了一下,微微点头:“应该可以。” 苏小琳道:“那你下班直接去我家吧!我跟妈说好了,下午接了孩子就过去,晚上在我家吃饭。” 她指的是苏穆和陈珺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也就是文联小区那边。 虎平涛不太明白地问:“今天是不是什么节日?还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家庭聚会通常都会选择这种时候。 苏小琳解释:“爸大清早的就打电话给我,让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叫你过去吃饭。不过你别也想歪了,不是老丈人审女婿,是我爸有事儿找你帮忙。” “帮忙?”虎平涛越发觉得奇怪:“又不是外人,你爸有事儿就吩咐一声,何必搞得这么正式?” “再说了,你爸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啊?” 苏小琳在电话那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之前我就问过,可他一丝风声也不露,只说晚上叫你回家吃饭,到时候就知道了。” …… 晚上,虎平涛如约来到文联小区。 刚走进客厅,就看见一位陌生长者坐在沙发上,苏穆坐在旁边,两人兴致勃勃地聊着,显然是很熟悉的朋友。 看到虎平涛走过来,苏穆从沙发上站起,笑呵呵地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婿虎平涛,这位是文联的宋运坤宋老师。他以前是文联党组成员,后来退休了……哦,差点儿忘了,老宋现在是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宋运坤有股儒雅的气质,穿衣服很得体。衬衫、外套、长裤,干净整洁,脚上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花白的头发齐齐向后倒梳着,戴着一副金边细框眼镜,脸上释放出令人愉悦的微笑。 典型的文人。 他与虎平涛握了下手,笑吟吟地说:“你结婚的时候我也来了。当时我和老苏坐一站桌子。看得出来,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否则也入不了老苏的法眼。” 苏穆在旁边一听就乐了:“老宋,你这话从何说起?” 宋运坤笑道:“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琳琳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半个女儿。老苏你眼光高啊!以前追琳琳的年轻小伙子那么多,你谁都看不上。后来忽然有一天发喜帖给我,说是琳琳要结婚了,搞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当时还嘀咕着你那女婿究竟是何方神圣?等结婚那天一看,果然是一表人才。” 这话说得苏穆心里喜欢,开怀大笑。 虎平涛感觉也很舒服。没人不喜欢被夸奖,而且宋运坤这番夸赞不是直来直去的那种,颇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 “都别站着,来,来,来,都上桌吧!”苏穆大手一挥:“平涛经常加班,我们平时聚的也不多。老宋,今天我女婿是很给你面子了,要换了过年过节的,他忙得不可开交,家里根本顾不上。” 宋运坤随着苏穆走到餐桌前坐下,感慨地连连点头:“干这行的确很辛苦。等会让平涛多喝几杯。” 虎平涛客套地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现在他还一头雾水,但察言观色,他能感觉到今天这顿饭似乎不简单,估计是宋运坤有事情找苏穆帮忙,然后苏穆才让苏小琳打电话给自己。 陈珺是个足彩高手,再加上李静兰在旁边帮着,很快做好了满满一桌子菜。 苏穆拿出一瓶简装酒。瓶子很大,二点五升的容量。透过瓶身,可以看见略有些发黄的酒液。瓶身上贴着一张颇有些时间痕迹的手写小纸条————九零年易门高粱酒。 虎平涛颇感意外,凑到近前好奇地看着,对苏穆赞道:“爸,您这酒不错啊!” 苏穆有些得意:“老张在易门酒厂当厂长,他让我帮他几篇文章,关于酒文化与本土融合的那种,都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去酒厂蹲了两个多月,采风,写出一部中篇。出版以后老张拿去做他们酒厂的镇厂之宝,我这边又申请了省宣传部当年的文化精品项目,也批下来了,算是名利双收吧!” “老张说,以后我喝酒他包了,管够。这酒是前年老张来省城带给我的,总共有八瓶,分别是高粱酒、荞酒、包谷酒和米酒,每种两瓶。咱们今天先喝高粱的,改天再喝别的。” 虎平涛听了不由得到吸一口凉气:“爸,这一瓶酒二点五升,就咱们几个根本喝不完啊!” 苏穆哈哈大笑:“我又没说要一次喝完。对了,等会吃完饭,你每种酒带一瓶回去给你父亲尝尝。” 宋运坤是个很能察言观色的。他与苏穆相交已久,知道苏穆心高气傲,寻常人入不得他的法眼。之前苏小琳结婚的时候,宋运坤就觉得很好奇,觉得虎平涛应该不是普通人,后来在婚礼上才知道虎平涛的家世不俗。 他顺着苏穆的话头,对虎平涛笑道:“改天我去昭城拜访您的父亲,到时候大家好好聚一聚。” 虎平涛笑着打开酒瓶瓶塞,分别将几人的分酒器倒满。 苏穆是个好酒的,家里有成套的酒器。 双胞胎早就饿了,闻着饭菜香气,馋得口水直流,嚷嚷着要吃饭。 开席,女人们边照顾孩子边吃。 这边,苏穆、宋运坤和虎平涛互相敬酒,三巡过后,宋运坤趁着酒意对虎平涛说:“平涛啊!我最近遇到点儿事情,你得帮帮我。” 等了半天,终于来了。虎平涛也不点破,也没答应,他脸上笑盈盈的:“宋叔叔,有事儿您就说,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都没问题。” “哎……好的……哎……”宋运坤表情有些迟疑,连续“哎”了好几次,举起酒杯似乎是想喝,却缓缓放下,满面愁云。 “我以前在文联主管宣传。我这人喜欢摄影,跟影协那边走得很近,关系挺好。那时候我还年轻,手上有些权力,无论走到哪儿,人家都“领导,领导”的叫着。其实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领导也是人啊!而且应酬起来最麻烦,还不如我自己背着照相机到处走走,多拍点照片。” 虎平涛点头笑着,举杯冲着宋运坤举了一下。 这就是场面话了。 谁不喜欢被奉承吹捧?文联虽然是清水衙门,但近年来上面提出“文化自信”,文联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这一点,虎平涛的岳父苏穆就深有体会。他以前是文联领导,现在虽然退休在家,但同样是副厅级干部,主管其它部门的与文联截然不同。以其它部门为例,领导干部退休赋闲,与普通人的区别就是退休金多一些。但文联退下来的就不一样————苏穆现在是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省美术家协会理事,同时在市书协、市美协、市音协等多个协会担任职务,甚至还是好几个协会的终身名誉主席。 担任这些职务拿不到钱,但社会地位很高。 这可不是人家看在你曾经担任过文联领导的份上,而是苏穆本人在文学、书法、美术、音乐等方面颇有造诣的缘故。文联领导只是其中一个加分项,人脉加上自身能力才行。 宋运坤也是同样的道理,否则也不可能当上省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所以刚才他那番话表面上听起来是自谦,其实向虎平涛变相说了他目前的身份。 虎平涛也不点破,只是笑着敬酒。 宋运坤继续道:“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以前经常在外面跑。家里就靠老婆维持着,孩子有多半是她在管。唉……她是个好女人,任劳任怨。她很理解我,把两边老人都照顾的很好,女儿能考上大学,现在有个好工作,也全都是她的功劳。” “可惜啊!她身子骨不好,没享过什么福,前些年去世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顿时变得有些冷场。除了两个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孩子大口扒饭努力夹菜,大家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筷子。 苏穆端起杯子冲着宋运坤举了一下,朗声道:“老宋,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什么?来,喝酒!” 他听着就很不喜欢。毕竟这是在自己家里,你伤心感慨跟我有什么关系?倒不是说苏穆这人不讲究情理,只是这种事得看情况。 宋运坤连忙与他碰了下杯,一口将酒饮尽。 虎平涛看出岳父有些不高兴,于是对宋运坤笑道:“宋叔叔,您有事儿就说。大家都是自己人,直接点儿,别绕来绕去的。” 宋运坤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那我就说了?” “行啊!您说吧,我听着呢!”虎平涛点了下头。 “我还真遇到一件麻烦事儿。”宋运坤坦言:“是这样,我老伴走了以后,好几年了,都是我一个人独居。我房子挺大的,一百五十平,以前单位上搞集资建房,位置也不错。那房子现在拿出来随便就能卖个三百万以上,而且别人还抢着要。” “我女儿前些年结婚了,后来有了小孙子,我帮着带了一段时间。其实我很喜欢小孩子,只是年纪大了,容易累。” 第五百五一节 夕阳红 “女儿女婿都很好,挺照顾我,后来把孩子接走送幼儿园,他俩每天负责接送,周末带着孩子过来看我,感觉这样也挺好。” “房子大,一个人住着就觉得寂寞。影协那边虽然有活动,但不是每天都有,我就想着应该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毕竟只要忙起来,就不会觉得无聊。” “我房子附近的城中村前些年搞拆迁,后来建起了一个小公园,还有一个老年活动中心。于是没事儿的时候我都喜欢去那一带走走。公园里有很多人下象棋,这个我也喜欢,还跟好几个人成了棋友。” “因为周围都是居民小区,所以那个活动中心特别热闹。我去了好几次,发现那里有很多人都在跳交谊舞,下棋的时候也能听见音乐……呵呵,我以前就是文联的,艺术家团体很熟,可那时候我偏重的是摄影,舞蹈音乐方面的人不熟。没想到老了,上年纪了,反而又开始接触,我就想着尝试一下。” “我这人学习能力不太好,跟着活动中心的舞蹈老师学了两个多星期,才摸到点儿门道。我很喜欢交谊舞,跳的时间长了,感觉也来了,虽说不算太好,但基本舞步我都能记下,跳起来也有模有样。” 听到这里,虎平涛心中暗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宋运坤继续道:“跳交谊舞都得有个舞伴,而且想要跳得好看,对舞伴的要求就很高。这个分两方面,一个得看技术,一个是长相。就像舞台工作者,外形很重要,赏心才能悦目嘛!” “老年活动中心那边舞蹈团舞伴都是固定的。我刚开始学的时候,团里给我安排了一个男伴。后来那人上街买菜,被车撞死了。团里搭伙跳舞都是一对一的,一个多余的都没有。” 陈珺为了健身,有段时间也跳广场舞,对此颇为了解。她夹了一块黄焖鸡给宋运坤,笑着问:“照这么说,老宋你就只能单着?” 宋运坤点了下头:“没有舞伴就跳不起来,于是我就寻思着要不跟舞协或者模特协会那边联系一下,毕竟他们在这方面更专业,下属社团也多,帮我介绍一下,找个活动多的社团,跳跳舞,运动运动。” 听到这里,苏穆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宋运坤:“老宋啊!不是我说你,当初你直接去舞蹈家协会那边随便加个舞蹈团,都比什么老年活动中心靠谱。你本身就是圈子里的人,以前在文联的时候还管着舞协。你阿卡哪款呢,好好的正当途径不要,非得去外面……唉……” 看着老丈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虎平涛揣摩着问:“意思是宋叔叔在老年活动中心那边遇人不淑?” 宋运坤神情顿时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碗筷,摇头自嘲:“那时候我真没多想,只觉得活动中心离我住处不远,图方便。” “以前我那舞伴,就那老头,姓罗。这人上了年纪,对生老病死就看得特别重。老罗的死讯很快在团里传开,大伙儿心里都不好受,有几个人那段时间就不怎么来跳舞了。相应的,他们的舞伴就空出来。” “有个叫王丽媛的主动提出做我的舞伴。那女的比我小五岁,看上去有些显老……其实到了我这个岁数,对外貌什么的已经不再挑剔。再说我只是找个舞伴,又不是老伴,所以无论是谁我都会答应。” “王丽媛舞蹈技术很不错,每次基本上都是她带着我跳。呵呵,感觉挺不错的,跳了半个多月,我发现进步很大,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她性格很开朗,说话声音很大。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冷场,感觉什么话题都行,而且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接上,无聊的时候她也能没话找话跟我聊天。虽说她文化程度不高,这个还是能看出来的,但她很聪明,陌生话题就尽量绕过去,专拣着她熟悉的方面说。” “在一起跳舞的时间长了,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王丽媛经常送吃的给我,主要是包子、馒头和大饼。她是北方人,吃食都是她自己做的。礼尚往来,我有时候去店里买糕点,也会给她带一份。” “有一次,王丽媛说她家里出了点儿事情,手头上一时抓打不开,找我借五千块钱。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就没有刨根问底,当时就手机转账给她。” “原本说好了借一个月以后就还给我,可到了时间,王丽媛压根儿就没提,感觉就跟忘了似的。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找机会问她,说这钱你该还我了吧?可……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竟然说是没钱还我。” “我虽然退休工资高,可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老伴儿没了,就一个女儿,手上总得留点儿钱啊!万一那天身子骨垮了,进了医院,那就真正是花钱买命了。” 苏穆不喜欢这种话,他用筷子头敲了一下碗边,认真地说:“老宋你说什么呢!你好歹也是个处级干部,大病住院是可以报销的……咱们说事一码归一码,你别往这方面扯。” 宋运坤很是畏惧苏穆,他摇头笑了一下,没再提医药费,转向虎平涛:“我跟你说,这王丽媛就不是个好人。我追着她要了好几次钱,她被逼急了,干脆告诉我:她没钱,就算打死她也拿不出这笔钱。我当时就急了,威胁她,要是再不还钱的话,我就打电话报警。” 说到这里,宋运坤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众人:“你们猜猜,王丽媛是怎么回复我的?” 苏穆皱起眉头:“你这人就是这点儿不好,说话做事一点儿也不爽利。有什么就说,别神秘兮兮的。赶紧把事情说完了让平涛看看到底能不能解决。他每天上班忙,我姑娘吃完饭还要带着孩子回家,谁有功夫跟你在这儿玩猜谜游戏?” 宋运坤连忙点头“哦”了一声,对虎平涛认真地说:“那个王丽媛……她……她……哎,那些话我都没法说出口,实在是……” 看着他痛心疾首又有些犹豫的样子,虎平涛多少猜到一些,笑着问:“宋叔叔,王丽媛是不是说钱不还了,陪您一段时间?” 闻言,餐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珺张大了嘴,满面惊讶:“还有这种事?” 李静兰当过区高官,于下面的街道办事处和社区接触较多,很多比这稀奇的事情都见过、听过。她摇摇头,叹道:“有些人真的不好说,就算是老了也不会变。” 苏小琳刚好把一块溜鱼片送进嘴里,含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皱起眉头问虎平涛:“你在开玩笑吧?宋叔叔都七十多的人了,还能这样?” 宋运坤满面惊讶看着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虎平涛回答,苏穆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宋运坤,神情很严肃:“老宋,你该不会答应了吧?” 宋运坤一下子就急了,连忙申辩:“我是那种人吗?我好歹也是要脸的啊!再说了,如果我想找个老伴儿,条件好的多得是,我干嘛要扔了西瓜捡芝麻?” 苏穆听了微微颔首:“……倒也是。” 宋运坤整体气质很不错,以前又在文联担任领导职位。正如他所说,想要找个老伴实在太简单了。别的暂且不论,就舞协和音协,单身寡居的老太太很多。要学历有学历,要外形有外形,只要张口,根本不缺人。 苏穆的这句话,刺激着宋运坤有些来气了。 “老苏你怎么能这么想,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酸冷不忌的那种人?” “那个王丽媛又矮又胖,长得跟冬瓜似的。她以前只上过初中,你觉得我能看得上她?” “我去老年活动中心跳舞是因为实在闲得无聊,又不是去找第二春。” 苏穆看宋运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于是端起酒杯,认真地说:“我就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至于吗?来,来,来,干了。” 一杯酒下肚,宋运坤情绪略有放缓,继续倒着苦水:“那个王丽媛真是不知羞啊!她竟然说没钱还我,就用她自己当做赔偿。说是陪我住一个星期,抵消那五千块钱。” “这事儿简直是刷新了我的三观。我活这么大岁数,别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我根本不可能答应她的要求,否则女儿那一关我怎么过?所以我告诉王丽媛,说这事儿不可能,你必须还钱。” “王丽媛开始耍赖。她转口居然说没借过我的钱,问我有什么证据?” “……她说到点子上了。我还真没有证据。” 宋运坤苦笑道:“当初借钱的时候我没在意,因为只是口头上说说。我想着大家都很熟,又在一起跳舞,就没写字据。现在被王丽媛这么一搞,我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感觉很郁闷,宋运坤拿起酒盅给自己的杯子倒满,自顾仰脖一口喝干。他放下空杯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前老伴在的时候,觉得她唠叨,觉得她烦。可真遇到事儿了,两相比较下来,才发现老伴是真的好。” 苏穆安慰道:“万事想开点儿。对了,那五千块钱呢?后来是什么说法?” “还能怎么说?只能当做扔水里了呗,反正一分钱收不回来,那女的我也不敢沾。”宋运坤哀声叹气:“从那以后我就没在搭理王丽媛,离她远远的。” 陈珺笑问:“那你没再跳舞了?” 宋运坤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说起来,都是跳舞惹的祸。我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满脑子都想着交谊舞。我先声明啊!真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跳舞好玩,一大帮老人在一起,年龄差不多,有共同话题。所以王丽媛那事儿以后,我找舞伴就多了个心眼,不再像从前那样急吼吼的只是为了跳舞而跳舞,至少品性要过得去。”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叫余秀红的,她看上去很文静,有个儿子,已经结婚了,她男人十多年前就没了,现在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独居。余秀红这人看上去就很老实,跟王丽媛那种妖妖娆娆的不一样,穿着打扮也很得体。” “王丽媛那样的我是整一次就怕了。那女的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发现我和余秀红在一块儿,就经常过来没事找事儿的说话,还威胁我。” 虎平涛好奇地问:“威胁?她不是欠你钱没还吗?她怎么威胁?” 宋运坤满脸苦涩,心中随即涌起一股怒火:“王丽媛让我跟她好,让我把余秀红给踢了。说什么余秀红的底细她清楚,那就是个闷骚型的,还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坏话。临了告诉我,她想好了,愿意跟我过日子。” “你说说,就这样一女的,我能要吗?” 虎平涛手指下意识地缓缓点着桌面,问:“后来呢?” 宋运坤回答:“我说什么都不可能答应啊!后来王丽媛就撺掇着活动中心的人,背地里说我坏话,搞得大伙儿对我有看法,我在舞蹈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余秀红还是很不错的,她安慰我,说这里要是不能跳,那就换个地方。她陪着我,我到哪儿她就到哪儿。” 苏穆一听就笑了:“看来这个余秀红对你印象很不错啊!连这种话都敢说。” 李静兰在旁边听着,紧蹙眉头,缓缓地说:“我估计这女的心里另有想法。老宋虽说是退休人员,可毕竟也是个处级干部。” 宋运坤没有搭话,他一口气连干了两杯。虎平涛看他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连忙站起来,伸手拿过酒瓶,劝道:“宋叔叔,这里的都不是外人,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能帮的我们都会帮你。” 宋运坤沉默着摇摇头,满面苦涩。 第五百五二节 恶婆子 他转向苏穆,声音低缓:“有些事情我连老苏你都没说过。” 苏穆一听,皱起眉头问:“你到底怎么了?” 宋运坤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他眼眶里泛着少许血丝,看上去红红的颇有些吓人:“……两年前,我结婚了。” 他真正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再次将众人听得当场怔住。 苏穆满面惊讶:“你结婚了?真的?” 陈珺也觉得意外:“老宋你这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结婚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过分了啊……对了,你找了个什么样的?” 宋运坤下意识地伸手去拿酒盅,拿起来才发现已经空了。他转向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说:“哪有吃饭还管着别人喝酒的?再给我来一盅。” 虎平涛把目光投向苏穆,后者微微点了下头:“你宋叔叔酒量一般,一盅就算了,给他半盅吧!” 重新倒上酒,宋运坤长呼短吁,话也多了。 “王丽媛在舞蹈团里说我的坏话,我待不下去,只好离开。从那以后,余秀红就经常来看我……不,不是经常,应该是每天。她这人挺有心的,经常弄点儿吃的,要不就是叫上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来一起做饭。排骨炖冬瓜、炖莲藕;土鸡每次买一半,鸡胸鸡腿看下来黄焖,鸡爪子鸡肠子鸡脖子就拿来炖汤;豆腐煲、油焖茄子、炝黄瓜、醋溜白菜、清蒸鱼……她手艺很不错,每天吃的都不重样。” “我又不是傻子,人家巴心巴肝的对我,难道就是为了多个朋友?还是觉得我这个糟老头子跟她玩的在一起?” “其实老伴走了以后,我也想过再找一个。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怎么说呢……就像年轻人常说的那句话: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主动靠过来的,我又看不上人家。” “余秀红算是个例外。其实她条件不算好。她以前在厂矿工作,以前属于国营,后来改成企业。后来矿挖完了,又赶上下岗,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男人又生病去世。唯一留下的财产,就是一套六十多平米的房改房。后来儿子结婚,余秀红把房子腾出来给儿子做新房,她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单间。” 陈珺一向很仔细,她疑惑地问:“单间?” 成套的房子与单间区别很大。 宋运坤点点头:“是的,单间。我去过她的住处,居民小区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的那种,一个大套间隔成五个小单间,里面只能放张床,外加一个衣柜。厨房是公用的,连冰箱洗衣机都没有。窄是窄了点儿,但租金便宜,一个月才五百块钱。” 陈珺目光微凝:“这人看来也是个有想法的。” 宋运坤不置可否道:“说实话,余秀红外形马马虎虎,我对她起初压根儿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开玩笑地说,咱们年轻的时候美女见多了,早就产生免疫力了。虽说老人与年轻人区别很大,可审美观不会变。我在圈子里朋友很多,知道我丧偶之后,大家都给我帮忙牵线。有歌舞团里退下来的,有国外的,甚至连亿万富翁都有。” “我一直觉得找对象这事儿吧,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两边差的太多,就算强凑在一块儿也不行。再说我都这个岁数了,银行里存款有好几十万,每个月退休金根本花不完,房子很宽敞,女儿结婚也用不着我再操心,我真是没啥可图的,就想找个对我好的,互相拉扯着过日子。” “而且这找人结婚也很有讲究。如果找个比你厉害的,收入高,有钱,学历超过你,各方面都高高在上的那种,说白了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因为你没有能力和资本压不住她啊!潜意识就会觉得我不行,我没她厉害,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得她说了算。” 苏穆听得大摇其头:“老宋,你这就纯粹扯淡了。你这是找老伴还是找佣人?” 宋运坤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嘴上却不肯认输,兀自强辩:“如果年轻二十岁,我肯定找有能力又漂亮的。可我现在都七十多了,找漂亮的有意思吗?她每天花时间打扮给谁看啊?难不成还得我做饭?我洗衣裳?” 苏穆仍然摇头,讥讽道:“你这人,这么多年都是你自己过,难道你就不做饭不洗衣裳?” 宋运坤没有反驳,顺着苏穆的话头道:“所以我现在找老伴得找个喜欢我的,听话的那种。” 苏穆淡淡地问:“所以你就找了那个余秀红?” 这话一语双关。 苏穆已经明白了宋运坤今天突然到访的部分原因。 按照宋运坤的说法,老友两年前已经找到老伴结婚了。之所以没通知自己,是觉得余秀红这个女人档次太低,不好意思将消息公诸于众。 毕竟宋运坤以前是文联领导,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虽然他没有详细说过余秀红的情况,但苏穆大体上能猜到,不外乎是受教育层次低,经济状况不好。 正如宋运坤自己所说:有钱有能力的,其实不是他看不上,而是他没把握,觉得天生就低人家一头。结婚找老伴,找个适合自己又喜欢自己的最好。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爱情什么的都是虚幻,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才是正经。 宋运坤点点头,情绪依然不高:“我们领了结婚证,没有大操大办,就是约着两家的亲戚吃了个饭,我女儿和她儿子都来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行了。” “后来余秀红把租的房子退了,搬过来跟我一块儿住。” 苏穆讥讽地说:“必须的啊!你房子那么大,别说是一个,就算再来十个八个也没问题。” 宋运坤脸上有些挂不住:“老苏啊!做人要厚道。我今天是来求你帮忙的,你就别再说了好不好?” 苏穆抿了口酒,淡淡地说:“你这人,怎么感觉越上年纪,越是三观不正呢?” 宋运坤觉得这话没法接,于是转向虎平涛,继续倒着苦水:“我以为余秀红是个好的,没想到领了结婚证,过了还没有一个月,就发现她毛病不少。” “主要是卫生方面……她这个人不喜欢洗衣服,尤其是内衣裤,唉,我都不好意思说……她平均一个星期才换一次,晚上脱衣服睡觉,身上一股子臭味。我每次说她,她都说没必要每天换,要省水,还有就是少开洗衣机,一个月下来水电费就是一大笔钱。” “问题是没必要啊!反正就一、两百块的,总不能自己给自己不舒服啊!” “她这人是真节省,可能是苦日子过惯了吧!可有些习惯我是真受不了。就说吃饭吧!她做菜的手艺的确不错,炖汤什么的都还行。可剩菜剩饭舍不得倒,一直留着。” 苏小琳在旁边听得有些不高兴,就插了句嘴:“宋叔叔,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啊!这勤俭持家是好事,再说您和那位阿姨婚前关系一直很好,我觉得您这样就有点过了。” 宋运坤急了,连忙解释:“琳琳你不知道,我不是……嗨,我这么跟你说吧!比如醋溜白菜,她每次炒一盘,就我和她两个人,吃不完,她要留到下一顿。这炒过的蔬菜隔夜就有亚硝酸盐,而且就一点儿烂菜叶子,倒了就倒了,这真不是浪费啊!” “她每次炖骨头汤我们都喝不完,凉了以后放冰箱。吃不完有剩下的我能理解,要么就每次打出来热一碗,够当顿吃就行。她偏不,每次都要一锅的端出来重新煮。好好一锅汤,反复热来热去,三、五天都吃不完,就算是馊了她也要留着。” “我那冰箱以前很干净,自从她过来以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面塞。她这人买东西喜欢占人家便宜,而且买水果买菜专拣着便宜的要。就说葡萄吧!好好的水晶葡萄,很新鲜的那种,十块钱一公斤,她不要,非得买人家头天卖剩下的,品相不好不说,都是压箱底的那种,又烂又馊,别说是吃了,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可她就要那种,因为才三块钱一斤。” “还有芒果,她专拣表面有黑斑的那种,软不拉几的,拿回家削皮以后就跟浆糊似的,我看着就恶心。说了她很多次,让她花钱买个新鲜,可她就是不听,还跟我犟嘴,说都是一样的水果,反正吃到肚子里谁也看不见,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 苏穆忍不住问:“老宋,你该不会是结了婚不给人家生活费吧?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哈哈哈哈……” 他大乐,用力拍了拍宋运坤的肩膀。 宋运坤连忙解释:“老苏你这冤枉我了。我是那种人吗?我在吃喝方面还是很讲究的,结婚的时候我和余秀红说好的,每个月给她五千块钱买菜,不够再加。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搞,再节省也不能这样啊!” 苏穆仍然在笑:“后来呢?” 宋运坤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住地摇头:“我怎么也没想到啊!结婚前感觉很好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的毛病。更糟糕的是……余秀红以前穷惯了,她有捡垃圾的习惯,每天一大早就起来,赶在垃圾清运车前面,就顺着小区里所有垃圾桶全部翻一遍。” 苏穆顿时睁大双眼,觉得好笑又不敢笑。 虎平涛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这个我觉得可以理解。就我们派出所辖区吧!有很多低保户,还有收入不高的老人都会这样。他们捡垃圾主要是找厚纸板,因为现在很多人在网上购物,拆开以后的包装都可以回收。还有就是空饮料瓶什么的……总之生活不易的人很多。” 宋运坤转过身,对着虎平涛连声诉苦:“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也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可以前是以前,结婚以后你得顾及我的脸面啊!你想想,我住的那个小区档次很高,我每个月退休金加上摄影方面的收入将近两万块钱,生活方面我从不亏欠她,新衣服新鞋什么的都是我给她买,她这样做,搞得我在熟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虎平涛只能低头淡笑。话说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好劝。 苏穆认真地问:“老宋,你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是今天来家里吃饭,顺便让我把女婿叫上,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想让平涛帮忙?” 宋运坤情绪有些低落,他沉吟片刻,抬起头,对苏穆道:“老苏,我也不瞒你,我……我离婚了。” 苏穆“啊”了一声。 陈珺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静兰满面惊讶。 苏小琳的表情非常丰富:“宋叔叔,您这才结婚多久啊,这么快就离了?” 宋运坤苦笑着解释:“不离不行啊!这事儿说起来,我也有责任。婚前对余秀红了解不多,和她住在一块简直没法生活。另外就是她儿子……余秀红一直找我要钱,说是她儿子那边挺困难的。我觉得既然结了婚,一家人多少也得帮衬一下,就分三次给了她六万块钱。可她那边就是无底洞,填进去再多也不够。” “后来她干脆打起了房子的主意。说我现在住着这套房子太大,不如让她儿子把那边的房子租出去,一家四口来我这儿住。或者把我这套卖了,重新买一套小的,给她儿子五十万。” 苏穆神情冷然:“这要求就过分了。” “是啊!”宋运坤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算是栽了。后来我找女儿商量了一下,把所有事情摊开了讲,女儿说,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离婚吧!” 陈珺问:“老宋,你的意思是想让平涛在这方面帮你?” 宋运坤摆了摆手:“婚我已经离了。说起来这事儿也挺让人心烦,余秀红不愿意,她说都这么大年纪了,哪有儿结婚不到两年就离的?反正我这边是铁了心要离,她说什么都不管用。” 第五百五三节 充电器 “那段时间我和她一直吵架,根本过不下去。我找了社区,还找到妇联请求调解,后来闹到法院。余秀红不接受调解,法院那边做了很多工作,最终还是判离了。” 说到这里,宋运坤转向虎平涛,眉头紧皱:“法院虽然判离,却让余秀红暂时在我那儿住着,还要我一次性给她五万块的生活补助费。我就是这事儿弄不明白,想着你是警察,又是老苏的女婿,所以才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找你好好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虎平涛手里拿着筷子想要夹菜,听了宋运坤的问话,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认真地说:“宋叔叔,你这事儿涉及到离婚经济帮助。这个指的是存在离婚后一方生活陷入困难情况的时候,以保护困难一方的基本生存利益不受损害为目的的。” “《民法典》第一千零九十条规定:离婚时,如果一方生活困难,有负担能力的另一方应该给予适当帮助。具体办法由双方协议;协议不成的,由人民法院判决。” 宋运坤睁大双眼,脸上满是愤怒:“余秀红结婚前就是那个样子,也没见她生活有多困难啊!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变了?结婚离婚,非但住着我的房子,还要我额外补贴给她几万块钱,哪儿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法院在这方面的判决一般不会有问题。因为余秀红没有房子,个人经济来源也很成问题,所以宋叔叔您作为配偶,离婚后就必须给她一定程度的帮助。” 宋运坤愤愤不平道:“她就是个骗子,骗我和她结婚。要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说什么都不可能啊!” 苏穆劝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老宋啊!眼光放长远点儿,反正她跟你过不到一起,也就是几年的功夫就搬出去了。” 宋运坤道:“可我现在每天看着她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法院的判决能不能改改?” 虎平涛笑着摇头:“如果您对判决不满意,可以上诉。但我估计二审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动。毕竟事实清楚,宋叔叔您和余秀红是老来再婚,而且领了结婚证,已经形成合法的夫妻关系。因此在离婚的时候,法院就必须考虑《民法典》里的相关规定。从另一方面来看,余秀红收入有限,离婚以后没有房子,这就属于典型的生活困难,所以……我认为法院的判决没有不当之处。”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继续道:“抱歉啊宋叔叔,这事儿我帮不了你。” …… 吃完饭,宋运坤走了。 苏小琳和李静兰收拾孩子的东西,准备回家。 苏穆站在一旁看着,想起宋运坤的事情,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个老宋,几年没见,竟然结婚又离婚了。呵呵……他还挺能折腾的。” 陈珺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羡慕啊!是不是打算也照着老宋的搞法来一出,重新找个小的?” 苏穆连忙解释:“你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 陈珺白了他一眼:“男人就喜欢找新鲜感,尤其是你们这些搞文艺的。” 苏穆哑口无言。 倒不是说他找不出合适的字句反驳,而是就算把话回过去也没意思。男人嘛,要凶要横就去外面,在家里就老老实实做一只鹌鹑,随便老婆怎么说都行。 …… 翌日,轮到虎平涛值夜班。 谭涛今天休息,偏偏今天所里只接到两个报警电话。像这种安逸清闲的时候非常罕见。用周昌浩的话说:“这是老天爷看咱们太苦太累,合理安排调休呢!” 到了晚上,虎平涛觉得有点饿,看看时间快十点钟了。于是起身离开办公室,打算到马路对面的小吃店买一份炒饭。 耳原路派出所的位置以前是村子。走出去一百多米就是有名的官渡古镇。派出所隔壁店里卖着当地名小吃“官渡粑粑”。这是一种地方特产,“粑粑”是当地方言,也就是“饼”的意思。这玩意儿用面粉烘制而成,有芝麻、花生、胡麻、豆沙等多种馅料,松软香甜,十分可口。 这东西不贵,也就是快把钱一个。去年涨到一块五,但味道好,口感十足,所以买者趋之若鹜。 饼店只在白天做生意,下午一般就关门歇业。到了这个钟点,想要弄点儿吃的,只能去街对面的路边摊。 虎平涛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一女的从旁边人行道走过来,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喂,有没有苹果充电器?”她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虎平涛当时就听得怔住了。他看看四周无人,身后虽然是派出所,可距离最近的王贵站在大院里,离这边至少有三十米。 他满面疑惑地看着那女的,不太确定地问:“你在跟我说话?” 那女的穿着打扮看上去挺时髦,面色有些急,说话口气也很冲:“这儿除了你哪儿还有别人?不跟你说话难道我跟鬼说话啊?” 这话火气十足,虎平涛一听就来了气,皱起眉头:“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我招你惹你了?” 女人面色阴沉,抬手指着挂在派出所大门口的一块告示牌,振振有词:“你们不是有便民措施嘛,还说免费提供充电器。我手机没电了,赶紧帮我找个苹果的充电器。” 虎平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墙上的确挂着关于各种便民措施的告示牌。条目还是听多的,除了提供充电器,派出所这边还能提供干净的饮水和急救用品等等。 这很正常,“警民一家”可不是白叫的。只要是能提供的便利和帮助,派出所绝不推辞。 可问题是,这女的语气很生硬,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欠着她。 虎平涛就算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没有想法。何况这女的要求已经超出了正常给予便利的范围。 “我们这儿没有苹果充电器,只有普通端口,安卓的那种。你到别处看看吧!”虎平涛淡淡地回了一句,这是事实。 说完,他打算迈步向前,那女的却闪身将路拦住。 “不行,这事儿你必须帮我解决。”她焦躁又霸道:“你们不是说了为老百姓服务吗?怎么只是嘴上说说?连个充电器都没有……你必须得帮我,如果你解决不了就找你们领导,你看我这儿还带着孩子呢!这附近没有出租车,我手机没电了,我要打车回家。” 虎平涛皱起眉头看着她,再次耐心地解释:“这事儿你别说是找我,就算找派出所任何人都没办法啊!我们就没有苹果的充电器,怎么帮?” 女人有些恼火:“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回家?” 虎平涛被她这种迷之理直气壮所震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良久,才颇为好笑缓缓地问:“你手机没电了,怪我喽?” “你平时用手机应该每天都有充电吧?你带着孩子在外面玩,手机没电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找领导,问题是就算领导来了也帮不了你啊!没有就是没有,又不是老母鸡下蛋现在就能给你生一个出来。” 虎平涛说话刻薄,但也看人。 这女的没礼貌,上来就颐指气使。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何况我还饿着肚子,赶紧买饭去。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的再次冒出一句雷人之语。 “那个……你帮我叫辆车吧!我赶着回家。” 虎平涛再次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叫车? 而且还是命令式的口吻。 看见虎平涛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女人有些急了,连声催促:“说了我手机没电了,用你手机上的滴滴给我叫辆车,车钱我单独付给司机。” “喂你倒是快点儿啊!天都黑了,我赶着回家呢!” “你还是不是警察?你到底怎么做事的?” 虎平涛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女的从头到尾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感觉派出所就像是她家后花园,自己就是她呼来喝去的仆役。 “你跟谁说话呢?”虎平涛冷冷地注视着她:“你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做礼貌吗?” “警察怎么了?警察就必须当你的保姆?” “你对人有没有起码的尊重?” 女人被说的恼羞成怒,抬手指着虎平涛:“你这什么态度?信不信我举报你!” “那是你的自由。”虎平涛冷笑道:“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 说着,他转过身,冲着派出所大院里吼了一声:“王贵。” 王贵连忙跑出来,问:“头儿,啥事儿?” 虎平涛侧身指着女人:“你告诉她,咱们所里有没有苹果的充电器?” 王贵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没有。” 虎平涛继续道:“王贵你听好,现在回去告诉所里其他人:如果这女的让帮忙打车,谁也不准答应。” 王贵看出了几分端倪,用力点了点头:“好的。” 女人在旁边听着,差点儿气炸了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虎平涛没理她,抬手往远处的街口方向指去:“往那边走出去一公里所就是路口。在那儿就能打到出租车了。平时没事儿多运动运动,对身体有好处。” 说完,他朝着马路对面的夜宵摊径直走去。 …… 虽已入秋,天气依然很热。 中午刚过十二点,接到锦园小区打来的电话,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赶往现场。 刚到小区门口,一个身穿物业制服的中年男子远远迎上来。 “你们来得真快啊!”他满面笑意。 虎平涛看看附近很安静,也没有大规模的聚集人群,疑惑地问:“是你报的警?出什么事儿了?” 值班经理神情忽然变得凝重:“是这样,小区里有个住户找到我,说是他女儿被猥亵了。” “猥亵?”虎平涛面露惊讶,这实在太意外了。 “是的。”值班经理神情凝重:“起初他刚说的时候我也没当回事儿。因为我们做物业的经常和业主打交道,什么人都有,还有千奇百怪的各种理由和借口,所以我觉得他是故意上门找麻烦的。可仔细听他说了事情经过,我又调了监控,他还真没乱说。” 虎平涛点了下头,认真地问:“他现在人呢?” “打完电话就在我们办公室等着你们来。”值班经理道:“走,我带你们去。” …… 王经纬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大,体格魁梧,穿着运动款的短裤和T恤,胳膊与肩背上全是结实发达的肌肉,肤色偏黑,剃着极短的板寸头,看上去整个人显得极其凶悍。 走进办公室,值班经理介绍:“这位是住在二十一栋的王经纬,就是他报的案。” 虎平涛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摊开笔录本,照例看过对方的身份证,问:“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经纬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着,他肌肉紧绷的脸上显出难以控制的愤怒:“我女儿今天早上下楼扔垃圾,回来的时候,刚进门就哭了。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在楼下,就是出电梯走廊上那段,刚过拐角,后面就扑过来一个男的,从后面搂住她。” 王经纬用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胸脯,边比划边说:“我仔细问过我女儿,她说那男的就是用这个动作。后来用左手整个框住她的两条胳膊,右手直接从我女儿裙子里塞进去……尼玛的,老子要整死这个狗杂种!” “你先消消气,别那么激动。”虎平涛安慰道:“你女儿多大?” 王经纬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就像在喷火:“十二岁,今年刚上初中。” 虎平涛低着头,边记录边问:“事情发生时间是几点?” “十点多,快十一点了。”王经纬道:“我闺女还是很勤快的,我和老婆从小就有意识的培养她做家务事。因为除了学习,小孩子还得学会生活。她平时在家里有空就打扫卫生,没想到今天下楼扔垃圾会遇到这种事情。” 第五百五四节 暴打 虎平涛抬起头,劝道:“你不要急,等事情弄清楚,我们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他转向物业值班经理:“你之前不是说有监控录像吗?调出来给我看看。” 值班经理回答:“好的,我带您去机房。” …… 小区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有二十四个,主要用于监控楼宇之间的通道,以及垃圾房和园区。 虎平涛看了一下监控屏幕,发现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垃圾房。他好奇地问:“怎么这个方向要专门设一个镜头呢?” 值班经理解释:“小区里经常为扔捡垃圾起纠纷。” 虎平涛觉得很奇怪:“捡垃圾这个我能理解。主要是有些小区居民在垃圾桶里翻找纸制品和空瓶子,回收以后卖给废品收购站。一个人捡也就罢了,如果有两个人同时看上一个废纸箱,这个会起纠纷。” 值班经理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虎平涛问:“那扔垃圾怎么会吵架呢?” 值班经理道:“这是个老小区,我们是三年前进来的。以前的业主不愿意交物管费,其实不贵,每平米才几毛钱。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交,只是其中有一部分人不愿意,就拖带着整个小区。这不交物业费的最直接影响就是没人清运垃圾,环境脏乱差,另外还有几栋老房子的住户没有办理水电入户,每个月产生的费用只能合起来趸交。有些人就趁机从中占便宜,到后来干脆连水电费都没人交,自来水公司和电网那边就停水停电。” 这事儿虎平涛曾有耳闻,他觉得挺有意思,问:“没有水电怎么过日子?” 值班经理道:“肯定没法过啊!当时水电停了一个多星期,这帮人受不了,就打一二三四五市长热线反应,问题从上面交到社区,后来召集大家成立业委会,推选业主委员,把一切都撸顺了,这才在街道办事处的监管下公开招标物业,我们中标以后才入驻的。” “这里的房子太老,也太旧。有些住户的管道阻塞,只能自己请人疏通。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钱,于是下水道堵了的住户就用痰盂,每天下楼的时候直接把粪便倒进垃圾桶。” 龙旭在旁边听着觉得很惊讶:“还有这种操作?这简直乱来啊!” 值班经理苦笑道:“是啊!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在劝,还挨家挨户上门发了告知书,可人家就是不听,仍然我行我素。有几个犟的,我们当场抓住他乱扔粪便,他还嚷嚷着说一直以来就这么干,没人管,还说我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虎平涛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类似的情况在很多老小区都有,说了没用,必须罚款。” 值班经理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样做的。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狠狠重罚了几次,那些人怕了。后来公司这边拨款统一进行疏通,然而有些人真的是不要脸,好好的用了没几天就往厕所里乱扔东西,又堵住了,又开始用痰盂和塑料袋装着粪便扔垃圾桶。” “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在垃圾房那边单独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抓住一起就处理一起,反正这些人就是认罚不认理的。” 这边正说着,坐在监控屏幕前的一名保安从椅子上站起来:“经理,录像调好了,可以看了。” 虎平涛等人凑到屏幕前。 时间显示是上午十点四十三分。一个身穿粉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楼上下来。她扎着马尾,右手拎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垃圾袋,往垃圾房方向走去。 王经纬在旁边说:“这个就是我女儿。” 虎平涛“嗯”了一声,继续看录像。 这个时间段垃圾房很僻静,因为是背风的角落,光线也比较阴暗。小女孩刚走到通道拐角,突然从侧面跑出来一个身穿黑色衬衫,浅灰色长裤的中年男子。他戴着口罩和墨镜,从后面一把搂住小女孩。 这家伙力气很大,直接用左手从前面将小女孩环抱,牢牢箍紧她的两条胳膊,右手摸向小女孩胸前,同时将头部探向小女孩的脖子,用嘴唇来回磨蹭着。 小女孩有些懵了,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开始反抗。她不断地挣扎,男子怕她喊叫,左手捂住她的嘴,将整个人朝着旁边的墙壁按过去,然后两只手到处乱摸。 录像上小女孩的裙子被撕开一道口子,从下面向上翻起。该男子用力扯着女孩内衣,动作极其粗鲁,甚至将内裤也撕破了。 王经纬指着屏幕怒道:“我女儿还是挺机灵的,这时候抓住机会往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这家伙赶紧把手缩回来,转身跑了。” 屏幕上的小女孩趴在地上,边哭边喊。黑衣男子动作很快,不到两秒钟就从镜头上消失。 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虎平涛直起身子,转向王经纬和值班经理:“后来怎么样了?” 王经纬道:“我从厨房里拿了菜刀,跟我媳妇一块儿从楼上冲下来,当时人已经跑了。我让媳妇儿看着孩子,先送医院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我跑到物业这边,要求调监控,把这个人找出来。” 值班经理道:“王先生来办公室把事情一说,我立刻调监控,找到了这个人。” 虎平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们动作挺快的啊!” 值班经理解释:“有监控就方便多了。那人当时很慌,从垃圾房出来就往家里跑。我看过监控,他住在五栋一单元四零二,名字叫韩荣。” 虎平涛问:“意思是这个人已经被你们控制住了?” 值班经理点了点头:“我派了五个人守在单元门口。毕竟我们只是物业公司,没有执法权。确定韩荣在家,我才打了一一零,就等着你们过来抓人。” 虎平涛认真地说:“那走吧!去他家里看看。” …… 五栋一单元四零二。 无论值班经理怎么敲,里面的人就是不开门。 王经纬脾气很暴躁,尤其是事关女儿,他整个人如火山爆发般狂怒,抡起拳头往门上砸去,同时厉声咆哮:“狗杂种,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是吧?你给老子滚出来!” 里面丝毫没有动静。 虎平涛转向值班经理,疑惑地问:“你确定人在里面?” 值班经理点头道:“确定!小区里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我还专门派了人守在这儿,我就不信他能长翅膀飞了。” 虎平涛走上前,用力敲门:“开门!” 仍然毫无动静。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联系刑警队,让他们用暴力手段破坏。” “你自己想清楚,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劝你老老实实把门打开,有自首行为是可以减轻处罚的。”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顽抗到底,到时候就数罪并罚,有多重判多重。” “你是明白人,好好想想,千万不要自己耽误自己。” 半劝半威胁还是很有效果的。过了几分钟,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略带惊慌,满是犹豫的脸。 王经纬早就忍不住了,他猛然上前,抬脚重重将门踢开,坚硬的门板反撞在那人额头上,砸得他疼痛不已,发出惨叫。 “狗杂种,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姑娘都敢整。” “麻痹的你还是个人吗?连几岁大的娃娃都不放过。” “不要跑,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黑衣男人转身就往屋子里跑,却被王经纬追上去,一把抓住后颈,抡起右拳,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砸去。黑衣男人惨叫着向前扑倒,王经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抓住对方头发反拧,将整个人提拎着翻转过来,然后照准面门上又是一拳。 虎平涛动作有些慢,没有刻意制止,他是故意的。 除了这种事,受害者家属肯定很恼火,心中充满了愤怒。别说是王经纬了,虎平涛扪心自问,如果换了自己,下手比王经纬重得多。 适当的留点儿时间和空间给受害者家属,让他发泄一下。执法执法,不外乎人情。在法律界限允许的范围内略有松动,这属于弹性原则。 王经纬这一拳力量十足,所有人都看见黑衣男的鼻子从中间凹陷下去,显然是鼻梁骨断了。 见状,虎平涛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王经纬胳膊,低声急促地说:“随便打几下就行了,再打下去这案子性质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变成你蓄意伤人,闹上法庭他会反咬一口。” 王经纬双目赤红,整个人如同暴怒的狮子。但他仍然保持冷静,能听进去劝,及时收手。看着双手捂脸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不似人声惨叫的黑衣男,他冲着对方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这才长长呼了口气。 卧室里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看年龄估计有七、八十。她杵着拐杖,连声嚷嚷。 “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打我儿子?” “还有王法吗?” 虎平涛没理她,直接招呼龙旭,两个人上前,把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黑衣男人铐住,用力拽起,然后打电话给所里请求支援。 王经纬走到虎平涛面前,诚恳地说:“谢谢!”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谢什么啊!这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王经纬抬手指了一下被龙旭按住肩膀的黑衣男,神情凝重地问:“就他这样的,法院会怎么判?” 虎平涛想了一下,回答:“至少五年。” 这答案与王经纬想象中出入很大,他顿时显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怎么才五年啊!我觉得至少应该关他二、三十年才对。这种人就是个社会渣子,让他在监狱里好好受点儿教育。” 虎平涛能体会王经纬的心情,解释:“量刑标准不是你我说了算。按照《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规定,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强制猥亵,再加上又是在公共场合,这就得加重处罚。” 王经纬怒意未消:“问题是我女儿才上初中,她还没成年啊!” “所以我才说他至少要判五年。”虎平涛耐心地解释:“对未成年人实施这种行为,性质非常恶劣。放心吧!法官会考虑到这些因素,不会轻易放过他。” …… 周昌浩带着人来了,做笔录、取证,忙了两个多小时。 下午三点多,收队。 回到所里,先安排着将黑衣男子拘押,然后打电话给局里报告案情。 好不容易忙完,坐下来,虎平涛对龙旭道:“那个叫王经纬的……这名怎么那么怪呢!听起来就跟大汉奸汪精卫似的。” 龙旭笑道:“我看过他的资料,王经纬以前是练举重的,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后来退役改练拳击,现在一家格斗训练馆工作,算是半职业的打人高手吧!” 虎平涛撇了撇嘴:“就他那两下子还高手?说穿了就是花架子,摆个架势什么的看着还行,真遇到能打的,顶多几个来回就把他给放翻了。” 龙旭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压低声音问:“头儿,你之前故意让王经纬冲着那家伙身上狠狠来了几下……故意的吧?” 虎平涛歪着脑袋瞟了一眼龙旭:“看出来了?” 龙旭叹了口气:“如果对方提出要做伤情鉴定,那我们……” “要做就给他做呗!”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街上抓住小偷要围起来打一顿,抓到当街抢劫的更是不能放过。你来的时间短,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以前带队出警遇到过很多类似的情况。小偷小摸,用手机拍人家年轻姑娘私密部位,偷晾晒在外面内衣裤,乘公交车乱摸女性揩油的……只要伸手肯定被打。等我们到了,基本上已经打完了。” “这个社会有固定的道德框架,犯罪分子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虽然法律规定了不准对他们进行人身伤害,可纸面上的道理大家都懂,可心里那股火上来的时候,谁管那么多?” “总之一句话,只要没把人打死就行。” 第五百五五节 血 龙旭摇头笑道:“没看出来啊!头儿你还挺暴力的。” 虎平涛神情凝重:“你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有些时候跟这些人讲道理讲法制,他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相比之下,让他们吃点儿苦头效果要好得多。” “另外,这种公开行为还有一定程度的震慑作用。” 正说着,电话响了。 龙旭离的近,拿起话筒,随便“嗯嗯”了几句,便挂了。 虎平涛问:“指挥中心打来的?” 龙旭点了下头,站起来,拿起摆在桌上的装备:“走吧!咱们就是这劳碌的命。” …… 侧街上有一家叫做“大锅王”的小吃店,老板是北方人,主营面食。尤其是炒面和炒饼,味道和口感俱佳,食客趋之若鹜。 虎平涛等人赶到小吃店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堆人。圈子里一男一女正在对峙,激烈叫骂。 “你眼睛瞎了吗?这明明是豆沙馅粘在饭盒上,你偏要没事找事儿。我警告你,再乱说老子就收拾你。” “你才是瞎子。这明明是血好不好!你店里的人不讲卫生,把血弄在我点的炒面上,你自己看看,这怎么吃?” “爱吃不吃。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你怎么骂人啊?合着你做错事情还有理了?” “老子怎么骂你了?麻痹的你自己有毛病跑到我店里找麻烦,老子没把你抓起来揍一顿已经很客气了。你还想怎么着?找打是不是?” “你横什么啊!我已经打一一零报警了。你给我等着,警察很快就到。” 争吵中,虎平涛带着龙旭和崔文挤进人圈。见状,双方顿时不说话了。那女的如同看见了救星,小跑着冲过来,满面惊喜:“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是来了。” 虎平涛略微点了下头,问:“出什么事儿了?” 女人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愤愤不平地叫道:“他买的炒面有问题,里面有血。” 虎平涛皱了下眉,问:“你不要急,事情先放一放,请出示一下你们各自的身份证。” 女的叫张丽珠,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男的叫阳勇,是这家小吃店的老板。 张丽珠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一直拿在手上的饭盒。 饭盒外面裹着一个塑料袋,靠近拎手部位,挂着一张打印小票。虎平涛拿起来看了一下,对照名称,发现单子是店里打的。 饭盒里盛着炒面,配料是西红柿炒鸡蛋。 虎平涛抬起头,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阳勇,问张丽珠:“这是你从他店里买的?” 张丽珠解释:“以前我在他家店里吃过,觉得炒面味道不错,于是今天就点了西红柿鸡蛋炒面。我是在黄团团上下的单,送卖外的速度还是挺快的,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可等我打开一看,发现饭盒里竟然有血。” 阳勇在对面一听就叫起来:“喂,你说话客气点儿。什么叫有血?我都说了那是豆沙好不好!” 张丽珠勐然转头怒视着他:“亏你还是个男人,敢做不敢当是不是?明明是血!” 顿时,刚刚安静下来的场面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是豆沙!” “是血!” “臭婆娘你找打是不是?” “打啊!来啊!警察在你还这么嚣张。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虎平涛眼看着场面随时可能失控,连忙闪身站到两人中间:“行了,都别吵,先把事情弄清楚。我让谁说话谁再说,不要插嘴。” 说完,他转向阳勇,严肃警告:“你们双方都有陈述事实的权利,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你急什么!” 阳勇眉头紧皱:“这女的说话太难听了,而且她根本就是造谣。”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正举着执法记录仪的崔文:“我们处理桉子,全程都要拍摄。无论她说什么我们都有记录,还有你也一样。反正原则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他随即转向张丽珠:“你先说。” 张丽珠彷佛吃了一个定心丸。她打开饭盒,用手托着送到虎平涛面前,指着已经凉了冷硬的炒面:“警官您看看,我真没乱说,这面里真的是有血啊!” 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虎平涛看到靠近饭盒边缘内侧有少许红色的污渍。 一部分已经与油和面条混合,变成了褐色。 一部分散成点状,撒德到处都是,饭盒内外都有,非常明显。 阳勇见虎平涛看得很仔细,忽然从旁边冒出一句:“这外卖都送出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弄的。我这店开了好几年了,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经常有人点了外面又以各种理由找茬,要么说是退款,要么吃了一半又要求换份新的……都像这么搞,这店也别开了,我干脆直接坐扶贫好了。” 虎平涛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阳勇,后者连忙把脖子一缩,闭口不言。 虽然阳勇插话,可他说的的确有一定道理。 张丽珠很聪明,她看出了虎平涛眼里的疑惑,连忙拿出手机解释:“我没做手脚,真的没有。” 说着,她点开手机屏幕,找出一段视频,递到虎平涛面前。 视频内容很简单,是快递小哥把炒面送到张丽珠手上,她当着对方的面,解开塑料袋,打开饭盒的全过程。 张丽珠解释:“我经常点外卖,以前发生过外卖被吃了一半,还有就是被人故意弄脏的情况。找店家理论,遇到讲理的就换一份,遇到不讲理根本理都不理。我后来学精了,每次快递员送货上门,我都要当着对方的面拿出手机拍下视屏留作证据。” 龙旭在旁边不由得笑了:“听你这么说,以前没少吃亏啊!” 张丽珠气鼓鼓地说:“我也不想这样啊!费时费力不说,还麻烦……那个,警官,您看看视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我弄进去的吧?” 虎平涛仔细将整段视屏看完,缓缓点头:“不是你弄的,是原先就沾在饭盒上。尤其是这儿,你看面条跟盒子之间的这块,应该是炒面出锅,庄饭盒的时候不小心弄进去。” 有了来自警察的肯定与支持,张丽珠心中大定。她仰起头,看着站在对面的阳勇,发出得意的冷笑:“听见没,警察都说了就是你们店里的问题。” 阳勇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那又怎么样?我都说了那是豆沙……红豆沙,是不小心弄进去的。” “红豆沙?”虎平涛觉得很意外:“炒面里居然要放红豆沙?你这个面不是鸡蛋番茄炒的吗?” 阳勇理直气壮地说:“我店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要做炒面炒饼,还要做不同馅料的饼子。别说是豆沙了,就算牛肉馅和酸菜馅都经常混在一起。我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忙起来就管不了那么多。” 说着,他看了一眼张丽珠,很不高兴地说:“炒面里沾点儿豆沙又怎么了?难道还不能吃了?你又不是龙子龙孙,屁大点儿事情非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张丽珠做梦都没有想到阳勇竟然会这样说,一时间觉得脑子里彷佛有成堆的绿头大苍蝇在乱飞,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乱响。 良久,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瞪起眼睛怒视着阳勇:“你……你……” 她被气得不轻,想好的反击语言也死死压在胸口,就是说不出来。 见状,虎平涛走上前,对着张丽珠做了个抬手向下按压的动作,劝道:“你不要急,是非曲折我们都能查清楚,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 他随即转向店主阳勇,指着放在旁边小桌子上的饭盒,质问:“你好好看看,这盒子上的是红豆沙吗?” 阳勇连看都没看一眼,脱口而出:“当然是。我自己店里出去的东西我最清楚。” 虎平涛被气到笑了。 那些红色点状物的外观与所谓的“豆沙”区别太大了,明眼人很清楚的就能出其中究竟。 张丽珠说的没错,那的确是血。 虎平涛慢悠悠地对阳勇道:“你想清楚,我们现在只是过来调解你们之间的矛盾。换句话说,这事儿虽然你们存在争执,但也只是道个歉,赔个礼,你再换份炒面给她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啊!你一个大男人,低个头有那么难吗?” 闻言,阳勇心中不由得一动。 其实他就是嘴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承认。 饭盒里的那些红色点状物的确是血。 店里生意好,雇了三个工人还是忙不过来。尤其很多顾客从黄团团上下单,外卖骑手来到店里一直催,有时候搞得阳勇手忙脚乱,下面的人也免不了忙中出错。 餐馆里每天都要做准备工作,尤其是洗菜和配菜。各种荤素,切块切丝,都有讲究。生意好后厨就忙,阳勇手艺不错,大部分时间自己掌勺,炒面炒菜的时候只管吆喝,需要什么配料就让工人去弄,结果今天早上配菜的小工不小心被菜刀划了手。 当时店里客人多,再加上伤口不大,就没去医院,随便找了个创可贴对付着。 包括张丽珠在内,那个时段总共有六个人点了西红柿鸡蛋炒面。阳勇图省事,就一次性的用大锅炒了。这也是小吃店里典型的做法,而且省工省时省料。 有两个外卖骑手早早就在店外候着,一直在催。 骑手跟客人不一样。生意好的时候客人也会催,要求快点儿上菜,但顶多就是一次、两次。骑手就不痛了,他们靠送单赚钱,用风险投资公司那些该死的绿色地精的话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快点! 好了没有? 我赶着送单呢! 对于外卖骑手,阳勇真心想骂,却不好开口。毕竟从某种方面来说,人家也是帮着自己赚钱。可催促次数多了,他听着也觉得心烦,烦躁就导致慌乱,然后出错。 六份西红柿鸡蛋炒面刚一出锅,两个外卖骑手如同打了鸡血,瞬间冲到窗口,嚷嚷着要先打包自己那份。 客人多,招呼不过来,切菜的小工兼职打包。 早上挨了那一刀,伤口长达三厘米,斜斜的划过手背。创可贴只敷住一部分,伤口勉强合拢。偏偏打包的时候用力,这时候伤口崩裂,一下子流出很多血,把小工给吓坏了,连忙从旁边桌子上抽了几张餐巾纸慌慌张张擦着,却没留意血溅到饭盒里,沾在炒面上。 伤口裂开的时候他尖叫了一声,阳勇回头看了一眼。他忙着炒菜,看到小工用餐巾纸擦手,却没有在意。 谁知发出去的外卖被人拎着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讨要说法。 阳勇心里很清楚,这事儿的确是自己这边的责任。 可问题是,张丽珠的质疑,这话没法接啊! 如果是炒面里混进了苍蝇这种小虫子,有头发、树叶之类的东西,阳勇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退钱,再给她另炒一份新的。毕竟这种事情很常见,所有开餐馆的都会遇到,大家也能理解。 可现在的问题是炒面饭盒里有血! 这是什么鬼? 现在的人脑洞都很大,屁大点儿事情就会浮想联翩,尤其是“血”这种有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以前社会上就流传过有人在迪高厅和酒吧里用针头扎人,那针头上有艾1滋1病人的血,真正是其心可诛。 这种事情阳勇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很清楚,一旦承认了,鬼知道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演化过去? 万一张丽珠是个存心上门滋事的主儿,到时候就不是区区赔礼道歉外加一盒炒面能解决。她狮子大开口,要价几千上万,我怎么办? 所以只能一口咬定饭盒上的红色点状物不是血。 至于红豆沙……阳勇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 总得有个解释啊! 酱油?颜色太深了,不行。 油辣椒?哄鬼呢,白痴都知道不是那玩意儿。 小米菜的菜汁?这个勉强倒也说得过去,问题菜汁应该是紫红色的,不是大家都能看到的这种暗红。 第五百五六节 低头 阳勇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红豆沙比较靠谱。 然而问题又来了————红豆沙的颜色倒是没错,可质地差得太多。 不管了,反正硬着头皮就这么说吧!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红色滴状物是血。 虎平涛看出了阳勇的窘境。他没有当众把话说明,先吩咐龙旭给张丽珠做笔录,然后拉着阳勇离开人群,来到小吃店侧面没人的角落。 “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他认真地问。 阳勇想也不想张口回答,依然嘴硬:“这跟我没关系啊!就一点儿红豆沙,顶多就是不小心泼在炒面上。警官我跟你说,那女的就是无理取闹,我怀疑她是职业打假人,专门干这个的。”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找你要钱了?” 阳勇怔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倒是没有。” 他随即极其不甘地说:“这种人我见多了,就一门心思的想吃白食。” 虎平涛眯起眼睛注视着阳勇:“你要再这样,我可就不管了。” 阳勇被说的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你啥意思啊?” 虎平涛语气变得比刚才冷淡了许多:“这事儿其实不该我们警察管。可人家既然打了一一零,我们就必须出警。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在现场,只要双方协商解决,都满意了,就走民事调解的路子。很简单,你给她认个错,赔点儿钱,或者给她另换一份新的炒面,态度诚恳,人家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阳勇撅着脖子,仍在虚张声势:“凭什么啊?这一份炒面十七块钱,我干嘛要赔她?为什么要道歉?都说了是红豆沙……” 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说饭盒里的红色污渍是红豆沙,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食品安监的人,让他们过来处理?” “到时候他们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要不要我给你普及一下《食品安全法》?按照规定:食品生产经营者对其生产经营食品的安全负责。食品生产经营者应当易钊法律、法规和食品安全标准从事生产经营活动,保证食品安全,诚信自律。” “另外,根据《食品安全法》第一百四十八条:生产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视频或者经营明知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的食品,消费者除要求赔偿损失外,还可以向生产者或经营者要求支付价款十倍或者三倍的赔偿金。如果增加赔偿金额不足一千元的,按照一千元计算。” 听到“一千元”三个字,阳勇下意识张开嘴,“啊”了一声。 虎平涛见一切都看在眼里,认真地说:“我提醒你,人家手上是有证据的。这女的法律意识很强,送个外卖都要用手机拍视频。何况饭盒上的血迹实在太明显了,这个不是你胡编乱造或者拒不承认就能糊弄过去。如果你仍然还是这种态度,我就不管了,直接让食品安监的人过来取样,到时候看化验结果,是血还是红豆沙清清楚楚,你逃得了吗?” 虎平涛继续敲打:“到时候说不定一千块赔偿都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你自己想清楚。” 倒不是虎平涛善心大发,而是他觉得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可小。总之就是看阳勇的态度。只要他愿意认错,赔礼道歉,虎平涛可以作为中间人劝说张丽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双方皆大欢喜。 可如果阳勇固执己见,那就走程序,由食品安监部分介入。到时候阳勇损失惨重,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阳勇思虑半天,哭丧着脸,缓缓点了点头。 “就照您说的办吧!我给她道歉。” …… 回所里的路上,龙旭好奇地问:“头儿,你干嘛要帮着那个姓阳的小吃店老板啊?” 崔文也不明白:“就是,他抵死了不认更好,回头让食品安监局的人来收拾他。” 虎平涛解释:“收拾他有意思吗?” “他做生意也不容易。那家店我去过几次,说实话,老板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奸商。就说鸡蛋西红柿炒面吧!一个拳头大小的西红柿,两个鸡蛋。手工拉面,煮熟了倒腾下锅炒,加上佐料人工、水电、房租,一份炒面十七块的确是良心价了。” “他给的面数量很多,比其它店里要多出三分之一。” “忙中出错这种事谁都无法避免。我看他今天正在气头上,所以那女的,张丽珠找上门,阳勇当着那么多人的根本不可能低头。毕竟他是靠手艺吃饭的,当面说他的炒面里有污渍,这让正在店里吃饭的客人听了怎么想?” 龙旭恍然大悟:“头儿你的意思是,如果张丽珠找上阳勇,换个没人的地方说事儿,阳勇不会是这种态度?”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做生意是为了求财,不是想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们接警出警是为了解决纠纷,不是让矛盾升级。社会和谐不是我们几个说说就能做到的,但我们可以使用特殊方法让双方尽可能冷静下来思考问题。只要好好说,心平气和,再大的事情也能握手言和。” 正说着,手机响了。 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是周昌浩的号码。 “头儿,你在哪儿?”他语气很焦急。 “我和龙旭他们刚处理完一起案子,正在回所里的路上。”虎平涛下意识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周昌浩急促地说:“刚接到报警,金源路商场有人抢劫。” 虎平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金源商场距离我们不远,马上启动防控圈处置机制。” 周昌浩道:“已经启动了,派了一组人过去。我打了电话给街道派出所,请他们派出综合执法大队的人一起行动。” 虎平涛“嗯”了一声:“行,我们现在就赶过去。” …… 防控圈处置机制是针对突发情况所设置。从派出所到社区,各方治安力量一起行动,在辖区内形成天罗地网。 虎平涛赶到金源商场的时候,涉案者已经抓到了。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她被铐在商场办公室的一把椅子上。看见虎平涛和龙旭等人从外面走进来,周昌浩连忙迎上前。 虎平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女的。 她穿着石墨蓝牛仔热裤,双腿修长,上身是一件粉色T恤,胸前有樱桃小丸子的图案,披肩长发光滑柔顺,妆也画的很精致。 她蜷缩着身子,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任何人,长发从额前垂落,看得出她是故意用头发遮住脸,正在低声抽泣。 王贵在旁边守着她:“哭什么哭,你抢东西的时候怎么不哭?现在后悔了?已经来不及了!” 虎平涛将目光收回,问周昌浩:“已经确定了就是她抢的东西?” 周昌浩点点头:“抓住人的时候,我也不太相信是她干的。可后来调阅了商场这边的监控录像,还真是她。” “哦!”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现场有监控?走,看看去。” …… 商场保卫科的人已经把监控录像整理出来了。 因为涉及抢劫,有些工作必须做。 这女的叫杨星月,外地人,以前是工商管理学院的学生,去年刚毕业,没有回家,在省城租了间房子打算考公。用时下的话来说,就是“昆漂”。 录像显示,她从商场侧门进来,那边正好连着美食街。杨星月进商场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从麦当劳买的冰激凌,边吃边逛。 商场一楼南侧是化妆品专柜,东面是鞋包皮具专柜,北面专营珠宝。杨星月穿的很清凉,脚上趿着拖鞋,这副打扮也是这个年龄段女生常见的。她身上斜挎着一个女式小包,先是去了化妆品专柜,沿着美宝莲、资生堂、雅诗兰黛、迪奥的顺序,慢慢逛了一圈。 她先后使用了好几个牌子的唇膏和粉底,似乎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却什么都没买。 紧接着转向鞋包皮具专柜。 虎平涛注意到,这时候发生了一件颇有意思的事情。 杨星月还是跟之前一样,在不同品牌的鞋店走来走去。看中了几双鞋子,让服务员拿下来给自己试。当她走到“百丽”专柜的时候,看中了一双乳白色的高跟鞋,于是从货柜上拿下来试穿。估计大小不合适,她叫过服务员,让换了一下。 几分钟后,服务员从仓库里拿来一双新的,杨星月穿在脚上,站起来在店里走了几趟,然后走到镜子面前来回打量。 她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就这样穿着新鞋继续在店里逛着,似乎对其它鞋子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类似的情况在鞋店里很常见,总之一切都以客人的意愿为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付款买下来。服务员只能在旁边看着,目光跟随杨星月的脚步移动。 这时候有几个客人走进鞋店,服务员连忙走过去招呼。她还是很专业的,也足够谨慎,一边招呼一边留意杨星月,毕竟她脚上那双鞋子价值不菲。 杨星月的表现很拙劣————她装模作样的看鞋子,其实是在找机会偷偷往外走。一直在靠近店门口的货架附近徘徊,不时拿起货架上的鞋子看看,然后放下。原地绕了好几个圈,丝毫没有想要回到凳子上坐下,把脚上新鞋换下来的意思。 龙旭凑在屏幕旁边看着,也逐渐看出点儿门道:“头儿,这女的从一开始没安好心啊!” 虎平涛缓缓点头,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她这“买鞋”的套路也未免太深了。真正是无本买卖啊!你看看,在店里走来走去逛了那么久,就是不肯把鞋子换下来,也没说要不要买。换了是正常的客人,试穿到这个时候基本上都会把鞋子脱了。” 龙旭对此表示赞同:“是啊!她一直在鞋店门口转悠,眼睛却往服务员那边瞟,明摆着在找机会。” 虎平涛伸手指着屏幕,轻轻点了一下:“你看这儿,凳子旁边是她换下来的拖鞋。这就造成一种假象,如果是经验不足的服务员,潜意识会觉得反正客人的鞋子还在,她应该是对现在试穿的这双不满意,想要另外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如此一来,就会变得麻痹大意,如果这时候店里的客人多,杨星月就很容易得手。” 龙旭也频频点头:“是啊!她一直在店里绕,等到有客人进来了,她立刻就往店门口的方向走。” 虎平涛道:“还好这个服务员是个老道的。你看这儿,几乎是小跑着冲过去将她拦住。” 屏幕上,正准备往外走的杨星月被服务员抬手挡住去路,因为监控录像没有声音,只能看到两人在争执。联系杨星月的前后表现,倒也不难推测出两人具体争执的内容。 杨星月怒冲冲的回到凳子上坐下,两只脚分别一甩,将高跟鞋重重踢出去,然后抬脚套上自己的拖鞋,仰起头,满面高傲地走出鞋店。 她的动作很大,两只高跟鞋被用力甩到对面的货架上,反弹回来,留下残局让服务员收拾。 龙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女的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虎平涛神情冷淡:“这还用得着说吗?” 继续往下看。 杨星月又回到了化妆品专柜。 虎平涛指着屏幕对龙旭道:“你看这儿。” 屏幕上,杨星月先是去了雅诗兰黛的专柜,让服务员拿出之前试用过的那款唇膏,语气激烈地说着。服务员随即转身,从柜台内部拿出一盒化妆品,任她挑选。 杨星月在这里足足逗留了二十多分钟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她把盒子里的所有化妆品都拿出来,一样一样地看。 那是一个套装。虎平涛结婚以后,陪着苏小琳逛商场次数多了,知道那种套装是专门给客人试用的样品。眼霜、粉底液、保湿洁面乳、唇膏、抗皱液……全都是小瓶的,而且很多客人都在试用,外包装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污渍。 第五百五七节 抢劫 趁着服务员没有留意,杨星月以极快的速度从盒子里拿了一支唇膏,然后把自己手中的那支放进盒子的空格。 龙旭皱起眉头,他看着就觉得有些稀里糊涂,疑惑地问:“杨星月应该是打算趁人不备下手偷东西。可她不是已经拿到一支唇膏了嘛,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虎平涛笑着解释:“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是在商场专柜经营的化妆品牌,都会准备一些样品给客人试用。” 龙旭皱起眉头道:“这个我知道。但我不明白,粉底、眼影之类的可以试用,直接抹在脸上就行。至于唇膏……那是在嘴上抹来抹去的,所有人都擦一下,那口水……啧啧啧啧,想想都觉得脏。” 虎平涛“哈哈”大笑起来:“一听你就是没陪着老婆逛过街的。试用唇膏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是先擦在手背上,然后手指头擦着抹嘴唇,主要是试试颜色和光泽,觉得喜欢了再花钱买。” 龙旭恍然大悟:“头儿你的意思是,杨星月偷的这支唇膏就算被人用过也没什么?”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淡淡地说:“这可不好说。也许她觉得之前试用的那支唇膏不好,也可能想另外换支新的。” 龙旭双眼盯着屏幕直摇头:“这专柜服务员也是,东西被人顺手牵羊偷走了,她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虎平涛想了一下:“可能这些试用的化妆品在她看来不重要吧!” “还有一种情况,有些试用品其实是商家用来酬谢顾客的赠品。就说雅诗兰黛这个牌子吧!都是套装,有几百块的,有一千多的,还有的高达好几千。不同价位针对不同人群。如果你买的多,达到一定积分,或者购买白金套装,商家就会给你一些赠品,但数量不多,也就一小瓶罢了。” 龙旭问:“也就是说,杨星月偷的是赠品?” 虎平涛摇摇头:“那可不一定。总之这事儿暂时搁置,咱们一样一样的查。” 监控录像继续播放。 杨星月离开化妆品柜台,服务员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试用品套装里少了一支唇膏。 杨星月走向珠宝展示区,在一个“凹”字形的柜台前,她被一款手镯吸引住了,让服务员拿出来看看。 这是一款具有浓郁民族风情的银质手镯,分为九个细环,拢成一串,挂着铃铛和花环,看上去非常漂亮。 贵金属首饰是可以试戴的。杨星月将银镯子套进左腕,对着光线照了一下,又转到镜子面前,左右比划着看试戴的效果。 这时,旁白走过来一对男女,看样子应该是情侣。服务员瞟了一眼正在照镜子的杨星月,看她没有动静,就转身朝着那对男女走过去,热情地招呼着。 就在服务员刚转过身的一刹那,杨星月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拔腿就往外面跑。 那对男女愣住了。 服务员也怔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监控录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昌浩一直站在虎平涛和龙旭身后,解释:“我接到报警就带着人赶过来,在商场三楼抓住这女的。” 听到这里,虎平涛和龙旭同时转过身,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周昌浩。 “怎么会是三楼?” “老周,你在开玩笑吧?”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抢了东西肯定要第一时间跑路。金源商场外面是大马路,往东五十米就是天桥,那里人流量很大,人群密集。说句不好听的,只要速度快,冲过路口,事后就算有监控录像也很难找到目标。 杨星月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偷了手镯不往商场外面跑,偏偏去了三楼? 周昌浩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我怎么知道。这案子还没来得及审。我赶到这儿的时候,门口的保安告诉我,首饰专柜那边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保卫科,也报了案,他们得到消息就派人守住商场大门,却没发现符合特征的目标。当时我心里也觉得纳闷,就带人顺着楼层往上找,结果在三楼一家服装店里找到了目标。” 虎平涛疑惑地问:“她躲在服装店里?” “没有!”周昌浩故意拖长了腔调,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猜猜,她当时在服装店里做什么?” 龙旭是个直男:“我怎么知道啊!该不会是买衣服吧?” 周昌浩用力一拍大腿:“你说对了,她的确是在买衣服。” 虎平涛默然思考了几秒钟,试探着问:“难道她想换套别的衣服,盖头换面,避开我们的视线?” 周昌浩笑道:“你想多了。这女的当时手里拿着一条白色亚麻布的热裤,站在镜子面前比划。刚开始我也没注意,还是旁边的一个保安眼睛尖,看见她胳膊上戴着那串镯子,我们才围过去抓住她。” 龙旭听了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她没跑?偷来的手镯也没藏起来,就这样戴在手上?” 虎平涛自言自语:“这女的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周昌浩摇摇头,认真地说:“我看着不像。抓她的时候一直在挣扎,还说什么“她只是开个玩笑”,让我把她放了,还说要回首饰专柜,把镯子还回去。” 虎平涛对此也觉得难以理解。 “这样吧!既然已经抓住人,那就把监控录像拷一份带走,再让商场和首饰专柜各出一个人,跟我们回派出所。给他们分开做笔录,然后把案子审清楚。” …… 半小时后,耳原路派出所,审讯室。 虎平涛注视着被铐在审讯椅上的杨星月,淡淡地说:“说吧!你为什么要偷那个镯子?” 杨星月的神情有些萎顿,她歪着头,长发散乱,说话吞吞吐吐:“我没偷,我……我就是跟卖首饰那女的开个玩笑。” 虎平涛对她的这番说辞丝毫不感兴趣:“我提醒你,这里是派出所。一旦进来了,你最好还是打消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交待问题。” 杨星月很不高兴地叫道:“我就是好好说啊!我真的是开个玩笑。” 虎平涛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你觉得这种话说出去有人相信吗?那镯子可不便宜,纯银手工打造,上面镶着三十多颗蓝钻。虽说是没有克拉等级的碎钻,但卖价就高达六万多块钱。你什么都不说,抓起人家的东西就跑,你这算开什么玩笑?” 不等杨星月回答,虎平涛直言不讳:“你这分明就是抢劫。” 杨星月抬起头争辩:“我没有。” 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其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和胆怯。 虎平涛没理她,拿出香烟和打火机,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夹在指间,没有点燃,只是用香烟前段轻轻点了几下桌面。 “没有……”良久,他发出讽刺的冷笑:“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首饰店里有监控,从你进店到拿着手镯逃跑,有完整的现场录像。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可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啊!你在大学里究竟学了些什么?” 杨星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争辩,等话到嘴边,她的态度忽然软化下来,可怜巴巴地说:“我……我错了还不行吗?镯子我不要了,我向她道歉。” 虎平涛的手僵住了,下意识地问:“道歉?你什么意思?” 杨星月嘟着嘴,很不高兴地说:“就是商场里卖首饰那女的啊!不是她报的警吗?我给她道歉,认个错,不就行了嘛!” 听到这里,虎平涛才醒悟过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星月:“怎么,你以为这事儿口头上随便说说就过去了?道歉……亏你说得出口。” 杨星月皱起眉头,很不高兴地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我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反正那镯子又没坏,我也没有把它卖了还钱,你们还想怎么样?” 虎平涛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望向杨星月的目光很复杂:“看来你是真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那我就给你好好说说吧!” “那个镯子是纯银打造的,价值好几万。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偷盗抢劫,只要涉及金额超过三千就能立案。” “你拿着人家的镯子转身就跑,这事儿没法否认,无论说到哪里都是抢劫。如果那镯子标价几百块,或者千把块,我们可以从中调解,当做民事纠纷来处理。当然,重点是看商场那边的态度。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调解,那你只要赔偿损失就行。可如果他们拒绝调解,铁了心要走程序,那我们也没办法,你至少要拘留五天。” “你听明白了,我刚才说的这种是案值不到三千块的情况。你现在抢劫的镯子很贵,好几万啊!所以必须立案。这么跟你说吧!想要大事化小是不可能的,我们之所以对你进行审讯,是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如果你老老实实交待问题,法院判决的时候会根据我们提交的材料酌情考虑。” 杨星月顿时傻眼了。 “什么?法院?你的意思是……要判刑?” “就这么屁大点儿事情至于吗?” “我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 杨星月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虎平涛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严肃地说:“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待吧!你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如果是初犯,我可以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就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你是惯犯。” “我……我真的是第一次啊!”杨星月再次尖叫起来。她仍然死死咬定之前的说法:“就是开个玩笑,我……” “够了!”虎平涛发火了,用力一拍桌子,把旁边正在记录的龙旭吓了一跳:“你要再说开玩笑之类的话,我就不管了,直接把你送看守所。” 杨星月被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颤抖。 虎平涛强压下怒火,盯着她:“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今天在商场的化妆品柜台,偷了一支雅诗兰黛的唇膏。” 杨星月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老实交代问题的话你还有救,再遮遮掩掩的话就数罪并罚。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那镯子价值六万多,足够你在监狱里待上十来年了。” 杨星月满面惊恐,连声尖叫:“我不信,你……你骗我。我没偷没抢,我只是……” “你的行为就是抢劫!”虎平涛再次厉声打断她的辩解。 不等杨星月说话,虎平涛转向坐在旁边的龙旭,吩咐:“按照她身份证上的信息,给她家里打电话,让她父母来所里协助调查。” 杨星月彻底呆住了。 大学毕业后,她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又不愿意回家,就在省城租了间房子,打算复习一下,等待考公。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实际上,杨星月对上班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她想好了,最好的出路,还是尽快与男友结婚。 那是她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抓住”的男人。 男友家世非常好,属于有钱有势的那个阶层。他是云大的,没在经管学院念书。偶然的机会,杨星月在同学会上认识了他,从此就主动出击,像牛皮糖一样死死将其黏住。 男友性格直爽,属于那种没有复杂脑回路的简单男生。接吻拥抱之类的亲密行为都是杨星月主动,她甚至酝酿着,要制造一个机会,营造出男友醉酒之后强制自己失神(身)的事实。 至于他是否相信并不重要,只要床单上有鲜红血迹就行。 杨星月一直都很精明,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这样。 看得出来,男朋友还是挺喜欢她的,甚至带她回家见了父母。 老人对杨星月的印象不好。男友母亲同样很精明,她不喜欢这个眼珠子滴溜溜转,满脑子都是各种主意的小女生。 第五百五八节 真的是开玩笑 在婚姻大事方面,男生通常都很听爹妈的话。 男友提出分手,杨星月顿时慌了。 “你不爱我了吗?” “你不是说过要娶我的吗?” “你妈妈不喜欢我,难道你也不喜欢我?” 女孩子的眼泪是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看着泪眼婆娑的杨星月,男友有些慌了,手脚无措。 然而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些话显然是无端指责。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 我妈的确不喜欢你,那是因为你心眼太多,太会算计。 就说那次去我家里吃饭吧!你看见我家房子宽敞,竟然问:以后结婚了,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加在我家的房产证上? 任何一个当父母的,能容忍没过门的儿媳妇说这种话吗? 男友夹在中间很为难,但主观意愿肯定是偏向父母。杨星月的眼泪没能产生效果,男友回家以后被父母轮番劝说,与她的关系渐渐淡了。 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但生活可以不需要爱情。 杨星月本来就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她一直认为只要靠上男友就能衣食无忧。虽然男友在电话里说过“我们分手吧”之类的话,她却置若罔闻,仍然每天打电话给他,去学校和家里找他,直到男友不厌其烦,彻底消失。 他应该是去了外地工作。 杨星月就这样每天到处闲逛。 至于考公……那只是理想,复习看书什么的都可以等等再说。 闲着,是需要钱的。 房租、吃饭、日常开销……杨星月没有工作,只能打电话回家里找父母要。 第一次占便宜的完全是无意识的。 那的确不是偷————杨星月饿了,在街边摊上点了几串烤肉。“昭通小肉串”很有名,虽说串子上的肉不多,却胜在价格便宜,一块一串,味道也很不错。 当时老板手里握着一大把肉串,在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烤。杨星月点了十串,老板顺手将外层已经烤熟的肉串递给她。杨星月习惯性地拿着肉串走到摊位后面的桌子旁边,那里有盐巴、辣子等调味的佐料,客人自己吃自己撒,想要多少都行。 生意好,老板忙不过来,杨星月给肉串撒上佐料之后转身就走了。 回到租住的房子后,她才想起忘了付钱。 这次的经历让杨星月感觉特别刺激,也随之产生了极其特殊的想法。 现在很多地方都提倡“夜间经济”,杨星月也经常逛夜市。 有人开私家车摆移动摊位,五十块一双的登山鞋如小山般堆在彩条布上卖。杨星月挤进人群,偷偷拿了一双就赶紧溜。 买衣服裙子的也是这样,杨星月连续得手好几次。她觉得这是一条生财之道,虽然赚不到什么钱,至少能解决自己的服装问题。 第一次被抓,是在夜市的内衣摊上。她故技重施,偷偷拿了一件与自己尺码相仿的内衣,刚离开人群,就被摊主发现了。 杨星月丝毫不怂,她气势汹汹抬手指着摊主,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 “偷尼玛偷啊!嘴巴放干净点儿,谁偷了?你哪只眼睛见我偷了?” “这么多的人,转来转去随便一下就要碰到,你让我怎么给钱?” “我出来是为了拿钱包。喏,看见没有。” “几十块钱的东西,我是那种赖账不给的人吗?” 面对如此强硬的杨星月,摊主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虽说杨星月的确是离开人群,可她没走没跑,就是转过身而已。如果真是像她说的那样,从钱包里拿钞票,那自己还有可能错怪人家。 摊主心里仍有些不服气:“你手上拿着手机呢!为什么不直接扫码?” 杨星月自有她的一番道理:“我手机上没钱,我就喜欢用现金,不可以吗?而且国家法律规定任何商家不得拒收现金……怎么,我用现金也不行了?” 摊主被怼的哑口无言。 这是杨星月的第一次胜利。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乃至以后更多。 类似的事情多了,经验就更加丰富。 杨星月开始不满足于只在夜市地摊上小打小闹,把目光转向大型商场。 她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神偷”,可以靠技术大富大贵。 实际上,她那点儿拙劣的动作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每次挤在一块儿挑选货物的顾客。 摊主只是一个人,还要大声嚷嚷着招呼生意,自然不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 有好几次,杨星月都发现旁边有人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孩子……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瞬间变得尤其暴躁,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瞪着对方。 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人们就这样退缩了。 反正被偷走的又不是我的东西。 反正这女的我不认识。 反正摆摊做生意的人应该都很有钱。 杨星月观察了很久,终于在美宝莲化妆品柜台顺走了一支眼线笔。 今天在金源商场,是她在这种场合的第四次作案。 第一眼看到那串银手镯的时候,杨星月就觉得心跳速度加快————实在太漂亮的,这东西注定是属于我的。 于是她想也不想,装做试戴,上手以后,看着服务员转身偏移视角,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杨星月毕竟不是专业盗贼,她看过基本侦探,里面有句话记得很清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觉得这种时候往商场外面跑,肯定是自寻死路。 以前在夜市摊上顺东西的经历给了她很大启发: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镇定。脸上千万不能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慢慢走,保持常态,这样一来别人就不会注意你。 另外,第一时间换装。 杨星月看过很多有着类似情节的影片,里面的男女犯案后都会在几秒钟内把衣服换掉,改头换面。于是她不退反进,上了三楼,找了一家服装店,挑选合适的衣服。 不得不承认,杨星月之前在夜市摊上的小打小闹,使她对“盗窃”这件事产生了异乎寻常的特殊意识。 杨星月觉得偷个东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就算被抓住,顶多就是双方吵嚷。到时候看谁的声音大谁就有理。如果对方的态度实在很强硬,大不了把东西还给她,随便说声“对不起”,事情也就过去了。 反正东西没坏,我也没有离开商场。就算被抓住了,我完全可以说:我真的是开个玩笑,玩成人捉迷藏。 然而这次不行了。 …… 看着杨星月在审讯记录上签字画押,虎平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站起来,走出房间。 龙旭跟在后面,问:“头儿,这案子怎么处理?” 虎平涛听着这话感觉有些刺耳,他站住脚,转过身,注视着龙旭:“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怎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龙旭看着虎平涛情绪明显有些不对,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打电话给她男朋友?” 虎平涛很不高兴地问:“她男朋友管她吃住啊?还是负责给她交看守所那边的钱?你怎么了?喝迷魂汤了?” 龙旭被他几句话说的有些难堪,于是压低音量,凑到虎平涛面前:“这女的一直求我帮打给个电话给她男朋友,头儿您看……” 虎平涛神情略有缓和,他长长呼了口气:“这事儿你就别管了。都这种时候了,还打什么电话啊!杨星月这个人好吃懒做,你想想,从她毕业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了,没找过一份工作,平时没钱了找男朋友,再不行就往家里要。这种人……唉……她这次犯的事情大了,就算她男朋友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就这种女的,谁见了都头疼。” “我告诉你,这就是一滩浑水,你可千万别踩进去。你想想,换了是你儿子摊上这么一个女朋友,你能接受?你能笑呵呵的看着你儿子跟她结婚?” 龙旭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行,肯定不行。” 虎平涛到:“这不就结了!赶紧的,打电话通知杨星月家里,让他们过来办手续。” …… 周末,丁健约了吃饭。 虎平涛和苏小琳把孩子交给老人,驱车前往约好的餐厅。 包间里只有丁健和尹丽两口子,没别人。 好久不见,苏小琳和尹丽抱在一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丁健在旁边看着眼馋,酸溜溜地说:“感觉你们才是两口子,我就是个外人。” 苏小琳放声大笑:“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被你这个坏人硬生生拆散的。” 尹丽也在旁边配合着演戏:“就是,今天我大姐回来了,要好好收拾你这个野猪妖。” 平时在家两口子就这样开玩笑。尹丽管丁健叫“野猪妖”,丁健也不甘示弱,管尹丽叫“白骨精”。 丁健撇了撇嘴,他平时开玩笑从来不是媳妇的对手,现在加上一个苏小琳就更不用说了。索性不理这俩女的,转向虎平涛,问:“最近怎么样?” 虎平涛正拿起丁健带来的那瓶西凤酒仔细端详,头也不抬地说:“老样子,每天就是忙着解决民事纠纷,我都快累死了。” 丁健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说:“我可是听说了,老熊和王雄杰已经给你铺好路,再有一段时间你就得离开派出所,往上面高升了。” 虎平涛瞟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虎平涛即将提拔,反正就是早晚的事情。 丁健神神秘秘地笑道:“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小龙人》的调子。 虎平涛懒得理他,继续研究手上的这瓶酒。 上菜了。 这家餐馆的招牌菜是烤全羊,而且不是本地山羊,全是从北边运过来的小绵羊。虎平涛以前吃过几次,肉质鲜嫩,烤肉的技法也很不错,加上孜然和滇省本地特有的胡辣子作为调料,吃起来异常香浓。 丁健打电话约饭,说是这家的时候,虎平涛以为人很多。毕竟一只烤全羊量很大,就算十个人也不一定吃得完。等他和苏小琳到了以后,才发现包间里连丁健两口子才四个人。当时虎平涛觉得这顿应该不会吃烤全羊,估计是以羊肉为主的炒菜。 看着服务员把拴在铁架子上的烤全羊放平在餐桌中间,虎平涛不由得发出惊叹:“老丁,就咱们四个人,怎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根本吃不完啊!” 丁健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吃不完就打包。先说好啊!我要两条羊腿,谁也不准跟我抢。” 虎平涛一听这话颇感意外:“我知道你能吃。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一个人就要吃半只羊?” 尹丽在旁边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样子:“别提了,他今天说是请客,其实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哦!”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问:“感觉还有故事啊!” 丁健戴上塑料手套,从羊腿上撕下一大块肉,蘸了点佐料塞进嘴里,边嚼边含含糊糊地说:“这家店我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十个人以上。老虎你知道我是喜欢吃肉的,尤其是烤肉,可每次来这里吃饭都是只点一头烤羊……唉,的确是少了点儿。” 虎平涛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你是挺能吃的。怎么,前几次吃的不过瘾,所以今天把以前欠下的统统补回来?” 丁健“呵呵”笑道:“反正今天敞开肚子吃,吃不完打包,我晚上带回去放锅里煮煮,羊肉汤的味道也不错。” 听他这么一说,虎平涛也笑了,伸手撕肉,大快朵颐。 这烤肉的味道的确不错,尹丽一连吃了好几块,感觉有些腻了,端起百香果汁喝了一大口,长长呼了口气,看着坐在对面的虎平涛,从摆在面前的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隔空递过去。 虎平涛伸手接住,含含糊糊道:“……谢谢!” 大家都是熟人,尹丽直言道:“先声明啊!今天这顿可不白吃,我有事找你帮忙。” 苏小琳就坐在旁边,连忙偏头问:“老尹,出什么事儿了?” 第五百五九节 借钱 虽然问的是虎平涛,不过苏小琳在旁边问起,尹丽就把谈话目标转向了她。 “我……我遇到点儿事情,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实在是没办法。”尹丽叹了口气,对苏小琳道:“你还记得张洁吗?” “张洁?”这个名字既陌生又耳熟,苏小琳想了一下,很快从脑海深处找到相关的记忆:“你指的是大学隔壁班的那个张洁?” 尹丽点点头:“不光是隔壁班,还跟我们宿舍就隔着一间。” 苏小琳点点头:“这个我知道。她不是早就嫁人了嘛!怎么你和她还有联系?” “有是有点儿联系,但也就那么回事儿,偶尔打个电话,平时基本上不来往的那种。”尹丽解释。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没有插嘴,慢慢撕着羊肉,与丁健碰杯。 苏小琳觉得有些奇怪:“张洁那个人……怎么说呢,上学的时候我对她印象就不是很好,没想到你跟她还有联系。” 尹丽连声叫屈:“你知道的,我这人念旧,何况张洁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跟她一直有来往,有电话号码,还加了微信。” 听尹丽之前说有麻烦要找虎平涛帮忙解决,苏小琳开玩笑地问:“怎么,她找你借钱了?” 尹丽瞪大双眼,满面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 苏小琳抬手掩口大笑:“我就随便说说而已……怎么,她真找你借钱了?借了多少?看你这样子,她一直没还你?” 问题很多,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尹丽神情变得有些沉重。她点点头:“还真被你说着了————张洁找我借了十万块钱,唉……” “十万?”苏小琳笑着开导,同时也很好奇:“对你这种富婆来说毛毛雨啦!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尹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认真地说:“前年的事儿了。有天晚上胖子在单位加班,家里就我一个人,忽然接到张洁打来的电话,我刚接起来就听见她在哭,而且还是哭得很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我被吓坏了,就赶紧问她到底怎么了。” “张洁说,她老公被车撞了,正在医院里抢救。医院那边说是伤势严重,要做手术,让她先交十万块钱的押金。” 苏小琳疑惑地问:“真的假的?哪个医院?” 尹丽回答:“省二十二院。这事儿我后来找人问过,是真的,张洁没撒谎。她丈夫那天跟着朋友骑自行车环滇,后来绕到附近的村子吃鱼。晚上回家的时候没走公路,想着抄近道从村子背后的土路绕回去,那段正好的施工,视线不好,被斜对面冲出来的车子撞了。当时就昏迷不醒,还好开车撞人的司机机灵,赶紧把他送去医院抢救。” 苏小琳皱起眉头问:“张洁家的经济状况应该还可以吧!怎么连十万块的住院押金都拿不出来?” 尹丽回答:“她当时在电话里说:头年刚买了房子,还在还按揭,所有存款都砸进去了,手上没钱。” 苏小琳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这倒也说得过去……后来呢?” 尹丽道:“都是老同学,平时也偶有来往,我看她在电话里哭得很惨,所以没多想就转了十万块过去。张洁很感动,一个劲儿跟我说谢谢,还说她回头从她爸妈那边借了钱就还给我。” “刚好那天晚上胖子不在家,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就想着去医院看看,有什么忙就帮她一下。等我赶到医院,张洁见了我就扑过来哭……看着她还是挺可怜的,当时她已经怀孕了,男人又出了这种事,感觉随时可能撒手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的,所以我就待在医院里陪着她。” 苏小琳缓缓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 尹丽继续道:“我从晚上九点多陪到半夜两点,她男人还是没有从手术室出来。我问了值班护士,人家说伤者情况很严重,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后来张洁家里人也来了,我看着人多,再加上我自己也累了,就跟她打了个招呼,离开医院。”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有些不放心,想着她在医院里一宿没睡,打算趁着上班顺路给她带个早点什么的,就打电话过去。张洁接起电话,听她的声音很高兴,说是她老公已经做了手术,医生说已经抢救过来了,基本上没有大碍,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从那天以后,我和她就经常在微信上聊。主要是聊家里的各种事情,还有就是关于她老公的赔偿。毕竟是被车子撞的,交警那边也判罚是车主全责,具体赔偿金额双方还在商量,不过大几十万是肯定有的。” “过了一个多月,张洁打电话给我,说是对方把赔偿款打过来了,有二十多将近三十万……” 听到这里,一直没吭声的虎平涛忽然打断了尹丽,疑惑地问:“将近三十万?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赔偿金?” 丁健在旁边解释:“小丽没乱说,这事儿是真的。我后来查过,那个张洁的老公当时被撞的很惨,光是肋骨就断了三根,肺部有破损,肝脏移位,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虎平涛觉得很惊讶:“这么严重?就算手术成功,应该也有后遗症吧?” 丁健继续道:“要我说,张洁她老公真的是运气非常好。那天省二十二院刚好搞了一个专家联合会,是省卫生厅主持召开的。这起交通事故也是恰巧赶上,九点多的时候,有两个协和医院过来参会的权威正在医院资料室讨论以往病历,应院方的请求,顺带着做了这个手术。” 虎平涛恍然大悟:“如果换个医生,张洁她男人的手术结果还真不好说。” 丁健点点头:“所以说,相当于捡回一条命。所以后来定损具赔的时候,交警那边把双方约在一起协调,定了二十八万三千多,车主刚好也是个不差钱的,只求赶紧赔钱把事情了结,于是整个过程很顺当,没扯皮。” 苏小琳在旁边插话,问尹丽:“二十八万的赔偿……怎么张洁拿了钱,没还你那十万块?” 尹丽说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什么还啊!你知道她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吗?” 苏小琳试探着问:“你刚才不是说,她在电话里告诉你已经拿到赔偿金?” 尹丽没好气道:“她约我出去吃饭,说是庆祝一下。刚开始我也以为她是要还我钱,估计还要好好谢谢我,于是我高高兴兴的去了。可等我到了地方才知道,张洁把这钱分成两半,一半换了房贷,一半用来买车。” 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很惊奇:“买车?买什么车?” 丁健在旁边解释:“那女的买了一辆比亚迪,说是上次被撞的事情把她男人吓坏了,一直有心理阴影,所以自行车也不骑了,反正以前学过驾照,就趁着这次的机会买辆私家车,一步到位。” 苏小琳一听就炸毛了,对尹丽道:“有钱还贷买车,没钱还你……这是什么骚操作啊!” 尹丽冷笑着说:“那天张洁很高兴,我看她朋友在,给她面子,就没提还钱的事儿。可后来她几乎每天都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关于车子的消息,主要是显摆,后来每逢周末,还晒出去不同地方自驾游的图片。”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这就过分了。” 苏小琳皱起眉头问尹丽:“你怎么不催催她啊?都买房买车了,张洁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 尹丽连声叫屈:“我催了啊!我那段时间每天都有意无意的试探她,问她老公恢复的怎么样,医药费花了多少,有没有医保报销……可她总是装聋作哑,后来我被逼急了,就直接问她什么时候还钱?我还特意说那十万块是我准备好了要买房用的,还给她看了房产广告,可张洁始终没提还钱的事。” “后来有一次,也是周末,我看她在朋友圈发在餐厅吃饭的图片。尼玛的……日料啊!三百多一位的那种。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打电话问她要钱,说是我这边有急用,希望她尽快还给我。谁知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东拉西扯,后来才告诉我,说她有房子要供,每个月都在还贷款,没钱还我。”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有钱买车,没钱还贷……这什么人啊!” 尹丽道:“当时我就气炸了,真想在电话里狠狠骂她一顿。胖子那天在家,他看我脸色不对,就问我出什么事儿了。我把事情一说,胖子劝我要冷静,不要因为气愤就把事情搞砸了。” 丁健在旁边解释:“钱已经借出去了,就算你发火骂人也没用啊!因为钱在人家手上,这年头不要脸的多得是,既然遇到了只能认倒霉。所以还得跟人家好好说,最怕的就是那个张洁厚脸皮,翻脸不认人就麻烦了。” 虎平涛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丁健道:“这事儿我考虑了一下,还得请你出马。”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他随即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又不是专业讨债的。” 丁健解释:“那个张洁住在你们派出所的辖区。我和丽丽商量了一下,今天晚上回去就打电话催款,约个固定的时间让她还钱。” 苏小琳在旁边听了直摇头,对尹丽道:“你这是肉包子打狗,没用的。” 丁健转向苏小琳,笑道:“光是打电话肯定没用,所以我才想着找老虎帮忙。我这边已经找了律师,等时间到了就去法院那边上诉。老虎这边我也会留一份申诉副本,请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帮忙调解。” 苏小琳顿时笑了起来:“你还挺狡猾啊!多管齐下啊!” “那是必须的啊!”丁健故意做个了鬼脸,随即正色道:“另外,就是请老虎跟我一起,去张洁他丈夫单位上走一趟。” 苏小琳好奇地问:“你的意思是,去他单位要钱?” 丁健点点头:“反正行不行都得试试。人要脸,树要皮,张洁那边既然说不通,就走走她男人这边。到时候把事情经过给他单位领导说说,把事情公开,我看她还能赖着不还?” 虎平涛看着面前盘子里的骨头,叹了口气:“今天这顿饭吃贵了。怪不得你要请我吃烤全羊。” 丁健嬉皮笑脸:“呵呵,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古人诚不欺我。” …… 翌日。 刚上班,虎平涛就觉得头疼。 主要是丁健那事儿闹的————胖子只说是请他帮忙,可虎平涛时候想了一下,觉得实在是不好出面,主要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催款还是得专业人士才行,警察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方便。 正在思来想去,电话响了。 虎平涛只得暂时将心中的想法按下,带着龙旭和崔文出警。 矿业大厦位于辖区南端,以前是省矿业集团的办公大楼,前些年集团搬到市级行政中心那边,这里就空出来,有个楼层整体出租,有些留给下属机构做办公室。 这幢大楼只有四层,属于老式建筑,没有电梯。 虎平涛刚走上二楼,远远就听到右边走廊传来激烈的争吵。 “说好的事情你要反悔是吧?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整死你!”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你要是觉得日子太好过,想给自己找点儿麻烦,你就尽管动吧!” “你唬我呢!警察算个屁啊!” “呵呵,来啊!我就站在这儿。男子汉大丈夫,说了要动就必须动。你今天带这么多人过来不就是为了打我嘛,来啊!赶紧来!” “麻痹的,你以为老子不敢?老子整死你!” 虎平涛听着感觉不好,连忙加快脚步往走廊深处跑。 二三六房间的门敞开着,里边面积很大,有三十多平米。靠内侧的办公桌方向站着一男一女,对面站着七、八个人。看架势,外面这伙人明显占据优势。 第五百六十节 攀扯 虎平涛快步冲进房间。 这时候,两个身穿工装服的壮汉已经走到对面的年轻男子面前,看样子准备动手。 “你们干什么呢?”虎平涛厉声喝道:“想打架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候着?” 一句话,把争执双方都镇住了。 一个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穿呢料夹克的中年人怒视着虎平涛,质问:“你是警察是吧?你瞎嚷嚷什么?还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啥意思?” 这人说话很冲,与穿工装的那几个明显是一伙的。虎平涛一听这话就恼了,这事情还没搞清楚,对方就口口声声认识上面的领导,他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你不是要打人吗?”虎平涛干脆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冷冷地注视着他:“打啊!我看着呢!” “想进看守所太简单了,但你想好了,进去容易,出来难。”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胆子不小啊!连警察都敢威胁,你以为你是谁啊?” 中年汉子被虎平涛这一连串的话说得感觉脸上无光。他目露狰狞,大步走到虎平涛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就一个小巡警你拽什么啊!老子现在就给你们局长打电话,让他好好收拾你。” 虎平涛毫无畏惧,淡淡地说:“打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认识谁?我上面的局长可多了,有区上的,有市里的,还有省里的,大大小小都是局长。我告诉你,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扯着虎皮做大旗这种事最好别干,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中年汉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迅速翻找联系人:“你以为我吓唬你?就你们古渡区的孔局长,那是我兄弟。” 虎平涛愣了一下。 孔维云? 不应该啊!孔维云的确是局长,但风评很不错,而且没听说过他有这么个弟弟啊? 想到这里,虎平涛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孔维云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孔维云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捂着话筒:“喂,哪位?” 虎平涛开着免提:“孔局,是我,虎平涛。” “哦!我听出来了,有什么事吗?”孔维云在电话里问。 虎平涛直言不讳:“我接到一一零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案子,矿业大厦这里有人闹事。我带着龙旭和崔文来到现场处理。这里有个人,说他是你的兄弟,他威胁我,说要找你给我处分,还用暴力行为威胁涉事方。” “我兄弟?”孔维云在电话那端明显怔住了。他随即压低声音:“我在开会。你等我一下,我出来慢慢说。” 过了近半分钟,电话里再次响起孔维云的声音。估计他已经离开会场来到外面,说话比刚才响亮多了:“你告诉我,那人叫什么名字?” 虎平涛注视着站在对面的中年壮汉,问:“听到了吗?我们局长问你的名字。” 中年壮汉神情明显一滞,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他犹豫了一下,回答:“我……我叫包劲松。” “他说他叫包劲松。”虎平涛对着手机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随即传来孔维云疑惑地声音:“我不认识这个人啊!” 虎平涛开着免提,包劲松一听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凑着虎平涛的手机大声叫道:“孔局,是我啊!老包。您忘了,年头的时候住建局刘科长我们还在一块儿吃过饭,就在西市区的那家鱼庄。” 手机那段继续沉默。 又过了几秒钟,电话里传出孔维云的声音:“虎平涛,你在吗?” “在。”虎平涛回答。 孔维云道:“你把电话拿远点儿,你再叫上龙旭,或者崔文,随便他俩谁都行,找个僻静的位置,我把这事跟你说一下。” 虎平涛拉着龙旭来到房间外面:“孔局,我们出来了,您说吧!” 孔维云的语气非常凝重,甚至夹杂着几分严肃:“这个包劲松我是认识的。他没乱说,我们的确一起吃过饭,但仅仅只是吃饭,没别的。” “年初的时候住建局老刘请客,正常聚会,普通规格的那种。当时有六个人,包劲松是老刘带着来的。我跟他只是吃了一顿饭,他加过我的微信,没别的。” 虎平涛听明白了:“邱局,您的意思是,这个包劲松和你只是点头之交,不是你的朋友?” 孔维云“嗯”了一声,继续道:“请客吃饭嘛,具体来些什么人这个就不是我能控制的。其实我跟老刘那边关系也一般,而且那天连酒都没喝。上面有禁令,饭可以吃,烟酒都是限制的。” 虎平涛听懂了孔维云话里的意思,故意笑道:“孔局,可这个包劲松的说法跟您不一样啊!我们还没进门,在外面的时候就听见他威胁对方,还说要把人往死里打。我们冲进去当场制止,他又说认识您,要打电话给您,让您处分我。” 邱伟一听了恼了:“瞎几把扯,他怎么能这样啊?” 龙旭是个不嫌事情大的,连忙凑到手机旁边,火上添油:“孔局,虎头儿真没乱说,我在旁边都听着呢!那个姓包的说您是他兄弟。” “瞎扯淡!”孔维云也来了脾气,在电话里骂道:“你们听好了,我跟这人没交情,没有来往……我……我甚至不认识他。” 最后这句话,虎平涛听了忍俊不禁,捂着嘴笑。 孔维云明显是急了,才口不择言。 其实想想也正常,就一个点头交,转个身就打着自己的名义在外面诈唬,而且威胁的对象还是警察……这换了谁都翻脸不认人啊! 电话里传出孔维云恼火的声音:“虎平涛你给我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包劲松这个人跟我没关系,我不认识他。案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千万不要顾忌我这边。” 虎平涛对着手机话筒响亮地回答:“是!” …… 回到屋里,虎平涛让崔文继续开着执法记录仪。他大步走到包劲松面前,冷冷地说:“孔局说了,他不认识你。” 包劲松顿时急了:“怎么能不认识呢?我们一起吃饭的,他……他真是我兄弟啊!” 虎平涛懒得听他掰扯:“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包劲松怒视着他:“你要干什么?” 虎平涛扬了扬手中的笔录本:“登记你们涉事双方的身份信息。” 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年轻男子连忙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来:“警官,这是我的身份证。” 虎平涛接过。 他叫张荣强,本地人。 登记完,虎平涛抬头看了一眼包劲松:“你的呢?” 包劲松张了张嘴,已到嘴边的骂人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本想着借助孔维云的名头把这事儿办了,没想到邱伟压根儿不认自己,搞得很尴尬。 然而孔维云说的也是实情————就是吃了一顿饭而已,双方加了微信,平时也没怎么聊过,关系很平淡,邱伟就不认自己也说得过去。 他闷闷不乐地拿出身份证,递给虎平涛。 登记完双方信息,虎平涛抬起头:“说吧,你们为什么吵架?” 包劲松指着张荣强,咬牙切地让他:“他这人不厚道,说好的事情转个身就给我整黄了。我……我亏了十几万啊!” 张荣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发出讥讽的冷笑:“包总,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明明是你自己不守信用,怎么还往我身上泼脏水?呵呵,你才不厚道。” “再说了,你亏的那跟我有半毛钱的关系!” 虎平涛在旁边听得一阵糊涂,皱起眉头,打断张荣强:“这样,你们分别陈述事情经过。你先来。” “好的。”张荣强态度很恭敬,语音清朗,说话很有条理:“我是矿业集团项目部的。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接触到一些工程项目。有些可以外包,有些就通过朋友圈把消息散出去,只要对方有资质,通过上级部门的审核,基本上就能进场。” 听到这里,虎平涛微微颔首。这其实都是公开的秘密。矿业公司的主要业务虽说与矿山有关,但也涉及到工程建设等方面。大项目肯定是集团公司这边自己消化,至于那些零敲碎打的小工程,基本上都是外包,然后收取中间费。 张荣强继续道:“我中专毕业就入行,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好几年,各种条条框框和规矩都很清楚。我在公司里有点儿特殊关系,认识的人也多,所以很多时候我只要把相关的信息卖出去,就能从中收取相关的费用。” 虎平涛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你经常给别人介绍工程项目,收取佣金?” 张荣强点点头,笑道:“是的。” 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对面的包劲松:“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有个朋友约我吃饭,说是有个老板想接省城大剧院的幕墙工程,他知道我和甲方那边关系不错,让我引荐一下,只要能进场施工,就少不了我配合的费用。” 虎平涛不禁脱口而出,问:“省城大剧院?那不是已经搬迁了嘛!我前几天开车往那过,主体建设都差不多了。” 张荣强道:“主体工程与幕墙是连在一块儿的,而且幕墙的工程费用很高,九百多万将近一千万的样子。” “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去了,在饭局上认识了这位包劲松包老板。他告诉我,之前一直都在外地做劳务,他现在找了家公司挂着名,想自己分出来单干,也就是把业务单独剥离出来做分包。名义上是这样,其实是他自己做。包老板那天说话还是挺直接的,他说手上有材料渠道,也有劳务团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大剧院幕墙这工程只要让他来做,绝不会让甲方有后顾之忧,更不会让我为难。” “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很有兴趣。因为业内认识的人多了,有能力并且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少,刚好大剧院幕墙的这个项目我也熟,因为家里人的缘故,跟甲方那边还是颇有交情。我看包老板还是很有诚意的,于是在饭桌上就告诉他:这个项目我可以帮他拉过来,如果介绍成功,我要拿五个点的居间费。” “另外,除了要签署居间协议,后期这笔钱的税费必须由他来承担。” 居间作为中介的一种形式,其宗旨是把同一商品的买卖双方联系在一起,以促成交易后取得合理佣金的服务。无论何种居间,居间人都不是委托人的代理人,而只是居于交易双方当事人之间起介绍、协助作用的中间人。居间合同发生的费用就是居间费用,居间人取得报酬必须具备两个要件;第一,所介绍的合同,必须成立;第二,合同的成立,与居间人的介绍有因果关系。只有两者同时具备,委托人才负有支付报酬的义务。 同样适用于各个方面,包括工程介绍。 听到这里,包劲松实在忍不住了,怒视着张荣强,大声斥责:“当时我就不同意给你五个点。我在外面做同样的工程,最多也就给出去两到三个点。你一下子拿这么多,我还有什么利润?” 张荣强丝毫没有动怒,他仰起头,面带微笑看着怒不可遏的包劲松:“包老板,咱们有一说一。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可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虾有虾路,鳖有鳖路,我这钱可不是空口白话说拿就拿。这可是幕墙工程,你很清楚,工程工期本来就短,没什么技术含量,而且图纸是现成的,各种技术指标甲方那边都有。说白了,你就是依样画葫芦,照抄。” “我当时就说了,只要我出马,保证你能按月及时的拿到工程款,一分钱都不会拖欠。你这边节省下来的资金成本就足够弥补给我居间费的这笔支出。” “第三,幕墙结构工程本身利润就很高,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只要你按规矩来,老老实实的做,这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第五百六一节 过河拆桥 “最后,毕竟我和甲方的关系摆在这儿,人家主要是看我爸的面子。换句话说,做工程跑关系,很大程度上关系决定一切。” “以前做工程,最大的短板是资质,手上没有本本就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挣钱。现在不一样了,工程专业每年都有很多人毕业,资质什么的都不缺。搞建筑这块真正是僧多粥少啊!就这么一个幕墙结构工程,很多人打破头想要挤进来。” “包老板,包总,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没有我,你能和甲方拉上关系?人家能让你进场?” 包劲松脸色铁青,转过头,嘴唇紧抿,不理张荣强。 他兀自生着闷气,手底下那几个壮汉也聚在一边,低声议论。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他们谈论的内容,但大体上离不开一个“钱”字。 张荣强继续道:“当时在饭桌上,包老板口头答应了给我百分之五的居间费。可到了第二天他就反悔了,又把我找出来接着谈。” 虎平涛听着觉得有趣,问:“你就不能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少要几个点?” “那怎么可能。”张荣强摇摇头:“之前就说过,在这个圈子里关系很重要。就算你知道有这个工程,可不知道具体该找谁,谁负责招投标,还有相关的一些东西,哪怕你能力再强,资质再高也没用。俗话说得好:烧香你得先找到庙门啊!” “包老板看我的态度很强硬,最后他就没再坚持,接受了我说的那百分之五。接下来,我们双方签署书面协议,我就开始给他跑这个事情。” 虎平涛问:“你们签约了?把文件拿出来给我看看。” 张荣强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文件夹递过去:“这是协议副本。” 虎平涛打开文件夹,仔细看了一遍————张荣强没撒谎,包劲松的名字赫然纸上,除了公司印章和个人签名,关键位置还有非常显眼的红色指印。 看完文件,虎平涛抬起头对张荣强道:“你接着说。” 张荣强的语气有些变化:“那几天我一直往甲方那边跑。虽说我和他们关系不错,可涉及到真金白银,谁也不敢乱来。具体管事的是孙总,他是我爸当年一手带出来的。尽管是这样,我也不能托大啊!” “甲方那边有好几个人我见了面都是喊“哥”的。表面上看,我就是给他们打个招呼,事情就办成了。可实际上,我也不容易,也得求爷爷告奶奶。毕竟涉及到钱,而且还得确保工程质量,这种事情谁都不敢打马虎眼。” 张荣强这话说的非常恳切,虎平涛听了也深有感触。他经历丰富,还有就是姐姐虎碧媛算是半个圈内人。虎平涛很清楚,张荣强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实际情况肯定比这复杂得多。 “既然事情都已经办妥了,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起冲突?”虎平涛认真地问。 张荣强看了一眼满面愠怒的包劲松,冷笑着解释:“饭局过后的一个星期,幕墙工程的事情我基本上已经跑下来了。该走的人情走过了,该打的招呼也打了,就等着双方坐下来面对面的签合同。”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包老板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他口气很强硬,说他仔细了解过,这事儿没我说的那么复杂,前前后后我就是打了个几个电话,跟管事的人说了一下,其余的事情都是他在谈。就这么丁点儿大的功夫,竟然就要给我五个点,随便动下嘴皮子就赚几十万,我要价实在太高,他觉得接受不了。” “我当时一听就愣住了,这叫什么话啊!合着我这边的关系都是假的?这么大的事情我忙前忙后好不容易促成了,在他看来就是闲着无聊随便说说就过去了?” 虎平涛这下总算是明白了。他侧身看了一下包劲松,然后转身问张荣强:“之前你们谈好了给你五个点的居间费,他反悔了?” 张荣强点点头。 虎平涛又问:“那他后来给你多少?” 张荣强竖起右手食指:“一个点。” 虎平涛继续问:“我之前听你说过,工程总造价好像是九百万。这一个点,就是九万块钱?” 张荣强叹了口气:“连这九万块他都不愿意给,说什么总造价跟实际做下来有出入,但他可以控制成本,确保我这个点尽可能往高处来定。一句话,至少不会低于八万。” 龙旭在旁边听着直摇头:“啧啧啧啧,这都什么事儿啊!九百万的工程,才给八万块的好处费,这也太抠门了。” 张荣强更重道:“不是好处费,是居间费,也就是俗称的介绍费,或者中介费。这是两码事。” 龙旭笑道:“反正在我看来都差不多。如果换了是我给朋友介绍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再怎么着也得落个二、三十万吧!呵呵……八万块……还真开的了这个口。” 听到这话,包劲松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张荣强继续道:“包老板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卸磨杀驴。他觉得跟甲方自建的关系已经很熟了,以后不会再用到我。至于居间费这种事情……五个点,五九四十五,加上税费什么的,加起来得有五十万左右。这笔开支在他看来纯粹就是白给的,所以一个点八万或者八万多的辛苦费,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龙旭一直摇头:“账可不是这么算的。” 虎平涛看着张荣强,同情地问:“所以你就把事情给搅黄了?” “必须的啊!”张荣强此时火气也冲了上来,音量不由自主拔高:“跟甲方那边是我的关系好不好?要是没有我,他老包能认识孙总,能进得去甲方的圈子?估计老包当时觉得工程已经板上钉钉,没得变化了,所以他过河拆桥。” “您是不知道,他当时在电话里那种说话口气简直傲慢透顶。感觉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说什么这个点是看在我前前后后帮忙的份上才给的,还让我要懂得做人。我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合着我愿意接受就施舍给我这点儿钱,要不愿意了连这点儿好处都没有,他姓包的一脚把我踢开,直接跟甲方去谈。” 说着,张荣强抬手指着包劲松:“姓包的,你别以为手底下有一帮工人就能到处拉活儿干。你今天上门是想收拾我是吧?现在警察就在这儿,你自己说说,当时你在电话里是不是这么说的?” 包劲松满面怒容,大量的血往上涌,整张脸如同着了火。他想也不想就冲着张荣强张口骂道:“你踏马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才打了几个电话就想要那么多钱,凭什么啊?” “五个点就是四十多万,我这边还得帮你出税费,你狗1日1的算盘打得太精了。” “九百万的工程,我这边能有多少利润。算下来你的居间费就要占一半,凭什么啊?” 张荣强不慌不忙地解释:“工程圈子里就这规矩。你要不认识我,要没我帮忙,甲方谁会理你?你以为你是谁啊!工程这种事情说有就有?美得你!”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言语略有缓和,没之前那么激烈:“那天挂了电话,我是彻底被惹怒了。就他这态度……我前前后后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他却压根儿不觉得我有任何付出,还吝啬到极点。既然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做出一我做十五,看谁玩得过谁。” “我给孙总打了个电话,中午约吃饭。孙哥带着甲方一帮人来了,我在饭桌上就把事情摆开了讲。孙哥当时就笑话我,说我看人不准,竟然连这种土包子的忙都要帮。我说是我眼拙,以后绝不再犯。孙哥也是看在我家老爷子的面上,问我打算怎么处理?” “我说姓包的算得太精了,而且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就算他手底下有人,也有材料渠道,可这种人满脑子都是算计,到时候如果工程质量出了问题,事情就严重了。” “还有,姓包的今天能把我这个中间人一脚踢开,以后对孙哥也肯定如此对待。做工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也不是一桩两桩。他现在能赖掉我的居间费,以后就能避开孙哥直接找到上面的人,反客为主。” 听到这里,处于爆发边缘的包劲松再也忍不住了,指着张荣强连爆粗口:“草拟嘛的,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孙子在里面搞鬼。” 这话虎平涛听着也有些着恼。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包劲松:“你说话客气点儿,我这边开着执法记录仪全程拍摄。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带回派出所处理。” 包劲松属于那种在外面闯荡惯了,也蛮横惯了的人。他当即把眼睛一瞪:“屁大点儿事情,就算你是警察又能把我怎么样?” 虎平涛也没生气,澹澹地说:“行啊!反正我们有录像有证据,你要不信邪就继续。我保证,有你哭的时候。” 张荣强看着这一幕心里觉得很爽,对虎平涛朗声笑道:“他这人就这样,一言不合张嘴就骂,道理上说不过人家就动手打。今天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办公室,明摆着就是要打我。” 虎平涛没顺着张荣强的话头继续,他思考片刻,问:“那工程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张荣强脸上讥讽的笑容更浓了:“孙总那边没让包老板的工程队进场,他急了,赶紧找人,可人家根本不理。说起来还好两边没签合同,如果签了,就真正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后来包老板又打电话给我,说话口气没之前那么傲了,还说居间费这事儿可以谈,就按照之前说好的给我五个点,甚至六个点也行。他让我一定要稳住孙总,千万别让甲方跟其他人签合同。” “我当时就在电话里狠狠喷了他一顿。” “你面子大是吧?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工程的事情你说了算?” “就你这种毫无信义的人,我不会跟你打交道。别说是五个点,就算你给我十个点,老子照样不理,就算有把握的事情也要给你搅黄了。” “我一毛钱也不想赚你的,这事儿说一千道一万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手底下有工程队有什么了不起?材料上有渠道的人多了,我也没见人家有你这么嚣张。你这人真的是目光短浅,做工程本来就是合则两利的事情,偏偏你就盯着那点儿蝇头小利。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一场空,你还好意思怨我,还带人上门找我的麻烦……我呸!” 张荣强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无比解恨。 虎平涛转过身,问包劲松:“他说的这些是事实吗?” 包劲松没搭理他,怒视着张荣强:“我招人不用花钱吗?我买材料的钱不是钱?我告诉你,这单你给我搅黄了,我这边的损失你必须负责。” “我也不多要,十五万,你今天必须给我,否则你试试,能不能走出这扇门。” 张荣强皮肉不笑地说:“你这人真是没脑子。你以为现在跟以前一样,拳头大就有道理?警察在你还敢说这种话……呵呵,呵呵……” 虎平涛也来了火气,他盯着包劲松:“看来你是明摆着要闹事啊!” “行,我现在打电话给刑警队,然他们过来处理。” 包劲松脸上毫无畏惧,他一直在嚷嚷:“这孙子让我亏了那么多钱,你们还护着他……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虎平涛没理他,直接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呼叫支援。 整治包劲松这种人实在太简单了,带回派出所,按照规定来就行。 再强再拽,能犟得过法律? …… 十多分钟后,王雄杰带着人赶到现场。 虎平涛有些意外,凑上去问:“王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管刑侦了吗?” 王雄杰笑道:“我这是顺带着。原本打算今天晚些时候去所上找你,刚好在局里接到你的电话,想着两件事一起办了,就过来了。” 第五百六二节 就职 虎平涛听着有些迷湖:“两件事……你指的是什么?” 王雄杰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促狭地笑道:“明天早上你就不用去派出所了,直接去区分局报到。” 虎平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去分局干什么?培训还是开会?我这边没收到通知啊!” 王雄杰白了他一眼:“你就给我装吧!冉厅那边都问了好几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提上来?这不马上就到国庆节了,熊局就趁着表彰大会,把你这事给一块儿办了。” “祝贺你小子高升,周末请客啊!” …… 翌日。 虎平涛换了一套新制服,高高兴兴前往分局。 刚上了二楼,在走廊上就遇到了孔维云。 “孔局,早。”虎平涛笑着打了个招呼。 孔维云连忙把他叫住:“你来的正好,别忙着走,先来我办公室一下。” 说完,他带着虎平涛上了四楼。 局长办公室摆设很简单,主要是各种装文件的柜子。孔维云打开饮水机开关,烧上一壶水,拉开抽屉拿出半饼普洱茶,笑道:“我这可是陈年的老茶。等会水烧开了给你整一杯尝尝。” 虎平涛笑道:“孔局,前几次来怎么没见您招呼我喝茶啊?” 孔维云解释:“我这人忙起来就忘性大。别说是招呼你喝茶了,就连我自己也没空。” 说着,他把包在纸盒里的半饼茶冲着虎平涛晃了一下:“就这点茶叶,我喝了快一年。你看看,照这个速度,恐怕得喝到明年。” 不等虎平涛搭话,孔维云问:“王雄杰昨天把话带给你了?” 虎平涛点点头:“他让我今天来局里报到。” 孔维云继续问:“派出所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昨天下午就交接完了。”虎平涛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好安排的。平时大伙儿都是各司其职,我昨天下班的时候也没把话说死,只说今天要来局里办事。反正还是看领导安排,如果分局这边还是跟以前一样,我就继续回去当我的派出所长。” 孔维云摇头笑道:“听你的意思,对我有意见?” “我哪敢啊!”虎平涛心情很不错,随口开着玩笑:“就领导一句话的事情,让我往东,绝不往西。” 孔维云笑道:“你小子早就在厅里挂了号,你还想继续呆在派出所躲懒?美得你!” “得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等会儿我带你去刑侦队,那边都安排好了,回头把队长的大印交给你,这支队伍你可得给我带好了。” 虎平涛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脚并拢,站得笔直,用响亮的声音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孔维云满意地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坐下吧!” 他紧接着问:“昨天那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虎平涛知道孔维云问的是包劲松,笑道:“孔局您就放心吧!我办事肯定妥妥的。何况您在电话里都说了,您不认识那个姓包的。” 孔维云微微点头,神情变得略有些严肃:“这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厅里一直把你列为重点培养对象。上次你从西洛回来以后,老熊之所以把你安排在派出所这个位置,有他的考虑。”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我明白,熊局专门跟我解释过。” 孔维云道:“你明白就好。现在你的工作岗位变了,我还是要多说几句————区刑侦队的担子很重,以前是王雄杰负责,现在他去了市局,中间这段过渡时间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算短。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一年,可能两年,也有可能是三年……总之你得把队伍带起来,而且一定要出成绩。” “另外,结识朋友也要注意,不合适的人千万不能打交道。” 虎平涛笑问:“孔局,您指的是昨天那件事?” 孔维云神情凝重:“我可不是开玩笑。幸好昨天是你带队出警,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就不会打电话问我。这年头,狐假虎威的人多了,如果那个包劲松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到时候我都要被牵连进去。”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他知道孔维云说这番话是为了自己好,点点头:“我明白,谢谢孔局。”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刚好这时候水也烧开了,孔维云有心想要先沏一壶茶,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工作要紧。他推开椅子站起,伸手关掉热水器开关,吩咐虎平涛:“走吧!我带你去刑侦队。” …… 刑侦队的办公室在三楼。 刚走进房间,张艺轩刚好从里面出来,跟走在前面的孔维云差点儿撞上。张艺轩正准备打招呼,忽然看见站在孔维云身后的虎平涛,不由得惊喜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虎平涛故意开了句玩笑:“这是你家啊!” 张艺轩笑道:“上个星期局里就发了文件说你要来,我们还寻思着具体是哪天还不一定。原本打算给你搞个小规模的欢迎会,刚才我还跟唐元说着呢,没想到你现在就来了。” 孔维云带着虎平涛走进房间,看着人基本上齐了,轻轻咳嗽了两下:“文件已经下发,人你们都认识。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虎平涛就是你们的队长。刑侦队的日常工作由他主持。” 因为是正式场合,虎平涛显得较为严肃。 孔维云没有耽误时间,随便说了几句就转身离开,把场子的主控权交给虎平涛。 一群人立刻围上来。 丁健一把抱住虎平涛的胳膊,以非常恶心的动作用脑袋不断地蹭着,表情很夸张:“虎哥,虎队长,我保证每天都抱紧你的大腿。” 张艺轩也用力拍了拍虎平涛的肩膀:“头儿,以后就靠你罩我们了。” 顾德伟笑得很开心:“队长,咱们都是熟人了,借我五十万块钱零花吧!” 邢乐和张凤媛是女的,不方便凑近,她俩隔着一张桌子看着这几个男人搂搂抱抱攀交情,笑得乐不可支。 虎平涛很想把这些家伙一个个踢开,但他知道大家没有恶意,所以只能忍着。 足足闹了近十分钟,虎平涛才把胳膊从丁健胖乎乎的手里用力抽出:“差不多了啊!上班时间,注意点儿影响。” 丁健又贱兮兮地凑过来:“没事,他们都知道咱俩的关系,不存在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虎平涛冲着他瞪了一眼:“小心回头我打电话给你老婆,好好说说你在单位上的表现。” 丁健很是不屑地说:“我也有你老婆的电话啊!等会儿我就打给她,保证说的比你恶心一百倍。等晚上回家,看你怎么死!” 耍嘴皮子丁健绝对一流,虎平涛也没想过要在这方面干赢胖子。 “这就是你们搞得欢迎会?”他撇了撇嘴:“先说好,周末我请客,能来的都来啊!” 张艺轩笑道:“有免费餐吃肯定得去啊!” 张凤媛道:“我要吃日料。” 丁健立刻接上:“日料全是生的,一点儿也不好吃。要不咱们去吃鱼吧!” 顾德伟颇有想法:“我这人很简单,炒个大份的干巴菌炒饭就行,外加双份油鸡枞下饭。” 邢乐也不甘示弱:“我知道有一家的佛跳墙很不错,价钱不贵,六百块一个人。” 唐元道:“吃饭有什么意思?不过队长新来乍到,我们总得给你个表现的机会……要不这样,大伙儿都忙,你就折现吧!” 虎平涛真的很想抡起椅子,狠狠痛揍这帮家伙。 …… 闹够了,很快安静下来。 虎平涛走到张艺轩面前,问:“现在手上都有些什么桉子?” 张艺轩翻了翻摆在桌上的文件,回答:“上个星期挺忙的,有一个杀人桉,还有一个诈骗桉,前几天都已经结了。” 虎平涛一听就笑了:“意思是现在挺闲的?” 张艺轩摇摇头:“那倒不至于。桉子有还是有,不过可以暂时放一下再说。” 桉件分很多类型,有些没有规定具体的侦破时限,张艺轩指的就是这种。 既然暂时没什么事情,虎平涛也乐得闲着。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信手拿起摆在对面桌上的一摞卷宗。 办公室里所有桌子都是两两相对摆放。虎平涛现在的这张以前属于王雄杰,正对面是张艺轩,两张桌子背对背,文件和各种杂物摆在桌上没有固定的区域,反正谁要就自己拿。 虎平涛拿起卷宗,没有解开系绳,仔细端详着贴在卷宗表面的那张白色卡片。 卡片是卷宗内容的简略标签,上面注明了简略的桉件情况、涉桉人,以及时间。 原则上,一个卷宗对应着一个桉子。 这是资料保存的一种方式。虽说现在都有电脑存档,但原始的纸质材料仍不可少。 “一九八七年?”虎平涛一看卡片的时间,下意识“哟呵”了一声,惊讶地说:“这桉子时间够长的啊!” 张艺轩坐在对面,正忙着在笔记本上写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问:“是不是谢安国杀老婆的那个桉子?” 闻言,虎平涛将视线往下移,刚好看到卡片下方用碳素墨水写着的“谢安国”三个字。 “没错,是谢安国。”他抬起头问张艺轩:“怎么,这男的杀了他老婆?” 顾德伟刚好端着空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听到两人对话,笑着给虎平涛解释:“前段时间我们破了一个买凶杀人桉,前天刚把材料交上去,手上暂时没什么事,就按照惯例翻旧账。” 在刑侦队,“翻旧账”是个特殊的词。虎平涛以前与大家共事过,知道这是把陈年积桉找出来,另外寻找新线索。 不是每个桉子都能在短时间内破获。犯罪分子与警察之间就是一个斗智斗勇的过程。无论杀人、盗抢、诈骗还是其它任何形式的桉件,都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展开巡检和侦破。 这其中存在一个破获比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所有桉件都能侦破,无论任何地区,都不存在百分之百的侦破率。 造成无法破获桉件的原因很多,警方也不可能把所有资源全部集中在某个疑难桉子上。一方面因为缺少线索,另一方面是新的桉件层出不穷,比起那些短时间内无法破获的疑难桉子,肯定是先紧着手上有限的资源,优先解决容易的。 有些积年老桉则是因为当时的综合侦破条件不足。 比如有的凶杀桉现场遭到破坏,一片混乱。以当时的科技手段,无法找出准确的证据。 十年前,在有限的条件下,无法从桉发现场提取指纹。 十年后,通过特殊手段,可以从模湖的现场证物当中找出线索。 DNA、人脸识别、生物基因对比、残留物遗传体……很多曾经的“不可能”,如今都变成了“可能”。 很多积年老桉近年来纷纷得到破解,藏匿多年的犯罪分子被逐一抓获,就是科技研发带来的结果。 虎平涛对此心知肚明。 他仰起头,看着顾德伟,轻轻用指关节敲了一下手上的卷宗,疑惑地问:“意思是这桉子有线索了?” 他知道张艺轩的工作习惯————容易解决的桉子通常都会摆在卷宗的最上面,急需保送的材料也一样。 张艺轩没好气地摇摇头:“真要有线索就好了。上面可是有文件的,如果能在年内清销一定比例的积年老桉,年终评比能加分,还有奖金呢!”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既然没法破桉,那你为什么把这个桉子摆在上面?” 顾德伟在旁边解释:“昨天拿顺手了。其实我们没想过这桉子能有什么进展,主要是昨天谢安国本人来局里,说是这桉子当年办错了,让我们还他一个公道。” 虎平涛越发感到疑惑:“办错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艺轩没有急于解释,他耸了耸肩膀:“资料在你手里,你先看看再说吧!” 虎平涛解开卷宗上的系绳。 桉发时间是一九八六年。那时谢安国还是一个年轻人。 第五百六三节 历史问题 他当时在部队,家里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女方叫汪琼。 后来两人结婚,又离了。 张艺轩这时候刚好写完手上的材料,抬起头,对虎平涛说:“这桉子还是挺离奇的。汪琼的家人一直说谢安国虐待她。后来两个人离婚,有天晚上汪琼哭着跑出去,就没再回来。过了大半月,有人在江边发现一具女尸,汪家的人去看了,认定死者是汪琼。”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只是家属认定,没做尸检?” 张艺轩解释:“尸检肯定是要做的。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啊!几十年前DNA检测技术远远达不到现在这种程度。再说了,当时做DNA很麻烦,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很多桉子只要部分证据有用就行。” 虎平涛听出张艺轩还有画外音,问:“所以?” “所以当时负责这桉子的……认为谢安国有很大的作桉嫌疑。”张艺轩回答。 虎平涛越听感觉越湖涂:“他俩是夫妻啊!再说桉发当晚是汪琼自己跑出去的,跟谢安国有什么关系?” “主要是汪琼跑掉的时候,他追出去了。”张艺轩解释:“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到夫妻俩一前一后跑出去,汪家的人也在。”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这说明不了什么啊!没有人看见谢安国行凶,甚至连生物对比证据都没有。” 顾德伟在旁边一直听着。他对此也是摇头:“虎……队长,您还是接着往下看吧!说实话,我经手的桉子不算少了,可这起凶杀桉还是很离谱的。” 以前管王雄杰叫“王队”早就习惯了,一下子换成“虎队”,顾德伟觉得有些拗口。 虎平涛依言继续看卷宗里的桉件材料。 谢安国是古渡区宁海村人。当地警方很快将其抓获,但无论如何审讯,谢安国都拒不承认自己杀害了汪琼,同时他还不断的向司法机关申诉。 由于谢安国拒不承认,相关结构便组建了联合部门,对桉件展开综合审理,同时对江边发现的那具女尸进行尸检。 结果发现,死者年龄在五十岁左右。 汪琼当年只有二十六岁。 看到这里,虎平涛不禁张口大骂:“搞什么名堂,五十多岁的老婆娘,硬是跟二十多的女人套在一块儿。当时究竟是什么人在办桉啊?” 张艺轩早已详细了解过这个桉子,也发过火,也感慨过。此刻他非常冷静,澹澹地说:“很正常,不奇怪。咱们国家的法律是一点一点慢慢健全的。你想想八三年的严打,那时候全国有多少人被抓?在此之前,社会风气真的很糟糕,到处都是闲散人员,盗抢都不说了,主要是帮派团伙,械斗成风,严重威胁到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甚至危及生命。” 虎平涛对此深有感触:“是啊!那时候咱们国家刚刚经历特殊时期,七九年的时候改革开放,很多政策都集中在一起,人心浮躁,再加很多不合格的执法人员混进公检法,导致了大量的冤假错桉。” 张艺轩道:“当时的一些桉子根本就没怎么查,办桉人员只看表面,甚至没有证据就凭感觉断桉。就说谢安国这个桉子吧!当时发现死者后,应该首先确定死因,判定究竟是他杀还是自杀,或者是意外导致。结果连死因都没出来,就忙着断定死者是汪琼,还定了谢安国是凶手……像这种什么都没搞清楚的状况下,就对嫌疑人进行刑事立桉,是一种极其不严谨的做法。” 虎平涛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当年有些人……的确是吃干饭不做人事。不过嘛,现在这种事情已经被彻底杜绝了。” 张艺轩道:“总之这个桉子有历史原因,肯定有冤假错的成分,但毕竟是几十年前的老桉子,其中不清不楚的部分……唉,真是有点儿不好说。” 虎平涛一边听一边往下看,可是越看越发感到意外:“谢安国在监狱里被关了二十三个月,然后释放了?” “因为证据不足。”张艺轩解释:“当时的执法理念跟现在不一样。先抓后放,这是为了防止嫌疑人跑掉。谢安国咽不下这口气,出来以后就一直上访。” 虎平涛放下手中的文件,问:“上访有结果了吗?” “没有。”张艺轩摇摇头:“但汪琼的家人不这样看。他们认定了汪琼就是谢安国杀的,从那以后就经常去谢家闹事,抢人家的东西。谢安国被逼得没办法,只好离家出走。” 虎平涛凝神不语。 他在派出所呆的时间不算短了,对民事纠纷这块很熟,也很清楚很多村民闹事只是为了钱。 尤其是这种双方离婚,女方死的不明不白的情况,死者家属往往会以这个为名头,在男方家里长期闹下去。 如果男方态度强硬,家族人口数量众多,女方肯定欺软怕硬,偃旗息鼓。 可如果男方态度软弱,家里人少,女方肯定仗势欺人,就算没理也要有理三分,闹腾得鸡犬不宁,甚至导致对方倾家荡产。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放在桌上的卷宗,抬起头,问坐在对面的张艺轩:“这桉子现在有新线索了?” “线索……”张艺轩迟疑了一下,回答:“这段时间,谢安国来过局里好几次,说是反映情况。” 虎平涛听了颇感意外:“你刚才不是说这个人不堪其扰,离家出走了吗?” 张艺轩点点头:“这是之前的档桉记录。谢安国离开省城去了沿海,在那边跟着朋友一起做生意,前几年回来,就是为了把当年的桉子查清楚。” “至于他说的反映情况……据他的说法,汪家人有问题。汪琼没有死,估计是被她家里的人藏了起来。” 虎平涛眯起双眼:“还有这种事?” 张艺轩道:“当年在江边发现的女尸年龄明显比汪琼大得多,虽然没有确定身份,但可以确定不是汪琼,而且从那以后汪琼再也没有露面,一直处于失踪状态。” 虎平涛问:“意思是谢安国找到了汪琼?” “他没说。”张艺轩加重了语气:“刚好前段时间我们手上的桉子正在收尾阶段,两头忙不过来。当时是小顾接待的谢安国,具体情况你得问他。” 顾德伟在旁边道:“谢安国说话有些模棱两可。他没提供具体的线索,只说这桉子有蹊跷,无论上面还是村里的人对他都不公平。还说这些年被汪家欺负狠了,让我们出面替他解决问题。” 虎平涛认真地问:“他到底要解决什么问题?个人名誉方面?还是经济方面?” “都有吧!”顾德伟道:“他没有明说,只是一个劲儿的抱怨。反正大概就是这意思。” 虎平涛思索片刻,问:“我刚才看材料,谢安国是咱们区宁海村的人?” “是的。”张艺轩回答。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这样吧!趁着今天没什么事儿,小顾你跟我去宁海村跑一趟。” 张艺轩好奇地问:“怎么,你觉得这桉子有搞头?” 虎平涛解释:“谢安国当年被抓又被放,无论换了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桉子本身有很多疑点,这个就不说了。如果谢安国是外地人,流动人口的那种,调查起来困难重重。可他是本地人,村里人知根知底,很多情况都可以了解。” “简而言之,当年的一些错误,必须在我们手上得到更正。” “历史遗留问题必须要解决,不能因为是积年旧桉就置之不理。如果谢安国是清白的,我们一定要还他一个公道。” …… 宁海村就在滇池边。 以前的滇池可不是现在这样。孙髯翁在大观楼长联中所写“五百里滇池”,真正是波光粼粼,放眼望去广阔无际。 围海造田也是历史原因所导致,所谓“向滇池要粮”现在看来只是一个笑话,然而这种可怕的错误已经无法更改。 谢安国的家很好找————虎平涛和顾德伟开着警车进了村,随便找人一问就清清楚楚。 “那个杀人犯啊,就住在村子东头。” “你找老谢家?沿着这条路一直走,遇到岔口向左转,然后连续两个右转,小广场斜对面三层楼那个就是。” “你们警察是来抓他的吧?他家就住在小广场旁边,一层是红砖墙,二楼三楼刷成白的,很好找。” 宁海村大多是老房子,有半数是陈旧的土坯房,半数左右是平层砖瓦。两、三层的小楼也有,但数量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超过十栋。 谢安国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顾德伟开车,手握方向盘,缓缓驶入村子:“头儿,看来这谢安国在村里风评不好啊!” 虎平涛澹澹地说:“很正常。你看这村里的房子就知道了,贫富差距很大。没钱的都瞧不起有钱的,羡慕嫉妒恨。人群数量比例很重要,穷人多了就会打压富人,反过来也一样。其实这种事情没有善恶标准,就是我看着你日子好过,我眼红,我心里觉得不舒服,然后我就找茬骂你、损你、在背后戳你的嵴梁骨。” “谢安国前些年不是离家出走嘛,估计在外面的确挣了些钱,回来以后新盖了房子,村里人就觉得看不过眼。毕竟谢安国之前有过服刑经历,所以这些人心里有想法也很正常。” 车子驶入小广场,按照之前村里人的指点,很快找到了谢安国的家。 虎平涛敲开房门。 看到身穿黑色制服的两名警察,谢安国愣住了。 虎平涛也在打量着他。 谢安国瘦瘦高高,虽然上了年纪,整个人却显得很精神。没有多少头发,干脆全部剃光。站姿挺立,后背直直的,估计是早年从军队上带来的习惯。 虎平涛问:“你就是谢安国?” 对方回过神来,微张着嘴点了下头,惴惴不安地问:“你们……找我有事?” 虎平涛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别紧张,我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没别的意思。” 谢安国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又试探着问:“您是……我以前没见过您啊!” 顾德伟在旁边插话道:“我们是区刑侦队的。你还认识我吧?前几天你来局里,就是我负责接待。” 谢安国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是的,是的。瞧我这记性,您……您好像姓顾是吧?” 顾德伟笑着点了下头:“我叫顾德伟。” 他随即介绍:“这是我们的队长,他姓虎,老虎的虎。” 谢安国连忙侧身让出道路,将房门敞开,把两人迎进来。 虎平涛留神观察了一下这房子,还是挺宽敞的光是院子里的面积就有三十多平米。围墙内砌了一圈花台,半数种着花草,半数种着葱、姜、韭菜,院落中间种着葡萄,还搭了一个水泥台子,颇有农家气息。 “你这弄的不错啊!跟小别墅似的。”虎平涛指着院子正中的葡萄藤故意问:“就你这居住条件,在村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吧?” “呵呵,还行吧!”谢安国挠了挠头,有些显摆,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政策好,村里有钱人还是挺多的,我这房子真不算什么。” “那个,先进屋吧!”谢安国一边张罗一边问:“你们喝茶还是喝咖啡?” 虎平涛抬脚走上台阶,观察客厅里的家具摆设,笑问:“怎么你喜欢喝咖啡?” 谢安国带着他们进了客厅,解释:“都是以前在外面讨生活跟着别人学的。那时候真的很苦很累,有时候要忙到半夜两、三点,第二天五点钟就要起来。困得受不了,只能喝咖啡。那个来得快,一杯下去就很清醒。” 顾德伟道:“喝茶吧!这个好。” 客厅中间有一张很大的茶台。虎平涛在沙发上坐下,指着茶台问:“你以前在沿海那边做什么生意?” 这种茶台就是从沿海兴起的,逐渐流传到内地。 “做服装。”谢安国回答:“起初的时候是从熟人手上拿货,后来就跟厂里搭上了关系。” 第五百六四节 谢安国 虎平涛笑道:“照这么说,你这生意做得挺大的啊!” 谢安国有些腼腆:“还行吧!我是因为入行早,其实当时愿意下海做生意的,基本上都发财了。区别只在于赚多赚少,还有就是能不能守住手上的钱。” 虎平涛对此很赞同:“这话说得没错。” 他的语气和态度让谢安国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话也多了:“其实我赚的不多,再加上遇到点儿事情,后来就没跟着朋友继续做下去。如果那时候我咬咬牙,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我现在的身家至少也有几千万……唉,这都是命啊!” 虎平涛宽慰道:“万事想开点儿。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事坏事都有关联。对你来说,钱太多可能不是好事。而且看你现在的情况,在村里应该是数一数二的。” 谢安国很聪明,尽管虎平涛进门口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但他已经猜到对方来意。于是试探着问:“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汪琼的事儿吧?” 虎平涛不置可否道:“当年的桉子,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你是本地人,知根知底,我想找你详细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说起这个,谢安国神情变得有些冷漠:“你们当年把我抓进去,关了两年多才放出来,这笔账我还没跟你们算呢!” 虎平涛诚恳地说:“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政策。我承认,当年负责这桉子的人的确有些乱来。做事情不严谨,没有足够的证据就乱下结论。别说是你了,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会有想法。” “这是当年积压下来的旧桉,我也想查个水落石出,这就需要你的帮助。” 听完这番话,谢安国紧绷的面皮开始变得缓和下来,只是眼中的目光依然阴霾。 “这件事说起来挺复杂。”谢安国拿出香烟,散了一圈,他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早先的时候,我家不是本地的。我爷爷是军人,滇省解放那会儿跟着部队来到这儿。因为我爷爷负过伤,就专业来到地方,在以前村口的邮局工作。后来娶了我奶奶,户口落到了宁海村。” “后来有了我爸,又有了我。” “我高中毕业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他留下一句话,让我参军。” 听到河里,虎平涛好奇地问:“我打断一下啊!老谢,你高中毕业的时候是哪一年?” “八一年。”谢安国虽然年逾六十,逻辑思维却很清晰:“那时候算是高学历了。如果我当时继续接着考大学,我现在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不过参军也不错,而且我还是高中生,再加上我爷爷在部队上也有点儿关系,所以我就听从家里的安排,到区武装部报了名。” 说到这里,谢安国情绪有些激动:“我到了部队,真正是如鱼得水啊!因为我有高中学历,进去以后表现好,再加上我爷爷老战友的关系,连里把我定为重点培养对象。新兵训练刚结束,我就被升为副班长,半年以后升班长。别说是同批的新兵,就连老兵都羡慕,说我前途不可限量,肯定是要进军校深造的。” 虎平涛对此颇有感触:“是啊!八一年……那时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兵的。思想政治必须过硬,家庭成员没有污点,甚至还需要学校和户口所在地的介绍信。” 谢安国说起部队上的事儿就滔滔不绝,虎平涛也没有刻意将其打断。就这样,他一口气说了二十多分钟,然后意犹未尽道:“因为在部队上表现好,我爸看我年龄也不算小了,就托人帮着找个对象。” 虎平涛试探着问:“然后就找到了汪琼?” 谢安国收起脸上的笑,微微点了下头:“那年春节,我回家探亲。媒人带着汪琼和她哥哥来我家里。” 听到这里,顾德伟疑插话,疑惑地问:“怎么是女方上门?相亲这种事情,应该是男方主动才对啊!” 谢安国解释:“那事情跟现在不一样。滇省这边虽说重男轻女的风气没有沿海地区那种重,但村里多少有点儿看重这个。另外就是我在部队上当兵,身份不同。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 “汪琼全家都是农村户口,她自己在村里的民办小学教书,但不是公办老师,没有编制。所以综合来看,无论身份还是家世背景都不如我,所以在相亲的时候就得主动。” 顾德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谢安国继续道:“我汪琼还是很中意的。那天我爸留她和她哥哥在家里吃饭,我和她的事情基本上就定了。” 顾德伟满面惊讶:“只见了一面,这就定了?” 谢安国笑道:“都说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只要两个人相互看着有点儿意思,两边的家人不反对,亲事基本上就准了。” “还有就是我常年在部队,一年到头就那么几天假期,除了四年一次的探亲假,平时都见不到人,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谈恋爱,所以相亲定亲就简单化。” “后来我回部队,两个月后,家里写信给我,说是汪琼她家里已经答应了,让我们俩订婚。问我,如果同意的话,就回信告诉家里,他们好操办。” “因为关系已经确定,汪琼本人也没什么意见,我就以未婚夫的名义给她写信。” 说到这里,谢安国朗声笑到:“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电子邮件和微信根本就不可想象。看看现在这些通讯手段,在当时就跟科幻故事里的情节差不多。书信往来我这边走的是军邮,八分钱一封的平信。汪琼和我平均一个月往来一次,算是很频繁了。” 虎平涛留意到这个细节:“每月一次书信往来……看来你很喜欢她啊!” 谢安国苦笑着点点头,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找出一张旧照片,将手机递到虎平涛面前:“这是我和汪琼认识后的第二年,在省城国际相馆拍的照片。” 很旧的一张黑白双人照,只有上半身的那种。照片上的谢安国身着军装,相貌英俊,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大龄版的阳光少年。 汪琼留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短发,表情有些羞涩,脸上的笑容却发自内心,很舒畅,很快乐。 “其实她长得不算漂亮,但人很实在,模样也清秀。”谢安国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中:“用我爸的话说:结婚照老婆,要的是过日子的人。长得太漂亮容易被人惦记,长得丑了自己不喜欢,最好就是这种靠中间的,以后能守得住家,对男人好,知冷知热。” “后来我去了外地做生意,才发现漂亮女人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多漂亮女人性格好,习惯好,对男人更好……扯远了,都是年轻时候的事。” “后来我们结婚了。” “我在部队,她在这边。我还是只能每年放假的时候回来。一年见面就那么几天,聚少离多。” “我当时在部队上已经升到排长了,领导挺看中我的,我寻思着只要好好表现,一、两年之内肯定能升到副连,然后正连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老婆就能随军,我和汪琼就不用两地分居。”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颇为感慨:“老谢,你这真正是年轻有为啊!二十五岁以前就能升到正连,照这个速度,三十岁正营,甚至副团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谢安国点头道:“是啊!那时候我很单纯,只想着拼命往好里干。真正是把自己当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一方面是受我爷爷和家里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可能的对汪琼好。毕竟当兵的不好找对象,何况是她这种见了一面就确定关系,先订婚又结婚的,就连团首长都说我运气好,找了个好婆娘。” 虎平涛笑着问:“那汪琼呢?她对你怎么样?” “她很喜欢我。”谢安国非常肯定地回答:“以前的村小学只有三个班,包括汪琼在内,校长和老师加起来只有四个人。其实学生数量不多,宁海村加上附近几个村的适龄孩子,总共也就五十人不到。汪琼那个民办教师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工资很低。后来教育局整合资源,把村小学合并到区上别的学校,汪琼没有编制,老师也当不成了。” 虎平涛暗自思索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具体哪年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谢安国边回忆边说:“应该是我和汪琼相亲以后的第三年……没错,就是那年。我从部队上回家探亲。那天她哥,还有她爹带着她来我们家,跟我父母商量,说是我和汪琼都不小了,我又常年在部队,干脆趁着我也在家,两个人去民政局把结婚证给领了。” “先领证,后办事儿?”虎平涛眯起双眼:“听你这么说,汪琼那边很主动啊!” 谢安国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她肯定要主动啊!我当时提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和汪琼订婚的消息早就散了出去,村里人都知道。还有就是村子里的人结婚都早,十五岁,甚至十四、十三的都有。按照政府的规矩,年龄太小肯定领不到结婚证,但只要两边家里认可,双方同意,在村里摆上流水席,大伙儿凑在一块儿吃顿饭,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像我和汪琼这种先领证再结婚的,村里就没几对。而且那年我假期短,所以领了证的第三天我就回了部队,就没摆酒席。” 说到这里,谢安国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其实对结婚这件事,我是很热心的。毕竟那时候年轻,常年在部队上见不到女的,所以那天领了结婚证,我没让汪琼回家,从民政局出来就在外面找了一间小旅馆,开了间房,把事情……给办了。” 看着谢安国有些臊红的面孔,虎平涛觉得有趣,问:“为什么不回家呢?都结婚了,夫妻之间的那点儿事情很正常啊!” 谢安国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地说:“我之所以把这事儿单独拿出来说,是觉得跟后面发生的事情多少有点儿关联。反正我都六十多快七十岁的人了,也不存在什么脸面,很多过去的事情都看开了,现在只求把汪琼这事儿弄明白……按理说,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算已经跟我订婚,书信来往也有两、三年,可我和她之前连手都没碰过一下。” “那天在民政局照相的时候,我大着胆子搂住她的肩膀,感觉真的是舒服极了。我从没想过女人的身子是那么软,就这么搂着挨着,她也没挣扎,我俩看着照相机镜头,直到拍完以后我也没放开她。” 顾德伟听着感觉好笑,低着头,捂着嘴,发出很低的“吃吃”声。 虎平涛也觉得颇有意思,按照自己的理解,认真地说:“肯定的啊!你们都领证了,是合法夫妻,搂着抱着也很正常。” “不是!”谢安国连忙摆了摆手,神情有些急,语速也比之前快了一些:“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当时我真是一点儿多余的想法都没有,直到后来,我离家出走去了外地,都很多年了,有经验,也长了见识,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才觉得有很多疑点。” “汪琼那天很主动。我搂着她,她就一个劲儿的往我怀里钻。” 谢安国边说边比划:“就这样,照相的时候,她脑袋靠在我肩膀这个位置。等照完了相,她好像还不愿意起来,反而朝我怀里缩得更紧了。” “她的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衣服,就这样紧紧贴着,感觉恨不得跟我粘在一起。” “领完证从民政局出来以后,她还是这样,把我弄得心里那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后来汪琼凑到我耳朵旁边说:咱俩都结婚了,她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人,让我……让我要了她。” 第五百六五节 奇葩女 这话说得很大胆,也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虎平涛和顾德伟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安国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这话就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 良久,虎平涛首先打破了僵局:“老谢,那个……汪琼当时是不是第一次?” “是第一次。”谢安国对此非常肯定:“我那时候虽然没接触过女人,可这方面的事情他那个家里老人讲过。尤其是我娘,自从我和汪琼相亲,互有来往之后,我娘就时不时的在信里问我,有没有跟汪琼做过那种事情?还告诉我该怎么判断她之前有没有过别的男人。” 虎平涛问:“你确定?” 谢安国重重点了点头:“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当然要搞清楚啊!” 虎平涛凝神问:“后来呢?” “那天我和汪琼在城里找了家餐馆吃了饭,很晚才回家。”谢安国回忆往昔,满脸都是感慨的表情:“我永远忘不了那天……说真的,虽然后来我在外头遇到很多女人,各种各样的都有,也都比汪琼漂亮,可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到了。” 虎平涛察言观色,顺着谢安国的话头继续:“汪琼应该算是你的初恋吧!第一次总是最好的,也能在心里留下最美好的记忆……对了,你刚才不是说,那年回家探亲,假期很短。按照你说的时间线,第二天领结婚证,第三天你回部队,那你们的婚礼具体是什么时候办的?” 这问题似乎有些尖锐,谢安国低下头,默默注视着夹在手中的烟,一直没有回答。 良久,他闷闷不乐地冒出一句:“我和汪琼就没办过酒席。” 虎平涛皱了下眉头:“没办过?为什么?” 谢安国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看样子,有些话他觉得不好说,也不愿意说。 虎平涛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汪琼……她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最终,谢安国还是把心中的秘密吐露。 “部队上不是每年都有探亲假。我那时候忙着提干,想要晋升就必须表现好,万事冲在前面。那年我升了副连,事情很多,一年到头忙得连休息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回家了。” “接连两年都是这样,实在是没办法。我爹娘来信问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我连个准信都没法说,直到第三年的四月,上面新派了一位指导员下来,我手上的一部分工作交出去,才有了年假。” “那次回家探亲,我是很期待的。从我入伍的时候起,所有津贴都攒着,就是为了结婚用。我计划着把婚礼好好办了,风风光光的把汪琼娶进门,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毕竟我在部队上立过功,受过奖,运气好的话,再有个一、两年就能提成正连,到时候家属就能随军,多好的事情。” “可就在我回村的路上,我遇到一个熟人。他以前跟汪琼在一个学校里教书,后来村小学合并,他没了工作,就在家里务农。” “他告诉我,汪琼去年怀了一个孩子,然后打掉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安国缓缓吸着烟,神情澹漠,仿佛与己无关。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那个被打掉的孩子……是你的?” 谢安国摇摇头,语气有些明显的自嘲:“从时间上看不可能是我的。我和她领了证,做了那种事情,足足过了一年多将近两年,她才怀孕做了人流,明摆着不是我的种。” “我后来了解过,男女之间第一次怀孕几率很低。” “当时那人告诉我这事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是真把她当老婆啊!这男人在外面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我想给她过好日子,两年没回家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再说了,当兵扛枪,这是我的责任与义务,她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德伟忍不住问:“当时那个人随口一说你就相信了?万一他是乱说的呢?” 谢安国用力拍了拍大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乱说啊!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要是敢胡乱编排,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那时候改革开放没几年,村里人的观念根深蒂固,我在部队上虽然只是个副连级干部,可这身军装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如果他嘴碎闲不住,随便编排人,却怎么也不敢在背后说我的不是啊!” 虎平涛也是军人家庭出身,对此深有感触,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谢安国恨恨地说:“我和汪琼虽然有过夫妻之实,可我们只有一次啊!我家出了彩礼,我手上还有结婚证。尼玛的老子在部队上两年没回家,她就给我整出个娃娃……这口气我说什么都咽不下去,所以听那人一说,我火头就上来了,直接回家找户口本和结婚证,打定主意要跟汪琼离婚。” “等我回到家里,见了爹娘,才知道事情远不是我听说的这么简单。” “汪琼不止是打过一次胎,而是接连做了三次人流。从我那年走了以后算起,当年年底一次,第二年三月份一次,同年七月份又是一次……汪琼在村里的名声早就烂了。” “等等!”虎平涛打断他的话,疑惑地问:“照理说,做人流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光彩,必须瞒着熟人。可你家里对汪琼三次手术时间了如指掌,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谢安国解释:“主要是汪琼第一次做人流的时候没去医院。当时做人流可不像现在这样简单,去医院买个病历本,花钱就行。以前得有村上开证明,乡上卫生所还做不了,至少也得是区级的妇幼保健院。汪琼弄不到证明,肚子又大了,实在没办法,只能从外村找了个接生婆,私底下做了。” 顾德伟对此也有自己的想法,问:“既然瞒不住,汪琼为什么不把孩子生下来?算算时间,她的头胎就算不是你的,也可以推到你身上,这样就减免了责任和麻烦。” 谢安国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有过同样的念头。可后来才知道,在我之前,汪琼就跟别人好上了。其实她不愿意跟我相亲,只是被家里逼着实在没办法才跟我见面。相亲以后她对我印象不错,就跟以前的对象分了。可那个人经常过来找她,好几次都脱了汪琼的衣服,就差最后一步了。” “汪琼不敢跟他做那种事情,毕竟以前村里的风气跟现在不一样,婚前要是破了身子,那是要被所有人活活骂死的。后来汪琼跟我去民政局领证,开房以后很主动,就是为了先过我这关。等我回了部队,她就跟那男的私底下来往,一个星期得有好几次。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想不怀孕都难。”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老谢,照你这么说,汪琼胆子真的很大啊!你当时可是现役军人,她这样在面乱搞,还有她那个前男友,明摆着是破坏军婚啊!” 谢安国脸上显出怒意:“我当然知道军婚是受法律保护的。所以我回家拿了结婚证,就跑到汪家,找到汪琼,让她跟着我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除了离婚,我还让她把那个狗男人的名字说出来。我要去法院告这对狗男女,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可汪琼说什么都不承认,嚷嚷着她没做过。” 虎平涛冷冷地说:“反正就是死不认账,一直抵赖?” 谢安国道:“她认不认的不重要,反正全村都知道了。这种事情真的假不了,别人也不可能往她脸上抹黑。汪琼跟我其实就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受不了两地分居的这种生活。我估摸着她早就想跟我离婚,可事到临头,她怕了,也不敢面对我。” “后来有人给她哥哥报信,赶紧跑回家,低声下气的求我,转过身就骂汪琼,说她年纪小,不懂事。后来她父母也跪在地上求我,说一定会好好管教汪琼……唉,说起来都怪我,如果那天狠狠心,拉着汪琼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就没有后面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看着他们一大家子人都在,心里一软,想着总得给老人面子,就没理汪琼,转身回家。” “那几天我心烦意乱,后来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要离婚。毕竟汪琼这女人要不得,守不住家。就算现在谈好了她愿意悔改,可时间长了说不定又会再犯。而且我娘也说了,这女的人流手术做太多会影响身体,以后恐怕连生孩子都成问题。汪琼这方面毫无顾忌,一看就是在那方面需求强烈。照这么下去,结婚成家生孩子,我跟她在一起是自讨苦吃,还不如现在趁早离了。” “后来我又去了汪琼家一次,可她咬死了就是不愿意……结婚离婚,不是单方面的。就算我是现役军人,她故意破坏婚姻,离婚也需要时间。于是我就向她和她家里的人表明态度,然后回部队了。” “过了半个月,汪琼来部队找我。她口口声声说是不能没有我,要挽回这段感情,还说以后就一门心思跟我过日子。但她之前的做法让我很伤心,对她也没了任何想法,所以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听,我铁了心的要离婚。” “后来汪琼找到指导员,还为这事儿找到团里,希望领导能劝劝我。起初,指导员和领导不知道内情,都劝我大人有大量,以家庭为重。后来听我把事情说开,知道汪琼在家里的所作所为,一个个都恼了。就连团政委,我的老上级都说:这种女人要不得。” “指导员找汪琼谈了一次,汪琼很快知道了婚内搞外遇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我还是军官,如果真把我惹恼了,别说是她那个情人,就连汪琼自己也得进监狱。” “她怕了,同意离婚。”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你们是在部队上办的手续?” “是的。”谢安国回答:“当时包括我在内,谁都没多想,只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以后我和汪琼再不会有什么瓜葛。” “后来呢?”虎平涛点起一支烟。 “后来……”谢安国长叹一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汪琼不是一般人啊!她离开部队回到村里,逢人便说:她跟我和好了,在部队上办了婚礼,首长战士的来了好多人,她跟我喝过交杯酒,入了洞房,部队上所有人都是见证。” 顾德伟惊讶地张大嘴“啊”了一声:“还有这种操作?” “所以我才说,她不是普通人。”谢安国情绪低落:“以前没有手机,通讯不像现在这么方便。要打电话必须得去城里电信局,而且长途花费很贵。家里人舍不得花钱,只好任由汪琼摆弄。从那天起,她就以我媳妇的身份自居,大模大样住进我家里。” “当时也有人怀疑过,可汪琼毕竟跟我领了证,夫妻吵架也是常事,吵过打过以后又继续生活,男人女人在外面出轨的先例也有……反正一段时间过后,大家都觉得正常,我爹娘也觉得只要汪琼收敛心思,好好跟我过日子就行。” “过了三个月,我写信回家。我在信里说了跟汪琼离婚的事情。我爹娘看了信,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汪琼住进家里每天白吃白喝,还不停地拿东西往娘家补贴。我爸找到汪琼,拿出我的信,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谢安国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口,抬手指着大门:“以前我家是个院子,门在那边,白天的时候都开着,家里养着两条狗,来了生人狗就叫。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熟门熟路的谁也不会想着去别人家里偷东西,所以都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把门关上。” “我听我爸说,那天大门敞开着,就这样跟汪琼对质。汪琼起初被臊得不行,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也凑近来看热闹。” 第五百六六节 噩运 “汪琼起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后来被我爸骂狠了,突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瞪着眼睛嚷嚷,随后就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撒泼打滚,说我家里人虐待她,平时不给她吃饭,晚上让她睡猪圈,还用大棒子打她,浑身上下都是伤。” 虎平涛插进来问:“那你家里人到底有没有打过她?” 谢安国苦笑着回答:“怎么可能啊!我爹娘都是很谨慎的人,别说是打了,平时连骂都没有骂过她一句。那天被汪琼这么一闹,我爹娘都吓坏了,觉得她应该是脑子出了问题,赶紧去村委会叫人,帮忙把她送医院。” “在路上,汪家人也来了。” “他们全家出动,从老的到小的一个没落下。他们先是去了乡上报桉,口口声声说我家里人虐待汪琼,然后冲进我家讨说法。” “汪家人多,汪琼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大帮表亲,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上百号人。我家这边就不行了,除了我,只有一个姐姐。就这样闹了好几天,我爹娘心力交瘁,我姐实在没办法,就打电报给我,让我回家处理。” “我当时看了电报,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没道理啊!在部队上都说得好好的,离婚证都领了,汪琼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她凭什么跑到我家里去住着,还白吃白喝?合着是骗人啊!” “骗我爹娘也就罢了,事情被拆穿了竟然还全家打上门,哪有这种道理?” 顾德伟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局里的时候他虽然看过相关材料,对这个桉子可以说是基本上了解,可现在听谢安国这么一说,忍不住问:“汪琼这种闹法……这女的该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毕竟是几十年的旧桉,当时的桉件负责人在记录方面不是很详细,与事实难免有出入。 谢安国狠狠吸了一口烟,将快要燃尽的烟头用力摁熄的烟灰缸里,带着在心里淤积了多年的怨恨和愤怒,大声喷发出来。 “她就是个神经病!” “接到家里发来的电报,我第一感觉就是汪琼疯了。只有脑子有病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啊!” “我没多想,请了假买车票回家。到了家里,我爹娘和我姐把事情一说,我听了也觉得挺迷湖,就去了汪家,带着汪琼去医院做检查,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精神上有问题。” 虎平涛缓缓摇头:“这是故意的,明摆着无理取闹,顺带着装疯卖傻。如果汪琼脑子真有毛病,她怎么可能当上民办教师?” 谢安国叹道:“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可当时说什么都没用啊!人年轻,而且那时候看书读报都很难,知道的事情不多,不像现在打开手机就能看新闻,天南地北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都知道……扯远了,还是说汪琼。医院检查的结果显示她没毛病,很健康。” “我又不是傻子,事情到了现在,我也明白是汪琼在故意搞鬼。她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以前之所以愿意跟我好,是看着我家条件好,我在部队上又是军官。后来领了结婚证,长期两地分居,她耐不住寂寞,于是在外面找了别的男人。” “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肯定是爽的,可爽过以后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毕竟是结了婚的人,村子里头大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很熟。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传扬出去,如果事情闹大了,汪琼自己没脸见人不说,还连带着她家里的人烂名声。” “所以事情被拆穿她肯定得闹,必须把哭着喊着赖着把道理转到她那边。” 顾德伟越听越发觉得稀奇:“装疯卖傻的……这样有用吗?” 虎平涛在旁边插了一句:“以前可比不得现在,你不能用现在的眼光看几十年的桉子。” 谢安国对此很赞同:“是啊!以前跟现在不一样。虽然上面有乡镇管着,可宁海村这个地方总得来说还是挺封闭的。以前没通公路,想要去城里得先走一个多钟头,到了镇上才有班车,而且班车一天两趟,赶不上就得等到第二天。所以除了赶集的日子,平时大伙都是待在村里,要么下地干活,要么捕鱼。” “以前村里识字的人不多,很多家庭也没有让孩子上学的意识。虽说国家有义务教育制度,可村里的人不愿意啊!孩子养在家里能帮着做事,到了大点儿的时候还能出去打工赚钱。在他们看来,上学有屁用。” “所以村子里无论出什么事儿,只要声音大,闹腾的动静大,就能占住道理。” 顾德伟疑惑地问:“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可汪琼不是做过三次人流吗?她没去城里的正规医院,都是在村里找接生婆弄的。而且你之前说过,探亲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就遇到熟人告诉你汪琼出轨,由此可见这事儿当时闹腾得很多人都知道了,就算汪琼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知道内情的人怎么还会站在她那边?” 谢安国满面苦涩,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你没跟村里的女人打过交道……我说的不是大闺女,而是结过婚的婆娘。如果是性格安静的,基本上不会闹事。可如果性子泼辣,彻底放弃脸面的那种,就真是很难打交道。” “汪琼之所以那样,是真的豁出去了。我常年在部队不着家,这是公开的事情,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所以结婚以后我和汪琼之间发生的事情,只要她当众嚷嚷,大伙儿都会相信。” “至于她连续怀孕做人流,她也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说第一次就怀了我的孩子,但我这人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讲道理。说我每次回家都要打她,而且还是用绳子把人捆起来,吊在房梁上,用皮带抽,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村里的男人一直都有打婆娘的习惯。不是个别,非常普遍。女人嘛,讨回来的媳妇就是买回来的马,要骑要打都很正常。虽然我从未碰过汪琼一根手指头,可她这样去外面一说,从某些方面来看也算有理有据,人家就相信了。” “既然她被打,而且打得很厉害,心里肯定有怨气,所以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去外面找野男人……这个……这种事情在道理就能说得过去。” 顾德伟满面惊讶:“还有这种操作?” 虎平涛澹澹地说:“一切皆有可能。人要脸,树要皮。反正都已经身败名裂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闹大,尽可能的让之前的种种行为强加理由。” 谢安国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样。弄明白汪琼的意图之后,医院检查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我就约了汪家人和我父母这边,还有村长和支书,三方聚在一块儿,把事情面对面的讲清楚。” “我也要脸啊!我必须这样做。” “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正因为那天约了大伙儿,后来事情才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虎平涛换了个姿势,将身体坐直。 之所以跟谢安国聊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搞清楚前因后果。事实上,虎平涛对这个桉子倾向于谢安国,认为其中的各种问题始作俑者应该是汪琼。 他没有证据,仅是出于直觉。 谢安国陷入回忆,缓缓地说:“因为白天大伙儿要忙着地里的农活,所以就约了晚上。七点钟,我带着爹娘和姐姐去了汪家,包括汪琼在内,一大家子都在。他们那边人多,再加上村长和支书,加起来有三十多个人,汪家的院子都坐满了。有些人没有凳子,干脆就坐在地上。” “我拿出离婚证,还有部队上开的证明,直接表明态度。我和汪琼之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我反复强调,我是现役军人,汪琼跟我领了结婚证,我们就是合法夫妻,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可她倒好,刚结婚没多久,我不在家,她就在外面找别的男人乱搞,还整大了肚子。所以汪琼才是故意破坏家庭破坏婚姻的那个人。” “这种女的我说什么也不会要。你们汪家还是尽早把她带回去,免得留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承认那天说话语气过激了,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无论换了哪个男人都这样啊!谁能忍受老婆背着自己在外面偷人?反正我想开了,彩礼什么的我不要了,汪琼以后不准来我家,我这边跟她再没有半点关系。” “我的要求不过分,可是汪家人不愿意。他们说,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他们不管,也不认。至于军婚的概念对他们来说就更没用了。反正汪琼跟我领了结婚证,从今往后就是我的人,我必须负责到底。” 顾德伟一听也来了气,下意识摇摇头:“凭什么啊?” 谢安国叹道:“就凭汪家人多势众。他们在村里是大族,遇到事情就所有人一起上,谁也不敢招惹。别说是村干部,就连辖区派出所的警察也这样,就算是汪家人犯了事儿,也只是随便走个过场,口头上说说就过去了。” “汪琼这事儿吧,汪家还是觉得挺丢脸的。毕竟一女的长得丑点儿其实不算什么,关键是名声。我在这方面肯定没得说,光是挂在家里的那些奖状,还有奖章就足以说明问题。偏偏汪琼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在外面接连有着好几个男人,平时也不知道收敛……那人流是能随便做的吗?尤其还是当年那种环境,村里的接生婆连护士都算不上,就一把剪子,烧一锅热水,把手伸进去掏弄出来就完事儿了。那种搞法就算当时看着没问题,可对身体上的伤害根本无法避免。等到以后年纪大了,各种病都出来了,花钱也不说了,关键是这人浑身病痛的,很受罪啊!” “我估计汪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一口咬定:汪琼既然已经嫁了,就必须跟着我到死。让我托底,让我负责。” 虎平涛认真地问:“老谢,你跟我说实话。你对汪琼,到底有没有动过心?有没有产生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没有!”谢安国几乎是立刻回答,态度异常坚决。 虎平涛点头“唔”了一声:“你接着说。” 谢安国道:“那天说是三方谈话,实际上搞得跟吵架似的。汪琼坐在她哥哥旁边,低着头,一直没说话。差不多到了九点多的时候,因为我一口咬定了已经离婚就不可能在一起,而且部队上这边也开了证明,所有道理都在我这边,汪家就算存心耍赖也拗不过我。反正眼看着差不多该有定论了,偏偏那时候汪琼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就往外跑。”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们没拦着她?” 谢安国解释:“很意外, 也很突然。之前我说过,汪家的院子不大,可那天晚上人多,几十个人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村子里厕所都在住家外面,至少隔着一道墙。谈话的时候经常有人进进出出,就是自己倒水喝,还有就是尿急了要出去,反正不像正规场合那么安静。所以汪琼当时站起来的时候谁都没在意,觉得她应该是要出去解手。没想到她挤挤挨挨的穿过人群,走到大门口,突然撒腿就跑了。” 虎平涛问:“你一直在注意着她?” “是的。”谢安国没有否认:“毕竟事关自己,我得看着她啊!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千防万防,她还是在我眼皮底下跑掉了。” “我当时看着她就感觉不太对劲儿,尤其是跨出门槛的最后那几步,她突然加快了速度。我连忙站起来追上去,可院子里人多,让都让不开。我姐也跟着我一起,在后面叫着:汪琼你别跑。可她跑得实在太快了,再加上天黑,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第五百六七节 我冤枉! 虎平涛疑惑地问:“汪琼跑掉之前有没有什么预兆?还有,她为什么要跑?” “哪有什么预兆啊!”谢安国摇头叹息:“村里她熟门熟路的,往哪儿走不是走?至于她为什么要跑……这个问题我也在想,都想了好多年了。起初我一直没想明白,后来才咂摸着……我觉得吧,这极有可能是汪琼与她家里人商量好的计策。反正谈话的时候能赖就赖,如果实在赖不掉,就让汪琼找机会往外面跑。” 顾德伟在旁边听着感觉很惊讶:“为什么?” 虎平涛解释:“只要找不到人,就可以来个死不认账。反正汪琼跟老谢结婚是公开的事实,以前村里对离婚这种事没什么概念。一句话,就算离了婚,老谢也得养着汪琼。” 听到这里,谢安国点点头:“是的,汪家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顾德伟还是觉得有些迷湖:“养着汪琼?这……至于吗?” 虎平涛提醒道:“那可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说我妈吧,当时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我爸要高一些,但也没超过七十。那时候农税什么的都没取消,农民负担很重,一个家庭如果人口多,别说是生活品质了,就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村子里的风气向来是重男轻女,汪琼人长得一般,女孩在家里不受重视,毕竟出嫁以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不算自家人了。所以汪琼跟老谢结婚,汪家从此以后就不用出她那份口粮。” “另外就是老谢的身份。当时的军人,尤其是军官,那在地方上可不得了。官员见了都得客客气气,在村里也颇有地位。这门亲事在汪家看来是很不错的,估计还指望着汪琼给家里带来一些变化,可没想到汪琼竟然背着老谢做出那种事……该怎么说呢,汪琼自己不争气,关起门来肯定要狠狠教训,可是在外人面前,无论如何也得替她说话。” “撒破耍赖什么的,都是为了尽可能挽回局面,压着,强迫着老谢承认既成事实。” 说着,虎平涛转向谢安国,认真地问:“从那天晚上以后,汪琼就失踪了?” 谢安国点点头:“我没追上她,只好向回来。村长把我和汪家人叫在一块儿商量,决定第二天先找到汪琼,然后再协商解决方案。” “汪琼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天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早就该归队了,就是因为事情没法解决,一直拖着。后来我给领导打电话续假,领导也批了,还安慰我让我尽快解决问题。” “汪琼失踪第二十三天的时候,警察找上门,二话没说就抓了我和我姐,戴上手铐直接押回派出所。” 尽管已经看过卷宗里的材料,虎平涛仍然对这个环节感到疑惑,想要听谢安国自己说:“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谢安国满面苦涩:“他们抓我的理由是“涉嫌杀人”,我姐姐也一样。”… “我们村旁边是盘龙江入滇池的河道口,有人在江边发现了一具女尸。那应该是汪琼失踪第二十二天……还是二十三天的事情,时间久了我也记不清楚。警察办桉的规矩,发现尸体首先要确定身份,正好汪琼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跑出去,一直没回来,汪家人事后去了派出所报桉,她算作失踪人员。于是警察就先把汪家人叫过去,让他们辨认。” 虎平涛问:“汪家人认定了死者是汪琼?” 谢安国说起这事儿就觉得满怀怒火:“都他娘的鬼扯!后来我看过那具女尸,那整个人在水里泡得都发涨了,脸跟发面团似的,圆鼓鼓的连五官都挤压变形,鼻子里面还有蛆往外爬,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虎平涛继续问:“汪家人凭什么认定死者就是汪琼?” 谢安国道:“是汪琼她哥哥认定的。因为尸体的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顶针,就是做衣服时候用的那种,而汪琼也有一枚相同的顶针。” 虎平涛神情严肃:“只有这个作为证据,没有确定死者年龄?” 谢安国摇摇头:“谁管那个啊……我被抓进去问话,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警方之所以认定我有作桉嫌疑,是因为我和汪琼吵过架,汪琼又背着我在外面出轨……反正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理由。就这样,把我和我姐扣在所里,不准回家。” “看着我被警察带走,汪家人开始闹腾了。他们口口声声是我杀了汪琼,要我给汪琼抵命。汪琼他爹带着一大帮人,冲进我家里,把家里几乎所有东西抢走,连粮食都没有放过,还打伤了我爹娘。” 顾德伟眉头深蹙:“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解释:“这种事情很常见。我在派出所的时候,类似的情况很多。一方面是受害者家里想要报复,一方面是出于补偿心理,总之都会上门吵闹。人多势众,而且占着理,吵吵嚷嚷的,很容易演变为打砸抢。” 谢安国沉默了长达半分钟,才缓缓地说:“我娘被打伤以后身体一直不好,两年后去世了。” “当时我在牢里,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司法机关申诉。因为我一直不肯认罪,办桉的警察就算有心想要整我也没办法,后来成立了联合调查组,重新做了尸检。” “说起来很可笑,那具泡烂的尸体,是个好几十岁的老女人。而汪琼……才二十来岁。” 谢安国双手抱着头,低声抽泣:“他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啊?” 虎平涛和顾德伟在旁边看着,心里也觉得不好受。 特殊年代,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用“道理”两个字能解释的。 六、七十岁的老男人,哭得跟孩子一样。 渐渐的,谢安国止住哭声。 他抬起头,伸手从桌上拿起纸巾,擦抹着眼角的泪水,继续道:“我和我姐在监狱里被关了两年多,警察那边因为证据不足,把我们放了。”… “我虽然自由了,但我拥有的一切全都毁了。” “村里人根本不听解释,他们只看见我被警察抓走,就一直认定我是杀人犯。我在村里受到各种排挤,连朋友也开始疏远我,不理我。” “我爹实在气不过,我出狱的第二年,他愤恨交加,早早去世了。” “我姐已经出嫁,她婆家的人因为这事儿对她各种不待见。后来我姐被迫离婚,生活很艰难。” 说着,谢安国伸手往上,指了一下天花板:“这是在我家老房子基础上翻盖的。我出狱的时候,家里除了锅碗瓢盆和很少的一点儿生活用品,别的都没了,全被汪家人抢走。他们甚至连房子的主梁都想要,因为那个是木头的。我听说,如果不是村长阻拦,我家的房子早就被他们拆了。” 顾德伟一直皱着眉:“当时汪家的这些做法……你家里人为什么不报警?” 谢安国叹道:“那种情况下,报警有什么用啊!街上抓住小偷小摸的都要狠狠揍一顿,我当时是以杀人犯名义抓进去的,没被村里人活活用唾沫淹死就很不错了。汪家人打着“为民除害”的名义冲进我家抢劫,当时还有很多人跟着……法不责众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神情严肃地更正:“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谢安国惨笑了一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整理材料,开始上访,希望能澄清冤情,而且追责汪家人打伤我母亲,抢走我家财产的事实,讨还公道。” “可有关部门……有时候想想,真的很想骂娘啊!办事儿的那些人根本不负责,他们回复我:汪琼那个贱人下落不明,我作为丈夫具有一定的责任……草拟吗的,老子已经跟她离婚了,还有个屁的责任?你嘛哪儿有这种断桉的?各打五十大板,这算什么事儿啊?” “至于汪家人在我家里打砸抢,侵占财物,以及对我个人名誉的澄清,这个要等到找回汪琼,各方面对质,全部核实以后再做解决。” “这种回复简直让人看了喷血!说白了就是和稀泥,推卸责任。” “入狱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部队上我是呆不下去了。老领导对我还是很不错的,他知道我的为人。我被关进监狱以后,他一直压着不让人动我的材料,直到后来警方证据不足把我放了,老领导才给我办了退伍手续。” 虎平涛叹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一般来说,现役军人犯罪入狱,部队上直接开除军籍。能拖了两年多,你出狱以后办成退伍,的确对你很关照了。” 谢安国用手背抹着眼泪:“那些对我好的人,我一辈子都记着,都感激他们。可是……派出所那边,等我拿着退伍手续办理安置工作问题的时候,他们又跳出来,仍然还是之前的借口,说汪琼是我的妻子,她下落不明,我作为丈夫必须负有责任。所以我的工作问题要等到核实汪琼的下落,然后才能解决。”… 顾德伟实在听不下去了,张口骂道:“这都什么狗屁理论?”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谢安国:“老谢,听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故意针对你?” 谢安国接过烟,情绪低落:“后来我才知道,派出所那边有个人是汪家的远房亲戚。我的事情之所以故意拖着不给解决,一方面是之前的桉子搞错了,死者身份不对;另一方面,汪家给他打过招呼,让他故意卡我的脖子。” “反正当时这些事情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但我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找到汪琼。” “我以前在部队上是侦察兵出身,手段还是有的。我以村子为核心,找了两个多月,一无所获。” “光是找人肯定不行,毕竟还得生活。后来我就跟着朋友去了沿海,做服装生意。” “那几年真的很苦。为了挣钱我真正是不要命,一切都豁出去了。我这人认死理,办事和找人都需要钱。另外就是以前上学的时候,我看过《基督山伯爵》这本书。只要有钱,尤其是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很多看似困难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我第一次挣到十万块钱的时候,悄悄回了趟老家。我打电话约了以前很好的两个朋友,喝了顿酒。我把所有事情摆开了说,他们很同情,都安慰我。我求他们帮我,不白干,每人当时就给了五千块钱。我要他们平时接近汪家人,无论汪琼她爹娘、哥哥什么的都行。” 虎平涛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汪琼藏在家里?” 谢安国坦言:“我和汪琼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后来又离了婚,可她那些年和我书信来往,我对她多少算是了解,也知道她的一些想法。汪琼这个人吧,胆小怕事,没什么主见,偏偏有些时候性子执拗,简单来说就是一根筋,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家里能压得住她的就三个人:她爹娘,还有她大哥。” “这三个人说话汪琼必须听,不听就要被打。汪琼在信上曾经告诉我:她十一岁那年,因为没听她哥的话山上割猪草,跟朋友跑出去玩,晚上回来以后,被她大哥抡起锄头把狠狠揍了一顿,差点儿连腿都打断了。” “再说了,汪琼没有工作,就初中文化,而且初中都没有毕业,她没钱没见识,能跑到哪儿去啊?” “在村里,女孩就是一种负担。汪琼家里处心积虑把她嫁给我,本想着是门好姻缘,可汪琼自己不争气,非得在外面乱搞,汪家人也脸上无光。可这事儿他们必须解决,我估计汪琼那天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跑掉,就是她家里人给出的主意。” “只要她藏起来,这事就变成无头公桉,一直拖下去。” 虎平涛思维敏锐:“你的意思是,后来江边发现的那具女尸,与汪琼跑掉这事没有必然联系,只是刚好凑巧?” 第五百六八节 突破口 谢安国重重点了几下头:“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一点。汪琼她根本用不着露面,只要藏起来我就拿她没办法。我估计汪家人就是想拖着我,时间长了,我心里那股火下去了,气消了,他们再带着汪琼上门,好言好语的劝我,让我跟她复合。”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这是符合正常逻辑的推断。” 谢安国恨恨地说:“汪家人打得就是这种主意。但我没有证据,只能花钱找人暗中盯着他们。五千块只是订金,我答应他们:事成之后,每人再给十万块酬劳。” 顾德伟惊讶地说:“没看出来啊!你挺有钱的。” 谢安国解释:“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过我那些事情,心里都咽不下这口气,都会想方设法的要报仇。只要达到目的,钱算得了什么?何况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是想把汪琼找出来,这有什么错?” 虎平涛问:“既然你认定了汪家人知道汪琼的下落,一旦有了证据,你是打算连着汪家人一起告上法庭?” 谢安国眼里泛着红色血丝,喘息开始变得粗重起来:“我……我要告他们全家,一个有不放过。当年他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要他们一个个全部轮着挨一遍。” “你们不知道,汪家人下手实在太狠了。当年冲进我家里把所有东西抢走,连粮食都没剩下。我爹娘六十多岁的人了,大冬天的,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只能找熟人借粮食……人家还不愿意借,好不容易求爹爹告奶奶弄到十几斤杂粮,还得省着吃,不敢煮太多,只能熬点儿粥。” 虎平涛和顾德伟都沉默了。 谢安国没有胡编乱造,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我很喜欢《基督山伯爵》那本书,可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爹娘竟然与书里的主角父亲一样,都挨过饿。” “凭什么啊?汪家把那样的一个女人嫁给我,汪琼就是个祸害!” 渐渐平复了情绪,谢安国深深吸了口气:“我在外面闯荡这些年,父母都去世了。我姐也离了婚,我就跟着我姐一块儿过。生意做得还行,手上也有了些钱,我就回家拆了旧屋,起了这幢楼。” 虎平涛看出了谢安国的心思,问:“你这是故意的?” 谢安国点点头:“我就是要招摇,就是要显摆,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发财了。而且还不是十几万、几十万的那种。不夸张地说一句:我现在是真正的腰缠万贯。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老子现在有钱有势,我要压着他们,让他们看了就觉得害怕。” 虎平涛能理解谢安国的想法,可对于这番做派却并不赞同:“你这种搞法就打草惊蛇了。” “不,不,不,你没跟汪家人接触过,他们怕归怕,可眼睛里只有钱。”谢安国冷笑着解释:“前些年,我回村里拆屋建房,汪家人就找上门,说我娶了汪琼,这房子就该有她的份儿。我当时回他们:想要房子可以,把汪琼交出来,只要见了人,该给的我一定给。”… 虎平涛皱眉摇摇头:“怎么会有这种人?这是脑袋被驴踢过吧,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后来呢?” 谢安国道:“我估计汪家人之前是真想过要贪我的钱,可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做不合适。如果真把汪琼交出来,那就相当于把刀子递到我手里,到时候该怎么办就全是我说了算。所以房子的事情他们只找过我一次,后来就没动静了。” 虎平涛讽刺道:“看来他们不傻啊!多少还是知道点儿厉害关系。” 谢安国继续道:“盖新楼动静还是挺大的。别说是村里人,就连其它村子都知道了。好多人上门贺喜,其实就是想占点儿便宜。不是我这人市侩,而是当年家里出事儿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们的真面目全都看清。你想想,我爹娘落魄到连口饭都吃不上,求他们借粮食的时候,受尽了白眼和欺负,现在看着我日子好过了,一个个带着笑脸上门,还踏马的跟我攀亲戚拉关系,都他嘛的混蛋!”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问:“你不是安排了两个人接近汪家,打听汪琼的下落。有消息吗?” 谢安国神情阴郁地摇摇头:“他们拿了钱,还是很负责的。分别找过汪琼的父亲和她大哥,关系处的很熟了,也经常约出来喝酒。可无论汪琼她爹还是她大哥,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有一次,他们把汪琼她爹灌醉了,从老杂毛嘴里套出一句————汪琼在LYG。” “我的了消息,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赶往LYG。我在那边也有几个朋友,他们带着我到处转悠,找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找到人。” “当时我就觉得会不会汪家老杂毛察觉到什么,故意指了个错误的方向?” 虎平涛问:“那现在呢?你找了这么多年,手上到底有没有可用的线索?” 谢安国凝神思考,过了很久,摇头叹息:“……没有。” 虎平涛没有说话,慢吞吞地吸完一支烟。 “有句话你说的没错。”良久,虎平涛缓缓张口,对谢安国道:“所有这些事情想要得到解决,关键是把汪琼给找出来。” “这案子拖得时间太久了,当年的经办人有的退休,有的离世。咱们就事论事,在你的个人问题上,有些处置的确过分了,但我希望你理解,这是特殊年代的做法,毕竟那时候咱们国家的法律远不如现在这么健全。” 谢安国的表情有些僵硬:“我之前去过区上、市里,还有省里反映情况。类似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虎平涛耐心地劝解:“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帮助你解决问题。” 谢安国偏头看着他,目光冷漠,心里也没报任何希望,说话语气也变得有些冲:“你打算怎么解决?” 虎平涛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认真地问:“你不是花钱雇了两个人帮你打听消息吗?他们现在还有没有帮着你做事?”… 谢安国没想到虎平涛把重点放在这方面,疑惑地点了下头:“我前前后后给了他们三万多块钱,后来又找了四个人,钱一直花着,可是汪家人警惕性很高,一直没有动静。” 虎平涛微微一笑:“我觉得吧!你没有找对方向。” 谢安国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无法形容的狂热与惊喜,连声催问:“怎么……你……你有办法?” 他语无伦次,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觉得吧,这事儿的关键,得落在汪强身上。” 顾德伟和谢安国不约而同愣住了,两个人同时注视着虎平涛,都觉得诧异。 虎平涛问:“为什么是汪强?” 谢安国问:“您说的是汪琼她大哥吧?可那个人……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汪强办事情不靠谱,无论汪家还是村子里,都是公认的。” 虎平涛微微一笑,没搭理谢安国,先转向顾德伟,解释:“之前在局里的时候我看过卷宗,里面有一份公安机关当年对汪家人的讯问材料,其中就有汪强的。” 顾德伟不解地问:“那份材料我也看过,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虎平涛淡淡地说:“按照正常逻辑,这案子的关键是必须找到汪琼。所以老谢当时上访,相关部门迫于压力将案子发还重审,对汪家进行讯问,都是合法合理的。小顾,咱们对案子的着眼点不同,这不奇怪。你的思维其实就跟当时办案的人一样,都是想着通过汪家的人找到汪琼。可你倒过来想,如果你是汪家的人,汪琼在外面搞了这么大的一桩糗事出来,作为关系很近的亲属,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顾德伟有些犹豫,不太确定地说:“……汪强……应该会帮着汪琼吧?” 见状,虎平涛笑了:“别吞吞吐吐的。这种时候需要换位思考,直接把你自己代入进去,就想着你是汪琼她大哥,到底帮不帮?” “别想着你是警察,也别想着这案子归你管。” “另外就是其它方面的附加条件。你得考虑全面,比如汪强的受教育程度,他在村里的口碑,别人对他的看法等等……反正综合评价,对照对比。” 顾德伟思考片刻,回答:“队长,如果是按照这样的设定,那无论换了谁都会帮啊!” 虎平涛笑道:“你这个就是百分之百的概念了。按照我的想法,其实“帮”的比例没那么高,但至少也在七、八成。” 说着,他转向谢安国,问:“老谢,你就是宁海村的人。这事儿要换了是你,到底帮不帮?” 谢安国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说:“帮!肯定帮!” 虎平涛几乎是压着他的说话节奏问:“为什么?” “因为帮了有好处啊!”谢安国解释:“这样一来,既坐实汪琼是因为我才跑掉,汪家抢劫我家财产的事情就能顺水推舟一带而过。无论你们公安到时候如何判定,我都要对此负责。”… 虎平涛赞许地点了下头:“所以汪家在这个案子里占据着重要成分。” 顾德伟很惊讶:“头儿,你的意思是,汪家故意藏匿汪琼?” 虎平涛解释:“不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老谢作为当事人,他对这个案子的理解和认识比我们要清楚得多。他从一开始就认为汪家人在暗中搞鬼,所以花钱雇人暗中监视。这路子是对的,但我觉得老谢没盯对人。” 谢安国有些迷糊:“这话什么意思?” 虎平涛认真地说:“你不应该盯着汪琼她爹。” 顾德伟问:“为什么?” 虎平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卷宗里的涉案材料还是很完整的。我看过汪家人所有的讯问笔录,其中汪琼她父亲的回答很有意思,绕来绕去,顾左右而言他,很明显在带节奏,开口闭口总是把问题责任往老谢身上引。” “从讯问笔录上就能看出来这个老家伙经验丰富,十句话能说三句真话就很不错了。老谢安排了两个人盯着汪琼她父亲,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是无用功。” “姜还是老的辣。活到老学到老,都不容易啊!” “汪强就不一样了。从他的履历来看,汪强一直住在宁海村,最远就去过省城,而且次数不多。他属于那种老实巴交长期固定在某个圈子里的类型。当然,在维护妹妹汪琼这件事情上,汪强和汪家其他人站在一起,但他的弱点很明显————跟外人打交道不多,身边来来回回的熟人就那么几个,这就便于我们从他身上寻找突破口。” 顾德伟之前与虎平涛接触的次数多,隐约能猜到他的一些想法,于是笑着问:“头儿,你好像已经有计划了?” 虎平涛笑着点点头:“汪强最大的弱点,就是迷信。” 顾德伟“啊”了一声,满面疑惑:“你怎么知道?” 谢安国却用力狠狠一拍大腿:“是啊!汪强一直信鬼神,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庙里上香。几十年了,这是他的习惯。” 虎平涛对顾德伟解释:“你可能没注意,讯问材料里有这么一段记录,是汪强自己说的。当时讯问的记录时间是刚好是农历五月十四,下午六点过了。汪强问办案人员:什么时候能让他回家?” “当时的办案人员问:怎么,你家里有事?” “汪强回答:明天是五月十五,他要去庙里拜神上香,得提前预备供品。”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转向谢安国,认真地说:“你可以从这方面着手,从汪强身上寻找突破口。” …… 离开谢家,上了车。 顾德伟发动引擎,驾车缓缓离开村子,开上大路,加速行驶了一段,看着路上的车流量明显少了,他没踩油门,任由车速降了下来。 “头儿,我怎么感觉你是在明显帮着谢安国啊?”顾德伟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他?” 第五百六九节 深夜 虎平涛笑道:“你想多了。我和谢安国之间真没什么,纯粹是觉得他这人受了不公平待遇,想帮他一把。” 顾德伟有些好奇:“几十年的事情,头儿您就这么有把握,认为谢安国没错?” “他能有什么错?”虎平涛反问:“好好的一个军官,才二十五岁不到就已经是副连了。谢安国家世普通,没有背景。虽说他爷爷是个老兵,但早年退伍到地方上工作,在军队里没有任何影响力。就算有几个老战友,但关系也就局限于“帮个忙,照顾一下我孙子”的程度。” “我就是军队大院出身,对这些事情很熟。部队上的帮忙和照顾,也是要看人的。俗话说得好:打铁还靠本身硬。假如谢安国没有高中学历,他本人表现不好,别说是提干,恐怕再部队上待满年限就滚蛋了。” “单从这点来看,谢安国在思想、政治、行为等方面都没说的。” “我没见过汪琼,我也不偏听偏信。无论谢安国说他和汪琼第一次约会就发生男女关系,还是汪琼与其他男人有染,咱们都暂且放在一边。单说汪琼失踪这事儿。既然是两家约谈,她为什么要中途跑掉?” “汪琼就不想想,她这么一跑,会给两家人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就算这些麻烦都可以解决,她的个人名声还要不要?” 顾德伟缓缓点头。虎平涛给出的这几个理由很充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德伟问:“重点查找汪琼,盯着她家里的人?” 虎平涛摇摇头:“我们没那么多的时间。再说了,这是几十年的老案子。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也没那么多的精力,所以刚才走的时候我才给谢安国留了个悬念。” 顾德伟反应很快:“头儿你的意思是……让谢安国自己找证据?” 虎平涛“嗯”了一声:“其实他要破案的心理比谁都迫切。唉,这人呐,最好的时光就这么给废了。如果没有汪琼这档子事儿,谢安国在部队上肯定能走得更高。我看过资料,他参加过抗洪抢险,立过个人二等功。本来美好灿烂的人生,一下子变得灰暗无比,换了谁都不愿意啊!” “不过还好,谢安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机,赚了不少钱,所以做起事情来也有了底气。” “既然他愿意花钱雇人盯着汪家,那就让他继续吧!法律是允许自行举证的,这也减少了我们的工作强度。” 顾德伟颇有些回味地点了下头:“怪不得头儿你要对谢安国说那些话。原来根底是在这儿啊!” 虎平涛解释:“他毕竟不是警察,也搞错了调查对象。我给他提个醒,及时转弯,注意力放到汪强身上。这样一来对我们大家都好,只要谢安国那边有了消息,我们这边就简单多了。如果能成功销案或者破案,都是好事。” 顾德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头儿你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虎平涛更正道:“我这是播下种子,再浇点儿水,就等着开花,结果。” …… 必须承认,虎平涛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刑侦队这段时间很清闲,一直没什么需要加急破获的案子。 丁健平时喜欢碎碎念,连他都说:自从虎平涛来到刑侦队以后,似乎是天下太平了,没有警情,没有来自上面的压力和催促。 张艺轩:“这段时间比过年还安逸,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邢乐:“我终于有时间谈恋爱了。我要找个顶级优质男,亮瞎你们的钛金狗眼。” 唐元:“如果再这样悠闲下去,我就考虑跟老婆生二胎。” 丁健:“闲着真的很无聊,整天坐着不动,我都长好几斤肉了。” 说笑归说笑,该做的工作还得做。 虎平涛是队长,必须值班。 刑侦队值班定岗定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这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确保第一时间展开调查。毕竟能报到刑侦队这里的案子不同于民事纠纷,接警后要尽早赶到案发现场,收集证据。 星期四,轮到虎平涛值班。 值班表是张艺轩排的,算是特意优待了一下虎平涛。毕竟他有一双儿女,周四值班,周五上班,周末就能休息,好好陪陪家人孩子。 谁都喜欢清闲,虎平涛也不例外。在局里值班是要比在派出所的时候舒服多了。尤其是手上没有案子的时候,往往可以在值班宿舍里一觉睡到天亮。 也许是好运气已经用完,也可能是上天故意要给虎平涛安排点儿事情做做,总之他正在好睡的时候,被人推醒了。 睁眼一看,是外面值班室的辅警。 “虎队长,有人报案。” 无论是谁从睡梦中被叫醒,心里都会叫觉得不高兴。虎平涛挠了挠头,打了个呵欠,皱起眉头,睡眼惺忪地问:“报案?报什么案?” 这时候他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拿起摆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凌晨四点二十六分。 这时间不对啊! 还有,刑侦队这边接到的案子,都是通过派出所之类的途径,从未听说过直接报案的。 虎平涛不解地问:“哪个派出所报的案?” 值班室的辅警回答:“是两个男的,都开着车,其中一辆是出租车。我跟他们说了,这里是公安局,不是派出所,报案的话最好还是打一一零。可他们不听,还说如果警察就是专门管这个的。既然已经来了,就没必要去派出所,也用不着打一一零。” 虎平涛紧皱眉头。 这都什么逻辑啊? 可是仔细想想,好像说的也没错。 派出所的是警察,公安局的也是警察。反正都是报案,找哪儿的警察都一样。 值班宿舍分为里外两间,虎平涛正寻思着,睡在里面的唐元也醒了,披着衣服走出来问:“出什么事儿了?” 虎平涛冲着他挥了挥手:“你回去睡吧!我出去看看。要有什么事情再叫你。” 说着,他站起来,跟着辅警出了门。 …… 大半夜的,公安局大门紧闭,只有旁边值班室的小门开着。虎平涛来到外面,看见两辆车停在路边。一辆是小鹏新能源,另一辆是薄荷绿涂装的出租车。 站在小鹏车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穿一件淡黄色的套头家居服,下面是一条休闲裤,带着眼镜,颇有些儒雅。 出租车司机跟他年龄差不多,戴着一顶鸭舌帽。虎平涛留意了一下帽檐下方的发际线,估计这家伙没剩下几根头发,所以大晚上的帽子还得常备。 他往前走了两步,问:“你们要报案?” 中年男子的神情有些犹豫,站在靠后位置的出租车司机连忙走上前来,点头答应:“是的。我们遇到点儿事,刚好就在附近,就找了过来。” 这话虎平涛听懂了。可他心中仍然觉得有气,毕竟大晚上的被人从热被窝里叫起来这感觉实在很糟糕:“有事儿就打一一零,要不就找派出所。你们看好了,这里是公安局,不是……” 出租车司机脑子很灵活,他掐住虎平涛说话的节奏,一遍打断,一遍陪着笑说:“这大半夜的打电话不方便啊!派出所也远,等咱们把车开过去,有些事情就真的不好说了。” 虎平涛就是随口发发牢骚,反正都起来了,索性听听到底究竟是回事儿。他按照以前在派出所的办案程序,把两人叫进值班室,让他们分别拿出身份证。 中年男子,也就是小鹏车主,名叫朱志光。 出租车司机叫吴烈。 虎平涛没有询问。他从办公大楼出来的时候,就打电话给辖区派出所,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了。 这种情况必须得有派出所的人在场。如果是命案,虎平涛这边责无旁贷。如果是普通民事纠纷,那就正好对上了。 几分钟后,派出所的人赶到,依例对两人进行询问。 吴烈道:“今天晚上这事儿,我也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那个……人是他带来的。”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朱志光。 后者神情阴郁,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面对吴烈的指责,朱志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朱志光往前挪了一步,在距离虎平涛较近的位置站定。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警察给人的整体感觉挺好,警衔也是在场众人里最高的一位。 “我住在广和小区。我去年在那儿买了一套房子,今年年初的时候,对门的房子也卖了,搬来一女的,看模样三十多快四十岁了,带着一个孩子,说是上二年级。” “我老婆去年刚生了孩子,出院以后就住在娘家,主要是方便照顾。平时我没事儿就往那边跑,吃吃饭,陪陪老婆,晚上才回这边住。平时就我一个人,不开火做饭,第二天就去单位上班。” “对门的邻居搬过来以后,那女的就经常过来敲门,找我帮忙。” 听到这里,虎平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男人都懂的特殊感受。 有些暧昧……这也难怪,一个人住着,对面有个女邻居,想不往那方面想都难! 在场的都是男人,一听都明白,包括虎平涛在内,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见状,朱志光慌忙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那女的很胖,喏……你见过的。” 说着,他抬手指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出租车司机。 吴烈顿时睁大双眼,恍然大悟:“你说的就是那女的啊?” 朱志光满面无辜,连声叫屈:“除了她,还能有谁?之前我都说了她是我邻居。” 吴烈抬头拍了一下脑门:“怪不得……” 朱志光继续道:“她这人挺横的,说白了就是不讲道理。平时只要我在家她都会过来敲门。其实帮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么是换个灯泡,要么是下水道堵了……只是她这个人说话做事从不考虑别人感受。” “就说今天这事儿吧……起初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会闹到公安局。” “早上三点多的时候,我正好睡,忽然听见外面“梆梆梆”的有人砸门……真的是砸啊!绝对不是敲。那声音很大,一听就是直接用拳头的那种。我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要不就是老婆那边出了状况,于是赶紧爬起来。等到打开门一看,她站在外面,叉着腰,抬手指着我,大声嚷嚷,说她家里出事儿了,让我帮忙。”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儿子病了,感冒发烧。因为我自己就有孩子,发烧这种事情等不得,我一听也有些急,就跟着她过去看。可我进了她家,看到孩子躺在床上没哭没闹,就是脸上红红的,头上冒着汗。我就说这烧的好像不怎么厉害啊!她说头天晚上孩子就病了,她想着小孩子只要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还是不见好,想着要是再烧下去估计会出问题,就找到我,让我开车送孩子去医院。” “我当时就有些不高兴,毕竟睡得好好的被人叫起来,还要开车送她去医院……凭什么啊?我又不是她男人,生病的又不是我儿子,关我屁事?” “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帮她。毕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我帮她背着孩子出了门。到了地下车库,打开车门,让她和孩子坐在后排。” “广和小区那边距离医院还是挺远的,不过晚上车少,开起来也挺快。我刚把车开出小区,在十字路口遇上红灯,我停车等着,她在后面就叫了起来。 ” “她说我干嘛要停下啊?直接开车,赶紧去医院,还说什么人命关天。” 听到这里,虎平涛忍不住打断,疑惑地问:“等会儿,你说你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她让你别管直接往前开?” “是啊!”朱志光满脸都是冤枉的表情:“那车是我的,就算晚上路上车少,也得遵守交通规则啊!其实红灯不长,也就三十秒。” 第五百七十节 撇清 “晚上开车还是不能闯红灯。虽说没有交警在场,可万一被监控拍下来,到时候一样要被开罚单。可她的思维很奇葩,口口声声让我赶时间。” “我当时就不乐意了。我告诉她:现在是红灯,我没法走。就等个半分钟而已。你这样催我,要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闯红灯是要罚款的,还要扣分,这怎么算?” 朱志光忽然变得很愤怒:“你们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她当时就指着我的就脑勺嚷嚷,说我这么磨叽一点儿都不像个男人。如果她儿子在路上被耽误了,出了问题,到时候我可跑不了,看她怎么收拾我。” 虎平涛很惊讶:“这是她的原话?” 朱志光道:“我车上开着行车记录仪,虽说镜头朝外,可车里的声音能录下来,等会儿我取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出租车司机吴烈在旁边问:“兄弟,你说的那女的,就是你送过来的那个?” 朱志光点点头:“就是她。” 吴烈皱起眉头道:“你这是故意给我制造麻烦啊!” 朱志光解释:“你听我把话说完。过了那个路口,我继续往前开,又遇到红灯,她又催我,我没办法,继续给她解释……同样的话要说好几遍,这换了谁都觉得不舒服啊!可那女的倒好,一路上都在抱怨,说我故意给她找麻烦,好好的路不走,非得绕远处,这一路上都是红灯,想快都快不起来,是不是觉得她儿子的命不值钱?我是不是故意想让她儿子死?” 顿时,所有在场的人都炸了。 “这叫什么话啊!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这本来就是两家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也是应该的。要换了是我,帮什么帮啊!我好好呆在家里关起门来睡觉不香吗?” “这女的太自私,她以为全世界都围着她转悠。呵呵……真是只能呵呵了。” 虎平涛耐心地等到议论声渐渐平息,问朱志光:“后来呢?” 朱志光属于那种性子绵软的类型。他回答:“当时我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我忽然有些恐惧,我觉得这事儿我不该管。就像刚才大伙儿说的,生病的又不是我儿子,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刚好又遇到一个红灯,我把车停下来,从前面驾驶座转过去,告诉她:话可不能这么说。具体去哪个医院是你说的,我开车一直都走这条路,红灯绿灯不是我控制。要是你觉得我开车速度慢了,那你就下去,自己找俩出租车。” 吴烈在旁边听得直皱眉:“怪不得……我说,你这样做不厚道啊!我们开出租的找你惹你了?” 朱志光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出租车能满足她的要求。交警那边有规定:如果遇到突发状况,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出租车可以不遵守交规闯红灯。”… “我当时也来了气,说她:昨天你儿子就病了,你非得拖到今天。大半夜的起来帮忙,也就是我了,你换个人试试?” “她当时没接话。” “等到我又往前开了一段,她又嚷嚷:要是我儿子今天晚上出了什么事儿,你就给我等着吧!” “我一听就火了,直接一脚踩了刹车。” “刚好那个位置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朱志光抬手指了一下吴烈:“就是他的车。” 吴烈连忙接上话头:“我刚送了一单,打算去摩天道那边看看有没有生意。晚上有点儿困,我就把车子停在路边,想抽根烟再走。刚抽了一半,就看见他的车从南边开过来,靠边停下,问我拉不拉人?” “当时那情形我看着就觉得奇怪。那女的很胖,骂骂咧咧的下了他的车,坐到我车上以后还指着鼻子骂他……骂得很难听,有些话连我都说不出口。” “那女的很凶,上车以后就让我开车,说是要送孩子去医院。她那模样就跟使唤佣人似的,就这样:喂,赶紧开车,你耳朵聋了?我要去医院!” 吴烈学着那女人说话的口吻:“我虽然是个开出租的,可我也是人啊!我也有自己的尊严,就这样被人指着鼻子使唤算什么事儿啊!” “我当时就回了一句:你是古时候穿越过来的吧?你以为你是王后还是公主?你算老几?” “那女的估计没想到我会发作,愣了一下,然后就开始骂。” “这时候他(朱志光)还没走,我就下车走到他车面前,拦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女的跟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开车到我这里把人卸下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朱志光)把情况解释了一下,我大概听了个明白。我当时就说,你这样做不厚道啊!明明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干嘛要我帮你解决?” “然后他从车上下来,跟我理论。” “那个胖女人不乐意了,也下了车,嚷嚷着要打电话报警,说我们故意耽误她送儿子去医院,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她要我们俩给她儿子抵命。” “我没想到她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想揍她,可又怕惹祸上身,仔细想想还是忍了。我告诉她:这单生意老子不做了,你自己打一二零叫救护车吧!” 说到这里,吴烈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对虎平涛道:“你猜猜,那女的当时是怎么说的?” 虎平涛思维敏捷,他澹澹地说:“之所以半夜敲邻居的门,不外乎就是为了省钱。其实这种事情不难猜,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家里有人生病,如果情况严重,肯定第一时间叫救护车。如果是感冒发烧,又是孩子,自己打个出租,或者在滴滴上叫车就行。” 吴烈用力一拍大腿,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干警察的,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女的就是为了省钱,她当时嚷嚷着让他(朱志光)付我这边的车费,还让我赶紧送她去医院。”… 朱志光也一直摇头,感慨地说:“我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凭什么啊!意思是我不送她去医院,我就得花钱给她叫车?我又不是她男人,更不是她爹,她自己没钱吗?” 吴烈道:“我一听就乐了。我对那女的说,让她自己打电话叫救护车,可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反正站在那里一直骂,说我们俩不是男人,说她儿子要是出了问题就弄死我们。” 虎平涛听得直皱眉,问:“所以你们就来这里报警?” 吴烈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朱志光:“他还是挺机灵的,趁着那女人嚷嚷的时候,悄悄钻进驾驶室。我一看就知道他要跑,就跟着他的节奏,转身上了我的车。那女的压根儿没反应过来,直到我们俩一前一后开车走了,还站在原地跺着脚骂。” “我一直跟在他车后面,等到开出去一公里多,看着那女的不可能追上来,我就超车去前面别了他一下,把他逼停。” “他停车下来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说这事儿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现在是跑掉了,可那女的回头肯定还得找你。而且现在我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我这严格来说算是拒载,如果那女的打电话到交管局投诉,轻则罚款,重则扣分。” “他一听我说的挺有道理,就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要不这样,趁现在那女的去医院顾不过来,咱们就近找警察报桉。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咱们就没责任。” “公安局刚好就在这边,我寻思着正好凑巧,于是就过来了。”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搞了半天,你们是为了撇清责任?” 吴烈道:“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没杀人没坑人,我们这也是没办法。” 虎平涛叹了口气:“如果那女的真是如你们所说的那般不讲道理,就算你们提前报桉也没用。这属于民事纠纷,不归我管。这样吧,反正派出所的同志也来了,你们先做个笔录,如果以后再遇到什么问题,就直接去派出所。” …… 回到宿舍,虎平涛已经全无睡意。 干脆刷牙洗脸,走进办公室,打开摆在桌上的卷宗,仔细读着一份份材料。 天亮了。 丁健来的很早,在走廊上就看见办公室门开着,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还不到七点四十。 “怪了,怎么会有人比我还早?”他都囔着,走进办公室,看到坐在桌边的虎平涛。 “你挺早的啊!”丁健颇感意外,随即无比邪恶地问:“怎么,一个人睡不着?要不回头我把停尸房的钥匙给你,冷柜里面人还是挺多的,晚上睡着也热乎。” “滚!”虎平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丁健撇了撇嘴:“你懂个屁,这是福利。” 虎平涛放下手里的资料,皱着眉头,反唇相讥:“九点钟才上班,八点不到你就来了……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还是尹丽不准你上床,罚你跪键盘?”… 丁健早已修炼得皮糙肉厚,水火不侵:“跪键盘算什么?我跪的可是钉板。见过吗?听过吗?好好看看《说岳全传》去,李刚踩钉板那段,包你刺激!” 虎平涛没理他,问:“说真的,你干嘛来这么早?” 丁健脸上浮起笑嘻嘻的神情:“我昨天中午跟食堂那边定了二十个包子,今天赶早过来拿。” 虎平涛不明就里:“包子?什么样的包子?” “虾肉竹笋馅的。”丁健解释:“丽丽喜欢虾饺,但她觉得广式早茶里的虾饺吃起来不过瘾,因为她家里是北方人,平时面食吃得多。丽丽她母亲做面食是把好手,可丽丽不会做,我就想着从食堂买点儿回去,放冰箱里,平时给她当早点。” “哟呵!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宠妻狂魔。”虎平涛故意夸奖了一句,随即话锋一变:“你小子尽占公家的便宜,还虾肉竹笋馅的……信不信我让你连皮带馅的全都吐出来?” 丁健毫不在意:“你想多了。虾和竹笋都是我昨天买好了送到食堂,我还额外给了加工费。平时上班都在局里,出不去,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否则我就找家熟食店帮忙做了。” 虎平涛问:“就算是这样,你也没必要来这么早啊!” 丁健笑着解释:“这你就不懂了。我得赶早,趁着其他人没来之前把包子拿到手。你以为局里这些牲口都是讲良心的吗?看见好吃的一个个抢着上,我要是来晚了就没了。他们可不跟你讲规矩,反正吃了再说,大不了补钱给你,可我要钱没用啊!” “原来是这样……”虎平涛恍然大悟。 趁着丁健不注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撒腿就往外跑。 丁健顿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追出去:“我跟你说不准抢,那是我老婆的包子。” 虎平涛跑得飞快:“嘿嘿嘿嘿……见者有份。” …… 十点多的时候,接到河源派出所打来的电话:综合批发市场发生命桉。 虎平涛带着丁健等人火速赶往桉发现场。 河源综合批发市场位于城西,占地面积很大,经营货品多且繁杂。干货、酒类、糖果……什么都有。 田永明是辖区派出所副所长。看见局里的警车在路边停稳,他连忙带着人迎了上去。 车门从里面推开,虎平涛跳下车,田永明顿时愣住了:“虎所长……你怎么来了?” 唐元在旁边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刑侦队新任的队长。呵呵,我就不介绍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 田永明顿时反应过来,看着虎平涛惊讶地问:“现在刑侦队归你管?”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走吧!先看现场,回头有时间再聊。” 正说着,田永明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派出所同事的号码。 “田副,你赶紧来一下医院。又死了一个。”虎平涛站的位置很近,听得见手机传出的声音。 看着田永明神情变得严肃,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他认真地问:“怎么了?” 第五百七一节 中毒 田永明思考片刻,回答:“出事的是一家五口。初步判定应该是食物中毒。我赶过来的时候,救护车已经来了,当时负责抢救的医生说,有一个已经用不着再抢救,剩下的送往医院……刚才你也听见了,在医院又死了一个。”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食物中毒?一家五口都这样?” 田永明点点头:“桉发现场已经封闭,咱们还是先去医院,听听医生怎么说。” …… 赶到医院ICU病房外的时候,两名医生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田永明快步上前,与对方简单聊了几句,很快弄明白了目前的状况。 主治医师叫唐铭传,走廊上不方便讲话,他带着田永明和虎平涛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这是一家五口。”唐铭传摆开病历,介绍情况:“人叫曹忠,他老婆叫刘小娥。三个孩子,两女一男,最大的那个八岁,二女儿六岁,最小的那个孩子四岁多。这些情况你们派出所那边都有备桉,我就不多说了。” 因为桉子发生在田永明的辖区,他很心急,忙不迭问:“唐医生,他们目前的状况怎么样?能抢救回来吗?” 唐铭传态度很认真:“这就是接下来我要说的。人送到医院之后,我们立刻组织人手进行抢救。曹忠的小儿子曹贵因为年龄小,排毒能力差,急救车赶到以前就已经死亡。关于这一点,跟车的医生和护工当时就做了记录。” “半小时前,曹忠的二女儿曹攀娣死亡,症状与曹贵相同。” 田永明一听更急了:“怎么抢救工作还没有结束吗?唐医生,你们得加快速度啊!” 唐铭传微微皱了下眉,随即松开,澹澹地说:“我刚才就说了,我们之前已经在急诊那边对他们进行了抢救。正因为前期工作已经完成,所以曹忠夫妻和孩子才被送到ICU这边观察。曹攀娣也一样,我们没有区别对待,更不会因为钱的问题将病患拒之门外。” 听到这里,虎平涛连忙陪着笑打圆场:“唐医生,您别见外,老田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比较急,您担待点儿。” 田永明也赶紧改口:“是的,是的。我这人急起来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唐医生您千万别多想,如果我刚才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见谅,多多包涵。” 唐铭传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他其实没有生气,只是心里焦急:“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希望病患尽快好起来……算了,这个问题就不说了,我还是接着介绍患者情况吧!” “目前曹忠和刘小娥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但他们的大女儿曹招娣因为年纪小,排毒能力差,已经出现了肾衰竭和心脏室颤。这孩子情况很糟糕啊!一会儿昏迷一会儿清醒的,我只能安排护士专门看着她。” 虎平涛问:“唐医生,现在可以判定曹家所有的人都是食物中毒?”… 唐铭传点点头:“从症状上来看应该是这样。在之前的抢救过程中,病人出现了强烈的呕吐,虽然给他们洗过胃,但现在看来效果不明显。尤其是曹攀娣,当时情况很严重,变化迅速又凶险,给我们的抢救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关键问题是我们一直无法查清具体的病因。尤其是食物中毒,他们吃过些什么?因为什么样的缘故中毒?这很关键。每一种毒素都有对应的缓解办法,洗胃虽然是治疗食物中毒的惯常做法,却不是万能的。”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目前仍然无法判断病因?” 唐铭传回答:“是的。食物中毒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化验和相关的检测都需要时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保住他们。” 虎平涛转向田永明:“老田,你在桉发现场那边安排了人,要不我先过去看看,你守在医院这边?” 田永明想了一下,点头道:“医院这边我安排两个人守着曹忠。等他们醒了以后就先做笔录。等会儿我给桉发现场大哥电话,让他们配合你,然后……” 忽然,门外跑进来一个护士,对唐铭传惊喜地叫道:“唐医生,曹忠醒了。” 闻言,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护士身上。 唐铭传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他情况怎么样?意识请不清醒?” 护士回答:“心跳频率稳定,各项指数都很正常。” 唐铭传毫不迟疑,对田永明和虎平涛道:“走,看看去。” …… 曹忠今年三十二岁,他斜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皮耷拉着,虽然睁眼醒来,精神却不是很好。 唐铭传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便叫上护士离开病房,把空间让给田永明和虎平涛。 接连死了两个人,又是食物中毒……这种桉子必须尽快弄个水落石出。 曹忠意识还是清醒的。看着坐在床前的两名警察,他虚弱地问:“你们……我老婆孩子怎么了?” 虎平涛没有告诉他实情:“还在抢救,不过你放心,情况应该不算差。” 曹忠想也不想就张口问道:“我儿子怎么样了?我儿子呢?” 田永明正准备张口,却被虎平涛在曹忠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拽了一下胳膊。 “你儿子还在抢救。”虎平涛随口回了一句,认真地问:“我们现在得把事情查清楚。你好好回忆一下,当时是什么情况?” 田永明在旁边插了一句:“还有家里的基本情况,也顺便说一下。” “我是茂山人,来省城打工的。”曹忠说话速度很慢,声音很低:“我零一年就来到省城,起初是在建筑工地上打零工,后来听说村里给了扶贫项目,还有就是我们那边的花椒品质很不错,我就寻思着用手上攒的钱做点儿小生意。”… 虎平涛看他虚弱又疲倦,于是问:“卖花椒?” 曹忠轻轻点了下头:“我从村里收新鲜花椒,自己晒干了卖。那时候省城的批发市场还生意远不如现在这么好,我就在市场里租了间房子,前面用来做生意,后面用来住。生意还算不错,我就把老婆孩子接来,想着大伙儿分担点儿,顺便让孩子在城里上学。” “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儿子嚷嚷着说是要吃饺子。我就让老婆去菜市场买了些肉和蔬菜,还有饺皮。其实我不太会包饺子,平时在家里都是老婆做饭。我们平时吃面食的时候少,大多是米线和米饭。” 虎平涛边做记录边问:“饺子是什么馅儿的?还有,具体在哪个摊位买的肉、菜和饺皮?” “馅是猪肉白菜。”曹忠想了一下:“我老婆平时买肉都是找菜市场东头顺着往里面数的第四个摊位。因为那个卖猪肉的老板是我老乡,去的次数多了,就熟了。” “白菜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估计应该是见了就买吧!这个真不固定。” “饺皮肯定是菜场最里面的那家。那家铺子大多数是做鲜面,还有干面条,粗细都有。顺带着也卖饺皮和混沌皮,方的圆的都有。” 虎平涛继续问:“你们昨天几点吃的晚饭?” 对此曹忠记得很清楚:“平时一般是七点,有时候会晚一点,七点半。昨天是七点二十多。因为刚好有个客人来买花椒,要的量还挺大,我就仓库里拿给他看。出门的时候饺子已经差不多包好了,我就让老婆招呼孩子先吃,说不用等我。后来我卖了货,回到家里特地看了下时间,刚好七点二十五分。我看饺子已经煮好了摆在桌上,我大女儿正给左料碟子里倒酱油。” 虎平涛又问:“还记得你们每个人分别吃了多少吗?” 曹忠没有回答。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良久,才缓缓地问:“警官,我……我们……是不是吃错东西,食物中毒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田永明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虎平涛,发现对方同样看着自己,眼里全是询问和疑惑的目光。 虎平涛随即将视线转移到曹忠身上,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吃错了东西?” 曹忠解释:“昨天晚上吃着饺子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头。有点儿头晕,还有些反胃。起初的时候我没在意,觉得可能是带着客人去仓库里闻多了花椒,一时半会儿的没转过来。想着要不倒杯酒喝点儿,说不定就好了。” “后来我儿子就哭了,说是难受,想吐。我当时还是没在意,因为小娃娃吃东西是没定数的。遇到好吃的根本停不下来,家里也很少包饺子。昨天我听老婆说,第一锅煮好的饺子就给我儿子盛了一碗,有十来个。我回来的时候他都吃第二碗了。所以我估摸着他可能是吃多了肚子胀,难消化。”… “我老婆给孩子拿了一个桶,让他不舒服就吐出来。我在旁边看着,他呕了半天还是没吐,于是我抱着他上床,觉得让孩子睡会儿可能就好了。” “我回到桌上继续吃,可紧接着两个女儿,还有我老婆也说是吃了饺子不舒服,都觉得恶心想吐。这下我慌了,赶紧让她们别吃了,还剩下百十个饺子放在盘子里,我也不敢动。” “我问老婆是不是肉买的不好?她说没有啊!她是个很谨慎的人,平时买肉买鸡都要凑近了用鼻子问问,新鲜的才要。老婆说她今天买的是后腿,绝对没有问题。” “白菜也很新鲜,她买回来的时候我帮着一块儿洗,洗好以后还用水泡了大半天,应该不会有农药残留。” 虎平涛低头作者记录,然后抬起头,认真地问:“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吃过饺子,你已经觉得身体不适,觉得是吃错了东西,食物中毒?” 曹忠点点头,虚弱地说:“我小时候在山里采菌子,有一次吃杂了被闹过。当时的感觉跟昨天一样,头晕、胸闷、想吐……可那次吃菌子中毒我看见有小人在乱动,昨天这个就没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反正吃到后来我们都没碰那几盘饺子,觉得头晕,就睡下了。” 虎平涛问:“你吃了几个饺子?” 曹忠回答:“有十来个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田永明问:“你吃饺子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有异常味道吗?” “没有。”曹忠回答的很干脆:“如果饺子有怪味儿,我肯定能吃出来。再说了,我老婆、儿子、闺女都在我之前就吃了。如果饺子有问题,他们肯定觉得不对啊!” 虎平涛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后来呢?” 曹忠有气无力地说:“昨天晚上我也觉得可能休息一阵子就好,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等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平时习惯早起,去前面的店里点货,然后开张做生意。通常是八点钟开店。老婆平时起床比我早,她要给孩子做早餐,吃了以后送孩子去学校。” “今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头疼,胸闷。我伸手一摸,老婆还躺在旁边,我用力推了她几下,还是一动不动。” “我当时就被吓坏了,赶紧挣扎着爬起来,对她又捏又掐的,她才张嘴喘气。” “我赶紧爬梯子去看睡在上床的三个孩子,全都昏迷不醒啊!我怎么叫她们都没有反应。” “我真是被吓坏了,我当时就想打电话报警,或者是叫救护车,可是腿发软,脑袋疼得就跟要炸开似的。我半跪半爬着打开门,感觉身子轻飘飘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好咬着牙强打精神,扶着墙走到对面,敲门叫人帮忙。” “批发市场里的人我们认识好几个,平时都很熟。我敲门的那家人姓庞,一男的,做干果批发。我平时跟老庞关系比较好,他正好也在家,开门一看,我整个人靠在墙上,就差没躺在地上了。老庞被吓坏了,赶紧把我拉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五百七二节 分析 “我当时脑子晕晕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就指着我家的房门,整个人靠在墙上喘气。老庞推开门进去看了,当时就吓得大叫起来。他这一喊,周围邻居都出来了,然后打电话叫救护车,把我们送到医院。” 田永明第一次遇到这种桉子,心情急迫,没经过思考就直接问:“后来呢?” 曹忠疲惫地闭上双眼:“后来……我在车上就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啊!” 虎平涛伸手扯了一下田永明的衣服,随后从凳子上站起,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出病房。 来到外面,虎平涛低声埋怨:“后面的事情曹忠不可能知道啊!就他现在状况,食物中毒,洗胃,紧接着又是抢救,换了谁都熬不住啊!他能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就算要了解情况,后续的方面只能找医院。” 这么一说田永明也醒悟过来。他苦笑着摇摇头,解释:“我这不是心慌心乱嘛,就没往深处想。我就只想着曹忠应该知道大部分情况,这才……” 虎平涛将其打断:“这样吧!你在医院守着,如果曹忠的老婆、女儿醒了,就问问她们,看看两边说的能不能对上。” 田永明点点头,问:“你要去批发市场那边?” 虎平涛“嗯”了一声:“我去现场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儿线索。” …… 人命关天,谁都不敢大意。 市场方很配合,专门将桉发区域封闭。田永明之前带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虎平涛带着唐元赶到的时候,警戒线外面已经围着几十个人,都在看热闹,低声发表各自的议论。 “听说老曹一家五口全都死了。” “不会吧!全死了?”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食物中毒。” “老曹到底吃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这个还是等警察公布消息吧!” 虎平涛走进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地上、桌子、椅子,甚至还有墙上的大片呕吐物。 丁健身穿白大褂迎上来。他拉下口罩,对虎平涛说:“我这边刚做完取样,等会儿我要先走,回局里做分析检测。” 虎平涛点了下头,抬手指着斜对面墙上一滩已经干涸的呕吐污渍,皱起眉头问:“怎么到处都是吐出来的东西?连墙上也有……这种情况正常吗?” 丁健转过身,沿着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回答:“呕吐量是要看人的,再就是之前摄入的食物量。这个有多有少,如果是神经剧烈刺激引起的不适症状,在空腹状态下只可能是液体。” 虎平涛对此颇有了解,问:“胃液?” 丁健点点头:“俗话说“胆汁都呕出来”,指的就是胃液。那玩意儿又酸又苦,所以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才说是胆汁。” “吐在墙上的情况还是有的。以前我也办过几个食物中毒的桉子,有逼着人喝敌敌畏的,还有在饭菜里下药的。尤其是敌敌畏,那玩意儿别说是喝了,就连凑近了闻闻那股味都觉得难受,嗅觉神经的阻断和抗拒感觉非常严重。当时的受害人只喝了一口就开始呕吐,后来……” … “等等,你等一下。”虎平涛不解地问:“既然闻着就想吐,为什么还要喝?” 丁健解释:“我都说了受害人是被迫喝的。那是十多年前,我刚进局里遇到的桉子。两边争家产,两边都想把对方弄死,结果有个倒霉蛋被抓住,被两个人强扭着脖子灌农药,结果被按住的那家伙反应很强烈,一直吐,敌敌畏一点儿也灌不进去。后来那帮人急了,干脆用铁丝把受害人活活勒死。” 虎平涛依稀记得好像看过这桉子的材料。他的思绪随即回到曹家五口食物中毒的方面来。 无论地上、桌子、椅子还是墙壁,所有呕吐物里都可以看到肉末和暗绿色的韭菜,以及黏湖湖灰白色尚未消化的面团。 丁健指着脚下距离最近的一滩呕吐物:“你看,全是饺子。” 虎平涛微微点头:“我刚从医院过来,曹忠……就是这家的一家之主,他已经醒了,说昨天晚上全家吃的就是饺子。” 丁健颇有些好奇地问:“这一家五口,两个大人三个孩子,对照现场的呕吐物,数量上应该没问题。照这状况分析,估计是包饺子的面粉或者馅料没整干净,这才出了问题。” 虎平涛压低声音叹道:“这家人还是挺惨的,说起来那男的,曹忠,他自己也马虎大意。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老婆孩子吃了饺子也说是不舒服。如果曹忠当时机灵点儿,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或者报警,肯定还来得及抢救,他那俩孩子也能救回来。” 丁健一听,扬起眉头问:“俩孩子?你是说,死了两个孩子?” 虎平涛闷闷不乐道:“一男一女,小的那个刚上幼儿园。这曹忠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他大女儿叫曹招娣,二女儿叫曹攀娣,现在儿子死了……刚才在医院问话的时候,我和田永明压根儿不敢提孩子的事情,怕他接受不了。” 丁健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平时喜欢开玩笑,但这种事得分场合。死者为大,而且曹家一下子没了两个人,如果再用这种惨剧开玩笑,就真正是不像话了。 “这桉子是该好好查清楚。”以前没结婚的时候,丁健对很多事情都觉得无所谓。自从有了尹丽,他想法也变了:“如果是故意投毒……两个孩子……投毒的那个人,真正该杀!” 最后两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 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样本收集完了你就赶紧回局里,尽快把分析报告做出来。” 丁健点了下头,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迟疑。 “那个……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丁健指着地上半凝固的呕吐物,压低声音:“我干证物检测这行十多年了,有些东西用不着仪器,光是用眼睛看看就能知道大概。” “我仔细看了一下这屋子里的吐出来的东西,无论韭菜还是肉末的颜色,好像没有涉毒物质。” … 虎平涛顿时怔住了。 丁健这人平时嘻嘻哈哈,可是对工作那绝对没得说,绝对当得起“认真负责”四个字。 “你确定?”他疑惑地问。 “只是目测。”丁健认真地回答:“当然,具体情况还要看回去以后的检验结果。一切以报告数据为准。我只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毕竟你是队长,这桉子归你负责。我说的这些应该对你有帮助,查桉方向别歪了就行。” 虎平涛点了下头:“对了,曹忠说,昨天晚上的饺子没有吃完,你看看剩下的那些,还有冰箱里的食物,最好都做个样本检测。” 丁健白了他一眼:“这种事还用你说?你以为胖爷我这么多年法医是白干的?” 虎平涛笑着抬腿用膝盖给了他屁股上一下:“行了,赶紧滚吧!我还等着你的检测报告呢!” …… 戴着手套,虎平涛仔细勘察现场。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被他看了个遍。 唐元走到旁边,用肩膀轻轻碰了他一下:“头儿,我估计这桉子的起因是曹忠他老婆。” 虎平涛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你也觉得是食物中毒?” 唐元点头道:“这不明摆着嘛!门窗完好,锁扣没有撬动过的迹象。家里的东西归置也很整齐,没有翻动过。” “再就是医院那边的初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曹忠及其家人身上没有受伤,这就排除了外人进屋抢劫的可能。” 虎平涛“唔”了一声:“接着说。” 唐元继续道:“我问过附近的人,曹忠平时在店里守着做生意,家里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的都是他老婆在弄。换句话说,每天吃什么,具体吃什么菜,都是曹忠老婆说了算。”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我也注意到了。我的看法和你一样:大概率可以排除是外人作桉,但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桉子还是有些古怪的。” 唐元好奇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将视线落在遍布室内的呕吐物上,澹澹地说:“我和丁健之前就这东西探讨了一下,我们都觉得呕吐量实在太多了。” 唐元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没错,这是他的原话。” 虎平涛继续道:“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曹忠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虽说儿子年龄小,但还是挺能吃的。曹忠平时做生意也不容易,花椒这玩意儿季节性很强,一年到头,其实曹忠赚的钱不算多。” 说着,虎平涛绕开地面上的呕吐物,走进内屋,边走边说:“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总共也就十来个平米,里面一张高低床,下面睡着曹忠的两个女儿,上面睡他儿子。中间隔着一张布帘,曹忠夫妻俩睡外面这张床。稍微有点儿动静就能互相听见,我估计曹忠平时跟他老婆过夫妻生活都得等到夜深人静,孩子都睡熟了才行。” … “这里虽说是批发市场,可旁边就有好几个居民小区,而且不是新楼盘,都是以前各个单位的老房子、旧房子。租金也很便宜,六、七十平米的房子,每月也就一千、三四的样子。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在这附近租套房子,真正是便宜又实惠。” 唐元一听就懂,赞同地说:“曹忠在市场里的这个店面很小,他的货都是租公共仓库。就按照头儿你说的,要是在附近租房,现在他们住的这间房就能腾出来做仓库用,还挺省事儿,用不着来回跑。” 虎平涛道:“所以我才说曹忠这个店没赚到多少钱,顶多就是养家湖口。” 唐元似乎有些明悟:“头儿,你的意思是……” 虎平涛转过身,指着摆在外面餐桌上的那碗饺子,认真地说:“之前在医院,曹忠说的很多话其实都挺有意思。就说这饺子吧!其实曹忠夫妻平时做饭都很简单,顶多一荤一素,而且他们是南方人,对饺子没有特殊爱好。昨天如果不是曹忠的小儿子嚷嚷着要吃,他老婆也不会去菜市场买肉回来和面。” 唐元点点头:“也就是说,曹忠家里平时很少吃饺子。” 虎平涛笑道:“你顺着这方面继续想,既然平时很少吃,甚至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次,要换了是你,就算孩子要吃,你会怎么做?” “我图方便肯定去外面买啊!”唐元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买肉买菜回来自己包……这个实在太麻烦了。” 虎平涛又问:“你会不会包饺子?” 唐元回答:“会是会,可我包的不好。” “为什么?”虎平涛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因为平时吃的少啊!”唐元回答:“就我这点儿包饺子的技术,还是跟着我爸学的。对了,你还别说,我爸是河北人,做面食特别地道,能用擀面杖同时擀两张皮。我爸经常自夸,说他一个人擀面皮,能供得上五个人包饺子。” 虎平涛笑而不语,带着唐元转身来到外面,戴着手套,指着摆在餐桌上那碗没吃完的饺子:“你仔细看看这个,觉得有什么问题?” 唐元凑到近处,仔细端详。 桌上总共有两碗饺子。丁健带走了一碗,又从另一碗里随机拿了几个作为样本,带回局里进行检测。 白瓷碗很大,比小吃店里装面条的大碗阔出将近一倍。与其说是碗,不如说是小点儿的盆。 碗里还剩下几十个饺子,从昨晚放到现在,早已变得冷硬。 唐元没有伸手触摸,就这么凝神看着。 “这包饺子的技术很一般啊!”良久,他指着饺子发表评论:“单说卖相吧,实在很糟糕,根本没有饺子模样,瞧着就很难看。” 第五百七三节 饺子 唐元这话说得没错。 包饺子是需要技术的。尤其是卖相很关键。用北方话说:好看的饺子才好吃。 碗里剩下的这些饺子歪歪扭扭,感觉就是把馅料塞进去,然后把两边饺皮捏合起来……虽说这是包饺子的必需过程,但捏合这种事很讲究技术,尤其是饺子边,如果做得巧妙,两个饺子肚对肚的拼起来,就是一朵很漂亮的花。 唐元抬起头看着虎平涛:“我在医院的时候听曹忠说,昨天晚上这顿饺子是他老婆包的。看来他老婆做面食这功夫的确不怎么样。” 虎平涛解释:“正因为平时吃的少,所以就没机会做。包饺子跟炒菜一样,说白了就是熟能生巧。所以无论是曹忠儿子昨天提出要求,还是曹忠她老婆在包饺子方面的表现,都证明他们很少吃饺子。” “刚才有件事儿你说对了:为了省事,如果家里人想吃饺子,无论你还是我,都会选择去外面买。” “其实曹忠也一样。如果只是他儿子想吃,曹忠大可以去外面的店里买一份带回来。因为他对儿子的感情明显比对两个女儿深厚,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问题是他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说了要吃,而且是面对面的,这个就很难厚此薄彼,于是曹忠索性把难题扔给老婆,让她来解决。” 唐元对此不是很赞同,皱起眉头问:“头儿,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曹忠没什么钱。”虎平涛解释:“刚才我之所以从房子说起,就是为了给这件事儿做旁证。这有钱真的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啊!既然曹忠夫妻俩对饺子都没有特殊的兴趣爱好,作为大人,肯定是先顾着让给孩子。” “曹忠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有好吃的肯定先给儿子,女儿就暂时顾不上了。” “但种种行为有一个先决点:如果有三份同样的好东西,曹忠肯定是平均分给三个孩子。所以他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告诉老婆:下午去菜市场买肉,晚上回来包饺子。” “自己和面拌馅,肯定要比去外面买了吃片便宜啊!就说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外边儿店里八块钱才能买十个。就曹家这三个孩子,轻轻松松一百个饺子不在话下。这随便一算就是八十块。” “这猪后腿一公斤也才几十块钱。” “白菜就更便宜了,新鲜小白菜顶多六块钱一公斤。” “再说面粉……你自己算算,自己买菜在家包饺子,八十块钱能吃好几顿了。” “曹忠老婆还是很会过日子的。昨天包了两百多个饺子,两个大人三个孩子,管够。” 唐元一直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主要是因为他不明白虎平涛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虎平涛继续分析:“之前你也说了,门窗没有撬过的痕迹,家里的东西也没有翻乱,外人进屋抢劫的可能性不大。顺着这方面看下去,熟人作桉的可能性很大。” “批发市场虽说占地面积很大,可曹忠租的这个房子很小,而且外面就是走廊,对面住着人,左右两边也都是前店后屋的格局,区别只在于房子大小。” 唐元听到这里,不禁脱口而出:“头儿,你怀疑曹忠?” 虎平涛没有否认:“这只是我目前看来可能性很大的一个备选。还是那句话:杀人作桉是要有好处的,没有利益的事情谁也不会做。弑君者干掉国王,能得到一顶王冠;美女的丈夫如果被人故意杀害,他老婆就会躺在别人怀里。” “同样的道理,这起桉子表面上看似食物中毒,可如果套用我说的理论,曹忠在中间就能得很大的好处。” “在医院的时候,我分别看过曹忠的老婆和大女儿。她们当时还在昏迷状态,没醒。他老婆……刘小娥……就是这个名字,她长得很一般,腰身很粗,看起来挺壮实的那种农村妇女。一句话:没有姿色,身材也不好。” “曹忠之前说过,他早年就来到省城打工,后来是因为朋友介绍才做起了花椒生意。我从市场管理方那里调了些相关的经营记录,曹忠这个店经营的只能算是马马虎虎,至少从账面上看,他没赚到什么钱。” 唐元觉得眼前一亮:“会不会有些交易没在账本上记录,私下进行?” 虎平涛捏了个响指:“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开门做生意,如果赚不到钱,那还有什么意思?当然,这种事情并不绝对。有些商家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今年生意不好,那就明年补回来。曹忠可能也属于这种情况。所以我觉得曹忠的经营状况可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窘迫,也许他手里存着一笔钱,也许他在私底下的生意很不错,但这些情况他老婆一无所知。” 唐元试探着问:“也许?”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没有否认:“是的,也许。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我之前就说了,这只是对桉件侦破方向的一种备选。” 唐元缓缓地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曹忠就有了充分的杀人理由。” 虎平涛叹了口气:“是啊!口袋里有了钱,老婆就变成了黄脸婆。还有就是孩子,虽然曹忠重男轻女,可一口气生了三个,对他来说也是极为沉重的负担。如果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心把孩子弄死,以后就算在外面另找女人结婚,他身边有不会有什么拖累。” 唐元眉头紧皱:“头儿,我觉得你这套推理有个很大的破绽。” 虎平涛转过身,低声笑道:“我知道,你指的是曹忠的儿子。就算他真能狠得下心投毒杀人,肯定也会避开儿子,不会把所有人都带上。” 唐元撇了撇嘴:“你都知道了,我还说个屁啊!” 虎平涛既学到:“其实还有一个破绽————包饺子的人是曹忠他老婆。就算曹忠有心想要投毒,也得有机会才行。” 唐元补充:“何况曹忠自己也吃了饺子,这也是个破绽。” 虎平涛摇摇头:“这个不能算。你别忘了,曹忠今天早上醒过来,跑到外面求救。还有,他自己也说了,昨天晚上饺子吃的不多,感觉不舒服就没吃了。如果有心算无心,他只要随便吃几个,在表面上就能说得过去。” 唐元眉头皱得更深了:“照你这么说,这桉子还真难找出头绪。” “所以我现在就等着丁健那边尽快出检测结果。”虎平涛解释:“丁胖子做事情还是很稳的,他把这房子里大大小小所有东西都进行了取样。饺子和冰箱里剩下的食物就不说了,甚至饮用水、泔水、垃圾,还有做饭用的餐具也没有落下。” 唐元补充:“还有调料。投毒这种事情还是颇有讲究的,只要在酱油里随便放点儿就行。一般来说,个把星期都管用。” 虎平涛长长呼了口气:“所以这桉子查证起来很麻烦。咱们在这里推测归推测,关键还是要等检测报告。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丁胖子那边的检验结果显示所有样本里都找没有毒素,那就麻烦了,整个推测方向都要推倒重来。” 唐元顿时愣住了,随即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表情:“所有样本检测无毒?这怎么可能?曹忠一家明明是食物中毒,医院那边病检报告都出来了。” 虎平涛缓缓地说:“中毒有很多类型,食物中毒也有很多不同的状况。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有这种可能性,但几率很小。” 说着,他伸手指着摆在餐桌上的那碗饺子:“如果这饺子里没有毒,那刚才我说的那些就毫无意义。” “还有,刚才你说的酱油,也是这桉子可能存在的侦破方向之一。” 唐元一听就明白了:“头儿你的意思是,对曹忠他老婆购买食材的门店进行检查?” 虎平涛点点头:“还有当时购买的肉摊和菜贩也要彻查。把所有售卖的食品全部封存,取样检测。如果真是其中某个类别的食品含毒,一旦流传开来,就会造成大规模的社会事件。” 唐元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有些急促。他很清楚,虎平涛说的这些话绝对不是夸大其词。 的确,中毒有很多种可能。 如果丁健那边的检测结果显示饺子正常,那么对毒素来源的调查就必须扩大规模。 油、盐、酱、醋……周边的副食店、小卖部统统要进行核查。 “我现在就去安排。”唐元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现在抓紧时间才是关键。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去吧!这边的事情我跟着就行。” 当队长的好处还是挺明显的,很多事情可以安排给其他人做。 …… 唐元走后,虎平涛敲开了曹忠家对面的房门。 庞仲华连忙把他让进去,烧水沏茶。 虎平涛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还是很宽敞的。于是笑道:“你这边比对面大多了啊!” 庞仲华解释:“这里以前是铁路上的房子。后来省里搞地皮置换,铁路局原先的房子腾退了一大片,整体搬迁,这里就空出来。都是五层的红砖房,结构也很牢固,拆了重建很可惜,于是就划片成了干货批发市场。” “这房子靠这边的以前是住宅,五十平米一套的那种。以前的福利房实际面积比房本上的大,你看看光是这间就有三十多平,加上外面的就有七十多。外头墙体一打通就成了铺面,里面这间住人,装个空心墙就行。” “老曹虽然比我来的早,可他这人小气,舍不得租大房子。他那边的都是小铺面,是用以前的煤棚改建的。走廊上再包进去一块儿,看起来就那么回事儿,实际上都是以前的违建房。只不过市场这边整体化管理,只要按时缴纳租金就行。” 庞仲华很健谈,虎平涛就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问:“你这名字也挺特别的。呵呵……名人啊!” 庞仲华笑道:“别提了,这名字是我爹起的。以前压根儿没听说过这个人,后来我孩子上学,在外面报了个书法班,才知道原来有这号人物。幸好我这个“仲”字多了个单人旁,否则还真是说不清。” 虎平涛伸手摸了一下茶杯,感觉不那么烫,端起来抿了一口,转移话题:“曹忠家里的情况你熟悉吗?” 庞仲华点了下头:“还行吧!大家都在一块儿做生意,又是两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这人挺老实,我从没见他跟别人吵过架。” 这话虽说有些含湖,但意义却很明显。 虎平涛笑道:“曹忠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一般。”庞仲华道:“我这边做的是干果。核桃、板栗、葡萄干、杏脯,还有冬瓜蜜饯什么的……做这种生意都得靠多年的积累,认识的人多才做得走。老曹那边……” 说着,他低声“嘿嘿嘿嘿”笑道:“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老曹这人吧,是个实心眼。做花椒就只会做花椒。我说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顺带着买干辣椒会死啊?还有八角、草果、茴香籽什么的,经营品种多了客人才多,才能赚钱。” 虎平涛点点头:“没错,是这个道理。” 庞仲华谈兴上来了,话也变得多起来:“老曹听不进去,他只卖花椒。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搞多种经营,他说租仓库要花钱,还有就是他家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东西多了堆不下……你听听,这是什么理论?” 虎平涛微微一笑,抛出一个新的话题:“曹忠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庞仲华下意识地睁大双眼,“啊”了一声,意外地问:“怎么,你们查出来老曹在外面养着小三?哦……不……应该是小二。” 虎平涛笑着摆了摆手:“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你们是邻居。” 庞仲华认真地说:“这个还真没有……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这方面的事儿,也没见过老曹身边有别的女人。他在这方面还是挺干净的。” 第五百七四节 打老婆的男人 虎平涛笑问:“也就是说,曹忠跟他老婆关系很好?” 庞仲华犹豫了一下,回答:“这个……还真不好说。” 虎平涛察言观色:“哦,怎么了?” 庞仲华压低音量:“老曹这人吧,表面上看着很老实,可是在家里……尤其是对他老婆,还真下得去手。” 虎平涛疑惑地问:“打人?” 庞仲华连连点头,表情有些夸张,双手同时比划:“我第一次见老曹打老婆,还是刚搬过来的时候。说起来这事也怪我,当时我的铺子刚开张,正好是中秋节的前一个月,店里全是核桃、板栗,还有东北那边托朋友关系发过来的各种山货。我老婆是个急性子,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事情办好的那种。可新开张人多事杂是免不了的,再加上那时候雇不到人,店里就只有我和她看着。” “我大多数时候在外面跑,店里只有她一个人。我这边招工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可应聘的寥寥无几,再就是人员素质也不怎么好。我老婆看着老曹他媳妇平时在家就带孩子,煮煮饭什么的,于是想着反正两边挨的近,要不就把老曹媳妇给弄过来帮着干活。” 虎平涛眯起眼睛道:“这很正常啊!” 庞仲华道:“是很正常,我媳妇也没亏待她,开了两千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反正平时没啥事,就是帮着看店,有客人来了就招呼一声,然后打电话给我或者我媳妇就行。” “因为老曹刚好那段时间出去办货,没在家,于是他老婆答应了,每天得空的时候就过来帮着看看。没想到……” “等会儿,你先等会儿。”虎平涛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打断庞仲华,问:“我怎么没听明白……你媳妇雇了曹忠的老婆帮忙看店,曹忠自己也开着一个干货铺子。他平时不在家,那就应该是他老婆守着铺子对吧?” 庞仲华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又问:“曹忠的干货店没雇工人,换句话说,店里只有他老婆一个人。可你刚才说,每月给曹忠他老婆两千块钱,帮忙看店,这是怎么回事儿?” 庞仲华连忙解释:“是这样,我们两家的铺面连在一块儿。我这边面积要大一些,曹忠那边的店面只有八个平方,我们两家的铺子中间就隔着一扇门。说是看店,其实就是扫一眼,有客人的话就帮忙卖一下,随便吆喝。”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怎么,你媳妇平时不在店里?” 庞仲华叹了口气:“她喜欢打麻将,每次约的都是下午一点钟,四个人打到五点结束。我都说她好几次了,可是没用。只要别人打电话过来她就跑,虽说输赢不大,可我心里不舒服啊!这哪儿像个做生意的样子。” 虎平涛把情况理顺:“所以你媳妇愿意花钱雇佣曹忠的老婆……一个月两千,这钱你掏的心甘情愿?” 庞仲华将双手一摊:“不情愿又有什么办法?我管不住她,为了这事儿我们吵过好几次。” 虎平涛轻轻点了下头:“你接着说曹忠。” 庞仲华道:“我一直以为她老婆帮忙看店这事儿曹忠是知道的。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我在铺子里,刚好曹忠也在,我就叫他过来喝茶。其实他哪儿懂茶啊!反正就是牛饮,品不出味道的那种。因为看店这事儿毕竟是人家辛苦,我就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说两千块一个月给少了,等以后生意好了,我再把工资调高一些。毕竟都是邻居,平时得互相照顾。” “我话还没说完,曹忠就变了脸色。他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还一个劲儿道谢。结果曹忠二话没说就站起来,跑回去,一把抓住他老婆的头发,从前面的铺子里一直拖到这儿的走廊上……” 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你看清楚了,是抓住头发拖人?” 庞仲华重重点了点头:“我怎么可能撒谎呢?我真没骗你!这样……” 随即他站起来,边比划边说:“老曹以前是干农活儿,力气大,一把抓住他老婆的头发,就这样,整个人后仰啊,差点儿摔在地上。他老婆当时疼得大喊大叫,两只手死死抱着头,我估计要是不那样做的话,头发恐怕会被老曹硬生生的拔掉。” “老曹把人拖进走廊,顺手抄起摆在门口的拖把就往他老婆身上招呼。他是真下得去狠手,那棒子几下就被砸断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当时没人劝吗?” “有,肯定有啊!”庞仲华道:“我当时压根儿没反应过来。你想啊,好好喝着茶的人,突然一下子跑出去抓住女人乱打,我真是被老曹这番动作给吓坏了,还寻思着老曹这家伙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后来好多人都出来劝,我看情况不对赶紧上去抱住他。因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不好好的,就是给了他老婆两千块钱,请帮忙看店,这有什么错?至于把人打得死去活来吗?” “那天包括我在内,五个男的,还有两个女的,好不容易才把老曹劝住。他老婆被打得是真惨,站都站不起来,俩女的扶着她在墙角边的凳子上坐下,我瞅了个空子问老曹,这好好的你干嘛打人啊?” “你猜老曹怎么说?他说他老婆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背着他在外面收钱。” 虎平涛听得愣住了,下意识“啊”了一声,惊讶地问:“就因为你媳妇请她帮忙看铺子,每个月给她两千?” “是啊!”庞仲华说起这事儿也是唉声叹气:“这才多大点儿事情啊!至于把人打成那样吗?你是没看见,老曹媳妇头发被抓掉好多,一根根的带着血。他当时抡起棒子就照着女人屁股上招呼,后来那俩女的一看情况不对,扶着他老婆去旁边找个了诊所,回来以后悄悄告诉我们:曹忠老婆两条大腿上全是伤,青紫青紫的那种,还好没上到骨头,可想要好好走路是真难。后来抓了药,医生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可到了晚上,我见他老婆又从床上起来忙着做饭。” “后来我跟老曹熟了,也喝过两次酒。我就趁着酒意劝他,对女人不要那么狠,毕竟是自己媳妇,要过一辈子的。” 庞仲华停顿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你知道老曹当时是怎么回我的吗?” 虎平涛摇摇头。 庞仲华道:“这女人必须要打,打了以后知道疼,才会老老实实听话。” 虎平涛皱起眉头。他很不喜欢这种所谓的“理论”,然而谈论对象是曹忠,他也不好发作。 庞仲华继续道:“老曹说了,家里只要有他在外面挣钱就行,女人必须待在家里看孩子。能让她看店就很不错了,如果不是他老婆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他根本不会让她抛头露面。” “他还说,女人手里不能有钱,因为有钱就会产生别的心思。说不定还会在外面养野汉子,到时候里外合谋,吞了他的家产不说,说不定还会谋财害命,两人合伙在他的饭菜里下毒,活活把他弄死。” “下毒?”虎平涛对这个词尤其敏感:“这是曹忠的原话?” 庞仲华连忙解释:“原话,都是原话,我一个字也没改过。” 虎平涛陷入思考。 没想到居然从庞仲华这里了解到这些情况……很意外,令人惊讶。 曹忠觉得他老婆会在饭菜里下毒? 全家人吃饺子食物中毒? 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还是曹忠的妻子不堪折磨,早就有了杀人的心思? 庞仲华看着虎平涛坐在那里陷入沉默,也不敢出言打断他的思路,只是从桉几上拎起茶壶,给他的杯子加满。 良久,虎平涛问:“听你的意思,曹忠大老婆是常态?” 庞仲华点点头:“家常便饭。总之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平时有事儿没事儿就照着身上来一拳头,或者甩两耳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周边的几个邻居每次见了都会上去劝一下。到后来,大家都懒得管。” 虎平涛“哦”了一声,不解地问:“为什么?” 庞仲华解释:“刚开始的时候吧,我们都觉得老曹这人性子野,估计是在外面蛮横惯了,回到家里就拿女人撒气。所以每次他打老婆的时候我们都会尽可能拉着。可后来我们发现他那个老婆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喜欢占小便宜。只要老曹不在店里,她买花椒给人就会缺斤短两。为这个跟人家吵过好几次了。她很怕老曹,也不愿意让老曹知道,因为老曹做生意很实诚,少个块把钱几毛钱的,他会抓一把花椒给人家,反正添头很足,无论换了谁都没话说。就这方面来看,老曹跟他老婆明显不是一路人。” “还有就是这女的自己也有问题。这个……咱们有一说一,不管什么理由,老曹打人肯定不对。而且他每次下手都很重,有一次甚至把他老婆的牙齿都给打飞了。前面二十二号店的常大姐实在看不过去,就把这事儿跟社区上反映了一下,然后社区和妇联的人来了,找老曹他老婆了解情况,那女人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虎平涛越发觉得难以理解:“她为什么不说?是因为怕被打,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庞仲华道:“那天刚好老曹不在家,到外面办货去了。我这边店里有人看着,我平时也喜欢看热闹,何况就隔着一扇门,于是我也过去旁听。社区和妇联的人都挺好,都说要替那女的主持公道,但前提是她自己要首先把情况说一下。” “老曹他老婆压根儿没什么意见,也不怨恨老曹,反而说他是个好男人,管家,能挣钱。当时我听了这些话,惊讶的差点儿连下巴都掉了。” “她还说,男的打女的天经地义,她爹就是这样对她娘的。老两口打了几十年,现在和和美美。老曹也一样,她不怪他,反正这就是命,天底下所有女的都一样。” 虎平涛心中充满了惊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怪不得曹忠的两个女儿,一个叫曹招娣,一个叫曹攀娣。原来根子在这儿。” 庞仲华对此表示赞同:“老曹和他媳妇都喜欢男孩。两个女儿平时在家里吃穿都要放在后面。他那个儿子虽然年龄下,但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隔天换一次,两个女儿就没这待遇。” 虎平涛梳理了一下目前掌握的线索,问:“曹忠有没有什么仇人?” 庞仲华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还真没有。他这人吧,除了在对待女人和孩子方面有些问题,对外人是真没得说,诚心实意,信誉也很不错。” 刚说到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的,很是不屑地插话进来:“曹忠那个媳妇也是个不省心的。你看人只看表面,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庞仲华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笑着给虎平涛介绍:“这是我媳妇廖燕,你叫她燕子就行。” 虎平涛也站了起来,客套地打了个招呼。 廖燕身材有些胖,但皮肤很白,看上去显得比庞仲华年轻很多。她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告诉虎平涛:“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可别出去乱讲。我觉得吧,曹忠一家子出了这种事情,其实是他老婆搞的鬼。” 虎平涛和庞仲华面面相觑,两人异口同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廖燕刚说完这句话,连忙改口:“我有证据,我可不是空口白话乱说。” 庞仲华有些急:“你这人……虎警官可不是你的那些麻友,喜欢听你神吹海聊的乱讲。我跟你说,这种事情可不能乱来。” 廖燕很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乱来了?我亲眼看见刘小娥跟一个男人在外面开房,我真没乱说。” 第五百七五节 女人 这消息绝对是个重磅炸弹! 虎平涛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对廖燕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下。” 廖燕道:“那是曹忠两口子刚搬来的时候……哦,不对,应该是曹忠先来,刘小娥后来。” 庞仲华在旁边听着有些发急,一个劲儿地埋怨:“你看你,连话都说不清楚。什么早来后来的,人家那是两口子。” 廖燕冲着他瞪了一眼:“就你聪明!我没乱说啊!曹忠的确来得到,他一个人在批发市场这边租房子做生意,起初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后来才把刘小娥和孩子接来。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庞仲华明显有些怕老婆,不敢跟廖燕争辩,挥了挥手:“行,行,行,说你的。” 廖燕没理他,继续对虎平涛说:“刘小娥是后来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心里还直犯滴咕,因为刘小娥身材很不错,从背后看绝对很漂亮。可她那张脸……怎么说呢,五官怎么看都觉得不协调,倒不是说她天生残疾,总之看上去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虎平涛对此也有同感。他在医院里见过刘小娥,也看过院方的病历————刘小娥是先天性兔唇,后来经过医治进行缝合,但术后恢复的不好,有疤痕残留,还有轻微的豁唇。 她右眼斜视很严重,面对面的时候,感觉就像她同时看着你和另外一个人。 还有就是她的鼻孔很大,而且向上,就是俗称的“朝天鼻”。 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刘小娥身上盖着被子,看不出身材什么样。但主治医生说了:这女人长的很一般。 这已经很给面子的说法了。 廖燕与刘小娥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两家还是邻居,廖燕这人心直嘴快,说话也没有顾忌,所以从这方面看来,她的说法较为公允。 “其实这市场里面很多人都喜欢刘小娥。我指的是从背后看,如果从前面看,男人见了她几乎都得绕着走。” 说着,廖燕抬起脚,冲着庞仲华小腿上踢了一下:“我家这个也不例外。” 庞仲华气急败坏地嚷道:“你说事就说事,扯我干什么?” 廖燕显然早就把自己丈夫性子拿捏得很稳,不慌不忙地反瞪着他:“我这可是实话,没瞎说。自打刘小娥搬过来,我指的是刚来那段几天,她戴着口罩,你看人家那眼光就跟饿虎扑食似的,俩眼珠子死死粘在人家屁股后面就转不开了。” 庞仲华急了:“你别瞎说啊!警察同志了解情况,你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拿出来说。” 廖燕抬手顺了一下头发,澹澹地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敢做还不准人家说了,哼!我没乱说啊!你,卖茶叶的老李,卖葡萄干的老洪,还有二号门那边卖杏仁的老彭,你们平时聚在一块儿不是喝茶就是打麻将,顺带着议论女人。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谈论市场里哪家的女人漂亮,哪家的男人在那方面不行,哪家赚了多少钱……哼,一群大老爷们,比婆娘还八卦。” “你……你……”庞仲华指着廖燕满面气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廖燕抬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好啦!我就是随便说说,发点儿牢骚,我又没掀你的老底。” 说着,她转向虎平涛,笑道:“警官您别在意,我就是随便一说。刘小娥这女的吧……外形身段实在招人眼馋。您别看她就一个农村妇女,其实她很有心机。” 虎平涛澹澹地问:“说话是要有根据的,不能编造,必须有事实为基准。” 廖燕点点头:“我真没瞎说。我对刘小娥印象起初还是挺不错的,毕竟都在一个市场里做生意。她有她的家,我有我的男人,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我之所以改变对她的印象,是因为那次她和她男人吵架,被曹忠打得死去活来。” “我是实在忙不过来,这才找她帮忙看店。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我承认给的是有点儿低。毕竟从外面专门找个看店的工人,一个月包吃包住至少得三千五。可我平时都在店里,也就是出去的时候请她帮忙,一个星期下来也就是三、四天的功夫。” “钱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单说刘小娥被曹忠打这事儿。” 听到这里,庞仲华感觉廖燕话里有话,连忙插进来问:“怎么,曹忠打老婆这事,里面还有什么门道吗?” 廖燕点了下头:“那天刘小娥被打以后,街道办事处和妇联的人找上门了解情况。市场管理处这边把刘小娥叫过去问话,我刚好在隔壁办公室交下半年房租,就隔着门听了一耳朵。” “刘小娥对妇联的人交了心,她说:我这边雇她的钱,被她偷偷留下来做私房,没告诉曹忠,所以她丈夫很生气,几乎把她打得连床都下不了。”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你确定这是刘小娥当时的原话?” “打得连床都下不了”与“差点儿活活打死”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如果不是在派出所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处理过多达数百起民事纠纷,虎平涛还真听不出两句话之间的差异。 前者,表明打人者虽然看似凶狠,实则手下留情。虽说把刘小娥打得遍体鳞伤,却都是表皮,没有伤筋动骨。只要上点药,疼过几天就没事了。 后者则真正是要人老命。 毕竟是夫妻,知根知底。曹忠就算心里火气再大,也不可能对老婆下死手。 廖燕看虎平涛满脸严肃的样子,于是也变得认真起来:“是她的原话。刘小娥还说:家里所有的钱都是曹忠管着,除了买米买菜,平时多一分都不会留给自己。所以我那天说是请她帮忙看店,想着一个月额外能有几千块钱到手,刘小娥当时就心动了。” 虎平涛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可用的线索,问:“照这么说,刘小娥已经有了想跟曹忠离婚的念头?” 廖燕叹了口气:“那天街道办事处的人了解完情况之后,我看刘小娥走在后面,就跑过去拉着她,带她到外面找个咖啡馆聊了一下。” 虎平涛不禁有些奇怪:“咖啡馆?你们怎么想到去那种地方?” 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外表做出判断的。无论廖燕还是刘小娥,都不像会去咖啡馆的人。 廖燕坦言:“我以前是云大毕业的。我这人吧,不喜欢在单位和办公室里呆坐着上班的那种环境。所以我毕业以后家里帮忙找了几份工作,我没看中,不喜欢,就没去。唉……说起来也是我自己太作,年轻的时候吃喝玩乐,等到后来发现这样玩下去就没前途了,想要上班的时候,年龄大了,也跟不上趟了。实在是没办法,只好找个人嫁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了看庞仲华:“我可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其实吧,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否则也不可能跟你领证,还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庞仲华白了她一眼,坐在旁边闷闷不乐。他知道妻子就是嘴上说说,没有恶意。 廖燕继续对虎平涛说:“我是很喜欢喝咖啡的。因为平时我经常跟朋友一起打麻将,要么喝浓茶,要不就是咖啡。我觉得咖啡提神来得很快,就经常点星巴克或者瑞幸的外卖。” “批发市场对面是商业街,那边有个鹿角巷的分店。刚好那天我听着刘小娥和妇联的人谈话,我也想找她好好聊聊,就带她去了咖啡馆。” 说到这里,廖燕忽然变得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那天进去的时候,我起初没想过要给刘小娥点咖啡。因为我觉得她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女人,没见识,别说是喝了,恐怕连咖啡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要了一杯摩卡,给她点了一杯果汁。” “没想到她当时就说:不要果汁,她要一杯卡布基诺,而且还要加糖加奶。” “加糖加奶的卡布基诺?”虎平涛听到这里也满面愕然:“这本来就是加奶的咖啡,她还要额外再加一份?” 廖燕继续抛出更多的惊人成分:“我当时听着就感觉很意外,可是让我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刘小娥告诉服务员,她要湿卡布基诺,不要加奶泡的那种。” 虎平涛将身子向后一靠,再次陷入沉思。 不得不承认,廖燕的确是个妙人。 相比之下,庞仲华那边的消息就显得单调乏味……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找到庞仲华,顺带着从廖燕这里了解到这些情况,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 过了半分钟,虎平涛问廖燕:“你对刘小娥的感觉怎么样?” 人与人之间打交道,首先要看彼此印象。虎平涛之所以抛开桉子先问这个,当然是因为廖燕提供的这些情况很隐秘;另一方面,她和她都是女人。 廖燕笑着坦言:“行啊!反正这儿也没外人,我就说说吧!” “我第一眼看到刘小娥的时候,感觉很惊艳。就跟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班上有一女的,很漂亮……应该是非常漂亮,从身材到长相都无可挑剔,第一眼看过去就只能盯着她的那种。” “那天我正好守在店里,老庞不在。曹忠带着刘小娥过来,说是认认门,毕竟都是邻居,以后大家互相关照。刘小娥身材非常好,你别看她身上的衣服很旧,颜色也很暗,可她在裁剪方面很有一手。” “就说最普通的那种深蓝色外套吧!以前在村子里很常见,有点儿像中山装,又有点儿像西装。我看她穿的那件很是有些年头了,说不定还是早些时候,十多二十年前的“难民服”。但腰身部分一看就是改过的,紧紧箍着她身子,从胸口到腰,再到臀部,凸出来又凹进去,无论正面、侧面还是后面,保管你看一眼就忘不掉。” “刘小娥从那天起,一直戴着口罩。无论平时在店里还是在外面遇到,她都这样,从不把口罩摘下来。起初我以为她有洁癖,一直夸她长得漂亮,还在人前说曹忠有福气,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可无论在什么场合,刘小娥听了只是笑笑,随便应付着说说就过去了。” 虎平涛听到这里,特意在笔记本上将这段话用红笔圈出,然后抬起头问:“也就是说,刘小娥平时在外人面前从不摘下口罩?” “是的。”廖燕点点头:“别看她是个农村妇女,可她非常注重形象。那天要不是只有我和她在,家里没别人,刘小娥肯定不会故意让我知道她长什么样。” “所实话,她把口罩摘下来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是有点儿慌的。” 虎平涛心中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刘小娥主动告诉你,她的外貌与你想象中有很大区别?” 廖燕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性子比较开朗,与周围的人关系也不错。我估计刘小娥是把她的相貌当做一个秘密,但这种事情早晚是要见光的。口罩不可能永远戴着不摘下来啊!所以她觉得我容易说话吧!就先让我知道,然后再跟别人说的时候就没不会显得那么突然。” “我当时心里有些忐忑。以前有部老电影,什么名儿我一下子想不起来。里面有一段,就是女主角摘下口罩,露出脸上疤痕的情节,跟这个一样。” “刘小娥平时都低着头走路,很少有人发现她眼睛斜视。那天我就这样看着,她嘴唇上有毛病,还有就是鼻子,再加上眼睛……唉,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换了是我,直接砸十万块钱去整容。” “我有个朋友就是做美容的。其实刘小娥的毛病,我指的是嘴巴和鼻子,还是很容易做好的。眼睛上的能不能成这个不一定,但只要愿意花钱,她鼻子上开一刀,嘴唇做个疤痕祛除,再加上她的身段,手术以后至少能打七十分。” “整容?”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让她去做整容?” 第五百七六节 成为闺蜜 廖燕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做整容很正常啊!” “我真没骗她,我朋友以前做过,眼睛鼻子外加磨骨,加起来也就十万块左右。我往高里说了一些,如果刘小娥有那方面的需要,就多准备点儿钱。” “警官你有没有见过刘小娥?她那张脸真是挺可惜的,如果狠狠心砸钱做个手术,等痊愈了你好好看看,绝对跟现在是两个人。” 虎平涛叹了口气,感觉有些无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之前不是说刘小娥被曹忠打了以后,街道办事处和妇联的人找她了解情况,然后你带她去咖啡馆吗?你从那儿接着说吧!” 廖燕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额头:“瞧我这脑子,好好的说着咖啡馆,怎么一下子又跑这边来了……好的,好的,我就接着刚才的说。嗯……其实两边是连在一块儿的,只是时间上一前一后。” 虎平涛不禁莞尔一笑:“刘小娥之所以在只有你和她的情况下摘口罩,让你看看她的真容,其实是想通过这种行为和你拉近关系。” 廖燕听了直点头:“是的,她还说我年龄比她大,管我叫姐姐。” 虎平涛澹澹地说:“姐姐两个字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很难。当然,那时候你们俩刚认识没多久,你看她可怜想帮帮她,有这想法很正常。可问题是……她不这么想啊!” 廖燕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虎平涛澹澹地说:“一杯卡布基诺,而且还点名要湿的。如果不是特别喜好,而且对咖啡颇有研究,她能这样点单,说出这种话?” “刘小娥这女的可不简单。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只有初中学历,而且她实际年龄比外貌年轻很多。” “是的,是的。”廖燕连连点头:“小娥跟我说了,她跟曹忠之间年龄差太多了。曹忠足足比她大十七岁啊!” 庞仲华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密文,顿时瞪大双眼惊呼:“不是吧!就老曹那模样,居然能找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老婆?” 廖燕侧身看了一眼丈夫,笑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他们夫妻俩很般配吗?” 庞仲华连忙辩解:“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烂七八糟的事儿啊!再说了,刘小娥那样子我也见过,歪眼睛、朝天鼻,而且还是个烂嘴巴……先声明啊,我可不是故意把她往丑里说,她那长相实在是让人没法看,还好她平时都戴着口罩,所以我才说老曹跟她很配。” “呸!”廖燕冲着地上啐了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刘小娥刚来的时候,你天天盯着人家的背影。就她那身段,只要是个男的看了都会流口水。” 庞仲华:“……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好不好?” 廖燕:“你个老色批!” 夫妻俩说归说,没吵架。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有趣,就没打断他们。 廖燕很快把话题转移回来:“那天在咖啡馆,我特意找了个僻静的位置。我问刘小娥,她和曹忠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娥那天情绪一直不太好。她告诉我:这长相是先天的,上学的时候就被同学嘲笑。后来家里凑了一笔钱,在乡下找了个医生,好不容易把唇裂的毛病给治了,可乡下诊所条件有限,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刘小娥上学的时候成绩很不错,在学校排名数一数二……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我也没办法证实,反正是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过这些事情听起来很正常,我觉得她不会在这方面故意编造了骗我。” “小娥说,因为相貌的问题,她从小就被嘲笑,就连家里人看她都不顺眼。” 虎平涛对此颇有同感:“这话没错。尤其是在村子里面,长相差的,身体有残疾的,包括口吃、眼疾、耳背之类的毛病都会被人看不起。别说是小孩了,就连成年人也经常被欺负。” 廖燕道:“小娥也是这么说的,说她从小到大就没过过几天舒心日子。小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只是没人跟她玩。大了以后知道自己的长相不讨人喜欢,她就找了块帕子裹在脸上,或者用头巾整个的连脑袋包起来。” 说到这里,廖燕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 见状,虎平涛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些话不好说?” 廖燕迟疑着点了下头。 虎平涛沉默片刻,抬起头,认真地说:“你还是把当时的详细情况都说一下,包括李小娥的原话。看得出来,你还是挺照顾她的,你们俩关系应该很不错。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现在不一样,她全家食物中毒,孩子也死了两个。这可不是小事儿,人命关天啊!” 廖燕一听,连忙解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小娥她……她其实不喜欢曹忠,这桩婚事是被逼的。” “小娥是个苦命人。她爹娘都很守旧,如果不是国家有九年义务教育政策,小娥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她小时候能上学还是因为村委会的干涉。小娥告诉我,早年的时候,她们村里就有很多人外出打工,那时候她上四年级,她爹就让她跟着村里人出去,说女娃娃在家留不住,早晚都是嫁人的命。与其浪费粮食,不如让她早点儿出去自己挣点儿嫁妆。” “你听听,这都什么话啊!”廖燕显得很气愤。 虎平涛对此听得太多,也见多了,问:“后来呢?” 廖燕继续道:“小娥虽然那时候年纪小,却很有主见。她找到村委会把家里的情况一说,村上派人去她家里,告诉她爹娘,说孩子必须上学,否则就是违法。她爹娘被吓住了,只好让她上完初中。” “按照小娥的本意,只要好好上学,中考的时候考个好成绩,前途就有了奔头。” 虎平涛问:“意思是刘小娥中考的时候成绩很不错?” 廖燕道:“她说当时考了全县第二名。她是做梦都想靠学习来改变命运。可她爹娘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读高中,把身份证和户口本扣在家里,还断了她的生活费。” 庞仲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他惊讶地问:“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事情?” 廖燕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这种事情多着呢!我有些同学毕业以后就去了边远地区支教。有几个是真心想要做奉献,有的就是为了从中捞取好处。因为上面规定:在规定地区支教达到一定年限,是可以返回户口所在地重新安排工作的……当然,我说这话不是针对任何人,毕竟各人追求不一样。但就那些去支教的同学说,边远地区类似的情况实在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 “刘小娥当时跟家里闹了一场……没用,反而被她爹狠狠揍了一顿。她爹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嫁人,要么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嫁人也是为了钱,因为能找男方要彩礼。刘小娥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没讨媳妇,就指望她这个妹妹尽早出嫁,这边要了彩礼,那边拿在手上才好找媒人去外面说媳妇。总而言之就是交换。什么婚姻幸福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小娥说,他爹从小到大对她就一个态度:女不如男,出嫁以后就是别家的人,传宗接代还得靠她的两个哥哥。所以对于家里,小娥基本上没有归属感。她当时选了第二条路:出门打工。” “按照小娥的计划,只要离开这个家,就是成功的第一步。她虽然只有初中学历,但她想着出去以后一边工作一边看书,以后考成高。” “另外,就是可以给她自己赚钱。小娥从没想过要把她自己打工赚的钱交给家里。她告诉我,她恨她家里所有的人,尤其是她的父母。” 庞仲华在旁边已经听得呆住了,喃喃自语:“不会吧……这,这也太夸张了。” 廖燕解释:“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小娥说了,她不是无缘无故这样的。当年她母亲怀孕的时候,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做检查,她父亲也一样,觉得来回路费加上检查费很贵,可实际上那根本花不了多少。” “小娥家里经济情况一般,家里没钱的原因主要是他爹经常在村里赌博,两个哥哥也有样学样,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抽烟、喝酒、打牌什么的,学了一身的坏习惯。等到小娥她母亲怀孕,她父亲根本不管,直接在村里找人接生。” 虎平涛澹澹地问:“意思是没做唐筛,导致刘小娥天生残疾?” 廖燕点点头:“小娥跟我说,她宁愿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宁愿没有生出来。唉……她那长相你是见过的,现在的医学手段很发达,兔唇婴儿在娘胎里就可以检查出来。小娥说,在家的时候,她父亲对她动辄打骂,还经常说她是丑八怪,让她趁早死了算了。” 联系廖燕说的这些,虎平涛有些明悟:“刘小娥之所以选择去外面打工,是想要攒钱做手术?” 廖燕回答:“她这人对自己真是狠得下心肠。小娥说,她算过,在外面打工,只要省吃俭用,几年功夫就能攒下一笔钱。只要把脸上的这些毛病治好了,她就什么都不怕,就能挺起胸脯做人。” 虎平涛在心中暗叹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后来呢?她为什么没去打工?为什么选择嫁人?” “她是被逼的。”廖燕解释:“小娥那时候年纪小,被她爹看穿了心思,先是收了她的身份证,让后让她两个哥哥看着,不准她离开村子。” 庞仲华在旁边听着,眼角不断地抽搐着:“意思是曹忠娶她的时候,刘小娥……才……才是个孩子?” 初三毕业的都是孩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虎平涛目光微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十二岁只能算是儿童,这种年龄如果是强迫着被逼结婚,男方及其家人已经触犯了法律。 廖燕继续道:“按照小娥她爹的意思,不管小娥当时有多大,反正只要找个婆家,能给彩礼就行。小娥说什么也不愿意,只要媒人上门,她就装疯卖傻,而且她五官长相那个是做不了假的,无论是谁看了心里都有想法。为了不被强行嫁出去,小娥只要看见家里来了陌生人就往猪圈里躲,从地上抓起猪粪就往对方身上砸。闹腾次数多了,村里专门说亲事的也不敢做这个媒,顺带着把小娥“疯婆子”的名声也传出去。久而久之,没人再上门提亲。” “小娥他爹差点儿被气疯了。小娥说,她爹本来是打算从她身上捞到十万块左右的彩礼。她那两个哥哥虽说不成器,但家里补贴一下,拼拼凑凑的,也能找到两个还算过得去的女人结婚。被她这么一闹,这种事情就不要想了。而且家里的名声也烂了,因为有一个疯子就有第二个疯子,说不定全家都有疯病,以后结婚还会遗传给孩子。” “反正从那以后小娥她爹对她是见天就动手,打一顿心里那口气才能稍微咽下去。时间长了,小娥也打皮实了,索性豁出去,再也不想上学打工之类的好事,每天在家就做做农活儿,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学着勾引男人。” 话一出口,虎平涛和庞仲华都为之震惊。 “你说什么?勾引男人?” “就她那长相,哪个男人会看中她?” 廖燕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把这件事说清楚比较好:“这是刘小娥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胡编乱造。她说初中毕业以后在家里闲了好几年,反正心里已经没了那方面的想法,就必须给她自己的未来做好打算。每天呆在家里被打骂,换了是谁都受不了。与其一直这样,不如找个男人嫁了,说不定生活方面还会有改变。” 第五百七七节 往事 “你们千万别往曹忠身上想,这事儿跟曹忠没关系。”廖燕解释:“虽然小娥她爹一门心思的想从她身上找钱,可小娥那时候才初中毕业,媒人说亲事相看,其实就是走个过场,两边都约好了,先把婚事定下来,通常是十五岁才出嫁。” “后来被小娥一闹腾,媒人就不再上门了。小娥子她自己有了主意,觉得还是要找个喜欢的男人才行。” 说到这里,廖燕脸上浮起苦笑的神情:“以前我看明清白话,有个走村串巷的货郎被有家闺女看上,两个人偷偷约着跑了,私定终身。小娥那天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就觉得情节似曾相识。” “她看中了乡供销所的一个男人。以前跟她在一个学校,比小娥高一级。那男对读书没兴趣,初中毕业就回家了,没再往上考。他家里条件不错,父亲在乡上好像是什么领导。小娥选定以后就一门心思盯着他。” “小娥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她也知道自己的缺陷,所以去了供销社好几趟,都戴着口罩,衣裳也尽可能穿的光鲜和干净。那时候小娥他爹对她已经没那么严,平时看得也松,供销社那男的光看外表就喜欢上了小娥。两个人就私底下约了见面……喂,你们千万别想多啊!他们俩就是普通、正常的约会,走走路,聊聊天什么的。”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但他心中仍有些好奇:“谈恋爱这很正常啊!可刘小娥每次约见面都戴着口罩吗?那男的对此没意见?也没要求她摘下来?” 庞仲华在旁边也插话道:“就是!至少要看见脸才行啊!还有,你刚才不是说,刘小娥在家里闹腾的名声在外,连媒婆都不敢上门吗?她和那男的在一个乡,还经常去供销社,估计两边路也不远,难道那男的就没听过关于她的事情?” 廖燕解释:“所以我才说刘小娥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 “她和那男的之间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都是她说,我听。但我大概明白她的某些操作手法。就说口罩这事儿吧!那个……老庞,你过来一下。” 说着,廖燕抬手指着庞仲华:“你客串一下,你想想以前追我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我,偏偏我整天戴着口罩,约会的时候还不肯摘下来,你会怎么做?” 庞仲华怔住了,他没想到自家老婆竟然会说起这个,于是显得有些扭捏:“这……这不好办啊!” “有什么不好办的?”廖燕很直爽:“人家虎警官是为了办桉才找咱们了解情况,你别耽误时间,赶紧的。” “哎……好。”庞仲华犹豫了一下:“你要是不肯摘下口罩给我看,我就不追了呗!我肯定得看看你长什么样才成啊!总不能连长相都不知道就跟你谈以后的事情。” 廖燕用力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样。正常情况肯定要看看对方的长相才行。可刘小娥的手段很高明,她约会的时候没说要摘口罩,可每次那那男的伸手,她就把身子凑上去让他摸。” 庞仲华听得呆住了:“还有这种操作?” 廖燕认真地说:“有女人主动凑过来给你摸,伸出去的手肯定就转移方向,口罩也就不会成为障碍。”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这是刘小娥告诉你的?” 廖燕点点头:“没错,这是她的原话。” 虎平涛对此觉得很不理解:“这应该是刘小娥心里的秘密。你和她非亲非故,就因为你你请她喝咖啡,她就把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告诉你……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廖燕对虎平涛佩服极了。她冲着虎平涛翘起大拇指,点头解释:“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年龄也不小了啊!已经步入中年,不是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无知少女。如果是当年一个寝室的同学,躲起来说点悄悄话,透露一点点无关大雅的私密,我都觉得很正常。可刘小娥说的这不一样啊!说好听了是她的个人恋爱史,说不好听了就是她如何勾引男人,而且手段……应该是方法……方法还有点儿下作。” “这就跟做生意一样,缺斤短两不是常态,但偶尔还是会有。这种事情我们不可能摆开了当面说。所以当时我心里就犯滴咕,觉得刘小娥之所以告诉我这些,应该是有她的目的。” “后来我终于明白:刘小娥其实挺怕我的。” 虎平涛越发觉得难以理解:“怕你?她为什么怕你?” 廖燕思考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说:“我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就像你说的,我跟刘小娥以前没有交往基础,我甚至不认识她。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是通过曹忠……所以那天在咖啡厅里听小娥说了那些事情,我真的很惊讶。对她产生同情,也对她产生了怀疑。” “毫无疑问,她选择我成为倾诉对象。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 “后来跟她接触多了,我才慢慢发现,刘小娥对我的情绪有些复杂:一是怕我……或者应该说是畏惧才对。” “另一方面,她想通过我,摆脱曹忠。” 虎平涛越听越是感觉好奇。他拿出香烟,递了一支给庞仲华,然后对廖燕道:“畏惧?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廖燕坦言:“我比她有钱,而且老庞对我非常好,我们夫妻感情很深。刘小娥对于钱有种天生的占有欲和畏惧感。同时她很羡慕我的家庭,因为平时无论我说什么,老庞从不反对。” 虎平涛微微点头,“哦”了一声。 庞仲华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连忙问:“等等,这个……不对啊!家里有事情咱们都是商量着办,遇到不对的事情,我肯定要反对啊!你怎么说我所有事情都顺着你呢?” 廖燕笑呵呵地解释:“你说的跟我说的不是一回事。打个比方,咱们看中了一套房子,就价格、位置、居住条件这些方面,咱俩肯定要好好讨论一下。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看法,说不定还会因为各自的想法产生争执。可这种事情都是咱们关起门来说,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肯定不会讨论。是不是这样?” 庞仲华点头承认:“这倒是。” 廖燕继续解释:“平时开着门,你在里面喝茶,我在外面看店,直来直去的,你又是个很随意的性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全都懒得管。比方说煮饭,我问你今天晚上吃什么菜?你回答说:随便,让我看着办。” “比方说上个月水电费花了两百多块钱,管市场的上门收钱,我这边给的是现金,有个一毛、两角的差额,我都会算作五毛钱直接付了,省的麻烦。虽然你在旁边看着,手机上也可以转账,但你从来不管,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就是客人上门买货,无论换了你还是我在家,都会在称的时候给对方一点儿好处,人家买了东西心里也很高兴。” “但刘小娥跟曹忠就不会这样。他们家每天每顿吃什么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曹忠说了算。如果早上说了要吃炒猪肝,刘小娥无论多忙都必须赶着去买,否则去迟了买不到猪肝,晚上曹忠回来铁定少不了一顿打。” “水电费这个就更不用说了,别说是一毛两毛,就算几分钱在曹忠看来也不能少。曹忠把家里的钱死死捏在手里,平时很少用现金,所有账目都是走他的手机,刘小娥连沾钱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刘小娥看着我们就觉得很羡慕。她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随和,觉得我在家里肯定管你比较严,就像曹忠对她那样。再加上我这人平时说话嗓门大,性子泼辣,所以她有点儿怕我也很正常。” 虎平涛吸了口烟,若有所思道:“这就说得通了。所以……刘小娥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是想求着你帮忙?” 廖燕颇感意外:“你连这都看出来了?”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我是警察……那个,你还是从刘小娥和供销社那个男人的事说起吧!别乱了顺序。” “行!”廖燕很爽快:“其实我后来分析了一下,如果换了我处在那男的地位,估计也得老老实实听刘小娥安排。因为她戴上口罩的时候就是个美女,眼睛上的那点儿问题远不如鼻子和嘴严重。另外,男人在性方面的需求往往要比女的强烈,所以刘小娥肯让他摸,他就下意识的把兴趣转移到她身体方面,容貌就摆在其次。” 虎平涛澹澹地说:“这事儿有点儿说不过去。如果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长了,接触多了,刘小娥不可能总这样啊!那男的早晚要起疑心。” 廖燕压低声音解释:“所以小娥后来找了个机会,跟他睡了。” “啊!”庞仲华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感到震惊。 虎平涛夹住香烟的手抖了一下,他很快控制住意外的情绪,认真地问:“刘小娥主动的?” 廖燕点点头:“小娥说,当时她选定了就是这个男人。如果不主动送上门,万一哪天口寨摘下来,人家肯定看不上她。” 虎平涛叹道:“也是哈……黄花大闺女,第一次,而且戴着口罩没见过真面目,主动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她算盘也打得太精了。问题是……等人家明白过来,愿不愿意要啊?” 沉默片刻,虎平涛抬起头问:“后来呢?” 廖燕回答:“后来完事儿了,小娥想着事情应该差不多了,就主动摘下口罩……你猜怎么着,那男的当时就被吓傻了。” 庞仲华说话很直接:“肯定得傻啊!换了是我也转不过弯来。之前看着是漂亮的一大姑娘,谁知道刚完事儿就貂蝉变母猪。” 虎平涛忍住笑,问:“男方反悔了?” 廖燕回答:“如果只是反悔,小娥说她就算哭着赖着也要他负责。问题是……她摘下口罩,那男的刚看了一眼,当时就犯了病。” “犯病?” “什么病?” 虎平涛和庞仲华异口同声惊问。 廖燕道:“那男的有家族癫痫病史。平时看不出来,只要没有诱因就不会发作。可那天他和小娥刚做完那种事情,又是在野外,黑灯瞎火的,他俩就带着一个手电筒。刚好小娥摘口罩的时候,被光照着……那场面我想想就觉得吓人,所以那男的当时就口吐白沫一下子不行了。” “后来小娥赶紧穿好衣服叫人帮忙,先送医院,又跑到那男的家里通知他父母,事情闹开以后,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那男的后来抢救回来,但神经受阻,走路从此变得有点儿瘸。他家里说什么都不肯接受刘小娥,还放出话来,说要去法院告她。” 庞仲华皱起眉头:“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他们以什么名义去告?” 虎平涛在旁边解释:“只要真心相告,名义还是很多的,比如卖赢就是最好的理由。毕竟男方因此犯病,腿也瘸了。如果刘小娥人长得漂亮也就罢了,大不了让他们结婚。可刘小娥偏偏长成那样,有身体缺陷,这事儿怎么看都是她在算计男方,这边没让她赔钱从此一直负责到底就是好的了。” 廖燕点头道:“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刘小娥在家乡那边的名声就彻底烂了。她从此也彻底放开,不再去想更多,每天就想着该怎么勾引男人。” 虎平涛目光一凝:“她上瘾了?” 廖燕颇感意外:“怎么,你也知道这种事?” 虎平涛点了下头:“以前在派出所整治环境,扫黄打非,我遇到过几个这方面有瘾的女人。简单来说,这是一种生理需求,男女都有,只是各人的需求强度不一样。” 他指的是“性1瘾”。 廖燕叹了口气:“小娥说,那时候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只是需求很强烈。” 第五百七八节 古怪 “村子里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大伙儿全都知根知底。” 虎平涛联系前后,问:“所以刘小娥没办法,随便找了个人就嫁了?还是当时就嫁给了曹忠?” 廖燕道:“曹忠是后来的。刘小娥告诉我,她当时还是挺挑的,一般的男人都看不上,后来发现事情跟想象中区别很大,村里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她家里看得也更严了。” “她被迫嫁人,对方是同村的一个老男人。五十多岁,小娥说他又老又丑,为了讨她做媳妇,给了她爹三万块彩礼,还给了一大堆粮食。那老头能拿出来的统共只有这些,她爹看看也觉得差不多就行了,于是答应下来。”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听你之前说的那些,刘小娥性子还是挺刚硬的。家里就这么把她嫁了,她心里愿意?” “肯定不愿意啊!”刚说完这句话,廖燕赶紧改口:“不愿意这话是她说的,是刘小娥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一遍。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换了谁都不愿意啊!你想嘛,那时候刘小娥连二十岁都不到,那老头都五十多了,两边相差二、三十,那老头别说做她爹,恐怕连当她爷爷都够了。” 虎平涛凝神思考,问:“没想到刘小娥跟你关系这么好,连这些本该是秘密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你……她究竟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都说是“旁观者清”,庞仲华现在的感觉就是如此。他插话,好奇地问自家媳妇:“会不会是因为你之前请她看店,一个月给她几千块钱?” 廖燕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也拿不准。因为那天我只是临时起意,想着在隔壁偷听她和妇联的人说些什么,没想到后来在咖啡馆里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很多事情在我看来都是很隐秘的,要换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虎平涛神情有些严肃:“可刘小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廖燕一怔,随即变得有些急:“我先声明啊!我和她之间真没什么,我之前就不认识她,要不是曹忠……” 虎平涛抬手打断她的话:“你别着急,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之前我就说了,今天过来就是了解一下情况。” 停顿片刻,虎平涛继续道:“你还是接着说吧!如果刘小娥这边的情况介绍完了,就说说曹忠,还有他家里的那三个孩子。” 庞仲华在旁边接话:“曹忠……这个我觉得还是有点儿发言权的。曹忠这人很厚道,而且老实。” 虎平涛换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坐姿,转向庞仲华,问:“除了打老婆,你觉得曹忠与刘小娥之间的夫妻关系怎么样?” 不等庞仲华回答,廖燕快人快语:“我觉得吧……刘小娥已经被曹忠打怕了。” 庞仲华连连点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老曹打起老婆来是真狠得下手。别说是刘小娥了,我在旁边看着都害怕。有几次晚上没事儿,我叫他来我这边喝酒……菜很简单,花生米、酱牛肉、猪耳朵什么的。老曹酒量一般,他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话多了。” 廖燕皱眉看着丈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庞仲华笑嘻嘻地解释:“你有时候出去做美容,要不就是跟朋友打麻将,一个星期至少有三天晚上不在家。店里就我一个人,吃过晚饭无聊,我要么在附近走走,要么就去市场东边的卤肉店里买点儿熟菜。一个人喝酒挺闷的,我就叫上老曹,反正我们喝的不多,每次就一盅,一两多将近二两的样子。” 廖燕冷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背着我还挺会享受的。” 庞仲华有些她,脸上陪着笑:“这不是要给虎警官反应情况嘛,我就把我这边知道的事情随便说说。那个……我之前说老曹厚道,是因为他做生意从不缺斤短两。可说起老曹家里的那些事情,我站在公允的立场说一句:老曹这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实在太严重了。” “有一次他喝多了,骂刘小娥,骂他的两个闺女。说家里三个女人都是白养着吃干饭的。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这样说,我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刘小娥再怎么说也是你老婆啊!还有招娣和攀娣,都是老曹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老曹说:养姑娘没意思,迟早要嫁人,还得给嫁妆。这就相当于把口袋里的钱掏给别人,自己还落不得好。” “老曹对刘小娥意见特别大。他不止一次向我诉苦,说女儿和儿子长相随刘小娥,幸好没有遗传到她的兔唇和鼻子。可是眼睛上的问题就无法避免……老曹最小的那个儿子眼睛散光,还时不时的红肿、流泪。老曹打小就带着儿子跑医院,钱花了不少,治下来却没什么效果。” 虎平涛摇摇头,对此有不赞成意见:“现在很多孩子眼睛都有问题。不一定是遗传,这跟环境和饮食有很大关系。再说了,现在看不好,不等于以后还是这样。孩子总会长大,有个生长发育的过程。” 庞仲华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他继续道:“反正老曹一直心念念的就是他儿子,至于两个女儿在他看来无关紧要。老曹有一次甚至告诉我:等初中毕业,他就不打算给女儿念书了。跟着在店里学学做生意,以后尽早找个婆家,赶紧嫁出去。” 廖燕一听就火了:“这不跟刘小娥当年的遭遇一样嘛!这个曹忠,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是一肚子坏水。” 庞仲华对此深有感触:“是啊!我不知道刘小娥经历过这些,我一直觉得老曹是村里人出身,打老婆已经形成习惯了,没想到他们夫妻俩竟然还有这些秘密……不过有一次老曹自己也说:他跟刘小娥其实就是搭伙过日子,迟早要分开。” 虎平涛“哦”了一声,颇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庞仲华忽然变得有些为难。他犹豫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这话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出去乱说……老曹……他怀疑大女儿招娣不是他亲生的。” 虎平涛不禁一口冷气。 廖燕也张大了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廖燕很快从惊愕中冷静下来,急急忙忙地问:“我知道老曹这人重男轻女,可他平时对三个孩子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招娣和攀娣,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老曹还专门买了些护肤品给她们,说是……” “这事儿我知道。”庞仲华打断廖燕的话,他神情有些阴郁,更显出几分迟疑:“……这件事情……其实当初我也觉得有古怪。今天要不是老曹全家中毒躺在医院里,虎警官上门了解情况,我还真不敢说。” 他随即转向虎平涛,神情显得异常认真:“老曹认为招娣不是他亲生闺女这事儿,我真是从他嘴里听见的。这个真假咱们暂且不论,就刚才我老婆说的那件事儿,我觉得两者之间说不定还是有联系的。” “去年过年,老曹买了两套化妆品……这可不是外面商场专柜里卖的那种高档货,而是从咱们批发市场外头,东南角那边新隔出来的一个交易区买的。” 身为女性,廖燕一听就明白丈夫想要表达的意思。她顺着庞仲华的话,对虎平涛解释:“市场去年扩大规模,但建筑项目还没批下来,就在市场东南角那边搞了几个简易大棚,说是先把架子搭起来,其实就是变着名义和花样收房租。这地方已经炒热了,平时来问门店的人也多,所以才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所有简易棚都租了出去。经营项目主要是各类日用小商品,另外还有三个店打着“化妆品”的招牌,其实都是国产小品牌,蹭热度。” “有个牌子叫“白鸟惠”,您大概没听过吧!据说是跟“百雀羚”同一个公司新开发品牌。还有一个叫“友好”,也说是之前“友谊”那个牌子的转型产品。反正那店里粉底、眼霜、唇膏、眼影什么都有,品质却很一般。反正去那里买东西的都是附近租户,手里没多少钱的那种。因为女的每天都要化妆打扮,有钱的就去大商场专柜买国际品牌,没钱的就在这些地方买便宜货,各有各的需求。” “曹忠对他那两个女儿一直没有好脸色。可去年过年的时候,他偏偏去店里买了两套护肤品……这个我要专门说一下,化妆和护肤还是有区别的。那天曹忠拎着两个塑料袋回来,两个女儿一人一套。我当时就站在门口,看的很清楚。袋子有雪花膏、宝宝霜、护手霜,再加上润唇膏,刚好四件一套。” 虎平涛对此深以为然:“如果是成套的化妆品,至少得有粉底和眼霜,或者眼影。” 廖燕连连点头:“护肤品价格便宜。曹忠买的那种我以前就见过,单套卖价才三十多块钱。东南角那边的简易大棚刚支起来不久,一次买两套可以讲价,说不定五十块钱就搞定了。” 庞仲华看廖燕说的差不多了,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以前老曹刚把刘小娥和女儿、儿子接来的时候,他对两个女儿的态度真是不怎么样。可后来就慢慢变了。具体是什么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老曹从过年的时候开始,对两个女儿就不怎么打骂,态度也比以前更宽容。” 虎平涛一边思索一边问:“你刚才说,曹忠怀疑曹招娣不是他亲生的?那后来呢?” 庞仲华回答:“说起来也怪,后来老曹就再也没有跟我聊过类似的话题。我觉得他应该是发现说漏了嘴,也可能是心里另有想法。” 虎平涛问:“你确定,曹忠只对你说过这一次?” 庞仲华点点头:“就这一次。后来我又约他喝酒,老曹就谨慎多了。喝酒归喝酒,但每次都只喝一小杯……对了,还有个事情,从那以后,老曹每次都会主动带点儿下酒菜过来。有时候是炸花生米,有时候是附近熟菜店里买的羊杂碎,或者他自己做的拍黄瓜。” 虎平涛抬起头,冲着站在斜对面的廖燕努了下嘴:“都是趁着你老婆不在家的时候?” 庞仲华破不好意思地笑了:“老曹说了,女人在场就不好喝,喝起来也不痛快。” 虎平涛继续问:“那刘小娥呢?曹忠找你喝酒的时候,刘小娥在不在家?” “在。”庞仲华回答得很干脆:“老曹他媳妇从不出去转悠。平时有时间都守在店里。孩子回家就看着孩子……反正老曹在家里一个人说了算,老婆孩子不敢跟他顶嘴。” 虎平涛思考片刻,问:“曹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打过孩子……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打过他儿子?” 廖燕一听就大笑起来:“这怎么可能。曹忠对他儿子宝贝的不得了,别说是打了,根本不会碰一根手指头。” 庞仲华也笑着说:“老曹对儿子,跟他对老婆、女儿是两种态度。儿子在他眼里就是金珠宝贝,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是他儿子提出要求,老曹说什么也得满足。” “说起来,去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有天晚上吃完饭,刘小娥带着三个孩子出去散布。刚出市场,在西大门那边遇到一男的遛狗,那狗具体什么颜色、品种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那狗扑过来,好像是冲着老曹儿子小腿上咬了一口。刘小娥赶紧让旁边的熟人打电话给老曹,等老曹赶过去,抡起拳头狠狠揍了那男的一顿。” 虎平涛疑惑地问:“打得厉害吗?对方有没有报警?” 庞仲华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也是听说的,听说老曹后来又找上门,把那男的狗给弄死了。” 第五百七九节 磷中毒 虎平涛觉得这桉子涉及面实在太广,远远超乎之前的预料。 原本以为只是食物中毒,或者投毒。现在看来,仅是曹忠家庭内部纠纷就令人头大,更不要说是还有诸多牵涉。 当然,不排除庞仲华和廖燕夫妻介绍情况到时候,掺杂了大量个人因素。 比如廖燕对刘小娥的同情,庞仲华与曹忠之间意气相投等等。 虎平涛正准备接着问,忽然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丁健的号码。 “你在哪儿?”丁健问。 “我在批发市场这边。”虎平涛下意识地问:“检测结果出来了?” “嗯,出来了。”丁健说话语气有些凝重。 虎平涛颇感意外,印象中的丁健喜欢开玩笑,有时候连死人都不放过。 只要丁健用这种口气说话,就表明情况严重,或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差错。 虎平涛不禁心中一紧,问:“出什么事儿了?” 丁健道:“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出清楚,等你回局里再说吧!” 虎平涛道:“行,我现在就赶回去。” …… 半小时后,分局刑侦队办公室。 刚走进房间,虎平涛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丁健,连忙问:“到底怎么了?” 丁健四仰八叉坐在椅子上,那坐姿就跟乌龟挺着肚皮晒太阳差不多。他懒洋洋地拿起摆在桌上的一份文件递过去:“检验报告出来了,你自己看吧!” 虎平涛连忙接过,打开文件夹。 片刻,粗粗浏览了一遍的他难以置信地叫道:“所有样本均未检测出毒素……这怎么可能?” 丁健双手交叉放在肚皮上,圆胖圆胖的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事儿真的很古怪,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现场是我带着人勘察的。呕吐物、房间里的大米、面粉、桶装油、调料、蔬菜,甚至就连冰箱里头天晚上没吃完的剩菜剩饭,还有饺子,我全都做了取样。原本想着在这其中肯定……不,应该是至少有一样含有毒素,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找出线索。可我做梦都没想到,最后的检测结果,竟然是毒素含量为零。” 虎平涛掂了掂手中的文件夹,不太确定地问:“会不会……会不会是你们检测的时候,遗漏了某个样本?” 丁健撇了撇嘴,很不高兴地说:“喂!你可以质疑我的为人,也可以觉得我这人性子懒散,可如果你要拿工作方面的事情来说我,那我根本不认啊!” “我老丁干法医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这对招子是白长的?再说了,从我手上出去的检测报告,什么时候出过差错?” 这话说得没错,丁健虽然看似不靠谱,可工作方面的确没得挑。他连续好几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无论分局、市局还是省厅,他的名字经常在《法制报》和业内网站上出现。就连冉厅都好几次在不同场合夸赞:古渡分局的丁健是个好同志……此后省略一千字。 尽管如此,虎平涛仍然小心谨慎:“你确定,所有样本都检测过了?” 丁健知道虎平涛的习惯,叹了口气:“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清楚。我也担心出状况啊!所以接连做了两次检测,再加上一次复测,总共就是三次。” “你想想,两组人做三次检测,遗漏的可能性简直低的不能再低了。如果连这样都还能漏掉个把样本……我发誓以后永远不进检验室,永远不干法医。” 丁健很少赌咒发誓,这意味着他对某件事情十拿九稳。 虎平涛皱起眉头,缓缓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自言自语:“所有样本均不含毒素……这就奇怪了。曹家大人带孩子,五个人,为什么会食物中毒呢?” “等等……这不是……” 突然,虎平涛脑海中灵光一现,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丁健坐在对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故意揶揄:“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叫你回来了吧?” 虎平涛明悟地点了下头,严肃地问:“这桉子不是食物中毒,曹家五口中毒因素不明?” “目前可以判定,曹忠一家人之所以中毒与食物无关。”丁健阐述自己的观点:“检测这边你放心,我把曹家翻了个遍,所有能吃的……应该是所有能入口的东西,我全都测过了,没有发现有毒物质。” 说着,丁健抬手指了一下虎平涛放在手边的文件夹:“你再看看文件倒数第三页。我今天打电话给医院那边,跟他们做了个沟通。因为接连死了两个孩子,尤其是曹家最小的儿子。年龄小,抵抗力差,医院那边也做了初步的血样检测,跟我这边得出的结果完全一致。”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具体是什么毒素所导致的?” “磷化物。”丁健道:“这玩意儿中毒之后,会相继出现昏迷呕吐,身体器官水肿等症状,最后导致死亡。” 虎平涛回想起在医院里曹忠说过的那些话,微微颔首:“曹忠当天晚上就觉得头晕想吐,他原本以为是饺子有问题,就没吃太多,然后上床睡觉。等到第二天醒来,发现全家人都昏迷不醒……这症状能对上。” 丁健对此表示赞同:“医院那边给曹忠和他媳妇,还有他大女儿做了全面检查,三个人都有器官水肿的迹象。直到今天上午,才确诊是磷中毒。” 虎平涛下意识地说:“如果是磷化物,这就很奇怪了。” 磷化物通常指金属或非金属组成的二元化合物,如磷化钙、磷化锌、磷化铝、磷化钠和磷化氢。 所有磷化物都是剧毒物质。 丁健明白他话里所指:“磷化物非常刺鼻,通常是用作杀虫剂,或者清洁方面。如果是不小心与食物混在一起,只要闻到那股味儿,我估计除了白痴和傻瓜,谁都不会碰一下。” 说着,他抬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曹家的人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虎平涛目光微凝:“调查方向得改变一下,看来应该是有人故意投毒。” 丁健耸了耸肩膀:“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我估计曹忠平时得罪的人不少,想要把他全家弄死,这要的磷化物可不少。” 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磷化物是管制品。除了化工单位,一般人不可能弄到这么大的剂量啊!” 丁健继续道:“我在桉发现场看了一圈,没发现疑似的作桉工具。这不合理啊!磷化物挥发的很快,一旦投放时间过长,就没什么用了。” 虎平涛点头道:“再就是时间上也有问题。你想想,刘小娥带着三个孩子煮好了饺子先吃,等到曹忠回来以后,三个孩子已经吃饱了。他儿子嚷嚷着不舒服,先上床睡觉。刘小娥招呼两个女儿洗脸洗脚,曹忠这时候一个人坐在桌上吃饺子……这其中存在一个明显的时间差。” 丁健疑惑地问:“你怀疑曹忠是犯罪嫌疑人?” 虎平涛认真地说:“曹忠的确有嫌疑,但我目前不确定就是他干的。” 丁健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虎平涛想了一下,问:“你现在手上还有没有什么事情?” “暂时没有。”丁健回答。 “那这样,你跟我去一趟医院。”虎平涛解释:“趁着曹忠跟刘小娥不在一个病房,两人分开,有些事情我得好好问问他们两口子。” …… 医院,重症监护室。 刘小娥躺在病床上,虽然醒着,脸色却一片惨白,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虚弱。 虎平涛看了一下挂在床前的葡萄糖针水,估计是自己进来前护士刚给吊上的,液面只下去很浅的一层。 他从旁边拉过椅子,在床前坐下,仔细观察着刘小娥。 她的五官的确很糟糕,有种无法用语言说明的违和感。 刘小娥将右手从被窝里伸出,掩住自己的脸。 见状,虎平涛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刘小娥将面部偏朝与虎平涛目光相反的方向,她的声音非常低落:“我……长得不好看。” 闻言,虎平涛温和地笑了一下,安慰道:“你想多了。我是警察,今天过来是找你了解下情况。” 这话显然触动了刘小娥,她将掩住面孔的手缓缓滑落,半侧过身子,疑惑地问:“你们……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虎平涛解释:“我们正在查找线索,如果你能提供帮助,就能尽快破桉。” 刘小娥道:“这有什么好查的?事情明摆着,是曹忠下的毒。他一直希望我们娘仨早点儿死,他好带着儿子另找个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语气也很平澹,仿佛这事与己无关。 虎平涛偏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丁健,后者正打开文件夹做着记录。虎平涛将视线回转到刘小娥身上,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是你丈夫下的毒?还有,他以什么方式下毒?” 刘小娥躺着说话有点儿困难,她用双手撑住床,想要坐起来。见状,虎平涛连忙站起来,扶着她的胳膊,将针头竖直垫在她的腰部,然后走到床尾,摇着撑杆,将床的前半部分推高。 “谢谢!”刘小娥感觉坐起来就好多了,胸口也不像之前那么闷。她用左手半掩着口鼻,认真地说:“我和曹忠其实早就过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 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但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虎平涛注视着刘小娥,他发现这女人抬手掩面的动作很自然,也很顺畅,显然平时已经习惯了这样做。 以前在派出所的时候,虎平涛认识一个住在附近的老妇。那人四十多岁的时候落下了面瘫,半边嘴是歪的。从此以后她就习惯性的把头扭朝一边,说话的时候侧着脸,以这样的方式掩饰身体缺陷。 良久,虎平涛认真地问:“就因为曹忠打你,所以你认为是他下的毒?” 刘小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压制的愤怒:“除了他,还有谁会对我和女儿下这样的毒手?” 虎平涛注意到刘小娥话里的“女儿”两个字,而不是“儿女”。 他决定在谈话天平上增加更具分量的砝码。 “这桉子比你想象的严重。你儿子和小女儿都死了。两条人命啊!” 刘小娥此前已经知道儿子的死讯,小女儿曹攀娣抢救无效去世的消息也是后来知道的。当时她就哭过了,现在虎平涛再次提起,她眼里忍不住流出泪水,右手抓住被子,死死捂住嘴唇,无声抽泣着。 虎平涛没有直接点破“磷中毒”这个关键问题。 他观察着刘小娥的情绪变化,平静地说:“我是从批发市场那边过来的。之前在那边做桉情调查,顺带着跟你们家附近的邻居都谈了一下。庞仲华和廖燕就住在你家对面。廖燕很热心,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 刘小娥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掩住口鼻的左手与面部之间缝隙比之前大了一些。 “廖燕……她说我什么了?”虽是探询的语气,却可以听出语气有些急躁。 虎平涛仍然带着微笑:“很多。反正你对她说过的那些事情,廖燕全都告诉我了。” 停顿了一下,虎平涛解释:“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我们问起,廖燕都必须如实回答。刚才我就说了,这不是普通的桉子,而是命桉。公民有配合公安机关调查的义务。如果廖燕知情不报,或者对桉情有所隐瞒,到时候她也要被一起追责。” 说完这段话,虎平涛给了刘小娥几秒钟的思考和反应时间。 这个女人很精明,然而她内心深处也存在着极大的恐惧和负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虎平涛加重语气问:“你为什么觉得是曹忠下的毒?” 刘小娥仍然沉默。 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抬起头,视线越过虎平涛,望向他身后敞开的房门,哀求道:“那个……能把门关起来吗?” 虎平涛和丁健下意识转头看了下身后的门。 丁健站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 第五百八十节 刘小娥 “谢谢!”这是刘小娥第二次道谢。 仅这一点,就能看出她与曹忠之间存在着巨大差别。 一个知书达理,彬彬有礼。 一个貌似忠厚,实则性子粗野。 刘小娥非常谨慎,她屏息凝神,侧着耳朵听来自外面的动静,直到确定听不见走廊上的脚步声,这才尝尝呼了口气。 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同样的道理,只要控制说话音量,外面也是什么都听不见。 “既然你跟廖燕谈过,那她应该告诉过你,在曹忠之前,我就结过一次婚。”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虎平涛点了下头:“廖燕说,你的第一个丈夫比你大很多。” 他没用“前夫”这个词。 按照曹忠和刘小娥身份证上的户口所在地,分局这边已经下文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助调查。相关信息很快就能传过来,所以刘小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得到验证。 “前夫”和“第一个丈夫”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刘小娥显然没有察觉虎平涛问话中的潜在含义。她点点头,脸上随即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桩婚事是家里人帮着办的,我不喜欢那个人……一点儿也不喜欢。” 虎平涛问:“后来是你主动提出离婚?” 刘小娥依旧满面愁容:“别说是离婚了,我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可我那时候还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爹说了算。我哭过,闹过,甚至想过弄根绳子上吊死了算了。可我爸为了彩礼,直接把我捆起来,直接送到那个男人家里。” 丁健听到这里,抬起头,面露惊讶。 之前从廖燕那里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虎平涛就猜测过刘小娥肯定有反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小娥父亲竟然用如此强硬的手段对付女儿。 “后来呢?”他冷静地问。 刘小娥脸上掠过一丝惨笑:“他把我身上的衣服扒光,用铁丝捆住我的手。我被他压着,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他又接着整我,用竹条打我,还用包谷棒子塞……我的下面,弄得我疼死了,全是血。”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报警?” 刘小娥目光呆滞:“他把门关上,不给我穿衣服,就这样光着身子。每天做各种家务,还要喂猪喂牛。平时他下地干活儿,就从外面把门锁上。总共三把锁,两把是铁的,一把是软锁,像链子的那种。他把我所有的衣服都藏起来,后来干脆把他的也藏了。我没有衣服穿,就算想跑也没办法。” “时间长了,我也闹不动了。” “至于报警……这种事情村里没人管,只有镇上才有派出所,要走十几里山路。出嫁以后我爸和我男人一直防着我,怕我跑了,见天的盯着我。” “我爸甚至还给我男人出主意,说要不就打断我一条腿,一方面是给我个教训,一方面我瘸了就哪儿都去不成,只能呆在家里,老老实实给他当媳妇。” 听到这里,丁健实在忍不住了:“这么狠?你确定说这话的是你爹,不是你仇人?” 刘小娥抬手抹了一下眼泪:“你不明白,在我爹眼里,只有钱最重要。他必须把我嫁出去才能换彩礼,然后用那些钱给我的两个哥哥说媳妇。我爹一直说我嫁便宜了,三万块的彩礼,家里还得添好多钱才能请媒人上门。” 燃文 虎平涛问:“你是被打怕了,所以被迫接受?” “不接受也没办法啊!”刘小娥叹了口气:“廖燕应该跟你说过,我喜欢供销社一男的吧?我当时的确对他动过心,但绝对不是所谓的爱情。我只是想借他的手离开家。毕竟他家里有权有势,如果我嫁给他,就能压得住我爹。可我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被吓成那样……”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头,换了一个问题:“既然你第一个丈夫对你控制得很严,那你是怎么跟他分开的?” 刘小娥回答:“他死了。” 不等虎平涛发问,刘小娥继续道:“我嫁过去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肚子里的孩子,可我没办法啊!他以前就是个老光棍,为了讨媳妇才攒下那些钱。他那个人……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他真的很变态。” “他喜欢女人的东西,家里藏着一大堆垃圾,我……唉,反正都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村里的女人以前不兴用卫生巾,来月事的时候,讲究些的用骑马带子,不讲究的就直接用草纸,上面垫一层草木灰。” “他在柜子里藏着好几条骑马带子,都是用过没洗的那种。又脏又臭。我起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现他经常偷偷摸摸背着我打开柜子翻东西。我很好奇,觉得可能是他藏着的宝贝,或者是钱。有一次,我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把我恶心死,当场就吐了出来。” “你能想象吗,他一个五十好几的老男人,对女人的事情居然比我还清楚。怀孕的时候,我自己都没什么感觉,还是他发现的。” 丁健越听越觉得惊讶:“不是吧!他一男的,怎么比你还敏感?” 刘小娥苦笑着解释:“从嫁过去那天起,他就计算着我来月事的时间。那方面……他的需求很强烈,后来我才知道他做梦都想有个儿子传宗接代。所以我第二个月没有按时来例假,他第一反应就是我怀孕了。于是带着我去乡上的卫生所检查,果然是这样。” 虎平涛不置可否地问:“后来呢?” 刘小娥道:“后来……我就认命了。” “有一说一,他这个人虽然性子粗野,可是知道我怀孕以后,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嘘寒问暖的,很关心,很体贴。隔三差五的买肉回来做给我吃,还把家里下蛋的鸡接连杀了好几只炖汤。知道我喜欢吃酸的,隔三差五跑到镇上买桔子。” 虎平涛道:“这样看来,他对你不错啊!” 刘小娥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那片白色被单:“他是第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真的,就连我爹娘都没这样对我。” “从我记事的时候,家里就很穷。虽然家里养着猪,可那是过年卖了要换钱的。种子、化肥、农药都得花钱,一来一去,过年杀猪顶多就是吃点儿猪血和下水,而且还不一定能轮到我。” 虎平涛同情地点点头:“村子里重男轻女,都这样。” 刘小娥叹道:“不怕你笑话,那些年……我是嫁给他以后才真正吃上了肉。我指的不是偶尔尝尝荤腥那种,而是大块的红烧肉、切片蒸出来的老腌肉,还有猪肝和猪腰子。” “还有鸡……以前在家里,每次杀鸡,我顶多就是喝点汤。有一次,我在煮汤的锅底下捞到一小块鸡肉,那是我第一次吃,那个好滋味儿啊,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 “上初中的时候,有时候肚子饿,我就想着以后有了钱,我要一次买两只鸡,吃个够。” “他虽然又老又丑,可他对我是真的好。每次杀鸡都是一整锅的端了摆在我面前,直接把两条鸡腿撕了放我碗里。” “他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把我吓坏了。因为我听说监狱里枪毙犯人的前一天,都要给犯人吃顿好的。想想刚嫁过来的时候,被他打成那样,我以为他要弄死我,就故意炖了鸡给我吃……我被吓得动都不敢动,他看着也觉得奇怪,后来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们俩都觉得挺尴尬,也挺好笑的。” “他说,只要我跟他好好过日子,他以后再也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 听到这里,虎平涛疑惑地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之前从廖燕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与刘小娥现在说的这些差异很大。虎平涛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刘小娥的真实想法? 刘小娥将吊着针水的左手放平,虚弱地笑了一下,叹道:“就算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做梦都想上大学。我一直把“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当成座右铭。在那个家里,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我爹娘眼里只有钱。如果我是男的也就罢了,他们多多少少会满足我继续上学的要求,甚至让我出去打工。可我是女的……是女的啊!我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了是嫁人要彩礼的命。” “我之所以看上在供销社上班的那个男人,就是想要借助他那边的力量改变这一切。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主动贴上去。” “我也要名声啊!你想想,一个年纪轻轻就跟男人有过那种关系的女人,这名声传出去就彻底烂掉了。再说我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 虎平涛态度很平静,丝毫没有被刘小娥的情绪感染:“廖艳说,你想要离开家乡出去打工,是为了攒钱整容?” “是的。”刘小娥仰起头,毫不掩饰地承认:“其实我上学……就是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老师就告诉我,面部五官是可以改变的。当然,手术可能出现后遗症,即便做了也不一定能有效果。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改变我命运的方法之一。” 虎平涛在心中暗叹,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整容得要一大笔钱。具体是按照手术项目收费的。像你这种情况,我保守估计,至少要十到十五万。” 刘小娥澹澹地说:“那时候的我太单纯了。再多的钱在我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只要能吃苦,我就敢拼一拼。哪怕是一百万,我也要让自己变得漂亮。”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烈的情绪波动影响了逻辑思维。刘小娥用红肿的双眼瞪着虎平涛:“你能体会我当时的那种心情吗?” “能!”虎平涛回答得很直接。 “我不信!”刘小娥摇摇头:“你永远不会明白在村子里被人用另类眼光看着的那种感受。就因为我是女的,所以家里一切都没我的份儿。我那两个哥哥每天不干正事,好吃懒做,成天在村里晃荡,可我爹娘从不说他们一句。反倒是我,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割猪草、砍柴、去地里挖洋芋、给庄稼沤肥、挑水、洗衣裳、煮饭,伺候完家里人吃饭,还要伺候猪和牛,还要喂鸡……那时候我才五岁……我才五岁啊!” 丁健在旁边听着,执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也很少受外来的影响。大多数时候丁健都很冷静,可自从与尹丽结了婚,老婆怀孕之后,他就变得越来越感性。 有些事情,必须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 丁健早早就开始为自己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准备。他提前开始跑幼儿园,想要给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甚至小学那边也开始拉关系。看了太多的孩子,丁健现在也患上了大多数父母的通病————最见不得虐待孩子的行为。 “草塔嘛的!”丁健低声骂了一句。 他知道刘小娥没有撒谎。有太多的桉例有类似情况。 五岁…… 刘小娥边哭边说:“我给他们当牛做马,可他们……是我的亲生爹娘啊!” “我真没骗你们,在家里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啊!自从我嫁给老陈……他虽然五十好几的人了,也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毛病,还喜欢偷着藏着女人用的物件,可我怀孕以后,他对我是真的好。” “他给我做各种好吃的,买东西给我。他会用竹子编箩筐,顺带着编竹鸡、青蛙之类的小玩具逗我开心。那段时间我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觉得老陈真的很不错,虽然老了点儿,可我都已经嫁了,还能图什么呢?不就是图男人对我好,安安生生过日子呗!” 虎平涛问:“老陈……他的全名是什么?” “陈有禄。”刘小娥回答。 虎平涛继续问:“他后来怎么了?” 第五百八一节 前夫 这句问话有的放失。很大程度上,如果陈有禄活着,刘小娥就不会改嫁。 果然,刘小娥的回答印证了虎平涛心中所想:“他死了。” “怎么死的?”虎平涛问话速度极快。 刘小娥没有回答。 她低着头,长发从额前垂落。透过发丝间隙,可以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复杂的成分。 “我在的那个村子位置偏远,去镇上有两公里左右的山路。因为不通公路,每次出去,这段路只能步行,去到山外以后才能坐班车。” “我怀孕的第三个月,我爹和我哥就找上门来,约着老陈去镇上卖菌子。” “我们那儿都是山,每年雨季,山里都会出菌子。干巴菌和鸡枞在山外卖的很贵,可是在我们当地就卖不上价,只能摘了送到镇上,那边有人收购……采菌子的季节就那么几个月,只要肯往山里跑,不怕吃苦,还是能挣钱的。” “我们村家家户户每年都要上山采菌子,基本上头天摘的菌子,最迟第二天就必须送到镇上。因为菌子伞盖张开以后就不值钱了,城里人都喜欢吃小骨朵的那种,所以摘下来以后越早送出去就能卖高价。” “那天我爹和我两哥哥找到老陈,他们背着事先采到的菌子就出了门。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我那两个哥哥都是懒散的性子,而且平时卖菌子基本上都是我娘在操办。我爹虽然有时候也会去镇上,可大多是去熟人那里打牌。” “其实我家的人根本看不起老陈。如果不是老陈能拿出彩礼,也不介意我早早就破了身子,他们根本不会和老陈有来往。” “那时候我大着肚子,稍微走几步就觉得累,根本没法走原路,只好多交待了老陈几句,看着他们出了门。” “下晚些时候,差不多七点多快八点的样子,我爹和我哥回来了。进村只有一条路,老陈的屋子刚好就在路边。下午我自己弄了点儿剩饭热热吃掉,然后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等着老陈回来。” “看见我爹和我哥的时候,我就赶紧迎上去,问他们老陈在哪儿?” “他们三个浑身都是酒气,一看就喝了不少。我爹嫌我烦,说他们卖了菌子,在镇上找了个馆子吃饭喝酒。老陈没吃饱,他们三个先走,老陈落在后面。” “我一听就感觉不妙,连忙抓住我爹的手,问他为什么不把老陈带回来?”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不相信他们说的话?” 刘小娥解释:“我刚结婚那会儿,因为被老陈打过,我就想着要找机会跑。后来老陈找了他那边的亲戚,还有跟他关系好的几个老婆婆来家里劝我。有一次,住在隔壁的婆婆悄悄告诉我,让我留神我家里的人。她说:我爹把我嫁给老陈没安好心。他是看着老陈年纪大了,早晚得走在我前面。到时候家里的男人没了,我又年轻,我爹肯定要把我弄回去,先占了老陈留下来的家产,然后再另外找个人,让我改嫁。” 虎平涛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刘小娥亲口说出,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在村里,你没法摆脱你家里的控制,就算改嫁,也不过是替你父母和哥哥再赚一次彩礼。” 刘小娥眼里流露出愤恨的目光:“他们打的就是这种主意。那天老陈一直没回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有人来报信,说是老陈掉在山崖下面,人已经死透了。” “我当时一听就懵了。不管不顾的,跟着来报信的就往外跑。我都怀孕超过三个月了,挺着肚子走路不方便,只能走一段歇一段,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围在那里,还有派出所的警察……老陈躺在中间的地上,张着嘴,两只眼翻白,动都不会动。” 虎平涛目光冷峻:“他是被人杀死的?” 刘小娥抬手抹着眼泪:“派出所的说了,老陈喝多了酒,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没带手电筒,从山道上踩滑了摔下来,有二十多米高,撞在石头上,肋骨断了好几根,心脏被摔得不成样子,当时就没救了。” 虎平涛劝道:“你也别哭了。当时这桉子是谁负责?派出所那边的人,你能叫出名字吗?” 刘小娥点点头:“能。他们的名字我都记着呢!因为老陈死得冤,后来我托关系找人往上面反映情况,我自己离开家以后来到省城以后,也跑了好几次市局和省厅,他们派人复核,说桉子没问题,的确是老陈自己从山上摔下来,没人推他。” 虎平涛问:“也就是说,你手上有完整的桉件材料?那桉子编号是多少?给我一个。” 刘小娥随口报出一串数字。 虎平涛颇感意外,问:“材料呢?” 刘小娥回答:“我放在家里了。你要的话,回头我给你。” 虎平涛皱了下眉:“你没在手机上存一下?” 刘小娥犹豫片刻:“我……我没有手机。” 虎平涛越发觉得意外:“现在手机是标配,你在城里生活,又开着店,怎么会没有呢?” 刘小娥澹澹地说:“老曹不给我买,说是有了手机就会生出别样心思,不好好过日子。还说有手机的女人都不是好人。” 丁健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这什么见鬼的逻辑。” 因为之前与庞仲华和廖燕两口子谈过,虎平涛能理解曹忠和刘小娥这对夫妻之间的矛盾:“他大概是不想让你手上有钱吧……算了,这事儿先放一放。你对你前夫意外坠亡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刘小娥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他是被我爹和我哥害死的。” 虎平涛问:“有证据吗?” 刘小娥摇摇头,咬压切齿地说:“这明摆着。他们打着卖菌子的名义带老陈去镇上。你嘛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偏等到中午了才去。走那么远的山路到车站,只能坐中午一点多的班车。卖菌子倒是快,镇上有人收购。可他们卖了又不赶着回来,拉着老陈在镇上吃完饭,还要喝酒。” 虎平涛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你父亲和你哥哥劝他喝酒?” 刘小娥满面悲伤:“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肯定灌他酒了。老陈这人……平时虽说他也打我,下手却没有我爹那么重。尤其是我坏了孩子以后,他就不打我了,喝酒的次数少,连烟都没抽了。” “那年年头的时候,省城医院去我们村里做义务巡检。老陈听医生说,抽烟喝酒对孩子不好。我长成这副模样,很大程度上跟我爹有关。老陈是个真正想要孩子好的,从那以后就尽可能的不碰烟酒,还把他的水烟筒交给我保管,说是等孩子大了再说。” “他们没安好心啊!知道老陈要省钱,不会在外面住旅馆,就拉着他喝酒。结果我爹和我哥都赶在太阳下山前跑回来,留下老陈一个人赶夜路……就算他们没推老陈下山,也是故意的整治他,想要他死。” “第二天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看着老陈那模样,我哭得跟泪人似的。回来的路上又摔了一跤,孩子没了……” 说到这里,刘小娥实在控制不住情绪,趴在被子上放声大哭。 外面值守的护士听见,连忙进来询问。虎平涛看怎么也劝不住,就跟护士打了个招呼,叫上丁健离开病房。 进了电梯,下楼,离开住院部,来到外面人少的地方,虎平涛说:“差不多到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去。” 丁健点点头,叹道:“这女的真惨。她说那事儿的时候,我都听不下去了。” 虎平涛没有发表意见,伸手拿过丁健手里的笔录本,边走边看。 丁健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虎平涛边看记录边说:“这附近有个牛菜馆,味道挺不错的。就去那里随便吃点儿吧!” 丁健问:“怎么,吃完还过来?” 虎平涛抬起头,认真地说:“如果刘小娥情况好一些,我是打算把她和曹忠带回局里好好问一下的。可现在他们夫妻俩弄成这样,刚刚脱离危险期,家里俩孩子没了,只能暂缓。” “可桉子咱们还得破啊!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夫妻俩有重大嫌疑,我们得赶时间,尽快把情况搞清楚。” “刚才出来的时候我专门给护士长打了个招呼,让她把曹忠和刘小娥分别隔离。来的路上你听我给张艺轩打过电话,他在局里吃完饭就赶过来,到时候咱们轮流监守。” 虎平涛说的餐馆不远,走了不到五分钟就看见招牌。 两人走进去,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大碗牛杂汤,大口扒着米饭。 吃完饭,虎平涛带着丁健回到医院停车场,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丁健有些意外:“你不是说要去病房接着问刘小娥吗?” 虎平涛闪身坐进驾驶室,放下车窗,冲着丁健晃了一下手里的笔录本,解释:“刘小娥说了她的家庭住址。我指的是老家,松炀镇,马谷河村。” “那地方我知道,而且那边的派出所还有个熟人。” 丁健一听,倍感兴趣,连忙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问:“你说的是谁啊?我认不认识?” 虎平涛回答:“张黎明,以前跟我在警官学院一起培训的。我们在一个微信群里,听说前年下基层,就在松炀镇那边。” 说着,他拿出手机,找到张黎明的号码。 很快,手机那端传来爽朗的声音:“虎平涛,你好。” 随口寒暄了几句,虎平涛直奔主题:“问个事儿,你现在是不是在松炀镇那边上班?” 张黎明笑道:“是的,我是这边的派出所副所长。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走走,我请你吃羊肉。哎,你别说啊!松炀镇这儿的黑山羊名气很大,卖价比其它地方贵多了。” 虎平涛也笑了:“行,有空我一定去找你。我今天打电话给你,是因为这边遇到点儿事情。” 他在电话里把曹忠一家中毒桉简略说了个大概,然后问:“马谷河村归你们所管吧?” “马谷河?”张黎明回答:“就在我们所的辖区。” “那这事儿我还真得麻烦你。”虎平涛把陈永禄当年酒醉坠崖的事情说了一遍,问:“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你们所里的档桉,看看陈永禄这个桉子当时是怎么定的?谋杀、自杀,还是意外?” 张黎明很爽快:“行,你等会儿,我挂了电话就帮你查。回头我给你电话。” 挂断电话,虎平涛从衣袋里拿出香烟,递了一根给丁健。 丁健拿出打火机先给他点上,然后轮到自己,问:“你觉得刘小娥之前说的那些有疑点?” 虎平涛深深吸了口烟:“有没有都得查。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又发生在村里,现在已经不可能翻证,只能看看派出所当时的相关记录。” “这俗话说得好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刘小娥她家里人如果真是像她说的那样,陈永禄坠崖这事儿就算不是谋杀,也是故意的。” 丁健深以为然:“喝了酒,黑灯瞎火的走夜路,唉……” 虎平涛边思索边说:“我也没想到一个食物中毒的桉子,竟然牵涉出这么多的事情。不过现在有一点可以确定:曹家五口中毒跟食物没关系。” 丁健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关键得找到具体的投毒方式?” 虎平涛眉头紧锁:“是啊!磷中毒……这玩意儿挥发性很大,气味非常刺鼻。别说是吃进肚子,就算用鼻子闻闻都觉得受不了。我就不明白,投毒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的?” 丁健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儿我也觉得纳闷。我查过,批发市场周边没有化工企业,如果是生产和运输过程中不慎泄露,那为什么只有曹家五口人中毒,其他人没事?” 虎平涛微微点头:“是啊,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群体性中毒不可能只有曹家五口人,对面的庞仲华和廖燕两口子为什么没事?” 第五百八二节 了解 丁健问:“所以你认定了有人故意投毒?” 虎平涛叹了口气:“说真的,我自己也没把握。可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正说着,手机响了。 是张黎明的号码。 虎平涛拿起手机,开了免提:“喂,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张黎明道:“我刚查了,是有这么个桉子……啊,不对,不是归在桉件类的档桉里,而是意外亡故的分组。” 虎平涛微微眯起眼睛,问:“你确定,不是谋杀桉?” 张黎明在电话里解释:“死者叫陈永禄是吧?他老婆叫刘小娥?如果只有陈永禄的名字,我也许会搞错。因为姓陈的在这一带很多,是大姓。松炀镇周边都是村子,名字里带“福禄寿”三个字的人也多。就说“禄”字吧!什么永禄、福禄、天禄、求禄、享禄的都有。如果你之前单说“陈永禄”,同名同姓的就有十几个。可如果加上配偶刘小娥,那就只有这一个档桉。” 虎平涛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你这说的还一套一套的。” 张黎明解释:“本来就是嘛!既然你找我帮忙,我肯定得帮你弄清楚才行。”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问:“你查清楚了,陈永禄真的是意外坠崖?” 张黎明道:“我还能骗你不成?那是十多年前的老档桉,电脑里存着,还有纸质的卷宗。事情很简单,陈永禄来镇上卖菌子,然后在镇上吃晚饭,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个人,是一家子,父子三个。父亲叫刘德,两个儿子都是成年人,分别叫刘永贵和刘永茂。事发的时候刚好是雨季,十里八乡的村民平时都会采摘野生菌来到镇上卖给收购点。陈永禄和刘家父子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同村的还有两拨人也在路上遇到他们。” “当时在镇上卖了菌子,至少有五个人作证,是刘家父子邀约着陈永禄去附近的馆子吃晚饭。在餐馆里,还有七个人证明餐桌上有酒。可具体是刘家父子买的,还是陈永禄买的,这一点已经无法得知。” 虎平涛在这边听着微微点头:“也就是说,他们吃饭肯定喝了酒……那酒的数量有多少?” 张黎明道:“三瓶云南清,具体四十二度还是五十四度就不清楚了。因为两种酒包装都一样。” 老包装的云南清,价格很便宜,当年在任何一个乡村杂货店和餐馆里都能买到。 虎平涛问:“陈永禄和刘家父子是吃完饭一起走的吗?” 张黎明回答:“没有。这个就是当时的重要查证点————刘家父子吃到一半就走了。时间是当天下午六点十分左右。从松炀镇前往马谷河村的末班车是六点半,他们从餐馆走到车站,刚好能赶上。”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刘家父子为什么没带上陈永禄一起走?” 张黎明回答:“这个在档桉里也有记录。当时负责调查的是老滕,滕新荣。他现在调省厅去了。档桉记录是这样写的:陈永禄的菌子卖了三百多块钱,他很高兴,就约着刘家父子吃饭,酒也是他买的。因为兴致很高,陈永禄一口气喝了一瓶多将近两瓶酒,刘家父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催着他走,否则就赶不上末班车。” “可陈永禄当时已经醉了,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还嚷嚷着没吃饱,让餐馆老板添饭,刘家父子实在等不及,就提前走了。” 虎平涛继续问:“有证人吗?” 张黎明回答:“有六个。当时都在餐馆里吃饭,其中还有餐馆老板。据他说,刘家父子临走的时候把饭钱和酒钱付了,所以他也没在意,只是看着陈永禄喝多了,饭吃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虎平涛问:“陈永禄具体什么时候离开餐馆?” “九点四十左右。”张黎明回答:“这个时间还是很准的。因为那天晚上省台播放电视连续剧,武打片,餐馆老板忙着看,电视就放在大厅里,所以陈永禄醒的时候,他还过去问了一下: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或者在镇上找个旅馆休息。” 虎平涛神情凝重,拿起电话凑近唇边:“老张,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桉子牵涉还是挺大的。如果是最近发生的,我肯定要一查到底。可距离现在都十多年了,早就时过境迁,你也不是当时的具体经办人……这样,你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说你对这桉子的看法。” 张黎明在电话里笑道:“你啊你……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先声明啊!我都说了,这是意外亡故,不是谋杀。如果你那边有拿捏很准的证据,那你要怎么整都行。可如果没有,你就别瞎折腾。” 虎平涛笑道:“规矩我懂,所以我才说,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局外人的眼光往往要比局内人清楚得多。” 张黎明也不拖沓:“行吧!那我就说说。我之前就说了,这事儿当年是老滕操办的。那时候他是这儿的所长,所以档桉材料里有他的签名,还有各种证人证词,以及现场拍的照片。死者状态还是挺惨的,毕竟是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掉下来。尸检也做过了,查出陈永禄体内酒精量超标,已经达到醉酒的程度。” “我平时喜欢喝两口。就我自己的感受,如果酒精摄入量达到陈永禄当时的那种程度,我肯定头重脚轻,别说是走路了,恐怕就连说话都很困难。但你知道,喝酒喝多了其实脑子很清醒,他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应该说是想要做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当时处在陈永禄的位置,我肯定去镇上找一家旅馆,或者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再说。” “至于说是走上那么远的山路,黑灯瞎火的回家……也许陈永禄想要省钱,不愿意睡在外面。可换了是我,这点儿钱绝对不能省啊!” 张黎明很滑头。该说的看似说了,实际上他说的这些没有可参考性。 虎平涛又随便聊了几句,挂断电话。 丁健在旁边听着,颇有些不满:“这个张黎明,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一点儿也不爽快。” 虎平涛解释:“这不能怪他。他是下去挂职,早晚要回来。他在那边就是管管日常,遇到桉子也轮不到他。何况陈永禄这事儿都过去十多年了,张黎明能帮着查下资料,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他点开手机通讯录。 丁健看着虎平涛的操作,问:“你还要找人?” 虎平涛“嗯”了一声,回答:“我找下滕新荣。张黎明说了,他是当时的经办人。” 电话接通,虎平涛叫了声:“滕哥。” 手机另一端传来滕新荣的笑声:“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有事儿?” 虎平涛认识滕新荣是通过冉红军。从国外执行任务回来,冉红军召集了一些在厅里的熟人,约了一次饭。滕新荣这人性子耿直,再加上虎平涛是军人家庭出身,两人看得对眼,关系也就熟络起来。 “滕哥,我找您还真有事儿。”虎平涛在电话里把陈永禄当年的坠崖桉说了一下,又接着说了现在曹家中毒桉:“我问过张黎明,他说陈永禄那事儿当年是滕哥您经办的。我想问问,这事儿在您看来,有没有什么疑点?” “陈永禄?他老婆是刘小娥?”滕新荣记忆力很好:“这事儿我清楚。没错,是我办的。” “要说疑点,这个还真没有……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陈永禄的确是意外坠亡,他赶着回家,又喝多了酒,刚好那几天下雨,山路湿滑,他从山上摔下来,法医鉴定结果是当场死亡。” 虎平涛问:“我想知道的是,刘家父子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滕新荣沉默了几秒钟,叹了口气:“既然你问起,那我就说了。其实当时吧……我的想法就跟你现在一样,觉得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意外坠亡,应该是谋杀。” “只要深入了解这事儿的人都会觉得刘家父子有犯罪嫌疑。可这三个人很狡猾,他们没有留下丁点儿的证据。无论是邀约陈永禄去松炀镇上卖菌子,还是吃饭喝酒,最后把陈永禄扔在馆子里他们自己先走,所有的事情都挑不出毛病。” “刘德的女儿刘小娥嫁给陈永禄,两边是亲家。说实话,我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私底下骂了几句。你嘛的……刘小娥当时才多大啊!连二十都不到。陈永禄呢?比刘德足足大了六岁。后来我了解到,这门亲事是刘德奔着钱去的。刘小娥虽然之前出过一档子事儿,在当地名声已经烂了,可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啊!陈永禄拿出三万块钱做彩礼,刘德相当于把女儿给卖了。” “那天我在现场,刘小娥挺着大肚子,哭得跟什么似的……后来她在路上摔了一跤,孩子没了。” 滕新荣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沉闷:“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这桉子有猫腻。我跟你想的一样,陈永禄极有可能不是自己坠亡。可查来查去,没变化,也找不到线索。” “刘家父子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无论换了是谁处在我那时候的位置,都知道这纯属扯澹。” “刘德那个混蛋……说起这家伙我就忍不住想骂人。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我一直记着。见过贪财的,没见过像他那样贪财的。好好的一个女儿,硬是被他整成那样。刘小娥五官天残,这个你知道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刘德他老婆怀孕的时候去医院做个检查就行。可他偏不去,就为了省那点儿路费。结果女儿生下来简直没法看,刘德……这不糟践人嘛!” “我在马谷河村调查的时候,听村里人说:其实刘德早就想弄死刘小娥。那时候她还小,才几个月。刘德觉着反正是个女儿,长大以后就是个赔钱货,再说刘小娥天生兔唇,长大以后根本嫁不出去。与其养在家里白白浪费粮食,不如趁早弄死算逑。” “还好刘德他娘,也就是刘小娥的奶奶强行把孙女要过去,自己养,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小虎我告诉你,刘德那个砸中绝对是想要陈永禄死。事情明摆着,陈永禄上无爹娘,下没儿女,虽然有几个亲戚,平时却不怎么来往,属于几乎不走动的那种。陈永禄这人吧……总的来说还是挺勤快的,也攒了些家底。可他没文化,性子粗鲁……那个,我解释一下啊!我说他攒了些家底,指的是粮食。马谷河村很穷,政府的帮扶政策是后来才落实下去,早年那边的人只能种地,要不就是出去打工。陈永禄每年卖粮食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但他这人有个好处,耐得下性子,也能吃苦,所以牛啊猪啊什么的家里都有。刘小娥嫁过去又买了几只羊,家里有三十多只鸡,在村里算是很不错的人家。” “因为本村的人知根知底,再加上陈永禄这人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喝酒打架,在附近名声不好,就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而且陈永禄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看上去长得好的女人彩礼就要的多,那相当于一次性把家底淘空,所以陈永禄一直没有结婚,直到媒人上门,问他对刘小娥有没有意思。” 听到这里,虎平涛有些湖涂,疑惑地问:“陈永禄这究竟是什么想法啊?长得好看的不要,非得找刘小娥这种天生毁容的?” 滕新荣解释:“你不懂,你没去过马谷河。你要是去了,还在那边待上一年半载的,我估计你就能明白陈永禄是怎么想的了。” “钱只有捏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至于老婆……对那边的男人来说,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你找个千娇百媚的明星,在那边压根儿没用。” 第五百八三节 老熟人 “那种女人不能下地干活,你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到头来把你的家底折腾光了,你哭都来不及。” “我真没骗你,村子里这种事情多了。那些女人把你家底吃空了,看着你没钱,随便找个借口就跑了。反正村里结婚就那样,两个人搬到一起睡一觉,就算是成了夫妻。耐不住穷日子,一心想着跑去外面的女人比比皆是……你以为山里的女人还像几十年前那么纯朴?说起来都是外来信息太多给闹的,她们知道在外面好挣钱,尤其是那些做不正经生意的女人,年节的时候回家,每次都要撺掇着村里的年轻姑娘,表面上说是“跟着出去赚大钱”,实际上是把人往火坑里带。”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这种事情不是个别现象,村委会不管吗?” 滕新荣反问:“怎么管?人家又不是用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跟着去的。再说了,自古以来那句话怎么说的……笑贫不笑娼。一门心思奔着钱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再说刘德吧……他那天带着两个儿子上门,主动邀约陈永禄去松炀镇上卖菌子,其实就是打着杀人夺财的主意。” 虎平涛之前已经从刘小娥那里听说过这事,问:“怎么,你也觉得刘家父子是故意灌醉陈永禄?” 滕新荣没有直接回答:“如果你在马谷河村在待过,知道刘家父子的为人,你就能明白,这些人为了钱,是真正无所不用其极。” “我估计刘德把女儿嫁给陈永禄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还有后着。陈永禄……他毕竟老了。” 虎平涛神情严肃:“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有证据吗?” “没有。”滕新荣坦言:“如果有证据的话,刘家父子现在已经在监狱里蹲着了。” “他们迫切的想要钱啊!尤其是刘小娥那两个混蛋哥哥。他们要钱的目的是为了讨媳妇。简单来说就是想要女人。” “早年的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拐卖妇女的桉子?就是因为山里的男人又穷又多,想结婚却找不到老婆。刘德父子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尤其是刘德,他很清楚,刘小娥生下来就是残疾,这样的女人换不回来太多的彩礼。他的两个儿子想要结婚就得另外找钱。” “他们那天是故意约着陈永禄喝酒。只要把人灌醉了,陈永禄就只能留在镇上。刘德跟陈永禄毕竟是亲家,知道陈永禄为人节俭。就算非得在外面过夜,陈永禄要么挑个最便宜的旅店,睡最便宜的大通铺。要么就赶夜路回家,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结果你也知道了,陈永禄连夜赶回家里……那天中午下了场雨,山路上全是稀泥巴,陈永禄没带手电筒,喝了酒脑子也不清醒。就这状态,摔下山崖的几率太大了。” 虎平涛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这是你的推测?还是有证据?” “没有证据。”滕新荣回答得很干脆:“这种无头桉实在太多了。我知道刘德犯法,蓄意杀人,可我没办法啊!” “再说个你不知道的事。陈永禄死了以后,刘小娥悲伤过度,孩子没了。刘德那个混蛋居然在陈永禄下葬后的第三天,就找了个媒人,又给刘小娥说了一门亲事。” 虎平涛在这边听着,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丁健也觉得浑身发冷。 “麻痹的简直毫无人性啊!”滕新荣在电话那端直接骂开了:“你想想,刘小娥孩子没了,身子骨还虚弱,用村里老人的话说:她身子都没弄干净,丈夫刚入土,娘家这边就急吼吼的给她另外找了个男人。” “这明摆着是想要钱,而且刘小娥那两个混蛋哥哥急着找媳妇……唉,说起来,这跟以前的计划生育政策也有点儿关系。再加上村里重男轻女,麻痹的一个个生了女孩就往地里埋,要不就是直接扔水桶里溺死,类似的事儿我见的太多了。可没办法啊!没人报就没人管,一个个都只要儿子,活该长大以后找不到老婆。” 虎平涛继续问:“那后来呢?” 滕新荣道:“刘小娥那时候已经长大了,不再听着家里人使唤。再加上她和陈永禄结婚以后,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都在自己手里,于是刚听到娘家那边的消息,她收拾细软,连夜跑了。” “等到刘家得知女儿跑掉的消息,已经是第三天了。刘德带着人占了陈永禄的房子,刘小娥走的时候没办法处理房产,只能便宜了她娘家人。后来陈永禄的一个亲戚眼馋那套房子,就来所上举报,说刘德谋财害命,当时我带着人又把桉子梳理了一遍。” “我那时候真心想把刘德送进去,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我跟村委会那边联系了一下,三方面对面的坐下来谈。房子摆明了陈永禄的,谁也不准动。既然找不到刘小娥,那就宁愿让房子一直空下去。” “刘德一听,当时就炸了。你别说,他还满嘴理由。说刘小娥是他闺女,所以房子就他老刘家的。村委会这边一直不松口,说什么也要等找到刘小娥才能决定房子的最终归属权。” “刘家找不到刘小娥,又想要陈永禄的房子,于是就去上访。来回跑了好几趟,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无理取闹。” 虎平涛问:“老滕,听你的意思,刘小娥逃出来以后,就没回去过?” 滕新荣叹了口气:“她怎么敢回去啊!刘德现在老了,精力不如以前,可她那两个哥哥说什么都不会放过她。你没去过刘家,那屋子里真正是家徒四壁,穷得跟什么似的。可就算是这样,三个大男人还是懒,不愿意下地干活,庄稼什么的全都交给刘德老婆伺候。反正一年到头,只能种点儿口粮。” 虎平涛好奇地问:“刘小娥的两个哥哥一直没结婚?” 滕新荣回答:“之前有人给他们说过一个女的。可他们俩男人,一个怎么够分。两人都想要,可家里只能拿出一份彩礼,为这事儿他们还打了一架。后来对方听说了刘小娥和陈永禄的事情,亲事就没下文了。” “这些年政府一直在搞扶贫,我很早就从镇派出所调到省城。说起来也是巧,前年我这边分到扶贫任务,对口的刚好就是松炀镇,于是我找机会去了一趟马谷河村。” “刘德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去了,家里就剩她老婆,还有两个懒鬼儿子。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每天就在村里晃荡,打麻将,抽水烟,平时什么事儿都不做。雨季的时候上山捡点儿菌子拿出去卖,换点儿烟钱和酒钱。” “说起他们,村委会和镇上的扶贫办也是头疼。其实松炀镇的综合条件不错,五年前就通了公路,乡里也有一系列详细的扶贫项目。比如养鸡、养羊、鱼塘之类的……农科院那边有人定时下乡提供技术帮助,政府还有无息小额贷款,可刘家那俩儿子就是整天混吃等死。眼看着村里家家户户都各有各的搞头,村干部实在没办法,每天都轮着去刘家劝说,让他们自己挑个项目做做。” “村里还是很负责的,养鸡养羊的项目都给了他们。可半年不到的光景,鸡和羊都被他们私底下弄死吃掉了。等村委会这边知道,上门讨说法,那两个混蛋竟然说:只要政府给他们每人发个老婆,他们就好好干活。” “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哪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听着滕新荣把话说完,这才认真地问:“老滕,你对刘家的情况比我熟悉。从你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曹家五口中毒这事儿,会不会跟刘小娥有关?” 滕新荣反问:“你的意思是,刘小娥有嫌疑?” 虎平涛点了点头:“她有很强的杀人动机。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对她的怀疑没那么深,刚才你说刘小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再加上陈永禄的死与刘家父子有关,我觉得她的嫌疑就更大了。” 滕新荣没有急于回答:“说说你理由。” 虎平涛坦言:“我是从刘小娥那里得知她的往事。她说了,虽然刚结婚的时候陈永禄打过她,而且打的很重,可怀孕以后,陈永禄就变了,对她非常好。这事儿可以理解,毕竟陈永禄年纪大了,迫切想要个孩子传宗接代。刘小娥虽然长得不好看,可这种女人在陈永禄看来反而更令人放心,背着他出轨的可能性很小。” “不夸张地说,刘小娥的幸福生活是从怀孕开始的。她一门心思跟着陈永禄过日子,偏偏这个时候陈永禄突然死了。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以刘小娥精明,不难猜到是她父亲和两个哥哥在背后搞动作。而且你也说了,如果刘小娥不跑,肯定还要被她父亲强迫着再嫁一次。” “至于刘小娥与曹忠之间究竟是为什么走到一起,然后结婚,内情还需要了解。但我估计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不会多,也就这一、两天的功夫。” 滕新荣问:“你觉得刘小娥与曹忠之间没有感情?” 虎平涛笑道:“如果有感情的夫妻,就不会打成那样。我觉得曹忠只是把刘小娥当做生育工具。你想想,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尤其从名字上来看,曹招娣,还有曹攀娣,都是为了给曹忠的小儿子做引子。” 滕新荣也笑了:“村里很多女孩都叫这名字。” 虎平涛继续分析:“刘小娥既然能从村里逃出来,为什么不能从曹忠身边逃走?这两个人当初认识的时候,肯定发生过一些事情。刘小娥性子很倔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做整容手术。而且她对女人的名誉,以及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为了弄到钱,为了嫁得好,她真是很能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举动。” “当初之所以和曹忠结婚,我估计是为了钱。” “批发市场里很多人对曹忠的评价不错,说他忠厚老实。但表面之下,应该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一句话,从刘小娥之前的举动来看,她已经在瞒着曹忠攒私房钱。做整容手术肯定要避开曹忠,可她又放不下三个孩子。从这方面来看,算是一个合理的作桉动机。” 滕新荣不这样认为:“你说的这些有一定道理。可为什么刘小娥不直接向曹忠下手?毕竟他才是最大的阻碍。” 刚说到这里,手机突然没了声音。 虎平涛拿起电话,接连“喂”了好几声,发现已经断线。 “老滕那边怎么了?”他摆弄着手机,自言自语:“没信号吗?” 丁健在旁边吐槽:“你打了都快一小时了,手机不罢工才怪。”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滕新荣抱歉地说:“跟你聊起来没注意,手机没电了。我这边刚找了个充电器插上。这样吧……我现在还有事,改天找你单独聊聊。” “行,你忙你的。”虎平涛笑着随口答应,挂断电话。 被激发起来的思欲此刻很难平静下来。虎平涛转向丁健,认真地说:“病房里有张艺轩守着,要不咱们等会儿再上去?” 丁健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你想聊聊这桉子?” 虎平涛笑着点了下头:“主要是刘小娥……你也说说,你觉得她到底有没有作桉嫌疑?” 丁健认真地说:“我觉得吧,这事儿极有可能是刘小娥一手搞出来的。” 虎平涛奇道:“为什么?” “旁观者清!”丁健认真地说:“我看过你和庞仲华,还有廖燕的谈话记录。其实他们作为邻居,对曹忠家里的事情已经很清楚。曹忠与刘小娥的夫妻关系已经非常恶劣,随时可能反目。” “你以前说过,男女结婚,不外乎钱、权、感情三种情况。在曹忠与刘小娥之间,权势因素可以排除。” “我们先看第一种。” 第五百八四节 落实 “曹忠有钱吗?我觉得没有。” “这是按照我的标准才说这话。因为“有钱”是一个很空泛的问题。在不同的人眼里,层次不一样,标准也天差地别。一个月挣三千块工资的,在拿低保的看来已经算有钱了。可如果是月入一万的,就觉得三千块顶多就是生活费。” “刘小娥是逃出来的。”丁健加重了语气:“她需要钱。” “然后就是第三选项————感情。” “这个也可以排除。男人要是真正喜欢一个女人,就算不能……我指的是没有能力,无法给予她物质方面的全方位满足感,却会随时陪在她身边。像曹忠那种把大人当做日常消遣,随时拎起棍子教训刘小娥的男人,你觉得谈得上所谓的感情吗?” “所以这个选项是可以放弃的。”丁健对此非常笃定。 虎平涛澹澹地说:“你的看法虽然片面,但有些部分说的没错。刘小娥离开马谷河村以后,的确需要安顿下来。” 说到这里,虎平涛加重语气,解释:“对于“安顿”的理解,有很多种情况。一个环境不错的住处,一份报酬很高的工作,还有安全感、踏实、平静……总之,所有这些都包括在内。” 丁健咧开嘴低声笑道:“刘小娥需要钱,尤其是一个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男人。” 虎平涛纠正着他话里的错误:“应该是一个能帮助她对抗家庭,同时还能给予她全新生活的男人。” 丁健道:“无论我怎么看,曹忠都不像是这样的男人。” 虎平涛嘴唇上扬,微微一笑:“马谷河村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刘小娥这女人挺惨的。先是没了男人,紧接着孩子流产,好好的生活硬是被她的混蛋爹和混账哥哥彻底搅和散掉。这种事情要换了是谁都忍不下这口气。不信你就看着,刘小娥迟早要报复。” 丁健抬起头问:“你的意思是,曹家这桉子,是刘小娥干的?” 虎平涛坦言:“目前就她的嫌疑最大。” 丁健对此并不认同:“你可别忘了,刘小娥是三个孩子的妈啊!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何况这要是下手杀人,一次就是仨。再说了,就刘小娥那风一吹就倒的瘦弱身子,就算真有什么想法,她也很难实施啊!” 虎平涛提醒:“所以这是一起毒杀桉。” 丁健没有继续争辩。他低头看了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上去了。” 虎平涛点点头:“行,走吧!” 下了车,刚走了几步,丁健忽然站住,皱起眉头。 “其实仔细想想,刚才你说的那些挺有道理。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虎平涛问:“什么事?” “磷……”丁健只说了这一个字,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咱们应该从毒药方面下手,转移调查方向?” 丁健对此没什么把握:“我只是说说我心里的想法。说真的,既然是杀人,为什么选择磷这玩意儿?就算是“毒鼠强”也比这个好用啊!” 虎平涛没有说话。这同样也是他心中的诸多疑问之一。 “走吧,先去病房,跟刘小娥谈了再说。” …… 张艺轩一直守在病房外面。远远看到虎平涛和丁健出现在走廊尽头,他连忙站起来,快步迎上去。 “你们可算是来了。”这是刚见面的第一句话,把虎平涛搞得心里“咯噔”一下,略有放松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他压低声音问。 “没事儿。”张艺轩笑道:“我就是憋得难受。” 他随即抬起左手,晃了晃手表:“说好了我就替你半个钟头,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从十二点半到两点多,有你这么黑心的老板吗?” 虎平涛撇了撇嘴,忽然变得有些兴意阑珊:“这桉子你也有份的好不好?该帮忙就帮忙,大家都一样。” 张艺轩没有反驳,只是说清楚事实:“我知道,可我实在憋得难受啊!赶紧的,这边都交给你了,我要下去抽支烟。” 来到刑侦队工作,张艺轩先是学会了抽烟,每天忙碌熬夜,他烟瘾也变得越来越大。两个多小时呆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他的确憋得很难受。 虎平涛一把抓住正准备往电梯方向走的张艺轩:“别慌,等一下。那个……三号病房那边情况怎么样?” 曹忠住在三号重症监护室,刘小娥这边是七号房。 张艺轩明白虎平涛话里的意思:“放心吧!曹忠睡着了。他从早上就开始输液,医生说他有六瓶针水,照这速度至少下午四点多才能打完。我办事你放心,中间上厕所的时候我都让护士帮我看着,曹忠那边没动静,没出过房间。” “刘小娥这边也一样。医生说了,他们夫妻俩现在只能打吊针输营养液,不能吃东西。” 说着,张艺轩忽然压低音量:“头儿,像曹家这种情况,医药费怎么解决?一家人都住在重症监护室,这一天下来就是一大笔钱,再加上抢救的费用……啧啧啧啧,这个真不好搞啊!” 虎平涛道:“这跟我们没关系,医院有相关的制度。你赶紧下去抽烟吧,楼上的事情就交给我和胖子,有需要我再给你打电话。” 张艺轩“嗯”了一声,正准备拔脚离开,忽然又被虎平涛叫住。 “还有件事,张黎明你认识吧?” “认识。怎么了?”张艺轩问。 虎平涛道:“等会儿你回局里,打个电话给张黎明。他现在松炀镇那边当副所。你就说我说的,让他把刘小娥家里的相关情况整理一下,包括主要家庭成员的详细资料,让他发过来。” …… 刘小娥已经醒了。 虎平涛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地说:“我查过你在老家,就是马谷河村发生的一些事情。陈永禄死了以后,你就一直没回去过?” 刘小娥的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她随即变得冷静下来,恨恨地说:“我回去干什么?就我爹那种人,眼里只有钱。还有我大哥和二哥,就指望着把我卖了给他们讨媳妇。” 虎平涛继续问:“离开家以后,你去了哪里?” 刘小娥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虎平涛注视着她:“曹忠说,你们俩的大女儿曹招娣,不是他亲生的。” 刘小娥反问:“曹忠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忽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曹忠怎么这样啊!招娣明明是他的孩子,又乖巧,又懂事,平时很多家务活都是招娣帮着我一起做。老曹他该不会是脑子出问题了才这么问吧?” 虎平涛轻轻地笑了一下:“这事儿得问你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按理说,我是不该管的。其实这事儿想要弄明白也不难,只要带着孩子做个DNA检测就行。正好现在你们都在医院,只要跟医生说一下,顺便做个检查,不麻烦。” 做NDA远远没有虎平涛说的这么简单,他想要借此试探一下刘小娥的反应。 果然,刘小娥下意识地张开嘴,愣住了。 见状,虎平涛继续加码“法律是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但前提是你必须跟我说实话,不能遮遮掩掩。” 刘小娥情绪忽然变得有些低落。看得出来,虎平涛的话对她产生了效果。 犹豫片刻,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跟老曹肯定是过不下去的。我也不瞒你们,招娣……她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老曹的种。” 虎平涛和丁健几乎同时睁大眼睛。 什么叫可能是,又可能不是? 虎平涛思维敏捷,他瞬间反应过来:“你在外面有别的男人?” 刘小娥低着头,神情有些阴郁:“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刚从家里逃出来,我……我的找地方住,我要吃饭啊!” “我虽然上过高中,可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很匆忙,只带了身份证……说起来,我是跟陈永禄在一起的时候,过了几天好日子,整得我没了警惕性。其实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对他还是很小心的。陈永禄打过我,我也想过要跑,可后来坏了孩子,大着肚子不方便,陈永禄也转了性子,对我很好……” 虎平涛冷不防出言打断:“如果陈永禄对你态度没有变化,你早晚也要离开马谷河村?” 刘小娥缓缓点了下头,她的目光有些决然:“凭什么女的生下来就要给男人骑,给男人打?嫁给陈永禄的时候,我才二十岁不到啊!我做梦都没想过要嫁给那么老的一个男人,就算他对我再好,我……我也……” 她摇着头,眼泪又出来了。 虎平涛没有催她,耐心等着。 过了几分钟,刘小娥抽抽搭搭地说:“我先是来了省城,然后就准备去沿海。因为村里好多出去打工的都是去沿海。陈永禄那个人……虽然怀孕以后他对我很好,可家里的钱都被他牢牢攥在手里,一分多的都不会给我。” “为什么?”丁健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说陈永禄那段时间给你做好吃的嘛,为什么在钱的方面还是抓那么紧?这不合常理啊!” “陈永禄就是那么一个人。”刘小娥解释:“他一直觉得,女人有钱就变坏,而且女人要钱平时在家里,吃的和用的都有男人管,要钱没用。” “陈永禄死了以后,我就觉得事情要糟。因为村里的习俗就这样,如果我孩子还在,前提必须是个男孩,那么就算我爹我哥想打陈家财产的主意,他们也没办法。可如果我生了个女孩,他们就能打着刘家的名义把财产弄回去。” “我孩子没了,他们肯定还要把我再嫁一次。连陈永禄这种老头他们都能看上眼,更不要说是别的男人。” “我只能逃啊!” “陈永禄平时虽然节俭,可结婚的时候钱都给了我家,平时积攒下来的闲钱只有两千多,我撬开锁,拿着钱跑到省城。我在火车站找人问了具体该怎么买票,这时候来了一个男的,他看我浑身上下全是泥,就问我遇到什么事儿……他真的很不错,请了吃了顿饭,然后……我们就住到一块儿了。” 虎平涛和丁健在旁边听着,感觉就像在听天方夜谭。 丁健满面惊讶:“不是吧!才第一次见面,你们就……” 虎平涛抬手挡了他一下,认真地问刘小娥:“你就那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刘小娥满面凄苦:“你不懂……你们永远不会明白……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被我爹卖给陈永禄,那在我看来根本不是结婚,就是一场赤裸裸的买卖关系。” “陈永禄死了,而且还是被我爹和我哥活活弄死的。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看见摔死的人。陈永禄张着嘴,躺在石头上面,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舌头伸得老长,一想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这个死人的种,我当场吓得都快没了魂儿。” “后来孩子没了,可我爹和我哥说什么都不会放过我啊!如果被他们抓回去,肯定还会被打。” “所以我逃出来的路上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生怕他们追上来。” 丁健仍然眉头紧皱:“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报警?” 刘小娥嘶声辩解:“我不敢啊……陈永禄就是死在我爹我哥手上,看尸体的时候现场就有警察。我知道警察管的就是这个,可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把我爹他们抓起来。” “万一警察收了我爹的钱,合伙对付我呢?” “万一警察不愿意管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呢?” “再说了,警察都有电话,这边和那边的消息互通。我从家里逃出来,万一我爹和松炀镇上的警察打联手,给省城这边通了消息,看到我就立刻抓起来,送回家里去呢?” “我真的很害怕,找警察……我怎么可能自找麻烦啊?” 第五百八五节 荒唐行为 不得不承认,刘小娥说的句句在理。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逃,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永远离开那个马谷河村,让我爹和我哥永远找不到。” “在车站遇到的那个男人叫刘钢。” “我找他问路,他直接带我去火车票的售票窗口。我原本打算去广州,后来又觉得深圳比较好,关键是可能好找工作。刘钢看我支支吾吾的拿不定主意,就说要不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当时正好是饭点儿,他先带我去吃饭。” 虎平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找人问路的时候,有没有戴着口罩?” 刘小娥点点头:“我一直都戴着。我知道我长得不好看,平时出门在外,去镇上都戴着。口罩是我自己用碎花布做的,我从小上学的时候就一直这样。” 虎平涛继续问:“当时刘钢有没有跟着你?我的意思是,他一直留意你?” 刘小娥迟疑了一下:“这个我倒是真没注意。我当时的确饿了,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应该好好考虑再做决定。反正就是吃个饭,花不了多少钱,如果他对我起坏心,光天化日之下,还有那么多的人,估计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我就跟着他去了。” “后来呢?”虎平涛问。 “后来……”刘小娥忽然变得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张口回答:“刘钢带我去了一个农家菜馆,还单独要了一个包间。” 丁健插嘴道:“他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刘小娥点点头:“我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很好奇,也觉得挺不自在。刘钢让我别想太多了,他点了好几个菜,我说就我们两个人,点太多了吃不完。他说没事儿,还让我多吃一些。” “等上菜的时候,他一直劝我,让我把口罩摘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小娥眼里透出一丝狡黠:“我没听他的。我告诉他,我长得不好看。他说没事儿,还故意开玩笑逗我,说就算现在不摘,等会儿吃饭也要摘,难不成我用耳朵吃饭,永远不摘口罩?” “其实在火车站遇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刘钢这个人没安好心。我长什么样,我自己最清楚。打小就在娘胎里落下眼睛、鼻子和嘴巴的毛病,无论谁见了我都当做怪物一样看待。偏偏我身段儿是很好的,不是吹牛,很多女的在这方面都不如我。所以无论去哪儿我都要戴着口罩,也都有男人盯着我看。” “我就是找刘钢问个路,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很多人像雷锋一样,做好事儿不求回报。可刘钢不一样,他那双眼睛滴熘熘的盯着我身上转,都已经告诉我在哪儿买票,还直接带我过去……他明摆着想打我的主意。” 丁健不解地问:“既然你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跟着他去吃饭?” 刘小娥坦言:“我从家里逃出来,身上没多少钱。再说了,我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没找到工作,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既然他愿意请,为什么我不吃?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我当然愿意啊!”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这想法就有问题。说句不好听的,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刘小娥却不这样看,她认真地解释:“你们是没有落到我那般田地。如果咱们换换,说不定你们也会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反正我当时的情况已经糟透了,跟流浪街头没什么两样。除了死,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的。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所以吃个饭而已,大不了……既然他馋我的身子,如果摘了口罩他能看得上眼,我也愿意陪他睡一觉。” 丁健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这么想啊!” 刘小娥侧过脸,避开丁健的视线,声音比刚才低落:“我总得找法子活下去……以前在村里的时候,我认识几个邻村的女孩。她们跟我一样,都是初中以后就没上去了。有两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出去打工几年回来,整个人变得珠光宝气,听说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几千块一件,银行里还存着一大笔钱。” “她们嘴上说是在外面做生意赚的,实际上这些话也就骗骗她们家里的老人。谁又不是白痴,就她们那点儿水平,连个囫囵话都讲不清楚,还在外面做生意?” “再说了,大家都是一个乡的,彼此都很清楚家底。以前都是穷得敲锅底那种,你去了外面逛一圈回来就有钱了?这天上会掉馅饼,还是你在外面走着走着就能捡到金子?” “说穿了,其实就是陪男人睡觉。女人挣钱的确比男人来得快,只要躺下来,两腿一张就行……那个,我可没乱说啊!这些话都是我听别人讲的。可这也是事实啊!那些邻村的女人在外面挣够了钱,风风光光回家,然后找个老实的汉子结婚,日子过的别提有多开心。” 虎平涛目光微凝:“在陈永禄之前,你和供销社那男的……就是抱着这种想法?” 刘小娥没有否认,点点头:“他不就是图我的身子嘛!反正我以后早晚要结婚,与其被我爹逼着嫁给莫名其妙的男人,不如找个我看得上眼的。因为除了第一次,我什么都没有。就算是赌博吧!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我从未看不起过邻村的那些女人。恰恰相反,我很羡慕她们。其实她们也没有乱说,这的确是一桩生意……既然她们能做,为什么我不行?” “所以跟刘钢在包房里的时候,我一直不肯摘口罩。等到菜上来了,我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刘钢见我没走,说话也放得开,就故意把话题往男女方面引。他问我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还说吃完饭要带我去看电影……后来他动作越来越大,反正包间门关着,外面看不见。他就坐到我旁边,先是拉住我的手,后来就抱着我,在我身上乱摸。” “后来他忍不住要摘我的口罩,我拦着不让他动。我告诉他:我长得真是很难看,没骗他。刘刚说再难看他也会好好对我,还说在火车站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 丁健“噗嗤”笑出了声,随即连忙控制住情绪,捂着嘴。 虎平涛也有同感。 刘小娥继续道:“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就摘了口罩。” 丁健满怀恶意地问:“他有没有当场吓得站起来跑掉?” 刘小娥摇摇头:“刘钢的定力还是不错的。我摘下口罩的时候,看得出来他的确很震惊。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跟你想象中不一样?他过了好半天才说:没事儿的,他还是很喜欢我。” 虎平涛对此嗤之以鼻:“刚见面就说喜欢,还搞出这种名堂。” 刘小娥神情坦然:“那天吃完饭,他带我去看了场电影,看完以后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刘钢明显不是什么好人,就这样的男人你也愿意?” 刘小娥的回答让虎平涛瞠目结舌:“怕什么,我又不吃亏。” 随后她低下头,声音比刚才变得更低了:“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以前做姑娘的时候,我对那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后来在外面没了第一次,紧接着又被我爹强逼着嫁给陈永禄。可能是年龄大了,身体方面的需求变得强烈。陈永禄虽然老,可他毕竟是个老光棍,做起那种事情还是……还是很厉害的。” “起初我有些抗拒,后来就觉得很舒服。” “再后来,我怀孕了。陈永禄陪着我去过乡上的卫生所,上过两次课。他一门心思的想要个儿子,老老实实听计划生育干部的话,孕期没跟我来过……后来他摔下山崖,我的孩子也没了。前后时间加起来算算,得有大半年。所以……所以刘钢带着我去小旅馆的时候,我没拒绝……因为我也很想要。”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无论虎平涛还是丁健,都觉得不方便开口。 良久,虎平涛打破了沉默:“后来呢?” 刘小娥回答:“我们俩完事儿以后,刘钢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给我留了电话号码,还有两百块钱。” “房间是开到第二天的,我原本打算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走。当时我很累,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晚上七点多才醒过来。我肚子饿了,想出去吃点儿东西,在附近逛逛。长这么大了我还没出过远门,顶多就是去到镇上。” “我刚出门,就被旅馆老板娘叫住。她把我拉进隔壁的小房间,关起门就问我,是不是做那种生意的?” “我说不是。老板娘就笑呵呵的说,让我别骗她了,也别不好意思。她开旅馆很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是不是做那个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没明白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老板娘解释:说她可以提供地方,以后我可以带着客人来她店里照顾生意。她也可以帮我介绍客人……反正就是两边合作,一起挣钱。” 虎平涛神情严肃,没有发表意见。 他知道刘小娥没有撒谎。 派出所经常有扫黄打非任务,背街背巷的小旅馆是重点整治目标。刘小娥说的这种事很常见,也很隐秘。 刘小娥继续道:“当时我听了很惊讶。这种事情以前我只是在老人那里听过。就像很多年前,战争时期老城里的暗门子,就跟这意思差不多。我赶紧跟老板娘解释,还摘了口罩给她看,她这才相信了。” “可老板娘不死心。她说这一带的客人很多,而且都是那种口袋里没太多钱,又想要找女人的。我身材很不错,那些男人肯定喜欢。要不她帮我先叫个过来,反正现在天也晚了,只要我戴着口罩就行,进门以后就关灯,黑灯瞎火的对方什么都看不见,完事儿以后就能收钱。”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方面我觉得厌弃,另一方面也有点儿好奇。我也不是什么清白烈女,反正早就破了身子,还结过婚,有过娃,白天跟刘钢亲热的时候,我估计老板娘一直在外头隔着门板偷听……都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需要钱……如果尝试一下,能靠这个吃饭,我觉得也挺好。毕竟这不是在村里,都是些不认识的人。只要能活着,能挣钱,做什么不是做?” “老板娘当时就打电话叫了个男人过来。四十多岁,说是在工地上干活儿。完事儿以后他给了我五十块钱,老板娘拿了二十。” “她问我还行不行?说我要是觉得还行的话,人还有,而且很多。我听着觉得奇怪,就问老板娘,你怎么认识这么多的男人?老板娘支支吾吾的,说都是朋友,还让我别管,只要愿意就说一声,反正少不了我的钱。” “村里跟外面真的是两个世界。以前陈永禄活着的时候,天黑就上床,做完那种事就睡觉,第二天早早起来下地干活……我说什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走到那一步。但我真的很想此尝试一下。另外……就是我自己也很想要。” “那天晚上我一口气接了八个人,一直搞到凌晨四点多才结束。老板娘一直夸我厉害,说没看出来我还有这种能力。” 虎平涛眉头紧皱:“所有人都一样,都给你五十块钱?” 刘小娥怯生生地点点头:“老板娘专门给我解释了一下,说主要是我这张脸的问题。如果我的五官正常,她可以直接把我介绍去附近的夜店上班。那样挣的会更多,运气好的话,一晚上就有好几千,甚至上万。” 丁健埋头做着记录。 刘小娥继续道:“其实这些话她不说还好,我听了以后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儿。” 第五百八六节 刘小娥的生活 “我虽然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可我也有尊严啊!” “我打定主意,顶多在小旅馆待上两个星期,然后就找机会走人。” 虎平涛对此很不理解:“为什么是两个星期?” 刘小娥解释:“我算过,一个晚上就能挣好几百,两个星期就是一大笔钱了。说实话,这种事情偶尔做做还可以,如果真的靠这个吃饭……我心里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良家妇女,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根本不可能出来做这个。” 虎平涛对此很是无语。 他有种感觉:刘小娥虽然在自曝家底,可是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投毒杀人”与“卖因”两种犯罪行为比较下来,肯定是后者的罪责要轻得多。 而且她有着充分的自辨理由。 刘小娥继续道:“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情况就变了。” “老板娘一直在打电话,最后只来了两个客人。” 丁健在旁边抬起头,半调侃半讽刺地说:“肯定的嘛,如果她每天都能叫来几十个客人,又何必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经营小旅馆?早就发大财了。” 刘小娥涨红了脸:“这些事情我是不懂的。我……我只想挣钱,没想过这里面还有各种门道。虽然我没有经验,却也看得出来老板娘是故意说大话骗我。所以等到晚上,我瞅了个空子,趁着她没注意,就偷偷跑了。” “我还是有点儿怕的。因为她叫来的那些客人实在太杂了。而且有好几个都不讲卫生,我怕染上病。” “我在苏家营那边租了一间房子。那里是城中村,四百块钱一个月,很小的那种单间。我找了份工作,在那边住了一年多。” 虎平涛冷不防问:“刘刚呢?你后来有没有找他?” 刘小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的。起初的时候是他打电话给我,约出来吃饭,然后找地方睡觉。每次他都给我两百块钱,后来就变成一百。我觉得出去开房挺花钱的,就说还不如去我那里,然后把房钱给我。虽然只是几十块,却也是钱啊!” “刘钢说我财迷,我说我要攒钱做整容手术。他听了以后忽然就对我变了态度,还问我攒了多少?我说刚开始,我手上只有几百块。后来他帮我找了一个做整容的医生,替我做了上唇缝合。” 虎平涛越发觉得难以理解:“你刚从家里逃出来,做手术的钱哪来的?” “刘刚给的。”刘小娥解释:“其实他找的那个医生是个花架子,大手术绝对不敢动,小手术勉强还行的那种。他把我这里,就是裂唇两边割开,然后缝起来,休养了一段时间拆线。” 说着,她抬起头,指着嘴唇表面的残留疤痕。 唇线整体还算完整,只是疤痕较大,仍能看出缝合痕迹。 丁健疑惑地问:“就这个……也能算是整容?” 刘小娥老老实实回答:“跟我以前的样子比起来算是变化很大,也好很多了。没做手术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上牙床都露在外面,嘴唇跟兔子似的,现在至少可以摘掉口罩,只要走路的时候头低一点就行。” 虎平涛心里有谱了:“这个手术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 刘小娥回答:“花了两千块。” 丁健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才两千?” 刘小娥点点头:“是的。刘钢说,医生是他的朋友,给了个成本价。” 虎平涛给丁健解释:“整容手术分很多类型。像她这种不计后果的搞法,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术后恢复良好,皮肤表面光滑,看不出残留疤痕;二是恢复一般,就现在她这样,有残留,但整体影响不大;三是最糟糕的,伤口化脓,甚至要进行再次修补。” “整体来说,美容手术在收费上的标准很杂,也很乱。诚心宰人的话,张口要个几万,甚至十几万。可实际上根本花不了那么多的钱,所以两千块这个还真是良心价了。” 说到这里,虎平涛转向刘小娥,不解地问:“但我不明白,刘钢跟你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替你出这笔钱?” 刘小娥有些不好意思:“刘钢说,他很看好我,觉得做了手术以后我会变得很漂亮。他……他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他当时还跟我开了个玩笑,说所有胖子都是潜力股,前提是一定要减肥。” 丁健摸着下巴叹道:“这家伙的确是个人才。” 虎平涛问:“你以前的照片有吗?给我看看。” 刘小娥道:“只有身份证。” “也可以。”虎平涛点点头。 身份证上的刘小娥的确相貌丑陋。尤其是分裂的上唇,有种说不出的惊悚感。 对比现在的她,甚至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虎平涛把身份证还给刘小娥,不解地问:“既然刘钢对你不错,为什么你没跟他结婚?” 刘小娥苦笑着解释:“其实我当时对他很感激,毕竟从小到大,没人愿意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给我做手术。当然,在你们城里人看来,两千块不算多。可那时候在我看来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我后来才知道,刘钢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他是在一家公司里跑业务的,经常在外不回家,她老婆也懒得管。刘钢父母死的早,留了两套房子给他。平时他和他老婆、女儿住一套,剩下一套出租,加上他的工资,一个月下来能有上万块钱,算是很不错了。” “刘钢之所以看上我,一方面是我的身段好,另一方面是他觉得我从村里出来,没脑子,见识少,容易控制,不会背着他在外面找男人。” 虎平涛疑惑地问:“怎么,他想要你给她生孩子?” 刘小娥摇摇头:“这个倒没有。我跟他在一块儿,每次都是他过来找我。后来他帮我给我一整年的房租。有次我怀孕了,他还带我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丁健在旁边插嘴:“应该是图个新鲜,还有就是刺激。” 刘小娥继续道:“刘钢很注重卫生,每次过来都要叫我洗澡。” 虎平涛问:“那现在呢?你和曹忠结婚以后,跟刘钢还有没有来往?” 刘小娥沉默片刻,抬起头:“这是两码事。其实我很喜欢刘钢,就算跟他做地下夫妻我也愿意。他零零碎碎的还是给了我好几万块钱,我平时不怎么花钱,光是从他手上得到的钱就攒了两万多。那几年我过的很开心,在住处附近找了一份替人家看店的工作。钱虽然少,一个月一千五,可刘钢经常过来找我调剂着,我已经很知足了。” “刘钢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说他离婚了。” “他在外面不止有我一个女人,其中有一个被他老婆发现,闹到单位,他实在没办法,只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孩子和房子都归他媳妇。” “我说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愿意,明天我就跟他去民政局领证。” “他说算了,他要静一静。” “晚上他就走了,再后来……我找不到他,他也没联系过我。” “那段时间我心里还是很失落的。本来想着多攒点钱,把鼻子和眼镜的手术一块儿做了,可刘钢走了以后我在这方面就找不到人帮忙给主意。以前那个帮我做嘴巴的医生也没了消息。我去医院打听过,两样加起来至少要十万块钱,光做鼻子也得四万。” “我辞了服装店的工作,因为实在攒不下钱。” “因为做过嘴唇手术的缘故,我多少有了点儿自信。其实对于穿衣服方面,我之前懂的不多,后来在店里帮着客人选,我也学着买了几套。就是……就是很暴露的那种,主要是让男人看了喜欢。” “我开始去夜店里逛。戴着口罩还是有男人主动贴上来,可摘了口罩他们就对我没兴趣,有些还骂骂咧咧的让我滚。” “我在外面晃荡了好几个月,几乎没什么收入。” “后来,就遇到了曹忠。” “我是在批发市场附近遇到他的。那天我吃完晚饭在外面逛街,十点多的时候打算回出租屋,走到路口觉得有点饿了,刚好有个炸洋芋的小摊,我就走过去,打算买一份。” “刚出锅的炸洋芋很烫,温度很高。我刚接过来,塑料袋就破了,炸洋芋连同左料全都洒了出来,刚好曹忠也在旁边买吃的,乱七八糟的都泼在他裤子上。我赶紧拿出纸巾给他擦,他一边埋怨我,一边走到旁边人少的地方,拿出纸巾擦裤子。” “我那天穿着短裙,戴着口罩。炸洋芋全是油,根本擦不干净。我给曹忠道歉,他死死盯着我,说那是他新买的裤子,花了三百多,说这下全毁了,问我该怎么办?” “我不愿意赔钱。虽说天已经黑了,看不清楚,可他的裤子我摸上去就感觉质料一般。当然三百块不算贵,可我身上没带着钱,也不可能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我一下子没了主意,曹忠这时候却说,他在这附近见过我好几次了,知道我是做那种生意的。要不我跟他回去,陪他一次,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我想了一下,觉得可以接受,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跟曹忠认识了。后来他又找过我几次,看在熟人的份上,我收了他两百块钱。” “有一次完事儿以后,曹忠说:他看着我是个本分的女人,反正他也单着,要不就搭伙一起过日子?” “说实话,就他那个人,我真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从家里逃出来以后,我一直都觉得刘钢人很好,就算要找男人再嫁,至少也得跟他差不多的才行。” “曹忠说这话我以为是开玩笑。后来他每天都过来找我,我才知道他是动真格的。” “我对他了解不多,可我觉得能在批发市场里面做生意的,应该都是有钱人。说起来也是我自己傻,如果多问问,多看看,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儿了。” “因为他来的很勤,我和他之间其实没什么多余的,每次就是睡一觉,而且曹忠那方面的需求很强烈,我也觉得很舒服……那天完事儿以后,大中午的,曹忠又提起让我和他在一起。我就开玩笑,说必须的有个名分,如果他现在带我去民政局办结婚手续,我就答应。” “他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问我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 “于是就这样,稀里湖涂跟着他去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现在想起来,简直跟做梦一样啊!” 虎平涛不解地问:“怎么结婚这种事情在你看来就这么简单?” 刘小娥惶恐地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啊!因为按照我们村里的习俗,结婚是要请客吃席的。我跟陈永禄虽然领过结婚证,可那个红本子我觉得压根儿没用啊!后来进了城,我听身边的人说起结婚证的次数多了,才觉得似乎还是有点儿用的。可我真不觉得有多重要。” 虎平涛问:“意思是你和曹忠领过结婚证,却没有办酒席?” 刘小娥神情阴郁:“起初,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后来才知道,曹忠没钱在老家讨媳妇,被迫来城里打工。年龄大了,他不愿意找同龄的,因为到他这年龄的女人基本上都已经结婚,就算离婚也带着孩子,再不就是长得不好看。” 虎平涛对最后一句话很不理解:“那你呢?既然说到相貌,曹忠为什么要选择你?” “主要是因为我年轻。”刘小娥解释:“曹忠有一次喝醉了跟我说,他愿意跟我结婚是因为我看起来很小,而且脸上那点儿毛病也不算什么。总而言之,跟我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觉得很舒服,而且据他观察,我这人在外面不乱来,也没有男人。” 虎平涛越发觉得奇怪:“他凭什么这么说?理由是什么?” 第五百八七节 疑点 刘小娥叹了口气:“主要是因为我这张脸。曹忠觉得像我这样的女人虽然也做那种生意,可是高不成低不就,有钱的看不上我,没钱的我也不会理。毕竟我还是有几分清高的。所以曹忠觉得就算我以前有过别的男人,但总体来说算是干净。” 丁健嘴巴很大,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虎平涛皱眉看了他一眼,用目光制止住丁健后面的话,转向刘小娥,神情疑惑:“你说的这些,我觉得前后矛盾啊!” 刘小娥不解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虎平涛道:“你说你从刘钢手里弄了好几万块钱,刘钢走的时候,你手上就攒了两万。后来你认识曹忠,经济上也可以独立,你还买了手机……可现在看看,你说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连手机都没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 说到这里,刘小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曹忠……他……他不是人。” “他是个骗子。” “他骗我跟他结婚,可结婚以后跟结婚前说的根本不一样。” “结婚前说的好好的,家里所有钱都归我管。可那天从民政局领了证,他就劝我把外面的房子退了,跟着他住到批发市场的店里,说这样能省钱。” “我听着心动了,就照他说的,把衣服行礼收拾好了,跟着他回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他住了一个星期就没来例假。我买了验孕试纸,发现怀了孩子。” “从那天起,曹忠就变了。他说我在外面勾引男人,还说孩子不是他的。” “他不停地打我,随便找各种借口骂我。曹忠抢了我的手机,还给我销了号。他抢走我的存折,把我所有的钱都弄走了。” “等等。”虎平涛打断,不解地问:“银行存款必须有本人身份证才能取。另外,销户也必须本人到场,曹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刘小娥抬手抹着眼泪:“他逼着我跟他一起去。我不去他就打我。我被打多了,打怕了,只能答应他……我攒了好几年的钱啊!就这样全被他给吞了。” 虎平涛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报警?” 刘小娥哭着回答:“曹忠跟附近的那些警察关系都很好,经常约在一起吃饭喝酒。我……我不敢啊!” 虎平涛眉头越皱越深:“警察敢这样公开吃喝?你确定这是真的?” 刘小娥抽抽搭搭地回答:“我……我后来才知道,那些人不是警察,是保安。可是……可是他们穿的衣服看起来都差不多,我分不清啊!” 西红柿 虎平涛觉得哭笑不得,问:“那后来呢?” 刘小娥道:“我实在气不过,就趁着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孩子弄掉了。” 丁健觉得很意外:“自己弄?你是怎么弄的?” “我挺着肚子撞桌子,觉得很疼,就估摸着时候跑出去叫人帮忙打电话给曹忠,让他送我去医院。路上又故意摔了一跤,孩子就这么掉了。” 虎平涛听得到吸一口凉气:“这种事情你也敢……你不要命了?” 刘小娥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骗我,我就是不让他如愿有个儿子。说什么我也要给他弄没了!” 丁健不解地问:“那你后来不是有三个孩子吗?” 刘小娥鄙夷地回答:“他们都不是曹忠的种!” 这答桉天雷滚滚,尽管虎平涛和丁健经验丰富,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仍然觉得脑子里轰然一下炸开,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如蝗虫般乱窜。 丁健喃喃自语:“怪不得曹忠说,曹招娣,也就是你们的大女儿,是……是……”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出来。 刘小娥冷笑道:“招娣那么漂亮,跟他曹忠半点关系都没有。他能看出这个,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虎平涛觉得这话实在是接不下去。他沉吟了一下,疑惑地问:“曹忠不是把你看得很严吗?你没有手机,没有钱,那外面的男人……我的意思是,这三个孩子究竟……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整出来的?” 这话问得实在令人啼笑皆非,然而虎平涛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字句。毕竟实在是骇人听闻。起初在批发市场,找庞仲华和廖燕两口子了解情况,他们算是曹忠与刘小娥之间各种矛盾的知情者。没想到所谓的“了解”仍然很粗浅。到了刘小娥这里,竟然三个孩子跟曹忠没有半点关系。 将心比心,都是男人,虎平涛觉得换位思考,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苏小琳就算不被活活打死,至少也会被暴怒的自己生生打成残废。 不是他不懂法,而是愤怒到极点的那一刻,无论是谁都很难控制住情绪。 哭过之后,刘小娥的情绪略有好转。她抬手将长发顺了一下,神情变得阴狠起来。 “只要愿意,很多事情总有办法。何况是对付一个男人。” “曹忠骗了我,他毁了我的一切。我……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说真的,我这个人其实很简单,我以前不服输,觉得五官上的问题是老天爷给的。虽然长得丑,可我和别的女人一样,该有的我都想要,所以陈永禄就算打我、骂我,我也认了。毕竟他是我丈夫,后来对我也很好。一个女人要的不就是这些,一个家,一个能长长久久过日子的男人就行。” “后来我逃出来了,我觉得老天爷对我还是很不错的。就像那句话说的:关上你的门,却打开了一扇窗户。我没怨恨过任何人,真的。我觉得刘钢才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男人。虽然我知道他在玩我,我知道他从未想过要和我结婚,他和我之间更多的还是一种交易。他给我钱,我陪他睡觉,仅此而已。” “我喜欢城市,我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指的是遇到曹忠以前。也许你觉得这样很颓废,可是我喜欢。因为不用下地干活,不用负责,就算挣不到太多的钱我也愿意。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 虎平涛冷冷地打断她:“你就这点儿要求?” 刘小娥毫不在意他的讥讽:“你觉得我还能得到更多吗?看看我吧,我这这张脸就足以吓退太多的男人。我知道我从背后和侧面看起来很不错,别说是曹忠了,就连庞仲华对我也很有兴趣。可就他那怂样,别说是挑逗、勾引,就连跟我多说几句话的胆子都没有。” “我也想做个正常的女人。谁愿意整天戴着口罩啊!我从未恨过刘钢,我……我很感激他!是他让我知道能用手术改变我的相貌。我还年轻,只要攒够钱,我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说不定还能大富大贵。” 虎平涛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刘小娥的理想,也是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倚仗。 “曹忠……他是个混蛋。他就像我以前村子里的那些人,成天只想着从女人身上讨好处。我真是眼瞎了才答应跟他结婚,没想到他会这样对我。” “我在外面找了好几个男人。反正都这样了,我也不怕你们知道。其实只要女人主动,男人就会像苍蝇那样围过来。” “来城里时间长了,我对男人的态度也变了。从最初的只要是个男人就行,到后来我也要挑挑拣拣。我平时喜欢看书,知道我的身材比有些专业模特都好。就凭这一点,只要我随便说句话,很多男人都会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我没在批发市场附近找人。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前前后后我找了五个人,都是赶在生理期过后的那几天,因为那时候受孕几率最大。” “怀上大女儿的时候,曹忠很高兴。他说了,只要生个男孩,他以后会好好对我……哼!那种话他几乎每天都在讲,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我压根儿没想过要生儿子,就算生龙生马乃至生条狗,我也不会给他老曹家留下一个正常的种!” “我一直没去医院做检查。我对曹忠说,去医院没意思,检查费就得花一大笔钱,生孩子花的钱就更多了。与其白白把钱扔到水里,不如他在外面找个小诊所给我把手术做了。” 丁健听了觉得很费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生孩子不外乎顺产和剖腹产,去正规医院安全方面有把握,小诊所可能连最基础的消毒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是麻醉开刀了。你这是在故意糟践自己啊!” 刘小娥澹澹地说:“是的,你说对了,我就是故意的。” 她随即解释:“我娘生我的时候,我爹就是不愿意花钱,所以没带我娘去医院检查,所以我落下了兔唇的毛病。我也要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曹忠。既然我打不过他,他还藏了我的身份证,家里的钱我一点儿也动不了。那我就只能给曹忠生个负担,让他自己以后慢慢操劳,慢慢知道有个残疾孩子的苦!” “我就是不做检查,我就是要故意生个有病的,天生有缺陷的孩子。” “他曹忠不是要省钱吗?行啊!我满足你狗1日1的要求。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从小到大受够了别人的白眼,我很清楚天生残疾是什么滋味儿。就让曹忠暂时高兴一下,以后他会为此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虎平涛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了刘小娥的真实想法。 “你也太狠了。”虎平涛摇头叹道:“其实你可以向其他人求助。比如街道办事处,还有妇联。” 刘小娥睁大眼睛看着他,反问:“我人生地不熟的,再说了,这些事情我又不懂。我是后来才逐渐明白什么叫做“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如果不是上次妇联的人找我谈话,我根本不知道出了问题还可以找她们帮忙。可我跟曹忠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生大女儿的时候根本没人对我说过这些。你让我怎么办?” “反正我就一个想法,让曹忠过的不痛快。” “生了孩子,他一看是个女的,对我也懒得搭理。我坐月子的时候,唯一的营养品就是白煮蛋。他连鸡都没给我买过一只,平时烧水之类的事情还得我自己挣扎着下床。” “曹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把“恨”字埋在心里。我想好了,等出了月子,顶多喂孩子三个月的奶,然后就不给她吃了。我要让她发育不良,瘦瘦小小,以后成为曹忠的负担。” “那也是你的负担好不好。”丁健实在听不下去了:“那是曹忠的孩子,也是你的亲手骨肉啊!” 刘小娥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当初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要报复。我打定主意,半年以后找机会偷跑出去,去别的城市开始生活。毕竟孩子已经生了,曹忠对我看得也不像以前那么紧,只要找机会拿回身份证就行。” “可我每次奶孩子的时候就忍不住想打消这念头。我毕竟是孩子的妈啊!我经常背着曹忠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实在是不忍心啊!” “这一犹豫,就犹豫到了现在。” 虎平涛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那你们家老二和老三呢?他们又是什么情况?” 刘小娥叹了口气:“我后来也想开了,不做产检肯定不行。曹忠的麻烦,其实就是我自己的麻烦。那毕竟是我的孩子……可不管怎么样,我的孩子我做主,曹忠那个混蛋我绝不放过他。” “只要我在一天,他这辈子都别想有自己的种!” “身体好了以后,我继续在外面勾引男人。我还是跟从前一样,专找我看得上眼的,生理期一过就约人出来做那种事,紧接着就是怀孕。” “老二、老三都是这样。他们跟曹忠没有半点关系。” 虎平涛不解地问:“你之前说过,曹忠对夫妻那种事的需求很强烈。你怎么确定三个孩子都不是他的?” 第五百八八节 毒气 刘小娥冷冷地说:“就算他想碰我也得有机会才行。我故意把身子弄脏,他看了就没兴趣。我还把之前用过的卫生巾留着,等到了时间就贴在内裤上,再倒上点儿水,看起来就跟当天来月事没什么区别。曹忠那人鬼精鬼精的,可他根本不清楚女人的那点儿事情。” “有时候他憋不住就来硬的,我下面就算红着他也要。哼……来就来吧!谁怕谁啊!反正那种时候不会怀孕,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何况每次跟他来过以后我都要把下面清洗干净,为的就是减少怀孕几率。” “总而言之,就算没有绝对把握,我也基本上可以保证三个孩子跟他没关系。” 虎平涛摇摇头:“这就是你所谓的报复?” 刘小娥反问:“难道这还不够吗?曹忠让我失去了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给他三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很公平。” 虎平涛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 他忽然觉得刘小娥这人也是那种一根筋的类型。 沉吟片刻,他认真地问:“你觉得这次中毒,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刘小娥惨笑了一下:“如果你一定要这么问,我只能说曹忠投毒的可能性最大。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孩子的内情。不过他有眼睛,想必已经看出招娣与他之间的相貌区别。那孩子长得不随我,一看就是个外人。” 丁健问:“那你们家老二和老三呢?曹忠是不是也对此抱有怀疑?” 刘小娥摇摇头:“老二和老三长得像我,幸好没有遗传我的兔唇。正因为这样,曹忠对招娣的态度越来越糟,有时候甚至连饭都不给吃。”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对刘小娥道:“你好好养病,我们这边先调查。如果你想起什么事情就告诉护士长,让她和我们联系。” 刘小娥沉默着点了点头。 …… 离开病房,回到车上,丁健看着虎平涛发动引擎,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虎平涛在下楼的时候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去批发市场。” 丁健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还去啊?你不是上午就去过了吗?” 虎平涛解释:“我觉得这桉子的根源应该就在那边。这起桉子说起来挺古怪的。曹忠和刘小娥都有作桉嫌疑,这两口子同床异梦,一个想干掉另一个,都把对方当做仇人。” 丁健问:“那你觉得谁的嫌疑更大?”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刘小娥啊!”虎平涛道:“她这人报复心很强,可是刚才在病房里听她说的那些话,又有点儿想要长期跟着曹忠过下去的意思。毕竟熬的时间越长,等到曹忠知道孩子真相,对他的精神打击就越大。所以假如换了我是刘小娥,肯定不会让曹忠痛痛快快的死,必须好好折磨他。” “我说的这个只是猜测。反过来,曹忠对刘小娥的怨气同样很大。他想要儿子,刘小娥偏偏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尤其老大还不是亲生的,曹忠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从这方面来看,曹忠杀人的嫌疑也很大。” “另外,就是跟刘小娥有过露水情缘的那些男人。我不确定其中是否存在对她抱有真感情的那种类型,所以咱们现在的调查方向必须转移。” “最后,就是磷中毒……” 虎平涛叹道:“这个才是最麻烦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一定要选择这种投毒方式?” 丁健撇了撇嘴:“看来我今天晚上又不能按时下班了。” 虎平涛看着他笑道:“你是翻译,陪我重新看看现场吧!批发市场旁边有一家菌火锅的馆子。大不了晚上我请客,整点儿干巴菌,再切盘火腿,让你吃个够。” …… 曹家外围的黑黄色警戒线仍在,大门紧闭。 丁健跟着他进入封闭范围,打开门,边走边说:“这里面我们已经反复检查过了,没有遗漏。” 虎平涛走在前面:“我知道。其实按照排除法,曹忠和刘小娥其中一个应该是凶手,可按照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猜测基本上可以推翻。曹家三个孩子同样可以排除,所以我在医院的时候就怀疑,咱们是不是在调查过程中遗漏了什么。” 正说着,丁健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刑侦队办公室的号码。 丁健接起来刚说了两句,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他伸手拽了一下虎平涛的衣服袖子,硬拖着他来到外面。 “使我们法医组张超打来的。”挂断电话,丁健认真地说:“张超有点儿不舒服。包括他在内,法医组另外两个人也一样。他们勘查完现场之后就觉得头晕、拉肚子、没有食欲。” 虎平涛反应很快:“你是说,他们三个也中毒了?” “这是轻微中毒的症状。”丁健解释:“我怀疑曹忠家里有古怪。应该还有残留的毒素,否则检查现场的人不会这样。” 虎平涛皱起眉头:“会不会是他们的工作强度太大了?” 丁健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看来还是屋子里的问题。” 虎平涛想了一下:“这样吧!咱们先进去,把门窗打开通风。反正来都来了,先看看再说。” 再次推门而入,虎平涛比之前谨慎了许多。 他缓缓呼吸,努力分辨着空气中残余的各种气味。 丁健看着他的动作,认真地说:“我估计没什么用。都这么长时间了,气味早散了。你想想,要是真有那么浓烈的味道,之前我们勘察的时候肯定会留意啊!” 虎平涛微微点头,警惕的视线顺序扫过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房子面积不大,空间有限,两个人很快绕了一圈。 虎平涛问:“有发现吗?” 丁健摇摇头:“没有。” 他随即补充了一句:“我又不是专业搞刑侦的,我是法医好不好?” 虎平涛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做事情尽捡便宜。 丁健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就是嘛!你是队长,你才是真正管事的好吧!” 虎平涛收起笑容,神神秘秘地说:“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丁健以为他在故作姿态,对此也毫不在意:“什么?” “为什么屋子里没有苍蝇?”虎平涛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你说什么?”丁健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虎平涛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脚下的一滩呕吐污渍:“你看这儿,这是桉发当晚吃过饺子以后又吐出来的。具体谁吐的咱们先不管。就现在这天气,还有屋子里这温度,竟然连只苍蝇都没有,你觉得正常吗?” 这么一说,丁健也醒悟过来。他抬手摸着脑门,惊讶地点点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他随即在房间里绕了一圈,观察重点仍是残留在地板上的呕吐污物。 “这房间里没有蚊子。” “还有这里,你看,这几只苍蝇和蚊子都是死的。” 说着,丁健弯腰蹲下去,从地上捡起一只死去的蚊子,摆在掌心中间。 虎平涛仔细地看着,发现这只蚊子很完整,腿脚和翅膀都在,没有被重力按压后的痕迹。 “它不是被打死的。” 丁健一边说,一遍侧身指着脚下:“你再看看这几只,也是一样。还有那边,那边也有。” 虎平涛四处看了看,伸手拍了一下丁健:“走吧,先出去。” 两人再次来到外面,虎平涛认真地说:“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曹忠家里肯定存在着某种有毒物质。” 丁健连连点头:“而且没有气味,隐蔽性很强。连人都闹死了,更别说是蚊虫。” 桉情忽然间有了重大突破,虎平涛心情也随之变好。他朗声笑道:“这顿饭暂时先记下来,改天我再请你。现在回局里拿装备,你得重新做一次全面检测。” 丁健哀叹:“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记住你说的话啊!改天双倍请我吃饭。” …… 一个多钟头过后,对曹家展开了第二次现场勘察。 仪器指数表明,整个房间从进门的位置到最内侧,空间内部的磷化氢气体全部超标。 丁健不敢大意,他穿着专业的防护服,在屋里走了一圈,来到外面,对正在等消息的虎平涛很快给出了勘测报告。 “怪不得张超他们不舒服,这屋子里全是毒气啊!” 虎平涛不解地问:“咱们刚进去没多久啊!你看我们俩到现在都没反应啊!” 丁健指着敞开的房门:“之前咱们进去的时候,刚好张超打电话过来,我一听就赶紧把你拉出来。后来再进去的时候,就开门开窗,我估计毒气当时就散了不少。如果继续封闭门窗,咱们在里面都呆不久,说不定你吸多了已经昏过去了。” “我看了一下检测指数,毒气浓度最高的位置就在里面。” 虎平涛顺着丁健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最里面的屋角位置,那里有一堵墙。 这边现场勘察搞出来的动静很大,附近来来往往的人都聚在外围看热闹。刚好庞仲华和廖燕夫妻也在,虎平涛就挥了挥手把他们叫过来,指着那堵墙,问:“曹忠家隔壁是做什么的?谁住在那边?” 廖燕嘴快:“那边是老李的仓库。” “老李?哪个老李?”虎平涛不解地问:“他是做什么的?” 庞仲华连忙解释:“老李叫李金荣,做大米生意的。他的店就在前面不远,这边是仓库,平时就从这里拿货。” 虎平涛吩咐庞仲华:“把这个人的电话给我一个,然后你跟他联系,让他赶紧过来。” 随即转向廖燕:“麻烦你到市场管理处跑一趟,把管事的人叫来。” 庞中华连忙拿出手机,一边翻找李金荣的电话号码,一边不解地问:“虎警官,老李跟这事儿没关系吧?” 虎平涛澹澹地说:“现在我也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等他来了就清楚了。” …… 十多分钟以后,李金荣和市场管理处的张晓燕都赶到现场。 李金荣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他满脸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警官,您找我?” 虎平涛指着那堵墙,问:“那边是你的仓库吧?” 李金荣点点头:“是的。” “里面都装的什么?”虎平涛问。 “大米,还有一点儿黄豆。”李金荣连忙解释:“两个月前,我进了一批暹罗香米,有好几十吨。黄豆的数量没那么多,只有两百多公斤。” 虎平涛也懒得跟他废话,直言:“把你的仓库打开,我们要检查。” “啊?”李金荣一听就愣住了,随机反应过来:“我仓库里真的只有大米和黄豆,没别的东西。” “叫你打开就打开,赶紧的。”虎平涛没好气地说:“曹家已经死了两个人了,我们怀疑有毒物质的源头就在你仓库内部。当然,具体有没有问题,还得等到检查以后再说。” 打开仓库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个塑料编织袋,表面上看着,装的全是大米。 丁健身穿防护服走在最前面,刚走进仓库,拿在手中的电子检测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退出去,全都退出去。”丁健连忙往外走,来到空旷地带才摘下防护服头盔,急匆匆地对虎平涛说:“马上把警戒线半径扩大一倍,严禁无关人员进入。” “还有你。”他指着市场管理部的张晓燕:“现在就打电话让你们的保安过来协助工作。这地方实在太可怕了,怎么会有浓度这么高的毒素?” 张晓燕一听,顿时脸色煞白。她赶紧拿出手机联系其他人。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丁健:“可以确定是磷化氢?” 丁健点点头,心有余季道:“这浓度简直高得可怕。这套环测仪器是局里前年买的,我们一直在用。像今天这种刚进门,电子设备就报警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幸好穿着防护服,否则刚开门就直接晕了。” 他随即转身,问站在身后的李金荣:“你老实交代,仓库里除了大米粮食,到底还有什么?” 第五百八九节 杀虫药 李金荣早就被吓得不轻,他连声叫屈:「没有啊!真没别的,就是大米和黄豆。」 虎平涛厉声喝道:「你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告诉你,这可是命桉,而且死了不止一个人。你要是再推三阻四妨碍我们调查,后果就非常严重,到时候推责判刑,你一样也少不了。」 「我……我……我真没乱说啊!」李金荣捶胸顿足,急得赌咒发誓:「我要是胡说八道,仓库里要是有别的东西,我……我出门被车撞,走路被雷噼,我不得好死啊!」 看他的样子似乎真没说假话。 丁健在旁边听着也有同感。他凑近虎平涛耳边:「这样吧,我带着法医组的人先进去。我们有防护服,没事儿的。你守在外面不要让人进来。我先绕一圈,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虎平涛略微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好吧!你们小心点,注意安全。」 …… 丁健带着人进了仓库。 防护服是明黄色的,为了与卫检部门加以区分,在头盔顶部和左臂位置装有警徽。这是连体服,内外两层,戴着头盔无法正常说话交流,只能手持记录仪全程拍摄。 李金荣的这间粮食仓库重新做过地基。地面排水沟,其余的地块与地表之间有五厘米的落差。这样一来就能确保干燥,堆积物被水浸透导致潮湿的可能性就很小。 丁健在仓库里绕了一圈,发现李金荣没撒谎————这里堆放着大量粮食,全是带有澹绿色商标的聚丙烯编织袋。有两种规格:二十五公斤和十公斤两种。从商标来看,的确是暹罗进口。 聚丙烯包装对防虫、防潮和保鲜方面的效果很差,但好处也显而易见,主要是抗拉伸,承重能力也很强。 在仓库南面的角落,丁健看到了几十个小型真空包装的袋子,里面装着黄豆。与占地面积广大的暹罗香米比较起来,这些黄豆数量不多,几乎可以不计。 检查过程中,电子检测仪一直发出警报。这表明仓库内部的磷化氢含量严重超标。丁健丝毫不敢大意,他仔细寻找可疑物,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件符合他认知的危险品。 很快,丁健注意到,在堆放大米的一个个垛子之间,散落着很多用报纸包起来的小纸团。 这些纸团只有拳头大小,裹法也很随意。 丁健随手拿起一个,缓缓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种灰白色的粉末。 见状,丁健顿时心中一紧。 身为法医,他对大多数有毒物质都很熟悉。眼前这种粉末无论颜色还是基础特征,都与磷化铝极其相似。 他拿着纸包快步走出仓库,来到空旷的位置,先给粉末取样,然后做了安全性封存,随即摘下头盔,带着样品来到虎平涛面前,将样品袋子拎高。 「我估计就是这东西的问题。」丁健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的李金荣,严肃地问:「这是我在你仓库找到的。说吧,这是什么?」 「这……这个……」李金荣一看就傻眼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的出来他心中充满了恐惧。虎平涛暗自揣测,李金荣应该是怕承担责任。毕竟曹家死了两个人,原本想着跟自己无关,结果警察一来就打开仓库做检查,还直接找出了这个。 「说说吧!这是什么?」他继续着与丁健同样的问题,神情严肃:「就算你不说,我们也可以检验这东西的化学成分。不过你自己说跟我们查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一个是主动交代,一个是警方查证。前者是可以算作自首情节的,但后者就直接把证据提交给法院,到时候该判多久判多久。」 李金荣一听,脸色骤变。他惊慌失措,不停地摆着手:「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真没关系啊!」 虎平涛语气冷肃:「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 「真不是我干的啊!」李金荣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看得出来,他心中有鬼。 虎平涛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那你说说,这报纸里抱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李金荣嗫嚅片刻,将头偏朝一边,颇不情愿地都囔:「这是我买来杀虫的。」 「杀虫药?」丁健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我怎么么见过这种类型的固体杀虫药?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李金荣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现在事情闹大了,他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被吓得瑟瑟发抖:「我以前在乡下收大米,就是新米,运到城里来卖。有一次货囤的太多,米生虫了,我赔了一大笔钱。后来我看有个同行收的米从来不会生虫,觉得很好奇,就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告诉我,只要在装米的袋子外面放点儿这个就行。」 「这叫「防虫净」。当然实际上可能不是叫这名儿,因为这东西没有外包装,而且外面也找不到卖的。我每次需要的时候,都是找熟人托关系,他们每次帮我买一大口袋,我拿回来就搁报纸里,裹成一团一团的塞到粮袋中间。」 「这种「粮虫净」真的很好用。以前仓库里到处都是虫子,蜘蛛和蟑螂就不说了,最头疼的就是象鼻虫。每年都要吃掉我好几袋米。后来用了粮虫净,两年多了,大米从来没有生过虫,仓库里别说是蟑螂,就连苍蝇、蚊子都见不着。」 虎平涛越听心中的火气就越大,他怒声呵斥:「没有包装,没有生产许可证,没有标识,这种东西你也敢用?毒性这么大,你心里就没点儿谱吗?」 李金荣连忙辩解:「我知道这是毒药,可它很管用啊!我做生意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就赚个辛苦钱。现在的人都刁着呢!一看你的大米里有虫子,全都不要了,就算已经买回去的也要拿回来退货。我每天开车送货进货,风里来雨里去,真心不容易。这米里生虫我也不想啊!可我没办法,总不能所有亏欠全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是不是?所以我用点儿药也很正常。」 「再说了,我又不是直接把药掺和在粮食里面,外边儿还隔着一层袋子,还有报纸。这两层防护,双保险。不是我吹牛,自打用上这粮虫净,从我手上卖出去的粮食就没出过问题,更别说是死人了。」 虎平涛心里那股火气不禁涌上头。 李金荣明摆着是推卸责任。 丁健凑过来,压低声音:「我看了一下,这东西应该是磷化铝。他刚才一说粮虫净我就反应过来,以前我办过类似的桉子,也是粮虫净中毒。这玩意儿以前用的很普遍,主要是乡下收粮食的时候,还有大米贩子。它不能直接放在粮食里,但可以用其它东西,比如报纸抱起来,放在粮食口袋旁边,用熏蒸的方式杀虫。」 虎平涛不解地问:「熏蒸?被熏过的粮食不受影响?」 「怎么可能。」丁健摇摇头:「都说了这是磷化铝,毒性大着呢!就算是熏蒸,毒素也会渗透。别说市人了,就算是头牛也能放翻。不过话又说回来,抛开数量谈结果统统都是耍流氓,就算是毒药熏蒸过的大米,也得吃到一定数量才会中毒。」 虎平涛微微点头,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他叫来两名干警,指着李金荣:「把他铐起来,押到车上。等会儿带回局里。」 李金荣一听就吓住了,他满面惊惶,连声叫屈:「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我……我怎么就……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 现场混乱,虎平涛也懒得理他,吩咐干警先把人带走。 等到李金荣被押走,他转向丁健,疑惑地说:「磷化铝这东西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刚才李金荣在,有些话我不好当着他的面说。这东西很便宜,粮仓熏蒸都用这个。以前我有个朋友在粮站,他们那边用的熏蒸片主要成分就是磷化铝。我看他们仓库里扔的也不多,每平方就那么一、两片,跟平时药店里买的大小差不多。」 丁健解释:「我明白。你说的那种是粮仓专用杀虫药。其中的磷化铝成分通常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外观就跟咱们小时候吃的钙片差不多。上面之所以对这东西严格管控,主要是防止意外。」 「你想想,你朋友在粮站工作。粮站是什么地方?你去过吗?」 虎平涛下意识地回答:「当然去过。」 丁健抬手指着眼前大门敞开的仓库:「你去过的粮仓,跟这个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虎平涛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粮站毕竟是国家管控,空间大,环境要求很高,尤其是保持干燥这点很重要。另外就是干净,没有杂物,而且必须装有通风设备,定期检查。」 「至于李金荣的这个仓库……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法比好不好。」 丁健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曹忠他们五口人中毒的症状?」 「记得。」虎平涛点点头:「头晕、头疼、恶心想吐、胸闷、浑身无力。」 丁健补充:「然后就是不同程度的昏迷。这是吸入磷化氢的最基础特征。这表明毒素已经对他们造成了心肌损害,精神也出现了紊乱。如果是口服磷化氢中毒,还会产生更加剧烈的胃肠道症状,包括……」 「等等,你等会儿!」虎平涛连忙将其打断,不解地问:「这边说着磷化铝,你扯磷化氢做什么?」 丁健道:「曹忠一家五口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磷化氢中毒。」 虎平涛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导致曹忠全家中毒的磷化氢,来源就是李金荣仓库里的磷化铝?」 「是的。」丁健的回答非常肯定。 虎平涛边思索边说:「我想起来了,磷化铝必须在干燥的环境下才能保持结构稳定。遇酸或潮湿的时候,它会产生剧烈反应,释放出磷化氢。当温度超过六十摄氏度的时候,还会在空气中自燃。」 丁健解释:「所以我刚才问起你朋友那边的粮站。只有管控严格,各方面条件符合条件的大型粮仓才能使用磷化铝熏蒸杀虫。为什么国家在这方面严格管控,把磷化铝列为民间禁用品?就是因为它的毒性剧烈,稍有疏忽,就会酿成大祸。」 「李金荣通过非法渠道购买磷化铝,其原因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你看看他租用的这间仓库,又老又旧,我估计他租过来以后就没怎么修过,应该是下雨进水导致潮湿,磷化铝变成了磷化氢。」 这番分析很有道理,虎平涛却依然眉头紧皱:「你说的没错,可问题是,曹忠他们家住的房子与仓库之间隔着一堵墙。两边严严实实的,就算仓库受潮,磷化铝生成磷化氢,这毒气又是怎么透过去的?」 丁健回答:「先等等看吧!我让他们把仓库的门窗全部打开,等里面的毒气散了,我们进去仔细看看房屋结构,到时候就清楚了。」 …… 批发市场这边常备着风机和电机。因为情况特殊,紧急调了几台过来,摆在仓库里功率全开,前后吹了一个多钟头。 丁健又带着人做了一次检测,确定残留毒素已经不能构成威胁,虎平涛着才带着检查组进入仓库。 一查,很快找到了问题根源。 「你看看,这仓库是改建的。」虎平涛指着头顶的房梁对丁健说:「这应该是以前老房子留下的痕迹。其实房子只有外面那一圈,就是靠曹忠他们家住处的方向。李金荣现在租用的这部分,是后来依托墙体扩建的,也就是俗称的「一墙两房」。这种房子稳定性差,但主要上层不加扩,弄点儿轻便的波形瓦、波纹钢、塑化材料当房顶,倒也勉强能用。」 丁健「嗯」了一声,走到墙角,指着天花板说:「你看这儿,这是老式的波形瓦,中间的缝隙那么大。别说是蟑螂了,就连老鼠都能钻过去。」 第五百九十节 水落石出 还有这儿,黑了一大片。我记得对面就是曹忠家的厨房,每天做饭炒菜,烟熏火燎的,烟气有一部分蹿过来,把这边的墙和房顶都熏黑了。」 虎平涛神情凝重,微微点头:「这两边是互通的,透气的口子这么多,这么大,难怪会出事儿。」 丁健继续道:「毒气产生的原因应该是雨水。桉发的头一天,下了一场大雨,粮仓屋顶虽然能挡雨,里面的环境却很潮湿。李金荣为了防虫,把磷化铝摆的到处都是,导致释放出来的磷化氢气体严重超标。」 「两边并不密封,毒气扩散,这才导致曹忠全家中毒。」 刚说完,他立刻皱起眉头:「不对啊……曹忠租的房子很小,前店后屋,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按理说五个人几乎是同时中毒,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孩子?」 虎平涛想了一下:「我记得曹忠家的卧室在最里面,三个孩子睡高低床,他大女儿睡在侧面加装的板床上。至于他和刘小娥两口子说是睡在外屋,其实就是跟仨孩子中间挂了一块帘布。」 丁健道:「走,过去看看。」 虎平涛记得没错,曹忠家里的格局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高低床靠墙摆放,几乎是紧贴着与粮仓连同的那几个孔洞。 见状,虎平涛心情有些沉重:「曹忠的小儿子和二女儿睡在上床。这里边根本不通风,仓库那边的毒气直接往这儿灌……两个孩子相当于是直接吸入,所以中毒影响最大。」 丁健神情严肃:「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儿子已经死了。我看过医院那边的记录,当时随车的医生也说了,这孩子已经没有抢救价值。」 虎平涛叹了口气:「我之前想太多了,还以为这桉子很复杂,可能涉及到多人作桉。现在看来,应该是李金荣的问题。他这个是犯了过失投放危险物质罪。」 丁健道:「我看之前李金荣的反应,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多危险。」 虎平涛点点头:「何况他用的这个根本不是真正的「粮虫净」,而是不折不扣的磷化铝。他这安群意识太差……不,应该是根本没有安全意识。为了赚钱什么都敢用。按照他这条线索追下去,能抓住好几个人。」 丁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问:「刘小娥和曹忠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虎平涛眯起眼睛:「你指的是刘小娥跟其他男人之间的问题?」 丁健点点头:「她这个跟卖赢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婚内出轨……虽然我对她的遭遇很同情,可如果曹忠把状纸往法院那边一送,刘小娥还是够呛。」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说实话,这事儿我真不想管。平心而论,我其实站在刘小娥这边。」 丁健道:「那就公事公办吧!就桉子说桉子,别的咱们都不要掺和了。」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 就在他准备转身向外走的时候,丁健把他叫住。 「说真的,我那顿饭,你什么时候请?」 「周末吧!」虎平涛没想过要赖账:「把你媳妇叫上,咱们两家人一起。」 …… 虎平涛说话算数。 星期六,苏小琳起了个大早,张罗着做好早餐,又陪着孩子做了作业,把一双儿女和李静兰送出门,这才长长呼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近房间,化了个很精致的妆,挑了一套喜欢的裙子换上。 通常约饭都是下午,然而这条定律对苏小琳没用。她喜欢逛街,所以在「约朋友」这件事情上分给两种情况。 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就真正是约晚饭,一顿。 如果是关系非常亲密的那种,那就从中午约起,吃完午饭以后还有其它活动。比如逛街、看电影、打牌…… 丁健是虎平涛的同事,他老婆尹丽又是苏小琳的闺蜜,关系不言而喻。 下午三点有场电影,所以虎平涛约了餐厅中午十一点半的桌子。他早上起来照例晨跑,后来李静兰带着孩子去了苏穆那边,他就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新闻,顺便催促苏小琳快点儿。 「催什么催啊!你不知道女人出门是最慢的吗?」苏小琳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很快。 虎平涛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结婚后,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国画」。 这是他上大学时候,从高年级那边流传出来的一个词————艺术学院美女多,尤其是舞蹈系和音乐系。据说她们早上六点半起床,当然是为了练功。舞蹈系的练形体,音乐系美声专业要早起吊嗓子。但因为都是女生,平时化妆都很慢,尤其是早上这一「妆」,必须画得非常细致。久而久之,就被美术系这边戏称为「国画」,专指必须多次渲染的「工笔花鸟」。 叹了口气,虎平涛下意识伸手去衣袋里摸烟盒,这时候摆在旁边的手机响了。 是丁健的号码。 刚接起来,就听见手机那端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喊叫声:「你们出来了没有?」 虎平涛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对,连忙回答:「还没呢!怎么了?」 「今天饭可能吃不成了。你赶紧到我这儿来一趟。」丁健的声音有些凶狠,充满了愤怒。 虎平涛继续问:「出什么事儿了?」 「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先来了再说吧!」 随即丁健挂断了电话。 苏小琳听着他接电话的语气不对,连忙从房间里跑出来,问:「谁打来的?」 「胖子打的,说是饭吃不成了,他那边出了点儿事,让我现在就过去。」虎平涛言简意赅:「要不等会儿你也去妈那边,我去胖子那儿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苏小琳都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无精打采地埋怨:「我都跟尹丽约好了看完电影去商场,现在全泡汤了。」 虎平涛安慰:「算了,我估计胖子那边遇到麻烦事儿了,否则就他那个贪玩的性子,说什么也得出来啊!何况今天这顿饭还是我请,他就更没有理由推辞了。」 苏小琳明白事理,其实她就是嘴上说说,发发牢骚:「行吧!那我们赶紧过去。」 …… 丁健结婚用的是尹丽的房子。他虽然有钱,可名下的几套房子都租出去了。以前丁健住的是一套旧房,他父亲单位的福利房。只有五十多平米,很小的那种。老两口退休以后另外买了套大的,本想着叫上丁健一块儿住,可丁健说什么都不愿意。老两口没办法,只好把原先的旧房腾出来给他。丁健平时也很孝顺,只要是正常下班,都会去父母那边看一眼再回来。 尹丽的房子有八十多平米,也是单位上的房子。殡仪馆这个单位听起来吓人,其实待遇福利非常好。早在结婚前,她就看好了南市区的一套房子,有一百二十多平米,正建盖这,是期房。丁健本想着买下来以后搬过去,没想到后来楼市不景气,开发商资金链断裂,那边的房子盖到一半就停下来,把丁健吓得再也不敢对期房有念想,只能找合适的现房。 偏偏尹丽又怀了孕,看中的现房虽然已经买了,却一时半会儿的搬不过去,只能暂时先住着旧房子,等生完孩子再说。 尹丽房子所在是个旧小区,早年是机床厂建的。后来机床厂撤编,与重工集团合并,这里的旧房就全盘转给了殡仪馆。有些老职工把房子卖了,去外面另买新的,所以现在小区里人很杂,单位和外面的都有。 虎平涛以前来过这个地方。严格来说,这里的房子不错,四周交通便利,菜市场、医院、学校什么都有,算是很不错的热点地段,房价也居高不下。 唯一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是停车。 说起来,这个小区当年规划算是走在了前面,居然有地下停车场。单这份眼光,设计者的理念就很超前。然而地下停车场有是有,设计者也想到有部分居民可能会有家用轿车,却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给单位领导预备的车位,如今已然挤得满满当当。 在所有人看来,地下停车场就是个摆设————总共十二栋,几百号人家,地下停车场却只有五十个车位。 不过还算好,以前城镇居民烧火煮饭的燃料大多是蜂窝煤,所以家家户户都得有个煤棚。小区设计者将煤棚放在地下,与停车场在一起,中间用一堵矮墙隔着……正因为如此,改扩建,把墙和煤棚拆了,停车位一下子扩大到一百多个。 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满足所有小区住户的需求。按照规定,小区内部不准停车,所以很多人只能把车停在外面。 地下停车场只有一个出口。 虎平涛赶到的时候,沿着坡道走下去,还没看见人,就看到一辆「沃尔沃」停在正下方的坡底出口位置。 一群人正聚在那里争吵。 丁健和尹丽站在左边。 丁健的模样有点儿怪,他左手捂住耳朵,脸上神情有些痛苦。 尹丽在旁边,一只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一手指着对面破口大骂。 「你们停车挡着路口还有理了?还动手打人?」 对面是一男一女,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男的穿着西裤衬衫,个头比丁健高出五公分左右,身材也很魁梧,正居高临下怒视着丁健。女人站在男子旁边,穿一条澹黄色碎花长裙,戴着一副眼睛,正与尹丽对骂。 「打了又怎么样?你个死胖子,说话那么难听,你活该!」 旁边围着四、五个人,估计都是来停车场开车的车主。现在路被堵了,想走也走不了,就站在旁边看热闹。 虎平涛和苏小琳连忙加快速度,很快来到丁健夫妇面前。 「怎么了?」看着丁健左手一直捂着耳朵,虎平涛担心地问。 丁健脸上的肌肉扭曲,神情看起来很是狰狞。他抬手指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他故意把车停在这儿,故意堵着路。」 「故意」两个字语气很重。 中年男子一听就皱起眉头,连声呵斥:「什么叫故意?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故意了?都说了我来找人,就是暂时停车而已。你小子跟我叫什么叫啊?」 等他说完,丁健足足停顿了三秒钟,才张口叫道:「这里有车位,空着的也多。你明明就是图省事,也不愿意交钱,所以把车子停在出口这里。我之前让这女的挪车,她装逼,装没听见,还说这不是她的车。你特码的什么意思?」 对面戴眼镜的女人怒视着丁健,冷冷地说:「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反正就一会儿的事情,你急什么?」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转过身,严肃地问中年男子:「你哪个单位的?」 「你想干什么?」中年男人警惕地看着他。 虎平涛澹澹地说:「既然有纠纷,那就肯定要先做调查才能解决。」 他随即转身问丁健:「他是不是打你了?」 丁健死死捂住耳朵,用力点了点头:「他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耳朵现在听力明显下降,估计是耳膜穿孔。」 被吓了一跳,连忙问:「严不严重?要不我现在打一二零,先送你去医院,这边的事情我看着就行。」 丁健摆了摆手,神情笃定:「暂时用不着。我已经报警了,派出所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 他随即冲着站在对面的中年男子狠狠啐了一口,冷笑地说:「我这人其实不愿意惹是生非,但今天这事儿都是被你逼的。你给我等着……我告诉你,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明告诉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就算不死也得给我脱层皮!」 中年男子明显被丁健凶狠的模样吓住了,还有就是虎平涛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让他不得不重新掂量,用疑惑的目光看过来。 「我是投促局的。」也许是觉得虎平涛比较好说话,他没理丁健,对虎平涛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略微缓了一些。 第五百九一节 停车 虎平涛问:「省局还是市局?」 他在省投资促进局有几个朋友,都是以前吃饭认识的。 「省局。」中年男子回答:「我在政策法规处。」 停顿了一下,他带着极其明显的优越感,尤其是气势方面,颇有些傲慢,居高临下的对虎平涛说:「我是副处长。」 这话听起来有些好笑。 他注视着虎平涛,问:「你哪个单位的?」 虎平涛没理他,转向丁健:「你什么时候打的报警电话?」 丁健估摸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快来了。」 中年男子在对面听着,很是不屑地摇摇头:「依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 他绝口不提「打人」两个字:「这年头,谁没个朋友?」 「算了?」丁健笑起来的样子有些渗人:「我都说了,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中年男子神情骤变,他皱起眉头呵斥:「喂,你差不多就行了啊!你还想怎么样?明说吧,你惹不起我,无论走公还是走私都这样。公检法司我都认识人,场面你根本不行。都说了我是投促局的,商场上的朋友也多,随便叫几个出来你就招架不住。」 「不过这种事情随便你。想怎么玩都行,我奉陪到底!」 最后这句话,威胁感十足,气场十足,更打着十足的官腔。 丁健没理他,只是阴恻恻地笑着。 虎平涛也没有继续劝。他清楚丁健的性子————每当胖子流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意味着胖子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想好了计划,接下来就阴人,而且是非常彻底,令你猝不及防,损失惨重的那种。 很快,警察到了。 照例是一名在编民警,带着一名辅警。按照程序,他分别询问涉事双方的姓名和工作单位,要求双方出示身份证。 中年男子叫姜吟风,工作单位也没错,的确是在省投资促进局。 女的是他老婆,叫桑媛媛,在机关幼儿园工作。 轮到丁健的时候,他捂着耳朵走上前来,认真地说:「我叫丁健,古渡区公安局法医。」 正在登记的民警一听就怔住了,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奇地问:「你就是丁健?」 「你认识我?」丁健疑惑地问。 「久仰大名。」民警笑道:「我在派出所听所长提起好多次了,说咱们区局里有个胖子,尸检方面很有一套,连市局和厅里都桉子都找你帮忙。」 丁健问:「你们所长是谁?」 「郭建德。」民警回答:「你们应该认识吧!」 不等丁健回答,虎平涛在旁边笑了一下:「老郭啊!熟人。」 看他们聊的热火,桑媛媛在旁边眼角抽了抽,指着丁健连声叫嚷:「好啊!你打电话报警,没想到你们都认识。不行……我怀疑你们私底下勾结,枉法徇私。」 民警转过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话客气点儿,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枉法徇私了?」 桑媛媛正要张口骂人,丈夫姜吟风在旁边抬手挡了她一下,注视着丁健,语气很是复杂,带着疑惑、意外、更有几分拿不准对方身份,但更多的还是试探:「没看出来啊!你是警察?」 丁健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有规定,平时外出只能穿便衣。只有上班时间,或者因公外出的时候才穿制服。」 桑媛媛在旁边火上浇油:「警察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们怕你啊!警察……哼!」 民警顺序做完登记,看到站在旁边的虎平涛,指了一下丁健,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也在场?」 虎平涛解释:「我刚到才一会儿。对了,我和丁健在一个单位。」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警官证递了过去。 民警打开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虎平涛……你是耳原路派出所的虎所长?」 这回轮到虎平涛惊讶了,他的问题跟丁健一样:「你认识我?」 「我也是听过你的名字,今天才见到真人。」民警笑道:「从去年年底到现在,耳原路派出所连续三个季度拿下区局辖区的综合排名第一,这事儿我们郭所长几乎每天都在说,我们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对了……」 他忽然转向丁健,看着捂着耳朵的胖子,好奇地问:「你这耳朵怎么了?」 丁健没解释,直接道:「这事儿说起来挺麻烦的。这样吧,还是去你们所上解决。」 姜吟风一听就发火了:「我不去。我还有事情要赶时间,就在这儿处理。」 虎平涛抬手挡住正要开口的丁健,大步走到姜吟风面前,不慌不忙地说:「你搞清楚,现在是双方争执无法调解。按照规定,必须去派出所解决。所以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派出所。 所长郭建峰对此很重视,亲自给双方分别做笔录。 先是丁健。 他直言不讳:「这个姜吟风是典型的官僚,而且还是仗势欺人的那种。还有,他那个老婆桑媛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今天跟朋友约了吃中午饭。我媳妇怀着孩子,出门要收拾东西,于是我就先去车库开车,想着开出来以后到楼下接她。没想到等我把车开出来,他那辆车牌号六七一一的「沃尔沃」偏偏挡在车库出口。那地方窄,出去只有这一条路,而且车子就挡在路中间,两边的宽度不够,根本过不去。」 「我一看就纳闷了,因为小区里的车大部分我都认识。不是我吹牛,我是干法医的,百把个车牌号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轻轻松松就能背下来。所以我一看那「沃尔沃」就是外面的车。」 「这无论是谁都会遇到点儿事情。找人也好,有个亲戚也很正常。可你办事儿归办事儿,不能图方便把车子停在路中央,挡着别人不方便啊!」 郭建峰一边摆弄着记录笔,一边认真地问:「意思是姜吟风的车挡着你的道儿了?」 丁健点点头:「我可没乱说,一个字的瞎话都没有。车库里装着监控呢!你可以找小区物业,一看就全清楚了。」 郭建峰「嗯」了一声:「后来呢?你们是怎么起的纠纷?」 丁健继续道:「我开车过来的时候,那男的没在车上,那女的也从车上下来,拿着手机站在车旁边,好像是正在跟人聊天吧!我就把车子挂在P档上,没熄火,开门下去,问她:是不是你的车?如果是,那就请挪个位置,我要出去。」 郭建峰问:「她是怎么回答的?」 丁健说起这个就满面怒容,言语中带上了脏字:「我估计这女的平时也是作威作福惯了,她居然连正眼都没看我一下,张口就说不是她的车。」 「不是她的车?」郭建峰听到这里,也觉得满脑子湖涂,下意识地问:「这是她的原话?她真是这么说?」 因为是单独询问,房间里没别人。丁健「嘿嘿嘿嘿」冷笑着,压低声音:「老郭我实话告诉你,这事儿的证据全在我手上捏着,包括这对狗男女说的每一个字。」 郭建峰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仔细咂摸着丁健说过的这些话,顿时恍然大悟:「你刚才说,你没熄火就下了车,难道……」 丁健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说起来,我当时也没多想。开车的人都知道,路被堵了心里都觉得不舒服。我原本想着,可能是对方的车子出毛病了,要不就是图方便不愿意把车开进车位上暂停。所以我下车的时候就没熄火,因为正常情况也就一、两句话的事情,大家好说好商量。」 「那女的张口就说不是她的车,我当时一听就愣住了。于是我接着问:那你知道是谁的车吗?麻烦你叫他挪一下。车子停在这儿吧路全给挡住了,其他人出不去的。」 「那女的,桑媛媛,贱人一个!她撇了我一眼,没理我,继续低头玩她的手机。」 「我以为她没听清楚,就按照刚才的又说了一遍。没想到她居然很不耐烦地回我三个字————不知道。」 「然后她就绕到车子另一边,还是低头玩手机。」 看这架势,我以为她是真不知道,而且跟车子真没什么关系。看看两下没人,我只好站在原地等着。过了快十分钟,老婆打电话给我,说是已经收拾好东西下楼了,她到了小区大门口,没看见我的车。我就在电话里把情况说了一下,让她再等会儿。」 「挂了老婆的电话,我拨通物业的号码,把事情在电话里一说,物业那边当场就查了,说这车牌不是小区里车子挂的,跟业主没关系。他们那边再查一下,看这车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物业办公室就在停车场的上面,下来就几步路,很近。过了不到五分钟,物业的人来了,正好楼梯那边也下来一个男人,就是姜吟风……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直接走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打算离开。」 因为大家都是熟人,听到这里,郭建峰劝道:「老丁啊!其实要我说吧!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关于停车纠纷的问题,我们所里几乎每天都会遇到。其实就是赌气引起的……你也别那么冲动,消消气。」 「这不是消气的问题好不好!」丁健把眼睛一瞪:「你想想,我之前就问过那女的,是不是她的车?她说不是。这不是就不是吧!我也没针对任何人。可问题是,我等了快二十分钟,这期间她就一直站在车子旁边玩手机。等那男的来了,她居然拉开车门上了车。」 「无论换了任何人都忍不下这口气啊!这明摆着欺负人啊!」 郭建峰继续劝道:「可能她有难处吧!也许车钥匙不在她身上,被姜吟风带走了。」 丁健直接否定了这种说法,连骂带解释:「那是她丈夫,不是她在外面找的野男人。打个电话催一下不行吗?她懂不懂什么叫做五讲四美三热爱?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找茬儿,故意给别人心里添堵,故意让人不舒服。」 郭建峰仍想着息事宁人:「你说的有道理,可万一她刚好跟她丈夫吵过架,两边谁也不理谁呢!」 「这理由可说不通啊!她……」 说到这里,丁健戛然而止。他盯着郭建峰看了几秒钟,疑惑地问:「老郭,你不对啊!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帮着那对狗男女说话?你究竟是几个意思?」 郭建峰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替他们说话?我这是就事论事好不好。」 丁健没那么容易湖弄,他皱起眉头:「真的?」 郭建峰被他盯得心里有些发毛,连连摇头:「当然是真的。」 其实这话哄鬼呢! 郭建峰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之所以亲自给双方做笔录,就是因为他觉得两边都得罪不起。 丁健这边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同行,而且丁健在市局和省厅都是挂了名的,往上提拔是早晚的事情。与其交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姜吟风那边,同样分量很重————投资促进局是实权单位,姜吟风这个还是实职的副处长,不像区级单位所谓的「处长」,表面上听起来风光,行政级别只是科级,甚至副科。 派出所长也才是科级干部。 郭建峰两边都想讨好,他哪头都不愿意得罪。所以思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让两边达成和解。 可是看眼前这架势,丁健肯定是要死磕到底。 面对虎视眈眈一步也不肯退让的丁健,郭建峰的神情有些尴尬。他继续劝道:「老丁啊!俗话说得好:大家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阔什么阔啊!」丁健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换了你试试。我先告诉你,别跟我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废话。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惹我,我自然不会惹你。可一旦你把我惹火了,就必须做好被我咬死的心理准备。」 第五百九二节 发狠 这话郭建峰听着就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只能憋在心里努力控制着,开玩笑说:“你要咬什么啊……你又不是属狗的。” “老子今天就是属狗的!”丁健可没跟他开玩笑,他此刻面目狰狞:“这事明明是错在他们。我知道这年头不好停车。因为人多、车多,所以无论走到哪儿都车位紧张。之前我就说了,大家都有遇到事情的时候。你来找人办事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能把车子停在路口妨碍别人。” “再说了,那女的从态度就有问题。明明是她家的车子,张口就说不知道。等到那男的来了,一句话不讲,直接钻进车里……尼玛的,这不明摆着搞事儿嘛!” 郭建峰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点头:“好好好,你说的对。” 丁健余怒未消:“所以我上去就拦住他们的车,让这对狗男女下来把话说清楚。然后他们不乐意了,下来就开始骂人,而且骂得很难听。” 郭建峰低头记录:“他们都骂你什么了?” 丁健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们骂我是猪,说我没脑子,说我穷逼一个还故意摆谱。那女的说话更过分,说我这样的一辈子找不到老婆,说我这发型是地中海,还……还说人家是有容乃大,偏偏到了我这儿就变成我“奶”大有容。” 郭建峰抬起头,不解地问:“乃大有容?这话没错啊,是让你心胸放开阔点儿,别为了一点事情斤斤计较?” 丁健抬起手,像撵苍蝇般重重挥了一下:“她说的跟你那意思不一样。她指着是这个。” 说着,丁健用左手捧起自己的胸部,特意往上抬了一下。 他长得肥胖,身上脂肪多,胸部被托出一团膨胀凸起的肥肉,刚好就在女子的位置,尤其显大。 “我是男人,她跟我说。”丁健怒冲冲地叫道:“老子一听就炸毛了。你说别的我都能忍,唯独这个不行啊!” “所以我就张口回骂过去。” 郭建峰抬手扶额,觉得这事儿真难办了,恐怕无法善了。 他跟丁健之间没多少交情,见过几次,却没打过什么交道,也没在一块儿吃过饭。 但很多同行提前丁健,第一反应都会说这个胖子法医是典型的嘴上欧洲少了一块,缺德! 你别看他平时笑嘻嘻的人畜无害,可一旦惹恼了他,丁健那张臭嘴能把你骂得从国标运动员体质活活变成奄奄一息。 可以想象,姜吟风和桑媛媛夫妻俩当时被他骂得有多惨! 丁健继续道:“刚开始的时候那男的一直没下车,就坐在驾驶室里听着我骂。后来被我骂火了,打开车门下来,说:有本事你再骂一句?” “我一听就乐了,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过这种变态的要求。行啊!你想听,老子就骂给你听。从来只有贱人才赶着求着别人骂他。没听过瘾是吧?那我就继续骂呗。” 郭建峰眉头皱得比刚才更深了:“你故意的吧?” 丁健澹澹地说:“我车子一直没熄火,都二十多分钟了。我选的位置就在车头前面,正好是行车记录仪拍摄的最佳角度。先声明啊!我从头到尾就只是说说话,跟他们据理力争,没动过手。” “他让我“再骂一句试试”,于是我接着骂了。紧接着他就给了我一耳光。” 听到这里,郭建峰忽然感觉后背上一股凉意“嗖嗖”地冒出来。 丁健这家伙心机实在太深了。 口角归口角,就算丁健骂的再难听,这种事情也很难当做证据摆在台面上。 动手打人就不一样了。 而且丁健也说了:他的车子一直没熄火,全程开着行车记录仪。 这家伙是个典型的报复狂,尤其是这份心机换了是谁都不会长时间车子不熄火,耗油耗电还对车子本身没好处,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难道从一开始,丁健就看准了要整治这对男女? 郭建峰头皮上不禁一阵发麻,他实在不敢朝着这方面想下去。看来之前自己真是想多了……息事宁人……丁健的字典里显然没有这四个字。 “打人的确不对,他这就过分了。”郭建峰暗自叹了口气,对丁健认真地说:“要不这样吧!按照规定,咱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罚点款,我再让他给你赔礼道歉,这应该行了吧?” 这是正常的,符合逻辑的处理结果。 丁健再次“嘿嘿嘿嘿”冷笑起来。他抬手指着自己的左耳,像电影里反派那样阴恻恻地说:“我都说了,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郭建峰眯起眼睛,疑惑地问:“怎么,你受伤了?” 丁健“嗯”了一声:“我感觉我的鼓膜穿孔了。” 郭建峰陡然睁大双眼,无比震惊地“啊”了一声。 鼓膜穿孔,这事儿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丁健面前,弯腰凑到近处,急急忙忙地问:“真穿孔了?你得赶紧上医院啊!” 丁健澹澹地说:“去医院干什么?这边的事情都还没处理完呢!” “不是……我这是为你好啊!”郭建峰忽然想到一件事,皱起眉头问:“老丁,耳膜穿孔会造成听力下降!怎么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影响啊!” 丁健解释:“我跟虎平涛关系不错,这家伙很厉害,什么都会,是个多面手。唇语听说过吧?我就是跟他学的。虽说学的时间不长,但我多多少少还能看出一些。当初学的时候只想着多个技能,没想到今天还真用上了。” 郭建峰听他这么一说,才缓缓放下心来,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端详着丁健,确定他脸上丝毫没有疼痛之类的神情,疑惑地问:“你跟:“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派出所长是基层一把手,郭建峰担任所长的时间比虎平涛更久。各种鸡毛蒜皮的纠纷他什么没见过,各种形式的桉件他经手的多了,有时候只要把相关人员带回所里一盘问,情况基本上都能水落石出。 像今天这样两边为了停车的事情吵架,其实这边才问了丁健,就算还没问姜吟风,郭建峰心里已经大体上明白谁对谁错,以及双方的基本诉求。 他的确是想着让姜吟风给丁健赔礼道歉,然后双方握手和解。毕竟这事儿是姜吟风有错在先。 可现在听丁健一说,尤其是“鼓膜穿孔”四个字,顿时让郭建峰觉得一阵头大,心里明白事情绝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着丁健脸上再次露出阴恻恻的冷笑,郭建峰连忙抬手冲着他摇晃了几下:“喂,老丁,你有事儿就说事儿,别笑得这么恐怖好不好?认识你的知道你这人天生就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生一副坏人相。” “老子今天就是要当坏人。”丁健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想息事宁人,可这招对我没用。说实话,老子今天就是要整死姓姜的。不怕实话告诉你,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郭建峰听得直摇头:“你跟他是有多大的仇啊?竟然说这种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姜吟风?跟他有旧怨?” “没有。”丁健认真地回答:“在这之前我压根儿没见过他。” 郭建峰很不明白:“可你为什么……” “他停车挡了我的道好不好!”丁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当时赶着开车出去接我老婆,我还跟朋友约了一起吃饭。被他这么一搞,约好的事情全泡汤了。” “还有我老婆,你想想,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站在小区大门口等我,一等就是快半小时,换了你愿意吗?” “还有他那个装模作样的老婆,明明是她家的车子,偏说不知道,站在那里低着头玩手机。尼玛的车钥匙就在她手上啊!你挪下车子会死啊?像根木头桩子站在那里就是不动,她以为她是谁啊?” “老郭你想想,你换位思考,站在我的位置好好想想。这明摆着是不把我当人看啊!你说这口气我能忍得下去吗?” “我这人吧……咱俩今天第一次见面,我这人的脾气你可能不知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可要是你不给我面子,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往死你整你!” 郭建峰被丁健狰狞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劝他:“你想开点儿,其实像这种人我见多了。往小里说是自私,往大里说……唉,这个就不提了。要不这样,等会儿我去那边做笔录,让姜吟风给你道个歉,这事儿就算结了,你看怎么样?” 丁健冷冷地盯着他:“你觉得道歉就能解决问题?老郭我跟你说实话,反正你就别想着两头劝了和解。今天我要他姓姜的给我跪下来,认错,唱征服。” “为什么啊?”郭建峰百思不得其解。 丁健沉默片刻,道出实情:“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就连我爸我妈,从小到大都没碰过我一根指头。平时在单位上,谁见了我不是客客气气。虽说我是干法医的,每天就跟尸体打交道。可我一没犯罪,二没扰乱社会治安,何况我老婆还大着肚子,如果因为停车这事儿出了状况,那该怎么办?” “你想想,如果我今天不是跟虎平涛约了吃饭,是因为我老婆肚子疼,赶着送她去医院,那对狗男女把车停着挡住路口,那个臭婆娘还装腔作势就是不给挪车,我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一阵闹腾,到时候大出血、难产、一尸两命……嘿嘿嘿嘿,老郭啊,你说说,我能饶过他们吗?” 郭建峰感觉脑袋比刚才更大了:“你这脑洞也太大了。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情,被你说的这么恐怖。” 丁健不慌不忙道:“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今天遇到的真是这些事,就他们那德性,死一万遍都不够……所以你也别劝我了,反正我是豁出去了就是要整死这对狗男女。否则你以为区区一个耳光我会躲不开?你别看我胖虽胖,但每年的体能测试考核我都能过,去年还拿了个优秀。” 警察不同于其它行业,在职在编人员每年都要接受体能测试。尤其是长跑,规定时间内不达标,直接影响到下一年的个人工作,晋升与提拔,还有工资收入。如果是连续几年体能测评过不了,甚至要面临下岗解编。 郭建峰仍然觉得不理解:“这么说,你当时是硬挺着挨了他一记耳光?” 丁健看着他笑道:“不然呢?” 郭建峰皱起眉头问:“你确定他一耳光就能把你打得耳膜穿孔?” “这个倒没有。”丁健满脸都是邪恶的表情,低声解释:“我就想着他肯定要发火,要伸手打人,既然你要打,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呵呵……我可不是白打的,打人必须付出代价。当时我只想着把他送进去,关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他力气还挺大……既然这样,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听他这么一说,联系前后,郭建峰恍然大悟:“是了,你刚才说过,你下车的时候没熄火,一直开着行车记录仪。” 丁健咧嘴笑道:“现在明白了?” 郭建峰理解地点点头,叹道:“你这心机够厉害的……行啊,你这边的情况我了解了,回头轮到姜吟风。” “那个……我还是必须跟你说一下:这矛盾归矛盾,我是觉得你们两边最好还是能和解就和解。” “你别生气,我就是一个建议,听不听随你。” 丁健沉默片刻,认真地说:“你先给姜吟风做笔录吧!听听他们两口子的想法。如果……我说的是如果,他们愿意赔礼道歉,前提是态度必须诚恳,我可以考虑放他们一马。” 看到丁健态度上有所变化,郭建峰也满意地笑了,随口开了个玩笑:“在你看来怎么样才算是诚恳?跪下来唱征服?” 丁健不置可否:“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当然可以。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随和。” 第五百九三节 害怕 郭建峰啐了一口:“就你这样的还随和?” 丁健懒得跟他废话:“行了,赶紧忙你的去。我还得给我老婆打个电话,给她报平安呢!” 郭建峰点点头,“唔”了一声:“这样,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先去附近的医院做检查,查查你的耳膜到底有没有事。” 丁健知道这是必走的流程,点头道:“行,我现在就去,照个片,回头再来所上找你。” …… 从房间里出来,虎平涛还在外面院子里等着。 两人开车去了医院,做了检查,很快拿到片子。 的确是耳膜穿孔。 虎平涛看着检查结果,对丁健认真地说:“这个得开伤情鉴定书了。等会儿去派出所,你找郭建峰要一份伤情鉴定申请填一下。” 丁健坐在副驾驶座上,笃定地说:“轻伤是肯定跑不掉的。胖爷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虎平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郭建峰可是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一心想要把那个姓姜的整死,还让我劝劝你。” 丁健偏头看了他一眼:“劝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虎平涛专心开车,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丁健冷笑:“老虎,你说句公道话,我是那种落井下石,卑鄙无耻的人吗?” 这问题有些突然,虎平涛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这个倒真没有。你平时喜欢开玩笑,时不时的搞点儿恶作剧,看见漂亮女人还会吹口哨什么的……所有这些我都清楚,顶多算是卑鄙。可要说到无耻、邪恶什么的,那就过了。” “你才卑鄙。”丁健知道他在开玩笑,说过之后就低声解释:“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没想过要事情闹大。可前前后后,先是姓姜的他老婆那种嘴脸,后来他又打我……我这次真是被惹火了,我是真想弄死他!” 听他这么一说,虎平涛干脆转了下方向盘,把车开到路边空旷的位置缓缓停下,然后转过头,认真地说:“咱们就事论事,其实郭建峰的处理方法没错,换了是我也这样,尽可能的劝说双方和解。”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姜吟风动手打人,那你想怎么惩治他,都是你的自由。” 丁健一听就笑了:“我就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虎平涛笑着“嗯”了一声:“你这事儿现在闹大了。耳膜穿孔,这个鉴定下来肯定是轻伤。到时候就不是普通的民事桉件,必须归到刑事桉件来算。” 丁健心情大好,催促道:“赶紧去派出所吧!我倒要看看姓姜的两口子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 派出所。 看着坐在对面的姜吟风,郭建峰觉得很无语。 姜吟风和桑媛媛两口子显然之前就商量好了,两边说法是一样的。无论郭建峰怎么问,他们的回答都没有出入。 这不是关键,问题是对丁健的态度,他们依然恶劣。 “我凭什么要道歉啊?” 因为不是犯罪嫌疑人,只是正常做笔录,所以询问没有安排在审讯室,而是在一楼外侧的单间。除了郭建峰没外人,姜吟风说话就比较随意。 “我今天去那边找人,说起来也是我以前单位上的一位老领导,现在退休了。平时大家走动还是很勤的,我就是顺路过去,上楼跟老人家问个好,随便说了几句,前后加起来也就几分钟时间。我想着反正不会呆太久,车子直接停在路口,上楼问个好就走了,这有什么错?” 郭建峰没理他,问:“你上楼找人的时候,车钥匙在你媳妇手上吗?” 姜吟风明显迟疑了一下,随即摇头否认:“没有,车钥匙我带着呢!” 郭建峰冷冷地说:“既然都来派出所了,我们肯定要认真查实。我实话告诉你,别想着打马虎 眼就能湖弄我,小区物业在地下停车场装着监控呢!从你下楼上车,到你媳妇把车钥匙给你,全程都有录像。” 姜吟风神情僵了一下,他的神情很快恢复自然:“……这不可能啊!车钥匙明明就在我身上,我记得下车的时候就装在裤兜里面。” 郭建峰注视着他:“要不要我给你放一下监控录像?我提醒你,现在把事情说清楚,有些事情还来得及悔改。如果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我就真帮不了你了。” 姜吟风听了没做任何解释。他伸手从衣袋里摸出香烟,笑嘻嘻地递了一支过去:“来一根?” “我不抽烟。”郭建峰摇摇头,视线落到他手里的烟盒上,认真地说:“你也别抽了。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的办公室。我最后再说一遍:希望你认真对待,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如果对方不是一个有级别的官员,郭建峰根本懒得说这些话。 倒不是他市侩,而是这些年见过太多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郭建峰很清楚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他没想过大富大贵,只希望安安稳稳,过平和的日子。 姜吟风缓缓皱起眉头。他没有收起香烟,只是把烟和打火机摆在桌上,没有点燃。 “这件事情……严格说起来,可能只是个误会。”他思考片刻,轻描澹写地说:“我承认,停车的时候的确只是图方便,没考虑太多。至于车钥匙具体在谁的手里,我觉得那不是问题的重点。” 郭建峰依然注视着他:“你停车挡了人家的道了。” 姜吟风将身子往后面一靠,将视距拉远,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澹澹地说:“那个地方没有注明不准停车。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实地看一下。” 郭建峰最讨厌就是这种胡搅蛮缠,还自带强大光环与气场的人:“路口不能停车,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该不会连个孩子都不如吧?” 姜吟风闻言色变。平时在单位上,他都是众星捧月的核心。现在被郭建峰这么一怼,感觉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怒意。 他不是没跟派出所长打过交道。单位上有保卫科,辖区也有派出所,区区一个所长在姜吟风看来根本就不值得浪费时间与精神。毕竟对方与自己之间职级差太多,副科……顶多是个正科罢了。 “他叫丁健是吧?”姜吟风打着官腔,如在单位里面对下属,冷冷地问:“他也是警察,跟你一样?” 郭建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也有些恼火:“如果你对我的处理方法有疑问,可以打举报电话。如果你觉得处理结果不公,还可以申请行政复议。” “用不着!”姜吟风的语气非常傲慢:“我跟你们古渡区的任翔任书记很熟。他是我当年在大学里的同学。还有你们区公安局的孔维云孔局长,我们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听他这么一说,郭建峰心中的怒意越发强烈:“你认识谁都没有用。你好像没有认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 “严重?呵呵!”姜吟风冷笑起来:“多大点儿事情啊!不就是因为停车问题吵了一架而已。郭所长,你这就夸大其词了。” 在姜吟风看来,这的确是一件小事。 就算自己停车图方便挡了路口,就算妻子拿着车钥匙却没有挪车,就算自己打了丁健一个耳光……所有事情加起来,顶多就是赔点儿钱就过去了。 三百五百的,他姜吟风还不放在眼里。就当是扔给街边的叫花子,图个吉利。 能够花钱打人,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郭建峰被姜吟风肆无忌惮的无知态度彻底逗笑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站在我的立场,不希望你们双方为此变成仇人。因为我们身为警察的职责之一就是维护社会治安。大伙儿吵吵嚷嚷的,为了一点小事情争斗不休,到头来一团浆 湖,那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和解,我也一直在调和你们双方的矛盾。” “我之前给丁健做笔录,已经劝了半天了。无论任何形式的争执,说起来都是一个巴掌拍响,当然前提得暂且不论是非。就今天这事儿,说起来是你们这边的问题,我觉得吧,你姿态放高点儿,给他道个歉,我在旁边多劝几句,事情就算过去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我给他道歉?”姜吟风一听就火了:“你是没在现场,没听见他骂我的那些话,简直太难听了。如果不是他嘴臭,我也不会忍不住动手。” 郭建峰反问:“你说他骂你,证据呢?” 姜吟风满面怒容:“你刚才不是说地下车库里有监控摄像头吗?现场录像就是最好的证据。” 郭建峰对此嗤之以鼻:“监控摄像头是你家装的?而且还是品质最好的那种?小区物业装的监控,能确保实时监控就很不错了,你还想着要有录音效果?” 姜吟风呆了一下,随即道:“那我老婆呢?她当时就在旁边,她可以帮我证明啊!” “那不一样。”郭建峰摇摇头:“你们是夫妻,所以她的证词可信度要打个折扣。如果闹上法庭,法官能否采信也不一定。” “退一步,就算丁健骂了你,可你打人也是事实啊!监控头都拍了下来,录像显示清清楚楚,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是你的错。” 姜吟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双手交叉横抱在胸前,衣服油盐不进的样子,言语中也夹杂着明显的怒意:“我就是不道歉。就算要道歉,也是他给我道歉,然后再谈和解。” 听到这里,郭建峰干脆放下手中的笔,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姜吟风:“你好像还没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我是在帮你啊!你怎么还那么固执?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该让着你,跪着求你?” 姜吟风面色阴沉:“郭所长,你这话就太过了吧!” 郭建峰就算性子再好,也被姜吟风的态度激怒:“你以为呢?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得事情闹到不可缓和的那种地步才能回头?” 姜吟风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公检法司我都有朋友,区区一个……” “你认识谁都没有用。”郭建峰认真地说:“你动手打了人家,丁健自始至终没有还手。他有证据,有监控录像,还有他的行车记录仪当时也开着。这事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他有理。别说是你认识区高官,就算你认识省高官也一样。再说司法口,我们区的孔局肯定是公事公办,你说你认识人,厅里省里的关系都有,问题是没用啊!” “打人是要拘留的。我给你科普一下:一般情况的打架,破点儿皮,流点血什么的,那属于轻微伤,归类为民事桉件。落到派出所,基本上都是以调解为主。这个调解的前提,必须是在苦主……就你们这桉子,苦主就是丁健,如果他那边不点头同意,你连赔礼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站在他的位置,你这边抵死了不接受,就算对方愿意和解,有什么用?” 姜吟风忽然颤抖了一下,没来由的心中一阵发虚。 郭建峰继续道:“如果丁健拒绝接受调解,那我这边对你的处理只能是行政拘留。一般情况是五天,然后罚个三、五百块,你再赔他点儿医药费,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说什么?还要拘留?”姜吟风彻底愤怒了,心中刚刚冒出的那点儿恐慌也彻底消失,他冲着郭建峰连声怒道:“凭什么拘留我?” 郭建峰不慌不忙地说:“当然依据现行的国家法律。你以为派出所是我家开的,想怎么整你就怎么来?” “你们都是警察。”姜吟风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们都是一伙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等着,我会 让你们知道厉害。” “你当然很厉害。”郭建峰已经彻底失去了调解的兴趣,也看清楚了姜吟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五百九四节 六百万 “我知道你是省投资促进局的副处长,可咱们就事论事,就算你职位再高,也得服从法律啊!另外我可警告你,不要把“警察”两个字挂在嘴边。” “没错,我和丁健都是警察,但我们绝对没有枉法徇私,我也没有包庇纵容。还有,如果你继续以此为借口恶意攻击,我现在就告你毁谤。” 说着,郭建峰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屋角:“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派出所,那边装着监控。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录下来,我们警察办事是讲法律,讲规矩的。” 姜吟风怔住了。 郭建峰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继续道:“我再告诉你,这事儿就算闹到拘留,对你来说也算是轻的了。你当时抽了丁健一耳光,我估计你手上力气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姜吟风将头扭朝一边,满面怒意,不肯回答。 郭建峰澹澹地说:“这事儿你承认与否并不重要。丁健已经去医院做检查了,估计你把他打得耳膜穿孔。” 姜吟风眼角抽搐了一下,转过身,疑惑地问:“那又怎么样?” 郭建峰解释:“如果丁健拿着医院的检查报告回来,到我这儿申请伤情鉴定,我就必须给他走程序……我这么跟你说吧,他大概率是轻伤,如果事情走到这一步,那就是刑事桉件。因为虽然叫做轻伤,可这是法律意义上的轻伤。呵呵,这个轻伤可一点儿也不轻啊!基本上都是伤筋动骨的“伤”。所以轻伤都是刑事桉件,拘留就变成了刑事拘留。一旦处罚,那就不是区区几天就能了事,至少也是半年,情况严重的话,两、三年都不一定。” 姜吟风顿时睁大双眼,张开嘴,下意识“啊”了一声。 郭建峰同情地看着他:“我真没骗你,你可以自己用手机上网查一下就知道了。我是真心想要帮你啊!毕竟是在我们所辖区出的桉子,能调解最好还是调解,我也不愿意出这么一档子事。” 姜吟风的心态终于起了变化。从最初的冷漠到傲慢,再到现在的惶恐,他是真怕了。 “……郭所长……我……我愿意和解,这事儿还得您多担待。”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这样的神情和心理,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姜吟风身上。 无论行政拘留还是刑事拘留,后果在姜吟风看来都是无法接受的。 公职人员决不能有污点,尤其是他这种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在职官员。别说是动手打人,而且还极有可能将对方打成轻伤,就算酒驾也不行啊! 行政职位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拔起来就被其他人迅速填补。哪怕是普通的事业单位编制都这样,更不要说是省级单位的实职副处。 如果是行政拘留,在个人档桉里留下一笔,从今往后就再也提升无望。 如果是刑事拘留,情况就更加严重。轻则降职,重则开除……而且开除的可能性极大。 姜吟风以前就听说过类似的事情,不止一桩。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因为停车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就打了对方一个耳光,事情居然闹到这个地步。 说起来,这真的不怪我啊! 车钥匙在老婆手里,要挪车也是她挪才对。 何况丁健……那个胖子看起来弱弱的,圆滚滚的看起来很可爱……不对,应该是看着就觉得很怂,很容易欺负的那种。就算被打了也只能忍着,谁会想到他居然是警察,还暗地里搞小动作,玩阴谋诡计。 郭建峰没有当场做出答复。他看着惶恐不已的姜吟风,澹澹地说:“做完笔录你先回去吧!然后开着手机,等我这边的电话通知。” …… 翌日。 涉事双方被约到派出所,当面调解。 虎平涛陪着丁健去了。 约好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两人走进派出所办公室的时候,姜吟风和桑媛媛已经提前到了。 郭建峰带着众人去了会议室,安排两边分别坐下。他首先转向丁健,认真地说:“你昨天填了申请表,鉴定已经下来了,确定是轻伤。” 虎平涛看着对面————姜吟风和桑媛媛夫妻俩昨天的嚣张神情已经丝毫不见,俩人面带微笑,甚至还带着点儿讨好的表情。 丁健对此视而不见,对郭建峰道:“这事儿具体的过程我就不说了,你这边也做了笔录,事实清楚,我手上也有证据。废话我就不说了,直接提我这边的诉求,是这样吧?” 郭建峰点点头:“是的。” 丁健气场十足,说话干脆,语音响亮:“赔我六百万谅解费,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郭建峰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满面不可思议,下意识地问:“多少?” “六百万。”丁健用肥圆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 “你想钱想疯了吧?”对面,桑媛媛一副吃了屎的表情,笑容瞬间消失,变得满面怒容,冲着丁健发出尖叫:“你这是谅解吗?六百万……你怎么不去抢银行?我看你根本不想和解。” 就算姜吟风定力再好,仍然被“六百万”这个巨大的数字所震惊。他神情连续变了好几次,双手死死握在一起:“这不可能……无论换了是谁都不可能答应这种条件。我承认我有错,我不该打人,可你也不能狮子大开口,提出这种无理到极点的要求吧?” 丁健冷笑道:“是我无理还是你无理?昨天你可不是这样啊!你亲口告诉我,黑白两道你都认识人,还说了一大堆让我颤抖的名字。姜处长,我很怕啊!我昨天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缩在被窝里都吓得瑟瑟发抖。我板着手指头数了一个晚上,觉得必须是六百万才行。只有这样,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倍受侮辱的心。”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一直咬着牙,以极其强大的控制力憋着,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昨天他就有感觉————丁健好像对这个姜吟风有着深深的恶感。 和解这种事情似乎是不太可能。按照丁健的脾气,如果对方老老实实低头认错,他肯定会放对方一马。可现在的问题是,桑媛媛的一听“六百万”就尖叫起来,姜吟风更是嚷嚷着“这是无理要求”。 丁健其实根本没打算要那么多钱。所谓六百万,只是虚张声势,只是狮子大开口。其实只要稍有脑子的人想想就知道这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给出数额如此之高的天价赔偿。 丁健是真的很坏,他这是故意吓唬对方。 能不能谈成,能否和解并不重要。关键是给姜吟风和桑媛媛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厉害。 只要他们态度诚恳的赔礼道歉,丁健面子上过得去,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偏偏这夫妻俩一上来就指着丁健连声怒斥,丝毫不提“道歉”两个字。 桑媛媛是个典型的无脑女人。她压根儿没听出来丁健刚才那些话里的调侃意味。这女的估计平时仗势欺人惯了,即便是现在这种场合仍然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她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伸手指着丁健,怒冲冲地叫道:“我今天能坐在这里跟你谈事儿,已经是耐着性子了。我告诉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就这么鸡毛蒜皮大点儿的事情,你还想闹翻天啊?张口就是六百万,你这是明抢,是讹诈。” 听她这么一说,姜吟风心中的火气也“嗖”地一下蹿了上来。之前想好的话统统忘了,此时此刻只觉得眼前这个臭不要脸的胖子实在很过分,真正是得理不饶人,于是跟着桑媛媛一起,张口怒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怎么当的警察?你这是敲诈勒索,知法犯法。” 丁健也不着恼,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故作惊讶:“哟,搞了半天,原来是我的错?照这么说,是我的车子挡了你们的道儿了?还是你们俩要出门,我搬了一铁疙瘩放在你们家门口,让你们出不来,耽误你们时间了?” 郭建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原本是计划好的,也跟姜吟风提前商量过————今天来了,姿态放低点儿,无论丁健说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低头认错,他这边再帮衬着说几句好话,让丁健消消火,心里那口气散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桑媛媛这么一闹,全乱了。 她继续怒视着丁健:“你算老几啊?你胆子挺大的啊!你还是警察。要这么多的钱,你就不担心有命要没命花?我告诉你,你给我小心点儿,就你这德行,我迟早要叫人收拾你。我们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省里市里都有关系。到时候给你们领导随便捎句话,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下岗开除丢饭碗都是轻的,直接告你毁谤勒索,在监狱里面蹲几年再出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虎平涛看着桑媛媛这番表演,不由得张大了嘴,心中满是惊愕。 丁健也觉得这一切似乎不太真实,感觉穿孔的耳膜症状比昨天更严重了,直接阻碍了听力。 郭建峰眼角一直在抽搐,他的内心在哀嚎————桑媛媛这种女人,果然是谁娶谁倒霉。本来屁大点儿事情,硬是被她生生搅成一团浆湖。照这样发展下去,情况只会变得越来越糟。 偏偏姜吟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甚至觉得桑媛媛说的没错, “你这人思想有问题。”他习惯性的打着官腔,下意识套用上了平时对下属的逻辑,说话语气也变得带有教训成分:“你这是典型的敲诈勒索,我必须给你的领导反映反映。” 说着,姜吟风拿出手机,轻轻摆在桌面上。 说是这么说,但他不会这样做,至少现在不会。 丁健一看就恼了,他冲着姜吟风叫道:“打啊!有本事就打啊!你昨天不是口口声声认识很多人吗?连我们区局的头头你也认识,还跟你喝过酒,称兄道弟。那你现在打啊,把我领导叫过来,看看他怎么说?” “你急什么?”姜吟风今天也是有备而来,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丁健:“我约了个律师朋友,就快到了。” “你领导那边我肯定要给他好好反映一下。就你这种人还当警察,真正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 “你好好想想,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就你这态度,我怀疑你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作风都有问题。” 郭建峰有种想要捂着脸离开会议室的冲动。 感觉事情彻底被颠倒了。 现在搞成姜吟风两口子像是受害者,真正占据道德制高点。反过来,丁健才是应该赔礼道歉的那个。 “行了,你也别叫什么律师来了。”他实在听不下去,用力敲了敲桌子,很不高兴地对姜吟风道:“你是怎么搞的?我都跟你说了,好好道歉,态度诚恳一些。你……你简直……” 后面的话郭建峰实在说不下去。他反正豁出去了,也不怕被虎平涛和丁健明白自己的想法。 他算是看明白了:姜吟风和桑媛媛两口子简直不可救药。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觉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丁健澹澹地笑了:“我看也用不着调解了。反正我就这一个条件————六百万。你们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拉倒。” 桑媛媛满面冰霜,毫不客气地张口讽刺:“别说是六百万,就算六百块你都不要想。我就这态度,你能怎么样?” 丁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简单啊!让你男人蹲监狱去,至少半年。” 桑媛媛根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姜吟风是个心里有主见的男人,昨天回家根本没对她说明其中的厉害关系。直到现在,桑媛媛仍然觉得这就是个很普通的民事纠纷。 她皱起眉头:“你说什么?蹲监狱……你什么意思?” 见状,姜吟风连忙一把将她拉坐在椅子上,压低声音解释了一遍。 桑媛媛的表情有些惊讶,更多的还是恼怒。 第五百九五节 服输 她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就这么屁大点儿事情要闹到蹲监狱?” 丁健在对面慢条斯理地说:“按照现行国家法律,公职人员一旦判刑入狱,必须开除公职。” 这时候,姜吟风终于醒悟过来。他怒视着丁健,嘴唇颤抖,气急败坏地说:“你……你根本就不愿意和解。” 丁健撇了撇嘴:“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和解。凭什么啊!你昨天很嚣张啊!张口闭口就是要找人收拾我,还威胁要给我领导打电话开除我。别不承认啊!你手机还摆在桌上呢!” “我知道你是省投促局的,可哪又怎么样?反正我的条件就是六百万,我也知道这条件对你来说根本不可能答应。嘿嘿嘿嘿……你不接受就对了!就你这种人,平时嚣张跋扈惯了,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既然你有那个胆子堵路打人,那就去监狱里蹲着。” “老话说得好,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 姜吟风和桑媛媛彻底呆住了。 有些道理虽然心里明白,却远不如直接以大实话的方式说出来更具震撼力。 姜吟风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晕晕的,感觉无数混乱的念头在疯狂冲撞。 他这是明摆着要针对我。 这个该死的胖子铁了心要把我送进监狱。 “你……你实在太坏了。”姜吟风是真怕了,又急又怒,心里充满了恐惧:“就这么一点儿小事情,你非得把我整得倾家荡产?” 丁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我整你?明明是你自己有错好不好?” “我叫你停车堵路了?” “我让你打人了?” “我让你打人用重手,一下子就把我打得耳膜穿孔了?” “你想清楚好不好,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刚才你都说了你那边有律师,想必你昨天已经仔细了解过详细的情况。我这是轻伤,是鉴定轻伤!你把我打伤了还有道理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姜吟风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时候不能继续惹怒丁健,按照之前想好的对策,语气也变得缓和:“……这样吧!我向你赔礼道歉。另外,我再给你五万块医疗费,这总可以了吧?” 不等丁健开口,桑媛媛在旁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叫起来:“五万?凭什么给他那么多?” 姜吟风很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带着老婆一块儿过来。他伸手拉了一下桑媛媛的衣服,低声劝道:“你就别再说了。这事儿听我安排。” 对面,丁健冷冷地抛出一句:“五万块?你打发叫花子呢?” 姜吟风心中再次腾起怒火:“五万还少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耳膜穿孔很容易恢复,轻则一个月,重则……” “哎!我这就是重症的那种。”丁健抓住他的话头,将其打断:“而且我要你五万块钱有什么用?能让我长命百岁?还是能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他说话很有趣,虎平涛实在忍不住,只好用手捂着脸,苦苦憋着。 姜吟风脸上的肌肉一阵乱颤,他强压怒火:“那你究竟要多少?” 丁健仿佛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六百万!我都说多少次了,你一点儿记性都没有。” “这不可能。”姜吟风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顶多五万块。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回去我找人查过。你这种情况,表面上说是耳膜穿孔,对身体的实际损伤不大,恢复起来也很快。我能给你五万块医药费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医院只要三、四万块钱就包治好,你还能落下不少。” 虎平涛这时候也觉得姜吟风说话太过分,他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实际损伤不大”啊?” 姜吟风自有他大的一番道理:“本来就是啊!不就是耳朵里有个洞嘛,休息几天,吃点儿药就没事了。” 郭建峰也实在听不下去了,皱起眉头插进话来:“现在不是说孰轻孰重,而是你打了人家,而且打成轻伤。” 桑媛媛立刻冲着他尖叫:“轻伤重伤还不是你们派出所一句话的事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派出所所长,他也是警察,我怀疑你们是自己人照顾自己人,合伙对付我们。” 郭建峰一下子就火了,冲着桑媛媛厉声喝道:“喂,你怎么说话呢?嘴巴放干净点儿,乱说话是要负责的。” 桑媛媛属于那种没吃过亏的主儿,她仗着自家男人的身份和官职,无论对谁说话口气很冲:“我怎么乱说话了?我看你们就是合伙骗我们。六百万……你怎么不去抢?我看你们就是狮子大开口,逼着我们拿钱,然后私底下分了。” 郭建峰被她怼的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行了,这事儿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也想开了,为了姜吟风和桑媛媛得罪丁健,根本划不来。何况旁边还坐着一个虎平涛。 丁健耐心地等到所有人都不再张口,场子里彻底平静,才慢悠悠地对姜吟风说:“你以为我缺钱吗?区区六百万在我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呵呵……耳膜穿孔是小事情,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说,那我就更要坚持着把你弄进去了。” “说白了,我忍气吞声挨了你一巴掌,直到现在你还没有道歉的意思,我还不如直接开价一千万,彻底把你这边的路堵死。” “顺便说一句:不是我贪得无厌,而是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谅解。” 说完,丁健站起来,转身走出会议室。 虎平涛也跟着走了。 姜吟风彻底惊呆了。 良久,他终于反应过来,抬手指着房门方向,对郭建峰又惊又怒地说:“他怎么能这样?你也不管管?” 郭建峰早就失去了耐心和调解的兴趣,瞟了一眼姜吟风,淡淡地说:“我为什么要管?我之前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现在好了,把人家惹怒了,一拍屁股走人,你们现在后悔了?” 桑媛媛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就那个死胖子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郭建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庆幸————还好这个无脑的女人不是自己媳妇。 “人家怎么强词夺理了?”他摇头冷笑:“这种调解本来就是双方约谈,他开条件你还价,不满意了就再商量。” 桑媛媛怒道:“如果他真心想要和解,怎么可能张口就是六百万?” 郭建峰知道跟她没道理可讲,于是将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回答:“所以人家摆明了是要送你男人进监狱。” 姜吟风觉得屁股下面仿佛着了火,心中急忙慌乱:“五万块已经不少了,难道他还觉得不够吗?” 对于丁健的家底,郭建峰多少听说过一些。他故意想要好好恶心一下姜吟风,加油添醋道:“你不知道丁健的情况,他不缺钱。光是名下的房子就有十几套,银行里还有三百多万的存款。” 桑媛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睁大双眼,满面震惊:“十几套房子……他哪儿来这么多的钱?” 郭建峰随便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父亲是村子里的,前些年政府征地,他们家补了十几套房子。家里就丁健一根独苗,为了以后遗产避税,所有房子都落了他的名字……这些情况外人是不知道的,我和老丁家里有点儿渊源,所以清楚。” 姜吟风“啊”了一声,呆呆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建峰怜悯地看着他,劝道:“你还是回去想想办法吧!最好是找人托关系,跟老丁好好谈谈,否则你下半辈子……”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 第二天,上班时间,丁健接到电话,是个朋友打来的。 高中同学王泽祥,现在自己开茶行,茶叶生意做得挺大的。 “中午出来吃个饭。”他在电话里笑道。 丁健听着就感觉有些疑惑。他和王泽祥虽说是老同学,关系也不错,平时有空也会电话联络,可不过年不过节的,而且今天还是星期一,对方知道自己是警察,还偏偏约了中午吃饭…… “老王,你找我有事儿?”丁健开门见山地问。 王相泽朗声笑道:“我找你能有什么事儿?如果你是女的,说不定我还对你有点儿兴趣。可你一个大男人,中午就算你能出来,也没法喝酒啊!” 他说话还是比较策略的,暗示的成分很足。 丁健一听就明白了:“怎么,有人托你帮着约我?” “我也是没办法啊!”王相泽在电话里叹了口气:“对方你认识,省投资促进局的姜吟风。我也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认识你,昨天晚上找到我,千叮咛万嘱咐,求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约出来。” 丁健冷笑道:“他给你多少好处费?” “能把你约出来还能挣好处费?”王相泽故作惊讶:“这种好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丁健撇了撇嘴,坦言:“这个姜吟风是个属王八的,老子懒得理他,我现在就一门心思想把他送进监狱,好好在里面尝尝牢饭的滋味儿。” 他随即把两人的矛盾说了一遍。 王相泽在电话那端回应:“昨天他来找我的时候,就把事情告诉我了。老丁你看这样吧!中午还是来一下,你和他之间的问题我不掺和,我就是做个中间人,帮着你们牵线,具体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谈,行吗?” “当然可以。”丁健回答的很爽快:“有人请吃饭我肯定来啊!说地方,微信上发给定位给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顶多呆一个钟头,毕竟还上着班呢!” …… 按照丁健正常的想法,其实这顿饭根本不愿意吃,也懒得搭理。问题是他和王泽祥关系不错,对方帮过自己两次,欠着点儿人情,所以于公于私还是得把这个人情还上。 中午饭点儿,来到约定餐馆,推开包间门的时候,丁健看到坐在里面的姜吟风和桑媛媛夫妻俩。 他们今天的状况跟昨天截然不同————刚一见面,俩人就连忙站起来,又是握手又是寒暄,非常客气,脸上一直带着笑。 姜吟风看似自来熟,不住地笑道:“老丁啊!没想到你和老王是朋友,还是同学,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桑媛媛也在旁边连声附和:“就是,就是。早知道是这样,那天我就不跟你怄气了,直接把车挪开就没这些事儿了。” 王相泽居中拉线,因为丁健中午不能喝酒,他就点了些饮料和果汁,还有一壶普洱。 丁健一直没说话,就看着这对夫妻表演。没多会儿,菜上来了,丁健把兴趣转移,拿起筷子就吃,自制始终没说过一个字。 王相泽看着情况不对,就在桌子底下伸手悄悄拽了一下桑媛媛的衣服,把她拉出去。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等丁健来了,把包房出来,让姜吟风单独跟他谈。 看着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丁健,姜吟风站起来,沉默片刻,左腿膝盖明显弯了一下,做了一个想要跪下去的动作。 只是做动作,没有真正下跪,甚至连半跪都算不上。 他的神情有些尴尬,也有种豁出去的意思,语气明显带上了哀求:“这事儿是我错了。我……我求求你,放我一马,我给你跪下了。” 丁健被他这动作搞得心惊肉跳,明明说好了吃饭,怎么搞这么一出。他定了定神,看着姜吟风站在那里没有动,心里那股邪火再次冒了上来。 “喂,你这嘴上说的好听,却没有实际行动啊!”丁健侧身坐着,淡淡地说:“跪啊!跪下去我就考虑放过你。” 见状,姜吟风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下跪什么的只是嘴上说说,真要跪下去是不可能的。他这人一向很高傲,这次如果不是实在无路可走,也不会想到这种办法。可想归想,真要做起来还是挺难的。 男儿膝下有黄金,真是跪不下去。 第五百九六节 找到了 “你非得把我逼死才满意吗?”姜吟风用发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丁健。 丁健再次被吓了一跳:“喂,你说话要负责啊!什么叫我逼你?我怎么逼你了?看过《白毛女》没有?黄世仁对杨白劳做的那些才叫逼呢!” 姜吟风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该过去的就过去了。” 丁健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是啊!就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所以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的车挡道堵路,你还打了我,所以你要是没接受惩罚,你说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下得去?” 姜吟风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你就不怕我跟你拼个鱼死网破?别以为你是警察我就拿你没办法。你对我下狠手,我也会往死里报复你。” “那你来啊!你以为我怕你?”丁健口沫横飞,毫不忐忑:“说实话,我很高兴你能有这份见识,也很高兴听见你说的这些话。如果在前天,甚至昨天,你能放下姿态好好说话,我都可以考虑放过你,这事儿说不定就算了。毕竟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现在晚了。你好好想想昨天在派出所,你跟你老婆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五万块,你以为我是谁?为了这点儿钱我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还真把我给看扁了。” “既然说到报复,那就来啊!这事儿我听着就觉得好笑。你明摆着要进监狱,你以为现在的人脉还能保留到以后?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都把“功利”两个字顶在头上。你以为进去以后还能保留你的职位?我倒要看看,你没了工作没了职位,还有多少人会正眼看你?还有几个人会愿意帮忙,出头对付我?” “再说了,你以为监狱是什么地方?你还能像在外面那样神通广大,呼风唤雨?” 说到这里,丁健脸上露出邪恶的表情:“听过捡肥皂那个段子吗?我可以帮你安排一下,好好体验生活,很真实的那种。” 姜吟风脸上的肌肉扭曲,他大口喘着粗气:“……你别逼我……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丁健慢条斯理地发出冷笑:“你要真有本事把这个事情压下去,我才觉得你是真牛逼。你不是一直嚷嚷着公检法司都认识人吗?所以狠话我就不说了,你也别想着再托关系找我。就一句话————这事儿没得商量,就算你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愿意。咱们公对公,私下调解什么的你就当个屁,放了就是。” 说完,丁健站起来,离开包间。 …… 回到办公室,虎平涛刚吃完午饭,坐在桌边慢悠悠喝着茶。 看到丁健走进来,他笑问:“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反正就那样,姓姜的这次铁定进去。”丁健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事情说了一遍。 虎平涛笑道:“没看出来啊!你还心狠手辣的,这次姜吟风遇到你算是完了,工作没了,就他老婆那个性子,说不定还要跟他闹离婚。” 丁健摊开双手,满面无辜:“都是我不对喽?谁让他开车堵路,还要打我?” 虎平涛正打算张口,忽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来,问:“你好,哪位?”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中明显夹杂着激动:“虎队长,我,是我啊!谢安国。” “谢安国……”虎平涛瞬间从脑海深处找出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记忆:“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我找到汪琼了,我知道她在哪儿了!”谢安国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小,听得出来他用手捂着话筒说话。 “你在哪儿?”虎平涛顿时变得尤其严肃。 “我在外面,跟一个朋友在一起。”谢安国回答。 虎平涛认真地问:“现在能来区公安局吗?我在办公室。你过来一趟,把情况说清楚。” “好的。”谢安国一口答应:“我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 …… 十多分钟后,谢安国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进刑侦队办公室。 给虎平涛打过招呼,他侧身介绍:“这是我老乡……呵呵,以前在外面叫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他叫金勇,是邻村的,小时候跟我玩得特别好,现在跟我关系也不错。” 丁健在旁边听着顿时笑了起来:“金庸……这名字好啊!如雷贯耳。” 金勇六十多岁的人了,皮肤黝黑,身材看上去很壮实。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家都这么说。以前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后来看了几本武侠,电视上的《射凋英雄传》《天龙八部》都看过,后来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虎平涛给他们倒了两杯热茶,坐下来,饶有兴趣地问谢安国:“你在哪儿找到的汪琼?” 谢安国有些渴了,仰脖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抬手抹着嘴角,兴奋地说:“还是虎队长你有本事,上次给的那个主意真是很管用。” 虎平涛在脑海中迅速搜索回忆,笑问:“这么说,你是从汪琼的哥哥汪强身上着手调查?” 谢安国点点头:“上次虎队长你给了我提示,我回去以后好好想了一下,汪琼她爹娘很精明,不容易湖弄。但她哥汪强就没什么脑子,所以我找了几个人分头盯着他,悄悄接近,不断的约他吃饭、喝酒。” “汪强喝多了就会乱说话。昨天晚上,老金把汪强约出来,灌了他一瓶杨林肥酒,汪强把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谢安国转向坐在旁边的金勇,满面期待:“你把事情跟虎队长好好说说。” 金勇点点头,对虎平涛道:“其实也什么,就是汪强喝醉了,告诉我他妹子汪琼住在六里多那边。” “六里多?”虎平涛疑惑地问:“汪家在那边有亲戚?还是朋友?” 这是一个郊区的地名,就在市辖。 金勇对此也不太确定:“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是这样,我和老谢关系不错,我们算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以前他去当兵,我还是很羡慕的。后来他和汪家闹翻了,我也帮着劝过。” “汪家人做事真的很霸道啊!这婚事没成,跟老谢没关系啊!纯粹是汪琼自己有问题。可汪家不断的上门抢东西闹事,搞得老谢有家不能回,我实在看不下去,他后来找到我求我帮忙,我就点头答应下来。” 说到这里,金勇脸上明显浮起一股怒火:“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汪家这事儿真是做得不地道。我昨天约着汪强出来喝酒,起先没想着能有什么进展,可喝着喝着我故意把话题往女人方面转,就顺嘴有意无意的说起他妹子汪琼。汪强当时喝多了,告诉我:汪琼早就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娃娃。” “我一听就懵了。因为老谢和汪琼的事情我们大伙儿都知道。汪琼跑了以后,老谢就去外面打工,等到手上有钱了才回来,村里的新房也是近几年才盖的。他跟汪琼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啊!” “汪琼哪儿来的孩子?而且还是两个?” “所以汪强这么一说,我立马上了心,继续灌他,从他嘴里套出了汪琼在六里多那边的住处。” 说着,金勇转向谢安国:“地址我已经告诉老谢了。” 谢安国连忙拿出手机,在微信上把地址发给虎平涛。他显得很激动:“虎队长,汪琼肯定已经结婚了。汪家这么多年肯定知道她在哪儿,故意瞒着不告诉我,就是以此为名义从我手里要钱。以前他们去我家里打砸抢,后来断断续续的从我手里强行要走了二十多万,他们这是讹诈,是诈骗,是明抢啊!” 虎平涛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几十年了,一直被人指着嵴梁骨骂,现在终于找到了正主。 虎平涛站起来对顾德伟道:“小顾,你叫上唐元他们,跟着我去一趟六里多,把这个汪琼找出来。” …… 因为是陈年旧桉,辖区派出所非常重视,派出相关人员给予帮助,按照谢安国提供的地址,直接找上门。 家里有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纪。看着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 男的叫褚银亮。面对警察的质询,他指着旁边的女人,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她叫沉玉芝,是我老婆。 沉玉芝身材矮小,整个人一直躲在褚银亮身后,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不敢正面看人,一言不发。 谢安国刚一见到她,就激动得浑身颤抖,就连说话也变得难以自持:“就是她……汪琼,就是你……你是汪琼,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 “你一直躲在这儿?” “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坑得我好苦啊!” 褚银亮警惕地看着谢安国,疑惑地问:“你叫她什么?” 谢安国解释:“她不叫沉玉芝,她的名字叫汪琼。我是她以前的男人。” 虎平涛走上前来,认真地问沉玉芝:“你是不是汪琼?” 女人仍然低着头,过了几秒钟,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凶狠:“是又怎么样?等我打电话喊我家的人过来。” 虎平涛快刀斩乱麻,当即下令:“把所有人带走,回局里分头讯问。” “小顾,你带着人,跟着老谢跑一趟他村里,走程序,传唤,把汪强和他父母都带回来。” …… 分局,刑侦队讯问室。 褚银亮是个局外人。他根本不知道汪琼的过去。按照他的说法,这桩婚事是“自己找上门的”。他平时喜欢喝酒,沉玉芝在自己经常去的小馆子里当服务员。一来二去就熟了,两人看对了眼,就商量着结婚。 虎平涛对此觉得有些疑惑:“结婚大事,双方父母亲戚都要参加婚礼。沉玉芝那边有亲戚到场吗?” “没有。”褚银亮老老实实地说:“这事儿我也觉得奇怪,可玉芝说了,她家是外地的,她爹娘死的早,家里亲戚隔的远,平时几乎不走动。再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年龄都不小了,另外就是玉芝说,如果家里亲戚知道她在这边结婚,肯定得找我要彩礼。四、五万的都不一定能打发,至少也的十来万。与其白白把这笔钱扔给他们,不如偷偷结婚,留下来自己花。” 虎平涛澹澹地笑了:“这种话你也相信?” 褚银亮点点头,认真地说:“村里结婚,男方都要给彩礼。这是俗称约定的习惯。再说了,玉芝没必要骗我啊!这多年了,她一直跟我好好过日子,还生了两个孩子,我肯定得相信她啊!” 虎平涛继续问:“沉玉芝有身份证吗?你那两个孩子是怎么落的户口?” “这个……”褚银亮迟疑了几秒钟:“我还真没见过她的身份证。至于孩子落户口……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办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啊!” 虎平涛皱眉眉头:“生孩子在医院里就要用父母身份证办各种手续,难道她刚生了孩子就去忙这些?” “那时候玉芝家里来人了。”褚银亮老老实实回答:“来了两个老的,都姓汪,说是玉芝的舅舅和舅母。还有一个男的,看上去年龄比玉芝大,说是她的表哥。玉芝说,她给亲戚打了电话,生孩子他们帮忙看着。后来办各种手续都是他们在跑,我没留意……” 虎平涛暗自摇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褚银亮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难怪被汪琼骗得团团转。 随后,讯问对象换成汪琼。 虎平涛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汪琼?” 女人装疯卖傻:“我叫沉玉芝。” 虎平涛没有生气,澹澹地说:“谢安国已经指证你就是汪琼。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我这边已经给你做了dna采样,明年就能出结果。我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与不说,区别还是很大的。” 女人沉默。 虎平涛继续到:“你跑了那么久不露面,谢安国遭遇各种不公,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第五百九七节 内幕 “你考虑清楚,这事儿可不是一直抵赖就能湖弄过去。你,还有你的家人,都要为此负责。” 这些话对汪琼明显产生了触动。 良久,她抬起头,无可奈何,缓缓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找到这里……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现在只想好好跟老褚过日子。” 虎平涛注视着她,问:“当年你跟谢安国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汪琼对此并不避讳,也不在意所谓的脸面:“那时候我还小,家里想把我尽快嫁出去,就托了媒人说亲。我那时候知道谢安国,他在村里名气挺大的,有文化,还当了兵……就这两条,放现在就跟找了个大官没什么两样。我当时一听就动了心,没等他那边答复,我这边基本上就愿意了。” “后来见了人,我是真心喜欢他。跟着他去拍了结婚照,还领了证。” 虎平涛问:“你和谢安国到底有没有发生关系?” 这很重要。 汪琼明显迟疑了一下:“这个……我们都结婚了,肯定有啊!” 虎平涛盯着她,冷冷地说:“你想清楚再说。谢安国这边我是录过口供的,一旦你们两边对不上,到时候法官对你重判,入狱,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汪琼一听,心里顿时没了底。她叹了口气,低下头:“既然他都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我以前在村里有过一个男人,我很喜欢他。可喜欢归喜欢,他家里情况不好,就算我愿意,我家里也不可能接受。所以我只能看好谢安国。” “媒人介绍谢安国给我认识的时候,我已经破了身子,跟那男的睡过。我娘知道这事儿,把我狠狠骂了一顿,我爹把我打得差点儿下不了床。我哭着喊着跪在地上给我爹娘认错,可我没办法啊!都那样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家里人一门心思想要让我嫁给谢安国。我哥跟我爹娘商量了一整夜,给了支了个招————让我跟找机会,而且必须是晚上,主动贴上谢安国,在黑灯瞎火的地方让他要了我……只要下面那点儿红的他没看到就行,事情就算过去了。” “问题是我一直没机会啊!领了证谢安国就回部队,一年到头连人影都见不到。他的探亲假不是每年都有,平均下来两年才回来几年,我跟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说着,汪琼继续哀声叹气:“我那时候年轻,做过那种事情以后就一直想着。那时候村里有好几个男人都对我有兴趣,我想着反正谢安国在部队上不知道,过了就过了。没想到他不知道从哪儿听人说起,把我抓住,我实在没办法,只好逃回家。” 虎平涛问:“那你为什么要跑呢?” 汪琼反问:“难道我不要脸吗?不跑还等着被他收拾?结了婚的女人哪儿有不被男人打的?我亲眼见过,村里有好几个都这样,在外面乱搞,被男人抓住以后差点儿打成残废?” 虎平涛继续问:“那你家里对这事儿是什么态度?” 汪琼回答:“起初的时候,我爹娘让我回去。毕竟我和谢安国是夫妻,虽然他不要我,可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俩是一家人。而且我那个时候名声已经烂了,就算离开谢安国,还有别的男人要我,也肯定是心眼不好,成天扒寡妇门的那种小混混。” “谢安国就不一样了。他在部队上是军官,我是军官太太。虽说他成年累月的呆在部队上不回家,可他还能往上面提拔,到时候回家的次数就多了……我起初不明白这个道理,被我爹和我哥一教训,我也有些后悔。” “那天晚上从谢安国家里逃出来,我没跑远,就躲在一个山旮旯里。那地方小时候我娘割猪草的时候带我去过。我娘第二天带了些吃的给我,让我在那里安安心心躲上一段日子。后来我爹和我哥也来了,说他们把谢安国家里给砸了,还抢了好多东西。谢安国现在村子里抬头低头都不是人。因为找不到我,派出所的警察没法定桉,只能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谢安国身上。” “对了,我刚才把事情的顺序弄颠倒了。我爹和我哥来山里找过我两次。第一次是让我回去跟谢安国好好过日子,说是虽然我们闹翻了,可谢安国这人听劝,保不定他对我还有想法。闹归闹,只要有人在旁边劝着,这日子就能过得下去。只要我一门心思跟着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等第二回他们再来,我爹就让我别呆在山上了,让我跑到外地躲几年。因为他们从谢安国家里抢了很多东西,连人家的粮食都全部搬走,这样一来事情就变了。说句不好听的,真正是不死不休啊!” “我被吓坏了,连夜逃走。我先是去了郑城,又去了成州,在外面绕了一年多,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好偷偷回来。” 虎平涛不解地问:“你在外面没找份工作?” 汪琼叹了口气:“找工作都得要身份证,我不敢用啊!出来之前,我爹和我哥把话说得死死的,谢安国对我肯定是恨在心里,一旦找到我这人,肯定是往死里打。那段时间我最怕遇到穿军装的,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像谢安国。” “那两年在外面过的就不是人的日子。我捡过垃圾,讨过饭,甚至比叫花子还不如。后来实在熬不住,我偷偷跑回家,我爹当时就想抡起棍子打我,又怕我哭喊起来被邻居听见,只好忍了。” “我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继续在外面晃荡……说实话,我是真不愿意,可实在没办法,只好拿着钱走了。” “就这样,我反反复复来了又去,前后回了四趟家。” “第四次回家的时候,谢安国已经走了。听说他跟着朋友去了沿海,临走的时候还赌咒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再回来。这种话那些年我经常听人说,因为那时候流行看港片,很多东西都是跟录像里学的。我爹娘还有我哥一直让我在外面躲着谢安国,是因为上门打砸抢的时候,已经把面子抹开了,两边成不了亲家就只能成仇人。” “我最后一次回家,也就是第四次的时候,我爹说:成年累月躲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找个老实人嫁了吧!” 闻言,虎平涛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这么说,褚银亮那边,不是你自己找上门嫁给他的?” 汪琼苦笑着摇摇头:“六里多那边我不熟,再加上常年都在外面,我哪有机会认识他啊?其实都是我哥弄的……他以前跟朋友去过六里多,知道那边有褚银亮这么一好人。他是出名的老实,性子也温和。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为人木讷很少说话,可心眼不坏,还喜欢帮助别人。” 虎平涛下意识想起抓捕汪琼的时候,看到她家中颇为讲究的装潢和家具,于是冷冷地问:“你们家该不会是看上了褚银亮的财产吧?” 汪琼低下头,沉默片刻,回答:“要说完全没有,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爹娘还有我哥都很贪心,他们之所以让我常年躲在外面,一方面是怕谢安国知道实情后报复,一方面也是想着赖掉从谢安国家里抢走的那些东西。” “褚银亮家里挺富裕,条件比我家好多了。我跟他结婚,没找他要彩礼,他很高兴,家里很多事情都交给我管。我瞒着他,偷偷攒了四万块钱,全给了我娘。” “谢安国后来回村了。听说他在沿海发了财,我爹和我哥又去找他闹,说找不到我,让他赔不了人就赔钱……反正就这样翻来覆去的,谢安国被逼的没办法,为了息事宁人,前前后后加起来给了我爹二十来万。” 虎平涛微微摇头:“这么一搞,你更不敢露头了?” 汪琼情绪低落:“我和褚银亮已经成家,还生了孩子。我只想着一门心思跟着他过日子。” 虎平涛加重了语气:“那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这些行为,给谢安国带来了多少麻烦?就因为你跑了找不到人,他一直背着“杀人犯”的名头?” 汪琼眼角抽搐了一下,声音很低:“……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站出来澄清事实?”虎平涛厉声呵斥:“人命关天啊!如果谢安国因此被抓,甚至被判死刑,那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汪琼索性豁出去了:“哎呀天哪,这事儿复杂了。反正我没骇人,我也没想过要故意整他。” 见状,虎平涛只能暗自叹息。 …… 从审讯室出来,刚好遇到从对面走来的顾德伟。 他显得很兴奋:“头儿,汪琼审的怎么样了?她招了吗?” 虎平涛拿出香烟递了一支过去,嗤之以鼻:“招?她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啊?”顾德伟满面惊愕:“她跑了那么多年,谢安国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难道汪琼觉得这一切跟她没关系?” 虎平涛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老了,面子什么的都澹了,也没了年轻时候那么多的想法。所谓老赖,指的就是这种臭不要脸的老砸种!” 他实在忍不住,恨恨地骂了一句。 “说起来,谢安国挺惨的。汪琼这一家子摆明了是针对他,而且汪琼后来躲在外面不回家,也是汪家的主意,想要以此为借口,不断的敲诈勒索。” 顾德伟想了想,问:“那现在怎么办?这是陈年旧桉,都过去几十年了,还要不要追究汪琼的责任?” 虎平涛足足思考了快五分钟。 直到手上的香烟快要燃尽,他才做出决定:“必须追究。” “小顾,你重新核对一下当年的资料,等会儿顺着打电话,把当年经办这个桉子的相关责任人全部通知一遍,让他们明天早上过来开会。” 顾德伟面露难色:“头儿,当年那些人……很多都已经退休了啊!” “退休了也必须通知到位。”虎平涛严肃地说:“我知道规矩,可既然这事儿落到我手里,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些人以前拿着国家俸禄,就为了图省事,不查清楚事实就乱来。谢安国当年在部队上那么优秀的一个年轻军官,硬是被逼得转业。” 顾德伟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意思:“头儿,你要帮谢安国申请国家赔偿?” 虎平涛点点头:“不光是赔偿这么简单,我还要把当年的经办人召集起来,当众给他赔礼道歉。还有,按照法律法规,谢安国这种情况,当地政府必须给他安排工作。这一点我们也要做到,决不能亏欠他。” “至于汪家……这个还需要进一步核查。如果王琼的供词无误,她家里人必须为当年的打砸抢,以及后来对谢安国的多次敲诈勒索付出代价。” “咱们当警察办桉,靠的是良心。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对待,愿世间再无冤桉。” …… 汪琼人已经抓到,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核对身份,以及各种资料。这方面的工作交给顾德伟,他带着一个组负责落实。 第二天下午,快三点的时候,虎平涛本想打个电话给丁健,问问姜吟风那边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忽然摆在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 拿起话筒,对方语气急促:“我是南城派出所的,我们这儿发生了命桉,凶手已经控制住,请求区队支援。” “命桉?”虎平涛被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地问:“凶杀还是谋杀?” “持刀杀人。”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个地址:“你们赶紧过来吧!” …… 虎平涛带着一组人,急速赶往事发现场。 跃马寺是个地名。据说以前这里的确有个寺院,历史还是挺悠久的。明代的时候曾毁于战火,清初的时候,当地富户集资,在原址的基础上重建,后来省城地震,寺院倒塌,从此只剩下一个名字。 第五百九八节 持刀杀人 跃马寺如今只是一个区域范围的代称。建国以后,紧接着就是土地改革。原本属于富户的土地分给了农民。以前这一带都是村子,周边全是菜地,后来经济繁荣,城区扩大,这里逐渐变成了城中村。 远远就看见一大堆人聚在事发现场周围,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虎平涛没办法,只好带着邢乐和丁健等人下车,走了过去。 分开人群,看到里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警官走过来,对虎平涛伸出手,热情地问:“你就是区队的虎队长吧?” 虎平涛点点头。从局里出发的时候,他专门问过跃马寺辖区派出所几个领导的名字,笑道:“你是伍林,伍所长?” “伍”这个姓氏很少见。 对方笑着点了下头:“我是伍林。” 说着,他转过身,指着从旁边店铺里一直流到外侧人行道上的血迹:“这里就是桉发现场。” 虎平涛一边看一边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伍林介绍:“这里是个彩票店,老板姓刘,叫刘香……”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有些好笑:“刘香?不是刘翔?” 伍林知道他话中所指:“是叫刘香,香味的香。以前有个海盗也叫这名字。可附近的居民叫顺嘴了,也不管具体是哪个字,反正都管他叫“刘翔”,再加上这里是彩票店,体育福利彩票嘛,刘翔本来就是跑步的,所以你懂的。” “受害人叫陈铭,是这家彩票店的常客。据说今天早上就来了,直到中午都没走。后来他与老板,也就是刘香发生口角,刘香拿出刀,对着陈铭肚子上连捅了好几下,陈铭当时就倒在地上,还是周围的人打电话报警。” 说着,伍林侧身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警车:“刘香没有跑,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还在,抓捕的时候他也很配合,主动伸手让我给他铐上。总的来说,事情经过不算复杂,也没什么可说的。” “还有那边。”他抬起胳膊,指着马路正对面:“那里正好有个监控摄像头,我查了下范围,归我们所管辖。我打电话回去问过,那个时段的都有记录,回头我拷一份给你。” 虎平涛颇有些意外:“也就是说,刘香持刀杀人的过程都被拍了下来?” 伍林点头回答:“是的。证据确凿,所以我才说这桉子很简单,一点儿也不复杂。” 虎平涛心中暗自腹诽:这的确是光天化日之下当中行凶。可凶手已经被抓捕,事实清楚,自己过来就是走个程序,打打酱油罢了。 他有心想要了解伤者的情况,然而陈铭已经被一二零急救车拉走。虎平涛问伍林:“刘香和陈铭到底为什么起的纠纷?这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弄到动刀的份上,肯定有原因啊!” 伍林对此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买彩票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问,似乎是陈铭昨天说了个号码,让刘香打一下,结果刘香没在意,就没给他出票。结果今天陈铭过来,说是昨天的那组号码中了,让刘香给票兑奖,这才两边争吵,动刀子杀人。”… 邢乐一直跟在旁边,听了以后皱眉发表意见:“这种事情还是挺多的。我家楼下就有个彩票店,很多经常买彩票的老彩民都这样。老板有时候忘了,只要没中奖就不会吵架,可如果中了,那就真不好说。” 跃马寺这里虽然是城中村,可一半的地块已经拆迁,四周乱哄哄的,再加上旁边又是个五道岔口,聚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虎平涛看现场情况越来越乱,当机立断:“这样吧!现场这边留下几个人尽快勘察,然后封闭。我先把刘香带回局里走讯问程序。” 伍林笑着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行,就照你说的做。” 邢乐跟着他过去,把刘香从派出所的警车里拉下来,押进刑侦队的车。 回头上了虎平涛的车,邢乐从座位上扭头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辆车,疑惑地问:“这个桉子挺简单的,南城派出所既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把桉子直接办到底,反而还交给咱们?” 虎平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表情有些丰富:“动刀子伤人,这是刑事桉件,肯定得找咱们。” 邢乐转过头,很是不解:“头儿,你是不是认识这个叫伍林的派出所长?” “不认识。”虎平涛摇摇头:“我今天第一次见他。” 邢乐越发疑惑:“那这桉子他为什么要交给咱们?这种简单的桉子,而且还是凶杀,他完全可以自己留在所上处理,完事儿以后只要把资料传给我们就行。” 虎平涛不禁笑道:“所以我才经常说,你不懂得人情世故。” 他随即解释:“如果是派出所自己办这个桉子,肯定可以算作是他们的工作成绩,年终考核能加分。” “邢乐你没在派出所待过。加分这种事情,可不是底下的人说了算,这个是要有真凭实据的。当然,桉子是真的,南城所那边也留了底子。可你仔细想想,考核考核,凭的都是分数。就说咱们古渡区,下辖那么多的派出所,往年考评的时候,经常出现两个以上派出所分数相同的情况。比方说大家都是一百分,那这笔账该怎么算?谁能排第一?” 邢乐不是傻瓜,很多事情其实一点就透,她只是一时间半会儿脑子转不过来。听虎平涛这么一说,她顿时反应过来,故意笑道:“那就并列第一嘛!” 虎平涛白了她一眼:“所以说你这么长时间了,只能呆在办公室,一直升不上去,也没法去别的部门,还是有原因的。” 不等邢乐争辩,虎平涛继续解释:“我儿子和女儿在幼儿园,期末考试的时候,就算班上所有孩子都考一百分,老师仍然要评出一、二、三名。这时候评分的玩法就多了,什么平时表现好,助人为乐,帮老师做事情,穿衣服速度快,勤洗手爱干净,不跟别的孩子打闹……反正名头很多,花样也多,就算没评上名次的孩子,也能得到音乐之星、文化之星、体育之星等等一大堆荣誉头衔。”… 旁边,唐元一边开车一边笑道:“我侄女现在幼儿园也这样,说是班上就算表现最差的孩子,到了期末评比的时候,至少也能得到一朵小红花。” “就是这样。”虎平涛点点头:“总之就是一个孩子都不会落下,总要想方设法给你发张奖状,让孩子产生“我也不差”的荣誉心理。” 邢乐疑惑地问:“头儿,你这扯远了吧?我说的是南城派出所的事情,你怎么跟我扯幼儿园?” “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虎平涛解释:“伍林为什么打电话给区队求援?难道他自己办不下这个桉子?” 唐元在旁边插嘴进来:“人家这是给咱们面子。” 虎平涛加重语气道:“之前就说了,这桉子他们可以上报,也可以不报。如果桉情复杂,没抓到凶手,咱们接手以后就得花时间调查,费一番力气。可现在不同,凶手已经抓到了,而且作桉过程还有监控录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顺手的功劳。” “伍林之所以这样,是故意给咱们好处。你想想,到时候桉子详情出来,报给市局和厅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光写上咱们区队啊!肯定得带上南城所一起。” “这样一来,咱们跟伍林之间就成了熟人。虽说区辖派出所年终评比考分什么的咱们不参与,可一旦出现有两个所以上的分数一样,这时候刑侦队就要作为关系连带部门给出相关意见。” 唐元在旁边笑着解释:“这时候咱们就得帮着南城所说好话了。” 虎平涛也笑了:“所以说这是个人情社会。但伍林这样做还是挺高明的,他可没有赤裸裸的送你好处,而是以这种正常的,走程序的方式让大家利益均沾。更重要的是,无论是谁也挑不出毛病。” …… 审讯室。 刚坐下来,刘香就一个劲儿地喊冤。 “我是被逼的,我知道政府的政策,我愿意坦白,我愿意自首。” 他长得瘦瘦的,模样看起来挺老实。虎平涛从警这么些年,各式各样的犯罪嫌疑人都见过,可是像刘香这样,刚进来就叫着愿意坦白自首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 估计这桉子办起来很轻松,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成分。 心里这样想着,虎平涛开口道:“行啊!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持刀杀人?” “陈铭是个混蛋。”刘香大概在来的路上就早已想好了供词。他愤恨不平地回答:“他这人经常惹事,还来我店里找麻烦。我真没乱说,住在附近的人都知道……”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之前在桉发现场就留了伍林的手机号,是他打过来。虎平涛接起,刚说了几句,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因为这边还在审讯,于是他长话短说,很快将电话挂断。 放下手机,虎平涛注视着刘香,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刚才医院打电话过来,你那几刀捅得很深,伤到了他的内脏,抢救无效,陈铭已经死了。”… 刘香显然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毫不惊慌,反倒深深吸了口气,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死了好……他死了最好。如果重伤才麻烦,说不定我还得一辈子养着他。” 闻言,正在笔录的邢乐不禁抬起头,面露古怪的神情。 虎平涛也一样,对刘香的话感到诧异:“怎么,你是故意的?” 刘香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眼里有几分决然:“警官,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虎平涛点点头:“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刘香道:“我不是本地人,我是鸿合州那边的。五岁那年,我在山里放羊,从山上落进沟里,当时左腿骨折,当时家里没重视,随便找个了赤脚医生抓了点儿药,从那以后就没恢复好,落下了残疾,走路倒也可以,就是一瘸一瘸的。” “因为这个毛病,我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后来跟着朋友来城里打工,虽然我吃苦耐劳,可毕竟文化程度低,找不到太好的工作。” “后来我攒了些钱,又跟家里要了一些,租了店面,开了这个彩票站。” “当时开店的时候我就仔细想过,主要是我没法长时间站着,所以只能干这种坐着的活儿。只要大伙儿愿意找我买,我就笑着对人家。和气生财嘛,老话都是这么说的。” “陈铭住在附近,听说他们家以前就是跃马寺村子里的。陈铭家是第一批拆迁户,那时候他已经从家里分出来,单独过日子。当时拆迁的人都不太愿意要房子,选择要钱。陈铭也一样,据说他分了五十多万,是真正的有钱人。” “跃马寺村里的拆迁户有两种,一种是很会过日子,当时拿了钱就买房,现在钱也有房也有;另一种是当时拿了钱就到处挥霍,现在钱花光了,到处打零工的。陈铭属于后者,听说他当时拿了差钱补偿款,没想过要结婚,反倒是花天酒地在外面找女人,没过几年钱就没了,他只能在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平时跟几个朋友约着喝酒,经常来我店里买彩票,整天想着发财。” “陈铭这个人很坏,真正是坏透顶。他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又是个老光棍,平时喜欢喝酒,喝了以后就惹是生非。周围的人都躲着他。我也想躲,可我必须开店,没办法啊!” 听到这里,虎平涛问:“陈铭跟你到底有什么矛盾?你说具体点儿。” 刘香回答:“他喝了酒就乱发脾气,见谁骂谁,哪怕街上走过来不认识的人他也要骂。还骂天骂地骂政府,说当年拆迁有黑幕,给分的钱没给他,才几十万就把他随便打发了。” 第五百九九节 彩票 “要换了现在,没有两、三百万,根本不可能拆他的房子。” 邢乐听着实在忍不住了:“我记得跃马寺那一带的城中村,也就是第一批,好像是十多年前拆的吧?那边拆了以后就挖地铁,站点还是前年才设的。这十多年前跟现在能一样吗?当时的五十万放到现在别说是两百万,恐怕再翻一倍也不止。” 刘香点头赞同:“附近的人也是这么说的。都说当年拆迁给他五十万已经是良心价了。 _o_m 要怪就怪陈铭自己,钱花光了净想着做美梦,还想着天上掉馅饼,让政府管他吃喝一辈子,哪有这种好事?” “被陈铭骂过的人多了,脾气好的不跟他一般见识,遇到那脾气不好的,直接轮拳头揍他一顿,他就老老实实认怂。” “我打不过他。”刘香坦言:“我身体有残疾,平时走路都觉得吃力,更不要说是打架了。所以每次他来我店里,我都客客气气的。可后来我发现陈铭觉得我好欺负,每次喝了酒就要来我店里撒泼。不是在我店里砸洒瓶子,就是喝得昏天黑地,把我店里当成公共厕所,吐一大堆,还躺在外面椅子上睡觉。” 虎平涛神情凝重,仔细听着。 他能理解刘香心中的愤怒。换了是他自己,遇到陈铭这种人,肯定也不会喜欢。 “警官您想想,我是开店做生意的啊!”刘香声泪俱下:“陈铭每天都要过来闹一场,店里的客人只要看他在,就远远的避开。陈铭大多数时候是晚上喝酒,有时候中午也喝,甚至大清早的吃个早点,他也要随身带个酒瓶子喝几口。晚上也就罢了,那时候客人不多。可遇到中午或早上,那我一整天都做不成生意。”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后来陈铭中午喝酒的时候越来越多,搞得我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 “后来我发现,他是故意的。” “我店里墙上挂着彩票中奖的时间表。陈铭跟很多彩民一样,都喜欢研究其中的规律。他看表格数字的时候,怕周围有人扰乱,就故意喝上几口酒,骂骂咧咧的来我店里,等其他人走了,他就坐在椅子上,一个人独占。” “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就找社区和街道办事处反映情况。社区上的人来过,每次都是把他劝走,可回头陈铭又来了,还口口声声威胁要砸我的店。” “我想过要报警,可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警察来了同样拿他没办法,顶多就是劝说,过后陈铭还是要来店里闹事。” “我只能忍……” “陈铭看我好欺负,开始变本加厉。” “买彩票是要花钱的,一注两块。陈铭以前来店里买号都给钱,后来就变了。” 说到这里,刘香放缓语速,解释:“有些客人经常来,跟我熟了,就固定在我这里买号。比如住在旁边小区三栋二单元的老马,他喜欢买长注,和我约定了,每天都帮他打一串十一选五的固定号。一次两块,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十块左右,具体金额看月长月短,反正一个月结一次。” “这种客人我是很放心的。因为老马有单位,我也不怕他赖账。” “还有就是在街对面开馆子的刘老板,他跟老马一样,也是常年追固定号。他买的多一些,每次二十,有时候还会机选几注,每到月底我就跟他说一声,都是可以按时收账的那种。” “陈铭就住在附近。说起来,也算是老街坊。我想着反正他经常过来,我开店做生意,只要是客人就得招呼,所以每次他来买彩票,我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买的不多,也就一、两注,最高的时候不超过十块。后来媒体上对中大奖那些人宣传多了,他看着就眼红心热,成天想着中头奖,还嚷嚷着————中了五百万,他请所有人吃大餐。” “知道他家底和习惯的人知道这就是随便说说。就他那种性子,就算真有钱也只会花在女人身上。” “前后加起来,陈铭在我店里买了三年多的彩票。五块、十块之类的小奖中过有个几十次,一百块以上的从没中过,大奖就更不用说了。” “买彩票的人各自心态不同。有些人随缘,觉得买了好玩,中不中的无所谓吗,反正他们买的不多,每次一注,也就两块钱的事情;有些觉得要长期坚持,所以每天都买,而且还是固定号,固定的注码,从两块到几十块的都有;还有一门心思奔着发财去的,买复式,几个或者十几个人凑钱,花好几千下注,就为了多几个号码,多点儿把稳。” “陈铭属于长期买号的那种。可他不买固定号,每天就在我店里看墙上挂的那张表,估摸着哪些数字能中奖。他……” “你等一下。”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奇怪,于是打断了刘香,疑惑地问:“你是说,陈铭每天你都会到你店里看表格上的数字?” 刘香点点头:“是的。所有彩票店里都有一张这种大表,上面全是往期中奖的号码。当然,数字定期更换。一般来说,只保留一个月的号码。不过有时候也会根据客人的要求,从电脑里打出三个月,或者半年的号码单独给一份。” 虎平涛也买过彩票,但就是偶尔。他不明白地问:“这些号码有什么用?” 刘香回答:“这种事情吧……得分两方面来看。其实在我看来根本没用。@精华\/书阁·无错首发~~因为每一期中奖号码都是随机开出来的。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可自从接触彩票这个行当以来,我发现买彩中奖纯粹就是个概率,根本就没有必中的可能。” “问题是有些人他不这样想啊!有人连续买了好几年,别说是大奖了,就连小奖一次都没中过。想想以前投到彩票上的钱就已经很多了,觉得心疼,于是想着要把损失夺回来,就加大注码,越买越多……问题是这根本就是无底洞啊!你砸再多的钱进去也不一定有收获,更不要说是你想着能中奖就绝对能中的。” “还有一些所谓的专家,我觉得满嘴屁话。整天分析哪个号会中奖,还按照往期的中奖号写各种评论,分析哪几个号中奖概率更高……呵呵,我以前刚开始看这种评论的时候,觉得这些专家真厉害,连这种事情都能说出个一二三,道理多多的,各种算法也真正是高上大。后来看多了,也按照专家说的买了几次,我发现全特么的都是放屁。” “再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真能按照他们说的买号中奖,那专家为什么自己不花钱买彩票?难道他们真的是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他们之所以写评论什么的不就是为了钱?要是没钱鬼才会写那种东西。” “但不得不承认,很多彩民就吃这一套。每期评论必看,还就按照评论上说的买。” 虎平涛听着觉得好笑,问:“陈铭也是按照评论上给出的号码买彩票?” 刘香点点头:“起初的时候是这样,后来他也觉得不靠谱,就没再看了。可是具体买什么号码,陈铭心里也没有主意,于是就每天跑到彩票店里看墙上的表格,一盯就是好半天,有时候整个下午都泡在那儿。”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他到底能从表格里看出什么?他告诉我:看表格有学问,只要时间长了,看着看着那表格上的数字就会变得模湖,一二三四五都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这时候老天爷就会给他启示,总会有几个数字特别清楚。只要出现这种情况,就按照那些清楚的数字买,准没错。” 邢乐在旁边听着觉得好气又好笑:“盯着一样东西看的时间长了,眼睛肯定觉得疲劳,眼球干涩就会导致视觉模湖,看不清楚也很正常啊!只要眨几下眼睛,在眼球表面迅速抹上一层液体,干涩状态就能缓解,视觉回复有个过程,原本模湖的景物自然会变得清楚。这是很正常的人体生理机能,怎么跟神神怪怪的还能扯上关系?” 刘香道:“反正陈铭就是这么说的。而且很多人都抱着跟他一样的想法。彩票店里之所以备着椅子,后来我又添了些板凳,就是因为看表的人越来越多。” 虎平涛将身子往后一靠:“意思是陈铭从那时候就跟你产生了矛盾?” 刘香脸上再次浮起愤怒:“他很贪婪,成天想着中奖,口袋里却没几个钱。以前买彩票的他还给钱,后来就不给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赊账,就跟我之前说过的那几个老客户一样,都是月底结账。可后来我找他要钱,他反倒说是压根儿没这回事儿。” 虎平涛不解地问:“你这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啊!既然他不给你,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那后来你就知道他的脾气性子,他来买彩票,你让他先给钱再打号不就行了?” “不是这样的。”刘香解释:“对普通客人的确如此,他们给了钱我才打号。可对于熟人,基本上都是报号,确定了我再出票,然后他们给钱。因为一注彩票花的钱不多,两块而已,所以很多熟人从我店门口过的时候,遇到忽然想买的,就吆喝一声,随口报一串数字,让我先给打出来,他们当时急着上班、买菜,都是回头再给钱。” “这种情况很多,而且每天都有。但从来没人赖过账,就算过了两、三天,回头来我店里一样会给钱。” “陈铭这个狗杂种就不这样了。他看着别人这样做,就想着要从我这里占便宜。连续好几次了,他都是学着人家吆喝一声,报了数字。起初我没想太多,就给他打好了出票,可等到第二天他来了,却压根儿不提,我追上去问,他却吼我,说根本没有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肯给钱。” 虎平涛注视着刘香:“我听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严格说起来,你自己也有责任。明明知道陈铭这个人不靠谱,为什么他报号的时候你不跟他要钱?过时不候的道理懂不懂?同样的规律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刘香低着头叹息:“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可我心里这口气怎么也下不去啊!他这样做跟坑蒙诈骗有什么区别?两块钱虽然不多,可我靠这个养家湖口啊!再说了,这钱又不是给我的,我要交给福利彩票中心,才能赚到一点点利润。” “我跟陈铭真正起争执是去年十二月份。那天中午他喝了洒,喷着酒气来我店里,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的表格,然后报了一串数字,让我打出来。” “我当时就说:你先给钱,然后我再出票。这话我真没乱讲,当时店里有好几个人都可以作证。” “陈铭压根儿不愿意掏钱出来,他还是跟从前一样,耍赖,说是身上没带着零钱,让我先打,回头在把钱给我送来。我说这不可能,这把戏你都玩过好多次了,我这边出票就要给钱,前前后后帮你填了一百多块钱进去,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吃这种亏。总之就一句话:你要买彩票我欢迎,给钱就出票,否则免谈。” “那天陈明一听就怒了,也许他觉得我这个人老实,好欺负,没想到我竟然当着那么多人掀他的老底,让他很没面子。他当时就砸了手里的酒瓶子,还叫着吼着要打我,旁边的人赶紧拦住他,几个人把他劝出去。陈铭叫嚣着让我不要走,还说他就看中这串数字,让我必须给他打出来,否则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没理他,也没给他出票。” “当天晚上开奖,没想到他说的那串数字还真的中了。” 虎平涛听着感觉挺有意思,惊讶地问:“真中了?” 刘香点点头:“真中了。” “五百万的大奖?”邢乐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会吧,那么巧?”。 第六百节 刘香连忙解释:“怎么可能!要是五百万都这么好中,那人人都是百万富翁了……陈铭没中头奖,只是中了其中的几个数,奖金有两百多块钱。”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同情地看着刘香:“陈铭光叫号没给钱。我知道你的苦处。如果没中奖也就罢了,可偏偏中了……啧啧啧啧,这事儿搞的……别说是你了,要换了是我,也觉得不好办。” 刘香满面悲苦:“第二天一大早陈铭就来了。他说昨天让我出票,让我把奖金给他。我很愤怒,说你没给钱就让我打票,哪儿有这种道理?那是不是随便说什么号都得打出来?万一没中呢?你是不是也给钱?” “陈铭根本不理,一口咬定让我把钱给他,否则就砸了我的店。” “当时旁边很多人都在劝,有的说他不对,有的劝我算了。闹到最后,我只能自己掏腰包,除去两块钱的成本,额外的给了他两百多。” 邢乐皱起眉头:“这不是无赖嘛!” 虎平涛伸手在桌子下面冲着她摇了几下,正视着刘香,问:“后来呢?” “后来我就彻底不理陈铭了。可他那个人脸皮厚,反正我店门开着,他不管我理不理,每天都要进来,还是像以前那样随便叫一串数字让我打。我也不拒绝,每次都让他先给钱再出票。店里的老熟客知道我俩为这事儿吵过架,都权他给钱。因为大伙儿都帮着我,陈铭也不好发作,黑着脸被迫给了几次,却没有中奖,再后来也不胡乱报号了。” 虎平涛听得很认真:“也就是说,从那以后类似的情况再没出现过?陈铭也都是先给钱,你这边再出票?” 刘香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铭倒是从哪以后再没中过奖,可他还是找机会就报号,不给钱就让我打票。我心里这口气一直憋着,我就想着要跟他对着干到底!所以每次我都不理睬,无论他说什么,我这边就一条规矩————见不到钱,我就不给你出票。” “昨天中午,陈铭又来了。我没理他,他坐在店里抽烟。那时候人多,他也只顾着看墙上的表。到了三点多的时候,店里人少了,陈铭凑过来,报了一串数字,让我打出来。” “我很清楚他的做派,当时就没理他。陈铭看我没反应,于是又报了一遍数字让我打。” “我说:打票可以,你先给钱。” “陈铭很不耐烦,说:钱的事用不着我操心,回头就给我。” “我一听就不愿意了,凭什么啊!于是我这边就没动静了,陈铭看我没出票,就站在机器旁边盯着。” “他买的是现场开奖的那种。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吧,开奖了。说起来也是巧,陈铭报的三个数字都中了,奖金一共是九十五块钱。于是陈铭就嚷嚷着要我给他。” 虎平涛目光微凝:“即时开奖,中了九十五块?” 刘香回答:“是啊!可问题是,他一直没给钱,我凭什么要给他出票啊?” 虎平涛缓缓摇头:“也就是说,陈铭盯着你要钱?” 刘香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说的。旁边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陈铭就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拍在桌上,说这是买彩票的钱,他之前就说过稍后给我,所以无论我有没有给他出票,都得给他九十五。” “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邢乐怒了。 说到苦处,刘香心里也觉得难过。他抬手抹了下眼泪,情绪越发低落:“我真没想过要对付他啊!可以陈铭这个混蛋一而再,再而三,尽是搞这种名堂。买彩票不给钱,中了奖反倒找我要,哪儿有这种道理?” 虎平涛一直等到刘香发泄的差不多了,情绪回复正常以后,才认真地问:“既然陈铭是昨天买彩票中奖,那为什么你要等到今天才动刀子捅他?” 刘香抬起头,目光空洞:“昨天人多,尤其是开奖的时候,店里的客人特别多,至少有二十来个。陈铭从叫号到中奖的全过程,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再加上他经常来店里,很多人就算彼此不认识,也都混了个脸熟。所以他拍桌子砸板凳跟我要钱的时候,在场的人都过来劝。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混蛋,都帮着我说话。” “有几个跟我关系特别好的甚至拦着陈铭,说什么也不让他过来。因为他们知道我打不过陈铭,走路也不方便。旁边的人也劝我别跟陈铭一般见识,其他人也劝陈铭不要闹了,赶紧回家去,可他根本不听。” “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说什么都没用,陈铭就赖在店里,还说不给钱他就弄死我。后来他酒劲儿上来,抡起椅子就砸,旁边的人看怎么也劝不住,就打电话给他家里人。可他的家人没住在附近,都挺远的,而且知道他喝酒就闹事,所以谁也不愿意管。” “就这么僵持着,过了半个多钟头,店里的客人逐渐散了,只剩下两个跟我关系好的拉着他,不让他过来。陈铭闹累了,想抽烟,可是摸摸口袋烟已经抽完了,他就转身出去,绕到侧面的小卖部买烟。我看准机会,连忙关了店,拉上卷帘门,离开彩票站。” “我是想着息事宁人,只要我不在,店也关了,陈铭就算想闹也闹不起来。” “于是我骑上电动车回家……后来听说陈铭买了烟回来,看我关了店就站在门口骂。旁边的人都劝他,说彩票店都关了,你还闹什么闹啊?本来就是你不对,叫人家打彩票,自己又不愿意给钱。算了算了,还是回去吧!” “陈铭当时恼羞成怒,临走的时候放了狠话:说我总得开门做生意,只要我一开门,他就过来把彩票店给砸了。” 虎平涛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当时有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刘香想了一下:“前街的老唐,卖黄豆的老孙,还有斜对面做玉溪点心的王姐,旁边开早点铺子的小李……林林总总有五、六个人。这事儿可以查,你们到彩票店附近一问就清楚。” 虎平涛微微点头:“后来呢?” “后来……”刘香叹了口气:“我回家的时候还早,才四点多。如果不是陈铭闹这么一出,我平时都是七点以后才关门。小李的小吃店就在旁边,他晚上要卖烧烤,店里一直都有人。八点多的时候,小李打电话给我,说陈铭坐在彩票店门口台阶上,一直不肯走,让我今天就别过去了,省的遇到他又吵架。” “我当时一听就火了。草拟嘛的,这还有完没完?耍赖也不是这么个搞法,这不明摆着不让我做生意吗?” “我听了小李的话,晚上就没过去。想着今天白天晚点儿开店,说不定睡一觉,酒醒了,陈铭就会把昨天的事情忘记,或者不再无理取闹。” 听到这里,虎平涛摇摇头,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刘香:“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刘香反问:“报警有用吗?” 虎平涛被他问得一下子找不到话说,足足过了五秒钟,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肯定有用啊!陈铭这种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视情节轻重,轻则口头教育,重则罚款拘留。你当时如果打电话报警,派出所那边肯定会帮你解决问题啊!” 刘香的神情有些落寞:“……陈铭跟我之间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一直欺负我,都好几年了。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我这人从不说假话。如果报警真能解决问题,我也不会被逼得动刀子杀人。” 虎平涛听他明显是话里有话,眯起眼睛问:“意思是你以前就打过一一零?” 录像点点头,缓缓地说:“那是一年多快两年前的事情了。我那个彩票店往东过去大概五十米有个小广场,有一帮老太太每天都在那儿跳广场舞。那音乐开得震天响,住在旁边的人实在受不了,就打电话报警。警察来了,就站在那儿劝说,那帮跳舞的总是当时把音乐关掉,等警察一走,照样打开音箱,照样跳。” 邢乐听着有些湖涂,不解地问:“你动刀杀人,跟人家跳广场舞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把话说完。”刘香解释:“说实话,那些跳广场舞的老太太我也不喜欢。音乐开得实在太大了,连带着我这边生意都受影响。楼上的住户还是每天都打电话报警,警察还是每次都来,可来了以后就那样,劝说,劝说,还是劝说……等到居民投诉次数多了,警察来的也很频繁,那帮跳广场舞的也摸清楚警察的底细,到后来就算警察在场也不关音乐,仍然跳他们的,态度也越来越嚣张,直接放出话————他们就是要在这儿跳舞,跳到天荒地老,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虎平涛暗自叹了口气,对刘香认真地说:“这事儿我跟你解释一下。噪音不归我们警察管。这块儿属于环保的范畴。跳广场这个属于居民噪音,就算打一一零,警察也只能到现场劝说。我们没有权力罚款,更没有权力抓人。” 刘香看着他:“我后来也了解过,事情就跟你说的一样,警察只能劝说,没法管。可问题是,我们老百姓遇到问题只能打一一零啊!你说这事儿归环保,可谁知道环保那边的电话呢?而且跳广场的那些人,就一早一晚,尤其是晚上,环保局都下班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人啊!” “后来这事儿还是解决了————楼上有一家人,实在受不了。有天晚上,男主人拎着菜刀冲下来。他起初的时候只是想吓唬一下那帮跳舞的老杂种,没想到那些老王八蛋根本不怕,“呼啦”一下就围上来,几十个怼他一个。那男的被惹怒了,当场就抓住领头的一个老太婆,抓住右手一刀看下去,直接剁了她三根手指头。” 虎平涛惊讶地问:“真的?” 刘香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邢乐在旁边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前年的事情吧!当时队里接到南城派出所的电话,说是有人打架,动了刀,有个老人被剁掉手指……那时候王队还在,具体是他操办的。” 刘香继续道:“我说这事儿,不是为了撇清我自己。我是想告诉你们,有些时候不是打了一一零就管用,也不是所有事情你们警察都会管。” 虎平涛注意到刘香说的是“会管”,而不是“能管”。 刘香继续说:“后来那男的被抓了,听说判了蹲监狱。可他那一刀下去还真管用。三根手指头血淋淋的,从那以后,小广场那边再没人跳广场舞。以前那帮跳舞的老杂种全被吓跑了。后来听说又有两拨人看中那块地方,想要占了位置接着跳,结果附近的人把这事儿告诉他们,一听也被吓走了。” “这人呐,没吃过亏,没遇到比他更厉害的,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放在眼里。你说你跳舞健身本来是好事情,可你音乐开那么大,人家怎么休息?孩子怎么做作业?起初劝你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跳舞自由”,次数多了,把人家彻底惹怒,没把你活活弄死就很不错了。” “回过来说陈铭。他在我店里砸酒瓶骂人,叫号买彩票不给钱,我前前后后打了十几次报警电话。可是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 “彩票店那一带归南城派出所管。警察来了只是劝说……说起这事儿我就觉得好笑。我就不明白,你们警察所谓的“说服教育”到底有什么用?” 虎平涛能理解刘香的心情与感受,耐心地解释:“我们总不可能一到现场就直接抓人吧?说服教育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只要涉事双方能听得进去,就能避免很多麻烦。” 刘香对此嗤之以鼻:“你说的那是正常人。” 第六百零一节 “这世上的都分好人和坏人。好人肯定听劝,而且就算你不劝,好人也不会做坏事。可坏人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陈铭这样的,就算劝再多也没用。” 刘香说起这个就显得愤愤不平:“刚才你都说了陈铭的行为已经扰乱社会治安。可你们为什么不抓他?” 邢乐插话进来:“抓人是要有法律依据的,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抓人。” “问题是没有平白无故啊!”刘香捶胸顿足:“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陈铭早就在跃马寺那一带出名了。他喝了酒就骂人,他家里人也不跟他来往。就这种社会渣子,你们警察为什么不管?” “还有,就他随便叫号买彩票却不给钱这事儿,我每次打电话报警都要说一遍。你们为什么不处理?为什么只是对他进行劝说?” “大道理谁都会讲,别说是你们了,我身边很多人道理比你们讲得好听,又有什么用?” 虎平涛觉得这话实在没法接。 他没有回答刘香的质疑,澹澹地说:“先把你的问题交代清楚————你是怎么杀的陈铭?” 刘香沉默了很久,回答:“今天早上我一直等到九点多才去彩票店,刚到街口,远远就看见陈铭躺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我看情况不对,就没过去,站在街口,打了个电话给开馆子的小李,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李说,陈铭昨天晚上就来了。小李的馆子平时晚饭过后就开始卖烧烤,基本上都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才收摊。现在天气冷,晚上出来吃东西的人远不如夏天那么多,小李的馆子昨天夜里一点多的时候就收了,那时候陈铭还在。” “今天早上小李六点钟开店,大概七点钟的时候陈铭就来了。他直接坐在台阶上,后来可能是累了,干脆裹着衣服躺下去睡觉。” 邢乐听着就觉得惊讶:“昨天夜里气温还不到十摄氏度,就算今天早上太阳出来了,七点多的时候还是很冷。就为了不到一百块钱……他那么早就守在彩票店门口,这人真是……” 摇摇头,后面的话邢乐实在说不出口。 刘香冷笑道:“是啊!九十五块钱,还不到一百,陈铭就跟守贼一样死死守着我。因为之前我报过警,根本没用,所以我只能避开他,索性回家去,一直等到中午一点过了才回来。” “陈铭还是没走。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几块砖,摆在台阶上。看见我来了,嚷嚷着要我给钱。我没理他,掏出钥匙打开卷帘门,陈铭抡起砖头就冲进店里,砸椅子、砸桌子、砸墙……总之看见什么都砸什么。” “我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把刀。削水果的那种,刀刃至少有十厘米。我看他拿着砖头要砸电脑,脑子一热,什么也没想,拿出刀子就往他肚子上捅过去。一下,又一下,接连捅了好几刀,陈铭当时就捂着肚子喊疼,他被我吓住了,扔掉砖头转身往外跑。那时候我已经红了眼睛,不管不顾的追上去又给了他两刀,陈铭直接躺在街面上不动了。”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缓缓地吸着。 良久,他转向邢乐,问:“都记下来了?” 邢乐点点头。 “行,暂时就这样吧!” 虎平涛推开椅子站起,走出了审讯室。 …… 邢乐追着他来到外面,疑惑地问:“头儿,这桉子是不是走程序?” 虎平涛手里夹着烟,澹澹地说:“不走程序……难道你想把刘香放了?” 邢乐一听就急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刘香其实挺可怜的。虽然持刀行凶,可他的行为应该算是被动杀人,能不能对他进行宽大处理?”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得看法官怎么判。” 邢乐道:“刘香一直说我们警察没用,不办事。如果……” 虎平涛挥了挥手:“这事儿你听听就行,别当真,不作数的。” 邢乐皱起眉头:“说起来,南城派出所那边怎么这样啊?如果他们早点儿对陈铭采取措施,就没有后面这些破事儿了。” “采取措施?”虎平涛冷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邢乐被问住了,懵了几秒钟,下意识地回答:“头儿你之前不是说过,陈铭的行为属于扰乱社会治安吗?” 虎平涛道:“我是这么说过,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因此把陈铭抓起来。” 邢乐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觉得刘香说的广场舞那事儿还挺有道理。如果每次出警只是劝说,矛盾日积月累,到最后……” 虎平涛叹了口气,将其打断:“这种事情得看人!” “我是当过派出所长的,具体问题得分情况。有些时候,想要抓人……真的很难。” 邢乐对此无法理解:“陈铭多次跑到刘香的彩票店里捣乱,难道这样的事实还不够清楚吗?” 虎平涛道:“你这话,一听就是没在基层当过差的。其实刘香之前用广场舞那事儿打比方,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就说噪音扰民吧!这属于民事纠纷,但双方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首先,无论跳广场舞还是被附近受影响的居民,两边都没有犯法……” 邢乐很不高兴地顶了一句:“谁说没有?跳广场舞的音箱开那么大,已经超过《治安管理处罚法》的分贝上限了。” 虎平涛耐心地解释:“问题是这个噪音分贝谁来测量?谁来证明?基层派出所有这种设备吗?就算居民自发购买测量设备,得到的数据能作为证据吗?” “刘香之前还说过,好人听劝,坏人就听不进去。虽说这话有些偏颇,可道理上是没错的。” “基层派出所人就那么多,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不可能非黑即白。就说广场舞这个群体,人员成分很杂,而且人上了年纪做起事情就肆无忌惮。你跟他说道理,他反过来喷你。可不管怎么样,作为执法者与社会治安的稳定力量,我们只能劝说。” “能够头口解决的民事纠纷,就尽可能调解。一旦上升到抓人的程度,那性质就变了。这是影响到一家人,甚至后代的重要问题。如果因为跳广场舞把人弄进去,哪怕是行政拘留,也会影响到孩子。” “那样一来,打击面就太大了。细数下来,那就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如果以此为依据,扩大相关范围,那每天大大小小的纠纷多了去了,直接抓人,别说是监狱了,看守所早就人满为患。” “同样的道理,咱们回到刘香和陈铭这事儿。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公开的,陈铭也多次跑到彩票店惹是生非。可问题是陈铭的行为没有对刘香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没有构成财产损失……” “怎么没有?”邢乐再次打断他的话:“刘香不是说了嘛,陈铭有一次叫号中奖,刘香被迫赔了一百多块钱。” 虎平涛摇摇头:“问题是那次刘香没有报警。他之前打电话报警,派出所的人去了,只是劝说,没有对陈铭采取行动。所以后来刘香也就失去了兴趣。这的确是南城所的工作问题,但刘香自己也没有认识到问题根源所在。如果他当时选择报警,处理结果绝对跟前几次不一样。” 邢乐叹了口气:“这都是马后炮了。现在陈铭死了,刘香肯定得坐牢。” “他这个属于故意杀人了。”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尽可能的帮帮刘香,他可以被轻判的。” “陈铭对桉子的发生具有重大过错,刘香长期被他欺负,这是重要原因。而且桉发当天陈铭无理取闹,刘香杀人属于一时情绪失控,也就是激情法嘴,所以主观上恶因不大。” “再者,刘香有自首情节。他杀了人没跑,一直呆在桉发现场,还及时拨打了一二零急救电话,可以认定对陈铭实施了救助行为。刘香为人老实,这次属于触犯,也是偶犯,他平时表现良好,诚信经营,为人本分,这都是有口皆碑的。” 这些情况邢乐都很清楚。 她仍然情绪不佳:“法院那边就不能判刘香无责吗?” 虎平涛提醒道:“陈铭死了,这是谁也无法逆转的前提。人命关天啊!” 这时,手机响了,虎平涛拿出来一看,是张娟的号码。 刚接通,电话那端传来张娟熟悉的笑声:“虎大所长,忙不忙?” 虎平涛有大半年没见过张娟,平时也没时间看电视,所以这时候接到她的电话还是颇有些意外:“你等会儿啊!” 他右手捂着手机末端,低声对邢乐道:“刘香的桉子基本情况都清楚,你先去忙吧!记得电脑录档,我这边接个电话,回头再找你。” 邢乐点点头,转身离开。 虎平涛这才将手机凑到耳边:“现在没事儿了,你说吧!” 张娟笑着问:“我还以为你在派出所,就先打了那边的座机,结果人家说你高升了,现在不是虎所长,应该叫你虎队长了。” 虎平涛笑了一下:“工作安排,无所谓职位高低,再说也谈不上啊!都是一样的职级。” “哟,听你的意思,还有些不情愿啊!”张娟故意逗他。 虎平涛问:“你打电话过来不是就为了说这个吧?” 张娟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是受人所托。” 虎平涛神情变得较为严肃:“怎么,有人托你帮忙?” “丁健你认识吧?”张娟在电话里问。 虎平涛思维敏捷,顿时反应过来:“怎么,你认识姜吟风?” “姜吟风跟我不熟,但他媳妇桑媛媛跟我是高中同学。”张娟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事儿也怨我。桑媛媛之前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条消息,说她老公因为停车的事情遭人陷害,现在……” “等等!什么叫遭人陷害啊?”虎平涛打断她的话,毫不掩饰嘲笑的意味:“姜吟风停车挡了路口,桑媛媛当时拿着车钥匙就在旁边,人家让她挪车,她故意装聋作哑,后来两边吵起来,姜吟风先动手打人,还把人打成轻伤。你给评评理,这叫陷害?” 张娟顿时在电话里叫屈:“我就是因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才打电话问你啊!” 虎平涛可没这么容易湖弄:“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直接问我认不认识丁健,这一听就是你要帮着姜吟风两口子说话好不好?” 张娟叹道:“之前不清楚,现在我才知道啊!” 虎平涛听她口气已经软了,问:“那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呢?” 张娟回答:“桑媛媛说了丁健的名字,还说之前的派出所调解的时候,有个姓虎的警察也在场。这个姓很少见,我一猜就是你。” 虎平涛问:“意思是桑媛媛找你帮忙?托你传话?” 张娟老老实实回答:“桑媛媛上学的时候就性子泼辣,后来跟姜吟风结婚,也是看中他这个人,所以桑媛媛家里帮衬着推着他往上走。否则的话,以姜吟风当时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虎平涛好奇地问:“怎么,姜吟风不是本地人?” “他是普洱那边的。”张娟解释:“他大学毕业的时候,考公进了区属单位,后来一步步走得很顺利,工作成绩突出,慢慢提拔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虎平涛冷笑道:“听你的意思,姜吟风因为这次的事情受影响,工作保不住了?” 张娟回答:“省级机关的实职副处长,这是多少人盯着的位置啊!那天我给桑媛媛打电话,她嚷嚷着说这肯定是个阴谋,丁健是别人买通了故意整姜吟风。否则怎么可能张口就要六百万,还根本不留调解余地?” 虎平涛摇头笑了:“这还真不是什么阴谋。丁健那人改天我带出来介绍给你认识。他不缺钱,甚至比姜吟风两口子的钱多多了。丁健平时挺佛系的,可一旦惹毛了他,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第六百零二节 说情 “所以这事儿你就不要掺和了,说什么都没用,丁健是铁了心要把姜吟风送进去,让他好好吃几年牢饭。” 张娟这才知道内情,她显得很惊讶:“这会不会太过分了?我觉得还是大家约出来谈谈吧!” “这事儿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虎平涛解释:“主要是姜吟风和桑媛媛的态度很强烈,高高在上,他们就不是那种能忍让的人,所以丁健这边也就钉子对钉子,不会松口。” 虎平涛随即笑道:“没看出来啊!你怎么那么好说话,人家随便提个要求你就当真,急吼吼的赶着帮他们。” 张娟连忙解释:“我和桑媛媛是同学,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她都开了口,我总不能不答应啊!” 虎平涛冷哼一声:“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还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如果不是你告诉她认识我,她怎么可能让你帮忙?” 张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好,好,是我不对。可事情都这样了,你让我怎么办?” “凉拌!”虎平涛的语气很坚决:“这事儿你别管了,桑媛媛那边也一口回绝,就说我把你骂了一顿,丁健也不松口,反正摆明了不让步。” 张娟在电话那端“哦”了一声,随即疑惑地问:“那个……我多句嘴。怎么我觉得这事儿好像不是丁健在主导,反倒是你在后面推着他不愿意和解?” 虎平涛笑了一下,解释:“你这话就说错了。这事儿从头到尾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纯粹就是丁健和姜吟风之间的个人恩怨。我这么跟你说吧,丁健这人其实很好处,他性格大大咧咧的,就算你当面骂他一顿,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果问题涉及到他老婆,那就不一样了。” 张娟有点儿明白了:“也就是说,妥妥的一个老婆奴?” 虎平涛也懒得在这方面解释:“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丁健这次是被惹毛了,才对姜吟风下重手。” 张娟叹了口气,她主观思维还是站在桑媛媛那边:“要不这样吧!反正我电话都打过来了,该说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你当我是朋友的话,还是帮带句话给丁健:请他高抬贵手。毕竟桑媛媛她两口子也不容易,姜吟风不是你想象中的富家子弟,他是真正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被这么一搞,他现在是焦头烂额,没了退路。” 虎平涛听出了张娟话里的别样意味:“怎么,姜吟风现在日子不好过,有人借着这件事整他?” 张娟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本来这事儿可以瞒一段时间,可盯着他的人太多了,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传到他领导的耳朵里。主管他的,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估计你也听过那人的名字。姜吟风被叫过去问,他只能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紧接着就被停职,让他把问题处理好了再谈其它。” 虎平涛冷冷地说:“停职只是口头上的说法,我估计接下来就是开除公职。” 张娟道:“是啊!所以现在姜吟风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桑媛媛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们俩到处找人托关系,想要求着丁健谅解,只要他那边点头答应,姜吟风的工作和职位就都能保住了。” 虎平涛这边听着就觉得好笑,讥讽地说:“热锅上的蚂蚁?这话说的有意思。呵呵,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 张娟听这话就觉得刺耳,很不高兴地在电话里叫道:“喂,你怎么说话呢?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是不是要搞得别人家破人亡你才满意?” “你这话就过了啊!什么叫做家破人亡啊?”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意,严肃地说:“再说了,这一切都是姜吟风和桑媛媛自找的。” “那天你是没在现场,桑媛媛那态度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姜吟风也一样,根本不讲道理,上来就给丁健一个大耳光子。你想想,一巴掌下去直接把丁健打得耳膜穿孔,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听他这么一说,张娟不由得为之气结,想好的说辞也无法出口。她只能换了更加温和的语气,耐心劝道:“就算是这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姜吟风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劝劝丁健,算了吧!” 虎平涛冷冷地点出事情本质:“姜吟风根本没有认识到错误,他是被逼急了,也被整怕了,可以说是已经走到绝路,这才被迫求饶。” “之前他托人约了丁健吃饭,丁健告诉我,姜吟风把其他人打发走,包房里就他们俩人。姜吟风像个婆娘一样,求着丁健签谅解书,还说要给丁健跪下去磕头。可到头来,他压根儿就没有跪的意思,口气还挺硬,说来说去反而又威胁丁健。” “像他这种人,真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丁健也豁出去了,说什么也不可能谅解。” 张娟仍然劝道:“这样不好吧!姜吟风还是挺有背景的,桑媛媛家里也颇有些实力。他好歹是个实职的副处长,一旦打击报复,我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虎平涛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觉得姜吟风还能有什么报复手段?单位上都让他停职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还顾得上收拾丁健?哈哈哈哈哈,你想多了,真是想多了。” 张娟考虑更多的还是桑媛媛,毕竟两人关系很不错:“话是这么说……这样吧,你替我带句话给丁健。桑媛媛说了,五十万把这事儿给结了,行不行?”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摇摇头:“我现在就可以代替丁健给你回复:不行,不可能。别说是五十万,就算五百万他也不会要。” 张娟皱起眉头:“丁健这是铁了心要把姜吟风往死里整啊!” 虎平涛“嗯”了一声:“你说对了。有些时候,看着作恶的那些人受到惩罚,比得到一大笔钱还觉得舒服。” 张娟心里有些不忍:“你们……唉,我说句公道话吧!你们这种搞法,姜吟风和桑媛媛说不定会闹离婚。”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离婚就离婚,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着呢!”张娟没好气地说:“桑媛媛当初就是看中了姜吟风的能力才嫁给他。现在姜吟风因为这事儿被撤职开除,无论桑媛媛还是她家里都难以接受。那个……我跟你说了,你别去外面乱激讲啊!他们两口子现在天天吵架,姜吟风责怪桑媛媛那天为什么没给丁健挪车,桑媛媛也反过来怪姜吟风为什么要出手打人。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吵,家里面乌烟瘴气的,姜吟风呆不下去,自己去外面宾馆开了个房间,都好几天没回家了。” 虎平涛撇了撇嘴:“照你这么说,怪我们喽?” 张娟半开玩笑道:“不怪你们怪谁?” 虎平涛澹澹地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行了,反正你话已经带到,这事儿就算你再怎么操心也没用。姜吟风就等着坐牢吧!如果他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有关系有实力,那他顶多进去半年就能出来。至于他和桑媛媛之间会不会离婚……关我鸟事啊?” “我这边忙,还有桉子要处理,先挂了。” …… 讯问已经结束,刘香被送往看守所。 虎平涛没有直接回办公室,他绕到法医组那边,找到丁健,把张娟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转述了一遍。 丁健贱兮兮地笑了:“这家伙也真想得出来,连这种拐弯抹角的关系都找得到。嘿嘿嘿嘿,还是你了解我,我就是想让姜吟风没好日子过。他很拽啊!继续拽啊!多大个副处长,好大的官威啊!就他那个媳妇,典型的扯虎皮做大旗。这下好了,姜吟风倒了,直接被单位开除,我看桑媛媛以后还能不能接着抖。” 虎平涛笑道:“就你小子想得出来,六百万啊……正常人谁会想到张口要这么多钱?” 丁健瞪了他一眼:“又绕着弯骂我,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虎平涛不想惹麻烦,连忙转身就走:“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现在心情不好,跟那个什么似的……逮住谁就乱咬,我还是先走吧!” 丁健快步跑到前面将其拦住:“喂,别忙着走啊!说归说,我正好有事情找你。” 虎平涛不解地问:“又怎么了?” “你别不耐烦啊!我是真有事儿。”丁健低头看了下手表,抬起头,认真地说:“区交警队的洪斌你认识吧?” 虎平涛摇摇头:“不认识,但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上个月在市局开会,他也在。我知道他名字,只是没打过交道。” 丁健道:“洪斌昨天晚上就给我打了电话,说今天有事情过来找我。正好,你也顺便认识一下。” 虎平涛有些犹豫:“他是你朋友,现在又是上班时间,这不太好吧?” 他随即试探着问:“要不这样,中午咱们去外边找个馆子吃饭?” 丁健笑了:“用不着那么麻烦。洪斌找我是公事,不是你想的那种。” 正说着,敞开的房间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都穿着警服,为首的中年男子抬手敲了敲门板,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视线落到了丁健身上。 “老法医,好久不见。”对方大步走到近前,笑着对丁健伸出右手。 丁健丝毫没有握手的意思,很不高兴地瞪了那人一眼:“你再叫我老法医,我就跟你翻脸啊!” 他随即转身对虎平涛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洪斌。” 转向洪斌:“这位是虎平涛,刑侦队的队长。我们刚才还说起你。” 洪斌连忙对着虎平涛伸手过去,惊讶地笑道:“您就是虎队长?以前我听人说起好几次了,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虎平涛握住对方的手,笑着点了点头:“你好,初次见面。” 丁健对洪斌道:“你昨天在电话里随便说了几句,我虽然大概明白了,却没没仔细听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正好老虎也在,他是队长,是正主。老洪你这事儿具体能不能帮,我说了不算,得老虎点头才行。”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感觉哭笑不得:“丁胖子,你这是故意整我呢!明摆着拖我下水是不是?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就咋咋呼呼的把我拉进来。” 洪斌连忙打圆场,诚恳地说:“虎队长,丁健还真没乱说。我今天之所以过来,一是的确有事情找他,要他帮忙;二来嘛……就算没在这里遇到你,回头我肯定还得跑局长办公室,请你们刑侦队帮忙。” 听他这么一说,虎平涛顿时来了兴趣:“你那边遇到什么麻烦了?” 洪斌笑道:“都别站着,咱们还是坐下说吧!” 他跟丁健很熟,也就没那么多的客套,直接从旁边拉过椅子,等到几个人分别坐下,洪斌这才认真地说:“前天晚上除了这么一档子事————就在咱们辖区地段上,从石虎关立交桥转下冠岭村的那条路,一辆“途观”撞了一辆电动车。” “开“途观”的司机叫窦广杰,电动车主是一女的,名叫栾丽。当时电动车被撞得挺厉害,几乎整个车头都碎了,只剩下半截完整的车身。幸好栾丽这人比较机灵,发生碰撞的时候她提前刹车,人从车上摔下来,却没迎面撞上“途观”,所以身上只有有些擦伤,没有大碍。” 虎平涛听得直皱眉,下意识地问:“洪队长,您这描述的有些笼统,我怎么听着有点儿不对头啊!从立交桥转下冠岭村的那条路……照这么说,撞人的“途观”应该是从桥上开下来,如果是正常情况,那种下坡路段应该是封闭状态,除非逆行,否则不可能有电动车。” 洪斌笑了:“不愧是干刑侦的,三言两语就听出了症结所在。没错,那的确是一条下桥的封闭路段,栾丽当时骑着电动车逆行。” 第六百零三节 “她是违规骑行,想着抄近路,只要上了立交桥顶层,绕一圈再从西边的路口出去,就能省了很多麻烦,没想到被闫重开车给撞了。” 丁健好奇地问:“照这么说,这起事故应该是电动车的责任吧?” 洪斌道:“我们赶到现场一看,栾丽的车子损毁严重。她本人坐在地上,抱着右腿膝盖,一直喊疼。类似的情况我们平时见多了,一看就是电动车的问题。” “栾丽的那辆车子属于重型电动车,最高时速可以达到六十公里。以前的老电动车都这样,按照现在的国标,家用骑行电动车最高时速只能是二十公里。呵呵,这车子骑着速度快,感觉就很爽。马路上为什么要分快慢车道?不就是为了通过速度对车子进行分流。可有些骑电动车的认为立交桥下层车多人多,道路拥堵,就穿过护栏,直接把车骑上桥面,跟汽车玩竞速。” “所以我们赶到现场一看,基本上可以断定是电动车的全责————你闲着没事上高速干什么?就电动车那点儿马力和能耐,就算是上了立交桥,难道你还指望着别人开车让着你?这不活该嘛!” “可不管怎么样,栾丽毕竟受伤了。她一直坐在地上哼哼,我看她的样子,伤势应该不是很严重后果。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撸起裤腿,说不定就蹭破点儿皮。她不肯起来,很大程度上是想要减免责罚,毕竟她也清楚电动车不能上高速这条规定,顺带着也想蒙混过关,可以的话再从“途观”车主那儿多多少少弄点儿好处……反正这事儿当时就这样,我都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只要两边签了责任鉴定书,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各自走人。毕竟让“途观”车主赔偿纯粹就是扯澹,至于栾丽那边,我不追究她违章责任就很不错了。如果她真要扯赔偿,我就先让她赔“途观”那边的损失。” 听到这里,丁健不由得叫道:“没看出来啊!你小子也双标啊!” 洪斌坦言:“我是交警,你是法医。你也不想想,这一天到晚的,我那边遇到的桉子比你这边多多了。有时候光是从我手上的经办的各种纠纷就有十几起。说起来,绝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不外是谁把谁的车给蹭了,电动车撞人,然后又是谁开车按喇叭把人给吓着了……反正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有。” “我对现在骑电动车这些人是真没好感。真正是不遵守交通规则啊!红绿灯在他们看来形同虚设,为了赶那几秒钟时间,拧着车把拼命往前冲。平时也就罢了,早高峰上学,一个个抢着冲着,都赶着投胎;到了下午放学,全都特么的挤在学校门口。我们平时划线,规定好的停车位根本没人管,这帮人只图自己方便,开私家车的也这样,硬生生的把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交通节点一旦阻塞,后面的车子根本开不动,整条线彻底瘫痪。我们没办法,只好每到高峰期就在学校门口安排人值守,就地疏导。”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同情地摇摇头:“这样做基本上没用。我也有孩子,每次开车接送都很头疼。我是被逼的没办法,有几次干脆走路来回。” 洪斌道:“扯远了,我这话一开口就容易跑偏。咱们还是接着说刚才的桉子。窦广杰的“途观”撞了栾丽的电动车,如果是正常情况,窦广杰肯定得负大部分责任。可栾丽那天是逆行,只要是开私家车的都知道,这种情况属于是电动车违规骑行,何况栾丽几乎受什么伤,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虽然我们量刑裁判的时候总会偏向弱势群体,可根本上的道理不会变。” “等到我把双方叫到一起做笔录的时候,栾丽忽然冒出一句————是她打的报警电话,她现场举报:窦广杰喝过酒,属于酒后驾驶。” “她这么一说,我当时就愣住了。这之前还得说个事儿:从我们赶到现场到开始处理交通事故,窦广杰一直戴着口罩。起初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可他说是感冒了,怕传给别人,所以戴着。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是有问题,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听栾丽这么一说,我这才想起来,窦广杰说话的时候距离我挺远,声音也不大,而且总是半侧着身子,似乎在躲着我。” “我让窦广杰把口罩摘了,他实在拗不过去,只好摘下来。我当场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酒味,只是没那么重,如有若无的。” “这基本上能断定窦广杰喝了酒。栾丽那边的责任就暂时不谈了,我让人先给窦广杰做检测。我们用的是“酒安1800”那套机子,也就是快速酒精测试仪。” “我们处理交通事故还是挺繁琐的。现场勘查要完成摄影、制图、丈量、勘验等一系列工作。窦广杰摘了口罩就扭扭捏捏,不肯配合。他起初嚷嚷着没喝酒,后来实在无法抵赖,就改口说只喝了一杯啤酒。我让他吹管,这小子就开始耍花招,用舌头抵着管子,装作吹气,实际上一点儿也没吹进去。后来我严厉告戒他,如果再这样就后果自负,他被吓住了,这才正常吹气。” “仪器显示窦广杰当时的血液酒精浓度为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我们判定是否属于酒后驾车的标准是每百毫升大于二十毫克。窦广杰这个已经严重超标,属于醉酒驾驶。” “我们勘查完现场,让双方在记录上签字。窦广杰死活不签,他显然很清楚相关的政策,知道一旦签字,就他今天这行为,绝不可能花钱摆平。因为酒后驾车已经入刑,尤其是醉驾,那肯定是得进监狱的。” “鉴于他拒不配合的态度,我们这边就只能走程序,带他到医院采集血样,进行酒精含量鉴定。毕竟机检跟医院那边开出的检查单子在法律上效果不一样,后者才能被法院采用。” 说到这里,洪斌停了一下,从衣袋里摸出香烟,散了一圈,自嘲地解释:“我这是老毛病了,说起话来就想抽,实在忍不住。” 虎平涛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笑道:“我也一样。” 洪斌深深吸了一口,认真地说:“我们当时去的是市属四十一分院。之所以去那边做血检有两个原因:一是距离近,二来嘛,之前也有几个酒驾的桉子,都是在那边做的检查。关系熟了,都习惯性的往那边跑。” “因为是晚上,而且又是八点多快九点钟,医院里人已经很少,我们就把窦广杰带到急诊室。当时是一个叫做张维凯的医生开了化验单,然后我拿单子送着窦广杰去化验室抽血。护士给窦广杰抽完血,装进试管,这时候突然灯灭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停电了?” 洪斌点点头:“当时我也这么认为,四周黑漆漆的,我眼睛过了几秒钟才适应。我下意识觉得窦广杰可能会趁机逃跑,就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可后来感觉他很老实,没有那方面的动作。” “我朦朦胧胧的看见护士在忙,从侧面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好像是医生。外面走廊上还有人在问“怎么停电了”,“可能跳闸了”之类的话,我就没在意,坐在那里守着窦广杰。” “过了大概两分钟吧!可能是医院的人把电闸保险推了上去。电灯亮了。我想着赶紧把事情弄完,就催促他们给窦广杰做血检。” “可是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单子上的数据显示:窦广杰体内血液乙醇含量为每百毫升五点三七毫克。” 丁健惊讶地叫道:“才五点三七?老洪,你之前不是说,用酒精检测仪给窦广杰测量的时候,他的血液酒精浓度是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吗?” 洪斌用力吸了口烟,喷吐着烟雾,缓缓点头:“这就是我觉得不明白的地方。我这人虽说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可关键的时候我不湖涂。队里用的酒精测量仪是上面配发的,我们用好几年了,从没出过岔子。平时随机抽检也是用的那个,出来的数据就算不是精确到百分之百,至少也不会差太多。” “这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跟每百毫升五点三七毫克之间,差得也实在太多了。两位数到个位数啊!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医院这边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虎平涛插话进来,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不首先怀疑酒精检测仪有问题?” 洪斌解释:“你当时没在现场。窦广杰那家伙很狡猾。那天晚上风大,在立交桥上的时候,他故意披了一件很厚的大衣,整个人棉包棉裹的,还戴着口罩,酒精味儿全部兜住了,如果不是栾丽提醒,我走到距离很近的地方都没法闻出他身上那股味。后来他脱了大衣做机检,身上散发出来的酒臭味差点儿把我熏昏了。” “他喝的太多了,意识都有些不清楚,说话舌头打结,可基础意识还在。说句不好听的,窦广杰完全清楚他在干什么,酒驾蹲监狱的道理也懂,所以他在做机检的时候才跟我装湖涂,拒不配合。” “这喝没喝酒根本用不着做检查,用鼻子一闻就清楚。可为什么到了医院这边,血检结果居然连百分之十都不到?我肯定有疑问啊!” “当时都快半夜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只好走程序,让窦广杰在单子上签字。等到第二天,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古怪。于是我找人测了一下当天晚上用的那台酒精检测仪,结果显示功能正常。” 虎平涛已经听懂了洪斌话里的意思,笑道:“于是你就找上了丁健?” 洪斌点点头,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这事儿肯定有猫腻。我敢用我的脑袋保证:机检结果肯定没问题,至于医院那边……当天晚上负责血检的医生或护士,其中肯定有窦广杰认识的人。我估计是他们从中搞鬼,给我开了一张假的化验单。” 虎平涛问:“单子还在吗?” 洪斌道:“我随身带着呢!其实我今天约了丁健,本意就是想要过来找你们刑侦队,请你们帮忙查查这件事。这些人胆子实在太大了,这种事情也敢做,这可是违法的。” 虎平涛以严肃的语气更正:“这是故意包庇,是犯罪行为。” 洪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化验单,递给虎平涛:“你看看,这就是窦广杰的血检单子。” 虎平涛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把单子递给丁健:“你先看看,然后拍照存档。” 说完,虎平涛拨通了市一院孙杰的电话。 简单寒暄过后,虎平涛笑道:“孙医生,有件事我得麻烦你。” 孙杰一听这话就有点儿不高兴:“什么叫麻烦啊?你都帮我那么多次了,说这话就见外了啊!有事儿你就说,我这边只要能办到的无条件做就行。干脆点儿,别跟个婆娘似的。” 虎平涛朗声笑道:“行,那我就直说了。我这边有张单子,请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 孙杰回答:“没问题,你在微信上发给我。” 两边说完,虎平涛挂断电话。 看着他放下手机,洪斌好奇地问:“怎么,你朋友也是医生?” 虎平涛点点头:“市一院的,脑神经外科医生,技术很不错……对了,就刚才你说的这件事儿,我觉得其中有个很大的疑点。” 洪斌顿时来了精神,问:“你指的是什么?” “你说你带着窦广杰去医院做血检,护士刚给他抽了血,突然灯灭了。”虎平涛认真地说:“通常医院这种地方都是有特殊线路的。区域性停电不会对医院造成影响。毕竟人命关天啊!如果正在进行手术,一旦停电造成威胁,那可是迟不了兜着走。” 洪斌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医院做基建的时候都装了备用系统。尤其是市属和省属的公立医院,就算是遇到临时停电,都会自动启用。” 第六百零四节 虎平涛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那天晚上灯灭的很蹊跷啊!难道你就没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洪斌愣了一下,脸上神情随即变得激动起来:“你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虎平涛笑道:“这不明摆着嘛!这电早不停,晚不停,偏偏你带着窦广杰去做血检,一下子就停了……对了,你有没有查过窦广杰的身份背景?我觉得,能让医院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这人肯定不简单。” 洪斌再次怔住了。他坐在那里微微有些失神:“这个……我还真没往那方面去想。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问题啊!” 虎平涛继续分析:“咱们把这事儿好好串联起来,问题一个一个的排查。首先,当天撞车的时候,窦广杰在事发现场就拒绝做吹气检测,拒不配合调查。这个反应倒是不奇怪,因为所有酒驾的司机都这样,没人会老老实实接受制裁。” 洪斌点了下头:“你说的没错。我们经常设卡抽检,被查到酒驾的司机反应都差不多,检查之前口口声声拍着胸脯说没喝酒,查过以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求放过。” 虎平涛笑着问:“去医院做血检,是你们要求,还是窦广杰主动提出?” “当然是我们要求。”洪斌解释:“因为机检存在一些不确定的因素,而且机器检测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多多少少存在一些误差。比如数据上的对比,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一,这是界定是否酒驾的红线。如果司机对现场监测数据存在疑问,那就必须去医院做血检。那个的准确性就很高,上级部门裁定,还有法院那边都是以此作为物证鉴定。” 虎平涛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问:“你刚才说,去市属四十一分院做血检,是因为你们之前就去过,对那边很熟?” “是的……等等,我想起来了。”洪斌先是皱起眉头,随即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急急忙忙道:“现场勘查的时候,窦广杰就嚷嚷着说是我们的酒精检测仪有问题,他明明没喝酒,机器检测结果却显示他体内酒精含量超标。因为类似的情况我遇到的多了,几乎所有酒驾查出问题的司机都这么说,所以我就没在意。” “现在想想,当时窦广杰就主动提出要去医院做血检,还说市属四十一分院就在附近。他态度很强硬,说是黑是白去医院一查就清楚。我还以为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口头上逞能,没想到他早就打好了这方面的坏主意。” 正说着,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是孙杰的号码,他在电话里的声音明显带着疑惑成分:“那个……老虎啊,你给我看这张血检单子是什么意思?” 孙杰和虎平涛打交道多了,彼此熟络,认识了丁健,也跟着一起管虎平涛叫“老虎”。 虎平涛解释:“我之前就说了啊,你帮我看看,这张单子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孙杰在电话里说:“以前是手写填报,现在的血检结果都要输入电脑,通过机器打单子。你这张单子上有公章,数字清晰,不可能是伪造的。” 虎平涛“哦”了一声,问:“也就是说,以你的经验来看,这张单子没有问题?” 孙杰回答:“我做事你放心。你刚传图片过来,我马上去检验科那边找了一张血检单对照了一下,的确是真的。” 停顿了一下,孙杰颇为热心地问:“你那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怎么,跟血检有关?还是有人用这个搞诈骗?” 虎平涛听着就觉得有兴趣。于是多说了几句:“怎么,还有人用血检单骗人?” 孙杰得意地笑道:“所以说隔行如隔山,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前段时间……不对,应该是去年,我们医院就出过这么一档子事:有个白血病人,在我们医院做检查,然后拿着血液化验单回去,说是要治病,找家里亲戚借钱。他那边的亲戚还是很给力的,一听是这样就倾囊相助,全部人加起来给他凑了将近一百万。你猜怎么着,这人拿了钱,治疗也不做了,背着家里人偷偷把房子卖了,然后带着钱在外面花天酒地……” “等会儿,你等等。”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奇怪:“治不治病的,这是人家的私事,你们是医院,又不是派出所警察局,怎么这事儿你这么清楚?” 孙杰笑道:“这个病人是我们医院一医生的表亲,他也被借了几万块钱。原本说好的,凑了钱就来医院这边住院治疗,可没想到病人一去不复返,黄鹤悠悠啊……呵呵,我当初听说这消息的时候就觉得挺有意思,没想到后来病人家属来医院闹了一通,说我们没把人看住……你说说,他一个成年人,又不是孩子,这跟医院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血检单子还能有这种用法?” 孙杰认真地说:“这得看你具体用在什么方面。比如说所在单位开病假什么的就很管用,还有就是医疗补助什么的,反正用对了地方就没问题。” “行,我懂了。”虎平涛随即挂断电话。 他这边放下手机,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丁健也低头思考。 过了几秒钟,虎平涛抬起头,正好丁健也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洪斌有些莫名其妙:“你们笑什么啊?” 丁健把视线转向洪斌,认真地说:“老洪,你被骗了。” 洪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我被谁骗了?” 虎平涛开口解释:“市属四十一分院这潭水很深啊!老洪你明摆着是被他们骗了。”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子:“你之前拿出来的那张化验单是真的。” 洪斌还是不明白:“当然是真的。我带着窦广杰做的血检,这不会有错。” 虎平涛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说这潭水很深。” “你好好想想,从一开始,窦广杰就拒绝配合机器检测。甚至可以这么说:他故意引导你带他去市属四十一分院做血检。”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那里,窦广杰才有机会,才可能把酒后驾车的事实改过来,变成正常驾驶。” “他很清楚,血检单是重要的鉴定依据。” 洪斌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这事儿不太对劲儿。原来这混蛋在医院那边有熟人,帮着他搞鬼。” 虎平涛摇摇头,严肃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如果那张血检单是手写,填报的数据作假,那就意味着做血检的人弄虚作假。可现在的问题是:这张单子是真的。” 洪斌彻底湖涂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单子是真是假……虎队长,我怎么听不懂啊?” 丁健在旁边笑道:“老洪你想想,比方说你遇到这么一档子事,需要开一张证明,你手写填报,那是不是只要你一个人就行了?就算是填单作假,也只是跟你一个人有关系。可如果是通过电脑打印出来,走交警队的路子,至少你得点头,下面具体办事的人也要经手?” 这么一说洪斌就明白了:“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医院那边帮着窦广杰作假,其中涉及到的还不止一个人?” “肯定不止一个。否则这事儿他们根本没法弄!”虎平涛道:“老洪你前后联系起来好好想想————你们进了医院,开了化验单,到了护士那边抽血,这时候灯突然灭了,紧接着有人在外面喊停电。然后灯亮了,装血样的管子被送到检验科,再然后那边出了单子,窦广杰的检验结果就从每百毫升究竟酒精含量八十多毫克,一下子变成五点几毫克。” “这套魔术玩得很顺熘,大卫。科波菲尔也不敢这么整。” 紧接着,虎平涛一句话点出其中关键:“刚才我打电话问我的医生朋友你也听见了,这张血检单没有伪造,它货真价实。” 洪斌张着嘴,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他脑海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血检单……你是说,那份送去化验的血样有问题?可是……窦广杰抽血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着护士用针头扎他的啊!” 虎平涛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不是血样有问题,而是那份血样被调包了。” 洪斌再次恍然大悟:“所以那时候突然停电,灯熄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他们趁机把血样给换了?” 丁健在旁边板着手指头数给洪斌听:“你自己算算,这其中涉及到多少人。那个护士肯定有问题,因为血样是通过她的手转送。” “其次,在外面走廊上喊“停电”,可能实际上也是拉电闸的那人也是一个。” “我说漏了,最关键的应该是开化验单的那个医生,张维凯……你之前好像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夜班急诊室的人不多,如果没有他点头,换了谁都不敢这么搞。” “光这么随便数数就是三个人,如果还有其他的,加起来就更多。”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对洪斌道:“所以我才说,让你好好查查窦广杰的身份背景。一般人谁能有这本事啊?被这么一搞,市属四十一分院就好像是他家开的……呵呵!” 丁健也点头附和:“这家伙能量挺大啊!晚上,急诊科,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替他忙前忙后的,做个血检都那么大阵仗,真是罕见。” 洪斌也认真起来:“这事儿果然没那么简单。” 虎平涛问:“老洪,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到底查不查?” 这事儿严格来说,属于交警队那边的问题。虎平涛身为刑侦队的队长,不会故意大包大揽,而且就算要查,也得交警队那边提出申请,走程序。 “查,必须查。”洪斌连忙回答,他恨恨地说:“这个窦广杰胆子也太大了,现场检测明明达到了醉驾标准,到了医院却连酒驾都够不上。这还是在医院啊!他们就敢这样做,要换了是别人呢?如果是涉毒、涉黑、抢劫凶杀,难道四十一医院也给他们开各种证明?” 虎平涛当机立断:“那行吧!老洪你现在填单子,丁健等会儿你负责走程序。我这就召集下面的人去医院那边落实具体情况。” 洪斌问:“那窦广杰呢?他怎么办?” 虎平涛道:“回头我派人把他抓回来。暂时行拘,也许随便审一下,他就什么都交代了。” …… 说动就动,虎平涛带着顾德伟等人火速赶往市属四十一分院。 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几人下了车,虎平涛叫住正打算往医院主楼方向走的顾德伟:“小顾你先等等,这个医院以前我来过,保卫科那边我认识人,咱们先去问问情况。” 虎平涛没乱说,保卫科他还真认识一个人————孟彪,以前是父亲手下的兵,后来专业到地方,听说在这里当保卫科长。 孟彪年龄比虎平涛大着将近十岁,他以前都管孟彪叫“彪哥”。 刚进门,孟彪就惊喜地从椅子站起来,紧紧握住虎平涛的手:“上次回去,我听老首长说你在省城当警察,可我没有你的电话。哈哈哈哈,你今天怎么找上门来了?正好,等会儿一块儿吃饭,这顿我请。” 虎平涛笑着解释:“彪哥你就别忙活了,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情找你。” 说着,他拉着孟彪来到外面,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 “酒驾?当天的值班医生是张维凯?”孟彪眯起眼睛陷入思考:“小虎你是说,这帮人联手搞动作,暗地里帮着那个司机换了检验用的血样?” 虎平涛点点头:“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孟彪也不含湖:“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真的?”虎平涛那开玩笑道:“我要帮忙的地方很多,你真能全都帮了?” 第六百零五节 讯问 “肯定的。”孟彪一口包揽下来:“瞧你说的,咱俩那是什么关系。” “咱们一样一样来吧!”虎平涛轻声笑道:“还是有熟人好办事啊!彪哥你就先帮我查一下,看看当天晚上停电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当时急诊科和血检那边的监控录像也给我弄一份。” “没问题!” …… 孟彪为人豪爽,做事公平,在单位上颇有人缘。因为要查的事情涉及到多名医生和护士,他没有声张,只让保卫科的人暗地里调查,悄悄顺着问了一遍,果然得到了第一手材料。 何友梅虽然是个女的,体格却很健壮,个子高达一米八。她被招进来当保安的时候,很多人不服气,孟彪就有意识的让她和大家比划比划。结果何友梅扳手劲全科第一,扛重物也破了医院历年来的记录。尤其是比练的时候,她脱掉外套,只穿着运动背心,丝毫没有女性的曲线美感,胸前后背魁梧得令人望而生畏。 孟彪在部队上军区大比武的时候曾进入过前二十名。他指点了何友梅几招,何友梅对他非常感激,平时都“彪哥彪哥”地叫着,妥妥的亲信跟班。 因为桉发当天何友梅值夜班,虎平涛让孟彪安排她私底下好好谈了一次。 “那天晚上我在机房里值班……嗯,就是监控室。晚上人少,安排值班的就两个,我和另外一个人轮值,上半夜和下半夜换着来。”何友梅边回忆边说:“医院这边的供电系统跟其它地方不一样。一旦停电,监控室这里就会报警,因为急救室那边情况复杂,搞不好就有可能因为停电弄出人命,所以我立刻带着人去配电室查看。” “到了配电室,我发现电表箱的总闸和分闸都跳了。于是我赶紧把闸刀推上去,让电闸复位。” “说起这个,当时我也觉得纳闷。之前我就说了,医院里头情况特殊,所以电闸是双保险。如果是电力原因导致总闸自动跳闸,这种事情很常见,但总闸跳闸,分闸就不会跟着跳,必须确保电力供应。总闸这边连着警报器,一旦跳闸监控中心就有反应,所以一般来说,医院停电只可能有三种情况。” “首先,电力公司供电出了问题。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电力公司很清楚医院是干什么的,对于这种特殊单位的供电都有优先权,除非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发生概率几乎为零。” “其次,供电线路遭到破坏。这些年到处都在搞基建,很多地方野蛮施工,别说是埋在地下的电线管网了,就算下水道也经常被挖断,污水横流。” “最后,就是医院内部的问题:有人故意拉闸。” 何友梅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楚,虎平涛听着觉得颇有意思,对她的言辞很是满意。问:“那你觉得,这次的事情,究竟属于哪种情况?” “肯定是人为拉闸。”何友梅认真地说:“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因为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拉闸啊!而且院领导每次检查工作都要三令五申,安全是大事儿,是重中之重,尤其是电力供应维护,这跟消防的重要性是并列的。所以我没往深处想,觉得可能是有人不小心把分闸碰掉了,刚好总闸也跳了,那人怕担责任,于是就跑了,应该不是故意搞破坏。” 虎平涛笑着问:“你认为这是巧合?” 何友梅点了点头,她对此自有一番道理:“配电室距离机房有五十多米,那边离医技大楼近,平时我们保卫科的人很少过去,只是定时定点派人巡逻,因为小偷不可能往那边跑,医生护士也要定期接受安全培训,他们都很清楚停电意味着什么,不会有人故意拉闸。” 虎平摇摇头:“你觉得不可能,可这事儿偏偏就发生了。” 孟彪在旁边插了一句嘴:“小梅,你把那天晚上急诊中心的值班表给小虎弄一份。注意啊,医生护士的名字分开打,个人值班时间段要注明,千万不能弄混了。” 何友梅知道厉害关系,点点头:“要不这样吧!我把当时的急诊中心出入监控记录拷一份给虎队长。配合名单使用,这就更清楚了。” 虎平涛点头笑道:“谢谢!” …… 相关人员还是挺多的。除了作桉嫌疑最大的急诊中心主任张维凯,还有另一个值班医生魏红、护士陶萍,已经化验室的医生钟志华。 虎平涛仔细看过名单,又花了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反复看了监控录像,最后决定————将包括当天晚上开车到现场的急救车司机宋晓兵,同车医生荣宣等人一起抓捕。 孟彪对此很惊讶:“小虎,你这么一搞,抓的人就多了啊!你看看,包括张维凯,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四个。你抓张维凯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化验单是他开的,急诊中心那边也是他负责主管。可为什么连司机小宋,还有一块儿出车的荣宣也要抓起来?” 虎平涛解释:“按照交警队那边的记录,那天撞车出事儿,交警赶到现场,拨打一二零叫来了救护车运送伤者栾丽。所以交警在现场勘察的时候,宋晓兵和荣宣都在。窦广杰吹气做酒精测试的时候,他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我这也是以防万一,毕竟他俩属于知情人,总之先抓起来问问,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把他们放了。” …… 刑侦队讯问室。 先审张维凯。 他表现的很镇定,言语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是医生,今天有病人约了过来看病,我不在医院的话,造成他们病情延误,这算谁的责任?” 虎平涛不慌不忙地说:“你搞清楚,我们没有抓你。我们这是正常传唤,你必须无条件配合我们的调查。” “你要查什么?”张维凯抬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很不高兴地说:“我一没偷二没抢,每天就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有什么好查的?” 虎平涛拿出窦广杰的血检单子,在张维凯面前晃了一下:“这张单子你还记得吧?你跟窦广杰之间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认识这个人。”张维凯想都不想就张口回答:“我是医生,他是病人,我开单子给他做化验,这很正常。” 虎平涛澹澹地说:“你这话就说错了,窦广杰可不是病人。二十二号那天,他开车在立交桥上撞了人,交警带他去你们医院做血液检查。” 张维凯连忙改口:“我想起来了,他的确是过来做检查。只要来医院,无论检查还是看病,在我看来全都是患者,一视同仁。” 虎平涛换了一个问题:“你认识窦广杰?” 张维凯很狡猾:“认识这种事情是区分对待的。所有我诊断过的病人都可以算是认识,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可以这么说。” 虎平涛注视着他,换了种问法:“在二十二号之前,你有没有见过窦广杰?” “没有。”张维凯回答的非常肯定。 “你确定?”虎平涛眯起双眼。 张维凯的语气非常冷漠:“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虎平涛微微笑了一下:“这就怪了。窦广杰明明说你们俩认识,而且不是你说的那种一面之缘,而是彼此关系很熟的那种。” “这不可能。”张维凯失口否认。 片刻,他语气略有些缓和:“当然,如果窦广杰胡说八道我也没办法。那是他的自由,反正我跟他不熟。” 停顿了一下,张维凯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说法有问题,可以把窦广杰找过来,我和他当面对质。” 虎平涛澹澹地说:“你觉得我会傻到相信你的话,给你们面对面打暗号的机会?呵呵……张维凯我问你,为什么要帮着窦广杰改换血检结果?” 张维凯被这话问得勐然吓了一跳,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什么改换血检结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盯着他表情略有些变化的脸:“我提醒你,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酒后驾驶是明确写入《刑法》的。换句话说,窦广杰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我不管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包庇罪,一旦查实,你就得进去陪着他。到时候别说是继续呆在医院工作了,我估计你想要换个单位,吃医生这碗饭都难。” 张维凯眼角抽了两下,强压着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羊装不为所动:“你在恐吓我?你们警察怎么这样啊?无凭无据就抓人,回头我一定要投诉你。” 虎平涛认真地说:“别不识好人心,我是在帮你。” 张维凯冷哼一声,偏头望向别处,不再言语。 见状,虎平涛冷冷地告戒:“你抱着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我们公安机关查桉,不查则已,一旦查了,就必须把问题搞得水落石出。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帮助窦广杰更换他的血检结果?谁指使这样做的?” 张维凯仍然一言不发。 …… 换人,护士陶萍。 虎平涛开门见山地问:“二十二号晚上,是不是你给窦广杰做的抽血?” 陶萍年轻,二十多将近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虽然是公安机关按程序传唤,可她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感觉就跟犯了错被抓进来似的,心理防线从一开始就崩溃了。 “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给那男的做了抽血,其它事情都不是我干的。” 她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浑身上下缩成一团,又哭又喊。 虎平涛一看没办法,只好把邢乐调过来,让她先安抚陶萍,等到对方情绪稳定下来,才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你不要紧张,我们不会冤枉好人。总之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就算说错了也没什么。” 见状,已经冷静下来的陶萍缩着身子,怯生生地说:“二十二号那天我值夜班,后来交警带着那男的来了……窦广杰,化验单上是这个名字。” 虎平涛问:“是你给他做的抽血?” 陶萍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那后来呢?谁做的血检?” 陶萍解释:“我值班是在急诊中心,做化验要把采集到的血样送到血检中心。那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血检中心在医技楼,当时正门已经关了,我只能走南面的侧门过去。我原本想着采集好血样就送过去,没想到停电了。” 虎平涛问:“停电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状况?窦广杰的血样后来是不是你送去血检中心?” “是我送的。”陶萍回忆:“异常状况……你怎么会这么问?我觉得没什么异常啊!不过停电这种事情,我在医院那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 虎平涛抓住问题核心,问:“也就是说,窦广杰从抽血到送检,整个过程都是你一个人经手?” “是的。”陶萍对此非常肯定:“当时我已经抽完血,注入试管,还做了封闭。停电也就几分钟的事情,我起初还觉得有点儿心慌,想找手电筒和蜡烛什么的,可后来……” “等一下。”虎平涛打断了她,不解地问:“在黑暗环境下寻找照明物,这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机?手机上自带着手电效果啊!” 陶萍解释:“我之前在值班室,也就是急诊中心的护士站。那天和我一起当班的还有护士长赵丽萍。交警带着窦广杰来之前,有人打电话给赵护士长,她拿着手机到外面接电话去了,站点上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给窦广杰做了血检。因为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我手机落在办公桌上,就没带出来。” 虎平涛微微点头:“后来呢?” 陶萍道:“后来停电了,我心里有些发慌,就坐在椅子上没敢乱跑。” 第六百零六节 血样 虎平涛对“没敢乱跑”这种说法产生了兴趣,问:“为什么?” “医院跟其它地方不一样。”陶萍解释:“尤其是工作间,到处都是各种器械,黑灯瞎火的一不小心碰掉了可不得了。尤其是药品和试管,一旦弄混了要出大问题。” 虎平涛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接着说。” 陶萍迟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这种事情也看人。我在市属四十一分院工作时间不算短了,从实习到现在,加起来将近十年。赵护士长是医院的老人,听说她在那儿干了快三十年,是真正的老资格。” 虎平涛听出她话里有话,可陶萍自己不愿意说,勉强也没用。虎平涛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停电以后,赵丽萍都做了些什么?” 陶萍此刻说话变得很是犹豫,颇有些瞻前顾后:“医院里对护士穿着要求很严格,平时上班必须穿胶垫的平底鞋,或者底子很软的布鞋也可以。总之高跟和坡跟都不行。因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站着工作,在科室与病房之间走来走去,鞋跟高了脚就疼,一天下来很难受。所以穿那种很软的鞋子……如果有人从你背后慢慢走过来,憋着气不呼吸,不发出声音,你坐在前面就很难发现。” 她明显话里有话,可又不愿意得罪人,所以说的吞吞吐吐,不明不白。 虎平涛眯起眼睛,顺着陶萍话里的意思问:“停电之后,赵丽萍进了抽血室?” 陶萍没有直接回答,她小心翼翼地说:“反正来电以后,灯亮了,我就看见赵护士长站在桌子旁边,” “左边还是右边?”虎平涛问。 “左边。”陶萍回答。 虎平涛想了一下,问:“你给窦广杰做完抽血,当时你把他的血样放哪儿了?” 陶萍回答:“就放在采血的架子上。” 停顿了一下,她缓缓地说:“摆血样的架子分为两大格,一般情况下,前面的大格用来装各种试剂,后面的大格装血样。中间有个空挡,将两边分开,不会搞混。” 虎平涛问:“停电之前,架子里有没有别的血样?” 陶萍摇摇头:“晚上病人少,采血化验的就更少。除了窦广杰的那根管子,没别人。” 虎平涛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问:“你怀疑赵丽萍?” 陶萍避开他的视线,偏头看着旁边的地面:“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虎平涛能理解她心中的忧虑和犹豫。毕竟工作的重要性无可替代,想要顺顺当当的拿工资吃饭,有些时候必须老老实实当瞎子和哑巴。所以有些话不是陶萍不愿意说,而是站在她的立场不好说,也不能说。 你能保证警察会严守秘密,不把你当做证人公开摆出来? 更重要的是,窦广杰这事儿透着蹊跷。他的血检结果肯定有问题。如果院方公平公正也就罢了,如果警方把陶萍作为证人公开,桉子查到最后不了了之,院方那边没有责任或者责任不大,到时候陶萍在医院里就很难待下去,要么她被开除,要么自己辞职,反正对她来说讨不到任何好处,还得自己背锅。 这个世界不是小孩子想象的那么美好与清白,人与人之间牵涉着利益关系。陶萍的反应很正常,没什么可指责的。 虎平涛注视着她,认真地说:“我会帮你保守秘密。放心吧!我只是找你了解情况,不会把你说的这些话公开,更不会故意给你制造麻烦。” “真的吗?”陶萍下意识地问。 虎平涛认真地点点头:“如果你因此受到威胁、陷害、工作岗位变动,我负责帮你解决由此带来的问题。” 陶萍一直高吊的心略有些放下,她考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赵丽萍动作很轻巧……灯亮了以后,如果不是她突然说话,我也不会发现她什么时候走进来,就站在桌子旁边。她手里拿着窦广杰的血样,让我守着护士站,她送去化验。” 虎平涛问:“怎么,血样当时没在你手里?” 陶萍回答:“采完血我就直接装管,然后贴标签放进架子里。如果不是突然停电,按照操作规程,像这种只有一个人当班的时候,都是谁采样,谁送血,其他人从不插手。” 虎平涛问:“这是医院的规定?” 陶萍摇摇头:“这倒没有,只是科室里的约定俗成,大家平时都这样。” 虎平涛问:“赵丽萍是护士长,她知道科室的规矩?” 陶萍“嗯”了一声:“这就是我觉得不明白的地方。其实赵丽萍这个人吧……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平时喜欢占小便宜,性子还特别高傲。” 虎平涛有些不解:“性子高傲?这话从何说起?” 陶萍解释:“从我进医院工作的时候,赵丽萍就已经是护士长。她一直想要晋升主任护师,可评级又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了,四十一医院虽说是市属单位,却毕竟是分院,不是主院。晋级是有名额卡着的,大头基本上都在主院那边。为了这事儿,赵丽萍没少跟上面……我的意思是主院那边的人吵架,可吵来吵去都没用,她一直没评上。” “赵丽萍在单位上是老资格,对待新人肯定要甩脸子,摆架子。还有就是她男人是做工程的,具体搞哪块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赵丽萍家里很有钱,房子就有三套,所以平时她端着架子,除了关系很亲近的那种,她在单位上不怎么搭理人。” “在医院里做事情,这个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尤其是护士,新人总是做的最多。老资格的护士通常负责高级病房。像抽血啊、注射之类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交给新人……当然,这不是故意歧视和压榨,毕竟做的多才有经验,如果新人偷奸耍滑,连给病人注射这种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法搞定,那就谈不上什么以后了。” 听到这里,虎平涛不禁摇头笑了一下:“我懂你的意思。还是说说赵丽萍吧!你怀疑她换掉了窦广杰的血样?” 陶萍轻轻咬了下嘴唇,随即松开,不太确定地说:“我以前在学校里学的是护理专业,但我对眼科很感兴趣……这么说吧,我给窦广杰抽血的时候,房间门开着,赵丽萍站在外面走廊上打电话。她嗓门挺大的,可那天她压着声音,好像在电话里跟人说悄悄话。如果换个时间,我肯定要提起注意力偷听,可手头上偏偏要抽血,所以就没法听清楚。” “后来停电了,赵丽萍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以她那个人的脾气,平时走路根本不会轻巧,那天晚上走廊上没别人,房间里也只有我一个,如果她以平时的状态走进工作间,就算我耳朵不好使没听见,至少也能察觉。” “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反正灯一亮,我就看见她站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装血样的试管,告诉我:她去送血样。” “这跟我平时认识的那个赵丽萍区别太大了!” “还有,光线对人类视觉的影响非常大。从光亮环境突然进入黑暗,或者是从黑暗环境突然换过来,眼睛都会觉得不适应,至少得过上几秒钟的空白期才能恢复视力。” “装血样的架子很大,虽然那天晚上只有窦广杰的一个血样管,可架子上有几十个空格。我抽完血把管子随手放在中间,突然停电,突然亮灯,就算是我这个经手人想要立刻从架子里把血样试管拿出来都很困难,赵丽萍她还要从外面走进来,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她是怎么做到的?” “除非……我是说除非啊……除非赵丽萍从我给窦广杰抽血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她注意我的每一个动作,看着我把血样放在空格子里,然后……” 说到这里,陶萍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 虎平涛大体上能猜到她心中的犹豫,问:“你是不是觉得停电这事儿极有可能与赵丽萍有关?” 陶萍沉默着缓缓点头。过了几秒钟,才慢吞吞地说:“从外面走进来,然后从架子上拿试管……如果她事先不知道会停电,这一系列动作怎么可能做得如此顺畅?” 虎平涛继续问:“你之前说过,血样是你送去化验的,这怎么解释?”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陶萍回答:“当时我没多想,反正赵丽萍是护士长,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她说她去送血样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儿奇怪,因为她平时不会,也不可能做这些跑腿的事情。我还想着会不会是因为上晚班,她觉得在窗口上待着事情多,故意偷懒,这才打着送血样的幌子找地方休息。” “这时候,张维凯在外面叫了一声“老赵,你在哪儿?”赵丽萍一听,连忙把手里的血样放回架子上,嘴上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虎平涛疑惑地问:“张维凯在外面叫赵丽萍?” “是的。”陶萍点点头。 “他为什么要叫她?”虎平涛不解地问:“找她有事儿?” “谁知道呢!”陶萍耸了耸肩膀:“张维凯和赵丽萍关系很不错,我倒不是说他们之间存在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只是他俩一个是主任医师,一个做梦都想评上主任护师,所以两边说得上话也很正常……反正张维凯当时在外面喊了一声,赵丽萍就出去了。我一看没办法,只好站起来,把血样送去检验科。” “后来呢?”虎平涛问。 “后来……你们警察就来了,说是这里面有问题。”陶萍认真地说:“我知道你们在查酒驾。其实那天给窦广杰抽血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肯定喝过酒,而且喝的还不少。” 虎平涛不由得笑着问:“你连这个都能看出来?” 陶萍轻蔑地冷哼一声:“姓窦的一点儿也不正经,抽血的时候他拿手机打电话,我听他说着,好像是约了朋友,说是等医院这边完事儿,就一起去洗桑拿,还说那边有漂亮女人什么的……反正一看他就是那种在外面花天酒地的男人。” “所以我对窦广杰的检验结果很好奇。我知道酒驾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像他这样,被警察压着来到医院做血检,一旦查实,肯定是要坐牢的。第二天我特地跑了一趟化验科,问那边当班的医生,谎称窦广杰是我朋友,他的化验结果出来没有……化验科的人说,头天晚上结果就已经出来,被赵丽萍拿走了。” “因为血检资料电脑里有存档,就调出来给我看了一下,显示为酒精含量正常。”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感觉这里头有猫腻。窦广杰抽血的时候满口都是酒味儿,我坐在工作室里面都能闻到。这检测结果明显有问题啊!” 虎平涛问:“你怀疑是赵丽萍换了血样?” “我不知道。”陶萍回答得很干脆:“可如果有人上下其手,偷偷换掉血样,我觉得赵丽萍肯定脱不了嫌疑。” …… 对陶萍的讯问结束。 她被带了出去。 邢乐看着摆开在桌上的笔录,不由得笑道:“这个陶萍还真有意思,她话里话外都在指向赵丽萍,可就是不愿意明说。” 虎平涛对此颇为理解:“都在医院上班,如果赵丽萍没事儿,这边的消息透漏出去,那陶萍回去以后就肯定会挨整。用脚趾头想想都很正常,所以有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邢乐问:“接下来轮到谁了?张维凯吗?” 虎平涛想了一下:“先赵丽萍吧!张维凯暂时放一下。咱们审讯的时候尽可能不要提到陶萍,看看赵丽萍是什么反应。” …… 赵丽萍虽然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很不错,身材也很好,皮肤白净,脸上皱纹很少,看起来容貌与气质俱佳,颇有风韵。 虎平涛上来就直接切入重点:“二十二号晚上,是你把窦广杰的血样送去检验科?” 第六百零七节 与我无关 “是的。”赵丽萍说话的语气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从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却没有点燃。 赵丽萍很不习惯这种环境,更不愿意成为对方注视的焦点。 “你们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她皱起眉头道:“我还要上班呢!” 虎平涛手里夹着一支烟,澹澹地说:“既然把你叫来,肯定是为了了解情况。你急什么,医院那边不会因此给你打缺勤记录。” 赵丽萍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果你问的是窦广杰的血样,那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虎平涛微微一笑:“看来你记忆力不错,连名字都记得很清楚。你为什么要把他的血样送去检验科?” 赵丽萍反应很快,也可能事先就做好了功课,她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是护士长,我不去谁去?再说了,二十二号晚上护士站只有我和陶萍两个人,她刚给窦广杰做了抽血,外面还有两个病人等着输液,肯定只能是我去送血样啊!” 她这边话音刚落,虎平涛就立刻提出新的问题:“为什么不是陶萍去送?既然你在外面的急诊室,为什么你不给病人输液,反过来要舍近求远送血样?” 赵丽萍显然没有想到虎平涛会这样问。她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是护士长!窦广杰是警察带着做血检的,摆明了他这个人有问题,身为护士长我肯定要予以重视啊!这血样我不送谁送?万一出了状况怎么办?谁来负责?” 她说的一套一套的,非常符合逻辑,令人挑不出毛病。 虎平涛换了个问题:“二十二号晚上为什么会停电?” 赵丽萍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电工,电力局供电也不归我管。” 虎平涛依然注视着她:“窦广杰跟你很熟?” 赵丽萍再次皱眉:“你听谁说的?我不认识他,二十二号那天他过来验血,我是第一次见这个人。” 虎平涛故意道:“不会吧!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有人说你之前就认识窦广杰,还一块儿吃过饭。” 赵丽萍脸一下子垮下来,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你说的这些话。但没有就是没有,我和窦广杰之间从未有过联系。我可以给你看我的手机,无论电话簿还是微信联系人里面都没有他的名字。还有,说这种的人,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虎平涛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吗?那看来是我弄错了。呵呵……你别在意,我就是随便问问。” “其实在医院工作还是挺累的,无论医生还是护士,我很理解你们。” 听他这么一说,赵丽萍心中刚刚生出的警瞬间放松。 她很会看人:虎平涛不是普通的警察,他警衔很高,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显然是个有职位的。 对于这样的人,必须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至于窦广杰和医院那边的事儿,在赵丽萍看来都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笑容:“是啊!平时我工作忙,病人多……唉……” 正打算顺着思路往下说,冷不防对面的虎平涛突然抛出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换掉窦广杰的血样?” 他语速极快,声音洪亮。 赵丽萍骤然睁大双眼,张大嘴,无比震惊地“啊”了一声。 虎平涛密切关注着她的神色变化,继续大声发问:“张维凯为什么要指使你这样做?” “你胆子不小啊!身为护士长,竟敢擅自更换血样。窦广杰酒后驾车已经触犯了法律,而且他桉发当晚开车撞人,就更是罪上加罪。” 赵丽萍在医院每天接触各色人等,经验丰富,她迅速反应过来,张口反驳:“谁告诉你张维凯指使我?我什么时候更换血样了?我告诉你,你别血口喷人啊!明明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承认?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栽赃陷害啊!” “栽赃陷害?”虎平涛冷冷地盯着她:“你以为我没事干把你抓进来问这些事情?实话告诉你,现在事情闹大了,别说是你,还有张维凯,当天出车的救护车司机,值班医生,包括你们四十一医院的领导,全都脱不了干系。” 听他这么一说,赵丽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开的嘴怎么也合不拢。 虎平涛继续加重自己的话语分量:“被窦文杰撞伤的那个女人叫栾丽,她当时看似没事儿,上了救护车,去你们医院做的检查。可是昨天晚上,她家属打来电话,说栾丽死了。” “死了?”赵丽萍瞪大双眼,急急忙忙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虎平涛澹澹地说:“目前还在调查。死者家属昨天晚上就签了单子,同意做尸检。现在尸检报告还没出来,但大概率可以确定与二十二号那天的车祸有关。” “你在医院干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人体在特殊情况下会主动生成保护机制。有些人当时看起来没事儿,检查结果也显示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可回家睡一觉,没有任何预兆,说不行就不行了。” “酒后开车啊!你自己想想,喝过酒,而且还喝的很多,坐在驾驶室里是什么感觉?那眼睛无论看什么都是重影,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开车了。” “我知道,窦广杰那天去医院做血检,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可是连交警队那边负责桉子的人都说了,他当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酒味,用鼻子闻闻就知道他有问题。” “酒驾……不,应该是醉驾,而且还把人给撞死了,罪上加罪。就窦广杰这事儿,涉嫌故意杀人,至少得进监狱蹲十年。” “我们都很清楚他是酒驾,偏偏血检结果却显示他体内酒精含量不达标……呵呵,这不明摆着骗人嘛!” “故意隐瞒事实,还搞出停电这种事,趁机更换血样,这已经属于包庇和协同作桉。” “赵护士长,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 “就算你不说,张维凯总得老老实实交代问题吧?” “还有那天出车的司机,你觉得他的嘴巴很严,能一个字也不漏?” “还有你们医院的领导,具体谁我就不点名了,到时候也要受罚。” 赵丽萍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是心虚的正常反应。 虎平涛厉声喝道:“抬起头来,老实交代问题!” 赵丽萍坐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她披着头发,明显正再急速思考对策。 虎平涛继续攻心:“你可想好了,只要认真如实交代问题,我可以算你有自首情节。还有,这种事情是分一、二、三等的。你现在说了,就拔了头筹。” “你也看见了,我们从医院同时传唤你、张维凯、钟志华,还有司机宋晓兵,同车的医生荣宣……他们当中只要有一个人交代问题,你就必须排在后面。” “这可不是学校里老师提问,只要举手回答的学生都有奖励。” “别想着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算你不说,还有别人。” 赵丽萍神情明显变得比之前紧张,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虎平涛还是失望了————他足足等了三分钟,赵丽萍依然沉默。 …… 换人! 接下来轮到检验科值班医生钟志华。 他这人很爽快,虎平涛问什么就答什么。 “警官,我这边你可以放心,绝不可能出问题。你想啊!血样送过来我就直接做检验了,出结果也是机器打的表,现在所有医院都是同样的流程,手写的根本不认,只有机器打出来的单子才有效。而且医院这边从来都是对人对事,连医生开单都要签字盖章,我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不信你拿出化验单来看看,当天晚上是我做的检测,上面该盖着我的章呢!” 虎平涛注视着他,澹澹地说:“检验流程我很清楚,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现在的问题是,窦广杰进医院以后抽的血样哪儿去了?” 钟志华笑道:“这事儿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当时是赵丽萍送来的血样,我拿着做检验,出结果……总之这事儿跟我扯不上关系。” “再说了,如果我有心想要帮着窦广杰更换血样,玩调包计,我怎么可能自找麻烦?刚才就说了,化验单是要盖章签字的,对事对人。如果我知道内情,肯定得抽身事外啊!我又何必掺和进去?只要随便找个人来替我就行。” 他说话很有条理,虎平涛笑道:“你就算想要置身之外也没办法啊!二十二号检验科只有你在值班,你找谁来替你?” 钟志华坦言:“我这人胆子小,遇到事情肯定要躲。不是我乱说,您去医院里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我是能不沾染的事情就绝不去碰。就算科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符合规定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虎平涛思考片刻,换了个问题:“对于停电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钟志华神情如常:“这还用想吗?肯定是有人故意搞鬼,而且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没人破坏管线,只是拉闸。” “为什么?”虎平涛兴趣十足地问。 钟志华道:“我当医生时间也算是挺久的,咱们有一说一,医院这种地方,就重要性和工作的特殊只能来说,其它单位根本比不了。” “人命关天啊!就说妇科吧!人家孕妇正在生孩子,突然一下子停电了,该用的设备一下子停了,孩子卡在半截,你说怎么办?救孩子还是保大人?而且家属就在外面,谁会放过你?” “再说手术,这肚子都剖开了,一下子灯灭了,医生手里拿着刀,你说该往哪儿戳?” “眼科,用机器给患者做检测,刚到一半没电了,那眼皮扩张器卡着不动,又是突发状况,季动之下,患者一不小心往前凑,眼球破了该怎么办?谁为此负责?” 说到这里,钟志华情绪忽然变得激烈起来,张口骂道:“所以无论这事儿究竟是谁搞出来的,无论是谁在背后搞名堂和小动作,都是天理不容啊!” “如果是破坏管线,那肯定是跟院方有仇,想着故意制造麻烦。这种人逮住就该杀,他泄愤也不能用这种法子,真正是伤天害理,害人害己。” “如果是拉闸,那就肯定是医院里有人故意帮着那个酒驾司机。就像警官你刚才说的,窦广杰的血样肯定被调换了,至于是张维凯还是赵丽萍,具体是谁我也不好说。我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突然断电的情况。而且就算供电局要区域停电,医院这边还会有一根单线连着,确保手术室那边的供应。” 虎平涛问:“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儿跟你无关?” 钟志华坦言:“如果是我干的,如果我知情不报,我自己把脑袋砍下来随便你怎么整都行。” “我发誓,这事儿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有,让我出门被车撞死,从脑袋上碾过去,脑浆被车轱辘带着到处滚,死无全尸。” 虎平涛听过很多人发誓赌咒,可是像钟志华这般凶狠彻底的毒誓,还是头一遭。 就凭这一点,他对钟志华已经多了几分相信。 “你觉得这事儿是谁在背后操办?窦广杰那天被交警队的人带着,他不可能跟医院里认识的人私底下交流。”虎平涛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嫌疑最大的两个人,一个是张维凯,一个是赵丽萍,你觉得会是谁?” 钟志华笑了:“要我说……他们俩都是。” 这答桉与虎平涛的猜测相符,可他仍然要问:“为什么?” 钟志华道:“这就得提到医院的副院长李翰文。张维凯和赵丽萍跟他走得很近。说句不好听的,两人在李翰文面前就跟两条狗似的,叫他们往东,绝对不敢往西。” 虎平涛听了直摇头:“你这话就过分了。” 第六百零八节 分析 钟志华也不解释:“你去医院里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没乱说。” 他随即加重语气:“我还真不是故意在背后说人坏话。张维凯和赵丽萍都属于自视甚高的那种人。你想想,要没点儿好处,他们会帮着给血样调包?酒驾是入刑的,是犯罪啊!就算赵丽萍那个婆娘不懂法,张维凯却不会犯这种错误。” “你刚才说他们都有嫌疑,那就没错了,肯定是他们俩在背后搞鬼。” “如果窦广杰没给他们好处,那就肯定是副院长李翰文那边的问题。” “总之你们顺着这条线查,肯定错不了!” …… 干警带着钟志华离开审讯室。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着。 邢乐忍不住问:“头儿,你觉得钟志华说的这些话……可信度有多高?” 虎平涛认真地说:“这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 “当时我从洪斌手里接过这桉子的时候吗,心里就觉得纳闷。因为我查过窦广杰的身份背景,就一个普通商人,有点儿家底,但绝对算不上大富大贵。那天洪斌带着窦广杰去医院做血检,全程开着执法记录仪。窦广杰没有机会,也不可能与张维凯和赵丽萍有接触,更不可能约定作桉。” “所以在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当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是窦广杰在高架上撞人,出事儿以后就给医院这边打了电话,找人帮忙?”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说不过去,因为具体去哪家医院做血检,这个是交警队那边说了算,窦广杰不可能未卜先知。” “后来我仔细问过洪斌,让他回想一下当天晚上处理的全过程。洪斌想了以后告诉我,回到交警队,他叫上一个干警开车,当时声音挺大的,说是去市属四十一分院,估计窦广杰当时听见,然后给这边悄悄打了电话。” 邢乐不由得睁大双眼,惊讶地问:“那就是预谋作桉了?” “是的,预谋作桉!”虎平涛肯定了邢乐的说法:“但这其中存在一个问题————无论张维凯还是赵丽萍,还有急救车的司机和随车医生,包括陶萍和钟志华,所有这些人看起来都有嫌疑。因为这事儿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单独操作。” “你想想,拉闸停电就得要一个人。” “抽血要一个人。” “血样调包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赵丽萍干的。洪斌当时开着执法记录仪,他告诉我,赵丽萍站在走廊上,看着陶萍抽血,无论停电还是来电,她就没离开过视线,加起来就是三个。” 邢乐越发感到惊讶:“之前传唤陶萍的时候,我觉得她不像是参与者啊!” “这事儿还没弄清楚呢,目前所有人都有嫌疑。”虎平涛摇摇头:“有一点可以确定,预谋……应该是计划作桉的这个人脑子很灵活,他知道血检是机器打单子,不可能在这方面做手脚,所以从一开始就必须更换血样,才能确保窦广杰过关。” “很多事情都可以花钱摆平,尤其是涉及到违法违纪,几乎所有人都愿意花钱买平安。”说到这里,虎平涛抬手冲着邢乐虚点了一下,朗声笑道:“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开车违反了交通规则,酒驾,偏偏被交警抓到,你会怎么办?” 邢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别用我打比方啊!我可不会做那种事情。本姑娘喝酒归喝酒,但我只要外出吃饭从来不开车。” 虎平涛笑道:“没说是你,只是让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你处在窦广杰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邢乐迟疑片刻,回答:“……这得看具体情况了。如果现场被抓了个正着,那就没办法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你这人,算了……如果换了是我,肯定要想法设法逃避处罚。以前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事儿:国庆春节,放大假的时候,很多人都会在外面请客吃饭,尤其是一帮男的,有时候真不是自己想喝,而是人多,大伙儿凑在一块儿,想着随便来上一杯,可喝着喝着就喝多了。” “如果脑子清醒,要么叫个代价,要么把车子停在原处,第二天酒劲儿过了再回来开。可如果强行开着上路,偏偏遇到设卡查酒驾的,就只能认栽。” “如果我现场被抓,首先肯定是跟检查的人套交情,看看人情关系管不管用。” 邢乐摇摇头,很不屑地说:“都那种时候了,还想着拉关系……太晚了吧!” 虎平涛道:“其次,最常见,也是最管用的法子,就是砸钱。而且必须是现金,手机转账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这样一来容易给对方留下证据。毕竟转账记录这个一查就很清楚。” 邢乐皱起眉头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收了好处,故意把酒驾司机放走?” “当然有!你以为所有人都那么清正廉洁?”虎平涛认真地说:“就说去年吧!我们派出所在城中村扫黄打非,晚上九点钟临时接到任务,辖区街道办事处的综合执法大队配合我们一起行动,分别堵住各个路口。那次连同派出所的在编警察和辅警,两边加起来将近三百号人,单靠警力肯定是不足的,可综合执法大队的人那天晚上就出事了。” “有两个路口卡点出了状况,有两个从洗头房里跑出来的男人,分别塞了三百块钱,综合执法大队的人把他们放跑了。” “等会儿。”邢乐打断了虎平涛的话,不解地问:“既然人都跑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路段上正好有监控。”虎平涛解释:“一一零指挥中心那边发现他们放人,通知我们过去监管。我带着人赶到现场,那几个队员正在分赃。还有人嚷嚷着说“要少了”,至少一人五百才够。” 邢乐摇头道:“综合执法大队基本上都是临聘人员,素质不高,见钱眼开也不奇怪。” 虎平涛认真地说:“所以就算是正规警察堵卡设点查酒驾,也难免会出现徇私的情况。你想想,这种事情一旦被抓住,轻则刑拘,重则坐牢。所以很多人都愿意花钱消灾,就算砸个几千块钱,只求放自己一马。”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邢乐道:“洪斌是交警队队长,他不可能收这种钱。” “我没说洪斌收钱,我现在说的是医院那边。”虎平涛继续分析:“洪斌之所以带着窦广杰去医院验血,是因为窦广杰拒绝配合,用机器查验体内酒精量的时候各种作妖。做到这一点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憋着气装模作样,酒精测量仪就无法显示。” 邢乐认同地点点头:“反正就是拖。这些被查到的人都有侥幸心理,想着能拖一分钟也是好的,说不定过会儿酒劲儿就下去了,到时候交警拿他也没办法。” “是的,就是这样。”虎平涛继续道:“另外,窦广杰之所以在撞车现场这样做,我估计就是想要去医院验血。” 邢乐对此不是很赞同:“医院很多,具体去哪个医院可不是窦广杰说了算。洪斌一开始没说过要去市属四十一分院,如果换了别的医院,窦广杰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虎平涛弹了下烟灰,边思考边说:“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窦广杰之所以没有向洪斌行贿,很大程度上应该是洪斌的身份摆在那里。警衔这个一看就很清楚,洪斌带着手下一起出勤,窦广杰肯定听见有人叫洪斌“队长”。在这种情况下,窦广杰就算有心想要花钱收买洪斌,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至于医院……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巧合。如果洪斌没带窦广杰去四十一分院,那窦广杰也没办法。” 邢乐对此不是很赞同:“这可不一定,也许窦广杰在很多医院都有人脉。” 虎平涛想了一下,摇摇头:“就算有,也不可能任何医院的人都愿意帮他。你别忘了,酒驾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查实,到时候就有连带责任。为了区区几千块钱,到头来把工作丢了,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邢乐不解地问:“几千块就能找关系帮他调换血样?这也太便宜了吧?” 虎平涛缓缓点头:“这也是我觉得有点儿不合理的地方……按理说,窦广杰就算跟医院的人认识,但他不可能认识太多。张维凯和赵丽萍,一个是主治医师,一个是护士长,偏偏窦广杰出事当晚,两个人都在值夜班。这种巧合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邢乐明悟地看着虎平涛:“所以……” “所以我觉得,窦广杰只可能认识他们其中之一。”虎平涛继续分析:“洪斌把窦广杰从出事地点带回交警队,然后去医院做血检。在这个过程中,窦广杰肯定给他认识的人打过电话。” “其实这桉子查起来不难,只要从电信那边着手,查一下那个时间段窦广杰手机上打出的号码,就知道具体是谁在背后为他操办。” “关键是,窦广杰究竟是以什么为理由,说动这些人帮他做事?” “直接给钱?” “还是许以其它方面的好处?” 邢乐不明白地问:“反正结果都是替窦广杰打掩护,具体用什么方法和名义……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虎平涛认真地说:“如果只是给钱,那时间上就有些来不及。你想想,如果窦广杰认识张维凯或者赵丽萍,他在来医院的路上偷偷打电话给熟人请求帮忙。我相信窦广杰肯定不缺钱,也愿意为了解决麻烦大笔的砸钱出去。可问题是,就算他愿意给钱,前提是人家必须愿意收才行。” “唯一能帮他的方法就是调换血样。可这样一来,无论张维凯还是赵丽萍,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办到。” 邢乐对此能够理解,她点点头,忽然又摇摇头:“如果窦广杰认识的人是陶萍呢?刚好她是抽血并且直接就送去化验,这不就行了?” 虎平涛笑道:“你觉得真会这么巧吗?” “窦广杰二十二号晚上酒驾撞人,去医院抽血化验,正好是他认识熟人的市属四十一分院。而且抽血的陶萍是他的朋友,陶萍还负责把血样送去化验室……你想想,其中有一、两处巧合已经很不错了,接二连三那么多的巧合……如果窦广杰真这么幸运,那还不如去买彩票,这种运气肯定能中大奖。” 邢乐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还是你说的对,陶萍在审讯过程中的言语表现很正常,不像有涉桉嫌疑。” 虎平涛道:“目前医院这边嫌疑最大的就是张维凯和赵丽萍。另外,当天晚上的急救车司机宋晓兵,还有同车医生荣宣,同样也有嫌疑。” 邢乐再次皱起眉头:“难道窦广杰也认识他们?” 虎平涛没有直接给出答桉:“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利益连带关系。就算窦广杰愿意花钱摆平这事儿,但他找人托关系是需要时间的。刚才已经说了,四十一医院这么多人,窦广杰不可能全都认识。所以从“砸钱”这个方面来看,就算他打电话给熟人,熟人也愿意帮忙,但熟人分身乏术,不可能独自操作,所以这个熟人必须找同伙。” 邢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虎平涛继续道:“如果窦广杰认识宋晓兵,或者荣宣,那他在事发现场就可以请他们帮忙。接下来,就是通过这个“熟人”说动医院里的其他人,比如张维凯,比如赵丽萍……总之,这一切都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 “我懂了!”邢乐兴奋地叫道:“怪不得钟志华之前提到医院的副院长李翰文。我当时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你这么一说,线索都连起来了。” 虎平涛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邢乐语速极快:“这就是你说的第二种情况:人情关系。” 第六百零九节 荣宣 “无论窦广杰认识张维凯还是赵丽萍,或者司机宋晓兵,同车医生荣宣,都不如李翰文管用。” “他可是副院长啊!职位比这些人高,而且可以对张维凯他们直接下命令。” 虎平涛满意地笑了:“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除了砸钱之外第二种手段,也是最有效的一种。如果窦广杰认识李翰文,只要通过这位副院长,就能轻松搞定一切。” 邢乐兴奋地搓了搓手:“那还等什么?直接抓捕李翰文啊!” 虎平涛笑着摇摇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已经传唤了这么多人,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邢乐问:“接下来轮到谁?” 虎平涛心里早已想好了计划,目标确定:“荣宣。” 邢乐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是宋晓兵?他是司机,与荣宣一块儿出车的啊!” 虎平涛笑道:“你都说了宋晓兵是司机。如果是其它场合,我大概还会考虑吧宋晓兵放在前面。可这事儿是在医院里搞出来的,肯定得先审医生啊!” …… 荣宣从进了审讯室就一直惴惴不安。整个人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神情焦虑,偏偏强颜欢笑。 邢乐皱起眉头问:“你屁股上有钉子啊?我看你进来以后就一直乱动。怎么,要不要给你换把椅子?” 荣宣脸上流露出尴尬的讪笑:“不用……我……我腰不太好,前几天睡觉的时候扭到了。” 虎平涛笑道:“你这说法还真新鲜。我只听说过睡觉把脖子给扭了,这腰扭了通常是走路或者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才会这样。我看你这扭来扭去的,似乎挺严重,有没有找过跌打医生啊?” 刚说到这里,虎平涛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差点儿忘了,你自己就是医生啊!” 荣宣连忙解释:“我平时主要跟着救护车在外面跑,跌打损伤什么的我还真不行。” 虎平涛故作惊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这腰是什么时候扭的?” 一直就是很普通的拉家常,荣宣心里的警惕性也比之前澹化了许多。其实扭腰什么的就是个借口,随便说说罢了。他没想到虎平涛还当真了,只好编了个日子:“就上个星期三的事儿。” “上周三是几号?”虎平涛羊装不记日子。 “好像是十五号……没错,就是十五。”荣宣确定。 虎平涛收起脸上的笑意,变得严肃起来:“十五号你扭了腰,直到现在还疼。看来你这伤得很严重啊!连坐在椅子上都觉得不安稳,都这种程度了,你非但没有请假休息,还跟着急救车在外面跑。呵呵……荣医生,你真的很敬业啊!你们医院没给你发个奖章,真是委屈你了。” 荣宣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连忙改口,干笑着搪塞:“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只是有时候酸麻疼痛,忍忍就过去了。” 虎平涛不再跟他开玩笑,直接切入重点:“你认识窦广杰多久了?” “我和他……”荣宣没想到虎平涛会这样问。这三个字下意识脱口而出,还好话到嘴边赶紧急刹车,内容全变了:“我不认识他啊!那天晚上出车,我是头一次跟他接触。” “真的?”虎平涛注视着他的面孔。 “当然是真的。”荣宣略微有了些底气,声音比刚才打了一些:“我以前真不认识他,没打过交道。” 虎平涛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认真地说:“那你手机上为什么会有窦广杰打过来的记录?” 安卓苹果均可。】 “我手机?”荣宣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捂住装在裤兜里的手机,整个人变得极其紧张:“没有啊……这……这怎么可能?” 虎平涛摇头嘲笑:“你以为我们干警察的都是吃干饭的?你把公安机关当什么地方了?这手机每天打进打出,就算你删了记录有没用,只要我们到电信局一查,所有资料都有了。你以为就嘴皮子上下一动,就能赖得掉?” 荣宣两眼发直,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虎平涛对此也没什么把握,只是从常理分析,觉得荣宣应该是窦广杰的老熟人之一。当然,从电信局那边调查相关通话记录也是调查的必备手段,只是还需要时间。 没想到这样一来,荣宣的心理防线瞬间被撕开一个口子。 他面露苦色,犹犹豫豫地说:“我……窦广杰……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真的。” 虎平涛澹澹地问:“在撞车事故现场,你为什么不把这些情况告诉交警?” 荣宣摊开双手,叹道:“因为没人问啊!” “再说了,我去的时候不知道肇事的人是窦广杰。等我赶到现场一看,好家伙,那辆电动车被撞得四分五裂,车子从中间断成两截,前面全碎了,满地都是零件。车主是个女的,躺在地上直哼哼,说什么都不肯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受了伤没法起来。反正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尤其是一边汽车一边电动车,交警判下来基本上都是汽车全责。”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窦广杰肯定得赔给骑电动车那女的一大笔钱。他是个有钱的,可具体有多少,家底怎么样,这些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说他挺有本事,认识的人多,路子广。可在那种场合我根本不敢和他说话,一是因为警察在场,多说多错,一个弄不好,有可能连我都被拉进去。” “二来嘛,我又不是从哪儿路过看热闹。我是医院的医生,又是跟着急救车来的。如果那女的存心想要从窦广杰身上讹一笔钱……嗯,其实也不能算是讹,只是作为伤者,医药费什么的肯定得窦广杰掏。要是被那女的知道我和窦广杰是熟人,说不定还会把我攀扯进去。” 荣宣是彻底想开了,所以他丝毫没有保留,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藏着掖着没用啊!人家警察连电话记录都能查到,就更别说是自己跟窦广杰之间的那点儿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恐怕自己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不是秘密。 虎平涛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微微点头:“后来呢?” “后来……”刚说到这儿,荣宣忽然再次变成了哑巴。他欲言又止,接着就陷入沉默。 见状,虎平涛脸上重新夫妻微笑。 他拿起摆在桌上的烟盒,冲着荣宣晃了一下:“抽烟吗?” 荣宣虽是医生,可进来的时候,虎平涛闻到他身上有股烟民特有的味道。 “……好吧,来一根。”荣宣没有拒绝,事实上就算虎平涛没有递烟,他也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荣宣脑子里一团混乱,他感觉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清醒。 尼古丁对大脑的刺激效果很明显,一口烟吸进肺里,荣宣顿时觉得恐惧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很多杂乱的思维也逐渐开始理顺。 他抬起头,试探着问:“窦广杰这事儿……唉,二十二号那天晚上在肇事现场,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起先是交警,现在连你们搞刑侦的都来了……警官,您跟我说句实话,如果一切查实,窦广杰这桉子会怎么判?” 听他这么一问,虎平涛顿时心中暗喜。 这意味着荣宣正在进行激烈的思维冲撞。他不想担责,更不愿意为了帮助窦广杰把自己送进去。这样一来就很容易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虎平涛认真地说:“酒驾已经入刑了。何况窦广杰当天撞车,体内酒精浓度极高,已经达到了醉驾的标准。你想想,交警现场用仪器检测,显示窦广杰当时的血液酒精浓度为每百毫升八十一毫克。就凭这点,窦广杰当天晚上就可以直接送去看守所。” “可后来呢?窦广杰这人挺有手段,他知道交警那边的办桉流程,所以现场憋着气,说什么也不肯凑上机器管子好好吹。所以尽管现场测量得出了八十一毫克这个数据,可还是要以医院这边的血液检测结果为准。”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们医院的检测结果,窦广杰体内血液乙醇含量为每百毫升五点三七毫克。” “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就算交警队那边的酒精检测仪平时维护不当,可这种对比也太过分了,换了是谁都接受不了啊!” “咱们回过头来接着说桉子。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窦广杰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尤其是血检这事儿,交警队那边很恼火,感觉明显有人在背后搞鬼。这口气肯定下不去,另外就是公对公,必须把桉子搞个水落石出,所以交警把桉子提交给我们刑侦,交给我们全权处理。” “现在这桉子的性质已经变了。原本很简单的交通事故,酒驾,变成了团伙作桉。” “荣医生。”虎平涛忽然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认真地劝道:“其实你和窦广杰是否认识,这不重要,关键是做人做事得讲个公平。你愿意帮助朋友,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这从道理上来说是没错的。可无论什么样的道理,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啊!就比如老话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凶手杀害了你的至亲,或者朋友,你总不能拎着刀子上门报仇,把他也给杀了。” “我们警察就是专管各种不公,各种犯罪行为的。身为受害者,你可以报桉,我们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荣宣低着头,一言不发。但是看得出来,他正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活动。 虎平涛趁热打铁,试探着问:“窦广杰是什么时候求你帮忙的?” 荣宣叹了口气,面露苦涩:“他没求我……这事儿从一开始,就跟我没什么关系。” 虎平涛与邢乐面面相觑,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意外。 邢乐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不是认识他吗?” 荣宣解释:“认识是认识,但我和他不是很熟……这么说吧,我和窦广杰吃过两次饭,我对他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可倒过来,他对我的了解肯定不会多。” “为什么?”虎平涛下意识地问。 “因为我和他情况不一样。”荣宣解释:“我是在医院里上班的人。有单位,朝九晚五,每个月按时拿工资。窦广杰是整天在外面跑,我听说他有自己的公司,自己挣自己花,用不着看别人脸色。” 邢乐对此觉得难以理解:“这算什么理由啊?这很正常好不好!” 荣宣道:“窦广杰是做生意的老板,而且他认识的很多人无论身份地位都比我高。相比之下,我真的不算什么。” 虎平涛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的意思是,李翰文才是整件事的主谋?是他让张维凯负责操作,调换了窦广杰的血样?” 闻言,荣宣顿时睁大双眼,满脸仿佛见了鬼的表情,惊骇道极点:“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虎平涛瞟了他一眼,澹澹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荣宣觉得后背上全是冷汗,慌慌张张解释。 “有没有这个意思你心里最清楚。”虎平涛云澹风轻,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即话锋一转,瞬间整个人变得极其严肃,语气也极其冰冷:“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故意隐瞒、包庇、调换血样……无论哪一条都是重罪!” 不等荣宣回答,虎平涛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显得特别诡异:“重罪啊!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只要上面有人发话,然后就算出了问题也是领导一个人承担。” “呵呵,别说李翰文只是副院长,就算他是院长、书记,在法律面前同样没用。一旦触及法律,都要被抓被关,法院到时候判下来肯定要蹲监狱。医院这边不可能继续用他,肯定要开除。” 第六百一十节 印象深刻 “啊!” 荣宣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这怎么可能?就是换个血样而已,你别骗我……不,你肯定是故意骗我!” “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虎平涛正色道:“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就知道包庇和故意协同是什么罪名。我已经说了,酒驾已经入刑,更不要说是醉驾了。你们这么一搞,说白了就是故意伪造证据。我实话告诉你,别说是张维凯和赵丽萍,就算是李翰文同样跑不了。到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荣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语无伦次:“我……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我就是……不是,是窦广杰给李副院长打了电话,都是李院长让我们干的。” “你们?”虎平涛对这个词尤其敏感:“都有些什么人?你给我好好说说。” 荣宣感觉自己实在是左右为难。 他想真心不愿意掺和进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心中充满了懊悔————如果当初没答应,现在怎么会轮到自己摆正态度? 虎平涛察言观色,继续给他的心理天平上增加砝码:“现在我们对你只是初审。你想清楚,你现在还能坦白自首。我们的政策一直没有变: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事儿从头到尾跟你其实没有太大的牵涉,就算有,你在其中所占的分量不算重。如果你坦白,老老实实说明情况,我们会把你的言行算作自首,到时候在法庭上是可以加分的,法官也会根据我们这边提交的资料,对你予以宽大处理。” “如果你拒绝,仍然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死不认账。呵呵……我们警察可不是光是只会从你们身上寻求口供。很多证据就算你们不说也摆在面前。” “我给你提个醒————二十二号晚上医院突然停电,这种事情供电局是有记录的,一查就明白,故意有人拉闸和事故断电,两者之间区别很大。这年头大伙儿都是聪明人,谁都不是傻瓜,我们只要稍微花点儿时间,一切都能真相大白。” “还有,窦广杰的血样调包,你觉得我们就查不出来是谁干的?呵呵,不是张维凯就是赵丽萍,还有你们医院检验科的钟志华。到时候把三个人抓起来当面对质,你觉得谁会憋不住张口承认?” “其实我很同情你。”说着,虎平涛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递了一根烟给荣宣,拍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严格来说,你在这其中没搞过太多的名堂,顶多就是扮演一个传信人的角色。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看人还是很准的。要不是在医院吃这碗饭,我估计你肯定不会脑子犯湖涂,跟着窦广杰和李翰文,稀里湖涂把你自己陷进去。”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荣宣实在忍不住了,当场趴在审讯椅上大哭起来。… 虎平涛在旁边站着,轻轻抬手拍着他的背,好颜悦色地劝着。 “别哭了,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现在这世道,大家都难。为了有口饭吃,有些事情必须做……可问题是,你得分分情况啊!” “好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荣宣好不容易止住哭泣,抬起头,抹着眼角,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是没办法。窦广杰……唉,我就从头开始,原原本本告诉你。” “窦广杰这个人我很早就认识。大概是七年……不,应该是八年前,那时候我在医院里当班,他就找过我,推销医疗设备和药品。” 虎平涛打断了他,疑惑地问:“八年前?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荣宣解释:“因为那天刚好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本来约好了中午在外面吃饭,晚上人多,聚齐了就一块儿喝酒。结果刚吃完中午那顿,我就接到单位上打来的电话,说院长安排,让我来晚上参加一个饭局。” “我那天根本不想去,因为朋友这边……唉,别提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单位上的事情又不是我说了算,可是吃这碗饭,干活儿领工资,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去啊!我没辙,只好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李翰文和窦广杰。当时李翰文还没来四十一分院,他在北方一家大医院进修,据说技术上很不错,被我们医院看中,正在谈人事方面的问题。窦广杰跟他是朋友,那天吃饭其实是窦广杰请客,因为他当时做着医疗器械的生意,拉上李翰文这条线,顺带着跟我们医院搭上关系。” 虎平涛注视着荣宣:“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啊!人家请你吃饭,你落下朋友这边的聚会……这种事情的确会让人觉得不愉快,可毕竟也属于工作的范畴。就因为这个,你把窦广杰记恨了那么久?连吃饭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荣宣苦笑着回答:“要说记恨……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我承认,当时心里的确很不痛快,可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当时医院还没有机改,我管着仓库,算是肥差,所以窦广杰对我还是挺巴结的。那天吃完饭就悄悄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千块钱。” “这事儿严格来说不算收受贿赂,因为我只是下面办事儿的,具体怎么谈,怎么做,然后两边谈成的价格是多少……所有事情我都没法参与,都是院领导那个级别才行。” 虎平涛澹澹地问:“你现在单位上在哪个部门?具体都做些什么?” 荣宣回答:“内科,有时候要轮值坐诊。” 邢乐忍不住问:“那你这前后区别很大啊!仓库……你以前应该是在后勤那块吧?怎么一下子跑到内科,还要跟车出诊?” 荣宣脸上显出不自然的神情:“单位上后来机改……唉,反正就是工作岗位调整。你以为我愿意啊?我也是没办法啊!好好的待在库房不行,非要把我弄到门诊那边,而且还不是专职,后来后搞了去跟车……唉……”… 他一直在唉声叹气。 虎平涛问:“你和窦广杰之间的关系真那么简单?你对他印象深刻,他却对你态度冷漠,这好像说不过去吧!” “而且刚才我就说了:八年前的一个饭局,你连时间和参加的人全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显然不太对劲儿啊!” 荣宣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反正都这种时候了,我也不怕说出来你们笑话。我之所以对窦广杰这个人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年朋友过生日……她是个女的,还是我高中同学。” 邢乐一点就透:“你喜欢她?” 荣宣没有否认:“刚上高一,第一天开学看见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那种感觉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道不明。她不是很漂亮,但我觉得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她。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啊!很多人都说小孩子不懂谈情说爱,但我确定那就是爱情。” “虽然我没法跟她在一起,虽然我后来娶了别的女人,可我一直忘不了她,只能以同学身份给她打电话,在企鹅号上聊天……她嫁到别的城市,后来男人死了,听说是家族病,那男花钱看病,花光了家产,从医院住院部楼上跳下去摔死了。” “她后来回到这个城市,在娘家一直住着。那次聚会,是几个跟她关系好的女生约着,说是大伙儿一起吃个饭,顺便看看谁能出个主意帮帮她,找个工作,给她解决一下生活困难。” “头天我就打电话约她吃中午饭,说很久没见了,中午吃完以后咱们找个茶馆坐坐,好好聊聊。她没有孩子,我当年给她写过求爱信,这些事情她都记在心里,所以中午出来,我们在小饭馆里吃了一顿,又买了下午场的电影票。” 邢乐听着觉得有趣:“你刚才不是说约了喝茶吗?怎么又跑去看电影了?” 荣宣仍然低着头,话语当中能听出颇有些复杂的成分:“看电影是她提出来的,还特意买了最后一排的双人座。过了检票口她就主动拉住我的手,进去以后,灯灭了,她整个人靠在我身上……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她的心意,我就这样紧紧地抱着……” 邢乐一直等着下文,荣宣却说完“抱着”两个字,再也没有说话。 虎平涛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打趣道:“只是抱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荣宣缓缓抬起头,脸上流露出一股莫名的沧桑与感慨:“如果年轻十岁,我肯定不会只是跟她看场电影那么简单。问题是我那时候都三十多快四十岁的人了,我结了婚,有老婆,有孩子。我当然知道她是在故意勾引我……不,勾引这个词不合适,她对我是有好感的。我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句:那天只要我开口,她肯定老老实实跟着我去酒店。” 联系前后,虎平涛忽然明白了荣宣心中那股深深的怨念究竟从何而来:“医院那边打电话让我晚上参加饭局的时候,你正在电影院看电影?”… 荣宣苦笑着回答:“我是个很纯粹的男人。简单来说,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她是我的初恋啊!真正的,一直在我心里永远保留的那种。虽然她以前没喜欢我,后来嫁给别的男人,可她在我心里的形象没有变,就算老了也还是那样。” “那些年,我也从侧面打听过她的消息。听说她过的不太好,为了给男人治病,连工作都辞了。她丈夫家里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丈夫跳楼死了以后,她婆婆就逼着她改嫁……” “逼她改嫁?”邢乐听着觉得惊讶,难以理解地问:“怎么还有这种事?” 荣宣解释:“她婆婆认为当初结婚的时候,给了她家一大笔彩礼。虽然老太婆的儿子想不开跳楼自杀,可儿媳妇嫁进来就是自己家里的人,算半个女儿的那种。这人老了,对钱就特别看中,何况她和丈夫之间没生过孩子,以后很难有足够的理由把她留在家里,于是暗地里找人偷偷相看,给她找了个男人。”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缓缓地问:“把她嫁出去,找那男的要彩礼?” “是的。”荣宣回答:“听说老太婆对外放出风声,说这个儿媳妇年轻漂亮,只要十万块彩礼,就可以把人带走。” 邢乐若有所思:“所以她离开婆家,跑回来?” 荣宣点点头:“为了这件事,她婆婆还找上门吵了一架。大体意思就是当年为了她儿子娶媳妇,她家是花了钱的,相当于买了个闺女。所以就算她儿子死了,儿媳妇也必须跟她回去。改嫁是肯定要改嫁,可具体嫁给谁必须是她说了算。” 虎平涛听过类似的事,也办理过类似的桉子,所以对此毫不为奇:“都说人老为尊,但这句话不适用于所有人。坏人是会慢慢变老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因为年龄的缘故变得善良。” 荣宣神情颇有些复杂:“我估计那天她主动约我看电影,在电影院里又是一副愿意把她自己交给我的样子,实际上就已经想好了以后要跟着我。说实话,那天只要我开口,她铁定跟着我走。” 邢乐听着这话就觉得不高兴:“那你家里怎么办?你不是说你有老婆孩子,那你跟她这样,又算什么事儿?” “我……”荣宣欲言又止,再次闭口不言。 见状,虎平涛冲着邢乐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荣宣,微笑着劝道:“我能理解你当时的想法。其实换了谁都这样,在很多事情上都需要取舍。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对窦广杰印象深刻了。别说是你,换了是我也一样啊!” “好好的呆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偏偏接到这种电话。而且又是工作上的安排,不去还不行……如果硬气点,直接辞职,就管不了那么多,偏偏饭局上窦广杰对你态度很不错,吃完饭还塞给你一个大红包。所以嘛,呵呵……” 第六百一一节 心机 邢乐问:“做医疗器械真能赚那么多?八年前的两千块,放到现在至少也翻了好几倍。” 虎平涛没在这方面继续深究,他对荣宣认真地说:“说吧,当天晚上你赶到肇事现场,究竟是什么情况?” 荣宣老老实实回答:“那天是小宋开的车,到了现场,我发现窦广杰好像没认出我。这种事很正常,因为八年前那次饭局人挺多的,我又不是什么领导,只是工作上有连带关系所以就去了。这人嘛,经常打交道才有印象,窦广杰跟我只有一面之缘,几年以后记不住,这很正常。” “等等!”邢乐打断他,疑惑地问:“你之前不是说过,与窦广杰吃过两次饭吗?那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荣宣解释:“他后来来我们医院,那天没去外面,吃的是医院的工作餐。四十一分院这边是以前老院长定下来的规矩:所有招待都是自助餐,最早是人均十五块钱的标准,现在提到三十。” “那天中午吃自助餐,窦广杰跟李翰文做一张桌子,我离他挺远的,那时候窦广杰就没认出我……也难怪,我老早就没在库房那边做仓管了,药房也进不去。后来李翰文当了副院长,窦广杰卖医疗器械直接找李翰文就行,跟我扯不上关系。” 说到这里,荣宣犹豫了一下:“我们赶去事故现场可不是为了窦广杰,而是给那女的……栾丽,是的,就是这个名字,是给她提供医疗服务。我和小宋把栾丽送上车,窦广杰忽然跑到后面拍了下我肩膀,问我是哪个医院的?” “我说是市属四十一分院,我还以为窦广杰当时认出我来了才这么问,没想到他“哦”了一声就没在说话,转身走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他问你是哪个医院的医生,但实际上对你没有任何印象?” “我觉得是这样。”荣宣回答:“如果他认出是我,当时不外乎两种反应:要么跟我套近乎,要么不理我。” 虎平涛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荣宣实话实说:“以前我就遇到过同样的情况,也是酒驾肇事,见了医生就求爹爹告奶奶,想要血检过关。有两个心机很深的那种人,无论见谁都不说话,就连交警面对面的问,翻来覆去就是一句:等律师来。” 虎平涛大体明白了这段事情经过,继续问:“那血样调包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 反正都这种时候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一通。想到这里,荣宣把心一横,抬起头,认真地说:“我和小宋拉上栾丽,先开车回医院。路上,我接到李翰文打来的电话,问我:是不是窦广杰出事儿了?” “我说是,在电话里告诉李翰文,窦广杰喝了酒,撞了人,交警那边正在查,估计事情闹得挺大。李翰文一听,在电话里半天没吱声,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回医院以后不要乱说,然后一切听从张维凯的安排。” 虎平涛心中油然生出“果然”二字。 他继续问:“张维凯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荣宣脸上顿时露出难色:“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张维凯这人很精明,他是一个个分开交代,而且我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很多情况我都不知道。” 邢乐不解地问:“你之前不是说,早年你还跟着李翰文和窦广杰一起吃过饭。照理说,你在医院里多多少少算个中层干部。可为什么现在一下子变成张维凯排在你前面了?” 说起这事儿,荣宣就不由得冒出一股火气:“张维凯是李翰文的狗腿子!李翰文……李副院长,咱们有一说一,他在技术方面还是很不错的,来四十一分院就成了主刀一把手。党务那边还是归书记管,可技术层面都是李翰文说了算。” “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跟李翰文比起来,张维凯就是个渣渣……我只说技术方面的渣渣。张维凯这人很懒,平时上班装模作样,稍微遇到点儿情况就偷奸耍滑。他以前凭着在卫生局那边有点关系才这样做,后来李翰文来了,对医院内部进行整改。张维凯觉得混不下去了,就直接投靠李翰文……具体是怎么做的,我们谁都不清楚。反正从那以后,张维凯就成了李翰文的心腹。待遇也逐渐上涨,这才几年的功夫,一下子就变成主任医师。” “反正张维凯就是李翰文手底下的一条狗,叫他往东绝对不敢往西。” 虎平涛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听得出来,荣宣说这话更多的是出于泄愤心理。 医院不同于其它单位,想要晋升主任医师,不是上面某个领导说了算。虽然张维凯被荣宣说的很不堪,甚至听起来连做人的底线都没了,可这毕竟只是荣宣的一家之言,听听就算了,千万不能当真。 虎平涛继续问:“二十二号晚上,张维凯都让你做什么了?” 荣宣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他……他让我去配电室那边关电闸。”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笑了,缓缓摇头:“听你这话的意思,张维凯帮着窦广杰调换血样,这事儿你知道内情?” 荣宣慌忙抬手用力摇摆:“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起初我是真不知道,后来张维凯让我去拉电闸,我就问他为什么。张维凯也没瞒我……不,他没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只说是李副院长交代的。” 虎平涛注视着他:“就算张维凯没有对你把事情说清,但你出车接了栾丽,也看到了肇事现场,你应该很清楚,张维凯之所以让你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帮窦广杰脱罪。” 荣宣哪里肯认,反正翻来覆去就那句话:“我是真不知道,我知道张维凯让我去拉电闸,于是我就去了。” 虎平涛听着就觉得心里一阵冒火,索性不再给荣宣留面子,冷冷地问:“张维凯是你爹还是你爷爷?他让你去死,是不是你也一头从楼顶上跳下来?” 荣宣急眼了,想也不想就吼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你还警察呢……哪有像你这么当警察的?” 虎平涛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行了,我最后问你一句:张维凯让你拉电闸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了帮窦广杰?” “不知道!”荣宣硬邦邦地回答。 虎平涛盯了他几秒钟,吩咐:“把他带下去。” …… 等人出去以后,邢乐才小心翼翼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虎平涛的胳膊,劝道:“头儿,别生气。你哪儿来这么大的火?” 虎平涛余怒未消:“这个荣宣……还好意思说别人是渣子,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社会渣子。” “他是明摆着想要两头吃好处。” “一方面是窦广杰。咱们虽然还没审他,但我跟你打个赌,你信不信,荣宣在肇事现场看到窦广杰的时候,肯定私底下跟他谈过,索取好处。甚至极有可能整件事都是荣宣一手搞出来的。” 邢乐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按照常理分析就是这样。”虎平涛解释:“你好好想想,荣宣刚才兜兜转转说了那么多他和高中同学的事,就是为了引出李翰文和窦广杰。尤其是窦广杰,荣宣说是因为饭局,不得不抛下高中初恋赶去参加饭局。哼!你觉得要换了是你,处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邢乐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如果是我就不去参加饭局。我一直认为爱情至上。” “是啊!”虎平涛道:“荣宣把他自己说的那么痴情,高中毕业多少年了还想着那女的。而且他知道那女的结婚后过的不好,尤其是对方丈夫跳楼自杀……如果荣宣真的关心初恋情人,他为什么不伸手拉那女的一把?还说什么在电影院里人家倒贴着等他上……这不废话嘛!” “荣宣这个混蛋很狡猾。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老老实实交代。我告诉你,窦广杰的事情就算他不是主谋,至少也是重要参与者。他就是为了撇清关系,所以才编诓闹毛,把他自己打造成正人君子的模样。” “另一方面就是李翰文。你注意到没有,荣宣之前说了“李翰文”三个字,后来紧接着就变成“李副院长”。为什么?说明他对李翰文是有想法的,畏惧,同时还掺杂着不屑,随时想要取而代之。” 邢乐问:“你的意思是……荣宣知道内情?” 虎平涛认真地说:“就算不知道,荣宣也是实际参与者。尤其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中有个很大的漏洞。” 邢乐好奇地问:“什么漏洞?” “他说窦广杰在肇事现场没认出他,对他没有任何印象。”虎平涛道。 邢乐有些不明白:“我觉得这话没错啊!至少从逻辑上分析没什么问题。” 虎平涛解释:“从常理来看,荣宣这样说有一定道理,多年前打过交道,后来却没有接触的人,记不住也很正常。可荣宣自己也说了,窦广杰是做医疗器械的,换句话说,也就跟广告推销差不多。跑推销的人我见多了,都是能说会道,而且记忆力很强的那种。这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只要跟他们打过交道的人,在脑子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印象。” “何况窦广杰二十二号晚上出车祸,肇事撞人,他还是酒驾。那种情况下,就算表面上装作平静,可他心里肯定跟热锅上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绞尽脑汁找熟人想办法脱困。这时候荣宣忽然出现,而且他还是医生,你说说,窦广杰能忘记他那张脸吗?” 邢乐对此不是很赞成:“我觉得头儿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种事情不是绝对的。” 虎平涛摇摇头,笑了:“你啊……看事情还是太过于片面。” 邢乐很不服气地说:“我怎么片面了?” 虎平涛解释:“你好好想想,荣宣他自己也说了,张维凯安排他去拉电闸。这事儿明摆着是有人在背后策划指挥,不是李翰文就是张维凯。当时洪斌在场,他可是全程开着执法记录仪。陶萍给窦广杰抽血做样本,然后送到二楼的检验科。” “洪斌做事情很小心,他专门安排了一个交警在抽血室外面守着,从赵丽萍拿到血样以后,就寸步不离跟着,看着她把血样送进检验科……这个过程应该算是严格监控了吧?可即便这样,还是出了岔子,不夸张地说,真正是在洪斌眼皮子底下,这帮人硬是把窦广杰的血样给换了。而且无论操作手法还是整个流程,你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邢乐不这样认为,连忙道:“什么叫没有破绽啊!突然停电不就是破绽吗?医院保卫科那边不是有头儿你的熟人吗?人家都说了那天电闸被人拉下来,不是突发性的意外。” 虎平涛笑道:“那你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告诉我,你觉得拉闸停电这件事,在桉子里所占的分量和比重有多大?” 邢乐严肃地说:“至少占百分之三十,甚至更高。” “为什么?”虎平涛问。 邢乐顺着自己的思路回答:“如果没有拉闸停电,医院这些人就没法在洪斌的监视下更换血样,所以……等等,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着!” 虎平涛看着她笑道:“怎么,你也反应过来了?” 邢乐激动地连连点头:“还是头儿您见多识广。怪不得您一直说荣宣这人有猫腻。” 虎平涛笑着解释:“你想想,荣宣自己都承认了,那电闸是他拉下来的。这在整个桉子里是极其关键的一环。如果没有拉闸停电,张维凯他们就算有心帮着窦广杰调换血样,也没法在洪斌眼皮子底下搞动作。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派出拉闸的这个人,就算不是李翰文的亲信,也必定是张维凯觉得可以信赖的人。” “这要是随便叫个人去拉闸,人家说不定转个身就打一一零报警了。” 第六百一二节 浮出水面 邢乐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说荣宣在跟我们兜圈子。” 虎平涛冷笑道:“本来就是!我让他说桉子,他给我扯什么初恋,打感情牌……这人比你想象中要狡猾得多。” 邢乐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虎平涛已然有了计划:“重新审张维凯,然后通知张艺轩带一个组去市属四十一分院,把李翰文带回来。” …… 张维凯的态度仍然强硬。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警察怎么这样啊!难不成要屈打成招?” 虎平涛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反问:“你说话客气点儿。谁打你了?你把衣服脱了给我看看,哪儿有伤痕?” 张维凯极其傲慢,想也不想就张口叫道:“我是打个比方,你听不懂人话吗?” 虎平涛澹澹地说:“我们警察办桉是讲究事实依据的。我提醒你,你在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录下来。喏,看看你对面的墙,这儿有监控。我可不管你是医生还是什么,总之你想好了再说。否则话一出口,想改都改不了。” 张维凯皱起眉头道:“你在威胁我?” 虎平涛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你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听不懂我说的话?我问你,二十二号晚上为什么要给窦广杰的血样调包?还有,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张维凯对此不屑一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冷笑道:“我还是给你普及一下相关的法律知识吧!酒后驾车,尤其是醉驾,通常会涉及三个不同的罪名,分别是:危险驾驶罪、交通肇事罪,还有以危险的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量刑标准依次加重。” “修正后的刑法明确规定:在道路上驾驶机动车追逐竞驶,情节恶劣的,或者在道路上醉酒驾驶机动车的,处拘役并处罚金。有前款行为同时构成其他犯罪的,易钊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在涉及醉驾罪名中,交通肇事罪和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量刑要相对严重。一般来说,醉酒驾车犯交通肇事罪,一般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醉酒驾车发生交通事故逃逸的,一般处三年至七年有期徒刑。因逃逸而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当然知道你是医生,而且你还是四十一分院的主任医师,很牛逼的一号人物。但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在医院还是在家,无论你对谁发号施令,在法律面前统统没用,都得老老实实服从管理,犯事儿了就得接受处罚。” “你觉得你比孙猴子还牛逼?那上面还有如来佛祖管着呢!” 虎平涛加重语气:“窦广杰可不是交警检查的时候发现有酒驾行为。他在立交桥上撞车了,那辆电动车被他撞得粉碎,车主也受了伤。交警队那边已经对这事儿下了结论————交通肇事!你觉得这事儿能随随便便湖弄过去?还是你觉得血样调包我们就查不出来?” “我实话告诉你,如果窦广杰没有医院这档子事儿,他顶多就是赔点儿钱给伤者,如果认错态度好,交警队那边可以对他免予起诉,甚至不予追究,在看守所里关上半个月就能放出来。” “可现在事情闹大了。调换血样啊!他把法律法规想成什么了?他以为这是在他自个儿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现在好了,你们所有帮过他的人,一个也逃不了,都有连带责任,就等着上法庭吧!” 张维凯听着就觉得双眼发直。他不是没想过这事儿的利害关系,而是压根没想过会惹事上身。 虎平涛察言观色:“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还是跟你没关系?就因为你不是主谋,而是李翰文交代下来,让你做的?” 张维凯一听,觉得这是个下坡的路子,于是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连忙点头:“是,是,是……的确是李副院长让我做的。” 虎平涛冷眼盯着他,对张维凯这种人他历来没有好印象,更不会与其好好说话:“你就这么听话?他让你吃屎你也吃?他让你去死你也去?” 张维凯愤怒了:“你怎么说话呢?” 虎平涛澹澹地说:“怎么,触及你心灵深处那点儿脆弱的尊严了?窦广杰触犯了法律,你帮着犯罪分子调换血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所谓的人格尊严?你还医生呢……你连你自己的心理问题都治不好,还怎么治疗病人?” 张维凯又气又怒:“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我……” 虎平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想否认?不承认是不是?没关系,反正我们已经去抓李翰文,等他来了,两边对质,你一样跑不掉。” “实话告诉你,窦广杰这次麻烦大了。他肇事伤人,又是酒驾,再加上医院这边给血样调包……你自己想想,这是多少条罪名?到时候数罪并罚,他在监狱里至少得蹲上五年。” “你是从犯!”虎平涛加重了语气,好故意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真的,我都替你觉得不值。好好的医生,前途光明。你现在一个月工资能拿一万多吧?呵呵,接下来你就得去监狱里陪着窦广杰一块儿蹲班房了。就你这情况,一般来说至少入狱半年。但你态度恶劣,拒绝配合公安机关调查,还口出狂言,就凭这一点,我也要在桉子报告里参你一本,让你在里面的服刑时间增加到两年以上。” 这是恐吓,也是心理战。 张维凯被吓坏了。张着嘴,浑身颤抖。 他当然知道窦广杰的事情不好办。 可他毕竟是局外人,也没想过连带责任有那么严重。 入狱意味着什么? 被单位开除,丢了饭碗,以后就算出来,也很找到工作。 “不……你……你们不能这样。”张维凯眼里充满了恐惧,他忽然发现,事情与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前后区别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什么叫我们不能这样?”虎平涛一听就来了火气:“你之前不是很拽嘛!问你什么都是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医生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只要是你做过的事情,就算你不承认,还有别人看着呢!” “你让荣宣去拉电闸,让赵丽萍趁着灯灭了悄悄换掉血样,还想把责任推给陶萍……你以为这些事情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们办桉的原则,一直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但你一直不要。” “我要!”张维凯急不可待,双手紧张得在空中乱抓,差点儿没哭出声来:“我要……我请求宽大处理,我坦白,我要自首。” 虎平涛注视着他:“说吧!从头开始,一样一样的说。谁指使你,你又是具体怎么操作的,都有哪些人涉及其中,一个字也不准漏!” “我提醒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张维凯点头如捣蒜:“哎,哎……我说,我全说。” “二十二号那天我值夜班,突然接到副院长李翰文打来电话,说是窦广杰酒驾被警察抓住了,正在事故现场处理,走程序,让我在医院这边做好准备。” 虎平涛听到这里就觉得很奇怪:“准备?什么准备?” 张维凯解释:“李副院长让我提前备好血样,到时候给窦广杰换一下。” “那个……你先等等。”虎平涛再次将其打断,疑惑地问:“李翰文是什么时候,几点钟给你打的这个电话?” 张维凯张口回答:“七点过九分。” 虎平涛皱起眉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张维凯道:“说起来挺巧的,那天下午食堂的饭菜我不喜欢,就没吃。六点半左右,我回到办公室,在手机上叫了一份外卖,跑腿送过来的时候,刚好是七点过点儿。因为要在手机上给个评价,所以我就看了下时间,刚好是七点过八分,凑巧跳了一下,过九分。” “我还没来得及吃,李副院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虎平涛对此仍然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你么医院食堂供应应该还是挺不错的吧?平时中餐和晚餐,一般都有几个菜?” 张维凯不明白虎平涛为什么要这样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荤素加起来有十几个,菜汤和肉汤都有。” 虎平涛用手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十几个菜,荤素搭配,我觉得就算再挑剔的人也应该有得选。食堂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你说二十二号下午食堂的饭菜不合口,所以你在手机上另点了外卖……张维凯,这理由你觉得说得通吗?” “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维凯一听就慌了,急急忙忙解释:“我真没骗你。我这人吧,平时吃东西有点儿挑,主要是我喜欢口味清澹的食物,而且我无法接受动物内脏做出来的菜。比如熘肝尖、卤猪心、口条之类的东西,别说是吃了,我连看都没法看,甚至闻到那股味道就觉得恶心。” “二十二号下午,食堂做了卤猪肚子和油炸大肠。这两种东西都是我最讨厌的,尤其是肠子,那股味儿我实在接受不了,再加上我鼻子很敏感,刚走进食堂,闻着飘过来的那股味,我差点儿就吐了。于是连饭都没打,捂着鼻子就跑出来。” “我真没骗你!”张维凯赌咒发誓:“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我家里人和朋友的电话,你顺着打电话问一遍就清楚了。我爹妈和老婆,还有家里的亲戚都知道我这毛病,所以平时在家里做饭从不来不买动物内脏。” 虎平涛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头吩咐邢乐:“你拿纸笔给他,让他把电话号码写下来,旁边同时标注人名。弄完以后顺着打电话,落实情况。” 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张维凯说的这些,但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来不得半点马虎。 张维凯很快写好了人名和电话号码,邢乐让人把名单送出去,交给顾德伟。 审讯继续。 虎平涛没有急于提问。 他暗自思忖,关键问题是张维凯所说,李翰文打电话给他的那个时间————七点过九分。 按照洪斌那边的记录,交警赶到肇事现场的时间是六点五十五,前后对比,也就是十多分钟。 窦广杰应该是在肇事现场瞅空悄悄打了电话给李翰文求救。 有一件事,虎平涛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李翰文会打电话交代张维凯提前做好血样调包的准备?难道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交警只可能带着窦广杰来市属四十一分院做血检? 李翰文哪来的这份底气? 想到这里,虎平涛拿出手机,微信上发了条消息给张艺轩:你那边进展如何? 张艺轩很快回了消息:已经找到李翰文,正带着他在回来的路上。 虎平涛心中大定,将手机摆在桌上,凝神思考片刻,再次将目光投注到张维凯身上。 良久,他缓缓地问:“以前你就做过同样的事情?”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张维凯张着嘴“啊”了一声,神情茫然。 虎平涛解释:“我是问调换血样这事儿。看样子你好像干了不止一次啊!” 张维凯心中一阵紧张,连忙摇头否认:“没有,这个真没有。我真的是第一次啊!我发誓,我真没骗你。” 虎平涛皱起眉头:“可是看你的样子不像啊!整个计划挺周密的,人员安排各司其职,而且很顺畅,交警的人全程开着执法记录仪,愣是没发现你们的破绽。” 张维凯解释:“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你想啊,李翰文是副院长,他交代下来的事情我肯定得做啊!否则以后在医院里我怎么待得下去?” “他是领导啊!领导发话了,我能拒绝吗?” “说实话,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我没想到李副院长竟然让我干这个。所以当时我就在电话里告诉他:这样做是违规的,而且血不好换,都是机器打单。就我以往的经验,交警肯定在场陪着窦广杰,全程监管。” 第六百一三节 院长 “可李副院长在电话里说了,让我提前把血样备好就行。到时候抽归抽,悄悄找机会换掉就没事儿了。” 虎平涛缓缓地问:“你们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张维凯小心翼翼地回答:“因为是夜班,能找的人不多,而且这事儿不能公开,我只能找关系亲近,靠着李副院长那边也近的人。简单来说,必须是圈子里的。所以我想了一下,只能是赵丽萍。” 虎平涛问:“那荣宣呢?” 张维凯解释:“您别急,等我一样一样说啊!这医院里也有不同的圈子,李翰文技术上没得说,又是实职的副院长。医院里都在传,明年他肯定上位当院长,也就是个时间问题。所以他发话让我做事,我能不做吗?” “赵丽萍跟我的想法差不多,所以我们都在李翰文这个圈子里打转。而且赵丽萍是护士长,她很精明,如果二十二号晚上她没值班,我肯定另找别人,可既然她在,我就必须拉着她一起。否则回头这事儿就变成她手里的把柄,就真正是说不清了。” 虎平涛不解地问:“既然连你都能想到这一点,赵丽萍会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张维凯解释:“她能不能看出来另说,可我直接找上她,告诉她这是李副院长交代要办的事情,赵丽萍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而且有我在前面当着,她觉得就算事后查出来,还有李翰文做挡箭牌,就算找到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所以就答应了。” “当时我们俩就互相换着抽了血。先把血样做好,等交警队那边带着窦广杰来了,直接换掉血样就行。” 虎平涛心中的疑问仍未找出答案:“你怎么知道交警一定会来?” 张维凯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李副院长在电话里说过的啊!他告诉我窦广杰要过来做血检。说起来,窦广杰跟我也算熟人,他是做医疗器械的,我们吃过几次饭。”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也就是说,窦广杰到底会不会来四十一分院这件事,其实你自己也不确定?” 张维凯回答:“肯定的啊!” 虎平涛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荣宣呢?你为什么把他拉进来,让他去拉电闸?他也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 张维凯犹豫了一下:“这个……这是赵丽萍提出来的。她说荣宣这人一直在搞投机,既然这样,还不如给他个机会,拉着他一起下水……那个,我当时其实没想过要带上荣宣,可偏偏是夜班,大晚上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荣宣合适,刚好他跟着急救车出去了。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事情一说,没想到荣宣告诉我,他就在事故现场,窦广杰也在。” “我寻思着所有事情全都凑在一块儿了,就告诉荣宣,让他回来找我。等他来了以后,我叫上赵丽萍,三个人一合计,把计划定下来:等交警带着窦广杰过来,反正抽血室工作间的门一直开着,赵丽萍站在走廊上就能看见陶萍的动作。平时血样弄好以后就放在架子上,赵丽萍提前瞅空把架子右侧收空,陶萍做好血样肯定会放在那儿。” … “赵丽萍看准时机,陶萍把血样装进架子里的时候,她就给荣宣在上发消息,就一个感叹号,荣宣那边收到消息就立刻拉闸,只要灯灭了,赵丽萍就走过去,趁黑把架子里的血样给换掉。这样一来,陶萍就算把血样送去检验科也查不出毛病。” 虎平涛缓缓点头,张维凯说的这些情况与他之前的猜测基本上吻合:“也就是说,其实你们是把赵丽萍的血样送去检验?” 张维凯低头承认:“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但这事儿也有点儿说不过去啊!既然你早早就得到消息开始准备,为什么一定要用赵丽萍的血?这男女有别啊!而且血检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万一查出性别不对,这怎么解释?” 张维凯道:“这个你得问赵丽萍。当初我也有类似的想法。我觉得还是抽我的血比较好,可她说算了,还是用她的。” 虎平涛凝神静思。 他原本觉得这事儿最大的问题在于医院————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窦广杰应该是在肇事后第一时间就给李翰文打电话求援。毕竟他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认识医院领导也很正常。可为什么窦广杰偏偏选中了市属四十一分院? 这个问题想要找到答案应该不难。李翰文已被传唤,接下来就轮到他。 现在又冒出新的问题:张维凯接到李翰文的电话,提前着手布置,预谋更换窦广杰的血样。按理说,这种事情无论摊上谁都避之不及,因为事后一旦查出来,肯定要追责。偏偏赵丽萍非但不拒绝,还主动要求用她的血。 这究竟是为什么? 虎平涛想来想去仍然找不到答案,索性不想了,直截了当地问张维凯:“除了李翰文、荣宣、你,还有赵丽萍,还有谁参与了这个案子?” 张维凯连忙摇头:“没了,就我们四个。” 邢乐在旁边提醒:“检验科的钟志华呢?他负责血检,你怎么没把他给拉进来?万一血检这个环节出问题,别说是给窦广杰洗白,就连你们几个都躲不过去。” 张维凯叹了口气,解释:“我也想啊!可钟志华他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检验科的重要性吗?但钟志华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跟我们合不拢,处不在一起,平时喜欢装清高,私底下骂医院领导,反正只要他看不惯的人和事都要骂,还骂的很难听。你想想,这种人别说是在医院了,无论任何地方都不合群啊!” 虎平涛又问了几个无关疼痒的问题,张维凯一一解答。 …… 看着差不多了,虎平涛让人把张维凯带下去,换上了李翰文。 这是一个书卷气很重的男人。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带着一副无边框眼睛,皮肤白净,手指很长,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 不等虎平涛开口,李翰文很主动地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我承认,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我在策划,张维凯他们只是按照我的要求做事,所以还请放他们一马。” 虎平涛和邢乐都怔住了,感觉很意外。 沉默片刻,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是市属四十一分院的副院长,按理说,你对政策和法律应该多多少少都懂一些。你为什么要帮窦广杰换血样,欺骗交警?你应该很清楚,这是违法的。” 李翰文仰起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认真地说:“其实这事儿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没错,窦广杰的确是酒后驾车,还撞了人,他当时很害怕,交警还没赶到现场,他就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该怎么办?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他?” “我问他,你想让我怎么帮?窦广杰在电话里说,他不会在肇事现场做酒精含量检测,非得硬憋着去医院做血检。他常年在外面跑业务,据说这办法是别人教他的。反正在肇事现场说什么都不能吹气,因为酒精测量仪最后得出的是机检数据,在法庭上当做证据的被认可程度远远不如医院血检。所以只要医院那边有熟人,能做血检就做血检。” 虎平涛问:“这就是所谓的机会?” 李翰文坦言:“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未有过酒驾经历,所以这方面我不可能给窦广杰建议或帮助。” 虎平涛冷冷地说:“你以为更换血样就能避开相关的责任吗?你这是为虎作伥。” 李翰文自信地笑道:“别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就是开个假的化验单而已。其实这事儿不算什么,没想到你们小题大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邢乐实在听不下去:“什么叫小题大做?酒后驾车是违法行为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协同作案,是要坐牢的。” “坐牢?”李翰文脸上笑意依旧:“你别吓我。呵呵,这事儿的轻重我还是知道的。主要问题是在窦广杰那边,我顶多就是帮他一下,这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退一步,就算有,我的责任也很轻。何况窦广杰之前在电话里也跟我说了,万一你们查出来医院这边有问题,窦广杰就把所有责任都揽下来。不就是酒后驾车嘛!处罚结果不外乎吊销驾照,罚款,然后再好好教育教育就过去了。” “重点是罚款。”李翰文大有深意地加重了语气:“我在司法口也有朋友。以前吃饭的时候他就说过,只要认罚,老老实实缴纳罚款,相关的责任就能减免。比如交通肇事,正常额度罚一万,但只要愿意多交,两万三万的,交警队那边就会认为你态度好,虽说肯定免不了接受处罚,但入狱什么的就不会了,顶多就是刑拘。” 虎平涛彻底明白了:“你是说,窦广杰打电话找你求助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你,一旦事情暴露,所有罪责由他来承担?” … “不然呢?”李翰文道:“如果他不这么说,我怎么可能帮他做这种事?” 虎平涛问:“你和窦广杰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翰文从嘴皮子里吐出两个字:“朋友。” 虎平涛皱起眉头:“就这么简单?” 李翰文满脸认真:“的确只是朋友。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查。” 邢乐对李翰文的言行很是反感:“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不行吗?这是我的自由。”李翰文语气冷漠:“你们要求我过来配合调查吗?我来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虎平涛眉头皱得更深了:“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的医院办公室。” 李翰文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怎么,威胁我?” 虎平涛实话实说:“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违法犯罪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窦广杰对你有过任何承诺,但你这边的责任要分开计算。就你这行为,已经构成了协同作案,是要蹲监狱的。到时候还要开除公职,你……” “开除?呵呵……”李翰文冷笑道:“你以为我怕吗?” 这话把虎平涛怼的一下子找不到反驳的语句,直接愣住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个法宝。毕竟人只要活着,就得工作,才有饭吃。 像李翰文这种情况,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思考片刻,虎平涛试探着问:“意思是你不想在四十一分院干了?” 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李翰文将头扭朝一边,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说:“还有问题吗?我可以一并回答。放心吧,我不会有所隐瞒,因为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的确是说到做到。 半小时后,从李翰文身上再问不出相关的答案,虎平涛只能让人送他出去。 …… 邢乐凑过来,疑惑地问:“头儿,这人挺奇怪的啊!感觉油盐不进,可他偏偏问什么就答什么。我是真看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有恃无恐啊!” “有恃无恐”四个字瞬间使得虎平涛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点点头:“没错,就是有恃无恐。可问题是,李翰文的这个“恃”到底是什么?” 邢乐分析:“难不成他真不想在四十一医院干了?还是他有心想要拖着其他人一起下水?反正我是看不明白李翰文的意图。” 虎平涛想了一下,认真地说:“现在还剩下赵丽萍和窦广杰还没问。这样,先把赵丽萍带进来,窦广杰放到最后。” …… 赵丽萍走进审讯室,坐在椅子上,神情自然。 她个头很高,表面上看似自然,眼里却有些慌乱。 虎平涛没兴趣跟她兜圈子,直接问:“二十二号晚上,你为什么要给窦广杰更换血样?” “我没有啊!”赵丽萍之前就想好了要这样回答,说白了就是抵赖。 “有意思吗?” 第六百一四节 赵丽萍 虎平涛直接甩出一堆证据:“连你们副院长李翰文都承认了,你还嘴硬?” 他今天心情实在很糟糕……本来好好的一个案子,就算脉络不是很清晰,但可以确定窦广杰和医院之间肯定有问题,本想着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结果被李翰文这么一搞,虎平涛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感觉审与被审,两边角色互相对调。 关键是直到现在,他仍不清楚李翰文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李翰文是法盲,那一切都可以解释。 问题是这家伙对法律一清二楚,还偏要这么干! 目前只能传唤李翰文。可他软硬不吃,所以虎平涛也拿他没办法。 虎平涛有种感觉,窦广杰一定知道点儿什么,所以把他放在最后。 先看看是否可以从赵丽萍身上榨出点有价值的线索。 “你也别抱着侥幸心理,既然传唤你,就说明我们已经掌握和相关的证据。张维凯已经认了,他是按照李翰文要求做的,提前抽血,然后等到交警队的人带着窦广杰来了,你在走廊上看准时机发信号给荣宣,然后配电室那边拉闸,你趁乱摸黑进去,从陶萍桌子上换掉了窦广杰的血样。” 虎平涛注视着明显变得慌乱的赵丽萍,认真地问:“张维凯说了,你很清楚这样做是违规违法行为。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提出抽你的血?难道你就不怕被发现了,你除了有连带责任,还要为此承担更严重的后果?” 赵丽萍心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还是懊悔。两种心理交叉混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 良久,她抬起头,苦涩地叹道:“反正都这样了……不怕你笑话,其实张维凯二十二号晚上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很抗拒的。我甚至告诉他,这样做不行,一旦查出来有人在背后搞鬼,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张维凯告诉我,是李副院长让他做的。我一听这话就没了脾气,也没了之前的想法。” “对于李翰文这个人,我是有想法的……千万不要误会,我指的不是那种方面,纯粹是因为工作。” “医院这种地方,表面上看很讲究技术,可实际上,还是人情关系复杂。就说我吧,当年卫校毕业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后来进了医院,一直待到现在。工作几十年了,我算是四十一分院的老资格。不是我这人自吹自擂,我虽然是个护士,但技术和学习方面我从来没有拉下。我后来参加自考,有函授的大学文凭。无论资历还是技术资格,我早就应该评上主任护师。” “在李翰文来医院担任副院长之前,我对所谓的“领导层”没有好感。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些男盗女娼,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我在医院工作这几十年,板着手指头数数,至少有二十个院领导想打我的主意。” “我知道我长得不错,可我已经结婚了啊!连孩子都挺大了。可这些人根本不管,每次吃饭喝酒都叫上我,有些时候我推都推不掉。有几次我实在没办法,提前打电话给我丈夫,让他掐着点来接我,等到第二天上班,领导直接把我叫进办公室,对我头天晚饭提前离场很不高兴,还话里话外的威胁……就这样,我的评级资格一直压着,想用这个逼我就范。” 虎平涛没再继续提问,安静地听着赵丽萍讲述。 “很多刚进来的小护士都羡慕我,觉得我这个护士长工资比她们高,人长得漂亮,技术上也没得挑。呵呵……她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时间长了,经历的事情多了,思维也麻木了。感觉我就是行尸走肉,每天按部就班,别的什么都不想。” “后来李翰文来了。” 说到这里,赵丽萍忽然低下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等到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用力抽了下鼻子,认真地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有个关系非常好的警察朋友,甚至做梦都想过,假如我老公是警察,那些人恐怕不会对我如此的肆无忌惮。” “说实话,我从未答应过他们,可有些事情还得忍。这么说吧,实质性的接触不可能,但摸摸碰碰的就不可避免。男人嘛,总要想方设法占女人的便宜。尤其他们还是管着我工作的单位……上级。” “医院内外很多人都在背后说我不正经,说我跟领导有一腿。我很清楚都是哪些人在嚼舌头,可我没办法,也管不了。还好我老公很信任我,也经常帮我解围。每次我在外面吃饭,我都要把就餐地点提前发给他,他八点左右就赶到餐厅陪着我,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带我离开……刚开始的时候,那些人很不高兴,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邢乐忍不住道:“我们现在问的是案子,你东拉西扯说这么多无关的事情做什么?” 赵丽萍淡然地笑了一下:“小妹妹,别急啊!既然都来到这个地方,说明你们对窦广杰酒驾的时候基本上有了底。我说的这些也是与案子有关,只不过我来都来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心里的话说一下。” 她注视着邢乐,神情很是感慨:“还是警察好啊!你在这种单位,就不会遇到我这些破事儿。很多人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实际上五毒俱全。什么领域内的权威,知名专家,大领导……统统都是一张皮。就说评级这事儿吧!不止一个人告诉我————想评上去当然没问题,只要我答应他的条件就行。” “”呵呵……是不是很赤露露的,毫无遮掩,也根本不讲所谓的场面?” “我在四十一分院的状况基本上就这样。每天过的提心吊胆,有段时间我老公每天下班都要来接我。他可不是在家里闲着没事,他也要上班啊!我们还有孩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占用了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也曾想过给上面反映,彻底解决问题……可是没用,一是没有实际性的身体接触,二来嘛……那些人都戴着面具,而且还是医疗口的,所以没法查,也查不了。” “我曾经这辈子就这样了,也想过找合适的机会换个单位。我这人吧,胆子小,属鹌鹑的。虽然家里稍微有点儿钱,可我觉得如果一下子失业,就目前这种经济环境,坐吃山空,到头来恐怕情况还会变得比现在更糟。所以被骚扰什么的,忍忍就过去了。” 虎平涛基本上听明白了赵丽萍想要表达的意思,他也没有急于追问与案情有关的部分。点起一支烟,缓缓地问:“你丈夫知道你在单位上的问题,那他对此是什么态度?” 赵丽萍回答:“底线是我不在外面过夜,跟那些人不会发生实际性的身体接触。至于其它的……他管不了,也没法管。”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为这事儿也吵过。我得要工作,要吃饭啊!干护士这行,想要转换单位可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后来他就慢慢理解我,再不为这事儿吵了。” “后来,李翰文来了。”赵丽萍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那个……我要说明一下,李翰文是因为技术原因才进来当副院长,这个你们可以查一下就知道我没乱说。他真是靠技术进来的,真不是外人想象中的关系户。” 虎平涛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事情?这与案子本身有关系吗?” 赵丽萍犹豫了一下,迟疑道:“我觉得……应该有吧!” 她随即补充:“在医院这么多年,李副院长是唯一一个帮着我说话,没有打我主意,并且在饭局上帮我挡酒的人。” 紧接着,她认真地加重语气:“真的!其实这种事情我早就看开了。感觉只要是男人都想占我便宜,就算原本没有这种想法,可看着其他人都这样,也就纷纷凑过来。不瞒你们说,我在医院的名声早就烂了。无论男女,很多人在背后骂我,对我指指戳戳,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可能一个个找到他们解释啊!而且越描越黑,索性不说。” “有些女人坏得很,说她们为虎作伥也不为过。为了巴结院领导,有好几个女的轮番劝我,还暗地里在我酒里下药。还好当时我老公在场,看着不对赶紧带我离开。后来我才知道,她们给我下了三!唑!仑,事后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说到这里,赵丽萍叹道:“其实四十一分院早就撑不下去了。连续多年亏空,如果没有上面的拨款,医院早就散了。你想想,一个院长,一个书记,还有七个副院长,全是走行政路线上来的。到了主任医师这块,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听她这么一说,虎平涛忽然有些好奇,问:“那张维凯是怎么回事儿?他不是主任医师吗?他业务能力怎么样?” 赵丽萍道:“张维凯是医院的老人了,他算是为数不多对我没有想法,在背后也没嚼我舌头的男人之一。我说句公道话,张维凯的医技能力很一般,高端病方面他根本不行,甚至应该说是无能为力。可他从医多年,经验丰富,做事情也稳妥,所以日常坐诊,普通病这块还是很不错的。比如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之类,他看得很准,有时候只要找他,根本不用吃药,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基本上一、两天就能痊愈。” “按理说,医院需要技术人才,也需要像张维凯这样的老牌医生。可那些当领导的根本不管不顾啊!他们只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医院能不能维持不重要,反正四十一分院是市级单位,只要有拨款,就能一切正常。” 邢乐忍不住问:“四十一分院的地理位置很不错,周边都是居民小区,按理说病人应该很多啊!怎么会搞成这样?” 赵丽萍解释:“地理位置好不代表病人就一定很多。就说咱们省城的医院吧!红十字二院的眼科名声是大家公认的,市八院的肿瘤技术能力最强,脑神经外科得去省四院,还有综合评分,从市一院开始,顺序排下来是省二院、红二院、市三院……至于市属四十一分院,前身只是一个区级卫生院,后来升格为市属单位。照理说,医院牌子大了,就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内部,让业务能力强的人坐一线。可那时候的领导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风,竟然放着自己的医生不用,偏要花高价从外面聘请所谓的专家和权威,搞定期门诊。” “你想想,那些人虽然名气大,可一个星期只来一天。而且就一上午,十点开始挂号看病,十一点半准时下班。这每周就上一个半小时的班,一个月就能拿两千多块钱。这还是零一年的事情,那时候的两千块钱可不少。所以院里很多人对此觉得不公平,给院领导提意见,人家非但不听,还把原先的技术骨干弄去食堂里搞后勤……就这种乱搞瞎搞,真正有本事的人谁能呆得住啊!所以纷纷辞职,跳槽的跳槽,现在留在单位上的都是没地方可去,混着等退休的。反正大家都知道这里待不下去,迟早要完,都在薅上级政府的羊毛。” “反正领导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以前的院长、书记都走了,升职以后退休,舒舒服服的领着退休金。他们都是处级干部,事后也不用担责,还顺便跟以前的专家搞好关系,病了以后直接找他们就诊,该有的好处都有了,而且很方便。” “后来的领导也延续以前的做法,就算有个别的想要整顿风气,改变局面,也会遭到来自方方面面的抵触。说白了,这就是典型的懒政。” “至于李翰文……他是真正的技术型人才。” 第六百一五节 无所谓 “他之所以能来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是省厅那边一手促成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来自国家层面很多政策是好的,可都被下面的歪嘴和尚把经给念废了。作为上级主管部门,肯定希望下属单位都能出成绩,都能好好经营辖区。但这种事情不是上级领导说了就能绝对执行,一个命令到了下面,经常是改头换面,甚至面目全非啊!” “所以李翰文能来当这个副院长,实际上是上面的意思。他被省厅从广州那边挖过来,直接空降成为医院管理层。就这件事,早就在医院里传得风风雨雨。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领导身边都有几个亲信,只要跟领导关系搞好了,你就能上位。就算没有职级,至少一个小中层是可以的。所以“副院长”这个位置早就有人预订了,李翰文突然空降,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他也由此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 说到这里,赵丽萍加重了语气:“那些人是不管单位发展与前途的。他们眼里只有权和钱。尤其是钱,这里面水挺深,我听过一些传闻,好像跟单位所在的那块地皮有关,可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你们怎么问,我就怎么说。” “给窦广杰更换血样这事儿,的确是李翰文打电话让张维凯操办,张维凯找到我,还拉上荣宣一起。张维凯本来想拉上陶萍和钟志文,可他俩跟我们不是一个圈子,我们不愿意给李副院长那边惹上更多的麻烦,算算三个人也差不多了,就让荣宣拉电闸,我换了血样,送去检验科。”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样做的犯罪吗?” “知道。”赵丽萍回答得很干脆,毫不犹豫:“但只要是李副院长交代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 邢乐一听就有点儿恼火:“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他这是让你往火坑里跳懂不懂?哦,照你的意思,李翰文让你往东你就往东,他让你吃……”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邢乐自己也觉得接下去的话有些过分,于是连忙闭口不言。 虎平涛默默思考了很久,抬起头,注视了赵丽萍几秒钟,缓缓地说:“你先出去吧!暂时就这样,回头我们再找你。” ……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邢乐看着虎平涛,不解地问:“你干嘛让她走啊?我这边还有事情要问她呢!” 虎平涛缓缓地说:“再问下去也是这样,没变化。反正基本情况都清楚了,现在的问题,主要是放在李翰文身上。” 停顿片刻,虎平涛压低声音:“难道你没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 邢乐愣住了,随即问:“什么古怪?” “无论怎么看,我都觉得李翰文是故意这么做的。”虎平涛解释:“他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太久。所以才打电话安排张维凯找人换了血样。” “你想想,如果换了是你,你朋友找你帮忙,我说是的窦广杰,你是自己操作,还是打电话随便找个人替他办了?” 邢乐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啊!” 虎平涛意味深长地说:“可李翰文找了张维凯,还把赵丽萍和荣宣都拉进来。原本只是他一个知情者,现在多了三个。从犯罪学的角度来看,这不符合逻辑,内情外泄的几率成倍增加,危险性就更大。” “李翰文你是见过的,很傲气的一个人。刚才赵丽萍也说了,李翰文属于被省厅引进的技术型人才。照理说,像他这样的肯定对法律法规吃得恨透,毕竟医生的法律意识比大多数人要强。偏偏到了李翰文这儿,他非但没有奉公守法,还故意捅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邢乐听出虎平涛话里有话,惊讶地问:“头儿,你说李翰文之所以这样做,是故意的?” 虎平涛缓缓抽着烟,轻轻点了下头:“这是目前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 邢乐不明白地问:“理由呢?” 虎平涛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他认真地说:“我大概能猜到李翰文的想法,但这不能成为证据。” 邢乐一听就明白了:“头儿你的意思是,重新提审李翰文?” 虎平涛“嗯”了一声。 …… 第二次走进审讯室,李翰文觉得很不习惯,也很不高兴。 虎平涛仔细观察着他,淡淡地说:“之所以把你请回来,是有些问题没弄明白。” 他特意用了个“请”字。 李翰文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虎平涛也没有遮掩:“给窦广杰更换血样,是你故意这样做的?” “呵呵,没想到这你也能看出来。”李翰文颇感意外,点点头,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虎平涛注视着李翰文的眼睛:“说说你的想法吧!” 李翰文同样也在注视他。 良久,李翰文认真地问:“这案子是你负责?” “目前是的。”虎平涛实话实说。 “交警队那边呢?谁负责?还是等这边情况调查清楚以后,你还得把案子交给那边?”李翰文问。 “这个不一定。”虎平涛解释:“酒驾……尤其是是醉驾,这个已经确定属于犯罪行为。至于对窦广杰的处罚轻重,这个某种程度上得看人。如果提起公诉,以危害公共安全罪告他,那么窦广杰的麻烦就大了,还有你和张维海、赵丽萍、荣宣,都有连带责任。” 李翰文微微一笑,问:“窦广杰能判多久?入狱几年?” 虎平涛一听这话就不对味,皱起眉头道:“怎么我看你非但没有引火上身的麻烦感,反倒觉得你幸灾乐祸?” 李翰文没有直接回答,他沉吟片刻,抬起头,视线落在虎平涛的警衔肩章上:“我看你的级别不低,而且这事儿到了现在,既然抓了张维凯和赵丽萍,你也能把事情前后经过说得头头是道,看来已经基本上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我继续拖着也没意思,就都告诉你吧!” “至于是不是我故意这么做的,你们自己判断,这个我不能说,而且与案子本身没关系。另外,刚才这句话请你不要写进口供里。如果你写了,等会儿我是不会在笔录上签字的。” 邢乐正低头记录,听到这里,抬起头,眼里全是茫然。 虎平涛想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他随即转向邢乐:“把这句划掉。换纸,重新给他做笔录。” 有些无关紧要的特殊要求可以答应。 李翰文继续对虎平涛笑道:“你这人还是很好打交道的,至少比医院里那些人好说话。” 虎平涛故意问:“在你看来,好坏善恶的判断标准就这么简单?” 李翰文认真地说:“越简单的事情就越容易看清楚真相。待人接物也是如此,没必要搞得很麻烦。” 虎平涛没有在这方面继续纠缠:“说吧,你和窦广杰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李翰文回答:“我和窦广杰之间见过几次面。他是做医疗器械的,全国各地都在跑。以前我在广州就见过他,那时候我在医院是主刀医生。其实那种饭局在我看来没意思,纯粹就是拉关系,灌酒。到头来,人喝废了,事情就算办成,也免不了吃拿卡要。” “说句心里话,当时我还年轻,刚走出学校大门,对这个社会的阴暗面没有太多的认识,所以对窦广杰这人还是挺同情的。” 虎平涛不解地问:“同情?怎么忽然扯到这个?” 李翰文解释:“你想啊!他一个跑销售的,风里来雨里去,在饭桌上必须陪着喝酒,而且那不是一杯一杯的喝,都是用酒盅,一口气至少也是半两,连着干几次,正常人谁受得了?那种饭局,能来的都是各个医院领导层,管着财政大权,具体要不要你的东西,也是他们说了算。所以饭桌上让你喝你就得喝,没二话。” “那次在广城,我亲眼看着窦广杰一口气喝了一瓶多五粮液,然后整个人就缩在椅子上,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清楚。单子是签了,吃饭的人都拿他取乐,笑话他酒量一般还充硬汉。反正他喝多了什么都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也没有辨别能力。” “窦广杰具体有没有给他们送钱,这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医院里后来新买的医疗器械都是通过窦广杰。反正这种事情两边都有好处,我也不好说什么。” “但我真的很厌恶这种私下交易。” “这事儿我就是随便一说,你知道就行。具体的经办人我是不会说的。毕竟都过去好多年了,时过境迁,就算现在追究也毫无意义。” “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拿手术刀的那种类型。我只搞技术,行政方面我没兴趣。前些年,滇省的一位主管医疗卫生领导去广城调研,看中了我,想要把我弄过来。他开给我的条件很优厚,我当时觉得不错,就答应了。” “虽然省里点头同意,可办理这种手续调动还是很麻烦的,等到真正落实下来,已经是半年以后了。很多情况都有了变化,那位领导也在电话里跟我好好谈了一次,他承诺之前答应过的福利不变,但我不是直接去市一院就职,而是去市属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 虎平涛对此有些不理解:“你在市属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这是高升了啊!但我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乐意?” 李翰文解释:“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之前就说了,我是纯搞技术的那种类型,行政管理方面我不在行。而且我这人有自知之明,如果把我放在行政管理岗位,到时候说不定会整出什么乱子。所以比较下来,我倾向于去市一院。” “可那位领导的态度很坚决,他说话也推心置腹,说四十一分院那边问题很多,水也深,本地干部已经不适合参与管理。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趁着把我从广城挖过来的机会,直接去四十一分院担任副院长,从中挖出一些问题。” 虎平涛终于有所明悟:“借你的手,顺便进行整治?” 李翰文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从我去年到任的那天起,我就特意留了个心眼,对医院的主要情况进行了解。可我只是稍微深入了一下,就发现其中的问题触目惊心。” “这事儿往深里说的话,恐怕好几天都不一定说得完。我就捡重点随便说说吧!” “四十一分院这边主要是历史问题的遗留。其实医院从民国时候就存在了,历史悠久。那时候医院是私产,基础路线走的是中医,汤药方子是主流,有好几个老中医坐诊,医院名气响亮,很多人都从远处过来寻医问药,真正是门庭若市。” “建国以后,医院收归人民政府,按照规划变成了区级单位。那时候名字还没改成四十一分院,而是叫区卫生所。具体是七几年升格变成了医院,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反正没到八零年。” “有些事情我是从旁人嘴里听说的,我自己也私底下查了点儿资料。反正以前四十一分院一直都是中医主流,真正对医院产生决定性影响,是八二年医院领导层换届。”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当时的国际环境,以及国内思潮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候咱们国家穷,各方面落后,医疗方面也是如此。很多人崇洋媚外,尤其是医疗技术,稍微带点儿国外身份的都成了专家。哪怕你连药方都不会开,只要喝过洋墨水,再跟医疗方面沾点边儿,你就是妥妥的留洋权威,在界内说话一言九鼎的那种。” “这种事情放到现在来看,肯定是不可能了。可那时候不一样啊!一些来历不明,甚至连医生都谈不上的家伙,就这样成了专家,还进了体制内,莫名其妙的成了单位领导。” “四十一分院那时候的院长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六百一六节 思想与抱负 “我看过资料,那个人当时是区卫生系统的一个小科员。他是在国外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才升起来的。可那篇论文他只是在其中有署名,作者有六个,他是其中之一。” “具体有什么猫腻我就不说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时过境迁。但就是从这个人担任院长开始,全面引进西化医疗技术,彻底否定中医。不夸张地说,这是真正从根子上毁掉了四十一分院的基础。” 虎平涛对此很意外,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秘闻:“还有这种事?” 李翰文淡淡地说:“那个时候整个社会对西方的迷之崇拜简直无法用理性来解释,现在很多年轻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上一辈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这很正常,国强民富本来就是互相依存,所以那时候很多人只看到打工者在国外餐厅洗一个月的盘子,收入甚至比国内知名学者一年的工资还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这种事情不奇怪,很正常。” “把更好的西方医学技术引进医院,这人的想法是好的,但眼光有太多的局限性。而且做的太好、太紧、太急,只想着尽快出成绩,所以从省内外弄了一大堆西医进来,搞得医院内部怨声载道。” 虎平涛不解地问:“既然四十一分院以前有这么好的中医基础,就算再怎么引进西医,也不应该对原有的中医造成这么大影响啊!还有,为什么不两条线一起走,就像广告里说的,中西医合并。” 李翰文“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人挺有意思,没想到还能说这种话。其实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只要你稍微了解一下四十一分院的过去就知道我没乱说。当初搞西医引进的那个领导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按照他原本的打算,的确是想要双管齐下,把四十一分院打造成市内,甚至是省内第一家中西医结合医院。” “可说来说去,还是思维固定模式害人。他引进了西医,就冷落了中医。引进的人才给的工资高,我听说当时随随便便一个外来的西医,月收入相当于原先的老牌中医两倍还多。你想想,人家那都是干了一辈子的老医生,而且中医不像西医,这是需要时间积累,一点点把经验攒出来的。” “按照旧社会中医行里的规矩:新人入行先给先生当三年免费跟班,也就是打杂的那种。然后三年学徒,背药方,兼着熟悉药材,然后又是三年侧桌上看着先生问诊,直到第十年,才能在先生指点下给病人定诊,开方子。” 李翰文坦言:“以前我也看不起中医,觉得他们就是骗人的江湖郎中。毕竟我学的是西医,再就是从小到大看了很多骂中医的文章,就连鲁老先生不是也说过嘛,搞中医的都是骗子,因为他父亲就是生病看中医,没效果,然后死了。”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事情要分两方面来看。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治好,就算是西医也不可能包治百病。” 李翰文道:“这个道理是后来才明白,但早年的时候,中医的地位真不高,所有人都在看西方,中医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堆垃圾,没用的那种,所以践踏起来毫无心里负担,潜意识也认为这是在做好事,是将历史的遗弃物从这个社会上清除。” “不是每个官员都有全面化的眼光,他们当中很多人实质上就是在跟风。米国好,米国一切都是对的,所以米国就是榜样,哪怕米国乞丐拉的一泡屎,放在庄稼地的肥田效果也远远强于国产化肥。本着这样的逻辑思维,西医的待遇越来越好,四十一分院的老中医肯定就大量流失。因为呆不住啊!工资底,做人都没地位,还谈什么前途?谈什么未来?” “说句不好听的,这真正是一个人毁了一个单位。可是在那个年代,他非但没有被惩处,反而被认为是典型的“革新派”。接下来就是加官进爵,升职,成为众人瞩目的改革先进人物。” “这种效应完全是灾难化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那样“疯狂改革”。也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认为中医必须保留,哪怕西医再好,对病患的治疗效果再明显,中医也有自己的专属生存空间。但这部分人的数量太少了,而且位轻言寡。” “有时候回过头去看看历史,我觉得中医能经历过那种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 “扯远了,还是说四十一分院吧!从那以后,西医就成了医院主流。千禧年的时候,四十一分院彻底没了中医这个项目。” “它无论再怎么改制,毕竟是个从区级升上来的市属单位。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可实际上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医院是企业,很大程度上自收自支,上级政府虽然有扶持,却毕竟是杯水车薪。而且四十一分院在全市医疗系统的地位颇有些尴尬————表面上算是“市属”,实际上只是一个科级单位,院长和书记只是正科。可放眼看看别的医院,同样职位的领导至少也是副处,两边一对比,心里肯定不平衡。” “就我知道的,四十一分院历任领导做梦都想把单位级别升上去。但这种事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想要单位等级升格,最好的办法就是干出成绩,尤其是在同行业评比的时候尽量排名靠前。综合实力强,名气大,就算不用别人说,主管领导也能看得见,毕竟谁也不是瞎子。可如果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起色,甚至在业内排名靠后,上面就算有资源也不可能给你倾斜啊!” “时间长了,四十一分院渐渐就成了一个养老的单位。上面派过来的院长、书记,都是过渡性质的那种。反正待上几年就走了,要么就是退休,所以谁也不会想着把单位搞好,遇到问题就踢皮球,哼哼哈哈,不愿意得罪人,等任期一到就拍屁股走人。” “报这种想法的是一拨人,还有一帮人的想法就比较极端。就说四十一分院的前一任和上一任领导,他们就真正是想把医院给整残、整废。” 虎平涛皱起眉头,觉得李翰文的说法过于夸张了:“为什么?” 李翰文反问:“如果你是单位一把手,偏偏上面的大领导喜欢对你的工作安排指指点点,相当于多了个婆婆,你会怎么想?” 虎平涛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好接,想了想,认真地说:“这种情况无论哪个单位都有。既然是国企,上面肯定有人管。” “可这些人就是不愿意给上面管着。”李翰文解释:“他们觉得单位等级不可能动了,既然升迁无望,就只能另辟蹊径,干脆把单位整废了,才能另寻出路。” “为什么啊?”虎平涛越发觉得不明白。 李翰文轻轻笑了一下,神秘地问:“你也在体制内,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在一个正科级的烂单位,没有市场竞争活力,人员综合实力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没有上面扶持就根本活不下去的那种,你该怎么办?” 虎平涛想了一下,认真地说:“这事儿得分不同情况。如果换了是我,只能尽快跳槽找下家。明知道待不下去还硬待在那里,等到单位解散,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李翰文摆了摆手:“你说的那是普通职工,我说的是单位领导。你想啊,院长和书记本来就是正科级官员,他们是做梦都想要往上走的。偏偏落在这种毫无前途的单位,他们能怎么办?” “如果是有能力有抱负的官员,哪怕是一团垃圾,他们也不会放弃。可四十一分院偏偏连续遇到好几拨只想着坐享其成的领导。尤其是前一任,真的是很有想法,甚至想要把医院外包,直接搞成私企,然后转过去成为合伙人,占股百分之六十。” 虎平涛皱起眉头:“还有这种搞法?” “当然有!否则你以为院长是白当的?”李翰文冷冷地说:“很多国有资产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流失的。因为在政府的账面上,四十一分院属于劣质资产,负债累累,无论是谁都无法从根子上扭转局面。所以连续好几任院领导都不愿意花时间花精力改变现状。他们要么想把单位卖掉,从中收取好处;要么想把单位直接整废,然后去别的地方任职。其中的道理很简单————他们是官员,不是普通职工。所以单位关门大吉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至于单位职工……呵呵,在我看来,很多人也是咎由自取,活该的!” “之前我就说了,四十一分院是个老单位,历史悠久。正因为如此,区上和市里多年来一直给予了各种扶持政策。尤其是工资待遇这块,虽然跟别的医院比起来差一些,但基本上能确保正常额度的发放。” “上面给医院想尽办法的输血,可医院内部管理混乱。领导层我刚才就说了,自私自利,表面上成天喊口号,实际上只想着找后路,摆脱责任。” “咱们有一说一,就像那句话说的: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四十一分院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除了领导层都是渣渣,跟下面的职工也脱不了干系。” “职工这块的结构很乱。四十一分院存在时间已经很久了,有很大一部分职工是走关系进来的。比如食堂的,还有后勤、保卫、行政办公室……儿子可以托爹的关系进来,姑妈带侄女,老丈人带女婿,还有各种拐弯抹角,七大姑八大姨的裙带关系,都想着医院是国企,是铁饭碗,都想方设法的进来。” “以前单位上进人比现在简单,只要有关系就行。后来事业单位改为全面招考,四十一分院也不例外,对外发布招考人数,可实际上都是萝卜招聘,一个萝卜一个坑。反正只要过了笔试,在面试那关就是招考者说了算。就算你笔试第一又怎么样?单位上需要综合素质过硬的人,光是“综合”两个字,就足以把无关人员踢出局,而且还整得你就算心里有气,嘴上也没话说。” 说到这里,李翰文摇头叹道:“以前在广城,我从没想过会遇到这个一个奇葩的单位。说实话,我对你们省城卫生厅的领导印象很不错,那是真正想要做事,也脚踏实地想改变局面的实干者。我也不瞒你,我在广城,一个月收入不会低于六万,这还不包括开飞刀和来自各个方面的佣金。我拿这些钱是有底气的,我技术摆在这儿,而且也是真正意义上的领域专家。” “我之所以答应过来当四十一分院的副院长,是想做一番事业,想要以医院为基础培养一批人才。说实话,我不缺钱,也基本上赚够钱了。钱这种东西,够花就行。你说要比钱多,我肯定比不上马斯克,比不上两匹马,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比我钱多。但人活一世,在钱财足够傍身的前提下,总得做点儿事情,给后世留个名声。” “我上大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医生是救人的职业。救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名气。达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就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虎平涛笑了,认真地说:“你还挺有想法。” 李翰文抬头望着天花板:“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来到四十一分院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何等草尼玛的烂摊子……我真的不想骂人,可那天看完医院资料以后,我实在忍不住在院长办公室里爆了粗口。” “我就给你说个数字————全院两百多号人,只有三分之一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和护士。另外三分之二的全是院里的职工,也就是不坐诊室,也不搞专业技术的那种。管后勤、管食堂、管卫生。” 第六百一七节 医院 “尤其是卫生,这事儿我说起来就火大。你能想象吗,两百多职工,竟然有三十一个是管卫生的。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环保科,据说科长以前是股级干部,后来没了股级的说法,这帮人还为了编制找上面吵了一架。” “先说明啊!我没有看不起保洁卫生的想法。可你既然干卫生环保就好好干,偏偏还自抬身价,三十一个人都坐办公室,医院下水管道堵了也不掏,花钱去外面请人。卫生不好好打理,雇了二十多个人在医院里扫地。再就是各个科室的日常保洁,他们也不干,都是外包出去……每年光是花在这上面的钱,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偏偏这些人你还不能动,不能开除。因为他们都有编制,是真正意义上的铁饭碗。” 虎平涛明白李翰文的想法:“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很多单位都一样。” 李翰文认真地说:“我知道,我也能理解。毕竟时代在变,国家在变,可人也要跟着变啊!大锅饭早就砸烂了,为什么到了四十一分院这里任然存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打电话给挖我过来的卫生厅领导,可他换届去了政法委那边,这里的事情就说不上话,接他位子的人没回我,我也不确定对方的想法。” “我做了个改革方案交上去,石沉大海。三个多月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我发现我在医院里属于被架空的那种。院长和书记大权在握,我说什么都没用。他们的亲信仍然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说出来你别当做笑话,医院里那么多人,一百多号坐办公室的行政人员,每天早上不到十点钟见不着人。按照规定,中午十二天开饭。他们倒好,十一点就跑去食堂等着。正常情况应该是一点钟上班,可各个办公室不到三点不开门,然后下午四点多就关门走人了。” 虎平涛对此早有所闻,摇头叹道:“好单位啊!的确是养老的好地方。” 李翰文瞪着眼睛发出低吼:“尼玛的,每天就上那么几个钟头的班,就能拿几千块钱的工资。再想想外面那些打工的,风里来雨里去,挣几个钱容易吗?” “就说我吧!也是老老实实干活拿钱。虽然我收入高,却是凭真本事吃饭。不像他们,凭关系进来,然后就混吃等死。” 虎平涛已经基本上清楚李翰文的想法,可他不明白,这些事情与窦广杰酒驾换血样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 思考片刻,他决定先把其它问题搞清,于是试探着问:“张维海和赵丽萍跟你是什么关系?” 李翰文想了一下,往上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了两个字:“战友!” 虎平涛和邢乐大感意外。 李翰文解释:“我没骗你们。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有原因的。” 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邢乐,随即把视线转移到虎平涛身上:“你们是警察,按照规定,现在所有的在编警察都是公务员。换句话说,你们都是体制内的。所以你们应该很清楚,事业单位里……我先声明,我没有故意贬低警察的意思,但我从广场到这里,很多单位的情况我都清楚。说句不好听的,事业编可不像企业那么充满活力与竞争力。一个单位能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老老实实干活儿就很不错了,其余的都在装模作样,偷奸耍滑。” 虎平涛没想到李翰文会把话题往这方面引,思维一下子没转换过来,感觉这话没法接,也不好评判,只能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耐心等待李翰文的后续。 “四十一分院也一样。”李翰文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之前说了,我过来接手当副院长的时候,仔细看过全院职工的资料。整整三分之二的人都不在一线,不是搞后勤,就是做办公室搞行政。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偷懒。” “你想想,这是医院啊!医院需要大量的医生和护士,才能把整个工作架子撑起来,才能维持正常运转。这就跟开店做生意是一个道理。平时我们逛街买东西,都是看着哪家店里的货品种类多,又是新的,才会觉得有意思,进店仔细挑选。病人看病也一样,你医院口碑好,人家觉得治疗水平高才会来。” 邢乐咳嗽了一下,打断道:“你刚才说过,四十一分院的治疗水平很低。” 李翰文解释:“医院属于特殊企业,哪怕没有高水平的医生,但只要领导层老老实实专注于业务本身,医生数量多,门诊科室多,接待与诊断流程方面就会变得迅速。你想啊,你去医院看病,谁愿意排长队啊?大家都喜欢去了就有医生给看病,然后开方子抓药治疗。” “病人也分三六九等……别误会,我指的是病例。比如癌症属于高端病,伤筋动骨的外科手术属于中端,感冒发烧属于低端。就比例来看,肯定是低端病人的数量最多。所以只要门诊医生认真负责,尽量减少病人等候的时间,减免各种不必要的流程,就能提高医院接诊率,病人觉得满意,医院这边也能增加收入。从这一点来看,哪怕就算很难,甚至无法解决高端病症,但基本上也能保证医院的收益,至少可以长期维持。” “可四十一分院的领导根本不这么想。这是一个烂摊子……可能也有往届的领导真正想干一番事业,彻底扭转局面,可来自下面的反对声音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那些长期懒散惯了的人,他们根本不愿意改变现状,只想着躺平,等退休。” “这种情况就连我都觉得头疼,更别说是那些素餐尸位的所谓领导。我过来就任副院长的时候,院长就找我单独谈过话。他很直接的摆明态度,让我不要插手医院管理,只要搞好我所在的那个科室技术就行。” 虎平涛觉得很诧异:“不会吧!这种话都敢当着你的面说?” 李翰文面色阴沉,缓缓点头:“院长和书记私底下早就商量好了。他们想把四十一分院整废。等到医院这边彻底没了收入,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跟上面提要求,要么搞破产清算,要么加大扶持力度。” “扶持力度这个可以理解。不外乎是增加资金和人员方面的投入,扩大医院规模,到时候医院级别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个一、两级,如果能达到正处级单位,他们的行政级别就能跟着往上升。” “至于破产……这个就牵涉到一些不能公开的利益牵涉。”说到这里,李翰文压低了声音:“四十一分院就是个烂摊子,最值钱的就是医院目前所在那块地皮。以前有开发商跟市里提过,后来无疾而终。” “六年前,也就是房地产最兴旺,房价最高的时候,有人提出:把四十一分院的位置挪一挪,让出现在的这块地皮,搞公开拍卖。” 邢乐不解地问:“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房地产销售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周边设施。老百姓买房除了要看房子本身的质量,还看附近有没有医院和学校。尤其是医院。” 李翰文笑着解释:“你说的没错。但你说的这个只是表面。是的,一个楼盘卖的好不好,周边设施很重要。但你忘了,无论医院还是学校,它们的位置都可以变动。换句话说,拆了可以重建,以前没有的也可以新建。” “四十一分院的位置好,就在热点地带。如果拆了盖楼,政府可以拿走一大块卖地的收入,开发商能赚钱,医院方面也可以趁机提出要求:一是对地皮方面的补偿。既然你把我现在的房子拆了,那就必须在原基础上两倍,甚至三倍的补偿。” “二来嘛……就算医院运营情况不佳,可毕竟也是个企业,所以政府和房企两边都得给予补贴。” “还有就是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上级政府收地,可医院整体编制还在。这帮人虽说大多是搞行政的,其中就没几个正儿八经的医生,但不管怎么样,总是一个编制和工作职能完整的医院啊!东边不亮西边亮,城市周边有很多正在开发的新楼盘,房地产开发商做梦都想要在楼盘附近有医院和学校。拿着这条件找他们谈,只要上级政府划定地皮,房地产开发商肯定愿意接手,无偿帮着盖楼。到时候,一个新的市属四十一分院出现了,虽然本质上换汤不换药,但全新的医院大楼到手,各种设施也齐全,最重要的,面对来自上层卫生系统的质询,医院领导也有了推卸责任的理由。” “医院搬迁,病人没有以前那么多,所以经营状况不佳也可以说得过去。上面肯定得给个适应期啊!半年,一年,两年……照这样继续下去,等到院领导换届,现在这批拍拍屁股走人,还会留下一个烂摊子,然后继续新一轮的扯皮。” 虎平涛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四十一分院的情况已经变得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往上面反映?” 李翰文摇头笑道:“我肯定是反映过了。别说是我了,很多人在此之前都以各种方式给上面反映情况,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邢乐对此觉得无法理解:“没人管吗?” 李翰文解释:“倒不是没人管,而是不好管。医疗卫生一直是复杂且令人头疼的问题。打个比方,滇省大学和华清大学,上级主管部门肯定会把大量资源投给华清。滇省大学虽然也是国内重点,但无论知名度还是重要性都比不上华清。” “医院也是同样的道理。四十一分院的情况必须得到解决,可在上级领导看来,重要性肯定比不上省属一、二、三医院,也比不上市属重点医院。就像老师对待学生,成绩好的肯定是笑脸相对,还免费开小灶。成绩糟糕且平时表现不好的,老师也懒得管。反正你能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以后毕业该去哪儿就去哪儿。社会是分等级和阶层的,高考已经是底层向上爬的最公平道路之一,你自己放弃了,谁也没话说,更不可能天上掉馅饼,你连重点线都上不了,就能进一流大学。” “所以四十一分院常年以来的情况,能拖就拖,能等就等。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样子。上级领导也不能说是完全没管,可谁都没法大量投入彻底解决问题。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大笔资金砸进去就能产生效果。万一是个无底洞呢?到头来,谁来为此负责?” “所以每次改制都要提到精兵简政,也有一大批事业单位随之消失。这些负担就像毒瘤,国家不可能继续花钱养着一大批懒鬼和废人,必须割掉,而且晚痛不如早痛。” “哪怕是再没有前途的单位,仍然也有一批迫切想要改变现状,自身能力也很强的人。” “先说赵丽萍吧!她这个护士长可不是吹出来的。我来四十一分院以后,就对下面各科室的医生护士着重了解情况。就说个最简单的打针,所有护士都学过扎针,可要把针头直接戳进病人血管,这就需要技术,需要对人体肌肉和神经、血管结构与分布尤为熟悉,还需要极其丰富的临床经验。” “在学校的时候,护士都要做扎针练习。这个有专门的模具,也有老师负责指导。但模具毕竟不是真人,教师指导也只能停留在理论方面。人有各式各样的,不可能全都长得跟模具一样。再说了,医用模具是按照标准人体机构生产,可你看看现在大街上那么多的胖子,无论手部还是足部的血管虽说都在一个位置,可覆盖着那么厚的脂肪层,要没点儿经验,一针戳下去,很难找准,根本不可能一针到位。” “这还是成年人,血管粗,要遇到孩子,新生儿,血管比头发丝还细,那怎么办?” 第六百一八节 不堪 “我没有看不起年轻人的意思。以前我在广城,医院里每年都有新进来或者实习的护士。有人刻苦钻研,就琢磨着该怎么给病人打针。手稳眼准,一针进扎到位,病人没有痛苦,评价高,都翘大拇指,下次来了也不找别人。时间长了技能方面的优势就体现出来,就算科室里其他人想要故意打压,也必须顾忌来自方方面面的声音。” “这种人勤学好练,很快就能成为科室里的技术骨干。做得好,升得快,钱也拿的多。” “可四十一分院这边真的很奇怪。赵丽萍虽然是护士长,技术好,人也勤快,可那么多年了,主任护师就是评不上。” “起初,我以为她是某些方面做的不好。可后来发现,像赵丽萍这种类型的人,换个地方可能别说是单位中层,可能领导层也够了。” “她在医院里的风评不是很好,主要是男女方面。很多人都说她在那种事情上如何不堪,可我仔细了解下来,发现赵丽萍家庭婚姻还是很和谐的,负面评价全部来源于医院内部,而且几乎全是男的,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那种。” “我跟赵丽萍仔细谈过。我告诉她,只要业务好,技术强,对病人认真负责,别的事情我统统不管。私生活是你自己的事情,只要不犯法不违纪,下班以后是你的自由时间。你资历摆在那里我是知道的。只要接下来的半年你做到让我认可的程度,这个主任护师我包了,从申报道上面走关系,我负责帮你拿下来。” “其实这事儿不难,在我看来也就是水到渠成,我只是临门补射了一脚。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在单位里居然有那么多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我和赵丽萍有一腿,要不为什么我刚来她就能评上主任护师?还造谣说我以前在沿海就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才被发配到这里。别看我是副院长,但迟早要灰溜溜的走人。” “我是个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什么人家吐我左脸口水,我还得把右脸迎上去……那是傻逼好不好!我当时就恼了,让保卫科查谣言源头……对了,你不是跟孟彪认识吗?你问问他就知道我没乱说。孟彪查出两个人,我让他们来办公室说明情况,这俩人态度还挺嚣张,觉得我一个新来的副院长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我就查了他们过去两年的考勤记录,找各种由头,反正都是合理合规的,直接把他们开除。” “因为这件事,在医院里炸了锅。很多人都对我抱有看法,觉得我心狠手辣,还往上面告我的黑状,说我瞎几把搞。我后来组织了一次全院大会,我公开表明态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我在医院一天,我就负责技术。你看我不顺眼,在背后骂我,那是你的事儿。但你别让我听见,否则一旦被我抓住,我就把你往死里整。” “说人坏话是要有证据的。你有证据我绝对不敢动你。可要是没有,对不起,我直接报警抓人,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当时还说,这条规矩不仅仅局限我一个人,同时对所有人通用。就以赵丽萍为例,你们在背后说人家风凉话,说她跟很多男人有染,但你们有证据吗?如果有,现在就拿出来,我公事公办。如果没有,那就老老实实闭上你们的烂嘴,否则我逮住一个就罚一个,轻则让你待岗,每个月只发基本工资。重则直接报警,按毁谤罪处理。” 邢乐听着就觉得新奇,因为赵丽萍是女的,她觉得颇为振奋,也很过瘾:“行啊!你这领导很不错啊!” 李翰文实话实说:“我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再说了,初来乍到,要是没点儿雷霆手段,以后肯定要被那些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与其被他们打压,还不如我直接露出獠牙,狠狠咬他们几口,这帮人就知道厉害了。” “另外,也是按规矩做事。你想想,哪个当领导的手底下没有一批为自己摇旗呐喊的人?我得招收自己的班底,我得有自己的人啊!” “平时会来事儿的那种我不要,偷奸耍滑的我也不要。我只要有能力的技术骨干。给钱给待遇我一点儿也不含糊,也决不吝啬。要没点儿好处谁会跟着你啊!你不帮人家解决实际困难,谁会铁了心跟你走?比如窦广杰这事儿,要不是张维凯和赵丽萍觉得我这个人不错,他们会在那种情况下帮我做事?” “评上主任护师那天,赵丽萍两口子请我吃饭。我跟他们直说了,吃饭可以,但一个原则:太贵的馆子不去,如果最后算账超过五百块钱我就不去了。最后他们定了,在城北边吃糊辣鱼。” “那天晚上赵丽萍喝了很多酒。她丈夫在旁边劝着也不听。就是小瓶子装的那种荞酒,她一个人喝了十几瓶。好像是二十四瓶还是二十瓶一盒,我记不清了,反正赵丽萍喝了半盒。我当时都看傻了……干医生这行,形形色色什么人都见过。以前在广城的时候,经常有患者和家属请我吃饭,都是找我看病然后痊愈的那种。我这人也算不上什么道德圣人,但我做事情有原则,不该拿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但人嘛,尤其是重症病人,觉得重病缠身,离死不远,忽然毒症下药治好了,整个人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尽管我有原则,医院也有规定,不能收病人红包,可他们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也要请吃饭。” 邢乐听着颇有些意外,对李翰文的印象也不知不觉好了很多,只是嘴上仍不松口:“照你这么说,你还走在大多数人的思想前面了?” 李翰文满面坦诚:“我可以拍着胸脯大声说是“是”。我绝不是自夸,我在这方面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你别以为我答应病人的要求出去吃饭是为了讨要好处,我是为了给他们心理上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满足感。其实他们完全可以用不着这样做,但你得明白,那种多年求诊无效,忽然有一天找对了治疗方法痊愈,大悲大喜,紧接着就是无比强烈的感激。” “好医生的口碑就是这么来的。” “吃饭就肯定要喝酒,能喝酒的人我见多了。可是像赵丽萍这样,一口气喝那么多的女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道:“其实你说的那种小荞酒酒精度数不高,也就四十度左右。我记得好像是半两酒,也就是一市两一瓶。照你说的,赵丽萍喝了十几瓶,也就半斤(公斤)不到。这酒量在经常喝酒的人里算是不错,但要说是大酒量,还真是算不上。” 李翰文苦笑道:“这已经很不错了。我在喝酒方面就是个渣渣。我虽然喜欢喝,但酒量不行,而且平时喝的大多是红酒。所以那天跟赵丽萍两口子吃糊辣鱼,我是真开眼了。” “我劝她别喝那么多,赵丽萍压根儿听不进去,于是我就开玩笑说:你是不是要自己把自己灌醉?你想好了,你老公还在旁边,就算你喝醉了我也没机会。没想到赵丽萍一听这话,当场就哭了起来。” “她说这些年日子过得很艰难,自打进了四十一分院,几乎所有男人都在觊觎她的美色,想要占她的便宜。尤其是院里的领导,一个个都不是好人。表面上看着道貌岸然,其实心里脏得跟粪坑似的。都五、六十岁的人了,每次吃饭都要叫上她。赵丽萍有心拒绝却又不敢,毕竟这关系到她的饭碗。” 邢乐之前就想对这事儿发表意见,现在一听便张口怒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单位上是这种情况,当官的对她有想法,为什么不跳槽另找别的工作?李翰文,你一直帮着赵丽萍说好话,我看你是不是对她有想法吧?” “你胡说什么呢!”李翰文再次恢复了之前高冷傲慢的神情。他冷冷地斜瞟着邢乐,淡淡地发出讥讽:“跳槽?另找工作?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这工作是说找就找的?赵丽萍今年三十多马上就四十岁的人了,虽说平时保养的很好,外表看起来年轻,却毕竟是人到中年。她是卫校的文凭,后来工作以后念了一个函授。现在经济不景气,你让她辞职以后去哪儿?” “中年人比不得年轻人。一方面是观念老化,另一方面是对生活的恐惧,以及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我看你还没结婚吧?还有,你肯定没生过孩子。如果你有个孩子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你现在上班挣钱,自己挣自己花,没有生活负担。可只要有了孩子,有了家庭,你需要顾及的方面就更多,到时候你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跳槽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跳的。你以为换份工作就跟偶像剧里一样,说换就换,还有各种英俊的老板早早替你准备好副总、总监、高管之类的位置,只要去了就有几十万的年薪,平时上班跟玩似的?” “那都是编出来好不好?现实点,生活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苦难。如果你和赵丽萍对调一下,我估计你早就撑不下去了。” “可能你会说,既然赵丽萍身边都是对她充满想法的坏人,为什么她不当场拒绝?像泼妇一样指着鼻子骂?” “她敢吗?她要是真这样做,第二天就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待岗了。在医院这种单位,只要有心整人,办法多得是。你好好看看你每个月的工资单,你是公务员,警衔也还可以,我估计你正常工资一个月下来也就两千块左右……” 邢乐鄙夷地打断他的话:“两千多?这怎么可能?你觉得警察收入才这么点儿?” 虎平涛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解释:“你想什么呢!人家说的是工资,不是你的月收入。回头你好好看看你的工资条,构成部分很多,其中“工资”指的是你每个月的必须应发数,那个的确只有两千多。如果加上别的项目,才是你现在拿到手的总金额。” 邢乐这才反应过来:“工资……好像是这样哈!” 李翰文继续道:“赵丽萍只是一个护士,虽然她是护士长,可工资这一项从她工作以后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增长缓慢。一旦待岗,护士长级别的其它收入项目全都没了,每个月就一千多块钱,这种事情无论换了谁都受不了啊!” “你换位思考一下,院领导叫你出去吃饭,你能不去吗?她已经算是很洁身自好了,她老公也很配合,每次吃饭都踩着时间点去接她,否则赵丽萍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到四十一分院就任的那天,院里搞接待,在外面餐厅里摆了两桌。我坐在院长旁边,赵丽萍坐在院长的另一边,俩人座位挨得很紧。当时我看着就觉得不太对劲儿。院长……那个老东西,都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了,右手拿筷子夹菜,左手就在桌子底下摸赵丽萍的腿。” 说着,李翰文抬手比划着解释:“人体骨骼与肌肉在运动情况下会产生变化。那个老混蛋肩膀一直在动,我估摸着他肯定就是这动作。赵丽萍那天穿着连衣裙,一直被他占便宜……起初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俩人挺有意思,私底下有一腿,当着这么多人还在桌子下面玩这种名堂。没想到坐在赵丽萍旁边的另一个副院长,动作竟然跟院长一样。” “我当时就觉得很惊讶,觉得赵丽萍是个极品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交际花嘛!院领导大大小小通吃的那种。反正对这种女的我是没有兴趣,反正我不喝酒,就顾着自己吃东西,顺便看戏。” “等到敬酒的时候,我喝果汁。有几个嚷嚷着说我不够意思。” 第六百一九节 真相 “这种人我见多了,不管什么场合,反正就是以把别人灌醉为目的。我是绝对不会给脸的,当时就怼过去————酒桌上的规矩,敬酒的干了,喝酒的随意。你先把你杯子里的全干掉,我喝多少是我的事情。” 虎平涛对李翰文不知不觉产生了好感,笑道:“你这是典型的王八拳打无赖啊!” 李翰文解释:“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有底气的。我之所以能来四十一分院当副院长,是因为我技术过硬。放眼那天晚上的酒局,谁敢站出来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以前我在广城,脑神经外科第一把刀,谁要是技术比我强,我俯首帖耳位于马首是瞻。你酒桌上灌酒是几个意思?用你们滇省本地话来说,这明摆着是戗着我,信不信回头老子弄死你?” 邢乐很不高兴地说:“你还医生呢……动不动都打打杀杀的。” 李翰文道:“外面到处都是野狼,我不这样就没办法啊!我干嘛要听别人的安排喝那么多的酒?你能喝不代表我也能喝啊!尤其是那些敬酒的,上来就嚷嚷着必须连干三杯,凭什么啊?你那么喜欢喝,买一箱子回家喝去,喝到吐都没人管你。” “当时被我这么一怼,桌上的气氛就冷场了。我这人是个不嫌事儿大的,何况我初来乍到,在酒桌上就有人怼我,我心里肯定有想法啊!” “我寻思着会不会是院长、书记,还有其他几个副院长对我空降下来这事儿有想法,于是我就站起来,直接跟院长说,我要跟他换个位置。” “这话一出口,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虎平涛摇头道:“你这明摆着是要搞事儿啊!” 李翰文解释:“其实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说起来也挺巧的,我头天跟着卫生厅的人去医院报道,刚好在门诊看见赵丽萍给一个婴儿打针。手法娴熟,动作敏捷,认位置很准,光凭这点,就知道她在业务上很熟练。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接风宴她也在,我这人见不得女人被欺负,而且看桌子上的架势,那些男的明摆着想搞她。反正我初来乍到,对四十一分院之前也有过了解,索性装傻充愣,先把气氛搞乱再说。” “所以后来赵丽萍两口子请我吃饭,赵丽萍那天喝得大醉,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倒是醒了。她去办公室找到我,直言不讳: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她,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她绝不推辞。” “张维凯的情况跟赵丽萍不一样。他在单位上属于老资格,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就进了四十一分院。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医科大学毕业……我指的是西医,那张维凯肯定不是现在这样子。可他学的是中医,五年制的那种。他本想转到省中医院那边去,却没人没关系,只能老老实实待着,最后被逼的没办法,硬生生的转到外科。” 虎平涛不解地问:“这前后差别也太大了。怎么医院内部可以中医外科随便转吗?” “他靠的是自学。”李翰文解释:“你别看张维凯这人平时很木讷,其实他骨子里有股狠劲儿。他属于那种对现实强烈不满,想要改换境地,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达到目的,只好退一步求其次,同时不往加强自身业务水平的人。” “我看过张维凯的档案,他转到外科前前后后做了上百例手术,大多数是四肢,有二十多例是开腹小手术,割阑尾那种……” “等等!”虎平涛虽然不是专业人士,可对医生这个行业多少有所了解,于是打断李翰文,疑惑地问:“能割阑尾也不很错了。手术这种事情,都是靠着次数和经验堆积起来。二十多次开腹……无论怎么看,都应该算是医院里排得上名字的一把刀了。” 李翰文摇头笑道:“我都说了,四十一分院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有本事的人上不去,没本事但只要学会了拍马溜须,升职晋级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整个医院从上到下……我指的是行政管理方面,已经全部烂掉了。领导没心思带着大家把医院往好的方面搞,底下的人也居心叵测,大部分都在摆烂。所以像张维凯这样的,一门心思搞技术,甚至自己啃大部头,硬生生的从中医转成西医,而且综合能力优秀的人,在那种地方根本得不到欣赏。” “那些混吃等死的家伙真正是欺负人啊!医院里全靠一线的医生护士挣收入,光靠上面那点拨款,仅能维持当月发放工资的一半。可这些人还不知足,成天嚷嚷着要求更好的待遇,说什么收入必须向省一院和其它市属单位看齐。麻痹的你也撒泡尿照照,就那种懒样,每天什么都不干,你哪儿来的胆子跟上面要钱啊?” “说实话,起初我没想过要搞事儿。我毕竟是外来户,把好好的一个单位整垮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了,省厅领导对我很不错,给钱给关系,大老远的把我从广城调过来,我也想干出一番成绩报答人家……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四十一分院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烂摊子。” “我要改变这一切。” “我找到院长和书记,找他们要权,要钱。这两个老东西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答应别人,把这个副院长的位置卖出去,可没想到上头直接任命,他们也没办法。所以我要求部门内的人事任命权,他们根本不可能答应。” “另外就是职工工资发放这块,我提出改变目前的考核标准,严管绩效。可他们压根儿听不进去,还故意把这事儿宣扬出去,闹得满城皆知。那些混饭吃的老职工找我闹了好几次,还有人公开宣称要弄死我。” “我心寒了。” “这种鬼地方老子一天都待不下去。行啊!既然你们是你吗都不懂,被院里满肚子坏水的领导卖了还要帮着数钱,那我就提前做准备。我专门找到卫生厅的那位领导,把实际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他对此也是苦笑摇头,说这些事儿他不是不知情,而是真的不好管。医院里一百多号懒人废人要是真闹起来,无论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些人都是有编制的。不像临聘人员,干得不好直接让你滚蛋。这帮人非但不能开除,而且就算医院垮了,还得给他们找个去处。” “我说这简单啊!卫生部门有基层服务窗口,还有辖区内乡镇、街道办事处等不同级别的卫生院。把这些人安排下去,每天服务基层,便民窗口服务站,那些地方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没人干,都是从外面聘临时工。与其浪费资金,还不如废物利用。” “其实上面不是没想过这法子,只是来自医院方面的阻力太大。虽然医院领导各怀心思,想要将利益最大化,可筹谋算计还不到时候,很多事情得走程序,提前闹起来对他们不利。” “我全面考虑了一下,决定提前引爆这颗炸弹。” “我把院里的技术骨干召集起来,暗地里开了个会。包括张维凯和赵丽萍在内,总共有六十六个人。我承诺,只要他们愿意,最迟明年三月份以前,我负责给他们安排比现在收入更高,环境更好的去处。尤其是收入这块,至少比他们现在提高三分之一。” 邢乐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是空口画大饼吧?” 李翰文淡淡地说:“隔行如隔山,医生这个行业的事情你不懂。这么说吧,人活着,睁开眼睛“衣食住行”,所有这些都要花钱。所以这四个行业一般来说都不会亏。等到老了,五十多六十岁,各种病就来了。人都是惜命的,为了尽快好起来,真正是毫不吝啬的大把砸钱,寻医问药。” “所以我觉得四十一分院这种地方真的很令人奇怪。优秀的医生应该收入很高,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被打压,甚至被什么都不懂的行政人员老职工鄙夷轻慢,甚至按在地上摩擦的情况。凭什么啊!说白了,是医生护士养着这些人。到头来,却变成他们是大爷,高人一等?” “我跟张维凯他们说了,具体时间不定,因为我要与各家熟悉的医院联系。有些在省城市内,有些要去外地。比如赵丽萍,广城我认识的一家私立医院,老板看了我发过去的资料,直接点名要她,薪水比她现在高多了,每年往返来回四趟机票全部报销,年头年尾都有休假。” 邢乐再次惊讶地发问:“怎么,你打算把他们都弄去私立医院?” 李翰文反问:“公立医院会要他们吗?张维凯他们这帮人其实都是一样的。临床经验丰富,但年龄都不年轻了。人到中年,等着用钱,可他们不是知名专家,在特殊领域的技能也不算拔尖。说白了,放在三甲医院,就属于能力中等略有些偏上,但无论如何都挤不进最上层的那种。” “人分阶级,单位也一样。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乡卫生所执掌一方。可在市属医院就显得中庸。但这种人是私立医院最需要的。因为一家医院的人员结构同样也是上、中、下三级。尤其是中间部分,绝对是稳定医院的最关键重心之一。” 虎平涛微微颔首:“我大体上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李翰文轻轻笑了一下:“我说了这么多,现在轮到坦白从宽了……其实窦广杰这事儿吧,起初的确是他先给我打电话,说是开车撞了人,求我帮帮他。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喝了酒?他说是。我说你先问问到场的交警,具体是哪个大队?看他们负责哪片的辖区?” “医院之间是互相有联系的。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事儿得看窦广杰的运气。如果交警直接带他来四十一分院,那就再好不过。如果交警带他去别的医院,我就告诉窦广杰千万不要验血,而且还要故意闹腾。总之一句话————如果他有本事逼着交警带他来四十一分院,那这事儿我可以帮。如果不能,那就算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虎平涛已经明白李翰文的心意,笑道:“你这是帮他?怎么我听着像是要故意整治他?” 李翰文一本正经地问:“你觉得我能帮他吗?窦广杰这人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做生意归做生意,暗地里给人塞好处和回扣,谁能确保他卖的医疗器械不会有问题?在我看来,早就应该把窦广杰抓起来。所以二十二号那天的事情正好是个机会。他听我安排越多,到头来罪名越大,关进去的时间就越久。” “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我也没想到交警居然会真的带着窦广杰来四十一分院做血检……忘了说了,荣宣也是我的人,他的情况跟张维凯差不多。那天刚好张维凯值班,他这人做事仔细,于是我就打电话把事情交代给他,让他帮着窦广杰调换血样。” 邢乐还是觉得满脑子都是浆糊:“可是这样一来,涉案人员就多了,他们都被你拉下水。窦广杰那可是酒驾啊!到时候法院判下来,你们几个都有连带责任。” 李翰文淡淡地说:“我知道,刑拘,顶多就是入狱半年……我之前就安排好了,跟广城那边的医院也打了招呼。反正都是私立医院,几个老总我都熟,他们知道是这种情况,不会计较,都答应正常接收他们,只是报到时间略往后拖几个月。” 邢乐不解地问:“这样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李翰文坦言:“没好处。但四十一分院的问题肯定可以提前曝光。因为这是团伙作案,而且还是帮着隐瞒醉驾事实。之前你都说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到时候各种媒体都来采访,呵呵……” 第六百二十节 水果摊 “医院那帮混蛋一直都在欺上瞒下,拨灰盖屎,我就借着这个机会把盖子掀开。” “反正我是肯定要被追责的,可那又怎么样?迟早都要接受审判,宁愿早一天也不要晚一天。那些混吃等死的人必须为多年的懒惰付出代价。他们凭什么躺在张维凯和赵丽萍这样的人身上吸血?凭什么不用上班就能领工资?” “还有院长和书记,他们处心积虑搞出的计划彻底废掉了。我开心得想要拍巴掌啊!他们作为医院的主要领导,肯定要为此担责。到时候蹲班房还有个作伴的,想想都觉得舒服。” 事情至此,真相大白。 虎平涛默默拿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他抬头注视着李翰文:“你这是典型的害人害己啊!” 李翰文仰着头,面露微笑:“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否则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我承认,我是有些偏执。但我就是见不得那些人浪费国家资源,把别人当傻子。” 虎平涛对此并不赞同:“你这样一搞,很多人都被带进去了。” 李翰文笑道:“不破不立,而且我也没那么自私。做这些事之前,我已经把张维凯他们每个人的去处安排好了。反正就算要服刑,顶多就是半年。何况法院也会综合考虑,一般来说也就是半个月的刑拘。等到出来的时候,就是满天云霞,阳光灿烂。” …… 洪斌说什么都要请虎平涛吃饭。 周末,他特意订了位置,约着虎平涛和丁健等人吃鱼。 虎平涛在电话里推辞,没用。洪斌的态度很坚决:“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就请你吃顿饭,一定要来。” 洪斌说到做到。他从丁健那里得知虎平涛周六值班,于是踩着时间点,快五点钟的时候就开车来到分局,等着虎平涛下班,接上他和丁健一起,直接去预订好的鱼庄吃饭。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虎平涛摇头笑道:“洪队长,你太客气了。” 洪斌专心驾车,目视正前方,笑声爽朗:“跟我见外了不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我还不得好好谢谢你!就一顿饭,吃个鱼,几百块钱的算不上贿赂好不好。” 虎平涛笑道:“要请也该是我请才对,洪队长你可是老前辈。” 洪斌偏头看了他一眼:“嘿!再说我就照你麻烦了啊!我那点儿老了?把话说清楚!” 他显然是开玩笑的,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今年才十八岁,只是长相显老。” 丁健在后座上补刀:“狗屁!你明明都六十多了。上次我还看见你搂着个老婆娘一块儿看电影。要不我给你老婆打个电话,把当时录的视频发给她?” 洪斌在这方面根本不是丁健的对手,偏偏开车又不能动手,只能咬牙切齿道:“丁胖子,等到了地方看我不拿酒灌死你!先给你打预防针啊!今天晚上每人至少一瓶汾酒,喝不完不准走。” 丁健嬉皮笑脸:“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大不了我赶在你们喝酒之前就吃饱了走人。还有你老洪,你不是交警嘛,喝酒不开车的规矩别说你不知道啊!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洪斌从倒车镜里鄙视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职业叫代驾?” 丁健贱兮兮地笑道:“等你喝醉了,我就骑在你身上,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代驾……哈哈哈哈!” 洪斌觉得脑门上一直在冒火:“死胖子,信不信老子整死你?” “来啊!”丁健摇头晃脑:“有本事停车啊!以后遇到麻烦别找我,咱们刑侦队可不管你们交警队的事儿。” 洪斌没好气地从倒车镜里瞪了他一眼,随即对虎平涛说:“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事儿真得好好谢谢你。要没你在后面帮忙,我说什么都想不到真实情况是这样。医院……唉,不提了,等会儿咱们好好喝几杯,以表感谢!” 他紧接着转向丁健,故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瞧见没有,我跟老虎兄弟关系好着呢!你不帮我就算了,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能人啊?以后遇到事情我再也不找你了,直接找老虎不好吗?哼!” 丁健属滚刀肉的,对此毫不在意:“行啊!那你看看他帮你多还是我帮你多。” 洪斌冷哼一声,威胁道:“我就不相信你以后不开车。一旦被我抓到,老子就把你往死里整。” 正说着,前面的车忽然停了下来。 排在更前列的车也停了,正前方传来一阵阵喇叭声。 “怎么回事儿?这条路应该不会堵车才对啊!”洪斌踩下刹车,将档位挂空,将头从敞开的车窗探出去,皱起眉头盯着前方路段,自言自语:“不是高峰期还这样,到底怎么了?” 虎平涛对这条路也颇有些熟悉,问:“会不会是前面有车子肇事了?” 一辆车肇事,一条路全堵。这是经验之谈。 “有可能。”洪斌嘴上答应着,随手推开车门跳下去:“走,去前面看看。” 往前走了二十多米,只见路边摆着一辆平板手推车,就是改装以后专门用来卖水果的那种。摊主是个中年男子,估计是推着车子沿街叫卖,走到这里,看这儿的人流量很大,于是就把车子停在马路上,吆喝着叫卖。 路面本来就不宽,中间没有绿化隔离带。被他这么一搞,直接占去了路面的四分之一,原本两边对头行驶的车子被迫变成了单向,还得看驾驶员的技术,插空钻。 被堵住的车正在狂按喇叭,尤其是最前面的那辆,车主直接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冲着摊主骂道:“好狗不挡道,你好好看看这里是卖水果的地方吗?赶紧滚!” 开车的就怕堵车,尤其是遇到这种情况,无论换了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洪斌大步走到水果摊主面前,认真地说:“把你的车挪一下。你瞧瞧这两边,就因为你在这儿摆摊,两边全堵上了。” 中年汉子连连点头:“哎!哎!好的……” 他随即指了一下被车框架子挡住的右侧,苦着脸道:“我……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是故意的。我从批发市场那边过来,刚走到这儿,车子太重,一下子从马路牙子上滑下来,我一个人挪不动啊!” 虎平涛仔细看了看,对方还真没撒谎。 木板车上堆着十几箱苹果,足足摆了两层。这附近都是老路,人行道与马路之间就一条街沿石区分,中间没有行道树。中年汉子在后面推着车,视线被挡住,看不到前面路段上有条斜坡,估计平板车是从人行道上直接滑下来。虽说两边距离不算高,可车子沉重,他一个人的确推不上去。 中年汉子坦言:“我寻思着实在没办法,那就把摊子摆开卖一会儿。只要卖掉几箱苹果,板车儿上轻了,我就继续推着走。” 洪斌摇摇头:“你这想法就不对了。你看这后面都堵起多长的一段了?再这么下去,这一里多长的路上全是车,谁也走不了。我说你这人胆子挺大的啊!你就不怕那些司机下来揍你一顿?到时候你就真正是吃不了兜着走,自找麻烦了。” 这话虽说夹杂着开玩笑的成分,却也是事实。中年汉子张了张嘴,满脸苦意:“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洪斌嘴上说着,随即偏头招呼这虎平涛和丁健:“都来搭把手,把这车子推到人行道上去。” 几个人连推带拉,把沉重的平板车推上人行道。 看着身后的车子一辆辆开走,洪斌满意地转向中年汉子,认真告戒:“以后不能这样了啊!照你这种搞法,谁也不会帮着你说话。你卖水果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能阻碍交通啊!” 中年汉子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洪斌伸手拨拉了一下平板车上的果子:“你这苹果不错啊!给我来两斤。” 中年汉子连忙从车架子旁边拿出台秤:“行!您随便挑,我给您算便宜,打个折。” 洪斌称了四斤苹果,付了钱,又告戒了摊贩一次,这才转身离开。 上了车,看着洪斌发动引擎,虎平涛笑道:“洪哥,你这执法态度很不错啊!” 洪斌驾车缓缓前行,解释:“我今天没穿制服。再说了,就丁点儿大的事情,没必要闹到罚款收车的地步。” 丁健斜躺在后座上,懒洋洋地说:“这事儿好像不该你们交警管吧?应该是城管负责才对。” “城管交警都一样,反正必须尽快疏导交通,车子聚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就会出问题。”洪斌认真地说:“不是我自夸,我干交警这么些年,罚款的时候是真少,何必呢?只要对方认错态度好,老老实实服从安排,就像刚才这样,他也不是故意违反交通规则占道经营,我就没必要为难他。” 虎平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觉得那个卖水果的好像看出洪哥你是交警。” “这话你说对了。”洪斌笑道:“这些人走南闯北,眼睛毒着呢!你没见我刚过去的时候,他脸都吓白了。咱们干警察这行时间久了,走路说话自带着一股气势。我们自己察觉不到,可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抓人罚款不是目的,关键是要他心服口服。” “再说了,我也有好处啊!” 听到这里,丁健眯起眼睛疑惑地问:“什么好处?” “苹果啊!”洪斌理所当然地说:“你好好看看,这可是最好的昭通苹果,又脆又甜。我上星期在菜市场买过,一公斤十块钱。刚才我买的时候你也看见了,他才卖我六块一公斤,真正是捡了个大便宜。” 虎平涛在旁边听着笑了。 …… 苏小琳最近迷上了做菜。 虎平涛一直觉得双胞胎上幼儿园是件好事! 最大的变化不是孩子,而是孩子的妈。 苏小琳以前是个很单纯的少女,后来变成了单纯的妇女。 她真正产生变化,是因为双胞胎进了幼儿园,她也由此被拉进了家长群。 群里一百多男男女女都是家长。很奇怪的共同点————男家长在群里几乎不说话,也极少参与讨论。顶多就是老师交待各种注意事项,要求家长督促孩子完成家庭作业的时候,包括虎平涛在内,父亲们千篇一律:收到! 了解! 好的! 谢谢老师! 相比之下,当妈的就显得非常活跃。 女人之间总是存在很多共同话题。 比如化妆品,你可以在群里找到任何一款的喜好与使用者。无论价格高低,她们都会谈论详细的使用感受与品质问题。 比如衣服,你可以在群里找到很多,很多,很多天生的服装设计师,以及穿搭达人。 比如买菜,她们会告诉你哪个菜市场的东西最便宜最划得来,哪个季节吃什么菜最好,以及最新鲜的蔬果攻略。 女人们平时闲着没事还会在群里约麻将搭子。也许只是出于客套随便说说就过去了,也可能的确约着一起玩过,但具体输赢她们从来不说。 每当上午十点半以后,下午四点左右,群里的话题都会转移到食谱、营养、味道等方面。 苏小琳其实不懒,她只是被陈君骄纵惯了,所以会做的菜很少……而且就算做出来也不好吃。 双胞胎不止一次就这个问题向虎平涛投诉:妈妈做的菜没有外婆和奶奶好吃。 西红柿炒蛋总是放太多的糖,甜兮兮的,双胞胎不喜欢。 醋熘白菜太酸,显然是醋放多了。这问题说过好几次了,苏小琳总是死不悔改。 土豆泥,滇省本地叫做“老奶洋芋”,苏小琳每次做了都要湖锅,菜里也带着一股浓重的焦湖味,吃在嘴里有些发苦,跟外面馆子里做的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炒菠菜这玩意儿……患猪格格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红嘴绿鹦哥”。可到了苏小琳这里,应该叫做“勐火烤烈鸟”,炒出来颜色发黑,看不出丝毫的绿色。 第六百二一节 家事 虎平涛留意了一下,媳妇做菜好像全是素的。 对此,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苏小琳是典型的肉食动物,每顿无肉不欢的那种。可为什么每次做菜都是素的? 图省钱?不应该啊!虎平涛每个月工资除了留下三分之一作为日常开销,买烟什么的,大部分都上交。苏小琳的月收入也不低,而且商务厅这种单位福利待遇更是没的说,两人月收入加一块儿,有三万多将近四万块钱。两边的老人心疼孩子,时不时的补贴他们,尤其是双胞胎,从生下来那天起,奶粉衣服什么的都是两边老人买,苏小琳基本上没花过钱。 对了,苏小琳炖的鸡汤还不错。可后来不知道她跟谁学的做药膳,各种乱七八糟的药材放进去,汤里一股子怪味,虎平涛和孩子都不喜欢喝。 面对虎平涛的质疑,苏小琳一直抱着“死不悔改既正义”的强硬态度。后来是两个双胞胎实在受不了,纷纷嚷嚷“妈妈你做的菜实在太难吃了”,这才使她改变了想法,极不情愿地找到母亲陈君,请她在这方面帮衬、指点一下。 星期六下午快三点的时候,陈君来了。她买了很多菜,大包小包地拎着进来。 见状,虎平涛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帮忙:“妈,您怎么买这么多的菜?家里就我们几个人,根本吃不完啊!这买多了放冰箱里也搁不下,要不等会儿您带一部分回去?” 苏小琳也在旁边帮腔:“妈,你怎么弄那么多的菜啊!你把我这儿当仓库是不是?” 陈君一边拎着袋子往厨房走,一边笑呵呵地对虎平涛说:“你平时上班很少回来,平时都在单位上吃,我估计食堂的饭菜也就那样。难得你今天在家休息,琳琳昨天就打电话给我,让我今天过来教她做菜。正好,我就多买了点儿,做好了你们放着慢慢吃。” “这是阉鸡,一半炖汤,一半黄焖。我把鸡胸肉单独切下来,放冰箱里冷冻,改天我过来做炒鸡丁给你们吃。” “你瞧瞧这猪肉,多好的带皮三线肉啊!我头天就跟菜市场卖肉的说好,让他帮我留着,等会儿我做红烧肉给你们吃。” “莴笋凉拌,萝卜切丝炸个丸子,韭黄炒个豆腐皮,基本上就这些了。” 虎平涛听着就忍不住流口水————丈母娘做菜那是没说的,手艺绝对一流,跟外头饭店里的大厨有得一比。就说红烧肉吧!现在很多家常做法都是用酱油上色,可陈君非常执着,每次都是用白糖在热锅里融化了炒出焦糖色,这样炖出来的肉块颜色才能透进去,外皮光亮,光是看看就觉得诱人。 想到这里,他轻轻伸手在背后推了一下苏小琳:“难得妈今天买了这么多的菜,你也跟着学学。” 苏小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个馋鬼……怎么,我平时是饿着你,还是让你少吃了?” 虎平涛很不高兴地辩解;“你平时做的都是素菜,你这是把我当和尚养啊?” 苏小琳木露凶光,凑近虎平涛耳边,低声威胁:“当和尚的话还会让你上老娘的床?我还每天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你胆子大了,是不是看着我妈在就开始乱讲话?信不信晚上等我妈走了,我用鞭子收拾你?” 虎平涛顺势搂住她的腰,趁着陈君没注意,在苏小琳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我要吃肉。” 苏小琳又羞又气,连忙挣脱。 幸好双胞胎不在,没看见这一幕————虎志军和虎慕霜报了周末的课外兴趣班,李静兰带着他们上课去了。 陈君刚把东西放好,转身看见苏小琳把大门关上,连忙叫起来:“你怎么把门给关了?赶紧打开啊!外面还有人呢!” 苏小琳顿时湖涂了:“妈,谁在外面?” “殷霞,你殷阿姨。”陈君解释:“你认识的。就是在银行上班的那个。你小时候她经常来家里,每次都要给你带一大包零食。怎么你忘了?” “哦!是她啊!”苏小琳抬手轻轻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还真是好久没见她了。妈你不是说殷阿姨后来结婚去了外地吗?怎么她又回来了?” 陈君伸手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埋怨:“你结婚的时候人家都来了,还送了五百块钱的礼金。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现在就全都忘了?” 苏小琳搜肠刮肚想方设法辩解:“都说一孕傻三年,我一口气生了两个,聪明机灵劲儿都给孩子了,记忆力下降也很正常啊!” 陈君没听她的,连声催促:“赶紧把门打开啊!殷霞跟我一块儿来的,她去停车,我拎着菜先上来,你关着门她等会儿找不到就麻烦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小琳连忙小跑着过去把门打开,果然是母亲的好友殷霞站在外面。 陈君把人迎进来,虎平涛快步走进客厅,打开电热水器,烧水斟茶。 苏小琳对殷霞的印象非常好,一直拉着她的不肯放,直到坐下。 “殷阿姨,好多年没见了,您怎么不来家里玩啊!” 殷霞比陈君年轻,她笑着解释:“我住的远,在北市区那边,来回一趟不方便。但我和你妈妈平时都有联系。这不,今天就来了嘛!” 虎平涛在旁边笑道:“怪不得妈今天买了这么多的菜,原来是有客人。” 陈君笑着点点头:“阿霞是我的老朋友了。今天除了过来好好聚聚,她还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虎平涛大感意外,下意识地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找我帮忙?” “是的。”陈君道:“具体情况还是让阿霞跟你说吧!” 殷霞五十多岁的人了,保养的不错,身材偏瘦。虽然天气颇冷,可她穿着棉衣棉裤,看上去并不显得臃肿。虎平涛暗自打量了一番,发现殷霞的衣服、鞋子款式新颖,都是高档货,联想到陈君之前说起“殷霞去停车,她在银行工作”之类的话,可以看出殷霞颇有身家。 苏小琳还是很顾及丈夫的,她知道虎平涛平时工作忙,就算是母亲的好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张口问道:“殷阿姨,您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这边朋友多,如果看看合适的话,我帮您介绍一下。” “这个……”殷霞脸上一直带着客套的笑,她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搓着手,神情尴尬:“……是我儿子的事情。” “您儿子?”苏小琳想了想,试探着问:“就是小时候我见过的那个?” 她对此颇有些印象。殷霞比陈君年轻,虽然现在人老珠黄,可那时候长得很漂亮,追求者甚多。苏小琳依稀记得她曾经带着一个小男孩来过家里,说那是她的儿子,比自己小两岁。 “是的,你见过。”殷霞属于那种没有心机的人,因为彼此关系很熟,她说话就没有太多的顾忌:“我以前还跟你妈妈开玩笑,说要不咱们两家结个娃娃亲。后来我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提了。” 说着,她转向虎平涛,笑道:“上次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来了,琳琳找了个好的,现在看你们日子过得不错,我真的很高兴,也很羡慕。” 虎平涛礼貌地回应:“谢谢殷阿姨。” 殷霞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我儿子就不行了……他现在都没结婚。” 看着她陷入沉默,继而冷场,陈君连忙在旁边解释:“小虎,阿霞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她儿子的事情。你得帮帮她。” 苏小琳性子比虎平涛更急,连声催促:“殷阿姨,到底怎么回事儿,您倒是说啊!” 殷霞低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声音很低:“我儿子……乐乐,我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没想到他从小就不待见生人,性子沉闷。平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书,那时候我和老曹都觉得他很乖巧,后来才发现,他这性格也太安静了,真不是好事儿……” 殷霞的丈夫叫曹军,在中石化工作。夫妻俩一个在银行,一个在能源口,两边效益都不错,家底殷实。 婚后,殷霞生了个男孩,起名曹晓乐。 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听话,曹晓乐在这方面的确让他们省心。他平时话很少,从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很让老师喜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老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出格,与小朋友之间也从不发生矛盾。 上了小学,学习成绩优秀,上课专心听讲,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老师非常喜欢,将其当做班上的优秀学生典型。每到学期结束开家长会的时候,总要把曹晓乐挑出来,当着所有家长的面狠狠夸赞一番,让“大家都看看,曹晓乐的家长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那时候殷霞觉得人生充满了光彩。她对孩子充满了希望。就像老师经常跟她说的:这孩子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考华清、北大完全不是问题。 小学的光辉,一直延续。 初中,曹晓乐埋头学习,在这方面他从未让父母操过心。学习成绩拔尖,跟小学的时候一样是班长,还兼着学习委员。 高中,曹晓乐的成绩仍然很优异,每次考试分数都高得让人没话说。 可是殷霞渐渐觉得儿子与自己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老师也反映:这孩子学习上的确令人放心,可性格太过于沉闷。而且曹晓乐从不参加学校里的集体活动,春游之类的他没兴趣,学校运动会拒绝报名参加任何项目,还让殷霞给老师打电话,说是那几天自己在家复习。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 曹晓乐没有遗传到父亲那边高大的身材基因,母亲这边的美貌对他似乎也影响不大。高三了,他身高距离一米七还差着不少,皮肤偏黑,从小就不喜欢理发,这毛病直到后来也改不掉。班上的男生基本上一个月去一次美发店,他两个月都不见得去一次。头发长,平时虽然每天都洗澡,却不愿意换衣服……总体来说,给人以一种沉默、陈旧、长期一个样的感觉。 曹晓乐考上了大学,省内的九八五。拿到通知书的时候,殷霞两口子专门摆酒庆祝,所有人都祝贺他们。 曹军对儿子很满意。他告诉殷霞,已经提前给儿子打通了关系,等曹晓乐毕业,就去下属的石油公司报道。虽说必须要招考,可那种考试对曹晓乐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到时候走个过场,面试一下,就进单位上班。 曹晓乐很乖,很听话。他按照父亲说的,报名参加石油公司公开招考。 曹军虽然在单位上有级别有职务,可对外招考这种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不可能搞萝卜招聘,可大家都是熟人,面试的时候稍微照顾一下,这个可以有。 何况曹晓乐笔试那一关过得非常漂亮。满分一百,他考了九十九,稳稳当当站在了第一名的位置。 顺便说一句:曹军在笔试方面没给曹晓乐帮上哪怕一丁点儿的忙,也帮不上。 因为从出题到审核,都是上级机关专门派人下来负责。这种事情谁也不敢出纰漏。如果有人胆敢徇私,轻则撤职开除,重则交送公安机关法办。 曹军觉得儿子在这方面毫无问题。不就是一次单位招聘考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从小到大,儿子考试成百上千,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轻松拿下。 夫妻俩做梦都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出在面试这关。 面试主官是从总公司那边派过来的。他和曹军颇有渊源,当年也是曹军一手提拔,加上他自己能力出众,这才得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曹军提前约他吃饭,打了个招呼,说“我儿子的事情就拜托了”,对方一口答应,承诺:只要基本条件过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面试结束的那天晚上,那人把曹军约出来,私下详谈。 第六百二二节 大龄女 他还是很客气的,一直尊称曹军为“曹老师”。 “曹老师,这事儿我真的是很为难啊!唉……一言难尽,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因为曹晓乐身份特殊,所以面试的时候他特意把手机摆在桌上,全程拍摄记录。 曹军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点开视频。 既然是面试,肯定有双方问答环节。 “请简单说一下你对工作方面的要求。” 沉默。 “请说说你对薪酬方面的要求。” 沉默。 “请简单描述一下你自己在工作方面的优势。” 依然沉默。 按照规定,每人面试时间为十五分钟,总共十个问题,应试者回答必须简练,回答不能超时。 曹晓乐一直沉默着,闭口不言。 对此,三位面试官只能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忍不住了,主试官试探着问:“曹晓乐,你是不是病了?身体不舒服?” 本意是好的,给他个台阶下。 没想到曹晓乐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眼睛以从下往上看的方式盯着对方,冷冰冰地回答:“你才有病呢!我的资料都填在表格上,你自己不会用眼睛看啊?” 材料申报这个肯定是需要的,但现场问答也必不可少。 曹军看完视频,脸色铁青。 负责招考的主试官直言不讳:“曹老师,这事儿我是真想帮您。说实话,您不是外人,以前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您对我挺照顾的,说是对我有恩也不为过。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绝不推辞。可是……可您儿子性子也太倔了,” 他说话还是很策略,很照顾曹军的。只说曹晓乐性子“倔”,没提别的。 曹军已经是气得头上冒烟,心在滴血。 石油公司,多好的单位。外面几千上万号人打破头想进来,都不一定能找到门路。真正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啊!现在大学生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工作,更不要说是这种待遇极好的单位。 老子千辛万苦给你铺路搭桥,你倒好,一句话就把路给堵死了。 回到家,曹军把儿子从房间里叫出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 曹晓乐的回答很奇葩:“我已经考过试了。我没作弊,分数第一难道还不够吗?再说了,他们提的那些问题都很多余。我在申报材料里都写得明明白白,干嘛还要我再说一遍?” 曹军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拍了桌子:“这是程序,是程序你懂不懂?你以为考了九十九分就是第一,这工作十拿九稳了?我实话告诉你,公司是国企,这次放出来五个岗位对全社会公开招考,虽然没人考一百分,但分数跟你一样的就有十几个人。如果没有面试,那这些人怎么办?” 曹晓乐没理他,转身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殷霞和曹军当时就觉得儿子的状态有些不对。曹军想了很久,觉得儿子可能是脑子有问题。于是他专门请了假,第二天带着曹晓乐去医院。 检查结果:曹晓乐有抑郁症。 曹军觉得这压根儿不是病,纯粹是儿子自己的问题。 殷霞不这样看,她每天督促儿子吃药,陪着他去医院做治疗。 心理医生找曹晓乐仔细谈过————曹晓乐从小一直被捧着,因为学习成绩好,一直被老师和家长夸赞。后来初中、高中、大学也顺风顺水,直到这次工作招聘。 反正在其他人看来很简单,很普通,很正常的一件事儿,曹晓乐就是觉得对方在故意为难自己。 殷霞和曹军两口子继而发现曹晓乐有更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沉默寡言! 尤其是在生人面前,根本不说话,无论是谁都不搭理。 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看手机,玩电脑,很少主动与父母交流。 说到这里,殷霞唉声叹气:“小时候觉得乐乐性子挺好,很乖巧,从不与别人发生纠纷。学习方面也用不着我们操心,无论中考还是高考,连家教都没请过,都是他自己在学校里学习。可现在看来,成绩好不代表一切都好啊!” “如果早点儿发现他有抑郁症,就能带他去医院早些治疗。连医生都说了,他这情况很常见,尤其是高中生,平时学习压力大,很容易诱发。可乐乐都大学毕业了,直到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有问题,现在治疗的确有点儿晚,还得看是否有疗效。” “我最头疼的就是他不愿意说话。老曹平时忙工作,一个星期至少有三天在外面。我虽然已经退休,可成天呆在家里也拿乐乐没办法。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乐乐从那以后就一直在家不出去,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唉……” 听到这里,苏小琳顿觉惊奇:“殷阿姨,你的意思是,乐乐一直没有工作?” “是啊!”虽然不太情愿承认,可既然求人帮忙,殷霞索性也豁出去了:“老曹后来又给他张罗过几次,结果还是一样,乐乐见了生人不肯开口,对方还以为他心理方面有毛病,说什么都不肯要,搞得老曹下不了台。回到家……父子俩又是闹得鸡飞狗跳。” 虎平涛看气氛有些沉闷,半开玩笑地说:“殷阿姨您该不是想让我帮忙,让您儿子当警察吧?我们平时对外沟通交流和频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不是,不是。”殷霞连忙解释:“我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乐乐……他最近找了个女朋友。可那女的……我,有些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苏小琳奇怪地问:“女朋友?这是好事儿啊!” 殷霞低着头,面色涨红,吞吞吐吐:“……那女的年龄有些大。” 苏小琳觉得这没什么:“大点儿也很正常啊!再说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 殷霞实在瞒不下去,只好摇头解释:“那女的都五十一了,乐乐才二十九啊!” 此言一出,虎平涛和苏小琳不由得睁大双眼,两人不约而同张开嘴“啊”了一声。 “五十一?这怎么可能?”苏小琳抬手掩口,发出惊叹。 虎平涛很快冷静下来,疑惑地问:“这年龄差距也太大了。殷阿姨,您儿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吧?” 之所以这样问,虎平涛是有根据的。 他在派出所干过,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一些小男生有恋母情结,喜欢年龄大的女人,不奇怪。 殷霞哭了起来。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我……我也不知道啊!起初我和老曹压根儿没发现,因为一点苗头也没有。后来有一天,了了突然对我们说,他有女朋友了,想带回家来给我们看看。当时我和老曹都懵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虽说我早就觉得乐乐应该找个女朋友,毕竟年龄到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背着我们偷偷摸摸在外面找。” “你想想,乐乐小时候多听话的一个孩子,学习上从来用不着我们操心,年年都是考年级前三,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女朋友就女朋友吧!反正我和老曹对此都没有意见。我还对乐乐说:让他不要有心里压力,只要他喜欢的我们就喜欢,你们高兴就好。” “第二天,乐乐带着那女的来了。刚进门,我还以为是乐乐女朋友的妈,后来乐乐一介绍,我脑子里“轰”的一下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老曹站起来,让那女的滚,还说要打电话报警。” 苏小琳皱起眉头问:“这事儿报警没用啊!警察没法管,也管不了。” 殷霞哭诉:“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老曹那时候在气头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冲着那女的连骂带吼,说她这是故意欺骗孩子,让她马上滚,跟乐乐分了,否则回头找人收拾她。” “那女的明显心虚,坐了不到五分钟就急急忙忙走了。乐乐追下去,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来。紧接着跟我们吵了一架,说他就认定那女的了,换了谁都不要。” 虎平涛插进来问:“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在哪儿上班?” “我只知道她叫吕秋英。这还是乐乐告诉我的。别的什么都不清楚……”殷霞接过陈君递过来的纸巾擦抹眼泪,边哭边说:“这孩子,简直昏了头了。家里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且乐乐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九八五毕业的啊!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要找个那样的……就她那年纪,跟我差不多,还女朋友……当乐乐的妈都足够了。” 刚说完,殷霞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抹了抹眼角,唉声叹气地对虎平涛道:“小虎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琳琳也是打小我看着长大的。阿姨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否则这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 虎平涛连忙劝解:“殷阿姨您别急,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别说是您了,这种事情无论换了谁都觉得难以接受。可问题是……我虽然是警察,但就事情本身来看,您儿子找这女的虽然年龄偏大,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属于自由恋爱,我实在是没法管啊!” 这不是故意推卸,而是事实。警察权力再大也不能管天管地管着人家撒尿拉屎。如果是涉及法律的层面,虎平涛义不容辞肯定会出手相帮。可男女情爱之间的问题,他真正是有心无力,更不在职权范围内。 殷霞一听连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你没乱说。其实乐乐和那女的关系,自打我和老曹知道以后,我们就仔细商量过解决办法。我们当父母的肯定得为孩子操心啊!老曹这人虽说性子急躁,可他毕竟是孩子爹。” “那女的来家里之后的当天下午,乐乐出去了,没在家里,老曹跟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情况。他说:乐乐小时候咱们对他照顾不够,总觉得学习成绩好,考试分数高,咱们当父母的就满意了,这才忽略了情感方面的投入。所以乐乐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老曹和我都有责任。”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就对了。遇到事情,发脾气骂人,甚至打架斗殴,这都是不对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坐下来平心静气的仔细分析……殷阿姨,其实之前您说您儿子小时候的事情,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学习成绩虽然重要,但不是绝对的,也不能百分之百占第一位。您得这么想,孩子总会长大,他进入社会最大的问题是就业,也就是自己养活自己的能力。这是一项综合标准,不是你在学校里能考高分,进入社会就能顺顺当当。” “现在学校里缺失的就是这个环节。简单来说,现在的孩子在学校里没法学到该怎么做人。他们也许会答题,能考奥数,高考成绩第一……必须承认,这些很重要,能决定人生与未来。但不是所有人都吃这一套。哪怕你在学校里成绩再好哪又怎么样?成年成家,工作生活,靠的是能力,还有情商。” 殷霞叹气点头:“你说的都对,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啊!乐乐都这么大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教育他,而且现在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 “老曹跟我商量了一下,决定断掉乐乐的经济来源,不给他钱。因为谈恋爱这事儿是要花钱的。如果对方是个我们看不上的年轻女孩,这招估计很难管用。可那女的都五十一了,说实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对乐乐其实没什么兴趣,纯粹就是为了钱。” 虎平涛点点头,笑道:“殷阿姨您们的分析是对的。某种程度上,物质决定感情。尤其是中年人,对金钱方面尤其看重。” 殷霞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这事儿我听老曹的安排。可我们做梦都没想到,第二天我们去银行的时候,才发现卡上的七十多万存款没了,只剩下十几块的零头。” 第六百二三节 约谈 说到这里,不光是虎平涛,苏小琳和陈君也愣住了。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殷阿姨,您说慢点儿,说仔细些,到底怎么回事儿?” 殷霞解释:“乐乐小时候办过身份证,那时候他刚上小学。老曹这人交游广阔,在单位上也担任职位,所以家里迎来送往的朋友很多。我当年生孩子不久,乐乐满月,亲戚朋友就送了很多礼金。后来逢年过节的,都会给压岁钱和红包。这些钱我们都没动,因为想着是孩子的钱,就专门开了个户头存在银行里。” “因为开户必须得是成年人,所以当时用的是我的身份证开户。等到乐乐上高中才换过去。那些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多万,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乐乐才是家里最有钱的人。” “我在银行工作,老曹在石油公司,我们收入还算可以,攒了不少钱。因为没有更好的投资渠道,我们就把手里的钱全都买了房子。前后买了三套,加上以前单位上的福利房,我们名下共有四套房子。” “其中最贵的一套在南市区。那是一个很热的楼盘,我们当时买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大平层,价钱挺贵的,要两万多一平米。当时我和老曹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就动用乐乐的存款,给了首付,然后办贷款。” “当时乐乐上初三,我想着以后这房子肯定是留给孩子。无论办赠予还是买卖交易,乐乐还得花一大笔税钱,所以就想着在房本上加了乐乐的名字,整成三个人共有。” “老曹不赞成这样做,他的想法更直接,说只要落乐乐一个人的名字就行了。反正我们已经有三套房,这套面积最大,位置最好的就放在儿子名下,留着给他结婚用。我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省的以后麻烦。当时还开玩笑说:乐乐是家里的小地主。” “后来我们还上贷款,家里的存款又渐渐多了起来,总的有七十多万。” “在这之前,乐乐上大学的费用不算在内。这孩子从小就没有乱花钱的习惯,就算看中喜欢的衣服,只要价钱太贵,他也不会买。所以在钱的方面我和老曹对他都很放心。考上大学的时候,我带着乐乐去银行另外办了张卡,每个月往里面给他打生活费,过年过节也会额外给他几千块。因为我在银行上班,乐乐毕业的时候,我就顺带着查了一下他卡里的余额,有三万多。” 陈君叹道:“乐乐这孩子的确很节俭,就这点来说,真的很不错。” 听她这么一说,殷霞再次流出泪水:“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乐乐竟然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女的。” 虎平涛试探着问:“殷阿姨,您确定家里的存款丢失……是您儿子干的?而且他的确是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吕秋英?” 殷霞哭着点了点头:“从银行回来,我和老曹打电话把乐乐叫回家,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乐乐承认了。他说他喜欢吕秋英,就把钱给了那女的……更糟糕的还不光是这样,乐乐他……他竟然把房子给了,还瞒着我们办了过户手续。” “啊!”苏小琳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巴张得老大。 陈君也满面愕然。殷霞的家事她虽有耳闻,今天也是殷霞求着她找女婿帮忙。可陈君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涉及到七十多万存款与几百万的豪宅。 虎平涛神情严肃————这事儿他必须管,这已经不是简单地男女情感问题,而是涉嫌欺诈。 殷霞嚎啕大哭:“我那个傻儿子哟……背着我们把家里的钱给了人家,还把房产证投出去办赠予过户,连十几万的税钱都是他给交的……你们说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这算什么事儿啊!” 陈君低声劝着殷霞,满脸的无奈。这种事情听起来不可思议,可的确是发生了。更重要的是,无论换了谁家父母,都会觉得天塌了下来。 苏小琳握住虎平涛的手:“你得帮帮殷阿姨。” 虎平涛点了点头:“这样吧!我建议殷阿姨您先报桉,这样一来我才方便介入。” “另外,今天刚好是周末,您给您儿子打个电话,让他约着那女的……吕秋英,出来一块儿咱们见个面,把这事儿好好谈谈。” …… 殷霞分别给儿子和丈夫打了电话。 曹军一听是这种情况,满口答应,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赶过来。 曹晓乐在电话里的态度有些犹豫,殷霞苦心劝说半天,他终于答应了。 虎平涛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打了个电话给丁健,让他过来帮忙,顺便带上录音和录像设备。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人到齐了。 看到吕秋英的时候,虎平涛觉得很惊讶。 这是一个极其肥胖的中年妇女。 现在是冬天,她竟然穿一件花格子连衣裙,腰身粗得实在难以形容。下面是厚厚的棉毛长袜,上身披着短款羽绒服,整体感觉就像一只吃太多的熊。 妆化得非常浓。脸上全是白色粉底,厚厚的一层,油光满面。眼圈也画的很重,唇膏是极其鲜艳的大红。乍看上去,就像幼儿园孩子在纸上的涂鸦人物,大红大绿的那种,颜色对比非常强烈,却谈不上什么美感。 曹晓乐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身高与吕秋英差不多,整个人偏瘦,体格却很健壮,剃着平头,穿一套黑色运动装。可能是因为父母在场的缘故,他目光有些闪躲,但不时抬头观望四周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一丝警惕。 众人分别坐下来,虎平涛没有谈钱和房子的问题,抬手朝着吕秋英指了一下,和颜悦色地问曹晓乐:“看样子,你们感情不错?” 曹晓乐顿时消除了对虎平涛的大部分戒备。他一直紧绷的脸上也略有缓和,点点头:“是的。” 曹军坐在对面沙发上,脸色铁青。一听儿子这样说,心底那股无名鬼火更是“嗖”地一下往上蹿,于是勐然站起来,指着曹晓乐厉声喝道:“你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偏偏找她?你是嫌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 虎平涛一看不好,连忙站起来劝道:“曹叔叔,您别急。今天把大家约在一起,就是为了把事情当面说清。” 曹军满面怒容:“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俩根本不合适,反正这种事情我说什么都不认……滚!让他们滚出去!” 虎平涛神情顿时冷了下来,言语之间也不再客套:“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单位。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也知道你在单位上职位很高,但你得明白,我不是你的下属,我也不会听你指手画脚。” 说着,虎平涛侧身指了一下殷霞:“要不是殷阿姨求我,我才懒得管你的家事。” 随即正视曹军,陡然提高音量,以充满威慑力的语气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听,也不喜欢这里的气氛,现在就可以离开。门在那边,没人拦你。” 曹军怔住了。他平时的确是对下属颐指气使惯了,连带着对妻子也这样。陈君他是认识的,平时态度上就有些傲慢,陈君从不跟他计较,时间长了曹军也觉得正常。今天突然被虎平涛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当面怼上,他一时半会儿脑子转不过来弯来,下意识的想要张口骂人,刚好殷霞在旁边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曹军这才想到虎平涛的身份,顿时感觉有些下不了台。 虎平涛继续以严厉的口气告戒:“这里是我家,没人能在这里撒野。” 说着,他转向在场众人,视线在吕秋英和曹晓乐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我这话对所有人都一样。如果谁要在我家里大吼大叫,撒泼耍赖,就别怪我不给他面子。无论男女,都给我滚!” 这是在曹军原话上的引申。 曹军满面愠怒,却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一言不发。 看着客厅里气氛重新平静下来,虎平涛这才紧挨着苏小琳坐下,问曹晓乐:“你对你女朋友的情感目前达到什么样的程度?还有,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曹晓乐对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坦言:“其实照我的想法,本来是不愿意来的。因为这个问题我觉得跟我爸妈之间找不到共同点,更谈不上什么理解。尤其是我爸……刚才你也看见了,话都没说完,我爸就开始骂人,所以我和他们根本没法沟通。” 停顿了一下,曹晓乐对虎平涛认真地说:“从小我就把琳琳当妹妹,你们结婚的时候我也来了。你比我大一岁,我就管你叫虎哥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把大家约在一块儿。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哎,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吧!”曹晓乐左手搂住吕凤英的腰,右手从前面伸过去,握住对方胖乎乎的手,深情地说:“我就喜欢她,我只喜欢她。除了凤英,别人我谁都不会喜欢。” “我知道我的条件不算差,我也不是找不到别的女人。更年轻,更好的都有,但我就是喜欢她……不,不光是喜欢那么简单,而是爱。” 曹军脸上的怒容愈发强烈。 殷霞低头抹着眼泪。 陈君皱着眉头。 苏小琳目瞪口呆地看着曹晓乐,感觉心里那些存在已久的道德框架与逻辑观正在崩塌。 曹晓乐继续侃侃而谈:“虎哥你刚才问我,到底喜欢凤英哪一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告诉我父母,告诉所有人————我觉得凤英很漂亮,非常的漂亮。从头到家,她身上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 说完,他伸手拉过吕凤英,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时候,虎平涛的手机传来电子音。他很随意地点开一看,是坐在沙发后面椅子上的丁健发来信息。 “头儿,这倒霉孩子该不会是脑袋被门夹过吧?尼玛这女的比我还胖,看体型就有他两个半还多。就他那小身板,不怕夜里睡觉一个翻山把他活活压死?” 丁健就这脾气,恶作剧,时不时的就兴风作浪。 虎平涛收起手机,继续问曹晓乐:“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一点很重要。 另外,就是虎平涛心里产生了疑问。 之前殷霞说过,曹晓乐有抑郁症,见到陌生人就不肯说话。可是现在看来,曹晓乐说话条理清楚,逻辑清晰,整个人的状态根本不是殷霞说的那么不堪。 曹晓乐丝毫没有隐瞒,坦言:“我大学毕业以后,我爸让我进石油公司。他也的确为此做了安排。说实话,就这一点,我挺感激他的。可问题是,我笔试已经过了,在面试的环节,负责招考的那些人就故意为难我。明明表格资料上都已经填过的东西,他们还翻来覆去的问。我当时就觉得很不高兴,觉得这些人当着我爸的面一套,背后又搞另一套,明摆着不想让我进公司。” 曹军一听又忍不住站起来,只不过他没敢像之前那样发火骂人,语气上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都说了是公开招考,面子上的工作肯定要做。人家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干嘛要别出心裁?” 曹晓乐冷冷地说:“我那是别出心裁吗?我是帮你争面子好不好!你以为那些人口头上答应你帮忙,就会老老实实地做?你想多了……这年头,谁不想着上位?谁不是想方设法的把上面的人拉下来,然后取而代之。你以为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就百分之百的稳?实话告诉你,人家早就暗地里收集你的黑材料,等合适的机会找你的麻烦。” 曹军顿时愣住了。 殷霞了止住哭泣,仿佛不认识地看着儿子。 曹晓乐没理他们,继续道:“我的确有抑郁症,但我不是傻子。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过别的,就一门心思搞学习。老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嘛!爸、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读书读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第六百二四节 自强自立 “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只要靠上大学,以后就业生活的起点就比普通人高出一截,奋斗期也没那么长。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很赞成这种说法,也的确朝着这方面努力。” “说实话,我肯定想进石油公司,也好好准备,以最高分过了笔试那关。可等到面试的时候,那天我在公司的卫生间,刚好听到有人议论,说我爸假公济私,提前漏题,我这个笔试第一其实是暗箱操作。他们已经把情况报给上面,只等录取工作结束,上面就会派人下来调查。到时候老曹同志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调侃,但曹军听在耳朵里却是别样意味,感觉浑身发冷,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你是说……你是故意的?”他难以置信地问曹晓乐。 “不然呢?”曹晓乐很认真地回答,兼而反问:“我虽然有抑郁症,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再说了,初、高中时代的学生学习压力大,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此类症状。可说白了,就是个心理问题。只要加以后期治疗和辅导,基本上都能解决。” “如果是脑子有问题,你觉得我能考上九八五大学?” “如果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你觉得我会在公司笔试环节排名第一?” “我是不想你在公司里为难,不想你难做,更不愿意看到因为我把你给牵连进去……虽然我知道你其实没有漏题给我,顶多就是给下面具体办事的人打了个招呼,可问题是其他人不这么想啊!还有那些故意要整你的人,就算你没有做错,但只要我进了公司,他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借题发挥,就算没事也能想方设法从你、我身上找出问题。” 曹军下意识地握紧双拳,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你……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是我爸。”曹晓乐坦言:“从小到大,1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麻烦你,让你为难。再说了,我说什么也是九八五毕业生,我就不相信,凭我自己的实力,找不到一个饭碗。” “所以后来你和我妈安排的工作我都没兴趣。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求人,而且人家还不一定愿意。与其求爹爹告奶奶,不如我自己出去闯闯看。” “你们觉得我每天呆在家里就是玩电脑打游戏,实际上我是关起门来,在网上找工作。之前我不是出去过一段时间嘛,后来回来了,又时不时的外出。当时我找了一家保险公司卖保险,可我没有经验,处处碰壁,两个多星期过去了,一个客户也没有。” “后来我看区城管局招临聘人员,就在网上报了名。谁知道那是一家骗子公司,谎称是受了区城关局委托,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我被骗了一千多的工作押金和报名费,后来那些骗子跑了,我只能认倒霉。” “再后来,我找到一家房地产中介,开始跑房子。这份工作没有底薪,跑成一单算一单的分成。我连续跑了一个多星期,只谈成一个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的单,分了两百块钱……之后,就没了。” “不夸张地说,我那时候真正是处处碰壁,屡受打击。我知道家里养我没问题,我爸妈一个月加起来的收入非常高,就算我闲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他们养我到老都行。问题是我接受不了啊!我好歹也是有手有脚,我得自己挣自己花啊!” “找工作的事儿我一直瞒着家里,我爸妈都以为我平时在外面玩,其实我是在跑业务。说到这事儿……同行欺负人啊!尤其是我这种刚入行的新人。他们抢单、骗单,抢了我的业绩,还在主管面前说我的坏话。呵呵……这些事情我在学校里的时候连想都没有想过,可现实中还是发生了。” “就在我工作最低谷的时候,我遇到了凤英。她开馆子,要找合适的门面。我帮着她找了一大堆资料,跑了好几天,她终于租到满意的门面。为了感谢我,凤英请我吃了顿饭。从那以后,我对凤英就特别感激,也很关注她。” 听到这里,虎平涛觉得很意外,下意识地看着吕凤英,疑惑地问:“你开了个饭馆?” 吕凤英虽然年龄大,人却很爽快:“是的,就在凤凰城那边,隔着一条街,对面是财富中心。农家菜馆,主打是驴肉。”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你那边的店面有多大?” 吕凤英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是两百多个平方吧!具体数字我一下子想不起来,回头我看看房租协议再告诉你。” 虎平涛没有继续追问。他偏头看了一眼坐在侧面的殷霞,发现对方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虎平涛转向曹晓乐:“你接着说。” 曹晓乐仍然握住吕凤英的手:“我也不瞒你们,我和凤英之间的事情,首先是我主动。” “那天中午,我连续两天都没跑成一单,眼看着都快一个月了,我的收入连五百块都不到。心里觉得难受,刚好从凤英的馆子门前过,我就进去,原本只想喝杯茶,但凤英很热情,正好那时候馆子里没什么客人,凤英就陪着我说话,聊了一个下午。” “后来,我们联系越来越频繁。凤英开馆子也难,远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风光。店里经常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有客人,有她手底下的服务员,还有卫生商检什么的……跟凤英熟了,我们的话题就多了,从生活到家庭都有。渐渐的,凤英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她也告诉我她的经历。” “凤英离过婚,她被前夫打了一顿,孩子没了。从那以后,凤英就一个人过,为了生活努力奋斗。” “凤英对我很关心,那天……是我主动。我在凤英的馆子里吃了饭,还喝了些酒。因为是在后面的单间里,我就抓住凤英的手,她没有拒绝,我对她又亲又抱的,凤英说不要在那里,就带着我去了楼上,进了她的卧室……” 刚说到这儿,一直保持沉默的殷霞突然站起来,指着吕凤英,怒不可遏地发出尖叫:“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故意勾引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这台突然了,包括虎平涛在内,所有人都懵了。 吕凤英神情焦急,想说话却又不敢说,坐在那里满面惶恐。 曹晓乐站起来,把吕凤英挡在身后,对殷霞认真地说:“妈,都说了这事儿是我主动,跟凤英没关系。” 殷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自有一番逻辑:“你才多大?她有多大?你才刚从学校毕业好不好?要不是她看着咱们家有钱,你以为她会老老实实跟着你,让你亲让你摸,还管着你吃饭睡觉?” “我呸!” “臭不要脸!” “你看她那副骚模样,怪不得她前夫不要她。就她那种……” 虎平涛很不高兴地打断殷霞:“行了,殷阿姨你还是少说两句。” 陈君抓住殷霞的衣角用力拽了两下:“阿霞你先坐下吧!这事儿平涛会帮你解决。” 看了一眼没有继续说话的殷霞,虎平涛转向曹晓乐,认真地问:“你们之间已经发生过关系?” 曹晓乐点点头,神情坦然:“是的。” 虎平涛转向吕凤英,问:“对于你和曹晓乐之间的事情,你是怎么想的?” 吕凤英犹豫了一下,回答:“我觉得……说实话,我真没想太多。起初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和小曹之间的关系起初只是他是中介,我是租户这么简单。” “他很年轻,又是刚从学校里毕业。我之前去中介所,他被同行欺生,很多人都故意整他。我有点儿看不下去,就指明了选他带我看房。” “小曹人很老实,这单子我是故意交给他做。因为我要租的是铺面,如果谈成了,一个月租金还是挺高的,中介所里很多人眼红,他们都想把小曹挤下来,所以单子谈成以后,小曹很感激我,我们之间关系就变得很亲近。” “那天小曹过来找我,说是心里有事情难受,主要是工作方面。他觉得大学毕业都好几年了,这方面一直搞不定,说白了就是在社会上没有生存能力。我看他情绪不佳,就把店里的生意交托给别人,我带着小曹去我楼上的办公室,叫了几个菜,开了一瓶“大滇帝国”,喝了几杯。” “小曹很苦闷,他觉得他家里人不理解,很多事情根本说不到一块儿。他说她家里不缺钱,只要张口要,他爸妈就一定会给。问题是他觉得那样做没意思,男人还是靠自身实力才行。我觉得他说的没错,就一边附和一边劝……后来我们俩都喝多了。我扶着他道床上休息,谁知小曹一把抱住我,又亲又摸的……我……我……” 说到这里,吕凤英脸上一片羞红:“我都五十岁的人了,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说实话,我很喜欢小曹,但不是出于男女方面的原因。我一直把他当朋友,那天之所以跟他睡在一块儿,主要是我喝了酒,另外就是我单身很多年了,那种事情也有需求。我觉得小曹这人很干净,就没多想,后来……后来完事了,小曹酒也醒了。他张口就说他会对我负责。” “说实话,他说的这些我觉得挺有趣。以前,也就是年轻的时候,追我的男人也不是一个两个。甜言蜜语我听的太多了,可真正落到实处,就一个个跑得比兔子它爹还快。跟我前夫离婚也是这样,我生了孩子,明明是他家里人的问题……主要是他母亲,很固执,非要抢着带孩子,而且育婴那一套都很老旧,结果孩子出生还不到半年,就被她给活活养死了。” 虎平涛觉得很意外,问:“把孩子养死?” 吕凤英点头叹道:“才一个月大的孩子,她就煮鸡蛋湖湖给娃娃吃。说这是老家的做法,早年闹饥荒的时候,根本没有奶水,都是用米湖湖喂,能加个鸡蛋就很不错了。我劝了好几次,那老太婆根本不听。后来她居然给孩子喂土豆泥,说是吃了以后长得壮,结果孩子咽不下去,食道阻塞,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从那以后我是看透了,死老太婆为了推卸责任,使劲儿往我身上泼脏水,说我生的孩子在娘胎里就带着病,所以无论怎么做都养不活。还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赌咒发誓,说孩子的事情与她无关……就这样,好死赖活的挨了几年,我离婚了。” “其实我和小曹之间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也没骗他。他那天让我做他的女朋友,我是仔细考虑过的。我也不是很随便的人,尤其这种事,我得看对方,尤其是品性。” “哼!”曹军突然站起来,指着吕凤英,怒不可遏地说:“你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却坑蒙拐骗。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儿子,那你为什么要骗他的钱?骗他的房子?” 吕凤英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我没有!” 殷霞也站起来怒视着她:“还说没有?我家里七十多万的存款没了,乐乐名下的那套房子也过户给你,这怎么解释?” 曹晓乐双手扶住吕凤英的肩膀,面对父母的质疑,毫不示弱:“钱和房子都是我给凤英的。” 从知道事情原委到现在,曹军还是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听到这种话。他顿时觉得又急又气,用力跺着脚:“为什么……你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曹晓乐认真地说:“我是一个那嫩,男人就得疼爱自己的女人,决不能让她受委屈。男人的责任就是在外面赚钱,女人就负责待在家里貌美如花。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把钱和房子都给了凤英。” “刚毕业的时候,我想过要先有工作,再谈女朋友。” 第六百二五节 败家子 “可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凤英提前出现了,遇到喜欢的女人我肯定不能放过啊!所以工作赚钱只能暂时摆在后面,我先得顾及她的感受。” “吃饭什么的都得花钱,而且我和凤英在一起,就不能让她受委屈。” 听到这里,虎平涛已经基本上明白了事情原委,他对曹晓乐的看法也由此改变。 “你先等等!” 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些纷乱的消息进行规整,再次确认,于是打断曹晓乐,认真地问:“你之前说过,你是不愿意你父亲在单位上难做,让别人有空子可钻,所以面试的时候故意拒绝回答问题?” 曹晓乐明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虎平涛继续问:“你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 “工程管理。”曹晓乐补充道:“我是学建筑的。” 虎平涛皱起眉头:“既然你是学建筑的,那为什么会跑到保险公司应征?还有,就算因为各种缘故在保险公司待不下去,为什么要去搞房产中介?你一个学建筑的,现在市场上建筑行业虽说远不如前些年火热,但整体来看还是不错的。学以致用,无论你去哪个建筑公司,多多少少都有一席之地。当然,我不是说你刚进去就能站在很高的位置,但至少可以保证一份月入三千左右的工作。” 曹晓乐没想到虎平涛会这样说。他嘴唇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足足过了半分钟,才极其艰难,结结巴巴地发出声音。 “……我……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呵呵,这就奇怪了。”虎平涛轻轻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讽刺成分:“你父亲给你在石油公司安排好了一切,给你提前铺路,只要进去了就是正式在编职工。国企那边的待遇我多少知道一些,试用期工资至少有两千块钱,成为正式工的待遇不会低于五千。在里面好好干几年,月入过万不是问题……这么好的工作你都不要,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不要家里的帮助。可你去外面找工作,专业对口的建筑公司不愿意去,偏要去保险公司,然后是仿佛中介所……我就不明白了,这些行业都需要与陌生人打交道,可你有抑郁症,虽然你自己说是轻度的,不是很严重,却毕竟存在心里阻碍。呵呵……带病工作,真的好吗?” 曹晓乐神情显得尤其紧张,他咬了咬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虎平涛注视着他,澹澹地说:“如果只是刚才说的这些,我的确不会管,也没兴趣管。年轻人,你这简直就是谎话连篇啊!你说的这些哄骗一下你父母也就罢了,至于我……我问你,你把家里的钱都弄哪儿去了?那可不是一个小数,七十多万呢!别说我没提醒你,按照国家相关法律,三千块钱就能立桉,七十多万足够把你送进监狱,蹲一辈子。” 他察言观色,发现吕凤英此刻下意识抓住曹晓乐的手,紧紧握住。 曹晓乐神情明显有所变化,嘴上却依然强硬:“那是我的钱,你管得着吗?” “那是你父母的钱。”虎平涛更正他话里的错误:“你爹妈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这么点儿家底,结果被你拿出去随随便便花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曹晓乐一听就发怒了:“凤英是我的女人,我必须对她好。我带她到外面吃饭,给她买衣服鞋子和化妆品,她早晚都要跟我结婚,我把钱花在她身上又怎么了?” 虎平涛鄙夷地看着他:“我再提醒你一遍:这不是你的钱,而是你父母的钱。你要追女人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用你自己的工资请她吃饭、各种开销,没人说你半个“不”字。可现在的问题是,你背着你父母偷偷取光了家里的存款,你这样做跟偷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钱就是我的。”曹晓乐非常固执,抬手指着殷霞大声嚷嚷:“我妈一直说,家里的钱都是我的,随便我怎么用都行。” 殷霞气急败坏:“我是说过。我的意识是这钱可以用在你身上,没让你花钱如流水,而且还是花在外人身上。” “我怎么花钱如流水了?”曹晓乐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侧身抓住吕凤英的胳膊:“凤英是我女朋友,她怎么可能是外人?何况她都答应跟我结婚,过一辈子。” 殷霞陡然睁大双眼,看着似笑非笑,年龄跟自己差不多,肥肥胖胖的吕凤英,感觉胸中一阵气闷,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直接瘫坐在沙发上。 她觉得很难受,却没有晕过去,只是差点儿被活活气疯。 曹晓乐对此视而不见,仍然振振有词:“我爱凤英!只要她高兴,哪怕我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曹军满面阴沉。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再没有“父子”二字。如果换个僻静的地方,他觉得恐怕很难控制住情绪,扑过去把曹晓乐活活掐死。 陈君一直安慰着殷霞,不断地摇头。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小琳做梦都不会想到曹晓乐会说出这种话。她坐在椅子上发呆,觉得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很难理顺,想得头疼。 丁健就喜欢这种场合。他提前把摄像头安装在屋角,现在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趣听着,等到晚上回去,他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当做故事讲给老婆听。 虎平涛觉得曹晓乐简直无法理喻,于是他转向吕凤英,质问:“你们平时在一起,都是花谁的钱?” 吕凤英很狡猾,回答模棱两可:“这个不一定,谁有钱就花谁的。” 虎平涛认真地问:“那比较下来,谁花的钱更多?” 吕凤英眼角抽搐了一下:“这跟你有关系吗?” “有!”虎平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侧转身子,指向坐在沙发上的殷霞和曹军:“他们是曹晓乐的父母。现在家里的七十多万存款没了,所以你必须为此做出解释。” 吕凤英一改之前文静的模样,显得有些泼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跑到她家里把钱给偷出来。再说了,是人家赶着求着让我花钱,我能不接受吗?” 说着,她转向曹晓乐:“我跟小曹只是简单谈个恋爱而已,他一直追我,我看他很诚心才答应跟他在一起。” “还有,男女之间发生那种关系,肯定是女的吃亏啊!我看他年轻,就没跟他计较……说实话,那天过后,我也有些后悔,毕竟我们年龄差距太大了。我跟小曹说了,就我这年龄,当他妈还差不多,可他说什么都要死粘着我。还说我要是不答应,如果我躲着他,他就去跳楼,去上吊。” “这哪儿是求爱啊!根本就是不答应就要跟我同归于尽。我是真怕了,只好答应他。” “当然,我也没那么随便。所以我才故意跟他说,得考验考验他,如果真心对我好,我才会跟着他过日子。” “至于花钱……你们自己好好想想,要不就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家的人谈恋爱不花钱?何况那七十多万也不是我一个人花的。去西餐厅吃个饭,随随便便就要一千多,还有平时买衣服和化妆品,还有耳环手镯什么的,虽说贵了点儿,都是小曹心甘情愿给我买的。” “不信你问他,是不是这样。” 曹晓乐很认真点点头:“是的。我心甘情愿。我这辈子认定了就只要凤英一个女人。” 曹军再次暴怒起来,指着曹晓乐骂道:“你混蛋!你简直昏了头了。” 殷霞气得浑身颤抖:“七十万……你知不知我们要攒多长时间才有这么多的钱?你,你简直……”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曹晓乐:“钱的事情等会儿再说。你把你们家的房子弄哪儿去了?” 曹晓乐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房子我给凤英了。” 这证实了殷霞之前的说法。 苏小琳一直安静地听着,看着,直到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问:“为什么啊?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只是谈个女朋友而已,你有必要对她这么好吗?七十多万,那么大的一笔钱,很多人不吃不喝得攒一辈子,你随随便便就花出去了。房子两百多万,不是一个小数,你说给就给……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曹晓乐应该是早就想过关于这问题的回答:“我和凤英目前虽然只是恋人,但我们感情很好,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 “结个屁!”暴怒中的曹军想也不想就张口怒骂:“我告诉你,就这女的……我……反正我不管,你给我把房子和钱都还回来。结婚……结尼玛个逼啊!你让她给我滚,否则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实在是气昏了头,才不顾一切叫骂起来。 曹晓乐不甘示弱,冲着曹军吼道:“你以为我愿意呆在家里吗?我之所以把房子给了凤英,就是早料到你会这么说。那房本上就我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该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 殷霞哭得伤心欲绝:“那房子……是我和你爸爸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乐乐你怎么能这样啊!” 曹晓乐丝毫不为所动:“你们俩工资够高的了,俩人加一起有三万多,足够花了。再说家里除此之外还有三套房,难道你还嫌少吗?” 曹军做梦都没想到儿子居然会这么说,怒视着他连声咆孝:“房子再多也是老子自己挣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讨好女人,你把家里的钱和房子全都送出去,你算什么男人?” 曹晓乐毫不松口:“反正那房子你们已经给了我,我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你们管不着。”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虎平涛此时也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殷霞掺和进来。事情明摆着,曹晓乐的思维异于常人,跟这种人没办法讲道理。唯一的办法,就是曹军殷霞夫妇报桉,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想通了这一点,虎平涛转向曹军,认真地说:“曹叔叔,我建议你们还是报桉吧!” 殷霞在旁边一听就慌忙摇头:“不,不能报。乐乐是我的孩子,只要多劝劝他就好了。” 虎平涛侧身指着曹晓乐:“你觉得就他这样还能劝得回来?他根本不把你们当回事儿。我现在怀疑事情远不是已经暴露出来的这么简单。” 说着,他转向一言不发的吕凤英,态度严肃:“我现在怀疑你涉嫌诈骗。这么高的涉桉金额,难道你就不打算说点儿什么?” 吕凤英神情紧张,失口否认:“你别冤枉好人啊!我……我骗谁了?都说了我和曹晓乐之间是很单纯的男女朋友关系,而且是他主动追求我。他愿意把房子和钱给我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对这些话置若罔闻,直截了当地问:“你说开了个饭馆?具体位置在哪儿?” 吕凤英眼角抽了两下,答非所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虎平涛澹澹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旁人也无权干涉。但你和曹晓乐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怪。你说你结过婚,有过孩子,后来离婚了,遇到曹晓乐,觉得他人不错,所以在一起……我不明白,他一个性格孤僻的大学毕业生,平时见到陌生人都会脸红,为什么会对你一见倾心,死缠烂打?” 吕凤英被问得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是他的事情,你得问他啊!” 虎平涛轻轻笑了一下,转向曹晓乐:“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找个年轻漂亮的,非得找她?” 曹晓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状,虎平涛转过身,对殷霞认真地说:“殷阿姨,我觉得你也别有什么太多的顾虑。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事儿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正常。” 第六百二六节 报案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你儿子不是弱智,否则也不可能考上九八五大学。可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偏听偏信,还不顾一切要跟她谈恋爱,难道你就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曹军在旁边听出一丝另类意味,连忙走到虎平涛面前,紧张地问:“你是说,乐乐被骗了?” 曹晓乐立刻叫道:“谁也没骗我,我就是喜欢凤英!” 虎平涛瞟了神情激动的曹晓乐一眼,视线转移到曹军身上:“反正这事儿你们看着办。要么报警,我们走程序,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要么把你们孩子带走,自己的事情自己管。” 殷霞哀求道:“能不能不报警?小虎,阿姨求求你了,乐乐他还小……” 虎平涛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讥讽地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孩子……殷阿姨,不是我说你,你心真的很大。这要换了是我自己的孩子,早就把他撵出去自己独立生活。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商量、沟通就能解决。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殷霞还想张口说点儿什么,却被曹军拦住。 “我报警。”曹军态度很坚决:“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 区刑侦队审讯室。 进了房间,坐上审讯椅,吕凤英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了。 “你们干什么啊!我是好人啊!”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就跟小曹谈了恋爱,我犯什么法了?” “你们不能这样。” 虎平涛看着吕凤英表演,足足等了好几分钟,她的声音逐渐变小,这才缓缓地说:“你不是开饭馆的老板吗?我刚才查过,你名下根本没有注册的公司,这怎么解释?” 吕凤英早就想好了答复:“我是跟别人合伙做的。我借给他一笔钱,他开了饭馆,我占一半的股份,但这是私底下的事情,早工商局登记注册的时候没有股东记录。” 虎平涛淡淡地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把对方的姓名、电话写下来。我们要详细了解。” “这是商业秘密。”吕凤英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 虎平涛摇头笑道:“区区一个小饭馆……不过照你之前说的,饭馆租用的房子有两百多平米,想必规模还是挺大的。可既然是农家菜馆,总资本能投入多少?我往高里算,顶天了有个一、两百万。你说你在其中占一半的股份,那肯定是有据可查的。你说说饭馆在工商局注册的名字,我现在就查。” “那个……你查不到的。”吕凤英更慌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们是在私底下签的股分协议,没有公开。” “公不公开不重要,现在事情已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虎平涛冷冷地说:“七十万的涉案金额可不小,如果你真能拿出一百万合股经营饭馆,说明你的经济能力还不错,应该可以退赔。” “退赔?”吕凤英傻眼了,立刻尖声叫道:“凭什么啊?” 虎平涛反问:“那是你的钱吗?” “我是小曹的女朋友,钱是他主动给我的。”吕凤英振振有词。 虎平涛淡淡地说:“所以你心安理得?” “肯定啊!”吕凤英态度很坚决:“反正钱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一分钱也不可能。” 虎平涛问:“那房子呢?” “房子是我的!”吕凤英语速极快:“房本上都落着我的名字,肯定是我的啊!这给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虎平涛淡淡地说:“七十万存款,两百多万的房子,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反正就是我的。”吕凤英很执拗:“小曹他爸妈就算不乐意也没办法。都是小曹给我的,我没偷没抢,有本事就去告我,我……我问心无愧。” 虎平涛盯着吕凤英看了很久,没有说话,冲着坐在旁边的顾德伟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地点了下头,站起来,将吕凤英带出房间。 丁健因为对这事儿挺感兴趣,就坐在一边旁听。眼看着房间里就剩下他和虎平涛,丁健凑过去,疑惑地问:“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虎平涛慢悠悠地回答:“我在走程序。虽说曹军和殷霞两口子报了案,我们这边也接件受理,可我们没有权力直接把吕凤英定为犯罪嫌疑人。” 丁健恍然大悟:“也是哈,她没偷没抢,无论钱还是房子,都是曹晓乐给她的。” “所以我只能对吕凤英依法传唤。时间一到,我还是只能把她给放了。”虎平涛解释:“有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曹晓乐为什么会看中这样一个女人?” 丁健撇了撇嘴:“我觉得很正常。俗话说的好:歪哥配歪妹。他们这是典型的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虎平涛对此并不赞同,摇摇头:“这没道理……如果是长期呆在封闭环境里,接触不到女人的男性,我觉得可以理解。比如说蹲监狱的罪犯,三年班房,母猪赛貂蝉。别说是女人了,恐怕母牛母羊什么的都不会放过。可问题是,曹晓乐是正儿八经得九八五毕业生,就算他性子木讷,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至少也见过漂亮女人是什么样,身边也有接触。” 丁健挑了下眉,下意识地问:“你怀疑曹晓乐?” 虎平涛回答:“我觉得只要不是个傻子,在这种相差几十岁的年龄阶段面前,谁都不会选择吕凤英……嗯,应该是不那么绝对,但绝对是极小概率的事件。” 丁健颇为玩味地问:“你想审一下曹晓乐?” “先问问看吧!”虎平涛认真地说:“反正现在是正常传唤,他必须配合。” …… 审讯室。 曹晓乐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虎平涛注视着他:“你父母已经报案了。房产和几十万存款不翼而飞,这是盗窃行为。” 曹晓乐连忙抬起头解释:“房子是我的,房本上只有我的名字。” “就算房子是你的,那钱呢?”虎平涛提前打好了腹稿,不慌不忙地说:“存折上写着你妈妈1名字,开户人这个没法作伪,还有历年来的交易流水,落款都是殷霞,而不是你曹晓乐。” 曹晓乐神情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我自己家里的钱,我有使用权。” 虎平涛摇头笑道:“这你就错了,你还真不能这样。如果你现在未满十八岁,我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交给你父母处理。可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再加上又是你父母报的案,所以只能公对公,依法办理。” 说着,虎平涛把身子往前倾斜,故意将语气变得冰冷:“你父亲已经说了,没你这个儿子,让我们公安机关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丁健在旁边乐呵呵地笑道:“今天晚上你不能回去了,只能睡在这里,或者是看守所。” 虎平涛继续给他的心理负担天平上添砖加瓦:“七十万啊!法院要是判下来,你就得在监狱里蹲上好几十年。” 丁健补刀又准又狠:“等你熬出来,至少也是六十岁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这样没了……唉,想想都觉得惨。” 曹晓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虎平涛淡淡地说,进而分析:“如果换了是我有你这么个儿子,早就断了生活费,让他直接滚蛋。” “说起来,你父亲真的很能忍,从你大学毕业到现在,基本上每天都是咬着牙齿过日子。” “对了,我早就想说了,之前你在我家里巴拉巴拉说一大堆,什么你替你父亲考虑,故意面试的时候拒绝回答……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吗?有几个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说什么?”话题转换的很快,曹晓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虎平涛注视着他,缓缓地说:“我觉得你一直在撒谎。从一开始你就在说假话。无论是考试应聘,还是关于吕凤英的那些事情……都是假的。” 曹晓乐感觉心中一滞,下意识张口争辩:“我骗你干什么?我喜欢凤英,我们之间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别你们了。”虎平涛轻蔑地摇摇头:“你这人真让我觉得恶心。就算你要演戏,至少也找个合理的借口,找个能看得过去的人配合。就吕凤英那年龄,那长相,你还真爱……” 曹晓乐坐直身子,神情看上有些恼怒:“我就是喜欢她。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虎平涛淡淡地说:“很多事情是可以查的。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查你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可以查你跟谁通话,还可以查到你名下的转款金额……总之,这个世界不像你想的那样严密。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再说了,就算你继续隐藏,我们也有办法找出你想隐瞒的事实。” 丁健在旁边意味深长补充了一句:“小子,网络是有记忆的。” 虎平涛继续道:“你以为从我带着你来到这儿,这段时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吗?实话告诉你,编故事也要讲个限度,编的太离奇就会令人产生怀疑。真爱……呵呵,钱的事情咱们暂且不提,就先说说房子。两百多万的房产,你说送人就送人,你觉得这可能吗?” 曹晓乐脸色再次变得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虎平涛继续道:“我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很多事情都可以分析————石油公司那么好的单位,而且还有你父亲在里面给你保驾护航,说是铁饭碗也不为过。你倒好,笔试考第一,面试拒绝回答……这该是脑子有多抽风才会做出这种事?” 丁健在旁边问:“你口口声声是替你父亲着想,真是孝顺的好儿子啊!可你为什么在存款和房子问题上那么大方?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做这种事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父母是什么意见,为什么不替他们考虑?” 虎平涛道:“你说你有抑郁症,这我相信。但抑郁症患者不等于脑残————既然你后来去了保险公司,又去了房产中介所,说明你很清楚工作的重要性。” 丁健补充:“也许你是以此掩人耳目,故意的。” 虎平涛继续道:“因为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你就无法解释吕凤英的出现。” 丁健问:“小子,你究竟在玩什么名堂?” 虎平涛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晓乐彻底呆住了。 “我……”他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缓缓地吸着:“你可以不说,但你想好了,这事儿的后果很严重。好坏善恶我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这事儿我根本就懒得管。” 丁健也在旁边增加话语分量:“你爸妈都被气昏了,现在跟他们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你就不要想着他们会帮你。” 虎平涛耐心地说:“我是看着咱们两家都认识,琳琳妈妈和你妈妈是好朋友,这才答应帮忙解决。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算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具体该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 丁健说话一针见血:“你好好的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前途光明,家里条件那么好,偏僻要跟吕凤英那种人搞到一块儿。说实话,她那种女人别说是碰了,就连看看我都觉得不舒服……小子,我真的很佩服你,你居然还跟她搂搂抱抱,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她,你还真下得了嘴啊!” “你这是有多饥渴啊!才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还有,千万别跟我说什么你找不到。哼!就你这模样,这家庭环境,就算朋友圈比较窄,你也可以打征婚广告啊!我就不信了,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难道就只剩下一个吕凤英?” 虎平涛似笑非笑地盯着曹晓乐:“你一直很努力地扮演一个情种,但我无论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傻子。” 第六百二七节 内因 丁健怀着满满的恶意笑道:“你该不会真的与吕凤英发生过那种关系吧?那种画面……光是想想就很恐怖。”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虎平涛终于抛出准备已久,也是自己对着桉子觉得最合理的一种解释:“曹晓乐,你和吕凤英之间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是不是她抓住了你的某种弱点,威胁你?” 话已至此,曹晓乐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 他双手抱头,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 “这事儿不怪我……真的,我起初没想过要这么做啊!” “都是吕凤英让我做的,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她一直在逼我。” “我,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啊!” 虎平涛神情澹漠。类似的场景他见多了,几乎每一个犯罪嫌疑人在事情真相实在瞒不过的时候,都会嚎啕大哭,极力辩解。这是人之常情,不奇怪。 他递了一支烟给丁健,后者接过直接扳开打火机点燃。两人就这么慢慢地吸着,等到曹晓乐情绪发泄差不多了,虎平涛才张口道:“说吧!从头说起,一个字也不准漏。” 曹晓乐心中再没有遮遮掩掩的想法。他抬起头,神情憔悴:“我的确是在房产中介所认识的吕凤英,当时她……” “你先等等。”虎平涛打断他的话:“所有事情都有先后顺序。你大学毕业以后,你父亲就给你铺好了路,给你在石油公司报了名。你必须从那个时候的事儿说起。” 丁健也在旁边附和着助攻:“我们都在帮你。可如果你不老老实实交代情况,我们就算想帮也帮不了啊!” 曹晓乐“哎”了一声,满面苦涩:“其实吧……那件事情也怪我,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高考的时候落榜了。他那人性子很倔强,当年的考分其实不低,但距离一本查了十来分。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考上一本,所以尽管当年二本院校已经录取,可他没去,然后复读,铁了心的要上一本。” “第二年他考上一本了,可分数只超过一本六分,只能上排名末尾的那种。再就是他填报志愿的时候眼光挺高的,不是九八五就是二一一,所以分数公布下来,他很失落,决定继续复读。” “其实复读这种事儿吧,在我看来真的很没意思。高三是很可怕的,不夸张地说就是全年无休,整天都泡在各种各样的试卷里,海量的做题。时间长了脑子里那根弦真的绷不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我当年也是咬着牙硬挺着坚持下来。所以我那同学连续三年复读,就算有心想要上更好的大学,可这么几年下来,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变得很糟糕。” “我上大一、大二的时候假期回家,以前的老同学都约着出来玩。吃吃饭,唱唱歌什么的。那个……我说明一下,我爸妈一直觉得我性子孤僻,其实不是这样。” “上高中的时候,班上有好几个女生喜欢我,也给我写过小纸条。那时候我觉得高考重要,就一个都没理。可不知道那些女生究竟看中我哪里好,还是接着写,偷偷扔我课桌里,还塞进我书包。后来我觉得烦,就把纸条交给老师……” 丁健睁大双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是吧!这种事情你也干的出来?” 曹晓乐很不好意思,声音极低:“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老师和家长都不让谈恋爱。说是早恋害处很大……我当时一门心思搞学习备战高考,人情世故什么的几乎为零。而且高三的学生两极分化很严重,尤其是在老师眼里,成绩好的学生可以说是没有污点,只要每次考试分数高就行,至于别的……他们和家长一起操办,我什么都不用管。” 虎平涛听着觉得有趣,问:“那给你递纸条的那几个女生呢?学校后来怎么处理?” 曹晓乐回答:“一样,也是看成绩和平时表现。学习好的老师就私底下教训几句,然后给家长打个电话,要不就约谈。我估计她们跟我也就是弄着玩,后来有一个考上南开,有一个还去了港大。” “至于那学不好的就麻烦了。有两个人,老师认为她们纯粹就是添乱,自己学不好还影响其他人,把她们安排在教室最后的位置……因为当时已经分班了,想踢人也踢不走。” “现在想想,我也挺后悔。有个女生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好。如果当时我接着小纸条,暗地里偷偷跟她好好处处,说不定就没有后来那些事情了。” “等我上了大学,才发现想要找个自己喜欢,同时对方也喜欢我的女孩实在太难了。” 丁健对此不太理解:“你不是考上九八五了嘛,怎么会说难呢?” 曹晓乐解释:“我性子比较孤僻,从小到大,我妈一直盯着我的学习,音乐美术之类的才艺我什么都不会。大一迎新晚会的时候,辅导员让新生报节目,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报。我这才发现,离开学校走上社会……大学也算是社会了,学习成绩好根本不算什么。就说我在的那个班吧!全班二十二个人,高考分数比我高的就占三分之二,有一个甚至还是所在地州当年的高考状元。” “那时候我迫切的想要找个女朋友,可已经没机会了。大学女生都很现实,就算你门门科目大考第一,人家也不一定瞧得上你。尤其是那些漂亮女生,只看你家里是否有门路,父母是否当官,家里有没有钱……我在这方面多少有点儿优势,可是人比人气死人,学校里有钱的学生实在太多了。人家一个月家里给生活费零花钱就有上万,我妈给我四千块,算是中上水平,可如果真找个女朋友,这点儿钱顶多半个月就没了。” 虎平涛缓缓地问:“也就是说,你上了大学以后,其实性格方面与高中时代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只是你家里不知道?” “是的。”曹晓乐点点头:“这种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再加上我爸是个很强势的人,很多事情他都要我听他的,我觉得烦,对于女人方面的问题,我不可能跟他谈,也不会告诉我妈。” 虎平涛点了下头:“你在大学里,对金钱的概念同时产生了变化?” 曹晓乐叹了口气:“我跟我妈说,想要六千块一个月。我妈没答应。” 丁健皱起眉头问:“四千一个月已经很多了。别说你还是个学生,就算出来工作,很多人一个月能到手三千块就很不错了。” 曹晓乐苦笑道:“大学里有两种女生,一种是长得漂亮的,一种颜值一般,甚至应该说是长得不好看。漂亮女生追的人多,我一个月就四千块,省吃俭用也不够啊!就说过节吧!约出去玩,买花、请客吃饭、送小礼物,再看看电影,逛街……两、三千块钱莫名其妙就花掉了。平时约会肯定是要吃饭的,如果两个人成了,那对方也许会体谅你,随便找个小饭馆就行。可如果是长得漂亮,在学校里排名靠前的那种,对方是否愿意出来就看你口袋里有多少钱。” “她们动辄西餐厅,礼物也只要名牌包包和化妆品。” 虎平涛听得大摇其头:“你这个以点概面了。物质女生的确有,但没你说的那么多,也没那么严重。” “也许吧!”曹晓乐没有否认:“但我知道的都这样,还有很多女生只是吊着追求的男生,同时脚踩几只船,到了毕业就直接分手……有时候我挺羡慕她们,四年大学真正是多姿多彩,还能攒下一大笔钱,等毕业工作,相当于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虎平涛一边分析一边问:“所以你对你家里的房子和钱产生了别样念头?” 曹晓乐坦言:“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爸妈手里有三套房,还有一套面积最大的,房产证上写着我的名字。省城的房子远不如一线城市那么值钱,但就我那套来说,至少能卖两百万。” “大学生跟高中生不一样,提倡自主创业。大三的时候,我一个同班同学搞了个项目,做教育培训。有两种模式,点对点的,还有就是线上教学。当时他约着我一块儿做,说是每人投五万块钱作为启动资金。我听了很心动,也做了详细的市场调查,这项目是可以做的,而且短时间内就可以盈利。” “暑假的时候我回家把这事儿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坚决反对……尤其是我爸,一定大帽子就盖下来,让我好好念书,别想着搞歪门邪道。还说他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工作单位,毕业就直接过去上班。” 丁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你父母。他们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毕竟大学生自主创业这种事情说着好听,但很多项目经不起推敲,一试就散了。十万块钱的小额创业……我承认,成功者的确有,但不多。就整体比例来看,占少数。” 曹晓乐愤愤不平道:“他们的理由跟你一样。我当时苦苦哀求,因为这个项目我自己也要实际操作,也要负责。五万块钱在我看来真的不算多,尤其是以我们这种家庭状况来看,只占存款的一小部分。” “我妈平时没事儿就喜欢逛街买东西。她衣柜里的衣服没有一件售价低于两千。她一年在化妆品上的投入至少也有好几万,还有名牌包包,家里搁着好几个。” “我爸平时喜欢喝酒。别人送他的酒如果不是很贵的牌子货,他根本看不上。他自己也花钱买,每年至少买两瓶茅台,都是放着他自己喝,招待朋友的规格也高。用他自己的话说————低于八百块一瓶的酒根本不上桌。”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俩大吃大喝,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为什么区区五万块钱都不愿意投入?” 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曹晓乐的话:“你这说的就过了。你父母平时上班工作,工资自由支配,能给你多少的确是由他们来决定。不能说是你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可那是我的机会啊!”曹晓乐坚持己见:“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也提前为了准备了房子。既然这样,就说明家里的钱我同样有着支配权。何况我要的不多,就五万块。” 虎平涛听着觉得曹晓乐话里有话,问:“你的意思是,你同学搞的那个教培项目成功了?” “那当然!”曹晓乐说起这个就来气:“虽说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教培机构,但我们的项目是以在校大学生为主,直接一对一的给孩子进行辅导。学校方面有网络平台,九八五大学就是最好的质量保证,所以很多家长倾向于我们这边。” “我这边找我爸妈没拿到钱,我同学就另外找了个合作伙伴。等到我毕业的时候,他的公司已经盈利超过八十万。后来越做越大……去年我们在微信上聊起,他说他现在身家已经超过上千万,而且每个月的进项也很高。他一再说,当年我要是合伙一起干,现在……” 曹晓乐摇摇头,后面的话感觉实在说不下去。 虎平涛耐心等到他情绪略有些好转,才认真地问:“所以你对你父母一直心存抱怨?” 曹晓乐反问:“这种事情无论换了是谁,心里那口气都下不去啊!你想想,我本来有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可以一跃成为成功人士。可就因为我父母的固执,放在眼前的机会没了。” 丁健问:“那你为什么不去你爸的单位上班?石油公司可是好单位。” “这个……”曹晓乐忽然变得有些犯难,他显然对这个话题抱有强烈的抵触和抗拒心理。 见状,虎平涛认真地说:“我已经说了,现在不是处理你的家庭纠纷,而是调查桉子。” 第六百二八节 私心 “七十多万存款,外加一套价值两百万的房子,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听他这么一说,曹晓乐惴惴不安地问:“那个……其实钱和房子都在……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虎平涛与丁健相互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起初他就觉得这桉子有猫腻,现在看来,曹晓乐的确不是弱智,也不是那种对大龄妇女有特殊嗜好的怪胎。 “说吧!”虎平涛道:“从你为什么拒绝面试开始,一样一样地说。” 曹晓乐的思维其实很清晰,他知道现在事情变得严重,再加上抗拒心理已经消失,于是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对我爸妈的确心存抱怨。所以毕业以后,我爸安排我去石油公司考试,我第一感觉是不想去,也不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说起来,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知道是有公司是个好单位,虽说是国企,但只要进去了就相当于铁饭碗。当时我刚毕业,手里没什么钱,再加上被我同学做教培项目大把大把的赚钱给刺激到了,我觉得手里必须有属于自己,能被我掌控的钱才行。”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毕业回家,刚好高中同学约了聚会。我遇到当年一个写小纸条给我的女生……唉……真正是女大十八变,她比以前漂亮多了,打扮很时髦,属于看了就让人觉得心动的那种。吃着饭,我装作喝多了,凑过去给她解释当年的事情。” “解释?”丁健睁大双眼,笑道:“我觉得你这人真的很奇葩!高中的时候不解释,大学四年没跟人家联系,等到毕业了才玩这一套……也未免太晚了吧!” 因为殷霞的缘故,曹晓乐没觉得虎平涛是外人,有些话也就放开胆子说:“这的确是我的失误,可上大学的时候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些。因为高中同学平时基本上不联系,我也不知道她后来长什么样。所以那天见到她,我心里还是颇有些感触……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可她估计是对我有些记恨,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嘲笑我,说是当年给我机会,但我太傲慢了,看不上她。” 虎平涛微微点头:“很正常,也难怪。你说你当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也就罢了,大不了把小纸条一扔,就成为你和她彼此的秘密,结果你把纸条交给老师……” 他摇摇头,没再言语。 曹晓乐低着头,声音很低:“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门心思就觉得她很不错,想跟她好好处处看。我一直等到聚会结束,跟着她离开餐厅,找了个单独的机会对她说,一是道歉,二是看她是否愿意。” “她当时就拒绝了。而且她说话很难听,说她现在的男朋友很有钱,家里有三辆车,最差的一辆都是别克。还说我是进了象牙塔的人,不像她高中毕业就混社会,所以我和她基本上不可能。” “最可恨的是她嘲笑我,说我从头到脚加起来都不如她男朋友脚上的一双鞋。” “最后,她说当年写小纸条其实挺傻的,还好我高抬贵手放过她,否则她绝不可能遇到现在的男朋友,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反正我听来听去,她话里话外就是嘲笑我没钱。” “这些话她是私下跟我说的,说完她就走了,其他人后来约着我去温莎唱歌……到了第二天,聚会发起人在微信群里让大家扫码付款,说头天晚上吃饭唱歌,平均每人两百。” “他没多要,我算了一下的确是正常消费。可问题是,那天我爸妈刚好都出去了。我爸出差去了北边,我妈去地州银行办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虎平涛疑惑地问:“你是说,当时你同学群里交钱,偏偏你身上没钱?” 丁健听了也觉得奇怪:“才两百块而已,不会吧?” 曹晓乐解释:“你们不知道我爸妈的习惯。他们对我的零花钱管的很严。相比之前,以前上大学的时候都很自由。毕业回家以后,他们给我钱都要当面确认,而且只给我现金,从不在手机上转账。” “控制的这么严?”丁健皱起眉头,一直摇头:“这就有点儿过了。” 曹晓乐低着脑袋,看不到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言语当中充满了怨恨:“我手机上只有几十块零钱。我赶紧给他们打电话,说明情况。可我爸接了电话,听完事情经过,告诉我:他后天就回来,有什么事儿等他回家以后再办。” “我妈在电话里说,现在网络诈骗很严重。很多看起来合理的事情其实都是骗局。她还问我收钱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反正问了一大堆,就是不肯手机转账,只说让我等着她过几天办完事,回家以后再给我钱。” “我要脸的好不好?我是个正常人。” “我一直拖到第三天,等我爸回来,我拿到那两百块,立马跑到楼下的小超市,把现金交给老板,让他手机上给我转红包过来,我才在微信群里把账给结了。” “从那以后,我对我爸妈就再谈不上什么信任。我发誓,一定要有一笔真正属于我自己,可以随便我支配的钱。” 虎平涛皱起眉头,沉默了很久,缓缓地发表议论:“这样做还真是有点儿过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曹晓乐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屈辱:“我妈还说了,等我工作以后,每个月工资必须全部上交,她帮我存着,等结婚以后再给我。每个月只给我五百块做零花。” 虎平涛和丁健面面相觑。 曹晓乐继续道:“我妈说,我平时早晚都在家里吃饭,又不住单位宿舍,每天下班就回家。衣服什么的都是她给我买,手机花费也是她给我充值,我自己根本花不了什么钱。给我五百还算是多的了。” 丁健认真地说:“这就有点儿过分了。” 虎平涛叹了口气:“只能说,你父母的掌控欲实在太强。” 曹晓乐情绪顿时变得极为低落:“你们想想,我是个男人啊!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是他们说了算,现在我长大了,他们还是同样的态度。这叫我在外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如果被朋友和熟人知道了,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说了这么多,我觉得这些事情跟你拒绝去石油公司上班,相互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啊?” 曹晓乐解释:“我是这么想的……唉,我就实话实说吧!自从我爸告诉我,他已经安排好,接下来就是让我报名考试,然后面试以后,我就觉得这是个赚钱的机会。” 丁健奇怪地问:“这能赚什么钱?” 曹晓乐犹豫片刻,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我把去石油公司上班的名额卖了。” 卖了? 虎平涛与丁健再次相互对视。这一次,除了惊讶和意外,他们都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丁健紧追着问:“你是怎么卖的?” 虎平涛问:“卖了多少钱?” 相比丁健,曹晓乐对虎平涛要更加信任。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殷霞和苏小琳,毕竟是熟人。 他转向虎平涛,回答:“我卖了十一万。” “什么?十一万?”不等虎平涛有所反应,丁健在旁边张大嘴,发出极为惊讶,也明显过于夸张的声音:“这么多?” 虎平涛冷静地问:“你具体是怎么做的?还有,石油公司对外招聘,这是公开公正的事情,怎么还能搞暗箱操作?”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问:“你爸想把你弄进去上班,都得上下打点,托人找关系。你那时候刚毕业,石油公司里面应该没有人脉才对吧?你说你把进去的名额卖了,这我就想不通,连你自己进去都没把握,这说不过去啊!” 曹晓乐解释:“是这样……当时石油公司对外公开招聘,总共有十个名额。我肯定相信我爸的能力和关系啊!换句话说,只要我过了笔试那一关,面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再说了,想要进入面试环节,就得在笔试的时候尽量考高分。这个就跟高考是一个道理,等笔试分数出来,顺着分数高的挨个面试。” “说起来,当时竞争还是很惨烈的。按照笔试分数划拨人头,排名精确到零点一分。因为招聘名额有限,所以……有人找到我,说是想买我的位置。” “买你的位置?”丁健疑惑地问:“你考了笔试第一,这位置不可能卖啊!难不成你帮他偷偷修改分数?”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曹晓乐解释:“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巧合。考完以后,笔试分数对外公布,大家具体是什么底子彼此都很清楚……我指的是考分。所以按照顺序排下来,一二三四五六,他刚好排在第十一位。” “那个人……嗨,具体什么名字我就不说了,毕竟我收了他的钱。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这事必须查,那也不难,反正只要道石油公司查下档桉就明白了。” “他家境一般,属于上学的时候很拼命,也很努力的那种。他跟我一样,也是九八五毕业。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是打算考公,但他觉得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所以就在石油公司这边也报了名,算是两手准备。” “他虽然排名第十一,可他只比我这个第一名少了一点三分。阅卷这种事真不好评论,就说“卷面清洁分”吧!我一直觉得这东西很魔幻,上下高低全凭考官说了算。当然,字写不好的那种另当别论,可万一考官刚好看到卷子的时候心情很糟糕,就会产生连带效果。” “我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怎么弄到我的联系方式。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愿意花钱,求我把名额让给他。我起初没在意,可听他在电话里说话口气很诚恳,不像是骗子,再听听事情也是真的,我觉得很好奇,就跟他约了见面。” “约定地点是个很偏僻的位置,周围没人。见了面,他开门见山,先说了他那边的情况,总之就是苦读多年,现在毕业了,想要找个效益不错的单位,所以对石油公司这次招考他志在必得。听完了以后我就问他:我这边没有关系啊!再说我跟你一样,也得通过考试才能进去,你凭什么觉得我有门路?” “他当时一听就笑了,说他为此做了大量准备。他私下打听过,我爸在公司里担任中层,公开徇私当然不可能,但只要是符合规定的正常操作,这个是大家默认的行为。就像老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所以他不会计较我这个笔试第一名是怎么来的,他也不会为这个就去外面造谣生事。他只是跟我商量,愿意花钱买一个名额,求我帮帮他。” “当时我听着就觉得发懵,理由就跟你们刚才问的一样————招考面试又不是我负责,他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他?” “后来他给我详细解释了一下。” “石油公司面试是分批的。第一批十个人,也就是顺着分数拍下来的前十位。面试问答,过了就能录用,没过的就自动刷下来,然后根据第一批次的录用情况,顺着分数排名往下走。” 虎平涛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从你往下,顺着数十个人,无论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没有通过面试,那就会产生一个空缺。他排名第十一位,顺延肯定能轮到,而且还是第二批面试的首位?” “是的。”曹晓乐点点头:“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可是这里面有个问题。包括你在内,前十名都可以商量,花钱买名额。可他为什么偏偏找上你?” 丁健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意思,追问曹晓乐:“按道理说,考分第一的应该面试把握最大,也是最难打交道的。你这明摆着说不过去啊!” 第六百二九节 搞钱新法 曹晓乐解释:“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我说总共十个人,为什么你偏偏找上我?他说,之所以找我,是觉得我答应他的可能性最大。” “他的有很充分,说我爸在石油公司担任领导,这次公开招考,说不定就是为了满足公司内部的要求,让职工家属的子女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去。因为萝卜招聘这种事儿很常见,至少从逻辑上挑不出毛病。何况笔试成绩公开,等到了面试的时候,人家有各种理由把你刷下去,这事儿找谁说理去?” “还有,他说他也是按照排分表来找人的。我是第一个,如果我跟他谈不成,他就去找别人……总之,他目的明确,就是想进石油公司。”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来了兴趣。我觉得他这人挺有意思,有一股子韧劲儿。另外……就是他提出的条件让我心动。” 虎平涛问:“他愿意出多少钱买你的名额?” “十万。”曹晓乐老老实实地说:“我当时听了就觉得意外。因为按照我原先的想法,名额什么的其实不值钱,我估计他开价也就两、三万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高。” “等等,你先等一下。”丁健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无法理解的环节:“咱们先不谈钱的事儿。我问你,既然你们谈到名额转让,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父亲都给你铺好了路,找好了关系,那到了面试的时候,你要怎么做才能不让考官录用?” “我不是说我不知道情况,后来你的所作所为我现在肯定是知道的。可在之前你应该不是这样想的。因为动作太大的话,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其中有猫腻。” 曹晓乐点点头:“所以我为此好好计划了一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走抑郁症的路子比较好。因为这个我比较熟悉,高中和大学同学都有患抑郁症的。我觉得说白了就是精神方面有问题,再加上我性格比较内向,用这个为幌子也能说得过去。” “当时他提出给我十万块的时候,我反应很快。我告诉他,这工作非常好,单位效益没得说,所以十万块少了,至少得十五万。”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你还真张得开口。十五万……你以为这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曹晓乐对此毫不在意:“这其实是正常买卖。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他一听就说不可能,他说他家里经济情况不好,十万块已经是能拿得出手的极限了。十五万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而且他答应的十万块钱还是东拼西凑。按照他最初的想法,就算谈妥,顶多只能拿出五万块现金,其余的要等到他进了石油公司,上班拿到工资以后才能给。如果不是看我爸在公司里担任领导,他就另找别人,根本不会找我。” 虎平涛一直在摇头:“这种理由,亏他说的出来。” 曹晓乐继续道:“后来我跟他一直磨,他终于答应给十一万,于是这事儿就算定下了。他当时就给了我两万,我写了张收条给他。他答应事成之后就给我尾款。再后来,我面试的时候故意装作精神状态有问题,总之就是没被录用。” 丁健听着觉得越发不可思议:“就为了这十一万,好好的一份工作没了,值得吗?” 曹晓乐想了想,回答:“值……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觉得值。” “为什么?”丁健问。 曹晓乐回答:“因为我爸就在石油公司上班。以前我没觉得他有多了不起,直到那人找我买名额,我才发现我爸能耐还是挺大的。我在大学的时候,对类似的事情听过很多,比如谁谁谁有门路,毕业工作受照顾什么的。我觉得我爸也属于那种有能力有权力的,所以区区一次招考名额,卖了就卖了。我能到手十一万,这是我的本事。反正每个单位都有新老交替,老人退休,新人进来,石油公司以后肯定还要继续招考,到时候我再装作恢复了,让我爸再找关系来一次,我一样能进去。” 丁健不再说话了。 虎平涛陷入沉默。 曹晓乐这这想法不能说是有错,但的确是投机取巧。联系前后,虎平涛只能暗叹,摇头。 如果换了这是自己的儿子,痛打一顿肯定免不了,而且还是苏小琳也上阵,夫妻混合双打。 片刻,虎平涛认真地问:“这十一万你是怎么花的?” “找女朋友。”曹晓乐坦言:“反正我那时候肯定跟上学的时候不一样了。对女生……应该说是对女性,已经有了正常的认识和理解。再加上之前被我同学说的那些话刺激,我……我也不能说是挥霍吧!反正就是每天约朋友吃饭,通过他们认识不同的女孩,晚上喝喝酒,唱唱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虎平涛问:“意思是那笔钱全都花完了?” 曹晓乐点点头:“我没必要留给我爸妈。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工资不低。” 丁健对此很不理解:“之前你父母在的时候,他们说你平时都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你的夜生活应该很丰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玩啊!这怎么解释?” “那是因为他俩平时很少在家。”曹晓乐解释:“我爸前些年升职了,经常出差,省外国外到处跑。我妈也一样,她在银行里是做管理的,省内业务很多,再就是安南和暹罗都有业务,主要是贷款,所以她也经常不在家。” “这么说吧,一个星期,我爸妈有四到五天不在家。我在外面玩的时候,他们打电话过来,我都说呆在家里。反正他们也看不见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丁健对此很无语。 虎平涛澹澹地说:“果然是好儿子。” 曹晓乐脸上有些抹不开,仰起头,很不高兴对说:“你们是局外人,有这种想法也不为怪。我也是人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我也要过日子啊!” “那你为什么不上班?”虎平涛说话语气非常冷漠:“好好的工作你不干,还把你父亲给你的机会白白让给别人。” 曹晓乐扯着脖子嚷道:“没白给啊!他给钱了。” “十一万很多吗?”虎平涛反问:“如果那次你进了石油公司,一年下来的工资至少也有这个数。从那时候到现在都好几年了,如果当时你进了单位,你父亲再给你一些关照,你多多少少也有个位置。你自己算算,前前后后加起来亏了多少?” 曹晓乐低着头,一声不吭。 虎平涛继续道:“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但你的做法肯定不对……算了,这事儿就不提了。你给我好好说说,你把你那套房子和家里的几十万存款弄哪儿去了?还有,你跟吕凤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曹晓乐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抬起头,语音低沉:“……我想创业。我需要启动资金。” “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因为我爸一直在外面忙,再加上我喜欢玩,他后来又给我介绍了几分工作,我都不喜欢,就没去。但我也知道每天这样也不是事儿,就自己找了一家保险公司,做保险推销。” 丁健对此看得很清楚,摇头道:“你恐怕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而是为了给你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找个合理的理由和借口。至少在你父母面前要说得过去……是这样吧?” 曹晓乐没说话,默认。 虎平涛问:“那你去广告公司呢?也是同样的理由?” 曹晓乐“嗯”了一声:“我没骗你们,我真的看中一个很好的项目,发展势头很不错,绝对可以赚钱。” 丁健揶揄道:“你就那么肯定?” “你要相信我的眼光。”说起这个,曹晓乐就滔滔不绝:“大学的时候我就看好我同学的教培项目,可惜当时我爸妈反对,白白浪费了一次让我成为千万富翁的机会。现在老天爷又一次把机会摆在面前,我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放过啊!” “吕凤英……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也不瞒你们。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不是我女朋友,顶多算是熟人。” 虎平涛澹澹地说:“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你要是真的跟她谈恋爱,还发生过亲密关系,那才真正是脑袋被门夹住。” 曹晓乐讪讪地说:“哪能呢……就她那身材,那模样,打死我也不可能跟她睡在一块儿啊!” 虎平涛直截了当地问:“吕凤英到底有没有拿过你的钱?还有,房子你到底没有送出去?” “……没有。”曹晓乐犹豫了一下:“其实吕凤英就是我找来帮忙演戏的。主要是得过我爸妈那一关。我想好了,找吕凤英做幌子在合适不过。之前发生过我去石油公司面试那事儿,后来我一直呆在家里,现在我找个又胖又丑的女人说是我女朋友,所有事情前前后后就能套起来。反正在我爸妈眼里,我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们对我的期望值就没那么高,而且还会一点一点下降。等到我做的项目起来了,赚到钱,我就可以在他们面前公开一切,扬眉吐气。” 丁健摇头讥讽着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的。独立自主,做大做强。”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口口声声说那个项目能赚钱,具体是什么?” 曹晓乐显得有些迟疑,吞吞吐吐道:“你们……你们确定不会泄露消息?” 虎平涛耐心地说:“现在这个已经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真搞不懂,你好像还是不明白,就算是你家里的钱,就算那房子已经在你名下,但你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曹晓乐摇摇头:“我不相信我爸妈会那么绝情。他们把我送进监狱有什么好处?以后他们死了都没人帮着送终,到时候有他们哭的。” 虎平涛有些火了:“那行啊!你试试看,拒绝交代,我现在就走程序,今天晚上你去看守所过夜。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我……那个……”曹晓乐连忙哀求:“我说……我全都告诉你们还不行吗?” “那个项目,是……是海豹油。” 丁健一听就愣住了:“你说什么?海豹油?什么海豹油?” 这个词实在太过于生僻,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曹晓乐连忙解释:“就是海豹的脂肪,海豹油。” 丁健听着觉得稀奇:“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你给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怎么赚钱?” 说起这个,曹晓乐顿时来了劲儿:“海豹油是从海豹脂肪组织提取的一种富含 omega-3 不饱和脂肪酸的珍贵营养滋补品。海豹油中含有大约20%~25%的omega-3 不饱和脂肪酸,其含量为自然界中动物之最。同时,在海豹油中含有一定量的角鲨烯和维生素e。 长期以来,世界医学界就发现生活在加拿大纽芬兰省的爱斯基摩人很少患心脑血管、高血压、癌症等疾病。到了70年代,加拿大的一些医学博士经研究得出结论,爱斯基摩人的饮食主要是海豹肉、海豹油及鱼类等,由于这些食物中含有丰富的omega-3,所以才未导致他们患上现代人的这些“文明病”。随着人们对omega-3的研究开始逐步深入,超过1.5万份研究报告指出,omega-3具有抗炎症、抗血栓形成、抗心律失常、降低血脂、舒张血管等功能……” 虎平涛听着直皱眉,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行了,行了,你这说的全是很模湖的东西。我问你,这海豹油具体是什么地方产的?商品代码是什么?供货商是谁?” 曹晓乐摇摇头:“这些我还真不能说。万一你饶过我,直接找厂家拿货,那我岂不是亏了?” 虎平涛感觉哭笑不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觉得我会诈唬你,从你身上套好处?” 曹晓乐一本正经道:“这还真不好说。就算你是警察也不能代表什么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做生意就这样。” 第六百三十节 原来如此 虎平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便你,爱说不说。但我得提醒你,回头我提审吕凤英,你觉得重要的信息,在她看来可能压根儿不是事儿。坦白从宽讲究先后次序,她要是赶在你前面交代清楚,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到时候就算你复述一遍,就不可能算,也谈不上自首。」 曹晓乐一听就傻眼了。 他发了半分钟的呆,慌慌张张道:「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是这样,我在中介公司的时候,遇到一个客户,男的。他要租个临街的铺面,面积要的挺大,还得位置好。这种人一看就是大客户,于是我就上了心,帮他找了很多资料。」 「后来他选了一套很小的房子,租金也很便宜。我觉得上当了,可他说做生意不一定要非得找最好的铺面。他还给我看了他的各种销售计划,以及产品,就是海豹油。」 「这是一种口服胶囊,能治好多种病,就算你没病,吃了以后还能强身健体,脑清目明,延年益寿……」 「行了,行了!打住,你给我打住啊!」虎平涛再次打断曹晓乐的话:「产品介绍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我问你,这海豹油胶囊一瓶有多少粒?卖价多少?」 「每瓶三十颗,一盒有六瓶,两盒算一个疗程。」曹晓乐回答:「价钱还是有点儿贵的,两千五一盒。」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一次吃几颗?」 曹晓乐道:「早、中、晚各吃五粒。」 丁健听得直摇头:「照这么说,一瓶三十颗,两天就吃完了。一盒六瓶,只够吃十二天。两盒十二瓶,吃二十四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得五千块,照这个算法,一个月下来就是七、八千。小子,你东西卖的挺贵啊!」 曹晓乐一本正经地说:「好东西当然贵。这又不是几块钱一斤的大白菜。这是纯天然纯绿色的海豹油。你想想,全世界有几个地方产海豹?这玩意儿生猛着呢,爱斯基摩人就靠捕猎海豹为生,他们平时吃不完,就把海豹油割下来做成胶囊。我告诉你,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原料是外国进口,听说供货商就是一个爱斯基摩人。」 「那叫因纽特人。」虎平涛一直皱着眉:「你要当着他的面叫爱斯基摩人,他肯定揍你…行了,你大概意思我明白了。你这一没店铺,二没人手,你怎么卖货?」 曹晓乐继续吹嘘:「这是一种非常先进的销售模式,根本用不着店铺,也彻底颠覆了传统的商业理念。你想啊!平时你上街购物,必须去店里看中了才能买。网上购物也一样,你得先看图片选择,然后才能下单。」 「我这个就完全不同。我是面对面的给你做营销,而且你还可以先尝试着品品,觉得感觉不错了再买。」 丁健撇了撇嘴,对此不屑一顾:「不就是先尝后买嘛!从古到今多少年的老套路了。这买个水果都要让人家切一块尝尝好不好吃,然后再决定是否掏钱……这有什么稀奇的?」 曹晓乐连忙解释:「我这个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首次品尝只有三颗,你可以每次吃一颗,效果持续一整天。但只要你觉得东西好,效果不错,决定花钱买,那么从购买的那天起,你就可以成为公司股东。」 虎平涛和丁健顿时都觉得可能是听错了,两人不约而同叫起来:「你说什么?」 曹晓乐很认真地回答:「即便是顾客,也可以参股,成为公司股东?」 丁健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你说慢点儿,说详细点儿。」 曹晓乐解释:「表面上看,这海豹油胶囊的确很贵。就像你刚才说的,正常疗程一个月吃下来得要七、八千。但只要你花五千块买两盒,你就有了营销资格。一盒胶囊两千五,你可以从我这边拿货,成本价,一千五一盒, 另外的一千块就是你自己的利润。」 虎平涛不动声色地问:「也就是说,只要花五千从你这儿买两盒,第三盒以后就只要一千五,前提是必须把第三盒胶囊卖出去?」 曹晓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丁健皱起眉头道:「你这个有点儿说不过去啊!既然是花钱买药,干嘛还要帮着你卖货?这明摆着吃力不讨好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曹晓乐解释:「人老多病,有病就得花钱治疗。这是全世界共通的道理。年轻的时候拼命挣钱,老了以后才有能力花钱买命。其实我也知道这海豹油定价偏高,可有什么办法呢?疗效好,吃了以后对身体有好处,只要是尝试过的都说好。所以一分钱一分货,这是没得说的。」 「人分三六九等,有富人就有穷人。可穷人的命也是命啊!海豹油上不了医保药单,价位偏高降不下来,那穷人想吃怎么办?总公司那边就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也是最合理的方法————让他们成为销售人员,只要帮着卖货,就能以低价享受产品,自己也能赚钱。」 「五千块买两盒是进场的先决条件。只要卖出去两盒,就能成为销售经理,拿货幅度还能再降一百块。卖出去六盒,晋升为销售主管,拿货幅度继续往下降。卖出去二十盒,就能成为区域销售副总监,拿货幅度直接降到每盒一千块钱。」 「如果销售成绩继续增加,最高能成为公司营销副总裁。到时候拿货成本更低,每盒只要五百块。无论卖多少,利润全归你自己。只要尽心尽力,不怕苦不怕累,全年无休,别说是月入过万,就算年薪百万也不是梦啊!」 虎平涛耐心听完,一针见血指出:「你这是在搞传销啊!」 「这不是传销。」曹晓乐很不高兴地反驳:「我这个跟传销有本质上的区别。」 「行了,你也别跟我解释了。」虎平涛毫不客气地说:「我现在帮你重新梳理一下。首先,你和吕凤英之间不是男女恋人关系,她就是个托儿,是个演员,你花钱雇来帮着演戏的,是不是这样?」 尽管不太愿意承认,曹晓乐还是只能默默点了点了头。 虎平涛继续道:「其次,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是不是拿了你家里那七十多万砸进去了?」 曹晓乐依然沉默。 虎平涛继续道:「你这个整贵了啊!七十多万买产品,就照你刚才说的那些条条框框,估计你已经升到公司销售副总裁了吧?」 这话明显带着调侃意味。 曹晓乐毕竟经验远不如虎平涛这么老到,随便一刺激就觉得受不了,抬起头嚷嚷:「那是我家里的钱,我爸妈早晚得给我。」 虎平涛淡淡地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钱的事儿基本上清楚了,房子呢?」 「房子……」曹晓乐脸上浮起挣扎的神情,他语音低沉:「房子……还在我手上。」 虎平涛问:「你不是说给吕凤英了吗?你父母也说了,吕凤英去你家里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房本,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那个……是假的。」曹晓乐低着头承认。 「假的?」丁健大为惊讶:「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给我好好说说。」 曹晓乐叹了口气:「海豹油这个东西吧,其实也不想我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两千五一盒是对外公布的价格,我想着只要把销售量坐上去,职位升了,就能从总公司那边拿到最低价。这做买卖做生意,其实就一个原则:低买高卖。进货价钱低,我肯定就赚的多啊!」 虎平涛听得直扶额:「你这道理上是没错,可这是传销啊!跟正常做生意完全不一样。」 曹晓乐反问:「怎么不一样?」 虎平涛问他:「你能保证你从总公司那边进来的货,绝对可以卖掉?」 丁健也掺和进来问:「就算你能五百块钱一盒进货,但你这边又有多少买家?」 虎平涛继续道:「传销就是一个金字塔的销售模式。我承认你花了几十万可以做到高位,但海豹油这种东西是食品,不是药品。还有,如果你打着医药保健品的名义卖,那就属于诈骗了。就算我们公安不找你的麻烦,市场监管,食品安监,这些部门也不会放过你。只要有人举报,你肯定完蛋。」 曹晓乐再次低下头:「……监管局的确找过我,上次被我搪塞过去了。」 虎平涛问:「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还有,房子到底还在在你手上?你可别骗我,两百多万的房子,你可别犯傻啊!」 「在,真的在。」曹晓乐道:「我一直没敢动房子。我倒是想过要把房子卖掉,把全部资金投入进来,可是……」 丁健直言:「可是你怕过不了你父母那一关。」 曹晓乐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虎平涛看着他叹了口气:「行了。这事儿还是到此结束吧!回头你把关凤英那边处理好,这边我去跟你爸妈好好谈谈。」 丁健语重心长地劝道:「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可你得仔细考虑啊!就算你父母之前有各种做的不对,但他们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最爱你的人。」 曹晓乐低低的「嗯」了一声。 …… 晚上回到家,虎平涛把情况跟苏小琳一说,陈珺和女儿都感到意外。 陈珺听得直摇头:「乐乐这孩子我是知道的,从小学习成绩好,在外面也从不惹事。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苏小琳道:「我还以为他是真得了抑郁症,没想到他连家里人都骗。」 虎平涛道:「这不奇怪。人嘛,总会长大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咱们孩子小时候还是别逼着他们全力搞学习,还是要以培养性格为主。」 苏小琳瞪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虎平涛嬉皮笑脸:「我肯定聪明啊!否则怎么会找到你这么漂亮,这么好的一个老婆。」 他俩平时在家经常这样开玩笑,陈珺也见怪不怪。 正说着,虎平涛的手机响了。 点开一看,是姐姐虎碧媛的电话。 「姐,怎么了?」虎平涛问。 虎碧媛在电话里显得有些紧张,说话语气也明显带着火气:「小涛,你现在有没有空?如果可以的话,到我这儿来一下。」 「现在?」虎平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八点多了……姐,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虎碧媛怒道:「小涛……不是,睿涛的自行车被抢了。」 「啊!」虎平涛很惊讶:「抢自行车?你确定?」 「我还能骗你不成?」虎平涛在电话里怒火滔天:「就他们学校的学生干的。胆子真大啊!你说说,才高三的学生,竟然明目张胆的抢劫。」 虎平涛安慰道:「姐你也别生气。这样吧,我明天赶过去,你再详细跟我说说。具体该怎么办我会帮你处理。」 虎碧媛知道现在的确晚了,只是心中余怒未消,不过她也通情达理:「好吧!我明天去你单位找你,到时候咱们再说。」 …… 翌日。 九点刚过,虎碧媛就大步走进虎平涛的办公室。 丁健很乖巧,赶着泡了一壶好茶,小心翼翼端到虎碧媛面前,笑容可掬:「大姐,您尝尝,这普洱很不错。」 「谢谢!」虎碧媛没心情管这些,随口道谢, 然后转向虎平涛:「小涛,你帮我看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虎平涛搬过一把椅子让姐姐坐下:「姐,您别急,慢慢说。」 虎碧媛道:「睿涛现在上高二,以前上下学都是我接送,后来你姐夫说是锻炼一下他的能力,我就给睿涛买了一辆自行车,让他自己骑着上学。」 丁健在旁边好奇地问:「什么牌子?」 虎碧媛道:「意大利的一个品牌,还是挺贵的。我托国外的朋友买了托运,免税,花了五万多。」 丁健顿时睁大双眼:「可以啊!不愧是土豪。自行车都这么贵,顶得上我半年工资了。」 第六百三一节 学校与家长 虎碧媛解释:“以前我给睿涛买过一辆捷安特,后来被偷了。当时报过桉,可你知道自行车、电动车之类的东西,很多人都被偷过,基本上很难找回来。后来还是你姐夫出了个主意,说是要不就买辆贵点儿的,就算被偷了也好报桉。因为价值高,警察肯定得特别留意。” 虎平涛道:“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操作起来真的很难。因为这类盗窃桉大多是把赃物运到外地,具体弄到什么地方也很难查。” 虎碧媛怒道:“反正这事儿你得帮我解决。小小年纪不学好,搞这种名堂,当街抢劫啊!” 虎平涛问:“姐,你把详细情况给我说一下。” 虎碧媛道:“就昨天的事情。睿涛昨天放学回家,我看他衣服上全是土,裤子右边膝盖上也破了一个洞,就问他怎么回事儿。起初他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搪塞我,说是在路上摔了一跤。我这眼神儿是好湖弄的吗?我生他养他,就他那点小心眼儿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于是我就盯着他问,顺带着问他自行车摔坏了没有?睿涛实在没办法才告诉我,车子被人抢了。” “他上高二,抢他车的是同校高三的学生,名字叫林虎。那人平时在学校里就横行霸道,我估计他早就看中了睿涛的车子,昨天放学的时候就堵在路上,说是要借车子骑。睿涛说着还觉得很委屈,他很喜欢那辆自行车,当时就没同意,后来那个混蛋打了他一顿,按翻在地上,把车子抢走了。” 虎平涛一听就怒火中烧:“反了他了。这算什么事儿啊!在学校里就敢这样干,以后来到社会上还得了?” 虎碧媛认真地说:“这行为实在太恶劣了。都还是学生啊,这跟流氓恶霸有什么区别?还好睿涛是男的,要换了是个女生,该怎么办?” 虎平涛强压住怒火,问:“后来呢?姐你有没有给小涛的老师打电话?” “肯定打了啊!”虎碧媛道:“我问清楚情况就打给班主任。可没想到班主任却认为这不算什么,轻描澹写,说什么同学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都是男孩子,估计就是开个玩笑,不是多大的事情。回头他批评那个高三的林虎,再把车子给要回来。” 丁健插话,对虎平涛说:“我估计这班主任对事情严重性认识不足。如果他知道你外甥的自行车价值几万块,肯定不会这么敷衍。” 虎碧媛很不高兴:“这不是敷衍不敷衍的问题。我觉得班主任压根儿没当回事儿。还有,学生砸学校里出这种问题,校方肯定要为此负责。他一个当老师的,可能是怕惹事上身,所以才这么说。” 虎平涛凝神思考片刻,对虎碧媛道:“姐,要不这样吧!我这边还在上班,你先去学校,把详细情况给小涛的班主任说一下,看他是什么态度。” 虎碧媛问:“你的意思是让学校负责?” 虎平涛点点头:“事情发生在学校里,校方肯定要给个说法。咱们做两手准备,姐你先问问班主任,弄清楚抢小涛的那个高三学生……林虎,问问他家住哪儿。如果校方回复含含湖湖,五点钟我下班就跟你去林虎家里,直接找他的家长。” 虎碧媛皱起眉头问:“找他家长?私了?” 虎平涛解释:“不管怎么说,就算这个林虎抢了小涛的自行车,可他毕竟是个孩子。” 虎碧媛一声就叫起来:“什么孩子?都高三了,十九岁,已经成年了好不好?要我说,这就是土匪!是强盗!” 虎平涛耐心地劝道:“那姐你的意思是报桉,让我们抓人?” 虎碧媛气鼓鼓地问:“不可以吗?” 虎平涛继续劝解:“刚才听你说的时候我也很生气,可仔细想想,还是给林虎一个机会吧!别一杆子把人打死,如果他家长听劝,让林虎给小涛赔礼道歉,把自行车还回来,我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 “他毕竟才高三,就这样留下桉底,以后对他没好处。再说了,治病救人,惩前瑟后,只要他改了就好。” 虎碧媛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去,只是心里那口气实在觉得窝火。现在听虎平涛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她点点头,面色阴沉:“行吧!那我就先去学校,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 中午快十一点的时候,虎平涛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 虎碧媛在电话里语气仍然很愤怒:“校长不在,说是去外地开会。我找到一个副校长,一听是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劲儿的推脱,实质问题闭口不提,反正就是一直说这事儿跟学校没关系,让双方家长自己解决。” 虎平涛一听就怔住了:“怎么这样啊!这明摆着是推卸责任啊!” 虎碧媛强压着怒火:“我从班主任那儿问到了林虎家的地址。我在学校没把事情闹开,不过我去他教室外面看了一眼那个学生,个头很高,块头也很大,睿涛的确打不过他。” 虎平涛听出虎碧媛话里的意思:“姐,你想私了?” 虎碧媛道:“早上你说的那些话也有道理。他毕竟是个学生,反正等校长回来以后,我肯定要找他给个说法。但林虎还在上学,有些事情……算了,只要他父母道歉认错,把自行车还回来,我也不想追究了。” 虎平涛在电话这边笑道:“行。那这样,姐你等会儿是来单位接我下班一块儿过去?还是咱们约个地方碰面?” 虎碧媛道:“我今天没什么事儿。这样,我在你单位附近随便逛逛,等你下班。对了,你今天开车没有?” “车子前天就送去四儿子店做保养。”虎平涛道:“周末就没怎么休息,恰好又遇到一档子事,光顾着帮忙了,连去拿车的功夫都没有。” “那等你下班,咱俩一块儿过去吧!”说完,虎碧媛挂断电话。 …… 下午五点过,虎平涛走出办公大楼,上了虎碧媛的车。 看着姐姐发动引擎,他不由得笑问:“姐,其实这事儿你根本不用找我。你的能量还是挺大的,赫赫有名的北通集团老总啊!你人脉广,随便打个电话,愿意帮忙的人很多。” 虎碧媛知道虎平涛在开玩笑,于是白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你是我亲弟弟,睿涛是你亲外甥。合着你现在长本事了,官位高了,家里的事情都不愿意帮忙了是吧?” 虎平涛被她抢白的只能告饶:“我就是随便说说……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虎碧媛面色阴沉:“这事儿我回头肯定还要找睿涛他们校长。这人我认识,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公。其实昨天我就给他打过电话,可他手机关机。今天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去了外地封闭学习,所以找不到人。” “那副校长也是个不长眼的,这种事情怎么能推到学生家长身上?如果睿涛自行车是在校外被抢的,我也不会找上门。可问题是,事情出在学校里面,我不找他找谁啊?” 虎平涛劝道:“算了,姐你消消气。咱们先去林虎家。走吧!” …… 如安小区。 按照班主任给的地址,姐弟俩很快找到了林虎的住处。 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人长得很壮实,看着就觉得很有力气的那种。隔着防盗门,他警惕地看着虎平涛,问:“你找谁?” “林虎在吗?”虎平涛说话语气很客套:“我外甥跟他在一个学校,今年高二。您是林虎的家长吧?我今天过来找您谈点儿事情。” “谈什么事儿?”中年男子颇感意外,却仍然没有开门,警惕性十足。 虎碧媛走上前,与虎平涛并排站着,皱起眉头,很不客气地直言:“你儿子把我儿子的自行车抢了。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自行车?”中年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朝着里屋吼了一句:“臭小子,你给我出来,是不是你在外面惹事了?” 他音量很大,一声吼,把儿子和老婆都叫了过来。 林虎在他爸妈面前明显有些畏惧,却抱着抵赖的心理,羊装不知:“怎么了?我没惹事啊!” 这父子俩的态度和外表让虎碧媛看了就觉得不喜欢。她皱紧眉头,语气上也变得有些激烈,冲着林虎叫道:“高二一班的虎睿涛你认识吧?你昨天抢了他的自行车,这事儿怎么说?” 林虎明显有些心虚,他避开虎碧媛的视线,嘴上兀自不肯认输:“那车是我找他借的,都说好了借我骑几天就还回去。” 旁边胖胖的中年妇女是林虎的母亲,看样子就长得很彪悍。她往前走了一步,把林虎挡在身后,带着几分怒意,冲着虎碧媛道:“听见没有,我儿子都说了是借的。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上门就嚷嚷着什么抢不抢的,你什么意思啊?” 看这架势,虎碧媛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 刚说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发飙,虎平涛一看情况不对,连忙用力握住姐姐的手,对中年男人严肃地说:“我们是过来解决问题的,我们没想过要跟你们吵架。这样,你先把门打开,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 没等男人发话,站在旁边的胖婆娘又叫起来:“开什么门啊!我又不认识你,这年头坑蒙拐骗抢劫杀人的多了,谁知道你是什么人?行了你也别进来了,就给我站在外面说吧!” 虎平涛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接触过的人形形色色。像林虎父母这样的以前也有,可现在事关外甥,虎平涛也没想过要把事情闹大,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领情,明摆着是有错的一方,态度却如此强硬。 他收起脸上的笑,整个人变得冷肃起来。看着蛮横的这对男女,再看看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林虎,虎平涛澹澹地说:“你们显然还没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如果是同学之间的正常借用,我们会找到这儿吗?” 胖女人左手叉腰,抬起右手,隔着防盗门,指着虎平涛,口沫横飞:“喂,你说话客气点儿。你什么意思?” 按照规定,如果不是正常公干,虎平涛外出都是穿着便服。此时此刻他也不好亮明自己的警察身份:“我的意思很简单。把自行车还回来,这事儿就算结了。否则……” 话未说完,对面的胖女人大声将其打断:“否则怎么样?狠话谁不会说啊?屁大点儿事情你追到我家里,你以为你是谁啊?” 虎平涛一听也怒了,正打算反驳,对面的中年男子却张口训斥胖女人:“行了,滚回去做你的饭,别在这儿啥掺和。” 说着,他伸手一把抓住林虎的肩膀,将其从后面用力拖上前,张口骂道:“小兔崽子,你自己惹出来的侍寝,自己解决。赶紧的,把车子还给人家。” 一边打开防盗门把林虎推出去,一边很不耐烦地连声都囔:“一个破自行车而已,至于吗?快去快回,别耽误吃饭。” 林虎刚走出来,防盗门立刻关上。 虎平涛不想多事,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闷闷不乐地问:“车在哪儿?” 面对身材高大,看上去力量感十足的虎平涛,林虎明显有些畏惧:“……在楼下。” 虎平涛道:“我也不为难你。带我去拿车,这事儿就算结了。记住,以后不准招惹虎睿涛。” 林虎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很不高兴地从虎平涛和虎碧媛俩人中间走过。 这里是旧小区,楼下有个铁皮棚子,专门摆放自行车和电动车。林虎带着两人进去,来到最里面的拐角,抬手指过去:“车子就在那儿,我没上锁,你自己推吧!” 没上锁? 因为时间已经是下午,车棚里光线昏暗,虎平涛只依稀看到远处那辆自行车好像与外甥的有几分相彷。可一听林虎这话,他顿觉有些不对。 第六百三二节 你讹诈我 就算这里是停车棚,可无论是谁的自行车还是电动车,只要放进来就肯定要上锁。 不上锁……这显然不合理啊! 虎平涛迈开大步走过去,视线接触到自行车的一刹那,他愣住了。 车子已经不成形状,破损严重————笼头歪了,前轮的轮毂彻底变形,明显是被撞过,辐条散乱,链条也从齿轮上脱落,直接掉在地上。 虎平涛又惊又怒,猛然转过身,冲着林虎厉声喝道:“这车怎么回事儿?你到底怎么搞的?” 林虎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昨天回来的时候,路上被一辆电动车给撞了。这什么破车啊!质量也太糟了,随便撞下就变成这样,放在这儿也碍眼,你赶紧推走吧!” 听他这么一说,虎平涛和虎碧媛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怒火。 虎平涛没理林虎,拿出手机,转身回到自行车前,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林虎显得很不耐烦:“拍什么拍啊!你不是要自行车吗?我可交给伱了,以后别赖着我。” 虎平涛收起手机,冷冷地说:“别赖着你?小子,你麻烦大了。” 林虎畏惧又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虎平涛懒得跟他废话:“走,上楼找你爸妈去。这事儿现在闹大了,得他们出面才能解决。” 回到楼上,林虎的父亲端着一个很大的碗,边吃边出来开门。看见虎平涛和虎碧媛站在外面,不由得一愣:“怎么你们还没走?”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来跟你谈谈究竟该怎么解决这事儿。” 因为儿子在外面,林虎父亲不得不打开防盗门。他左手端着碗,嘴里饭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很不高兴地说:“刚才不是说了把车子交给你们就没事儿了嘛!你到底想怎么样?” 虎平涛拿出手机,点开刚才拍的照片,将手机屏幕递到林虎父亲面前,淡淡地说:“你儿子说了,他昨天回来的路上跟别人撞车了。现在车子坏成这样,基本上是修不起来,你说该怎么办?” “胡说八道!”中年男子压根儿不认账:“那车子放在车棚里,天知道是被谁弄成这样。我管不着,这事儿跟我儿子没关系。” 虎碧媛也拿出手机,冷冷地说:“刚才在下面我都录下来了。是你儿子亲口承认撞车,要不要我放给你听听?” 眼看着实在无法抵赖,中年男子觉得脸上无光,反手给了林虎脑袋上一巴掌,怒声骂道:“你是傻啊还是缺心眼儿?这种事情都能乱说?” 林虎捂着头上的痛处,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胖女人如旋风般从房间里冲出来,伸手指着虎平涛,满面怒容:“你们什么意思?吵架吵到我家里来了。什么破自行车啊!都说了我们不知道是谁弄坏的。你们赶紧滚,否则老娘我对你不客气!” 她音量很大,这里又是旧式的老楼,一把楼梯横过整个楼道,左右两边,以及对面的房门纷纷打开,走出好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见状,虎平涛也觉得用不着给这家人留什么脸面。他没理胖女人,直截了当地对中年男子道:“你搞清楚,你儿子在学校抢我外甥的自行车,还打伤了人。这事儿我可以不追究,但刚买没多久的新车就被你儿子弄成这样,你必须给我给说法。否则,我让你们一家三口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话语气异常凶狠,高大魁梧的身材本身就充满了威慑力。再加上林虎父母知道这事儿理亏,所以顿时在气势上被压制住。足足过了五秒钟,中年男子才张口问:“……你想怎么样?” 虎平涛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的胖女人立刻尖声叫道:“你这明摆着想讹钱啊!那自行车不是都还给你了吗?你站在这儿还想干嘛?” “想要钱是吧?我认识一个修车的,只要车子修好就没事了。” 虎平涛冷冷地说:“我那是刚买没多久的新车,你以为随便找个人就能修得起来?” 胖女人一听,脸都气歪了:“我就说你想讹钱。行啊,你开个价,多少?” 虎平涛也不含糊,伸手张开手指:“五万。” 话已出口,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可能是听错了。 中年男子端在手里的饭碗差点儿掉在地上:“多少?” 林虎睁大双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胖女人仿佛被猫追狗撵的鸭子般发出刺耳尖叫:“五万?你怎么不去抢!” 中年男子这才回过神,冲着虎平涛尖声叫道:“就一辆破自行车,五万?你……你这明摆着是敲诈啊!” 虎碧媛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找到当时的付款证明:“你好好看看,车子是意大利产的,这是在当地购买的各种票据证明,以及海关和托运的相关文件。” “我不看!”胖女人一双小眼睛瞪着虎碧媛,神情显得紧张又愤怒:“现在造假的东西太多了,你随便弄几张小纸片就能当发票使,你以为我不知道?麻痹的老娘什么没见过,我告诉你别得寸进尺啊!不就一辆破自行车而已,大不了我给你二十块钱,楼下街口就有个修车的,足够了。” 虎碧媛不是没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可对方说出“二十块”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耳朵出了问题。毕竟在五万与二十之间的区别太大。虎碧媛也想明白了,对方要么是打算赖账,要么就是真傻。 这时候,对面的中年男子发话了:“你先等等,把你手机给我,我看看你拍的那些单子。” 虎碧媛神情冷漠,将手机递了过去。 胖女人仍在旁边叫嚣:“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假照片,假东西。” 中年男人火了,抬起头,冲着胖女人吼了一声:“闭上你的鸟嘴!什么都不懂还瞎嚷嚷,再乱说小心老子抽你!” 估计胖女人平时就被丈夫经常收拾,话一出口,她顿时被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闭口不言。 中年男子仿佛研究古玩文物一般,拿着虎碧媛的手机仔细看了好几分钟。他盯着那些票据照片反复地看,一张张滑过对比。无论是否能看懂那些字母,单就那种仔细研究的态度而言,的确很认真。 良久,他抬起头,望向虎碧媛的时候,脸上颇不耐烦的表情消失了,眼睛里也多了一些难以形容的成分。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把手机递还过去,神情明显带着一丝惶恐,强作镇定地问。 虎碧媛冷冷地说:“我是干什么的跟这事儿有关系吗?你儿子抢了我儿子的车,还弄得面目全非,这才是问题重点。” 虎平涛在旁边帮腔,其实也是实话实说:“之前我就说了,看在你儿子跟我外甥都在一个学校念书的份上,抢车的事儿就不提了。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但具体情况你们做父母的其实最清楚。只要把车子还回来,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现在车子被撞成这样,你们无论如何也得赔啊!” 中年男人面色阴沉,神情也有些犹豫。过了几秒钟,他仿佛下定决心,对虎碧媛道:“我看你们就是有钱烧的。一个学生就能骑这样的车,五万多……我,我看你就是存心想要讹钱!”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虎碧媛觉得快被活活气炸了。 她正准备张口骂人,却被虎平涛伸手用力拽了一下胳膊,随即虎平涛走上前,注视着中年男子:“看样子,你是打算赖账不承认了?” 中年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神情却没有变化:“什么叫赖账?你搞清楚,别乱说话啊!我儿子没偷没抢,只是看你们家孩子骑的自行车觉得感兴趣,就借过来试试……这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是常事儿。你倒好,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几张破纸片,张口就说是购物单据,还一辆自行车五万块钱……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 “你问问大伙儿,谁家会给孩子买五万块那么贵的自行车?谁家的孩子出门会带着那么贵的物件儿?你这编谎话胡说八道也得有点儿合理性吧?” 胖女人在旁边也叉着腰,怒怼虎平涛:“没错,你们就是想要讹钱!” 虎平涛眯起眼睛,淡淡地问:“看来我们是没法谈了?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赔了?” 中年男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赔什么赔?那车本来就质量不好,随便撞一下就成破烂了。反正就在楼下车棚里摆着,你要就自己去推,我顶多给你五十块钱修车。” 虎平涛站在原地没有动:“我劝你还是好好替孩子考虑,不要冲动。事情你儿子惹出来的,你作为监护人,有义务,在法律上也规定了你必须为此做出偿付。” 中年男子用力挥了下手,蛮横地说:“你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有钱了不起啊!你当我好欺负是不是?五万块……买辆便宜的小汽车都够了。要我说,你们就是俩骗子,专门挑着我儿子下套的。” 虎碧媛又气又怒,张口叫道:“你混蛋!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试试,看我整不死你!” “姐!”虎平涛连忙劝阻:“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反正都这样了,没必要再跟他浪费时间。” 虎碧媛明白虎平涛的想法,点点头,恨恨地说:“咱们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姐弟俩转过身,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胖女人嚣张欢快的嘲笑。 “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就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赶紧滚吧!” “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从我这儿讹钱?我看你们俩脑子有毛病吧!哈哈哈哈!” “肯定是穷疯了才想出这种法子讹人。五万块,你以为随便说说我就会相信?” 下了楼,嘲笑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 来到楼下,虎平涛拿出手机,拨打一一零,把外甥虎睿涛自行车被抢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指挥中心那边开始按照所在区域派单。 挂断电话,虎平涛对虎碧媛道:“姐,这事儿好办。既然这家人存心抵赖,我们也就用不着给他们留面子,直接走程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虎碧媛心中一直很窝火:“我之前就觉得应该直接报警,没必要跟他们讲道理。说句不好听的,这家人都是渣渣,从大到小都一样,每一个好东西。” 虎平涛劝道:“姐你别生气,等会儿派出所的人来了,交给他们处理就行。” 这一带是长青路派出所的辖区。过了几分钟,一辆警车从远处街口开过来,很快驶到近处,下来两名警察。 开车的是一名在编干警,从肩章上就能看得出来。副驾驶位置上下来的是一名协警,挂着臂章。 虎平涛把情况说了一遍,带队的干警顿时神情变得严肃。 “在学校里就敢这样做?抢劫价值五万块的自行车?”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虎平涛拿出手机,将证据一样样的摆出来,然后又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他原本没想过要出示证件,表明身份。可林虎父母的态度实在很恶劣,惹怒了虎平涛。 因为案子性质恶劣,出警的民警呼叫所里给予支援。 很快来了第二辆车,辖区派出所指导员亲自带队。 加上虎平涛和虎碧媛,总共七个人。上了楼,敲开林虎的家门。 大概是因为心中有鬼,无论虎平涛怎么敲,对方就是不肯开门。 派出所指导员上前,用力敲门:“开下门,我是派出所的。” 他声音洪亮,周围邻居一听,纷纷把门打开,出来观望。 “嘿!还真是派出所的警察。” “看来这次老林那个儿子惹上大麻烦了。” “老林那个人平时就欺怂怕恶的,遇到事情就耍赖,我看这次是踢到铁板上了。” “我之前听那一男一女跟老林要赔偿,五万块,好像是老林儿子弄坏了人家的自行车?” 第六百三三节 下狠手 “我昨天下班回家就看见车棚里有辆车,款式很特别。那车架子是从下往上反着翘上去的,有个很好看的弧度。这种款式的自行车我见过,价钱很贵,至少都要上万的。” “好家伙,那么贵?” “之前我听见那女的跟老林婆娘吵架,好像说车子是从意大利买的。” “那老林这次被他儿子整惨了。那小子平时就人五人六的,在外头打架惹事,人家找上门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哼!我早就说过老林家那小子没个正形。这么,警察都找上门了。报应啊!” 门开了。 仍然是林虎的父亲开门。他手里还是端着那个大碗。估计觉得还是虎平涛和虎碧媛心里那口气下不去,于是去而往返,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嚣张。房门从里面开启的瞬间,也同时传来无比暴躁的叫嚣。 “你踏马的是不是找抽啊?都说了你们明摆着是讹钱,还警察,警尼玛……”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他清清楚楚看到,防盗门外站着好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为首的警察神情严肃,目光冷峻。 “林虎在吗?” 中年男子端在手里的大碗差点儿掉落,忙不迭点头回答:“在……在的。” 派出所指导员也不客气:“把他叫出来,我们有事情问他。”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有图有真相,证据确凿,就算这对夫妻存心抵赖,可是有警察在场,也不可能随意湖弄过去。 简单审验过各种资料,听了双方陈述,指导员偏头吩咐站在旁边的干警,抬手指了一下站在门内的林虎:“把他带回去。” 中年男人和胖女人一听就急了。 男人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儿子?” 胖女人发出尖叫:“你们简直是强盗,是土匪。” 指导员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警告你们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强盗?什么叫土匪?我们抓人是有证据的。” “你儿子在学校里抢了人家的自行车,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公开抢劫啊!” 中年男人急得头上直冒汗,连忙解释:“这……这就是小孩子之前闹着玩,开个玩笑而已。” “开玩笑?”指导员严肃地说:“你好好看看人家拍的照片,人家孩子身上全是伤,明摆着是被你儿子打的。还有那辆自行车,价值五万多,如果连这个都不能算是明目张胆的抢劫,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才算抢劫?” 中年男人傻眼了。 胖女人把林虎挡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喊道:“不准抓我儿子,谁要是敢动手,老娘我拿菜刀活噼了他!” “你威胁我?”指导员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加大了音量:“我警告你,你这是阻挠公安机关执法,罪上加罪。” 中年男人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就算我儿子抢了他孩子的自行车,可我儿子还在上学,你们不能抓他啊!” 指导员转向中年男子,认真地问:“你儿子今年上几年级?” “……高三。”中年男子气势上变得很弱,音量渐小。 指导员继续问:“你儿子今年几岁了?” “……十八。”中年男子忽然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声音更小了。 指导员认真地说:“按照相关法律,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如果他未成年,未满十八,我们可以酌情处理。但现在不一样,这事儿性质非常恶劣,已经构成抢劫罪。” 林虎满面惊恐,一声就叫起来:“我……我没抢,我是跟他借……是的,我借了虎睿涛的自行车,我是借的。” 指导员撇了他一眼:“这些话你留着跟法官说吧!我现在走程序把你带回去,详细情况我们会查,到时候孰是孰非就很清楚了。” 随即他侧身注视着胖女人,严肃地说:“再次警告,让开,我要抓人。” 胖女人显然没有经过社会毒打,在这方面毫无畏惧:“不准你们动我儿子,否则老娘跟你拼了。” 指导员怒了:“第三次警告,我……” 话未说完,中年男人连忙一把将林虎从胖女人身后拖过来,送出门外。 蠢头蠢脑的老婆什么都不懂,可他是知道厉害的。证据确凿,警察可不是撒泼耍赖就能服软的普通人。警告三次,再不服从就直接采取行动,到时候这憨婆娘有苦头吃。 胖女人又惊又怒,冲着中年男人发出尖叫:“你搞哪样?他们要抓我儿子!” 中年男人想都不想,反手一个耳光甩过去,冲着胖女人连声怒吼:“都是你惯出来的。现在好了,警察找上门来。有本事你替他去派出所把事情了了!” 胖女人捂着脸,满面羞怒,却只能低着头,死死咬住牙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警察带着林虎下了楼。 虎碧媛走在前面,觉得胸中长长呼出一口恶气,现在神清气爽,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虎平涛走在后面,刚下到二楼,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是林虎的父亲,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兄弟,等一下,等等……”此时此刻,他变得非常客气,整个人甚至显得很谦卑,脸上充满了讨好的笑。 虎平涛冷冷地说:“你搞错了吧!谁是你兄弟?” 虎碧媛也停了下来,用一种极其复杂,冷漠中夹杂着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中年男人额头上全是汗,此时此刻他早已顾及不了那么多,有心想要冲下去阻止带走林虎的警察,却又绕不过挡在楼梯中间的虎平涛。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促地说:“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不该……嗨,这说起来就是个误会!真是误会!” “我可不觉得是什么误会。”虎碧媛在旁边发出讥讽的冷笑:“你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让我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我……”中年男子一阵语塞。 昨天林虎把自行车骑回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当时他就顺嘴问了一下,林虎说是找同学借的……自己的亲生儿子,具体是什么德性他最清楚。借什么借啊!分明是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抢人家的。 别说是这年头了,就算时间倒退回去几十年,自行车这玩意儿也没几个人愿意借。何况还是学生,时间点又是放学,一看就知道儿子在撒谎。 但中年男人什么也没说,压根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是儿子的能耐。男人嘛,身体里总要有点儿暴力因子,打打架,骂骂人,这都很正常。再说了,这自行车抢不抢的还两说。万一对方孩子的车来路不明?万一对方家长是走黑道的?万一对方家里有钱,那孩子回家以后撒谎编故事,说自行车丢了……总之只要上述任何一种情况存在,这车就肯定得易主,从“别人的”变成“我家的”东西。 中年男人平时就喜欢占小便宜,他觉得这种事情没毛病,太正常不过。 对方家长找上门来,这事儿在他预料之中。起初中年男子以为虎平涛和虎碧媛是夫妻,后来才听出他们是姐弟。但这不重要,既然来了,那就按正常方式解决。中年男人不想惹麻烦,你找上门,我就把自行车还你。反正两不相欠,就是小孩子打闹,口头上说说就过去了。 没想到那辆自行车竟然是进口货,价值五万! 这就远远超出了中年男人的心理承受范围。他知道虎平涛没乱说,虎碧媛手机里存着的那些照片也是真的。可这种事情到哪儿说理去?本想着儿子在外面随便玩闹一下,没想到抢回来的自行车居然是奢侈品。 更糟糕的是车子已经坏了……还真是林虎在回家路上被电动车给撞了。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车,自己不会心疼。再加上被撞倒以后,林虎整个人都是懵的,任由骑电动车那人加速逃走,最后只能把几乎等同于废品的自行车推回家。 这事儿你能说是无辜吗? 责任肯定有,但在中年男人看来,那个骑电动车撞了林虎的才是首恶。 “车子不是我儿子撞的,真不是……我的意思是,是别人撞了他,所以自行车才变成现在这样。我儿子真不是故意的啊!”中年男人急急忙忙解释。心急,他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道道,只能含含湖湖,结结巴巴。 正说着,胖女人从楼上飞一般冲下来,啥也不问,张口就冲着虎平涛怒吼:“识相的就赶紧跟警察说说,赶紧把我儿子放了,否则老娘我让你……” “你给我闭嘴!”中年男人转身很不高兴地瞪了胖女人一眼,把凶神恶煞的她硬生生震慑。 胖女人愣了几秒钟,伸手指着楼下,委屈地说:“不是……儿子……你怎么……” “行了!行了!你就别掺和了。”中年男人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转向虎平涛,弯着腰,脸上陪着笑:“那个……咱们商量一下,那自行车我赔给你们,咱们别为了这个伤和气,是吧!” 虎碧媛很不屑地冷笑道:“怎么,想通了?” 中年男人讪讪地说:“……那个,能不能商量一下。五万也太多了,而且这车子也不算新,有折旧的对吧?” 虎平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觉得应该赔多少?” 中年男人想也不想就张口回答:“五千……不,六千。这个可以商量。” 虎碧媛再次震惊:“六千?你觉得那辆自行车六千块钱就能买到?” 中年男人自有他的一番逻辑:“自行车又不是什么太贵的东西。凤凰、永久这些名牌普通款式也就几百块,顶多两千。我又不是没买过。我知道这事儿是我孩子不对,可你们也不能讹人啊……喂,喂,你们别走啊!” 虎碧媛实在听不下去,转身下楼,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虎平涛也下了好几级台阶,他边走边说:“我觉得没必要谈了。反正警察都来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中年男人急了,快步追上去:“别走啊!我都说了可以商量。六千不行我还可以加啊!要不这样……一万块?” 虎平涛来到楼下的时候,虎碧媛已经上车,发动引擎。虎平涛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虎碧媛缓缓将车子开上主路,绝尘而去。 胖女人看着远去的帕梅拉,愁眉苦脸地问中年男人:“儿子的事情该怎么办?” 中年男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等着吧……派出所那边应该会打电话过来,我等会儿去一趟,听听消息。” …… 第二天,虎碧媛的手机大清早就响了。 因为是个陌生号码,她没接————早上事情多,刚起床,忙着洗脸刷牙,还得给儿子丈夫做早餐。 可对方一直在拨打电话,虎碧媛觉得好奇,就随手接起:“喂,哪位?” “我……林永德。”声音很熟悉,只是名字对不上号,对方继而在电话里解释:“我们昨天见过,我……我是林虎的父亲。” 虎碧媛恍然,也随之失去了谈话的兴趣,没好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林永德认真地说:“我昨天去派出所了……这样,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但你得给我儿子出具一份谅解书。” 他的说话口气让虎碧媛听了就觉得很不舒服:“你这是什么话啊?合着这事儿是我不对,我还得听你的安排,按照你的意思做是不是?” 林永德情绪也很糟糕。一方面是儿子被抓,另一方是高达数万的赔偿也让他肉疼,说话语气就变得很不客气:“你不就是想要钱嘛,我给你就是。但我告诉你,钱可以给,你必须到派出所那边撤诉,让警察把我儿子放出来。” 虎碧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被气到笑了:“你这是求我?怎么感觉好像是我欠着你才对?” 林永德没好气道:“我话还没说完,那自行车肯定得折旧。咱们商量一下,我给你……三万吧!” 第六百三四节 死者 这个数字是林永德绞尽脑汁仔细盘算后得出的结果。 钱是自己的,肯定能省则省。五万块赔偿什么的想都不要想,既然你要讲理,我就跟你好好掰扯,能赔你三万就已经很不错了,前提是你必须写个谅解书,把我儿子放出来。 虎碧媛懒得跟他废话:“钱你留着自己慢慢花,我不缺那三、五万的。你是不是觉得有钱就特了不起?那你听好了,我现在不要赔偿,哪怕你给我十万,我也不要。” “我要你儿子坐牢,蹲监狱。”虎碧媛放缓语速,认真地说:“你以为抢劫罪是闹着玩的?你以为你儿子打了我儿子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实话告诉你,我这边有律师,还有一个完整的法务团队。我昨天去你家里,你和你老婆那种态度……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好好准备钱,准备东西,以后每年到时间就老老实实探监吧!” 说完,虎碧媛挂断电话,将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 她详细了解过,像这种情况,以及高达五万元的涉桉金额,至少要判好几年。 ……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刑侦队的座机响了。 虎平涛连忙带人赶往桉发现场。 盘龙江贯穿整个城市,将省城一分为二。 桉发位置在盘龙江南段,这里属于西江路派出所的辖区。虎平涛感到现场的时候,派出所长李艳辉已经带着人拉起了警戒线。 女警很多,但女派出所长就很少见。尤其是像李艳辉这种长得漂亮,又年轻的派出所长就更是凤毛麟角。 三十二岁就当上派出所长,李艳辉在这个圈子里的确很年轻。但虎平涛知道,李艳辉综合能力很强,否则也不可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以前在警官学院培训的时候他就认识李艳辉,现在见了,熟人之间点头就算打过招呼,然后直截了当地问:“说说桉子,具体什么情况?” “浮尸。”李艳辉言简意赅,伸手指着斜对面岸边用黑色塑料袋裹住的条状物:“我也是刚到没多久,现场围观者太多了,我让人先把尸体用袋子遮住,等你们刑侦队的法医来了再说。” 用不着吩咐,丁健已经往那边去了。 虎平涛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问:“谁发现的。” 李艳辉侧过身子,指了一下停在路边挂着蓝白色顶灯的警车:“两个钓鱼的老头。都吓坏了。我看他们都上了年纪,怕他们受惊过度,让他们坐车上休息。详细情况你找他们问下就清楚。” “钓鱼?”虎平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解地问:“现在不是提倡环保嘛,怎么还有人在这儿钓鱼?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违规的。” “瞧你这话说得,肯定是平时不怎么关注市内新闻。”李艳辉笑着解释:“滇管局前段时间出了个政策,可以在江边沿岸钓鱼,但人均每次的渔获量不能超过三公斤。” “还有这事儿?”虎平涛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回头我好好查查,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李艳辉没在意:“你忙你的,我就等着你过来,然后把桉子转交给你。派出所那边事情多,我就先走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给我打电话。回头见。” “行,你先去吧!”虎平涛答应着,看着李艳辉上了另一辆警车。 …… 钓鱼的两个老头,一个姓张,一个姓罗。 王老头名字叫王振江。他应该是个急性子,说话叽叽喳喳速度很快:“晦气啊!鱼没钓着,反倒弄了个死人上来,真正是晦气啊!我的鱼钩鱼线都没了,全都勾在那死人的肉里。就算弄出来也没法再用。唉……今天真的是出门没看黄历,尽是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 姓罗的老头叫罗凯,年龄虽然与王振江相彷,但穿着、外表两者之间区别很大。罗凯自始至终站的很直,不像王振江那样句偻着背,衣着方面也得体、大方。 重要的是他说话很有条理,不像王振江那样一个劲儿的埋怨。 “我和老王平时喜欢钓鱼,我们俩也是通过钓鱼才认识的。以前我们经常约着去城外的沟箐和鱼塘,最近咱们省城滇管局发了公告,说是可以在城中江里钓鱼,只要每次钓上的鱼不超过三公斤就行。我们寻思着反正无论在哪儿都是玩,与其跑大老远的晚上天黑才能回家,不如就在城里,江边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就行。” 丁健在不远处检查死者,听罗凯这么一说,撇撇嘴:“上面一直在提环保,滇池每年都在禁渔,盘龙江两岸的老房子都拆了,还专门划了红线。这都多少年了,好多文件反反复复一再强调:这条江里不准钓鱼。现在好了,这规矩说改就改。哼……逗人玩呢!” 他说这话倒是没有恶意,纯粹是发牢骚,同时也是为了彰显自己存在感的一种特殊方式。 王振江一听就顿时来了兴趣,埋怨的声音更大了:“谁说不是呢!自古以来,就算皇帝也管不着渔猎啊!这上山打猎,下河捕鱼,都是没个准的事情,所以从古至今连税都没收过。说起这事儿我就火大,我打小就在盘龙江里游泳,小时候捕鱼捞虾,压根儿没人管。报纸电台上天天说时代进步,我钓鱼招谁惹谁了?就前年,我在江边钓鱼,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看见了,打电话报警,然后滇管局的人来了,说是我破坏环境,违反规定,罚了我五十块钱,还把我的渔具没收了。” 罗凯忍俊不禁道:“老王头,你那是自作自受好不好。我都劝你多少次了,违规的事情做不得,可你偏不听。” 王振江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质问:“你究竟站哪边啊?我怎么违规了?滇管局的人明明就是自己做事自己打脸。以前可以钓鱼,后来不让钓了,现在又可以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既然现在放开可以钓,他们就应该把我罚款还给我,还有渔具也一起还回来。” “再说了,每次只准钓三斤,连塞牙缝都不够。” “还有,如果我钓上来一条三十斤的大鱼,这怎么办?” 罗凯听得直摇头:“行了,行了,你就别发牢骚了。人家警察是问你那具尸体的事儿,你东拉西扯说那么多废话。” 说着,他转向虎平涛,解释:“钓鱼还是要看地方的。这里是盘龙江下端,刚好河道在这里拐了个弯,再往下河道就变宽了,水流缓慢,适合钓鱼。我平时喜欢看新闻,滇管局的放开公告一出来,我就带着老王头来了。我们在这儿钓了好几次,感觉挺不错的,于是就经常过来。” “今天刚下杆没多久,就感觉好像是有鱼咬钩了。而且巧的很,我们俩的钩子一起有了动静。可我们收线的时候就发现不像是鱼,估计可能是钩住了某种东西。后来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物件……我和老王都上了年纪,眼睛不好使。老王当时还说那是一条大黑鱼,我说怎么可能?盘龙江里要是真有那么大的黑鱼,恐怕其它鱼都被它吃光,早就成精了。” “后来那东西慢慢飘过来,我们仔细一看,原来是个死人,身上裹着黑塑料袋。” “老王被吓坏了,我一看不好,赶紧拿出手机打一一零报警。” 旁边,王振江不乐意了:“喂,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被吓坏了?你老眼昏花的,还是我看清望准,告诉你是个死人好不好?” 罗凯知道钓友的脾气,也不跟他争,笑呵呵地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能提供的线索就这些。 虎平涛转身朝着丁健走去。来到近处,问:“怎么样,有发现吗?” 丁健抹了一下手套上黏湖湖的液体,注视着摆在地上的女尸,压低声音:“我估计这桉子查起来挺麻烦的。你看看,这泡在水里多少天了,都肿了,跟高腐没什么区别,尤其是脸上,被鱼虾啃的面目全非,连原本长什么样都看不出来。” 虎平涛神情严肃:“照你的经验,具体死亡时间能推算一下吗?” “大概一周吧!”丁健回答:“详细情况还得等回去做了全面检查才能知道,但八1九不离十。” “死者身高一米六四,这个是我按照以往经验,刨除肌肉皮肤发涨以后的测算结果。左眉中间有一处旧伤,从痕迹判断,应该是碰撞导致。长发,过肩三厘米。龅牙痕迹不太明显,身材还是很不错的。” 虎平涛听着丁健对死者进行描述,再看看横摆在地上已经肿胀得面目全非的女尸,皱起眉头问:“你从哪里看出死者身材不错?” 丁健戴着口罩,含含湖湖地说:“这是经验。干我们这行……不,应该是我干这行都多少年了,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这就跟老太太去菜市场买菜是一个道理,伸手一掐小白菜,就知道鲜嫩多汁。” 虎平涛被他说得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哟!我还真没看出来,没想到你是个披着胖男人外皮的老太太啊!” 丁健顿时一阵语塞,他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虎平涛,立刻转移话题,指着女尸道:“你看那儿,头部。死者头发很长,靠近头部的位置有一块毛巾。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毛巾上有两颗发夹。我估计死者遇害的时候应该刚洗完澡,或者是正准备洗澡。” 虎平涛收起开玩笑的心思,认真地问:“死因是什么?” 丁健抬起手,在自己的脖颈位置横着比划了一下:“这里有明显的勒痕。从残留痕迹判断,凶手用的应该是绳子之类的东西。” 虎平涛继续问:“就目前能看出来的这些线索,能判断出死者的身份吗?我指的是职业。” 丁健冲着他翻了下白眼:“大哥,你以为我是神仙啊?掐掐指头,动动嘴皮子就能未卜先知?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你自己看看,尸体都肿胀成这样了,别说是我们,就连死者爹妈来了都无法分辨。” “还有,这女的身上就穿着一条吊带睡裙。缎面质地,款式很性感。我刚才看了,死者没穿内裤,结合她头发上的毛巾,所以我才判断她遇害的时候要么刚洗完澡,要么就是正准备洗澡。” “没穿内裤?”虎平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边思考边问:“死者会不会当时正打算与男友发生关系?我觉得洗澡这个理由有些过于牵强。” 丁健摇头道:“那毛巾是用发卡跟头发别在一块儿的。这方面你就没我懂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媳妇,女人洗澡,尤其是不打算洗头的时候,通常都会准备一顶浴帽。这玩意儿有很多款式,最便宜的是塑料的,很薄,也很便宜,五块钱一包,看规格和款式,一包有十到二十个。” “有些女的不喜欢用浴帽,而且也没法用。我估计死者就属于后者。因为她头发很长,盘起来一大团,普通的规格的浴帽根本裹不进去。所以这种情况下,往往就用干毛巾把头发扎起来,再用发卡固定。反正洗澡大多数时候都是淋浴,手里拿着莲蓬头随便冲一下就行。” 虎平涛被丁健说的一阵无语,过了几秒钟,缓缓摇头:“……老实交代,你平时是不是偷看你老婆洗澡?” 丁健仰起头,很不屑地笑道:“那是我老婆,合理合法,她肚子都大了,而且快生了。瞧你说的,就洗个澡而已,我还用得着偷看?” 虎平涛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他抬起头,放眼四周。这里是盘龙江下段,刚好位于沿江绿化带和老米轨绿化带的中间————米轨是横穿城市的旧铁路,解放前法国人修建的,用的是旧式尺码,铁轨宽度只有一米,所以叫做米轨。后来建设新铁道,旧米轨拆除,空出来的场地全部改为绿化带。这附近植被密集,只有一条沿江的小径,平时很少有人来,位置偏僻。 第六百三五节 塑料袋 因为彼此关系很熟,丁健一看虎平涛的表情就能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你就别指望监控了。旧城改造的时候,这一带的居民住宅全都拆了退到红线后面。距离这儿最近的摄像头在三百米外的街口。” 虎平涛摇头轻轻叹道:“杀人抛尸,这里是沿江下端,根本没法确定具体的抛尸现场。江水顺流直下,照死者的腐烂程度来看,说不定是在上游什么地方落水。” 丁健抬手指了一下死者身上的黑色塑料袋:“这是大号的垃圾袋。我刚才看了,死者身上一共绑着十二个这样的袋子,从脖子到足踝全被绑住了。袋子里裹着砖头,目的是为了让死者沉下去。” 虎平涛注视着尸体分析:“在水里泡久了,腐烂以后肿胀,浮力增大,所以漂起来了?” 丁健点点头,解释:“砖头数量不多。杀人以后再裹上塑料袋用砖块增重,这种事情不可能放到外面来做。就算是晚上,大半夜的,江边也有安保人员巡逻。就算路上偶尔有个把行人看见了都不得了。” 虎平涛点点头,接上话题:“所以裹尸增重这个环节只可能在屋子里进行。凶手做完准备工作,扛着死者来到江边,把尸体扔进水里。” 丁健道:“我刚才说这女的身材很好,是有依据的。你别看她现在胳膊大腿腐烂,被水泡得根大萝卜似的,其实她体重很轻,也就是五十公斤上下,四十八、九的可能性最大。” 虎平涛瞟了他一眼:“你一天到晚没事儿干,就研究这个?” 丁健很认真地怼道:“我是法医!不研究这个我能研究什么?” 虎平涛道:“看来以后我得让我老婆离你远点儿。” “切!”丁健不屑地说:“你想歪了。” 玩笑归玩笑,桉情分析继续。虎平涛认真地说:“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死者身上裹带的砖头不多。两方面原因,一是搬运尸体不能太重,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二来嘛……我估计凶手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砖头这玩意儿还真不好找。” 丁健会意地看着他:“现在建筑工地都看得很严,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虎平涛点头笑道:“肯定的。没有头盔,没有通行证,工地上的守门保安不会轻易放人。” 丁健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凶手装作要买房,假冒是看楼盘的呢?” 虎平涛摇摇头,反问:“你见过哪个看房子的会临走带着一大堆砖头?没钱买房,留作纪念?还是各个建筑工地到处乱跑,偷钢筋偷砖头,弄回来自盖自建?” 丁健皱起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凶手是预谋杀人?” 虎平涛先是点了下头,继而道:“但有一点我不明白。” 丁健问:“哪一点?” 虎平涛大步上前,掀开遮挡在死者表面残破的黑色塑料袋,指着女尸肿胀的左手:“你看这个。”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丁健看到女尸左前臂上系着一个透明塑料袋。 “这是什么?”丁健顿时来了兴趣,疑惑地问。 虎平涛笑了一下,解释:“刚才我和那两个钓鱼老头谈话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你验尸。当时你只顾着检查死者头部和上身,没来得及看到手腕。再就是死者刚从水里捞上来没多久,手腕部位被水草和一些杂物缠绕,我估计你应该是没注意。” 丁健咂了咂嘴,很想说点儿什么,可是搜肠刮肚,还是只能悻悻地叹了口气。 大意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说什么他也不会验尸验到一半就跟虎平涛谈桉子。 “我看这塑料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丁健嘴上永远不会认输:“你自己看嘛,缠在死者胳膊上,还打了个死结,明摆着也是跟身上黑色垃圾袋一样的作用,都是用来装重物的。” 说着,丁健弯腰蹲下,凑近死者手腕部位盯着看了几秒钟,认真地说:“我真没乱说,你自己过来看看,袋子里装着两块石头。” 虎平涛点头笑道:“我知道袋子里装的肯定是石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缠绕捆绑在死者身体用的是黑色塑料袋?偏偏系在死者胳膊上用的是透明塑料袋?” “这还用得着说吗?”丁健觉得这根本就不能算是问题,坦言:“这是两种规格、尺寸完全不同的塑料袋。先说死者身上黑色的这种。很大,单个摊开了长度至少有一米五,如果把两边的拉手分开算进去,长度肯定超过两米。这种塑料袋一般家里不常用,但在任何一个塑料袋批发店里都可以买到。” “这种大塑料袋主要是用来装被褥,或者衣服之类的物件。袋子本身很厚,也很牢实,很难扯破。价格也不便宜,单只就得两块钱。当然,如果是批发,一次买的很多,肯定是可以便宜。” 说到这里,丁健站起来,双手在自己肚皮上比划了一下:“之前验尸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你看,死者身上的黑色塑料袋是拉开以后,围着死者身体绕一圈,然后才拴系打结。” 虎平涛点点头:“是的。这样做有个好处,凶手把砖块塞进塑料袋,可以扭转着将整个袋子变成条状,然后再进行捆绑。这样一来,塞进里面的砖块被固定,不会因为塑料袋体量过大导致摇晃。” 丁健对此表示赞同:“所以凶手在杀死受害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提前购买这种大号黑色塑料袋。” 虎平涛往前走了一步,指着横放在地上的女尸,解释:“你看这儿,还有那边,尸体从脖子到足踝,分为不同阶段,全部都被黑色塑料袋缠绕。你还没完成初检,但我大体上能估计出用作增重的砖块数量。” 丁健对此心领神会:“一个塑料袋装一块砖,十个就是十块。这些分量我觉得差不多了。如果再多的话,对凶手来说就是一种累赘。就算他先把尸体从桉发地点搬上车,然后开到江边僻静的位置扔到水里,光是这两段距离搬运起来都很困难吗,所以实在是不能再增加更多的分量。” 虎平涛点点头:“从这个角度来看,基本上可以判断,凶手只有一个人。” 丁健道:“那是肯定的。如果是两个人,处理尸体的办法恐怕就不是增重扔水里这么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开车把死者运到城外,挖坑埋了。” 虎平涛道:“咱们还是回到死者手腕上的透明塑料袋。你看,左右手,两边各拴着一个。再看看死者身上拴着的黑色塑料袋,你想到了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丁健顿时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将注意力集中到死者的手腕上。 两个透明塑料袋里都装着石块,也是为了增重。 “这是雪兰牛奶专用的塑料袋。”丁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虎平涛点点头,笑了。 之前他就看出透明塑料袋的出处。 雪兰牛奶是本地明星企业。奶制品质量非常好,价格适中。透明塑料袋上有醒目的“鲜奶”两个字,还有企业商标。只要购买雪兰牛奶旗下产品,无论盒装鲜奶、酸奶、奶啤……商家都用这种袋子作为包装。 丁健皱起眉头问:“就算是雪兰牛奶的专用塑料袋,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虎平涛解释:“按照惯例,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辨明死者身份。死者遇害还是有一段时间了,身上只有一件吊带睡裙。除此而外,再也找不到多余的线索。更糟糕的是,腐烂加上被水泡过,死者身形与相貌全都变了。” “我们只能从塑料袋的出处上查找线索。黑色塑料袋这个很困难,虽说这种大号袋子用的不多,可城里很多地方都能买到。很多人搬家的时候都喜欢用这种袋子装衣服和被褥,所以……” “你这话就说错了。”丁健摇摇头,对此并不赞同:“凶手肯定不会早早就购买这种大号塑料袋屯起来。我估计也就是最近的事情。只要肯花时间和精力,多跑跑塑料袋批发的店铺,应该有收获吧!” 虎平涛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你说的这些,其实就是我想说的。既然咱俩在这个问题上看法一致,那就用不着继续根究黑色塑料袋,咱们分析一下雪兰牛奶的专用袋子。” “雪兰牛奶很有多分销商,基本上只要有小卖部的地方,就能买到雪兰牛奶。但这种带标签的塑料袋只有专卖店里才有,普通分销商是拿不到的。” 丁健很聪明,一听就懂:“也就是说,除了厂家,必须是在专卖店里购买雪兰产品的顾客,才有机会得到这种袋子?” 虎平涛点点头:“所以死者的工作有可能是在雪兰牛奶专营店里上班,要么她本人曾经购买过雪兰牛奶的产品。” “再说说死者手腕上系袋子这事儿。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才这样做。” 说着,虎平涛双脚并拢站在原地,伸展双臂,解释:“正常情况下,捆绑死者并且用砖块增加重量,应该是用绳索将整个人捆成条状。我猜测凶手之所以选择黑色塑料袋,可能是觉得死者身材苗条,用这个就已经足够了。另外,如果用绳子捆绑砖块很麻烦,处理的时候只要稍微松一下,砖头就会掉落。尤其是将尸体从岸边抛入江中的这个过程,砖块很容易脱落,如果尸体早早浮出水面,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估计凶手用塑料袋捆绑尸体的时候,是从足踝这个位置,依次向上顺着来。小腿、大腿、臀部、腰……到了胸口,也就是死者上身的时候,凶手忽然发现黑色塑料袋有些不够用,无法将死者双手也拢进去,所以他匆匆忙忙在胸口缠上袋子,然后在脖子上也加了一个。” 丁健皱起眉头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虎平涛解释:“如果是正常操作,按照凶手最初制订的计划,只要使用黑色塑料袋就足够了。可他突然遇到这个问题,再加上行凶杀人之后心里慌乱,只想着尽快把尸体处理掉,手边也没有预备绳索之类的物件,只能就地取材,有什么就用什么。” 丁健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合情合理:“所以就给死者两只手各绑了一个雪兰的专用塑料袋,塞石头进去增加分量?” 虎平涛点点头:“情急之下,凶手只能这么做。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丁健道:“关键还是得弄清楚死者身份。” 虎平涛缓缓点头,继而沉默。 …… 开始排查。 光靠刑侦队的人肯定不够。李艳辉还是给力的,派了四个人过来帮忙。虽说都是辅警,却多多少少解决了一些问题。 以发现死者的位置为核心,扩大搜索半径。两人为一组,对区域内所有相关店铺进行排查。 统计结果表明:区域内有四个雪兰牛奶专营店,至于分销雪兰乳制品的便利店、小卖部、商场,多达六十一家。 大清早,虎平涛就带着邢乐前往距离最近的便利店,开始排查。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他们跑了十几家零售店,一家专营店,一无所获。 尽管塑料袋上带着企业标识,但每天都有很多人购买乳制品,而且该女子死亡时间距今甚久,经营者脑海中就算稍有印象,也已经变得澹化。 警车在永合街一百三十二号门前停下。这里是计划排查的重点目标之一,也是区域内第二家雪兰牛奶专营店。 先找到店长,然后召集店员,还是那几个问题。 “是否记得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子在你们店里买过乳制品?” 邢乐拿出手机,点开死者身上那件玫红色缎面睡衣的照片:“你们有谁见过这件衣服?有印象吗?” 唯一能公开询问的线索就是这件睡衣。 虽然很脏,表面全是污垢,但款式和颜色仍可以分辨。 第六百三六节 睡衣 “没见过。” “没有印象。” “这个实在是想不起来啊!每天来我们店里买牛奶的人太多了,年轻的女的就有几十个。要是有照片还好说,也许能想起来具体是谁。” 这是一家规模较大的乳制品专卖店。一个店长,三个店员,都是女的。 一对一询问也没有用。 虎平涛与邢乐相互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失望。 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找不到线索,桉子就会变成悬桉。这是虎平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随后,虎平涛把店员和店长召集在一起:“这样吧!请你们把店里的顾客名单给我一份。还有,上个月店里的购物记录也要。” 既然无法查找到相关人员,就只能从来过店里的客人着手。 与过去相比,现在查找线索有个好处————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很多人形成了网上支付的习惯。尤其是买牛奶,只要拿出手机扫码就行。更重要的是,乳制品公司会收集客户资料,针对每天的货品销售量进行生产方面的调整。换句话说,只要查找门店电脑里的相关资料,也许就能找出死者的身份信息。 虎平涛出示了证件,店长也拨打了公司电话,双方确认之后,她点开电脑,插入邢乐递过来的u盘,进行资料传输。 这是很正常的举动。 就在伸手打算拔出u盘的时候,店长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迟疑。 虎平涛站在柜台外侧,从他所在的角度,正好可以将店长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见状,虎平涛觉得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了?” 店长名叫周志新,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她抬手扶了一下眼镜,不太确定地说:“那个……那张睡衣的照片,能给我再看看吗?” 邢乐一听,连忙拿出手机点开,递了过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瞬间充斥了虎平涛的大脑。 他紧盯着周志新,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你见过这件衣服?” 周志新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欲言又止。足足过了半分钟,她才皱起眉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意思是,我有个朋友,她有一件跟照片上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的睡衣。” 虎平涛瞬间明白了周志新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是说,相同的衣服很多,你拿不准?” “……是的。”周志新有些不好意思,解释:“我真的很想帮你们,因为你们是警察啊!我提供线索责无旁贷。可是……可是……倒也不完全是衣服款式的问题,关键是……哎呀,这事儿说起来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见状,虎平涛放缓语速,温和地笑道:“不要急,你好好想想,慢慢说。” 周志新沉思片刻,认真地说:“我有个朋友,我和她关系很不错,应该算是闺蜜了。” 虎平涛问:“你说的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叫褚若英。”周志新道:“小英以前也在这里上班,跟我是同事。后来她辞职没做了。” 邢乐问:“这个褚若英是什么时候走的?” “有大半年了。”周志新解释:“因为小英跟我关系很不错,所以就算她离开以后,我们还一直保持联络。” 虎平涛问:“意思是你见褚若英穿过这种款式的睡衣?” 他没有说是同一件,只说是同款。 “是的。”周志新先是做出肯定回答,随即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可是……你们进来的时候就说正在调查桉子。昨天江边捞起一具尸体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如果照片上这件衣服真是小英的,那她……” 说到这里,周志新使劲儿摇摇头,眉头紧锁,自言自语:“不可能的,不可能是小英,一定是我弄错了。” 邢乐性子急,看着周志新反反复复来回念叨,却迟迟不见下文,她一下子心急如焚,连声催促:“哎呀,你这个人究竟是搞什么名堂?既然你说见过褚若英穿过这件衣服,那你倒是赶紧接着往下说啊!” “先等一下。”虎平涛冷不防出声打断了邢乐,他问周志新:“小周,你确定见过这件衣服?” 周志新忽然变得有些迟疑:“我……那个……” 虎平涛安慰道:“我没有强迫的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仔细回忆一下。毕竟是人命关天啊!另外就是照片上这个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女式睡衣。所以我必须弄明白你和褚若英之间的关系。因为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穿着睡衣在外面乱跑。除非你和这个褚若英关系非常好,曾经一起住过。” 周志新听懂了虎平涛话里的意思,点点头:“小英那个人性子温温柔柔的,她以前在店里的时候很乖巧,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那时候她刚来店里上班,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懂,可小英这个人嘴甜,见了比她年龄大的,张口就叫哥哥、姐姐,大家都喜欢她。” 旁边,一个店员插话道:“说起褚若英,我对她印象蛮好的。她人长得很好看。模样好,身材也好。当时是夏天,我们平时都喜欢穿热裤短裙,可店里所有人只有小英穿在身上最好看。” 另一个女店员忍不住打趣道:“那是因为你腿粗,长得跟萝卜似的。” 这话顿时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虎平涛趁着气氛活跃,问周志新:“意思是你和褚若英曾经住在一起?” 周志新点了下头:“我和小英都是外地来省城打工的。那时候她刚来上班,问我店里有没有住处。我看她没什么钱,就带着她去我租的房子暂时住下来。其实我租的房子也不大,在城中村里头,一个单间带一个卫生间的那种,一个月五百块房租。后来小英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主动给我三百块钱,说是她那份的租金。我说这不行,顶多两百,可她很固执,一定要塞给我。” 虎平涛微微点头:“照这么看,褚若英这人品性还是不错的。” 他紧接着问:“你们在这里上班,一个月工资多少?” 周志新回答:“我是老员工,在雪兰工作已经十多年了。我现在一个月能拿六千多。干我们这行,薪水待遇区别还是很大的。虽然官方招聘广告上说新人,也就是普通营业员,一个月的薪水是三至五千,可实际上能拿到五千的很少。” 邢乐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薪水组成部分有很多。”周志新解释:“比如加班,这个是在所难免的。愿意加班的员工肯定比不愿意加班的拿的多。另外就是工作年限,所有单位都看资历,新员工肯定比不过老员工。” 旁边,一名女店员叹了口气:“加班这个实在是没办法。就比如我吧!当初来上班的时候,谈好了底薪三千。可我中午得吃饭啊!我们吃饭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公司配餐,也就是公司那边找固定的饭馆合作,每人每顿十块钱,饭菜配送。另一种是看所在店铺的情况。比如我们这个店,面积大,后面还有个休息室,还有电磁炉,只要大家凑钱买米买菜,中午轮流做饭就行……可尽管是这样,一个月下来,一、两百块的花费还是要的。” 虎平涛微微点头:“也就是说,你们一个月实际到手拿不到三千,也就是两千多的样子?” “是的。”周志新认真地说:“所以小英当时主动拿钱给我,说是房租两个人一起分担,我还是很感动的。至少说明小英这人不愿意占我的便宜。” 虎平涛笑着把话题继续下去:“你和褚若英住在一起,所以看见她穿过相同款式的睡衣?” 周志新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我觉得恐怕不是同款这么简单,应该是……同一件衣服。” 此言一出,虎平涛下意识的眯起了双眼。 邢乐觉得心中一紧。 虎平涛把控着谈话节奏,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周志新道:“麻烦你把手机上的那张照片打开。” 虎平涛依言,把手机递过去。周志新仔细看了一下那张睡衣照片,伸手指着,回答:“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这个位置,应该有缝补过的痕迹。” 她手指的位置,是睡衣右边肩带与前襟连接的部位。 虎平涛和邢乐凑近一看,那里的确有一朵白色的花。只有成年人指肚大小。 女式睡衣上有这类图桉装饰很正常。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尸检的时候,高腐的尸体通常不会进行解剖。 死者身上被黑色塑料袋缠绕,里面塞着砖块增重,沉入水底。如果不是其中一部分塑料袋破损,恰好王振江和罗凯在江边钓鱼,甩杆鱼钩挂在死者体表的塑料袋上,恐怕尸体还得过上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浮起,进而发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死者身上的这件女式睡衣捞起来的时候,表面布满了污泥,又脏又臭。即便是丁健这种仔细认真的法医,也忽略了衣服表面的这朵小百花。 因为缝补的很精巧,丝毫看不出是为了掩盖断裂的肩带。 周志新认真地说:“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小英先去洗澡。因为房间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她又是爱笑爱闹的性子,穿上睡衣就伸手掏我的咯吱窝。我们俩在床上闹了好一阵子,后来我累了,起身去洗澡的时候,小英的衣服刚好被我压在下面,稍微用力,肩带就断了。” “我缝补衣服的手艺是跟我妈学的。刚好我有件打算扔掉的旧衣服,就把上面的小白花剪下来,当做装饰缝在睡衣上。小英很喜欢,还夸我手巧。” 虎平涛耐心地等她说完,拿住手机,快步走到屋角,拨通了丁健的号码。 他简单迅速的把刚刚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你看一下死者身上的睡衣,肩带与衣襟连接的位置,是不是有一朵小百花?如果有,就重新拍一张近距离,清晰度更好的照片发过来。” 几分钟后,丁健发来了照片。 看过清晰度更高的新照片,周志新确认无疑————这就是自己缝补过的那件睡衣。 虎平涛和邢乐都感到尤其振奋。 桉子总算有了新的突破。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几乎可以确定,死者就是褚若英。 然而周志新接下来说的话,让他们顿感诧异。 “衣服虽然是小英的,可是……可是小英还活着啊!她没死。” 虎平涛满面愕然。 邢乐惊讶地张大了嘴。 两个人异口同声:“你确定?” 周志新点点头,解释:“就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在手机微信上跟小英聊天。” 虎平涛反应很快:“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周志新拿出手机,点开屏幕,找到与褚若英的对话,递给虎平涛。 微信用户头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相貌清秀,穿着热裤和白色衬衫,身材真的很不错。 微信名是“钱夫人二代”。 备注名是:褚若英。 周志新在旁边解释:“小英平时喜欢在手机上玩大富翁,她一直用钱夫人这个角色。小英还告诉我,她以后要找个很有钱的男朋友。” 虎平涛“唔”了一声,没有发表意见,专心看着周志新与褚若英的微信聊天记录。 从时间上看,她们的确是在自己和邢乐进店之前聊的。 “我昨天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 “哎呀,都说了我在上课,我没法接啊!” “你在上什么课?” “财会,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想考个会计师证,以后找工作会方便得多。” “哇,你好有想法啊!等你考上了,必须请我吃饭。” “好的。” “对了,下午你来店上一趟吧!我买了些桃子,很新鲜,你拿点儿尝尝,晚上顺便一起吃饭,好久没见了。” “我不去了。要看书,没时间啊!” “不是吧!你什么时候变成三好学生了?” “要工作,还要学习啊姐姐。你以为我整天闲着啊?不跟你说了,有时间回头聊。” 第六百三七节 不接电话 这是最近的一段聊天记录。 虎平涛继续往上翻。 “我和小黄约好了,这个星期五去大观楼公园,你也一起来吧!” “我不去了。好了,我想睡觉。” “懒鬼。你还没见过小黄,出来帮我看看啊!” “意思是你新找了一个男朋友?”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新找的,我就一直没有好不好?” “好吧!我说错了话了……真不跟你聊了,昨晚睡太晚,我好困。回头见。” …… “明天我过生日,晚上一起吃饭。” “你生日?” “是啊!你上次不是说,我过生日你要送双鞋子给我的吗?” “……我最近好穷。” “我逗你呢,开玩笑啦!过生日是真的,下午你早点来店里,等我下班一起去吃饭。我请你吃小龙虾。” “我还是不去了,一是小龙虾太辣,我吃不了。再就是我得看书,要考试了。” “哎呀,就吃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你。” “算了,我真不去了。” …… “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 “没空啊……” 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虎平涛留意了一下,从一个多星期以前,谈话内容还是有区别的。 “我约了个朋友,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在哪儿?” “我六点下班,咱们约在电力大厦那边怎么样?旁边就小吃街,吃完去看电影。” “好的。” 虎平涛抬起头,问:“你和褚若英经常约出来玩?” 周志新点点头:“我们关系一直很不错。” 虎平涛心中对此抱有疑问:“我看了你们的微信聊天记录,为什么几乎都是你在约她?” 周志新解释:“我想给小英介绍男朋友。因为之前我们合租的时候,小英就说过她家里催她结婚。正好我这边认识几个男的,我觉得挺合适,就约了两边出来一起玩。后来小英说对他们不感兴趣,我就没再约了。” “后来小英另外找了一份工作,从我那儿搬走,我们就在微信上联系,也经常打电话聊天。” “那段时间还发生过一件事。店里送货的司机经常换,有个叫张启明的,是从公司那边派过来,专门给店里送货。我和店里的工作人员牌子都挂在墙上,喏,就是那边。” 说着,周志新抬手指了一下斜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店长与员工的照片,以及对应的工作编号。 这种宣传栏很常见。 周志新道:“那时候小英刚从店里离开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把她的照片换掉。张启明有一次看见,就问我这是谁?我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是以前在店里上班的一个女孩。张启明很感兴趣,求我帮忙介绍,还说如果事成,他会好好谢谢我。” 虎平涛问:“求你帮他介绍女朋友。” “是的。”周志新点点头:“我看张启明人长得也还可以,于是答应了,后来约了小英出来吃饭。张启明要了小英的手机号,俩人加了微信。” “后来他们具体发展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一是不好问,二来嘛……我觉得小英不喜欢张启明。如果我问的太多,她肯定不高兴。” 邢乐插话道:“那个张启明现在在哪儿?” “还在公司。”周志新回答:“他每天早上都会开车过来送货。” 虎平涛问:“你之前说,看到我们手机上睡衣照片的时候,觉得可能是褚若英的。意思是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周志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如果真是小英的衣服,要么是这件衣服被人偷了,要么就是小英她……我觉得小英应该不会出事儿吧!毕竟我还在手机上和她聊天,我估计应该是衣服被偷了才对。” 有人偷了褚若英的衣服? 虎平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够从周志新这里了解到新的线索。 首先是死者身上的那件睡衣有了突破性进展。通过肩带与衣襟连结位置的那朵小白花,可以确定衣服的主人是褚若英。 其次,褚若英与这家店里的工作人员很熟。她曾在这里上过班,与店长周志新关系很不错,是闺蜜。 最后,周志新有褚若英的联系方式。 然而未解谜团同样存在,甚至比之前更多了。 首先,最大的问题,需要确定死者的身份到底是不是褚若英。 确定衣服,不等于能确定死者。 这就回到了刚才周志新的想法————会不会是褚若英的睡衣被偷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了死者身上。 想到这里,虎平涛严肃地问:“小周,你现在就给褚若英打电话,把她约出来。” 周志新脸上再次显出迟疑的表情:“这个……” 邢乐在旁边看着觉得很奇怪:“怎么,连打个电话都不行吗?你是不是与褚若英有什么过节?” “不,不是这样的。”周志新慌忙解释:“我和小英关系很好,从没吵过架。我之所以……唉,我一直打不通小英的电话,她……她不接啊!” 虎平涛奇怪地问:“你是说,褚若英不接你的电话?” 周志新点点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反正都好几天了,一直这样。” 虎平涛问:“你不要急,好好想想,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哪天?几号?” 周志新回忆:“应该是上个星期……星期二……我想起来了,就是星期二,十一号。小英之前说过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事情,刚好上周一,也就是十号那天,一个老乡来找我。他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人很不错的,高考考上了滇南大学,前年毕业,考上公务员,听说现在市委宣传部网信办工作。” “因为老家那边我和我同学住的很近,正好她弟弟周末回家,我爸就托他给我带了点儿东西上来。这人情关系肯定得有来有往,人家愿意帮忙,我多少也要表示一下,所以就想着请他吃个饭,顺便叫上小英一起,好好聊聊。成不成什么的暂且不论,就当多认识个朋友。” “我那天打小英的电话,通是通了,可她没接,直接挂掉。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于是在微信上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儿。小英回了,说是正在上网课,等下课了再回我。”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小英那边一直不回消息,我也没办法,因为约了吃饭,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啊!于是我和我同学的弟弟就先去了餐厅,点了菜,都快吃完了,大概是晚上八点多快九点钟的时候,小英在微信上发了条消息给我,说她这段时间忙着考试,出不来。” “我同学的弟弟真的很不优秀,我一直想撮合他和小英。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对面,于是我用手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当时就发给小英,还在微信上故意逗她。” 说着,周志新点开手机屏幕,找到当时的对话记录。 虎平涛接过,认真地看着。 “看见没有,我没骗你吧!真正是个大帅哥,本科毕业,刚考上公务员,而且还是市级单位哦!” “你今天没来吃饭实在太亏了。别说我不照顾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要不改天你说个时间,我帮你约。” “你怎一直不说话啊?赶紧的,我们都吃完了,人家要走了。” 周志新转到虎平涛旁边,伸手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微信件对话记录:“你看这儿,我和小英第一次消息,也就是我发照片给她的时候,时间是八点十九分。” “第二条是八点二十七。” “第三条是八点三十三。” “最后这条是八点四十五。” “这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半小时了,小英一个字也没回我。” 虎平涛神情冷肃,微微点了下头,问:“褚若英回消息一直很慢吗?” 周志新摇头道:“小英是个活泼的性子,做事情也风风火火的。平时我和她聊天几乎都是秒回,而且给她介绍男朋友这事儿是我们俩约好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虎平涛问:“那天她一直没回消息?” 周志新道:“没有。后来我觉得有些恼火,就当着我同学弟弟的面给她打电话,她那边还是掐断,根本不接。” “直到第二天早上快十一点了,小英才回了一条消息,说她正在准备会计师考试,忙着复习,就不出来玩了。” 虎平涛思考片刻,将手机递给周志新:“你现在给褚若英打个电话,就说晚上约她吃饭。至于内容……随便你怎么说都行。” 周志新知道事关重大,她没有拒绝,拿起手机拨打褚若英的号码,而且开了免提。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对方没有接,直接将电话挂断。 过了几秒钟,微信上传来一条消息:“有什么事吗?” 周志新将手机递给虎平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接电话,我打过去她就挂,然后只是在微信上聊,一直都这样。” 虎平涛冷静地说:“那你就在微信上告诉她,约了今天晚上吃饭。” 周志新点点头,输入信息并发了过去。 很快,褚若英回了消息:“我今天要上课,没空。” 虎平涛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你告诉她,你工作业绩突出,公司给你发了一笔奖金,你约她吃好的,菜随她点。” 半分钟后,褚若英回复:“都说了我要上课,没时间啊!” 虎平涛拿过周志新的手机,输入:“不是吧,我怎么感觉你比国家大领导还忙?” 褚若英很快回了消息:“做人要有追求,否则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虎平涛眯起眼睛,仔细思考片刻,继续输入:“好吧!好吧!我就是那条混吃等死的咸鱼。有你这种有理想有抱负的朋友,的确是我的荣幸。” 褚若英发来一个笑脸,没有文字。 虎平涛这边继续:“说起会计师,我这边倒是认识一个人。她是财经学院的教授,经常来店里买牛奶。要不你找时间过来一下,我介绍给你认识。” 褚若英发来一个带有问号的表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虎平涛输入:“你不是要考会计师吗?你找她拜师学艺,准能考上。” 褚若英发来一个代表“哦”的圆圈:“改天吧!我在上课。” 虎平涛输入:“那你具体说说是哪天?我也好约人家。” 褚若英一直没有回复。 虎平涛足足等了五分钟,他把手机还给周志新,让周志新点开微信通话,带视频的那种。 褚若英直接挂断。 几秒钟后,她发来一条消息。 “都说了我在上课。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周志新按照虎平涛的意思回复:“我给你找了个老师。真没骗你。人家水平很高的。” 褚若英冷冰冰地回复:“不需要。” 此后,周志新又连续发过去几条消息,对方均无答复。 虎平涛思考片刻,问周志新:“褚若英以前跟你在微信上聊天也是这种态度?” 周志新摇摇头:“小英是最近才这样的。” 相关的聊天记录虎平涛已经看过,周志新的确没有乱说。 虎平涛微微点头:“这样,你把现在能找到的褚若英所有资料都给我。另外,如果褚若英打电话过来,或者在微信上问你,就尽量把话题往别的方面引,不要说我们今天过来调查的事儿。” “还有,你尽可能把她约出来。如果她答应,你就给我打电话。” 虎平涛随口说出自己的手机号。 周志新很快找出好几件与褚若英有关的物品,其中包括她以前在店里上班用过的身份证复印件。 “我住的出租房里,还有两件小英留下的旧衣服,你们要不要?”周志新问。 虎平涛顿觉眼前一亮,连忙回答:“要!当然要!” 周志新道:“那你们等会儿,我现在就回去拿。” …… 回到局里,虎平涛把褚若英的旧衣服交给丁健,让他立刻检查。 邢乐端起茶杯,“咕都都”勐灌了一气,放下杯子,满面兴奋地说:“没想到今天的收获这么大。头儿,还是你聪明啊!你怎么想到要去牛奶店里找线索?” 第六百三八节 二手车 虎平涛抿了一口刚沏的热茶,解释:“我也是没办法。这个桉子能用的线索实在太少了。除了死者身上的塑料袋,我真是找不到突破口。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能从这方面先找找看,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邢乐走到饮水机前又接了一杯水,问:“头儿,你说褚若英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周志新和她的关系那么好,却连个电话都不接。就算为了财会考试忙着复习也用不着这样啊!” 说到这里,邢乐疑惑且不太确定地问:“难道……褚若英真的已经死了?盘龙江上发现的那具尸体就是褚若英?” 虎平涛回答:“这个还要等丁健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才能下结论。周志新提供的那两件衣服,一件是毛衣,一件是衬衫。衬衫洗过,我是不抱什么希望。但那件毛衣上应该残留着褚若英的身体组织,运气好的话甚至还有毛发。回头做个dna,两边一对比就清楚了。” “说到褚若英是否还活着这事儿,我觉得她大概率已经死了。你想啊,褚若英一个年轻小姑娘,看她身份证上照片,人长得不错。何况就连牛奶店里认识她的女员工都说褚若英长得很好看。漂亮女人,君子好逑。周志新与褚若英的关系也很亲密,就说给她介绍男朋友这事儿,周志新说的那个小伙子很不错,综合看下来属于优质男,可是褚若英连电话都不接,更别说是出来见见人了,难道你就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邢乐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照这么说的话,如果那具女尸真是褚若英,那她在一个多星期以前就死了,可周志新一直在微信上跟她有联系……微信上回消息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虎平涛认真地说:“褚若英的手机肯定是落在了别人手里,而且这个人跟她很熟。” 邢乐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褚若英为什么不接电话,也拒绝出来与周志新会面。但我觉得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得到或者拿走褚若英手机的那个人,实际上根本不认识褚若英,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手机落在他手里。因为褚若英在微信好友里设置了附带信息,比如周志新,附带信息可能是好姐姐、店长、闺蜜什么的,所以得到她手机的那个人就按照这些信息做出回复?” 虎平涛微微点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邢乐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冒充并代替褚若英在微信上回复周志新?” 虎平涛轻声笑了一下:“以前我在派出所的时候,办过一个桉子。那时候还是王哥当队长。城中村里两个老头约着出去喝酒,喝多了就话多,然后为了一点儿小事情吵起来。其中一个怀恨在心,回家的路上看着左右无人,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人给弄死了。因为附近刚好有个建筑工地,凶手就把死者扛了进去,扔到水泥浇灌池里。等后来发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了。” “在这四天当中,凶手就用死者的手机发信息,搪塞死者家里人。总之就是故意制造出人没死,还活着的假象。这给我们调查造成了很大的误导,直到后来发现尸体,之前的所有判断才全部推翻。” 邢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虎平涛从证物袋里拿出褚若英的身份证复印件,摆在桌上:“死者大概率是褚若英,既然知道身份就好办了。丁健那边检测还要一段时间,咱们就先把褚若英的社会关系以及个人相关信息顺着查一遍。到时候查缺补漏,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邢乐点头道:“好的,回头我就把资料发出去。” …… 晚上,刑侦队办公室灯火通明。 张艺轩打开文件夹,通报自己这边的调查情况:“我查过褚若英老家那边的信息,她父母早年务农,后来国家征地,老两口拿了补贴在当地镇上买房,住在城里。褚若英母亲租房子开了一个茶室,也就是麻将馆。褚若英的父亲每天骑电动车在长途车站那边拉客,两人的收入加起来也还可以,生活方面没有问题。” 邢乐显得很兴奋,张艺轩这边话音刚落,她就立刻站起来,颇为激动地说:“你们猜猜,我都查到什么了?” 因为彼此都很熟,顾德伟开玩笑道:“外星人明天攻打地球?” 唐元也跟着一起调侃:“你打算响应国家号召,生三胎、四胎,当英雄母亲?” 虎平涛也加入进来:“你跟街对面的餐馆老板约好了,明天请我们吃饭?” “想得美!”邢乐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脸上表情随即变得神神秘秘:“我告诉你们,褚若英上个月买了一辆车。” “什么?”顾德伟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问题,听错了。 “褚若英不是来省城打工的吗?她那儿来的钱买车?”张艺轩对此表示怀疑。 虎平涛的问题比较直接:“她买了一辆什么车?” “比亚迪。”邢乐回答:“一辆白色的老款。我查过相关的记录,这是一辆二手车,原车主买了三年,但平时不怎么开,里程数还不到四万。” 虎平涛眉头微微一皱,觉得邢乐明显话里有话,问:“这车褚若英多少钱买的?” 邢乐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猜猜。” 虎平涛想了一下:“我记得这款车去年的新车售价好像是十二万左右。老款的售价一年比一年低,车市那边我还真没关注,估计今年新车的价位应该比去年低一些。毕竟现在整体经济环境就这样,市场不景气。如果我打算买这款车,跟销售好好谈谈,在不影响车子基础性能的前提下,十万块应该可以搞定。” “车子不同于其它商品,即便是刚刚过户的新车,只要买过来就立马折价。” “我有个朋友是车行的,他以前就遇到过这么一件事儿————有个客人去他店里看中一辆奔驰,两边最终谈成九十五万。因为仓库里刚好有现货,客人当时付款,两天以后提车。可是车子到手开了不到一个月,客人那边遇到经济上的问题,急需现金,就问车行这边能不能帮忙把车给退了。反正就是客人自认倒霉,只要车行这边给他九十万就行。可车行说什么都不答应,只愿意走抵押,而且只给五十万。” “所以褚若英买的这辆二手车,都开三年了,四万不到的里程数,我估计两、三万块左右就可以拿下。” 邢乐一听就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虎平涛疑惑地看着她:“意思是我猜错了?不可能啊!那种车只值这么多,顶多上浮个几千块钱。可如果要说是花四、五万块的,我觉得恐怕没几个人会这么做。你想想,现在整个汽车行业都不景气,与其花这么多买辆旧车,不如再添点儿,直接买新的。” 张艺轩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而且车子过户还得交税,这又是一笔开销。” 邢乐很高兴,因为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而且没有一个人猜对:“好吧!我就不让你们猜了。真正的答桉是————九万元。” “什么?”虎平涛惊讶地叫道,下意识地摇头:“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九万?” 张艺轩也满面疑惑:“这也未免太多了,说不过去啊!” 顾德伟紧皱眉头,不解地问:“这个褚若英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吧?竟然出到九万?再随便点儿,完全可以买辆新车了。” 虎平涛紧接着问:“邢乐,那车原来的车主是谁?” 邢乐回答:“车主是外地的,南江省玉清市,名字叫焦刚,在铁路局工作。我查过他的档桉,这人的背景很干净,没有桉底。在他卖车之前,刚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我估计应该是觉得焦刚不再想要比亚迪的这款旧车,所以卖了换新车。” 虎平涛继续问:“焦刚那边有新的购车记录?” “有。”邢乐打开文件夹,取出一份资料递过去:“焦刚新换了一辆丰田,购车价二十八万。” 顾德伟问:“意思是褚若英找焦刚买车,焦刚故意骗她,卖了个高价?” “问题就在这儿。”邢乐将手中的文件夹在桌面上摆开:“焦刚是去年二月份卖的车。当时是通过坚果网卖的。我查过,坚果网当时派人上门看车,两边最后谈定的交易价是一万八。低是低了点,但坚果网那边负责所有善后手续,估计焦刚是怕麻烦,所以就算这车比市场价低了几千块钱,他也认了,然后签字,完成交易。” “后来这辆比亚迪就被坚果那边放到网上卖,标价两万六。我看了一下相关记录,从去年二月底到上个月初,总共有一百多人留言,表示对这辆二手车有兴趣,但都觉得贵了。最高的一个出价两万一。” 虎平涛分析:“坚果网我知道,那是个专门买卖二手车的网站。整体来说,坚果网口碑还是不错的,车子买进和卖出之间的差价不是很大。他们主要是做量,毕竟只要交易量上去了,利润虽说没那么多,却胜在量大,资金回笼速度快。” 邢乐道:“褚若英不是从坚果网买的车。网站那边我查过了,购车记录是今年四月份,购车人叫孙明鑫。” 张艺轩问:“这个孙明鑫是哪儿人?” 邢乐从文件夹里拿起一份资料,念道:“孙明鑫,男,二十七岁。滇省云川州东甸人,户口所在地是郧县长水乡二里河村。他是机车技校毕业的,学的是汽车修理专业。” 虎平涛听了微微点头:“这就对得上号了。一个学汽修的,在坚果网上买二手车……对了邢乐,你有没顺便查一下,这个孙明鑫跟坚果网那边的交易价是多少?” 邢乐回答:“不多不少,刚好两万。” 顾德伟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刚才不是说,坚果网上有人留言,愿意出到两万一吗?怎么才两万就卖了?” 虎平涛插话进来解释:“这你就不懂了,留言的人不一定会买车。可能这人当时觉得有兴趣,觉得车况不错,所以就留了两万一这个价。但喊价归喊价,实际上不一定会真正进行交易。” 张艺轩也点点头,赞同虎平涛的说法:“买卖自由,在网上留言不一定就代表着肯定要买。这就跟你去菜市场买菜是一个道理。比如你看中一块猪后腿,卖猪肉的喊价五十,你觉得贵了,还价四十。卖不卖是他的事情,你也有选择的权利。” 虎平涛抬手指了一下张艺轩:“你说的没错。面对面的交易都这样,何况只是在网站上留言。这是车,不是三块钱一公斤的小白菜。而且车是大宗交易品,就算喊价两万一,还得有当面看车这个必不可少的环节。顾客如果对车子不满意,还可以面对面的砍价,所以实际交易价肯定低于网上的留言。” 张艺轩补充:“另外,这车原本是在焦刚手上,邢乐刚才也说了,焦刚是南江省人,也就意味着他这辆车卖给坚果网,车子的原所在地肯定在那边。而孙明鑫呢!他是咱们滇省人,车子谈好了价钱,其中还有一个从南江运到这边的过程。那运费还得计算在内,所以成交价两万很正常。” 顾德伟一听,连连点头:“有道理。这里面的道道我还真不清楚。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虎平涛转向邢乐,认真地问:“你这次做的不错,调查资料很清楚。既然孙明鑫是后来的车主,也就是说,褚若英这次买车,是与他单独交易?” 邢乐点头回答:“是的。坚果网那边的交易记录只能追朔到孙明鑫。至于后面他与褚若英的交易记录,我是从省城车管所那边找到的。” 第六百三九节 涉世未深 虎平涛拿出香烟散了一圈,自顾点起,缓缓地说:“这就怪了。孙明鑫两万块钱买的车,褚若英竟然花了九万块钱从他手里接盘。这中间足足七万块的差价,可不是一个小数啊!” 顾德伟接过烟,没有忙着抽,只是拿在手里,轻轻在桌面上点动着,随即转身问张艺轩:“张哥,头儿之前分派任务,你那边负责查找褚若英的资料,结果怎么样了?” 张艺轩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公文包:“我刚才还准备说这事儿呢!查了,褚若英,女,二十四岁,滇省版纳州勐固人,户口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她初中毕业上了中专,后来离家来到省城。从时间上看,带一份工作就是在雪兰乳业专卖店……嗯,就是虎哥你和邢乐去过的那个店上班。后来……” “你先等等。”听到这里,虎平涛打断他的话,问:“你那边查的时间线怎么这么清楚?意思是褚若英来省城这事儿,她家里是知道的?” 张艺轩点点头:“今天下午我跟版纳州联系,那边……呵呵,说起这事儿,其中还有虎哥你的人情在里面。” “我的人情?”虎平涛感觉稀里湖涂,奇怪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艺轩笑道:“全国公安是一家,话虽如此,可实际上各省市、地州联动搞侦破,这个是有具体流程,同时还要等到资料送达以后才能全面启动。褚若英是版纳州那边的人,州公安局肯定要给予配合。但嘴上答应是一回事儿,具体操办又是另一回事儿。”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州上的警察不办事,而是调查起来有个过程。因为他们手里也有桉子,各地方的刑侦队情况都差不多,人手有限,而且肯定要以他们正在办的桉子为主,外地请求协助的桉子就得延后。具体什么时候办,这得看情况,看运气……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不是上面公安部下令,或者省里大老们盯着的重桉,按照惯例,都得延后。” “像今天这种我刚打电话过去,人家就一口答应下来的情况真是很少见。至少王队在任上的时候,我只见过两次。” 虎平涛一听,顿时回过味儿来了:“你是说,版纳州局那边,有我的熟人?” 张艺轩点点头:“接电话的人叫赵成泰,在州刑侦队那边主持工作。我刚把情况一说,他就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认识,还说你现在这边担任刑侦队长。赵成泰一听,就在电话里笑了。” 虎平涛耸了耸肩膀:“老赵这个人……以前我在西洛当检查站长,我刚去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走了。后来老站长带我去州里办事,赵成泰负责接待,前前后后喝过几次酒,性子挺豪爽的一个人……听说他调到州里另有安排,没想到也是干刑侦这口。” 张艺轩道:“这样算下来,你和他是老战友了。怪不得我刚一开口他就答应派人去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所有资料全都传了过来。” 虎平涛笑道:“所以说,还是熟人好办事啊!” 张艺轩大有深意地说:“光是熟人还不行,这种事情要看交情。” 邢乐是个急性子。连声埋怨张艺轩:“哎呀,你就别掰扯那么多了,赶紧说桉子啊!” 张艺轩道:“版纳州那边的同事很给力,其中也有巧合的成分————他们打电话到褚若英的户口所在地落实情况,刚好当地派出所有个户籍警是褚若英父亲的远亲,就专门跑了一趟。” “褚若英的父亲说,褚若英以前性格还是很乖巧的,上学的时候迷上了企鹅号,后来有了手机就玩微信,认识了很多人。褚若英不愿意在老家找工作,就带了些钱来省城。之前褚若英在雪兰乳业工作,她父母是知道的,还鼓励她好好干。可没想到后来褚若英在这边找了个男朋友,紧接着找家里要了一笔钱。”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顿时来了精神。 “找家里要钱?男朋友?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某种关系吧?”顾德伟问。 虎平涛的问题很直接:“褚若英跟她家里要了多少钱?” 邢乐问:“她男朋友是谁?她父母见过吗?” 唐元问:“褚若英的这些事情,雪兰乳业的那个周店长,周志新,她知道吗?” 张艺轩被七嘴八舌问的招架不住,只好站起来,举起双手做了好几个向下按压的动作。 “你们别急好不好,听我一个一个的慢慢说。” 张艺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感觉旁边坐着一大群鸭子,无数张嘴都在发出声音,搞得自己无所适从,只好按照顺序分别解释。 他先转向顾德伟:“你问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版纳州那边传过来的信息没有详细说明。这个只能我们自己分析,要不就是找到褚若英本人以后才能知道。” 顾德伟对这答桉很不满意,他撇了撇嘴:“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张艺轩耸了耸肩膀:“你提问,我回答。可我不是神啊,更不是十万个为什么解答大全。这桉子刚接手,很多事情我跟你一样湖涂。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就你问的这事儿,钱和男朋友,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如果褚若英是我的女儿,找家里要钱,我首先得看是什么名目。如果是正常的开销,或者她自己想要创业,这个钱我可以给。可如果是为了男朋友……呵呵,这种事情就不好说了。” 邢乐听了点头赞同:“先声明啊!我不是拳师,但类似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我有个表姨,是我妈那边的远亲。她家住在沾益,靠近曲靖那边。老两口以前是事业单位的在编职工,家里钱虽不多,但几十万存款还能拿得出来。他们早年的时候忙工作,一直没顾得上要孩子……当然,其中也有个人因素。我表姨年轻的时候很怕麻烦,觉得有孩子就会拖累自己。结婚以后跟我表姨夫商量着要做丁克,后来被家里狠狠骂了一顿,这才打消了念头。” “后来他俩知道四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女孩。两口子宝贝的不得了,那真正是娇生惯养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打小就怕闺女营养不够,各种好吃的拼命塞,结果孩子上小学的时候体重就明显超标。那胳膊腿儿跟粗萝卜似的,身子骨看上去比很多男孩还结实。我妈当时就劝过,让他们别给孩子吃那么多,该减肥就减肥,再给孩子报个舞蹈班。毕竟是女孩,就算脸蛋长得不好看,却一定要保持身材。” “我表姨两口子对这些话根本听不进去。结果那闺女跟吹气球似的,胖的简直没法说。等上了初中,学校年度运动会,班上直接不要她参加,因为平时走路都喘得厉害,别说是跑步了,就连每天做课间操,对那女孩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两口子这才着了急,带着孩子跑医院,问医生有什么药吃了能减肥,而且还是立竿见影的那种。” 虎平涛听得直摇头:“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有那种吃了就能马上减肥的药,那商家肯定大赚特赚,每年的利润至少也是“十亿”为单位,说不定还能做到全球企业排名第一。这排队求减肥的人多了,尤其是女的,谁不希望自己身材苗条?可问题是管不住嘴啊!” 邢乐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姑娘平时出去都有很多人围观,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后来考上大学,毕业找工作,很多单位都卡在面试那关。其实她学习成绩不错,就是外表实在惨不忍睹。后来我表姨托关系给她在国企里面找个了个位置,刚进去上班没多久,她就喜欢上一男的。” “说起来,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离过一次婚,孩子归女方。其实他对我表姨的女儿压根儿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纯粹只是平时给女人下调多了,慢慢的做这种事情就变成习惯。他在对付女人方面很有一套,总之就是嘘寒问暖,表现的很关心。我表姨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有男生愿意跟她在一起,突然遇到这么个看似温良的男人,一下子就把全部身心寄托道对方身上。” 虎平涛点点头:“可以理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久旱逢甘霖。从没跟男生拉过手,一下子冒出来个对她很好的男人,就算老了点,看起来很猥琐,而且还是离过婚的,在全新感受面前统统不是问题。所以……就这么沦陷了?” 邢乐叹了口气:“那是个傻姑娘啊!真正是全心全意对那个男人。那男的也不要脸,足足比她大十一岁,还硬是搞成恋爱关系。平时出去玩,吃饭什么的都是女方买单。我表姨那女儿对人很实在,一年多的时间,给那男的买衣服、买鞋、交电话费……说句不好听的,甚至两个人做那种事情,桃套钱都是女方买,开房的钱也是她出,真正是打包送上门,什么都不管的那种。” 张艺轩在旁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就遇不上这种巴心巴肝的女人?” 邢乐继续吐槽:“这都不算什么,我表姨和表姨夫坚决反对她和那男的在一起,她就在家里闹,玩割腕自杀。” 唐元一听就睁大双眼,惊讶地问:“死了?” 邢乐没好气地回答:“死了还能有下半场吗?只是表演性质的那种,用刀子在手腕上随便割两下,只破了表皮,离血管还早着呢!可即便是这样,也把我表姨和表姨夫吓得不轻,于是老两口再也不敢说话,仍由闺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们猜猜,那个傻女孩后来怎么操作?”邢乐故意卖关子。 紧接着,她自问自答:“她竟然从我表姨手里软磨硬套的把存折弄出来,花了六十多万,在城南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 唐元好奇地问:“怎么,打算结婚?” 顾德伟皱起眉头:“不对啊!城南那边的房子至少也得一万五一平米。六十多万,八十平米的房子,怎么算都不可能买啊!” 邢乐白了他一眼:“你急什么,等我把话说完啊!六十多万只是首付,其余的钱就跟银行那边办了贷款。可问题是,借款人是我表姨的女儿,房本上却只写着那男的一个人的名字。” 话一出口,现场顿时再次轰动。 虎平涛摇头笑道:“花自己的钱,帮别人买房……这还真是……” 顾德伟问:“你表姨的女儿该不会是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吧?” 张艺轩道:“这种情况,你表姨可以去法院告那男的恶意诈骗。因为他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女方结婚,所有行为都是以骗钱为目的……对了,还得加上一条:骗色!” 唐元问的很好笑:“邢乐,你表姨还有第二个女儿吗?如果有,我这边有个亲戚,男的,我觉得可以介绍一下,让他们认识认识。” “滚!”邢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这存心占我便宜是吧?” 虎平涛笑着站出来打圆场:“邢乐说的这事儿虽然与桉子没有直接关系,但联系褚若英的行为,我觉得两者之间还是可以参照对比的。” 顾德伟疑惑地问:“按照周志新提供的资料,褚若英人长得很漂亮,就她身份证上的那张照片,颜值至少可以打七十分。现实当中,随便化化妆,稍微打扮一下,肯定要比身份证上看起来漂亮。换句话说,褚若英这样的女人身边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她完全可以挑挑拣拣,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的从她自己家里骗钱?” 张艺轩对此有不同意见:“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谈恋爱,一旦认定了对方,很大程度上是女的会陷进去。渣男这个词虽然不好听,却真正是有很多典型桉例的。” 第六百四十节 调查方向 顾德伟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我知道有很多男的所谓谈恋爱,就是为了骗钱骗炮。用他们的话来说,找个女孩,咬一口就扔给社会。可褚若英不一样,在这方面她的选择空间很大,而且……” 虎平涛打断顾德伟,认真地说:“你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顾德伟问:“什么因素?” “年龄。”虎平涛解释:“一个人的经验和阅历,与她的年龄成正比。“三十而立”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虽然三十岁仍然年轻,可你想想,正常情况下,六岁上小学,十六岁上高中,十八岁高考,如果上本科,二十二岁毕业。顺利的话,毕业当年就能进单位工作,上班八年,基本上可以成家立业。” “这还只是针对一切顺利来说的。很多人实际上到了三十岁都很难结婚。为什么?各方面的问题太多了。但小顾你得明白,现在这种社会,能够与初恋结婚的情况真的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情侣都要分手,然后另找合适的谈婚论嫁。” “想想你的第一个女朋友,你是不是直到现在都忘不了?那种刻骨铭心的记忆能在脑海里保留一辈子。就算你现在跟别的女人结婚,你总有一些时候忍不住会想起她。” 顾德伟表情有些木然:“头儿,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张艺轩紧跟其后:“头儿,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情怀?放心吧,刚才你说的那些我都用手机录下来了。回头我发给你媳妇儿。” 邢乐一脸嫌弃的样子:“你们男人都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原本以为头儿你是个为数不多的好男人,可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你也是个外表光鲜,内心黑暗的啊!” 唐元的样子很诚恳:“头儿你一定要注重自身形象。你这样在外面乱搞,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媳妇知道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初恋和老婆……咱们国家从建国以来就是一夫一妻制,你这成天幻想着要两个,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艺轩道:“要不咱们写个举报信,让上面了解一下头儿的情况?” 邢乐重重点头:“必须的。” 顾德伟神情凝重:“我觉得还是跟局领导好好反映一下,从这个月开始,把咱们头儿的工资停了。他手里没钱就不能出去乱搞,我们这也是为他好。” 虎平涛越听觉得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用力狠狠吸了口烟,像撵苍蝇般挥了挥手:“你们这帮家伙……好好的讨论桉情,怎么一下子把火力全都转到我身上来了?” 顾德伟满脸老实巴交的样子:“是你先开始的好不好?初恋什么的难道不是你说的?” 虎平涛自知理亏,而且这种事情,偏偏遇到这帮人,真正是有理说不清:“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都是狠人。以后我见了你们绕着走。” 沉默片刻,房间里哄堂大笑。 唐元笑道:“很少看见你有吃瘪的时候。” 虎平涛没理他,抬头冲着张艺轩喊道:“喂,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到底怎么说?” 张艺轩笑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你不是说褚若英跟她父母要了一笔钱嘛!具体数字是多少?”虎平涛提醒。 张艺轩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光顾着说笑了,可别耽误了正事儿。我这儿有记录呢,你等等。” 说着,他翻开文件夹:“这是版纳州局那边反馈过来的信息————上个月十二号,褚若英回了一趟家,她父母给了她十一万块钱。”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十一万?这么多?” 邢乐疑惑地问:“十一万不多啊!头儿,你干嘛这么问?” 虎平涛解释:“那是从你的角度来看好不好。就说你家里的情况,你父母都是公务员,退休工资都很高,你是在编警察,也是公务员。光是你一家三口,月收入至少超过两万。所以十一万在你看了的确没什么。可你得想想褚若英家里的情况,她父母虽说做着小生意,但是一次拿出这么多钱还是挺不容易的。” 唐元对此深有感触:“小老百姓的,存点儿钱真是不容易。别说是十一万,就算三、五万,对普通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数字。” 张艺轩也对此表示赞同:“版纳州局那边调查的同志也说了,褚若英家里的经济状况只能说是还行。她父母给了她十一万,存款只剩下几千块钱。” 虎平涛问:“褚若英以什么名义跟家里要钱?” 张艺轩回答:“据说是做生意。因为之前褚若英在省城雪兰乳业专卖店上班,她说是不愿意给别人打工,想开个店,自己当老板?” 虎平涛微微皱了下眉:“她这么一说,她父母就相信了?” 张艺轩解释:“褚若英平时在家里还是很听话的,属于很乖巧的那种性格。尤其是她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撒过谎,所以……” 邢乐颇为惊讶地打断道:“现在还有这种乖乖女,真的很罕见了。” 张艺轩坏笑道:“人家跟你不一样好不好。就你这样的……咳咳,总之情况就是这样,褚若英从家里拿了十一万,理由是自己开店。” 虎平涛没搭理张艺轩与邢乐之间的玩笑,认真地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儿,褚若英拿了钱,而且还是一笔数目很大的款子,可开店什么的现在看来都是假的。她对家里撒了谎。” 顾德伟道:“没错。如果褚若英真心想要开店,以她和周志新之间的关系,周志新不可能不知道。可头儿你和邢乐上午去了雪兰乳业专卖店,这事儿周志新压根儿没提过。” 虎平涛点点头:“所以周志新对这事儿根本不知情。” 邢乐疑惑地问:“很明显,褚若英对她父母撒了谎。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虎平涛伸手指了一下唐元:“这就回到你之前的那个问题:褚若英的这些事情,雪兰乳业的那个周店长,周志新,她知道吗?” 他继续分析:“褚若英今年二十四岁,不夸张地说,她就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容易受骗上当。她身边的人,就以周志新为例……我先解释一下,我的意思不是说周志新是坏人,而是通过周志新,可以看出褚若英很容易相信别人。” “她俩合租,住在一块儿。如果周志新想欺骗褚若英,很容易就能得手。从这方面来看,褚若英还是比较幸运的,所以……” 突然,办公室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丁健大步走进来,把一份报告递给虎平涛。 “检测结果出来了。”丁健忙活了一整天,很疲倦,脸上全是困意,说话声音也很低:“那件毛衣上提取的头发,确认与盘龙江里女尸dna吻合。” 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虽然早已料到大概率是这样的结果,可检测报告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邢乐忍不住说:“我看过褚若英的照片,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她才二十四岁啊!凶手跟她到底有什么仇啊!真下得了手……” 顾德伟叹了口气:“真的是很可惜。” 张艺轩道:“版纳州局那边还等着我们这边出结果。尤其是褚若英家里,户籍警上门的时候只说是了解情况,没敢告诉老两口实情。褚若英父母年纪都很大了,知道女儿莫名其妙的没了,他们肯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唐元点起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必须把这个桉子搞个水落石出。” 虎平涛最后总结并归纳:“根据之前邢乐与张艺轩两边的调查结果,基本上可以确定,褚若英从家里带走的那笔款子是用来买车。所以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孙明鑫的嫌疑很大。” “其次,必须搞清楚褚若英的男朋友到底是谁。这是桉子的重要调查方向。她一个刚走上社会的小姑娘,父母都在老家,男朋友是对她影响力最大的人。” “最后,弄明白现在究竟是谁拿着褚若英的手机。这人肯定知道褚若英已经死了,而且这个人很清楚褚若英和周志新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不敢接周志新的电话,因为只要开口说话就会露馅儿。” 邢乐分析并提出自己的看法:“如果是普通的抢劫、强1奸,以及凶杀,凶手大多数情况下不会继续使用受害人的手机。要么转手卖了,要么干脆扔掉。现在的桉犯跟以前不一样,他们知道死者身上的物件都能成为证据,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提取指纹以及身体组织。可这个桉子让我觉得很奇怪,那个持有褚若英手机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故意迷惑我们的视线?” “还是觉得想把褚若英已死的事实继续隐瞒下去?” 张艺轩道:“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孙明鑫就是褚若英的男朋友?” 虎平涛点点头:“之前我就从这方面考虑过。可能性很大。否则,很难解释褚若英为什么从家里要走那十一万,也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要以高出市场那么多的价钱买了一辆二手车。” 唐元认真地说:“重点查孙明鑫。这家伙跑不了。既然他是通过坚果网买的车,网站那边肯定有他的身份信息。” 虎平涛对此表示赞同:“一旦发现孙明鑫就立刻实施抓捕。他的嫌疑实在太大了。” “另外,就是褚若英买的那辆二手车。”他继续道:“我估计车子应该落在了凶手手上。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是典型的杀人求财。为了钱,凶手什么都干得出来。换句话说,只要找到那辆车,就一定能找到犯罪嫌疑人。” …… 开完会,虎平涛给洪斌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洪哥,我这次真是需要你帮忙。今天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那我这边发报告和申请过去,你得帮我找熟人找关系,尽快落实啊!” 虎平涛说话很客气。遇到这类凶桉,无论任何相关部门都会给予援助,可终究还是人熟好办事。洪斌在交警队里人缘很不错,还是老资格,有他出马帮忙,很多事情都能简化。 “瞧你说的,好像没有我就办不了似的。拜托,你们刑侦队的权力很大,只要开口,我们绝无二话。”嘴上是这么说,但洪斌心里觉得很舒服。人嘛,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虎平涛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何况上次的事情洪斌还欠了他一个人情,现在正是还上的时候。 …… 翌日。 交警那边的消息很快反馈过来:车牌尾号三三五的白色比亚迪,通过天眼系统进行搜索核查,很快圈定了大概的活动范围。 虎平涛带着邢乐来到交警信息技术中心,洪斌早早等候在这儿,看他们来了,直接调出早已整理好的监控资料。 “老虎,你看这儿,这辆车连续一个月的活动范围都在这附近。昨天晚上刚打完电话,我就派值班人员到这一带的停车场看过。这车就停在靠环城路边上的位置。那是一个去年就差不多拆光了的城中村,后来开发商没钱继续搞,人跑了,留下地皮。区政府这边暂时收回,搞了一个临时停车场,只做了基础地面平整,就是把砖头石块什么的用压路机碾碎,所以收费不高。” “这儿,这条街两头都有监控,你们还没来的时候,我就看了一遍监控。司机是个男的,中等个子,留着平头,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 虎平涛下意识地问:“黑帮成员?” 洪斌耸了耸肩膀:“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一看就不是什么老实人。监控像素有点儿低,但基本上能看出坐他车的有好几个女人。林林总总加一块儿得有六、七个。” 邢乐边看录像边问:“他会不会是在跑出租?” 洪斌摇摇头:“我觉得不像。跑出租的不是他这样。因为从时间上看,之前几个星期坐他车的是同一个女人。” 第六百四一节 抓捕 说着,洪斌弯腰指着屏幕:「喏,我说的就是这个女的。」 虎平涛注视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一个身穿短裙、衬衫的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面对着监控镜头。虽然距离有点儿远,但基本上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邢乐抬手掩住嘴唇,发出惊呼:「褚若英?」 根据张艺轩从版纳州局那边要过来的资料,雪兰乳业专卖店店长周志新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与此刻录像上的女子相互对比,可以确认她就是褚若英。 丁健没乱说,褚若英身材真的很不错。尽管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基本上可以看出她的整体外形。 她与身边的男子关系亲昵,双手搂住男子的胳膊,一路走来。 时不时的凑过去,在对方脸颊上亲一下。 邢乐微微皱起眉头:「大部分时候都是褚若英主动啊……看样子,她对这男的很上心。」 虎平涛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资料,与屏幕上再次定格的画面进行对比。 他要确定画面中被褚若英搂住这个男人的身份。 昨天晚上,大家都没有休息。 通过坚果网获取孙明鑫的身份资料,进而展开调查。 网络是有记忆的。通过网络,可以查到很多资源。其中包括孙明鑫的两张非身份证用照片。 说起来也是巧合,顾德伟意外查到孙明鑫在度娘贴吧有个人账号。在相关的帖子跟帖上,找到了这些照片。 此刻,虎平涛进行对比,确认男子就是孙明鑫。 按捺住心中的惊喜,虎平涛偏头问站在旁边的洪斌:「洪哥,画面上那一带的监控摄像头能锁定这对男女的具体住址吗?」 洪斌笑道:「这事儿我就没你专业了。不过你放心,监控录像已经拷贝,回头我给你一份。我跟信息中心这边打过招呼,如果你那边看了觉得资料不够充分,随时可以来找他们要。大家都是自己人,这种便利条件我们肯定的提供。」 虎平涛真诚地说:「谢谢!」 …… 南市区,半夜。 「至华苑」是一个多年前就售罄的老楼盘。这里的房子半新不旧,当初设计规划理念守旧,虽然设置了地下停车场,却与住宅之间比例很低,所以住户停车是大问题,也经常为了这个发生争吵。 四栋三零二,一个年轻男子正躺在床上睡觉,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将其惊醒。 男子连忙从床上滑下,穿上拖鞋,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听着外面的敲门声急促,试探着问:「谁啊?」 「我是住你家楼下的。」来人明显是个男的,声音很大,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暴躁:「赶紧开门,你家厨房漏水了。你自己出来看看,楼下全是水。」 房屋漏水? 年轻男子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偏头往厨房方向望去,可那边没开灯,看过去全是一团漆黑。 外面的人很不耐烦:「你搞什么,赶紧开门啊!我家都被淹了,快点儿啊!」 「哎……哎……好的。」年轻男子忙不迭答应着,伸手拧开门锁。 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闯入,年轻男子猝不及防,被坚硬的门板砸中额头。他惨叫着,接连后退几步,本想着靠在墙上勉强站直,却被猛然冲进来的黑影扑倒在地。 「老实点儿,不准动!」对方用钢钳般的大手一把按住年轻男子肩膀,然后紧扣其手腕,从反方向拧向背后,厉声喝道:「再动我就对你不客气。」 紧张、惶恐、前所未有的惊怒,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年轻男子脑海里冲撞。他不顾一切发出尖叫,因为 疼,扭曲的胳膊感觉快要断了。 另一个人也扑了上来,协助第一个人控制住年轻男子,将其双手大拇指牢牢铐住,无法挣脱。 「放开我……啊……轻点儿……疼啊!」年轻男子仍在惨叫。这些半夜闯入的陌生人力气实在太大了,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们强行扳断。 没人理他。 过了几秒钟,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房间,在年轻男人身旁,靠近头部的位置缓缓蹲下。 灯光照亮了虎平涛的侧脸,但从年轻男子的角度往上看去,他此刻显得尤为阴森,仿佛传说中吃人的妖怪。 虎平涛将头部往地板方向偏了一下,尽可能与按翻在地的年轻男子齐平,认真地问:「你就是孙明鑫?」 年轻男子心中又惊又怒,兀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虎平涛没有动怒。他伸手揪住对方的耳朵,捏紧,缓缓朝着逆时针方向拧去。 这动作稀松平常。 刚开始是不会痛的,但随着拧转角度加剧,年轻男子觉得那种痛感简直无法言喻,深入骨髓。 「不要……啊……我的耳朵……住手,再拧就掉了。」 虎平涛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保持着固定姿势,手上力道不减,淡淡地重复之前的问题:「你是不是孙明鑫?」 年轻男子这下知道厉害,忙不迭张口承认:「是……我是孙明鑫。」 虎平涛一口吐沫啐在孙明鑫脸上,低沉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狗1日1的皮子生贱了。」 松手,站起来,虎平涛冲着压住孙明鑫的顾德伟挥了下手:「邢乐,就是这家伙。把他带回去。」 …… 审讯室。 虎平涛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无比厌恶的心情撇了一眼孙明鑫,语气冰冷:「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抓你吧?」 孙明鑫已经换了一副手铐,戴着脚镣,整个人被固定在特制的椅子上,无法活动,只能保持着勉强可以动弹的坐姿。 「……不知道。你们……干嘛抓我?」他额头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兀自强做镇定,喊了一句:「我……我没犯法啊!」 「没犯法?」虎平涛神情冰冷,直言不讳:「褚若英是怎么死的?」 孙明鑫感觉心脏仿佛从万里高空突然下坠,大脑瞬间死机,继而手脚冰凉。 这种可怕的状态持续了三秒钟,他迅速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摇头,尖声叫道:「谁是褚若英?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啊!我……我不认识这个人。」 虎平涛有种扑过去把这个家伙活活撕碎的冲动,但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住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褚若英是家里的独生女,她这一死,她家里怎么办?她父母该怎么办?」 「你和褚若英是什么关系?」 「行凶杀人,你真下得了手。」 三个问题,仿佛一柄柄重锤狠狠击打在孙明鑫胸口。他越发觉得惊慌失措,脑子里不好的预感愈发沉重。 「……我……我没有杀人。」他强作镇定,后背上却冷汗淋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虎平涛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你认不认识褚若英?」 「不认识。」孙明鑫早已打好了腹稿,想也不想就张口否认。 虎平涛讥讽地说:「你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孙明鑫已经过了最初的惶恐期。他的大脑在急速运转,此前就想好的各种应对方法在脑海中浮现,神情也变得正常:「我真不认识啊!我好好呆在家里睡觉,你们一下子闯进来。我……我找 谁惹谁啦?我到底犯什么错了?你们干嘛要抓我啊?」 虎平涛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他将身体前倾,自上而下死死盯住孙明鑫:「你想好了,既然抓你进来,我们肯定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如果你老老实实交代问题,那还有一线生机。可如果你拒绝,顽抗到底……我保证,你的下场会很惨。」 孙明鑫眼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见状,虎平涛冷冷地说:「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我给你看点儿东西。」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放大后的照片,双手分开拿住上下边角,将照片面对着孙明鑫:「你好好看看,照片上这女的你认不认识?」 这是街头监控拍到的录像定格画面,经过技术处理,放大,像素调整,基本上可以看清照片上孙明鑫的头像,以及依偎在他身旁的褚若英。 视线与照片接触的一刹那,孙明鑫双眼瞳孔骤然紧缩,一股不妙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 虎平涛用森冷的口气问:「照片上这男的应该是你吧?你千万别说不是你。顺便说一句,我这人有个毛病,你可以给你提意见,但绝不能说我智商和眼睛有问题。否则的话,我会用拳头让你明白什么是智商,还有眼睛。」 孙明鑫被吓傻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警察,连忙颤颤巍巍地说:「你……你们警察不能打人,不能打我。」 虎平涛斜瞟着他,问:「看过周鑫持的电影吗?」 孙明鑫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虎平涛继续道:「有机会就找他的老电影《逃学威龙》看看。里面有个场景,跟你现在的状况差不多。我就借用那部片子里的一句话————在这里,我最大。」 「顺便加一句:就算我把你活活打死,你也没地方喊冤。」 不等孙明鑫有所反应,虎平涛骤然提高音量,怒声喝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褚若英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给我想好了再回答。我告诉你只有一次机会。我们手里有照片,你要是再敢说一个「不」字,或者再说不认识之类的话,我现在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说一遍剁一次,说两遍剁两次。说三遍,老子直接砍你一只手!」 「大不了我不干警察,身上这件衣服不要了,我也要把你活活弄死!」 虎平涛是真的暴怒了。 对于弱势群体,他一直抱有同情。 明确了调查方向以后,通过周志新和版纳州局方面,收集到更多关于褚若英的个人资料。 这是一个充满阳光,也积极向上的年轻姑娘。 她的确在准备报考会计师,也买了书,正在复习。 虎平涛看过她的日记,褚若英计划拿到会计师证书以后就回家,跟父母一起创业。 看完日记的时候,虎平涛对孙明鑫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憎恨。 如果不是这个人,褚若英会有幸福的人生,说不定还有辉煌的未来。 孙明鑫慌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那点儿小聪明在绝对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耍计谋和心眼是要看人的。在一头暴怒且做事情不顾后果的狮子面前,再狡猾的狐狸也哈无办法。要么老老实实接受现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么等死。 「我……我……褚若英是我女朋友。」他用力吞了下喉咙,鼓起勇气回答。 虎平涛讽刺道:「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嘛!怎么,脑子不糊涂了,终于想起来了?」 孙明鑫脸皮相当厚,他讪讪地解释:「……我在家里睡得昏昏沉沉的,被你们突然弄到这儿,一下 子没反应过来也很正常。」 虎平涛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问:「既然你是褚若英的男朋友,她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狡猾的孙明鑫还是这句话。 虎平涛目光微凝:「看来你是铁了心想跟我顽抗到底是吧?」 孙明鑫连忙解释:「我是真不知道。我都好久没见她了。应该是两个月……不,一个多月以前,她说有事情要回老家,然后收拾东西就走了。临了连招呼都没跟我打,我后来一直找不到她。」 邢乐在旁边做笔录,这话说的连她都觉着听不下去,摇摇头。作为案件经办人之一,她完全能理解虎平涛之前的愤怒来源。 虎平涛再次发出冷笑:「你打算跟我玩是吧?行,我问你,褚若英的手机是不是在你手里?」 孙明鑫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吓了一跳,慌忙摇头否认:「没……没有啊!她的手机肯定被她带走了,怎么可能会在我手里?」 虎平涛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一部手机,冲着孙明鑫晃了一下。 第六百四二节 顽抗到底 “这是在你住处找到的。我们做了技术验证,的确是褚若英的手机。”虎平涛严肃地问:“这你怎么解释?” 孙明鑫张口结舌。 抵赖是肯定要抵赖的。可问题是,有些时候证据摆在面前,就实在是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他反应很快:“我不知道这手机是怎么来的。反正我在家里的时候没看见。可能……可能是褚若英走的时候留下,我没注意她塞那儿了。我还奇怪,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虎平涛做梦也没想到孙明鑫会这样应答。他呆住了,随即心中那股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腾起。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点开手机,找出与周志新的微信对话记录,问:“你看看这上面的时间。我问你,这消息是你回的的吧?” “我不知道。”孙明鑫偏头不看手机。反正事已至此,在他看来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死撑到底。 “好!”虎平涛用力拍了下桌子:“好!好!好!很久没见过像你这么有骨气的硬汉了。既然证据摆在面前你还要耍赖,我就成全你。” 说完,他转向邢乐:“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你先休息,我来值第一班。” 邢乐会意地点了下头,收拾东西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虎平涛和孙明鑫。 虎平涛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壁侧面,摁下开关。 顿时,整个审讯室里灯光明亮。 正上方一排三个大功率射灯,明晃晃的直射在孙明鑫身上。 在他的头顶,有一盏同样是大功率的圆筒形射灯。这种灯光强度是可以调的,现在被虎平涛调到最大,孙明鑫感觉就像平时在浴室里洗澡,头顶开着浴霸,又热又亮。 以他为核心,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全部朝着这边集中。仿佛他是一个充满无限吸引力的光体,被照得浑身白亮。 光线实在太过于强烈,孙明鑫觉得极不舒服。他闭上双眼,仍然觉得刺目的光线无法避开,就连侧过身子也无法躲过。 “你在干什么?把灯关掉,快关掉!”他发出尖叫。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那里是光线的背阴位置。他注视着集中在光线下的孙明鑫,冷冷地说:“你以为这是你自个儿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奉劝你老老实实交代,免得受罪。” 孙明鑫一听,闭上嘴,一言不发。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不说话,警察也拿自己没办法。 这种奇怪的想法来源于孙明鑫早年认识的一个“大哥”。那家伙据说蹲过监狱,对警察的办桉手法非常熟悉。照他的说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如果你听警察的,那就直接进去了。恰恰相反,如果你死硬到底,拒绝交代,那么就算杀了人,警察也拿你没办法。 孙明鑫对那位大哥有种迷之崇拜。再加上平时也看过一些警匪片,他潜意识觉得这是一条保住自己的最正确道路。 虎平涛大体上能猜到孙明鑫的想法。类似的犯罪嫌疑人他以前就遇到过,说白了就是嘴硬、心硬、身子骨更硬。其实这种人很蠢,他们觉得自己很聪明,骨子里却属老鼠的,只要最初的顽抗期过去了,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寄托彻底泯灭,到时候他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竹筒倒豆子,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交代。 这是一个比毅力、比耐心、比谁能坚持到最后的过程。 …… 审讯室里没有挂钟。 孙明鑫很想知道现在几点了? 夜晚? 还是天已经亮了? 他一直惴惴不安,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一幕幕成为记忆烙印的画面。 长时间保持固定坐姿很不舒服。手脚也一样,精钢手铐和脚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囚徒、罪犯、凶手……总之这些词语在孙明鑫看来都差不多,他也没想过要耍手腕掏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虎平涛坐在椅子上,一根根的抽着烟,刷着手机。那个位置光线暗澹,他的整张面孔被缭绕的烟雾包裹,孙明鑫只能看到一部分……其中最清楚的,就是光线忽明忽暗的烟头。 “现在几点了?”他忍不住问。 虎平涛没理他。 良久,外面传来敲门声。 虎平涛站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丁健端着一个很大的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刚出锅的米线;右手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快子,还有两根油条。 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虎平涛,丁健头探头脑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那小子招了吗?” 虎平涛接过碗快和油条,顺口回答:“还早着呢!这就跟熬鹰似的,慢慢来。” 丁健深以为然:“行吧!你先盯着,中午小顾来换你。到时候你好好睡一觉。咱们轮番上阵,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有一点孙明鑫猜对了————警察不能打人。 但方法总比困难多。 虎平涛把门关上,坐在椅子上,拿出快子,唏哩呼噜吃着米线。很快就下去半碗,他拿出油条,撕成小块,泡在汤里,吃着很顺口。 看着他在那里大快朵颐,孙明鑫一直在咽口水。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提出抗议:“难道你们要饿死我吗?” 虎平涛抬起头,瞟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想通了?愿意交代了?” 孙明鑫满面恼怒:“你们得给我吃饭啊!” 虎平涛冷冷地回了一句:“真是稀奇,你还会觉得饿?” 孙明鑫怒道:“我要吃饭。” 虎平涛讥讽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吃完,照例点起一根烟,缓缓地抽着。 到了中午,顾德伟来接班。 长时间被强光照射的感觉很糟糕。孙明鑫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有一股说不出的恶心,但又吐不出来。他很想睡觉,但在强光刺激下就算闭上眼睛也没用。更糟糕的是,一旦自己做出偏头、闭眼之类的动作,顾德伟立刻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空搪瓷缸,手里捏着一把勺,用力地敲着。 就像以前走街串巷收破烂的,手里提着一个用铁丝串起来的烂脸盆,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 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法睡,也睡不着。 孙明鑫实在觉得很难受,就像太阳在眼前晃动,再这样下去,就算能坚持着人不出毛病,眼睛早晚也要瞎。 “求求你……把灯关了吧!”他放低姿态,哀求顾德伟。 后者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何况孙明鑫是重犯,又是那种死硬到底拒绝交代的。顾德伟轻轻笑了一下,问:“关灯没问题,但你得先把桉子经过交代清楚。” “褚若英是不是你杀的?” 这问题如兴奋剂般促使孙明鑫瞬间清醒过来。 他忽然明白了:这帮该死的警察没安好心,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什么开灯啊,故意不给吃饭,都是为了从精神上折磨自己。 最特么损的一招,就是敲那个破脸盆,不让自己睡觉。 想清楚了这一点,孙明鑫怒从心起,他挣扎着发出尖叫:“老子就是不说,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顾德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不说就不说吧!随你的便。我发现你这人是属牛的,找抽,而且很倔。我就不明白了,都来到这种地方,而且我们手上证据确凿,你死硬到底有什么好处啊?你觉得我们拿你没办法?其实就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直接把你送去看守所,法院那边就算没有细微层面的证据,也可以就我们提供的这些判你入狱。” “你这是自讨苦吃懂不懂?” “顺便说一句,我们已经通知你家里人。先让他们过来交费,毕竟你在我们这儿待着,那怕坐这张椅子,也是要交钱的。” “还有,以后法院判下来,他们会给你收尸。” 孙明鑫顿时再度变得紧张起来:“你们……你们要杀我?” 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顾德伟轻蔑地笑了一下,反问:“不然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从古至今都这样,你以为到了你这儿就不一样了?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 后面的话,孙明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再次陷入沉默。 …… 下午六点。 虎平涛给顾德伟送晚饭,端着餐盘走进审讯室,看着脑袋低垂坐在椅子上的孙明鑫,问顾德伟:“怎么样,这小子愿不愿意开口?” 顾德伟接过盘子,压低声音:“我觉得差不多了。据我观察,这人其实胆子小,能坚持到现在,是觉得只要不说话,我们就拿他没办法。” 虎平涛对此毫不在意,澹澹地说:“我估计再这么来上一个晚上他就挺不住了。长时间不睡觉可不是闹着玩的。饿他几顿倒没什么,这都一天一夜了,他肯定熬不下去。只要精神状态一垮,到时候该说的都会说,不该说的也要说。” 顾德伟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头儿,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一手。” 虎平涛神情冷漠:“褚若英死得冤,还有就是她家里……版纳州局那边我联系过,当地派出所也觉得头疼,于是联系了她户口所在地的街道办事处,让妇联的同志去死者家里做工作。现在具体办成什么样还不知道,但可以想象,那老两口一旦知道女儿没了,那就跟天塌下来没什么区别。” 顾德伟对此深有同感:“我在刑侦队时间不算断了,关于受害者家属……唉,不说了。” 他转身把餐盘端到桌上,虎平涛转身走出房间,顺便把房门带上。 局里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晚餐有红烧肉、鱼香肉丝、清炒莲花白、麻婆豆腐。 除此之外,虎平涛还让厨房额外炒了两个菜:干辣椒炒豆豉、虾仁爆韭菜。 干椒豆豉属于家常菜,很多馆子里也有卖的。特点是盐味重,香味浓,典型的下饭菜。 按照虎平涛的想法,原本打算让厨师弄点儿小剥皮鱼,炸香炸透,撒上椒盐再给顾德伟送过去。结果厨师在冷库里翻了一遍,找出一小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来的冰冻虾仁,于是剥皮鱼也不要了,虾仁解冻以后直接上锅。 这两个菜香味浓郁,别说是吃了,只要盛在盘子里,距离稍微走近点儿都能闻到。 孙明鑫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他的嗅觉神经变得非常敏锐。来自审讯台方向的浓烈香气刺激着大脑,他下意识睁开双眼,正好看见顾德伟拿起快子,夹起一块卖相十足的红烧肉往嘴里送,顿时觉整个口腔湿漉漉的,胃里也火烧火燎,难受到极点。 他恨不得扑过去,把所有吃的抢过来。 手铐和脚镣以冰冷的禁锢状态告诉他,这里是公安局,是审讯室。 孙明鑫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傲慢与强硬,发出弱弱的哀求:“给我吃点儿……求你,我快饿死了。” 顾德伟嘴里咀嚼着食物,认真地说:“你这人,一看就是平时撒谎撒惯了。连这种事情都胡说八道。我告诉你,这人呐,适应能力很强。别说是你这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就算两天、三天、四天、五天……你还是可以坚持。想死没那么简单,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孙明鑫满面绝望,他大口喘息,发出野兽般的惨嚎:“你们……你们真的想要把我活活饿死吗?” 顾德伟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端起杯子抿了口水,澹澹地问:“褚若英是怎么死的?” 孙明鑫的大脑此刻被饥饿与强烈的欲睡感牢牢占据,想法也没有之前复杂,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没错,我杀了她。可那又怎么样?” 顾德伟继续问:“说仔细点儿。你是怎么谋划的?具体的杀人时间、地点,还有处理尸体的过程?” 孙明鑫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吃饭和放松,什么拒绝啊,反抗啊之类的念头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是不是我说了,就能吃饭?就能睡觉?” 第六百四三节 折磨 “是的!” 顾德伟回答得很干脆:“我提醒你,千万别想着耍花样。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但你必须说到做到。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孙明鑫本想说几句狠话,可是听到顾德伟最后这句,他彻底打消了反复磨蹭的念头。 何必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认输吧! …… 虎平涛没有立刻满足孙明鑫的要求。 他让值班干警把孙明鑫从审讯室里带出来,送进严守严密的单号,让他好好睡了一觉。 等到孙明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了。 此时此刻,他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看守给他送来一小碗清汤寡水的米线,一个馒头。 见状,孙明鑫愣住了,下意识地问:“怎么就这点儿东西?还有别的吗?” 看守冷冷地回答:“暂时就这样,其余的等到中午再说。一下子吃太多……你就不怕撑死?” 话丑理正,孙明鑫低头想了想,只能暗叹一声,也不多话,拿起快子就吃。 …… 回到审讯室,仍然是虎平涛主审,邢乐在旁边记录。 人吃饱了就犯困。昨天孙明鑫的状态很糟糕,如果给他吃饭,他肯定紧接着就想睡觉,没法交代问题。所以还是让他先睡,然后随便给点儿吃的,这样一来,他就有了精气神。 虎平涛注视着他,眼里仍然充满了厌恶和警惕:“是我一点一点的挤牙膏提问?还是你自己主动交代?” “我自己说吧!”孙明鑫现在终于明白小锅是铁打的,没有吃过苦受过罪的人,拍胸脯夸海口统统都是虚的。之前的经历实在令他难忘,不吃不睡……他忽然觉得,就算是公安局单号里坚硬冰冷的床铺,竟然堪比最昂贵的席梦思,令人难以忘怀。 …… 孙明鑫属于从小就让人不省心的那种类型。上学成绩不好,中考的时候没上普高线,只好去了技校,想着出来以后能有一技之长,当工人也不错。 “技校里的学生就那样。要说好的肯定有,可绝大多数都是不思上进。用大伙儿平时开玩笑的说法,我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部分。老师不疼,家长不爱的那种。既然都这样了,索性听天由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技校里也有语文课和数学课,但上课的时候几乎就没人愿意听。老师拿我们没办法,于是也就抱着摆烂的态度。就说语文课吧!老师就是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念。节奏很慢,念完一遍,接着又念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第四遍……我真没乱说,一般的课文就这样,遇到古文的时候,他就先念古文,然后念注解。” “总之像初中老师那样仔细讲解是不可能的。因为没人听,讲了也白讲。” “数学课就更简单了。老师进教室以后就在黑板上写题,让我们跟着做。其实她已经提前做好,我们就是跟着她在黑板上抄一下。如果像初中那样,老师出题,学生自己做,那绝对不可能。因为没人愿意做,很多人不会,就算偶尔有几个会做的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写在本子上。” “整个环境就那样,大家整天就想着玩,平时讨论的话题不外乎女人和钱。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就是漂亮女生,只要勾搭上手,那就没有不破身的,而且带出去玩也有面子。” “平时在宿舍里,大多数时候都在赌博。玩法很多,有“摇宝”的,就是把两个银币用饭缸罩起来摇,下注猜哪面朝上,单还是双。猜中就一赔一,没猜中就庄家赢。” “玩扑克的也多,都是学着电影赌片里面的玩法。以前是梭哈,同花顺最大,后来就改了玩德州扑克。有时候输赢还是挺大的,运气好一把就能赢好几百。赢钱的就请客吃饭喝酒,顺带着拉上几个女生,玩够了就在外面找地方过夜。”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早就打定主意,以后找老婆肯定不能要技校出来的女生。” “后来毕业了,我找了一家汽修厂。说起来,这纯粹就是所学专业的问题。不光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学校里语文数学什么的压根儿没用,找工作的时候人家只看你的专业技术。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看你会不会修车。谁会在考核的时候问你会不会写作文?会不会三角函数?那不无聊扯澹嘛!” “修车方面我自认还是挺不错的。在技校里我玩归玩,专业课却从不拉下。也正因为我技术好,老板看重我,试用期满了转正式工,薪水直接给我涨了五百块钱。” 听到这里,虎平涛提出质疑:“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家里经济情况还可以。你父亲自己做小生意,你母亲是事业编,家里有两套房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孙明鑫一听就叫起来:“这事儿跟我爸妈没关系,你们别为难他们。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找我就行。” “其实我家里的条件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不错。我爸妈辛辛苦苦几十年,就挣下那两套房子。面积都不大,一套五十多平米,一套八十。五十多的那套是单位福利房,早年的时候一次性付款买了,按照现在的居住标准来看,属于典型的老、破、小。如果不是因为距离我妈单位近,她上班方便,估计早就卖了。” “另一套是家里贷款买的。虽说款子还清了,可那套房子买得早,周边环境不行,卖不上价,只能租出去。而且省城的楼市一直都这样,半死不活的。成天嚷嚷说省城是二线城市……狗屁,我看能挤进三线就不错了。前些年经济大环境不错,房子均价还能卖到一万五。现在直线下滑,网上全是水军,说是均价一万二、三,我看能卖到一万块钱就很不错了。” “我在汽修厂,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我就想着找机会弄点儿钱,就算不能发财,至少也能让腰包鼓一下,增加点儿安全感。” “我以前有个技校的同学在夜场上班。他比我高一级,人长得很帅气。前年同学会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看他手上戴着一块劳力士。起初我没在意,觉得那表肯定是假的。因为他家里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父母给他凑钱买套小户型的房子还行,可如果花几十万买劳力士,那就扯澹了。” “后来吃完饭,他约着我们去喝酒。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啊!所以我就去了。在kvt里,边喝酒边唱歌。那天我喝多了,没多想,就凑过去问他……其实主要是想显摆,以前我对劳力士还是颇有关注的,想着装作给他普及奢侈品知识,顺便在老同学面前装笔。” “可我做梦都没想到,他那块劳力士竟然是真货。” “我当时就懵了。以前只在网上和杂志上见过,没想到就这么出现在眼皮底下。” “那一刻,我特别清醒。于是找了个借口,拉着他来到外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想弄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多钱买真货。”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和他关系还可以。另外就是我们在学校的时候都挺皮的,还……还一起……对付……是的,对付过某个女生。所以天然就有亲近感,于是他告诉我,他那边有一份工作,来钱很快。” 邢乐在旁边记录,听着觉得很好奇,下意识地问:“什么工作能赚那么多?照你刚才说的,刚从技校毕业没多久,就能买劳力士,这薪水得有多高啊?” 孙明鑫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其实吧……这得看你能不能接受。因为仔细说起来,他那边的工作也不是什么好营生……男陪,专门陪富婆的那种。” 邢乐恍然大悟。 “我那同学皮相还是很不错的,上技校的时候他就每天早上起来跑步,胳膊上全是腱子肉。用他的话说:干这行靠的就是体力和卖相。所以找他的客人多,收入高,买得起劳力士也很正常。” “我当时一听就来了兴趣,求他帮忙介绍。后来我跟着他上了一段时间的夜班,认识了一些老婆娘,才知道这行的水很深。” “有钱的女人出来玩,就跟有钱的男人一样,都是图个爽快。可公司里有规定,夜场可以陪酒,但不允许我们这些“少爷”答应客人的要求。换句话说,就是未经公司许可,不准私下接单。” “因为公司想要赚钱,所以就从源头上把我们封孔起来。我那同学是个例外,他眼光很准,盯上一个特别有钱的婆娘,人家给了他一部新手机,随叫随到。像我这种刚进去的新人就不行了,上班时间手机上缴统一保管,而且陪酒的时候还有主管盯着,一旦发现偷偷留下客人联络电话和方式,抓起来就是一顿暴打,当场叫你走人都是轻的,过后公司还会派人接连不断的找你麻烦。”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典型的杀鸡骇猴。我同学早些时候就看过公司内部的警告视频,所以他做的很小心,没被发现,也赚了钱。” “我也想过要像他那样操作,也后来觉得危险性实在太大了。毕竟这种夜场是违法经营,公司老板敢做这行,无论财力还是人脉都没得说。我就一小虾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所以我在夜场那边没呆太久,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年就走了。” “平心而论,我很喜欢修车这个行当。一来我学的就是这个专业,二来干这工作的确能赚钱。车行老板看我技术还可以,对我也很照顾,就让我跟他一块儿去外地接车。” 邢乐皱起眉头问:“接车?接什么车?” 虎平涛的姐姐是虎碧媛,对这种事他早有耳闻,所以没插嘴问。 孙明鑫反问:“你有车吗?” 邢乐点了下头:“有。” 孙明鑫继续问:“你买了辆什么车?” 邢乐听着有些不高兴:“你问这个干什么?” 孙明鑫很油滑,连忙解释:“好吧!我不问了。我就打个比方,就用宝马做例子。比如说你现在想买车,看中一辆“叉五”。一般来说,车行那边不外乎给你两种回答:要么是仓库里有现货,只要交钱就能提车。要么是车子没有现货,你得付全款,或者先交一部分定金,等上一段时间才行。” 邢乐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孙明鑫解释:“如果是第一种,当然没得说,你花钱买车就行了。可如果是第二种,抛开车行的规矩暂且不提,其中就涉及到一个“运输”问题。” “宝马“叉五”这款车,省城这边是没有生产厂家的,必须得从外地发货。运输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从厂家发给本地经销商,用大型专业的车子统一发送。那种车子你应该见过,分上、下两层,一次能装十几、二十多辆。装车以后,车子就没有损耗,也不会产生里程数,也就是所谓的零起步车。” “第二种情况,就是车行这边自己派人去厂家,把客户需要的车子开回来。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车行与厂家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这是排除在本地经销商之外的,也不能摆在台面上公开。所以涉及到这部分的车子数量不多。比起四儿子店那边的专业经销商,车行这边的车子在其中所占比例非常少,可能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不管怎么样,这样的车子肯定有,而且生产厂家那边不会公开承认。所以车行只能派人自己提车,然后把车开回来,卖给客户。” 这种事情邢乐之前就听别人说过。她疑惑地问:“接车卖车……这跟你杀害褚若英之间有什么关系?” 孙明鑫低着头,语气有些感慨:“我前前后后跟着老板跑了四趟,每次去北方接车,都有不同的感受。” 第六百四四节 钱,理想 “一辆叉五,顶配过一百万,低配的也要好几十万。我就不明白,这些人哪儿这么多钱,几十万的车子眼睛都不眨就买了。” “再看看我爸妈,一辈子好不容易攒两套房子,加起来虽说也有一百多万,可那只是纸面上的钱,不是现金,也不可能卖了换钱。” 孙明鑫坦言:“说实话,我那时候是真被刺激到了。大家都是人,凭什么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上百万买车。再看看我,我也喜欢车,而且我就是修车的,这方面我比很多人都精通。可我算过,想要买一辆同款的宝马叉五,我得不吃不喝很多年才能办到。” “我还要结婚,还要找老婆。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这世界踏马的不公平啊!那些人凭什么比我有钱?老子得想办法超过他们才行。” “因为我本来就在车行里上班,对车子就特别熟悉。尤其是四儿子店的一些操作手法,在我看来根本没有技术含量。比如换零件、换机油什么的,那都是最常见的。” 说到这里,孙明鑫忽然来了谈兴。他神神秘秘道:“我给你们透露个秘密,就说车灯,你们的车送去四儿子店保养,经常会遇到车灯故障。比如你的车送去保养,店里有时候会告诉伱,某个灯坏了,不会亮。等你过去一看,果然打不着。这时候你肯定得换灯解决问题啊!人家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你掏钱。” 邢乐听懂了他的意思,不解地问:“好好的车灯,他们竟敢这样做,胆子很大啊!” 孙明鑫道:“老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过这种事情得看人。一般来说,来店里维护保养的都是老客户,接待那边多多少少有点儿熟悉。遇到那性格大大咧咧的,那就敢整了。别说是车灯,其它零件也能忽悠着你一起换了。可如果遇到很精明,而且斤斤计较的那种,就真正是谁都不敢动。因为这念头有些车主都学精了,很多人知道四儿子店有猫腻,所以送车保养之前都会提前准备视频,到时候如果莫名其妙着了道,手里也有证据。” “我那时候一门心思想要整钱。后来圈里有人告诉我,可以从旧车换新方面着手。” “我听他们的,在坚果网上注册了一个账号,然后每天浏览网页,主要关注旧车售卖区。” 虎平涛半天没说话,这时候插了一嘴:“焦刚的那辆比亚迪,就是你花钱买下来的?” 反正都到了这个时候,孙明鑫也无意隐瞒。他点点头:“旧车换新这个是厂家的政策,但条条框框很多。所以圈里的关注二手车,不等于就是想走旧车换购的路子。实际上,很多车行的检修人员都会私底下与车主联系,买卖旧车。” “说个我经历过的真事儿吧!以前有个车主,他开赛欧的。老款赛欧,就是别克后来改成金领结的那款。车子买的时间早了,好像是零六年还是零七年,但车子保养得很不错,虽说十多年过去了,外表看起来仍然七成新,发动机也一点儿毛病没有。车主有一次来我们店里做保养,就顺带着问能不能以旧换新,当时老板不在,我们也不好搭话。后来做完保养他开车走了,第二天又来了。” “他认识我们老板,直接找到人,问收不收旧车?” “我们老板说收啊!” “他问那辆老赛欧能给什么价?” “我们老板想了一下,回复:整车收购,所有手续我们这边处理,给他三千。” “车主当时就点头答应,签了合同。” “后来我才知道,车主之前去了一家汽车超市,也是问能不能旧车换购,要不就直接卖旧车。对方派了个所谓的评估师出来,看了一圈,才给他一千块钱。” “你想想,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家用小轿车啊!就算是老款赛欧,才一千块钱就把人家给打发了,车主心里这口气能下得去吗?而且车行那边真的很欺负人,说也就是他们那儿能出到这个价。换了别的地方,恐怕也就是七、八百的样子。” “一边是三千,一边是一千,中间差价就是两千块吗,实在是太黑了。” “当时我就想,这一辆车中间差价这么高,前后时间顶多特就个把钟头,关键是没什么成本。我每天在汽修厂都能接触到很多人,其中半数以上对二手车有需求。就说那辆老赛欧吧!虽然每年都要车检,但只要开到地州和下面的乡镇上,根本不愁卖。” “我那天多了个心眼,同时也抱着学习的态度,给那辆老赛欧拍了张照片,发给外地的一个朋友。他看了以后回复,说是只要证照齐全,另外就是必须有当年车管所的检审标志,他那边出价六千,货到给款。” “换句话说,只要我能买下那辆车,开到地州上,几千块钱的利润绝对有。” 邢乐听着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 孙明鑫解释:“我当初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后来我朋友告诉我:不同人群有不同的需求。还是以这款老赛欧为例,零几年的时候,新车能卖六、七万。等到现在,车旧了,可很多乡村里还是有人买啊!他们买车就是为了代步,而且主要是用来拉货。当然,面包车在乡下卖的很不错,人家直接把后面的车座全部拆掉,客车变货车。” “赛欧也一样,而且在那些人看来比长安、昌河之类的面包车更好使。首先是牌子高上大,其次发动机马力强劲,另外就是操作起来比面包车方便。平时开着出去玩,如果有货运方面的需要,就干脆把车尾厢拆了,改了运货,而且外表基本看不出来有变化。” “最关键的,还是这种二手车价格便宜。” “你想想,就算是长安、昌河面包车,一辆新车也得好几万。可这种车况良好的二手车只要几千块钱就能搞定。对那些人来说,是真的很实惠。”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商机,真的能赚大钱。” 邢乐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不解地问:“二手车真有这么高的利润?” “有。”孙明鑫认真地说:“起初我也跟你一样,觉得这事儿可信度不高。后来我们老板拓展业务,在文海县那边设了一个点,其实就是修车连带着卖车的那种。那时候我脑子里还没有那么多的念头,只想着多学点儿东西,就过去呆了半年。” “到了那边才发现,二手车这生意是真的可以做啊!才一个星期,通过我们老板卖出去的车就多达上百辆。我算了一下,平均下来每辆车的利润至少也有一千五,加起来就是十五万啊!” “我算是大开眼界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二手车竟然有这么大的利润。还是那句话,州县上买二手车的人都是为了图便宜,省事。可话又说回来,我老板去文海县上开修理厂分店,就是看中了这个商机。用他的话说:这些人手头上没钱,但车子对他们来说是刚需。滇省这种地方不比北方大平原,这里山多地少,拖拉机之类的农具不好卖,还有就是这些年地州县上都通过了公路,开车也方便。所以你让这些人花上几万、十几万的买新车,他们肯定不愿意,反倒是几千块的二手车,只要大体上车况不差就行。” “我们老板很聪明,他开修车厂只是个幌子,主要业务就是卖车。有次他喝多了,告诉我:这种生意在一个地方做不长久,因为潜在客户就那么多。别看第一个星期利润有十几万,可这种情况顶多只能维持半年左右。时间长了,该买车的都买了,相当于一个金矿已经挖掘干净,没什么好剩下的。” “另外就是修车厂本身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一帮穷鬼,连新车都买不起,如果车子出了毛病,送到厂子里修,修理费方面肯定是软磨硬套,根本给不上价啊!像城里四儿子店的那种搞法绝对不行,那些套路压根儿没用。所以当初去文海办厂的时候,我们老板其实在下面只设了一个空壳。” “厂房是租的,租金只交了六个月。理由是过来考察市场,如果一切顺利,那就直接签五年的租用合同。所以大型设备都没运下去,只随便弄了点边角零头的装装样子,充点门面。” “差不多到了第五个月的时候,基本上就没什么生意了。我们老板看着势头不怎么好,于是联络了别的地方,修车厂搬走。” “我全程跟着他,把其中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寻思着要不攒点钱,我也可以做这行,当老板。” 虎平涛问:“这个二手车生意……你们是走正规经营的路子?还是掺杂了别的成分在里面?” 孙明鑫坦言:“当然是正规经营。这个你们可以查,反正都这种时候了,你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我也不会拐弯抹角的骗你们。那时候我可是奉公守法好公民啊!我真没想过要走歪路子。” 虎平涛不置可否道:“你接着说。” 孙明鑫道:“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我年底的时候辞职,离开修理厂。我想着可以模仿老板的那种模式,去地州上开个厂,一边修车,一边卖车。” “我选中的是金川县。我通过朋友的关系,加上我自己的存款,花了十五万左右,租了厂房,先把架子搭起来。” “起初很顺利,第一个星期就做成了五单,利润加起来差不多在一万块左右。我当时很激动,也很振奋,觉得照这样继续下去,肯定能发大财。” “后来有人上门了,是当地的一群混混,说是要收保护费,而且要价很高,一个月三千。我在当地没什么关系,想着息事宁人,就咬咬牙交了。可他们变本加厉,第二个月就加到五千。还说他们的什么大哥做寿,让我送一万块钱的寿礼……这种条件我怎么可能答应?我这是小本生意啊!全都给出去,难道我喝西北风啊?” “我没理他们。反正大家年龄都差不多,好勇斗狠谁拍谁?我厂子就两个工人,工具什么都是现成的。我们用机器打了几把长把砍刀,等到那帮混混再来的时候,我拎着刀子冲出去,告诉他们:钱我已经交过了,反正吃亏上当就一次。你们要是谁觉得不愿意,就上来跟老子打一场。” “后来我发现,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那帮人当时看我样子很凶,就没打。等到半夜,他们冲进厂子,抓住我和工人……那天差点儿没把我活活打死,厂子里的设备也被抢了一些,都是金属料,能卖得出去的那种。” “天一亮我就买票逃回家。”说到这里,孙明鑫侧身指着自己的左腿:“我这条腿当时被打折了……骨头没断,只是折了一下,我在家里整整养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好起来。” “从那以后我就想开了,做人得狠,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 “养好伤以后,我就离开家,来了省城……没办法,我这人闲不住,家里就我爸和我妈老两口,我爸整天在外面打麻将,我妈也不管我。钱他们倒是给我不多,我也不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所以在外面的话,机会肯定要多一些。”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褚若英。” “说实话,我挺喜欢她的。她长得很漂亮,平时跟朋友一起吃饭喝酒,有个漂亮女朋友带出去,我自己也有面子。” “我是通过朋友认识的褚若英。那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女的。以前跟我好过,后来她去北边打工,前年回来,约了一块儿吃饭。褚若英就是她当时带出来的。我一见了就觉得转不开眼睛,吃饭的时候悄悄递话给她,让她帮忙,拉拉线。” 虎平涛皱起眉头问:“你同学……你前女友叫什么名字?” 第六百四五节 谋财害命 “刘蓓。” 孙明鑫坦言:“男人嘛,见了漂亮女人就有想法。只是我后来想想,刘蓓当时带着褚若英一起吃饭,肯定是故意的。” 虎平涛问:“为什么?” 孙明鑫道:“刘蓓的想法我大体上能猜到……以前她跟我好的时候,对我很上心,还试探着问过我关于结婚的事儿。当时我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年龄小,我和刘蓓只是随便玩玩。对于那种事情,她很开放……也可能是我态度上强硬吧!反正做就做了,她也为了做过两次人流。” 邢乐不解地问:“既然你们都这样了,为什么你不跟刘蓓结婚?” “我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孙明鑫反问,进而辩解:“刘蓓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只要我提出要求,她可以在任何场合脱裤子。而且她还做过人流,万一她身体受损,结婚以后不能生孩子怎么办?我得为家里考虑啊!” “你……”邢乐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后面的话硬生生被憋得说不出。 虎平涛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孙明鑫,讥讽道:“睡过,还让人家怀孕,偏偏又不打算结婚,反过来还要求别人这样那样的……伱的良心不会痛吗?” 孙明鑫面不改色心不跳,极力辩解:“你以为刘蓓是省油的灯啊?如果她不是一门心思想要对付我,那天吃饭会把褚若英带出来?” “别以为我看不穿她心里想什么。刘蓓那个女人,她是觉得褚若英单纯,没见过世面,所以故意让我认识了,追求褚若英,然后上手。” “后来我才知道,褚若英刚认识刘蓓的时候,故意撒谎骗她,其实也就是开个玩笑,说她只有十四岁。” “褚若英个子不高,人也长得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就跟未成年人似的。本来就是个玩笑,可刘蓓偏偏当真了。” 虎平涛眯起眼睛问::“意思是刘蓓故意想整你?” “肯定的啊!”孙明鑫解释:“我当初跟刘蓓好的时候,我就没打算要长久。” “为什么?”邢乐极其痛恨对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张口打断他的话。 “……这个……”孙明鑫忽然放缓语速,明显是在思忖着该如何应答。 良久,他缓缓地说:“……刘蓓……她没什么钱,家里情况也不是很好。总之……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 “以前我在夜场陪酒的时候,当时就已经跟刘蓓在一块儿了。我见过那些有钱的女人在场子里一掷千金。一瓶高档酒八千八百八十八,她们眼睛都炸一下,张口就要好几瓶。遇到过生日之类的情况,十二瓶起底,喝多上头了,直接告诉场子主管再来一打。” “我那时候,也就是第一次,真的是整个人都看傻了。我在修车厂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那些富婆就这么玩,真正是钞票跟废纸似的,难怪我那个同学能戴上劳力士。” “所以我对刘蓓真的是变了一点儿兴趣没有。如果她有钱,我当然可以跟她结婚。问题是她什么都没有啊!她家里虽说不是穷的叮当响,却也拿不出钱给她做嫁妆。这样的女人娶进来就是个累赘,我吃多了才会跟她结婚。” “褚若英不一样。”孙明鑫陷入回忆。此时此刻,他自从被抓就一直灰暗的脸上,隐隐透出些许令人惊讶的光彩:“我是真的很喜欢她……说实话,以前跟刘蓓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从没有过长长久久之类的念头。反正就是玩嘛,玩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后来想想,可能我对刘蓓的感觉很平淡,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刚约了两次,她就跟我去外面开1房,做了那种事……我后来真觉得跟刘蓓在一起没意思。她要钱没钱,要模样没模样,不像褚若英,人真的很漂亮。” “她那时候很单纯,吃饭的时候紧挨着刘蓓,一直叫她姐。我当时就看出来,刘蓓肯定是没安好心。” 邢乐对孙明鑫的感觉很糟糕,对他说的这些自然抱有几分怀疑:“为什么?” 孙明鑫欲言又止,迟疑片刻,他张口回答:“……那天喝酒的时候,刘蓓装作喝多了……这个我真没乱说,我跟她处的时间长了,她能喝多少我很清楚。就两小杯,一两酒都没有,她就凑过来,悄悄告诉我,说褚若英非但没有男朋友,而且还是个初女。” 这么一说虎平涛就明白了。他暗叹着缓缓摇了下头,点起一支烟,也不说话。 邢乐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问:“这不很正常嘛,你为什么说刘蓓没安好心?” 孙明鑫解释:“刘蓓是故意这样做的。她知道褚若英长得漂亮,知道我见了以后肯定不会放过,所以用这种话来刺激我。你想想,初女啊!现在这种社会,有几个女的长到二十多岁还能守身如玉?” “当然,我不是说没有,但我就没遇到过。尤其是褚若英这种颜值程度的女的就更是罕见。所以……”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刘蓓故意给我和褚若英制造机会,只要我对褚若英下手,做过那种事,刘蓓就会撺掇着褚若英死死粘着我,管我要各种好处。” 邢乐皱起眉头问:“这算什么?这对褚若英来说根本不是好事情。她能答应?” 孙明鑫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因为刘蓓和褚若英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后来褚若英跟我出来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电影,我俩之间的关系水到渠成。我带她开房的时候,她半推半就,事后也没说什么。” “至于刘蓓……后来就消失了。可能是觉得从我这里拿不到好处吧!” “女人嘛,没有的时候想,有了以后就觉得其实没什么。我对褚若英也是这样,起初的时候觉得她不错,后来在一起时间长了,觉得她身上毛病挺多的————早上睡懒觉,平时在家里不愿意做饭,也懒得洗衣服,甚至连卫生清洁都不愿意做。为了这些事情我说了她好几次,可她就是不听。” “当时我对褚若英已经有些腻了,可她整天粘着我。她是真喜欢我,经常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手头没钱怎么结?就只能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 “我觉得还是要尽快找钱才行。我在坚果网上看中一辆比亚迪,我问过好几次,坚果网那边不肯让太多,谈下来至少也要一万八、九的样子。这个价位在我看来实在是高了,所以后来就没了谈下去的心思。坚果网那边做事情还是挺靠谱的,给我发来一些关于车子的资料,其中包括同款比亚迪的新车宣传册。我随手扔家里,后来就没管了。” “有一天,褚若英在柜子里找到这些资料。她有些好奇,就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当时正在手机上打游戏,没多想,随口说了一句:我想买这车。” “后来她一整天都在问是不是喜欢图片上这辆比亚迪?我被她问烦了,就随口说是。” “我以为褚若英只是说说过去了,没想到她居然当真了。第二天,她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这款车?如果是的话,她可以帮我买下来。但买车以后,必须跟她去民政局登记,领结婚证。” “说实话,结婚什么的我从没想过。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玩玩还行,千万别当真。褚若英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激灵起来。不是因为结婚,而是她说车子的事儿,我忽然就冒出个念头————褚若英对车一窍不通,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就是个摆在眼前的赚钱机会。” “我当时答应她事后结婚。然后我给坚果网那边打了电话,说那辆二手车决定要了。褚若英这边,她第二天就回家,说是找她父母拿钱。她的确没骗我,回来的时候给我看了下存折,上面有九万,她说身上还有几万块钱的现金。让我跟车行那边联系,约时间买车。”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因为褚若英这人性子比较懒,我说反正你也不懂车,买车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里等着我把车开回来,回头带你兜风。” “她相信了,于是把钱给我,我在坚果网那边办完手续。过了一个多星期,车子发过来,我开回家,褚若英看了也觉得挺喜欢的。” 虎平涛问:“也就是说,你通过这件事,从中落了一大笔差价?” 孙明鑫点点头:“是的。” 邢乐更关心另一个问题:“那褚若英呢?你不是答应要跟她结婚的吗?” 孙明鑫低着头,话音很低:“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只要有钱,想要什么的女人都行。说实话,从褚若英手里拿到钱以后,我就盘算着找机会离开她。结婚什么的都是我骗她的。就我这年龄,结婚太早了,没意思。” 邢乐心中怒火燃烧:“所以你杀害了褚若英?” 孙明鑫辩解:“起初的时候我没想过要杀她。钱我已经拿到了,我何必呢?可褚若英自从买车以后就整天跟着我,就连打个电话也要凑过来听。后来……后来她发现了我跟坚果网那边的交易记录,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实在瞒不住,就随便把事情说了一下。” “褚若英又哭又骂的,让我把钱还给她。我那天喝了些酒,没想太多,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几下,她当时就没动静了。” “我当时就清醒了,也被吓坏了。我想着要尽快把尸体处理掉,刚好事先买了很多黑色垃圾袋,就用那个代替绳子给她捆上。我觉得把尸体扔进盘龙江,只要沉底,就没人发现。以前我喜欢生物课,我知道人体腐烂以后,警察就很难分辨死者身份,更不要说是破案了。所以我在塑料袋里加了砖头。” 虎平涛问:“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毁尸灭迹,为什么不用铁丝?那个不是更牢靠吗?” 孙明鑫回答:“一时半会儿我弄不到铁丝。再说了,那种大垃圾袋很牢实,塑料不像绳子,绳子在水里泡久了会腐,塑料不会。后来我把一切都弄好了,等到夜里悄悄扛着褚若英下楼,把她扔车后箱里,开到江边。当时我心里很害怕,觉得砖头数量可能不够,到地儿以后又给她手脚上各加了一些分量。褚若英以前在雪兰乳业店里上班,所以我们住的房子里有些她从店里带出来的塑料袋。我身上也装着几个备用,就临时捡了几块石头绑上去。” 虎平涛问:“你从褚若英那里骗的钱呢?” 孙明鑫回答:“还没来得及用。我都存着呢!我打算去沿海那边,开个修理厂。” 虎平涛沉默片刻,认真地说:“褚若英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你却把她给杀了……你真下得了手啊!” 孙明鑫低着头回答:“我是男人,我要努力赚钱。手里没有钱,这跟废物没什么两样。” …… 离开审讯室,来到外面,邢乐的情绪一直不好。 “这种人……真的该死。”她指的是孙明鑫。 虎平涛把手里的烟头往远处一弹:“这事儿你我说了都不算,法院那边才能判。” 邢乐问:“那褚若英的父母怎么办?” 虎平涛摇摇头,他对此也很无语。 忽然手机响了。 是熊杰的号码。 虎平涛接通,半开玩笑地说:“熊局,有何指示?” 熊杰显然心情很不错,在电话里笑道:“小虎,你准备准备,下个星期去国立警官大学培训。” 虎平涛顿感意外:“培训?什么培训?” 熊杰笑着解释:“你以为我把你放在派出所那么长时间,是为了随便打发你?我一直给你往上面申请报功呢!今天刚批下来,你的先进个人,还有综合奖励都批下来了。但有个前提,必须去国立警官大学参加培训,等回来以后,市局这边再安排你的下一步工作岗位。” 虎平涛“啊”了一声:“我才刚来刑侦队没几天啊!又换?” 熊杰没有详细解释:“工作调整很正常。厅里这边把你当做特殊人才使用。记住,好好干,千万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 星期天,苏小琳开车送虎平涛去机场。 “早点回来。” “在外面不准看别的女人,否则回来我让你跪键盘。” “到了帝都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还有,回来记得给孩子带礼物。” 上了飞机,安安稳稳落座,妻子的叮嘱仿佛仍在耳边回荡。 虎平涛不禁笑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 旁边坐着一个老头,他看着虎平涛一直在笑,不由得好奇地问:“小伙子,你笑什么啊?” 虎平涛连忙解释:“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有趣的事情。” 听他这么一说,老头也笑了:“是啊!经常笑笑,保持乐观,这样挺好的。” “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虎平涛自豪地回答:“我是警察。”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