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凌烟阁月虎 整理 ===================== 悠闲嫡女(重生) 作者:沉云香 文案   上辈子的她,内外贤名,   任谁提到简家大姑娘,都赞一句好。   只是简宝华自己知道,她这一生过得多累。   重活一世,懒得同人争斗,   想做个安安静静的嫡出大小姐。   谁知将错就错嫁了人,   世人眼中的魔星,把她捧到了心尖尖上。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宅斗 布衣生活 主角:简宝华 ┃ 配角: ┃ 其它: 金牌编辑评价:   掌权太后简宝华重生,上辈子太过于劳累,费心费力不讨好,这辈子决意做悠闲贵女,享受人生。重生之后,谁知道原本以为温柔害羞的妹妹,竟是害她做了九皇子小妾的罪魁祸首,许多人许 多事与她前世记忆之中千差万别,例如,世人眼中玩世不恭的混世魔王,把她捧在心尖儿上。本文女主睿智冷静,风采卓然,文章情节跌宕起伏,文笔细腻,值得一阅。 ===================== 第1章 她是皇太后   简宝华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老的半只脚迈进了棺材,可能下一刻,她就睁不开眼。西洋来的水晶镜里照出的皱纹,手背上的老年斑,还有总是寅卯之交她准时睁眼,这些无时不刻不提醒着她,她已经是七旬的老者。   而现在,她大约快要死了,湿冷的天气浸入到了骨子里,身上隐隐作痛又有说不清的乏味感,口舌泛着苦与黏。吃不下走不动,太医给她请脉,总是小心翼翼说着调养的话,说着她洪福齐天,她却知道,她没那么大的福气。   冬日里的下午,屋子里也是暗沉沉的,水晶八角宫灯烛光跳跃,却总觉得这光线少了些什么,简宝华低低咳嗽了两声,旁边忙有侍女,给她捶背送水。   “太后娘娘。”莺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百灵鸟,“九公主今个儿又来了。”   简宝华睁开眼,低低咳嗽了两声,面上露出了疲倦的笑,“扶我起来罢。”   “太后娘娘,太医说需静养。”莺儿听着简宝华的声音里是淡淡的沙哑,大着胆子说道:“要不奴婢让九公主先回去。”   “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数。”简宝华摇摇头,伸出手搭在莺儿的手臂上,“难为她还惦记着我,让她进来吧。”   “是。”莺儿应下。   万里江山屏风后的侍女鱼贯而入,或站或蹲替简宝华正衣冠,简宝华从床侧站起时,一阵阵的晕眩让她连忙扶住了莺儿。   “太后娘娘……”莺儿此时更加担忧。   “我没事,就是起的急了。”简宝华慢慢踱步,扶着莺儿,饶过了屏风,最后坐在靠窗的罗汉塌上。   “皇祖母。”少女穿着火红的衣裳,像是一团火烈烈的烧着,她冲了进来。   简宝华露出笑,越是年龄大越是喜欢见着喜庆和生机勃勃的人或者是物,“你这身衣裳很好看。”她慢慢地说道。   “才新做的,特地穿给皇祖母看。”九公主赵菡曦仰着脸笑着说道,她的容貌在父皇的诸多子女之中,大约是最为寡淡的,平日里对其他人也不爱笑,总是容色淡淡,只有在简宝华这里,才会露出灿烂之极的笑容。这平淡至极的面容因为笑容,霎时间就灵动起来。   简宝华摸了摸赵菡曦的脸,少女偎着她,可以让她嗅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用了我给你的方子?好用不好用?”   “皇祖母给的方子,自然是好用的。我面皮干,原本刮冷风的时候,总觉得脸上干的要裂开口子,用了皇祖母给的方子,当即就润滑了。”赵菡曦从袖笼里拿出了一个小盒,“我特地多做了一点,一直想送给皇祖母。”   简宝华笑着摇摇头,“我这张老脸,还有什么涂这些的必要。”   “皇祖母怎么能这样说?”赵菡曦的眼睛惊讶地瞪圆了,语气也是不可思议,“您不是最讲究得体的吗?”歪了歪头,继续说道:“再说了,皇祖母美得紧,年轻的时候是清艳绝伦,就算是现在也是雍容华贵。”   赵菡曦并没有说谎,歪在病榻上的简宝华,她虽然已经老了,因为久病,面上惨白,薄唇也是淡色,但她只是看着你浅笑,就让人觉得她那如点墨般的眸子像是漩涡会把人吸入其中。柳叶眉修剪得齐整,杏目温润,鼻小巧而挺,遥想她年轻时候,点绛唇而笑,是怎样的灿若春花。皇祖母出身好,修养好,行走时袅袅娜娜似行于凌波,背脊总是挺得很直,天大的事也不能让她折腰,她的衣裙配色讲究的是清雅,像是美人图似的,鬓发总是梳拢的一丝不苟,不会有任何的乱发,衣裙总是齐整不凌乱。她从容而雅致,是赵菡曦平生所见最美最得体的女子。   “你这张小嘴,真甜。”简宝华笑着捏了捏九公主的面颊,“我又不出门,面脂你自个儿留着用,这是小姑娘用的。”简宝华又沉吟道,“前些日子昏昏沉沉的,你的及笄礼也错过了。”   “皇祖母的身体要紧,及笄礼算得什么呢?”赵菡曦说道:“皇祖母,你身子好些了吗?”   眉眼之间的关心显而易见,简宝华心中一暖,自从跟了先帝,日子少有顺心的时候,操了一辈子的心,虽然得了好结果,牵扯到的人却少有感激她的,少有真心关心她的,也就最后这段日子养着的九公主,是真心关心她的身子的,“好些了。”她撒了谎,“我给你准备的发簪,你看看喜欢不喜欢。莺儿。”   莺儿很快就托着一长匣过来,赵菡曦打开木匣,就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发簪实在是美极了,通体碧玉,通透的让人不敢把它从木匣之中拿出,生怕拿出来,这碧玉簪就断了。   简宝华伸出手拿出了簪子,“你看看。”   赵菡曦这才接过来,小心翼翼捧着发簪,拿过来才发现,这发簪只有簪身是通透的,簪头顺着里面的纹路,雕出的朵朵花,有凋了花瓣的,有灼灼怒放的,最有趣的是一朵半开的花,还有一只小虫爬在花蕊上张开翅膀恰恰停驻。   “这雕工真细致,真是难得。”赵菡曦惊叹道。   “你喜欢就好。”简宝华从赵菡曦的手中抽出了碧玉簪,亲自替她簪上。赵菡曦的气质偏冷,面容也是寡淡,金玉首饰美则美矣,与她并不相配,而戴着这碧玉簪,多了清雅的味道,“你戴着很好。”简宝华摸了摸赵菡曦的乌压压的鬓发,小姑娘带上去的模样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   “这是太后娘娘亲手雕的。”莺儿见着简宝华没有开口说这发簪的来历,忍不住插了嘴,见到了九公主震惊的表情,接着说道:“太后娘娘统共花了半年的时间,有空的时候,就雕这簪子,还说要及笄礼上做赞者,亲自给公主簪发呢。”   “多嘴。”简宝华嗔道,对着赵菡曦说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昏昏沉沉,就把你的及笄礼睡过去了。”   赵菡曦看着简宝华慈爱的表情,眼眶发红,右手的手心捏了拳,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五个月牙状的痕迹。“皇祖母最疼我了。”她仰着脸,孺慕之情从她的眼中溢出。   简宝华只是笑笑,少女的发丝黑黝黝又顺滑,如云鬓发挽成飞仙髻,这发髻她待字闺中时,也曾梳过,“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你成亲。”她叹道。   “皇祖母定然能长命百岁。”赵菡曦听着简宝华说起自己的婚事,没有害羞反而是急急祝她身子安康,握住了简宝华的手,语气诚恳,“皇祖母要看着小曦出嫁,那时候一定热闹极了。”   简宝华恍惚也见到了喜气洋洋的婚礼,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她疼爱的孙女,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不会像她当初那样,一顶青衣小轿就抬入到了府里。   “皇祖母。”赵菡曦的头搁在简宝华的膝头,她看得出来太后如今很不好,她心中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多抄两卷佛经祈求太后身子康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两人望了过去,是雀儿。   “请九公主安。”雀儿蹲了福礼,又对简宝华禀道:“圣上和五皇子前来请安。”   隆钦帝带着幼子就进入到了殿中。   简宝华与先帝一共生了两子,长子赵思明钟灵毓秀,可惜早夭于八岁那年,先帝怜惜她丧子,复又宠幸她,这让她又生下次子赵思文。因为长子的早夭,次子她并没有教养,而是养在先太后的身边,故而赵思文和她并不亲近。先帝在赵思文十岁那年,突发恶疾去世,因朝堂文臣地位超然,就有武将抬了她做垂帘听政的太后。先帝去的太过于匆匆,新帝年幼,她只能够扛起大梁,但她的付出,却让隆钦帝觉得,她是有私心的,面上是唯唯,私底下大小动作不断,这一切简宝华都看在眼底。隆钦帝及冠后,因际重掌朝政,让她这个太后去了五台山吃斋念佛,念了七年的佛,才重新把她接回来。也就是那时候,简宝华遇到了九公主赵菡曦。赵菡曦的生母是个宫女,生得也并不漂亮,只等着年龄大了放出宫去,谁知道遇上了醉酒的隆钦帝,一夜颠龙倒风,有了赵菡曦。赵菡曦的生母是不得宠的,连带赵菡曦也是命途多舛,简宝华偶见赵菡曦,心中怜惜,于是把她接到了身边。   简宝华拨弄腕子上的佛珠,一粒粒的佛珠被人摸的粒粒分明。就算是去了五台山,简宝华也是不信佛的,只是在见到隆钦帝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捻动佛珠。   “母后。”   听到隆钦帝的称呼,简宝华的手上一顿,她的眼皮子也微动,垂帘听政的时候,隆钦帝是叫她母后的,重新掌权了之后,一直是叫她太后,只有有事求她,才会用上母后两字。   “什么事?”   “是孙儿有事要求。”五皇子赵宇澈说道,“孙儿听说皇祖母这里有一本《伤寒杂论集》,上面有着上古的药方,特地腆着脸来求。”   这书是生母留下的,简宝华在五台山清修的时候抄过不止一次,当即就让莺儿去捡了一本手抄本给五皇子。   五皇子得了抄本,却没有离开,而是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孙儿想要皇祖母手中的原本。” 第2章 惦记她的东西   简宝华的脸沉了下来,而五皇子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笑嘻嘻地说道:“程阁老的小女儿,最近想要学医,还想要进医术院。”   程阁老的幼女赵菡曦是知道的,貌美娇俏,有些聪明劲儿但心思总是变来变去,学过古琴,练过瘦金,玩过古玩,学过的诸多本事算的上是小有成就,夸耀者不断,但赵菡曦知道,若是在内行人看来,她学的太浅,无非是班门弄斧。而兄长想要讨好程阁老的幼女原因也很简单,他和四皇兄都在争这美人的青睐。   简宝华低低咳嗽了两声,赵菡曦上前,连忙抚着她的背。   “《伤寒杂论集》里面是历朝的大夫的杂论,她一个初学者,看这些已经深了。”简宝华低低道。   “程四姑娘聪颖,这书对她而言,不会难。”五皇子说道。   赵菡曦用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皇兄,原本是……”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隆钦帝瞥了一眼。赵菡曦的心跳有些加快,仍然说道,“是皇祖母娘亲齐夫人的遗物,皇祖母……”   不等着赵菡曦说完,简宝华就开口制止了她说话,只因为隆钦帝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赵宇澈看了一眼妹妹,他素来是瞧不上这位其貌不扬的妹妹的,见着她唱反调,面色不好,“哪里的话,许多精妙之处,只能看原本,才能品味一二,你懂……”忽然想到,赵菡曦的才情,她的诗甚至在京都之中被人传颂,也因为这个,不得宠的她,才得了那人的青眼,咽下了未尽之语,对着简宝华说道:“孙儿已经应了她,说要拿原本给她,做人要言必行信必果,皇祖母也不想让我做失信之人罢。”   赵宇澈说的是冠冕堂皇,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她竟也就真的笑了。   赵宇澈看到简宝华的笑容,心中有些发毛,这位皇祖母当下是深居简出,但他可不敢小觑了她,毕竟当年垂帘听政,她十分威风地斩杀了不少文臣,如果不是为了程家的小丫头,他也不会扯着父皇,一齐过来讨要医书的。   “拿我的东西做人情……”简宝华轻轻地说,闭上了眼,拨弄手腕上的佛珠,不去看赵宇澈,“不是你的东西随意做人情,就会是这样。程四姑娘若是看轻了你,那也是没法子的。”   简宝华的话音落地,整个永寿宫静悄悄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得到角落里钟摆摆动发出的声音,那是从西洋传来的自鸣钟,到了申正,自鸣钟的鸟儿从木匣里钻出,那声响扰了一室的静谧。   “母后。”隆钦帝开口。   “恩?”简宝华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睁开了疲倦的眼。   “今后的江山,都是澈儿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什么东西,澈儿拿不出手。”   隆钦帝的话掷地有声,永寿宫里更是静谧,赵菡曦掐着手心,背脊出了一身的冷汗,父皇这是要立五皇兄为太子?   简宝华知道隆钦帝疼爱幼子,隆钦帝子嗣颇多,最宠爱的是容妃,爱她温柔婀娜,对她唯一所出的幼子也是青眼相待。隆钦帝一共有十一个皇子,夭折了老二和老四,还剩下九个皇子。隆钦帝当年与那群文臣走得近,十岁登基后,翰林院学问最好的人做他的师傅,隆钦帝得了最好的教育,对孩子的教育也是上心,九个皇子俱是卓秀,按理说,三皇子是皇后所出,性情宽厚,是最好的继任人选,简宝华先前就觉得他恐怕不会立三皇子为太子,此时隆钦帝脱口而出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是,我就是要立澈儿为太子!”声音铿锵有力。   隆钦帝的背挺得极直,他的右手捏着腰间垂下的一根丝绦,手指的指尖碰着丝绦。他在紧张,简宝华从隆钦帝的小动作中品味出了他紧张的情绪,他在紧张什么?担心她反对?简宝华心中好笑,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从鼻腔里应了一声,“恩。”   用劲了力气挥出一拳,此时却如同落在了棉花上,满腔的力气落了空,想到了此时的来意,便说道:“母后,今个儿就是澈儿来求那医书,这样的身份,总不至于让您说什么,用别人的东西来做人情了吧。”   “五皇子当真要原本不可?”简宝华问道。   赵宇澈此时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此时听到简宝华的发问,才回过神,勉强收敛了心神,说道:“皇祖母,孙儿当真是想要原本的。”舔了舔发干的唇瓣,想到了简宝华那里不少的好物,更何况隆钦帝刚刚说了今后一切都是他的,便大着胆子说道:“孩儿还听说,还有几本稀奇的医书,皇祖母那里也有。”   简宝华看着赵宇澈,他继承了赵家人的好容貌,身长而俊美,只是白净面上的那抹笑让她心中有些发冷,“罢了,过几日你再来取。”   见着赵宇澈还想要开口,简宝华抬眉,看着他:“既然是难得的孤本都给你,抄本我总要留下的,这几日总要让人过来抄写。”   目光如同一道利箭,赵宇澈的心中狂跳不已,慌忙垂下了头,想到了刚刚简宝华的眼神,难怪当年能够垂帘听政,镇得住群臣。   “是,孙儿知道了。”赵宇澈说道。   “皇帝还有事吗?”简宝华问道。   简宝华的眼神淡漠,仿佛在看微不足道的蝼蚁,她巴不得自己快快离开。作为帝王,从来都是万人之上,群臣赞他,后宫之人围簇他,而她作为自己的母亲,却让自己离开?隆钦帝的心中升腾起了恼怒之意,他伫立不动,只是看着简宝华。   虽然太后开口赶人,可是站着不动的可是当今的圣上。永寿宫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做听不到。   简宝华的心中难免有些发冷,她看向了隆钦帝,他在恼怒?她生下他,他却一直以猜忌之心待她,如果不是她本身性子恬淡并不是争名爱利之人,恐怕五台山清修的那些日子就已经将她逼疯。而他现在先是逼迫她,又用这般受了万千委屈的眼神看着她?   简宝华的目光掠过隆钦帝,放得更远一些,仿佛这样可以穿过永寿宫厚重的门扉,看见那百日青天,越过高高的城墙,倦鸟归林远去。   隆钦帝没有注意到简宝华的倦意,只是神情冰冷,“朕就是想告诉母后一声,秦老夫人去了。”   秦老夫人?   简宝华一瞬间意识到,去的人是简宝珍,那个与她并无血脉关联,却同一个姓氏的妹妹。   想到了初次见她时候她怯生生的笑,像是枝头上含着露的花,风一过花枝招展,似笑又含着泪。鼻尖也萦绕着梅花的香气,她这个妹妹是素爱梅花的。想到了雪后,她穿着大红色的披风,浓墨重彩是那最美的华景。   她也去了啊。   熟悉的人,认识的人,一个个老去,一个个的死掉,留着她保存那些空冷的记忆。   “皇祖母。”赵菡曦的声音小小的,语气里满是对简宝华的担忧。简宝华的眼神太过于缥缈,饱含着数不尽的忧伤与怅然,这种情绪是简宝华素来少表露的,这让赵菡曦有些担心。   “我没事。”简宝华听出了她的担忧,弯唇声音温和。   隆钦帝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曦儿马上也要嫁人了,若是没事,少来永寿宫。”简宝华让他不悦,他便让他的女儿少来这永寿宫。   赵菡曦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小鸟一般,眼神也流露出无措和仓皇来。   隆钦帝见着吓到了女儿,想到了她即将要嫁的人,是他极其欣赏的臣子,虽说是尚了公主,便做不得阁臣,但他那个弟弟也是个人才,经济学问极好,是可以留给赵宇澈的。想到了这里,他缓了缓语气,道:“要嫁人了,跑来跑去像个什么样子,若是你没事,可以和容妃学学礼仪,她是极好的。”   容妃?   简宝华听言几乎要笑了,隆钦帝是个多情的帝王,妃嫔众多,这之中他最爱的便是容妃了,生得是明艳美丽,媚骨天成,一双含情目看着隆钦帝,像是一把小钩子,牢牢勾住他的心。容妃是最最没有礼仪可言,刚入宫的时候,勾得皇帝夜夜笙歌误了早朝,那朝臣的奏折雪花般涌向她这里,第二日请安时候,容妃为了争宠,还刻意露出承欢的痕迹。要知道,来她这永寿宫请安的,还有未长成的小公主。   这般作态的容妃,能有什么出身可言?能有什么礼仪可言?让她养的曦儿和容妃去学礼仪?   “永寿宫就不用来了,容妃那里她也不必去。过些日子,她和几个小姐妹要结诗社,有的忙的。”   “一个女子还学什么男子,弄什么诗社?”隆钦帝的声音十分不悦。   简宝华就算是知道隆钦帝的脾性,此时心中也难免涌现出巨大的悲凉之意。   为了打压她这个太后,他笼络了一个儒生,著书贬低女子,意思是女子生儿不如男,安分守己是女子的本性,还弄出了烈女、牌坊等物。她那次被驱至五台山,也是因为执意要罚那儒生。隆钦帝借机发作,让她去清修养生。   简宝华看着隆钦帝,这是她生得儿子…… 第3章 回到儿时   “母后。”因为简宝华一直看着自己,隆钦帝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简宝华却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她当真生了一个好儿子。如果说先帝在时,还要有昌盛万物皆新的气派,等到了隆钦帝,事情都变了。他故意与自己作对,凡是她先前所支持的,他都反对。就像是一株被掏空了的大树,从外面看是枝繁叶茂,郁郁苍苍,其实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束缚了女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呢?”简宝华轻轻地说。   她的声音太过于缥缈,是最早的春风温柔滑过水面,一丁点的涟漪都不曾掀起。风过后,都让人怀疑,那刚刚的风,许是错觉。这微弱的声音,隆钦帝自然是没有听到的。   “什么?”隆钦帝往前进了一步,想要听清楚简宝华的呢喃之语。   “皇祖母说的话,儿子不敢复述。”隆钦帝虽然没有听到,五皇子却捕捉到了那细小的声,父王对皇祖母的厌恶几乎是放在了面上,于是他便大着胆子说道。   隆钦帝令他说,五皇子请罪之后,便说道:“皇祖母刚刚说得是,束缚了女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有什么好处?   隆钦帝的双目几乎要冒出了火,他一瞬间想到了简宝华把持朝政的那些日子,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让女子安分守己,少做些不切实际的空梦,少把手伸得太长,管好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前堂的事情,与女子有什么干系?”   简宝华叹息一声,她是有些后悔那一声的感慨,或许是听到了旧人离世,才会蓦的如此。她已经是一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何必这会找不自在,听到这里不中听的话。   “我累了。”简宝华淡淡说道。   隆钦帝的怒火只掀开一个小口,还不曾喷薄而出,见着简宝华如此,憋气拂袖而离开。   隆钦帝离开,赵宇澈也紧跟其后,偌大的永寿宫在两人离去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刚刚的热闹非凡,简宝华是不想要的,等到两人离开之后,空气才复又缓缓流动起来。   “皇祖母。”九公主讷讷的,想要说立储的事,又想要说刚刚隆钦帝说过的事,父皇那般的说辞,皇祖母伤心了罢。   “扶我起来。”简宝华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赵菡曦的手腕上。   赵菡曦看着简宝华露在外的手,也染了蜡黄,滋润的纤手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她的目光挪向了简宝华的面,神色不喜不悲,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她或许不想要说刚刚的事,赵菡曦瞬间了然。   “我想透透气,”简宝华说道,“可惜身子不大好,见不到外面的景了。”   “怎么会?”赵菡曦小心翼翼地扶着简宝华。   窗只推开一个小缝,幸而虽然是隆冬,这会儿并没有风,虽说无风,永寿宫过于温暖,那寒气打着旋儿探入到宫殿内。   才下过雪,所有的景都被雪覆盖,白的让人眼晕目眩,因为简宝华的吩咐,永寿宫的粗实小太监,只扫出一条小供人行走的小径,旁的地方是不扫雪的。红色的宫墙上停留着白雪,院中的红梅梅花花蕊里头,也小心翼翼捧着一点雪。   “梅花开得真好。”   简宝华喃喃说道,“真好看。”她不知道说的是景好看,还是想到了那个人。   如果是其他人说花好看,定然是要折枝养在瓶中,赵菡曦知道简宝华的性子,她只是纯粹感慨花开枝头灿烂。   忽的起了一阵风,远处的松柏上停驻的雪簌簌落下,也有些许轻薄的雪重新被风扬起,纷纷扬扬被风卷裹去远方,抖落了积雪的松柏,如释重负抖了抖枝,浑然一清。   简宝华眼底最后的窗外的景,便是如此。起风之后,莺儿上前闭拢了窗,阻隔住了风,也遮住了景。   “小姐,小姐,该起了。”   嗡嗡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听到音,想要睁开眼,上下眼皮却如同黏住了一般,无法睁开。她许久没有睡这般沉沉的觉了,顺着身体的意志,她便不再睁开眼,想要继续堕入黑甜之梦。   谁知道那人在喊她不醒之后,又摇起了她的身子。   简宝华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做了许久的太后,宫里头可没人敢这样待她?是谁带了小公主小皇子来闹她?想要睁眼看一看是哪个调皮的,依然是睁不开眼,小小打了一个哈欠,便放弃了。   悉悉索索的衣裙摩擦声响,另一个声音清脆利爽,道:“你这样可不行,看我的。”   原本是出于一片的黑暗与混沌之中,“哎呦。”女童尖软的声音响起。简宝华觉得自己的脸霎时间冰凉,长睫蓦地掀开,黑黝黝兀自有些迷惘的瞳仁就打开了。   “你看,小姐这不是醒了吗?”第二个说话的丫鬟,说话的语气轻快。   “你呀……”   如蝶翼般的长睫颤抖,简宝华的面上冰凉一片,意识仍是懵懂,仰头望着床帐,杏粉色的幔帐,绣样是野鸭吸水,绣着的图案,不像是给她睡得,而像是哄孩子呢。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低头看着手指碰触的锦被,上好的蜀锦,大朵的牡丹怒放着,蜷曲的枝叶蔓生舒展,蜀锦的料子,她已经许久不用了。   她的手……   简宝华张开手,她看着自己的手,细腻柔滑不再有皱纹,胖乎乎的小手,还有几个小肉涡。这样孩童的手,又怎会有老者所生的皱纹?   忽的感觉整个人被人从背后托起,简宝华的视野就换了模样。托起她的是那个无奈叹气的丫鬟,梳着单螺,乌压压的发里只用几粒珍珠坠着,发髻绕着一根天青色的发带,随着她叹气微微晃动,“小姐,已经到时辰了,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简宝华看着她,她的声音与寻常女子相比显得有些低沉了,身上是馥郁的桂花香气,她已经死了吗?怎会梦到染春,她做姑娘时候,第一个大丫鬟。   “我是在做梦吗?”简宝华开口。   她开口之后,声音软糯的把自己吓了一跳,小胖手在被里搅来搅去,面上露出了仓皇无措的神情。   染春被简宝华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她用额头抵住简宝华的额头,感知她的温度,“哪里有什么不舒服?”   “有没有镜子。”简宝华说道。   “有的。”说话语气轻快的丫鬟,简宝华也认出了她,她听到简宝华的吩咐,立即就去梳妆台去拿镜子,她穿着的是杏色上襦,猩红色的马面群,裙子上绣着的是折枝梅,梳着双丫髻,两根素银簪子斜插在鬓发里,簪子坠着琉璃珠,垂在耳畔,晶莹剔透十分可爱。“柒夏。”她轻轻地说。   “恩?”柒夏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小姐,你是不是睡迷糊了?”把镜子往旁边的案上一放,上前一步,手中的帕子就搭在了简宝华的脸上。   “哎呦”手帕凉沁沁的,让她立即就叫了出声,也恍然,刚刚那女童的声音,赫然便是自己的。   “你在胡闹什么?”染春的声音里满是怒气,从简宝华的面上拿下了冰凉的手帕,“小姐才生完风寒,才好没多久,你就这般胡闹,让小姐再生病了,如何是好?”   “小姐的身子好着呢,一点事都没有。”柒夏吐吐舌头,对着简宝华说道:“小姐,你是不是整个人都清醒了。”   简宝华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真是真个人都清醒了过来。伸手拿了手镜,水晶镜里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容,镜子里是一个六岁女童的面容,脸圆乎乎的,是小时候的自己。简宝华仿佛可以窥见,她如何一步步消却了面颊上的肉,露出尖尖的下巴,杏眼眨呀眨,最美的一泓秋水盛在其中,又往后,那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染了旁的颜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柔软的肌肤被风霜雕琢出皱纹,皱纹越多,她的面容也就越威严。   而现在……   简宝华的手指轻点手镜里眼睛的位置,瞳仁黑而亮,是初生的太阳,和煦温暖,不染世间的沉。   柒夏以为简宝华在玩手镜,便笑着说道:“就算是水晶镜稀罕,小姐也不能总是把玩,说好了今个儿要给老夫人请安的,若是再耽搁,就白起来这么早了。”   给老夫人请安。   脑里一下变出现了外祖母的面容,简宝华的脊梁骨挺直,“服侍我起来罢。”   柒夏看着简宝华的眼,本想谈笑两句,说小姐十分有气势,只是那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淡漠而疏离,高高在上,上位者的气息十足,就像是她最厌恶,又渴望成为的那种人。   染春并没有觉得简宝华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她们做下人的,本就是要伺候主子的,“小姐,若是等会不舒服了,就告诉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是孝心,但是劳累自己生病了,反而让老夫人担忧了。”   胖乎乎的小脸郑重点头。   见着简宝华听她的,染春笑了笑,手脚利落给简宝华换了衣裳,而柒夏也回过神,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巾子浸润到热水里,温热而不烫。   简宝华闭着眼,任由柒夏给她擦脸。   如果儿时的她,闭上眼便一点点犯瞌睡,但是这会儿她虽然闭目,整个人却无比清醒。   原本在垂垂老矣的身躯里的灵魂,阴差阳错回到了年幼的身体里,那干枯的灵魂在躯体里迅速舒展,少了疼痛与禁锢,眉心也不再蹙起。   足下被小心翼翼换上了绣鞋,简宝华轻巧落地,站在了地上。   脚踏大地的扎实的感觉,让她的唇扬起一抹笑,眼睛也如同明珠般熠熠生辉,洵美且异。 第4章 怀念的时光   简宝华迫不及待就推开了门扉。吱呀一声响,初秋的景就入了眼,风也将她缠绕,温柔的拂过她的身子,拂过她的发梢。熹微的光足以让她看清楚院子里的景致,小小的水池,里头养着金与红的锦鲤,假山上的青苔绒绒的,是蜻蜓最爱停驻的地方。水池旁有几株潇湘竹,有一株被她刻了名字,留下斑驳的伤口。假山有有一个小角,与院子里的水是连通的。   “小姐,慢些。”染春连忙把披风披在她的身上,简宝华不等着染春给她系好系带,两手拉住了披风的角,扯了扯披风,往前奔去。裙摆微动,露出了绣鞋上圆润的明珠,小巧绣鞋踏在鹅卵石的小径上,脚底那微妙的触感让她怀念,这真真是京都里外祖的家宅。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并不长,只短短绕了一小圈,是外祖母执意建造的时候安置的,每一颗鹅卵石都圆润而光洁,用外祖母的话来说,每日只消在鹅卵石蒲城的路面上走一遭,解乏又对身子好。   简宝华的脚步轻快,摆脱了苍老的身躯,她在年幼的身躯里有了新的活力。作为一个六岁的孩童,自然是比成人矮小许多的,她幼时居住的院子,与她年长后再看,便不大一样。视野新鲜的有趣,这一切太过于美好,她脚步越发轻快,不顾身后染春让她慢些的呼唤。   简宝华行得很快,衣裙摩擦是悉悉索索的声音,披风微动地扬起,她的动作惊了早起吃虫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飞出了院落。简宝华也站在了院门口,她闭上眼,前些日子下过雨,园里有淡淡的土腥味道。   “小姐,跑快了等会出一身的汗,小心出了风寒。”染春跟上来之后,急急说道。   简宝华转身看着染春,染春是外祖母替她选的大丫鬟,十岁的年纪,像个小大人一样,最沉稳不过,简宝华的许多品性与做人的道理,都是同她的身上学到的。只是可惜,染春很早便去了,永远停驻在女子最美的年华。   眼底滑过一次可惜,柒夏也匆匆忙忙跟过来,她撅着嘴便道:“小姐,你跑的好快。”   柒夏这个丫头,是舅母替她选的。柒夏是家生子,她的娘在生了三个小子之后,只有柒夏是个姑娘,真真是疼她,原本是特地求了恩典,不做丫鬟的,谁知道舅母见到了柒夏之后,便生了想要让柒夏到简宝华身边的主意。柒夏的性子活泼,舅母觉得简宝华年纪小小,到京都里有些怕生,想替她找个伴儿。   简宝华的生母已撒手人寰,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无意再去,原本是准备亲自教养女儿的,谁知道在简宝华五岁的那年,被外放到南方沿海一带。一番思量之后,简宝华就住在了外祖家中。因为染春的性子沉稳,原本在外祖的家中,她跟着染春,身上总是带着不合时宜的小大人的气息。舅母担心她太过于孤僻,特地同柒夏的母亲说了些,柒夏也不用签卖身契,权当是简宝华的玩伴了。   所以柒夏领着大丫鬟的份额,却不能完全算作是简宝华的丫鬟。   柒夏像是一尾灵动的游鱼,在她简宝华的水塘里激起欢快的水花,简宝华如同舅母料想的那般,渐渐活泼了起来。   “不快的。”简宝华温声说道,她的眼睛亮闪闪的,眼前的一切让她新鲜又快活。   无论是染春还是柒夏,都是她成亲以前用的丫鬟,一个早早逝去,另一个嫁了人,她们是她最初的美好回忆。见着两个丫鬟,她便心中欢喜。   柒夏便笑了,她生的好,笑起来的时候两点梨涡露出,让人心中也生温暖,“染春姐姐会担心的。”   染春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简宝华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身体不太好,总是爱生病。因此,外祖母和舅母总是想着法儿来给她调养身子。大约就是六岁时候,她不再生病,因为常用滋补的食物,人也是胖乎乎的。   “我不跑了。”简宝华抬起头,看着染春说道。   “姑娘懂事了。”染春并不相信,不过仍然笑着肯定简宝华。   “小姐。”花匠放下了手中的铜制大剪刀,给简宝华请安。   简宝华颔首,便带着丫鬟,往正厅的方向去了。   简宝华顺着院子中的小径走到正厅的时候,舅母恰巧就要进门。   “舅母。”   简宝华脆生生喊着,那穿着天青色上裳,绛色下衣裙的女子就转过身来。白净的面上扬着笑,笑意一直到眼底,“宝丫头。”   简宝华此时忘了刚刚应下染春不再奔跑的话,足尖点地,向着舅母就跑了过去,她的披风被风扬起弧度。何氏身后的大丫鬟悄无声息沾在何氏的身后,以免宝华姑娘没得轻重,撞在何氏的身上。   如今的简宝华怎会犯这样的错误?等到距离何氏近的时候,她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身后的披风缓缓回落到她的背后,“舅母。”伸出嫩藕一般的手臂,环住了何氏。   整个人埋在了何氏的怀中,何氏是信佛的,还在院中请了一尊观音,经年累月,身上也沾染了檀香的味道。这熟悉的味道让简宝华双目有些发酸。简宝华自幼丧母,在外祖母府中的时候,舅母十分宠她,舅母在简宝华的心中是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她贪婪地嗅着何氏身上的味道,想着她柔和的面颊,想着她温柔的杏眼,想着她眼底下一颗多情的泪痣。   “宝丫头,还不舒服吗?”生病的时候,孩子是最粘人的,何氏担心简宝华生了病,蹲下身子,就用额头想要去探简宝华的额头。   “舅母,我没生病,我若是病了,我就差人和外祖母说一声了。”简宝华的双手抓着何氏的衣袖,这一切美好的像是梦境一般,泪珠儿终于落下,但不肯让何氏见到自己落泪,把脸埋在她的颈间,说话待着瓮声瓮气的含糊。   “没生病,宝丫头今个儿怎么这么粘人?”何氏失笑,把简宝华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做了皇子妃、皇后到后来又是太后,简宝华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抱起,因为身子凌空,整个人都僵直了,也让何氏看到了她通红的眼。   “怎么哭了?”何氏的两弯柳叶眉蹙了起来,“受了什么委屈?给舅母说。”何氏和丈夫统共只生了两个儿子,简宝华在五岁的时候送到齐府里,小姑娘性子乖巧,她把简宝华当做女儿在疼爱,现在见到她红了眼,便揣摩起哪儿让小姑娘伤了心。   简宝华有些不好意思,她毕竟是经历两世的人,只是一时失态,调整好情绪,两弯清水潭中浸润过的黑玛瑙珠一般的眼弯起,眼底的笑意让人见着便觉心暖,“舅母,我就是见着你高兴。”   “傻丫头。”何氏自见到简宝华笑起时候,便也忍不住弯了唇角,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太过于讨喜,这双眼睛灵动的亮比星辰。她见着简宝华笑成这般,也终于放下心来,当做刚刚小姑娘红眼的事情放了下来。   简宝华现在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何氏抱了这一小会儿,就觉得她往下滑,手臂往上再托了托。   因为何氏的动作,简宝华的血液上涌,整个脸都红彤彤的,挣扎着要从何氏的身上下来。   何氏本想要再抱一会儿,怎奈何简宝华扭得像是搅股糖一般,她实在是抱不住,便把简宝华放了下来。“舅母老了,抱不动宝丫头了。”   “才不是。”简宝华伸出手,抓住何氏的手,何氏的出身好,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指修长而纤细,她不爱带什么护甲,指甲修剪得齐整,单看她一只手,便觉得十分动人。“是我太胖了。”   两人拉着手,就入了内间。   外祖母便这样见着两人进来,等到坐下之后,对着简宝华说道:“宝华,身子好些了吗?”   这会儿的功夫,日头比刚刚盛了,外祖母端着身子坐着,阳光顺着窗棱温柔的洒在她的身上,额心佩着抹额,缀着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灿灿的亮着。和之后的外祖母相比,眼前的她,更为年轻,少了之后眼底那挥之不去的疲惫。   “好多了。”简宝华也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能含糊说道。   齐老夫人也不在意简宝华的回答,她又把目光放在了染春的身上。   简宝华看着齐老夫人,与寻常的老夫人相比,她显得有些严肃了,她并不太爱笑,喜欢简宝华,又不知道怎样放下架子,与简宝华亲昵。她的鬓发,只瞧得见并不大多的雪白,但是简宝华知道,这是细心梳拢过的结果。齐老夫人年龄已经很大了,随着岁月的流逝,今后纷至沓来的噩耗,华发只会越生越多。   简宝华抿着唇,小脸也蓦地严肃起来,垂下了眼睫,蝶翼一般的长睫轻轻颤抖,她的手放在裙摆上,食指轻轻点着腿。细细思量今后的祸事,又如何去避开。   何氏看着简宝华,忍不住就笑了,胖乎乎的小脸,偏生沉了下来,像是在思索。她的脊背挺得极直,如同端坐在上方的老夫人一样。   何氏看看老夫人,又看看简宝华,简宝华的这般作态明显是同老夫人学的,忽的又想要叹气,没娘的孩子她实在是有些心疼。   齐老夫人的余光扫向了何氏,猜出了何氏的感慨,问过了染春,确定简宝华已经无事,便说道:“吃饭吧。”顿了顿,便说道:“我昨个儿夜里收到了老太爷的来信,他已经启程了,还有几日就要到了。这次是因为去了之后,有些水土不服,耽搁了几天,不然早就该回来了。”   简宝华一楞,霎时间明了此时的时间,外祖父回乡祭祖就要返回,以往都是准时回的,这一次耽搁之后,回来没多久……就去了。   她的双手捏成了拳,长睫颤抖。   外祖父的死,便是她要改变的第一桩事。 第5章 吃喝   齐家吃饭是食不言寝不语的,简宝华稳稳拿着筷著,加了一块儿腊肉炒嫩笋,野猪肉被腌制过后,肉质紧实,炒肉之前特地涤去了多余的盐分,咸香在口舍之中绽开。简宝华的眼睛一亮,胃口大开,手中的筷子便再夹了一块儿。作为一个静养在宫里的老者,她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这般简单,不适合老者吃的菜了。   何氏抿唇一笑,先前简宝华生了病,病中只喝白粥,恐怕是憋坏了,用公筷夹了一块儿红烧肉道简宝华的碗中。   红烧肉的颜色红艳艳的,肉皮下脂方只有薄薄一层,好似焖肉的时候,肥油都闷到了下层的梅干菜里。   她小时候确实喜欢吃红烧肉,但嫁了人之后,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红烧肉对她就有些腻了。   简宝华看向了何氏,她眼角的细纹里也盛着笑意。   不忍拂了何氏的好意,简宝华夹了红烧肉吃了起来。   原本是硬着头皮的,谁知道吃了之后,便觉得美味至极。红烧肉被闷得极烂,肉皮却还有些筋道,最下面的瘦肉也是有嚼劲。越吃就越觉得香,简宝华选了小时候最爱的肉食吃了下去。   她做了许久的老者,这般大块吃着肉,口腹满足心中也是满足。简宝华吃到七分饱的时候就放慢了筷,慢慢等着外祖母和何氏吃过了之后,才停下了筷。   见着老夫人用完,身后的大丫鬟兰草上前,手里稳稳捧着托盘,给老夫人漱口。   齐老夫人并不急着端起缠枝如意纹瓷杯,而是对简宝华说道:“是做得不和口味,还是身上没有好,你吃的比往常少。”   少时的她吃饭是十二分饱,所以才有了圆润的脸,和胖乎乎的手。通晓人事的她,如今断然不会如此,“我看书中说,要吃七八分饱就够了。”   齐老夫人没有料到简宝华这般说,眉头皱起,“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怎能吃七八分饱?”   外祖母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现下板着脸,看上去更是不好亲近。   她小时候确实有些害怕外祖母,简宝华忍不住想到了过去,如果不是后来,她恐怕一直会对外祖母敬而远之。   何氏见简宝华不说话,以为她被齐老夫人的语气吓到了,连忙说道:“老夫人是关心你,好不容易病好了,再饿病了怎么办?”   简宝华一笑,露出米粒一般的白牙,璀璨的眸子弯了起来,“我不饿。”拍了拍肚子,声音软糯,“以前都是吃撑,不好的。我吃的比七八分多一点。”对外祖母也一笑,“外祖母,我吃的九分饱哩。”   孩子的笑容比春花还要灿烂,落英缤纷,她见过简宝华怯生生的笑,想哭而不敢哭的笑,如今的笑容是第一遭见到。   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盏,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就好。”   染春也端了茶盏递给了简宝华,端起了杯盏,自然而然呷了一口,漱过口过,以手掩口,吐了出来。   齐老夫人见着简宝华的动作,手上一停,她的动作如行云如流水,寻常的动作带着独特的韵味和美感,这样的举止,她只在宫里头的人身上见过。   简宝华用帕子沾了沾唇,何氏见着简宝华不动,诧异挑眉,稀奇道:“宝丫头如今也沉得住起了。两个哥哥要回来,还风雨不动的坐着。”   简宝华虽然摸清楚了如今大概的时候,具体的日子还不分明,听到了何氏的这一番话,模模糊糊想起来了这段往事,过往的浓雾被拂开,留着如薄纱一般的轻雾。外祖父回来前的那一次休沐日,何氏答应带她外出,可以去书院接两位表兄。   她因为贪睡,没有过来请安,等到磨磨蹭蹭起来了之后,就听说舅母一早的时候,已经出门。因为这个,她还掉了几滴泪,幸而有染春哄她,给她做了竹蜻蜓,才让她破涕为笑。   简宝华点头,“什么时候出发?”先太祖定了章程,亲自在京都设立了书院与武院,而当时的帝后则设立了女院,供女子学经史子集及琴棋书画,以陶冶情操。简宝华被父亲送入到外祖家生活,也有此中的考量,约莫六七岁的时候,就可以入女院进学。   这三院,女院的制度宽松,每五日可休一日,女院更是坐落于城东一带,每个休沐日可以回去,寻常同教长说一声,也可以回去休息。书院与武院则要严得多,每十日可休半日,吃住都是在院中不得擅自离开,每月的月末可以连休两天,这两日也是有水分的,第一天的上午,须得做了早课才能离开。这两院位于京郊飞鹤山,从最西边的西华门出去,还要行小半个时辰的路,才到山下,书院位于半山腰,武院则是在山顶,从山上下来,还需要至少一刻钟。   “老夫人。”何氏看向了齐老夫人,“我带着宝丫头去逛逛,正好去买些料子,给三个孩子做身衣服。”   齐老夫人自然是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先要采买,再去书院,时间有些紧,何氏不耽搁,当即让人备车,带简宝华出了门。   坐着马车,简宝华就出了齐府大门,撩起了帷幕,回头看那齐府两字,黑底鎏金字,在已经升起的太阳下,亮的几乎要晃了人的眼,亮的几乎让人落泪。   简宝华要放下帷幕,何氏就笑着说道:“放下做什么?瞧瞧街上多热闹。”   简宝华一愣,蓦地想起不是隆钦帝当政,作为一个女子,撩起车的帷幕往外看没什么不体统可言。   “好。”简宝华甜甜一笑,从窗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铁打的京都流水的人,现在与过去,过去与将来,都没什么不同。宽敞的路上,最多的就是行人,偶有青帷马车行过。沿街的叫卖声不断,汉子的叫卖声是粗犷的,若是女子的叫卖声,则是婉约如同歌一般,悠悠荡荡一曲三折入了人的耳,入了人的心。   她干脆双臂搁在棱处,继续看着。齐府的马车并不算好,行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微微晃晃,若是她还是老人家,可真是受不住,她现在年纪小,精神头仍是十足。   齐府位于京都的西南角,京都四个方位之中,皇城位于北端,其他四个方位,离皇城越近,就越贵,齐府位于西南一隅,不好也不坏。不过这个方位最妙就是离西市不大远,西市是京都之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东西两市,东市为贵,西市则为平,据说还有远道而来的杂戏班子在西市里表演,可惜她去西市的时候,从未见过。   简宝华眯了眯眼,她的爹爹在沿海,给海上行商的混乱局面整顿一新,拟定了章程,当地繁华不说,日后更是有少见的海外玩意到京都里买卖。那时候的东西两市,比如今还要热闹一倍有余。   在简宝华看来,现在的西市的人并不多,但何氏显然并不这样认为,抓着简宝华的手,“这里人多,莫要淘气。”   简宝华点头应下。   何氏仍不放心,又和丫鬟们交代了一番,拉着简宝华的手,往里走。   简宝华原本是有些兴致的,没过多久就懒得张望。毕竟她身量矮小,西市里的人又多,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人的下半身,各式的衣裙间或一两件衣帛飘飘,有什么好看的。   何氏很快就选了布料,见着一路简宝华都乖巧,特地买了一包山楂球塞到简宝华的手中。   简宝华看着山楂球,山楂裹着糖霜,白色的霜衣可见红彤彤的山楂,煞是好看,可简宝华已不爱这酸味。想到早晨吃红烧肉的经验,心想许吃了之后便会喜欢,于是就咬了一口。小脸皱成了一团,咕噜噜的,手中的山楂就掉在了地上,当真酸的紧。想到后市的冰糖葫芦,她发愁地看着山楂球。冰糖葫芦串成一串,澄澈的糖浆厚厚一层裹着山楂,薄薄的糖霜实在是掩不住山楂的酸。   何氏有些诧异,“你往常不是最爱吃山楂球吗?”   “好酸。”   “那就不吃了吧。”何氏本就不爱吃酸的,“既然山楂球你不喜欢,还想吃什么?”   简宝华原本是想说不吃的,忽的想到两个表兄最爱的是西市的一家酱猪手,许多年后卖那酱猪手的摊主不卖了,就再也不曾吃过那味道。   “酱猪手。”   何氏一听就知道简宝华念着她的两个兄长,那两个小子是无肉不欢,简宝华虽然吃肉,但是不吃酱猪手的,这显然酱猪手是他们两人喜欢的,心中一暖,手摸着简宝华的头发。孩童的发丝相较于成人的更为柔软,手心里是绒绒的痒意,“不用管那两个臭小子,家里已经给他们备下了。”   “不是的。”简宝华歪了歪头,说道:“我记得飘香阁不远处,有一家酱猪手,味道很好,府里头的没有那家的好吃。”   因为一路没有耽搁,飘香阁也不远,何氏便说道:“那就去吧。”   简宝华没有吃过,原本还担心自己找不到地方,谁知道恰巧有一家卖卤菜的今个儿开张,那卖肉的妇人扬声喊着,“祖传秘方酱猪手,好吃的很哩。”   简宝华的身子一僵,莫不是今个儿这家酱猪手的铺子才开业,那她从哪儿听得酱猪手做得很好? 第6章 初见赵淮之   何氏被叫卖声吸引了注意,“这附近好像就这一家罢。”她说道。   “也不知道是谁同我说得。”简宝华低低说道,“不如就这家,刚开张的铺子,用料十足,味道会好些。”   何氏笑着捏了捏简宝华的面颊,“宝丫头也懂这些了。”   这桩事囫囵就过去了,只是一桩小事,简宝华记在心中,今后当要更小心仔细些。记不清楚的后事,莫要说得肯定。   买过了酱猪手,就出了西市,乘上车往西华门去,出门的时候,车马不多,而现在街上明显多了许多的马车,这些车都是往城门口去的。   未到便下了马车,她们等会就在城门口等两位表兄,从这里到飞鹤山道远不及京都里得道路宽敞,两院特地派了车与马,让学子行到城门口这里。   出了城门,与城内相较而言,又是一番景致,城内是青石板铺地,青砖石瓦,五彩的布帷飘摇,城外则是石子路,三三两两也有散落的摊铺,延伸到更远的是青苗与结了穗的黄苗。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简宝华都是不分五谷的,不知道种的是什么。   石子路是特地为了两院的学子铺就的,以前是被人踩得结实的泥路,轮着下雨的时候,马车不好行,后来特地修了这样的路。   “前头还有一个小亭。”何氏对着简宝华说道,简宝华以前的身子不好,从未出过西华门,“许多的送别诗,都是在那里做得。过去看看?”   “恩。”简宝华点头。   简宝华和何氏走着,她才走没多会儿,脚底就觉得有些发疼,她穿的绣鞋底儿有些薄,踩在这样的路上,并不舒服。刚开始只是有些疼,等到后来便觉得走不动了。   “怎么了?”   “我脚疼。”简宝华细声细气地说道。   何氏这才注意到简宝华的面上有些发白,撩起她的裙子,发现她穿的绣鞋,心中急道:“疼怎么不早说?鞋底儿薄了。”   染春蹲在了简宝华的身上,“小姐,我背你。”   简宝华趴在了染春的背上,双手环住她的脖颈,染春的年龄也不大,简宝华身子圆润,染春背着她有些吃力,简宝华的心中愧疚,在染春的耳边打气,“还有一会儿就到了。”   从这里可以看得到那八角的亭阁,约莫走两百步便可到了。   何氏也走得快一些,幸好她还带了一个丫鬟,与染春两人可以换着背简宝华,柒夏的年岁实在是有些小了,背不动简宝华。   染春一直把简宝华背到长椅上,才停下。   “你也坐。”简宝华拉着染春,想让她坐下,更从袖笼里掏出了一块儿手帕,递给染春,让她擦汗。   何氏见到简宝华的举动,眉心微微隆起,染春不过是一个丫鬟,和主子并排而坐不合体统,简宝华拿出自己的手帕要给染春擦汗,也不合适。因为见着亭阁里还有旁人,加上也不好当着染春的面说简宝华,以免伤了染春。   染春摇摇头,自己拿着手帕擦汗,“奴婢不累。”   简宝华看到了何氏不赞同的神情,不再说话。多经历一世,又一直是人上人之位,有的人自私自利,还有一些心胸则更宽广。在简宝华的眼中,只把染春当做半个孩子了。   “让丫鬟坐下,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女童的声音吸引了简宝华的注意,她看了过去,女童穿着的是锦绣红衣,见着简宝华看过来,精致的小脸倨傲地抬起。她的眉心点着一粒红色的小痣,如画的容貌配着红衣,讨喜极了。   简宝华失笑,这位也是个熟人,长公主之女周若苒,天之骄女,被长公主捧在手心里,自然是金贵倨傲到极点的。这位郡主是不大搭理寻常闺秀的,性子倨傲,只与三种人相交,有才之人,有貌之人,还有清贵人家出身的女子,简宝华上辈子占了两头,赵若涵与她算是交好。   见着简宝华笑了,周若苒怒气消了些,仔细看着简宝华,觉得她生的不错,痛心疾首说道:“你怎的吃这么胖?就过来几步路,还要让人背着,小心肥成猪。”   何氏听到这话不中听,心中就有怒气。但何氏也是有眼力见的,周若苒身上穿的是红凌缎,京都素来有一寸红凌一寸金的说法,可见衣料的极贵,鬓发上坠着的红宝石头面,是霄汉阁最新最贵的式样,正巧她前三日见过,裙摆下藏着的绣鞋只露出尖尖一点,就坠着难得黑珍珠。这一身的行头表明周若苒的身份非富即贵。   “郡主,出口需慎。”站在周若苒身边的丫鬟温声说道,对着何氏虚行了一礼。   原来是郡主的身份,何氏担心简宝华与周若苒置气,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要让简宝华先行礼,然后带着她离开。谁知道何氏的担心落了空,简宝华利落地站了起来,对着周若苒行礼,回道:“我自幼身子不好,长辈疼我,予我的都是滋补之物,吃的太好,自然也就发胖。”粲然一笑,“不过,我还在长身体,晚些时候,自然会瘦下。”   “这么短的路你还让人背,怎么瘦?”   “我是因为今个儿穿了不合适的鞋。”简宝华笑道,“多谢郡主关心。还是郡主明智,今个儿穿的鞋合适。”   周若苒听言,十分得意,她和简宝华的年岁差不多大小,正在换牙,这一笑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我今个儿是过来接我表哥的。”   周若苒这样一说,让简宝华的的脑中浮现了一人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凤目含情,淡淡的笑意与玩世不恭的态度给他添了独特的气质,江宁王府唯一嫡子,赵淮之。赵淮之玩世不恭,颇让当今的江宁王头疼,也让御史屡屡在当今圣上那里给他参上一本。那般天人之姿,最后却在一场大火之中被毁去,承袭江宁王之位的是江宁王唯一的次子,性子沉稳,也是之后的隆钦帝的左膀右臂。简宝华依稀记得,赵淮之失火之后,就住在京郊的别苑里。   她及笄年岁,见过赵淮之一次,二十多岁的江宁世子那时候是名声狼藉,但是初见他时候,她还记得初见他时候的惊艳。   江宁世子如今的名声也是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周若苒与他亲近,只怕也是因为他的容貌。在看看周若苒身边的侍女,神色十分不赞同。简宝华心中忽然有些艳羡起周若苒了,周若苒随心而为,率性做事,一生也是恣意。反观她处处与人做好,担起了原本并不属于她的责任,反而得了埋怨,与亲生儿子反目成仇。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若苒看着简宝华,眼前的小胖妞生的是真好,虽然有些胖了,但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一双眼亮的像是会说话一般,她笑起来的时候,好似星空点点都沉在其中,现在轻轻叹息,如同蝶翼一般的长睫合拢,眸子里也似萦着轻雾,真是美极了。   周若苒爱好颜色,加上与她说话也不卑不亢,周若苒心中对她就有了好感,“你过来,同我坐一起。”要知道周若苒见到的女子,大都是唯唯诺诺说不出话的,让她一见就心中有气。   何氏有些担心,但简宝华好似读懂了她的担心,对她浅笑点头。   何氏只好按捺自己,靠着亭边坐着。   周若苒对简宝华说道:“你叫什么?是哪家的?”   如果说齐家还算是官宦人家,简家则什么都不是了。简宝华的父亲,名为简延恩,祖父早逝之后,村里欺负简家孤儿寡母,而祖母在这般的状况下硬是让孩子读书,长子是简延恩一直是读书的,就连次女简琦,十岁的年纪,在兄长中了举,家中稍稍宽裕后,也让她读书。最为艰难的时候,祖母也只是硬着头皮自己扛,没有听旁人的劝说,卖了简琦做丫鬟或者是别人家的童养媳。她把一双儿女教养的很好。   简宝华知道周若苒性子倨傲,却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便和她说了简家的事。   简宝华内里是成人,说话是很有条理的,加上简家祖母的事情颇为传奇,不说是周若苒,就连她身边近身伺候的侍女,也听了进去。   周若苒的眸子里是异彩涟涟,若是简宝华稍顿一顿,她就忙不迭地追问后续故事如何。听到简延恩高中状元,娶了齐家的小姐,最后简琦也嫁了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圆满极了。   简宝华心中却知道,生活远没有故事那般简单纯粹,祖母因为年轻时候的劳累,积劳成疾亏空了身子,阴天下雨的时候,身子骨都会疼得难受。简琦好似嫁入了高门,今后不用愁,但简宝华知道当日的良人变了心,在未来的时候,简琦被休离。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继而是马的嘶鸣声。   “是表哥!”周若苒忽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跑去,忽然想到了简宝华,就拉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跑。   简宝华的脚有些疼,但跟着跑着两步也是能够做到,她跟着周若苒出了亭阁,见着那人从马上下来。   穿着的是书院统一的青色长衫,头上戴着的是孟然巾,足下是统制的黑色长靴,只在腰间的系带垂着一块儿玉佩,只因为容貌的绝色,硬是穿出了不羁的洒脱之感。与十年后的他相比,现在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面容还有些青涩,凤眸也没有多情到惹了整个京城里的青楼楚阁里的俏姐,只是潋滟多情,看着女子浅笑,都会让人羞涩地别过头去。   因为逆着光,赵淮之整个人都被镀上了金光,江宁世子当真是好容貌。   简宝华轻轻一叹,忽然明白了就算是江宁世子的名声不堪,周若苒也愿意亲近他的缘由,见着这好容貌,便觉得赏心悦目。 第7章 留下   赵淮之见到周若苒牵着女童的手掌,诧异的挑眉,他可是知道周若苒的性子有多挑剔,居然还有她入的眼的同龄人,并且一个小胖妞?   赵淮之在仔细看简宝华的容貌,心中便明了,虽然胖了些,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身上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他一时琢磨不清,也懒得琢磨,便丢开了。   “这是简宝华。”周若苒说道,“表哥,我新认识的朋友。”   “世子爷。”简宝华行了一礼,身后跟着的何氏也赶了过来,对着赵淮之行礼。   赵淮之懒洋洋点头,并不下马,也不理会几人。只是对着周若苒伸出一只手,“你既然来了,我就应你,上马罢。”   赵淮之的声音如同他的样貌,也带着迤逦的慵懒,不过抵不过十年后的他,磁性的声音好似一把小钩,钩得女子为他犯了痴病。   周若苒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想要上前,谁知道,赵淮之的坐骑见到周若苒上前,像是有些不耐,抬起了前蹄,打了一个响鸣。简宝华注意到,这是赵淮之藏在马匹鬃毛之中的手指打了一个响指,指使烈焰做得。赵淮之与周若苒有了约定,但赵淮之显然并不想让周若苒骑马。   简宝华看着烈焰,心中便是赞叹,这是红棕鬃毛的马匹,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无一处不美,那眼神也不似一般的马驹温顺无神,灵动而带着隐隐的桀骜。   周若苒的胆子大得很,对着赵淮之说道:“表哥,你应该下来才对,让我一个人骑烈焰,这是你应了我的。”   赵淮之挑眉道:“你也看到了烈焰并不亲近你。”   “你下来,你怎知我骑上去,它不亲近我?”周若苒说道。   周若苒的性子倔强,赵淮之无法,只得翻身而下。周若苒等到赵淮之下马之后,狡黠一笑,“表哥,你是它的主人,我听说好马都是有灵性的,你肯定可以让我骑上去。”   赵淮之有些无法,声音很是无奈,“我的小祖宗,最多我带你骑马,若是让你一个人骑马,姑母要剥了我的皮。”   “怎么会?”周若苒说道,“我平平安安的骑一圈,你践行了你的承诺,我娘见着我无事,怎会怪罪你?”   “你也说了是平平安安。”赵淮之说道,“你看烈焰那么高大,你那么一丁点,若是缰绳拿得不稳,或者一丁点的事故,怎么办?”   “我抓的稳。”周若苒倔强地说道。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为难我了。”赵淮之扶额,“如果我带着你骑一圈可以,让你一个人骑,我不放心。”   周若苒的小嘴一抿,赵淮之知道这是她要哭的节奏,连忙说道:“你提个旁的要求,这个当真不行。”   “先前你明明应了我,若是我来接你,你就让我骑烈焰的。”周若苒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语气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换什么旁的要求,都一样!”   “我带着你,也是一起骑烈焰啊。”周若苒哭了之后,赵淮之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低声下气求着哄着周若苒,“小祖宗别哭了,等会眼睛都哭肿了。”   “不。”周若苒见着赵淮之上前,整个人都扑在他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粉拳擂在他的胸膛,“骗子。”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赵淮之应付女子是手到擒来,谁知道居然还怕女子的哭泣,也许是因为周若苒的年岁太小,他应付不来吧。赵淮之的眼神有些片飘忽不定,就恰巧见到了简宝华含笑的眸子,他一瞬间有些愕然,他莫不是看错了?怎的觉得简宝华的眼眸里有些取笑和嘲弄?   长睫一眨,所以的情绪霎时烟消云散,简宝华的眼神是一潭湖水,清澈见底毫无波动,“世子爷。”她轻轻地说,“我和舅母先离开?我们还有事。”   她的声音极小,似乎生怕惊了他怀中的周若苒。   赵淮之的眉头皱起,看了看简宝华再看看何氏,想到今个儿是休沐日,猜测两人只是接人,垂下眼说道:“你既然和小苒交好,先留下。”说完这句话,哄着怀里的周若苒,“我带你去凌云阁吃饭好不好?带上你的朋友一起。”   何氏有些急了,连忙说道:“世子还请见谅,宝丫头脚上还有伤,不大方便。”   “那有什么干系。”赵淮之的眼睛眯了眯,“背着就好了。”   简宝华心中一叹,赵淮之不会让她离开的,便对何氏说道:“舅母,世子爷既然已经来了,书院的车马恐怕一会儿也会过来,你接两位哥哥先回府,我想世子爷晚些时候会让人送我回去。”   赵淮之听到简宝华的话,定定看着简宝华,他现在明了小胖妞身上有什么同其他人不一般了,她比寻常的孩童要沉稳,性子也好,若是没有好性子如何与周若苒相处?   何氏只能够应了下来,眸色里仍是忧心忡忡,两位的身份贵重,她担心简宝华冲撞了贵人。而柒夏的眼底是兴致勃勃,一双妙目滴溜溜转个不停,她可是见到了郡主与世子,等会能够近身伺候,回去了之后好与哥哥吹嘘。   “你看这样可好?”赵淮之见着简宝华应下,哄着怀里的周若苒。   “我要骑烈焰。”周若苒的声音带着哭腔。   赵淮之的脑袋都有些发涨,看上去有些苦恼。简宝华听得出周若苒显然是有些松动了,只是赵淮之关心则乱,没有听出来,她闷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赵淮之脑中转得飞快,继续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够让怀里的小姑娘破涕为笑,“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带着你,还有你的朋友一起骑烈焰,我们就这样一路骑到凌云阁,如何?”   周若苒的手虚虚搭在赵淮之的胸口,什么话都不说。   赵淮之以为周若苒心中不愿,再接再厉劝说,“你想想,烈焰是难得一见的好马,我带着你还有你的朋友,一路骑到凌云阁,是不是威风极了。”周若苒爱美又爱现,性子张扬,这样的做法,应该能够讨好了小姑娘。   “也就那样。”周若苒小声咕囔着。小姑娘嘴硬心软,已经想到了那风光的场景,口中仍是不饶,只是语气已经松动了,带着淡淡的憧憬。   赵淮之这会儿也听出了周若苒的意愿,心中一松,笑道:“我没有带伺候的人,你也不带丫鬟,等会你想喝水了,我便给你斟水,你若是想吃菜,我就给你夹菜。我的好郡主,你看这样可好?”   “你说的?”周若苒仰着脸,眼眶还有些发红,嫩生生的面颊还挂着泪珠儿。   “我说的。”赵淮之颔首,他的拇指拂过周若苒细嫩的面颊,擦去了她的泪。   没曾想见到江宁世子这般温柔的一面,他细心哄着周若苒,十足的好兄长模样。简宝华想到了两位表兄,他们待她也是极好的,惹哭了她的时候,记得像是挠腮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不知所措。   湖水般的眸子,好似飘落了一片绿叶,打着旋落下,触及到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   赵淮之抬眼的时候,便见着简宝华这般的眸子。他挑眉,越发觉得小丫头的这双眼妙不可言,她的眼会说话,说着的却不是孩童稚嫩天真的言语,而是托腮的美人儿,或是笑着或是愁着,说着属于成人的话语。这种天真与成熟相依相生,缠绕攀蔓在一处,恣意舒展绿叶,绽开了灼灼其华的花朵。他有些好奇,这小姑娘长成之后,是怎样的模样了。   “世子爷!郡主!”周若苒身边伺候的丫鬟的呼声打断了赵淮之的思绪。   周若苒愿意,她近身伺候的丫鬟是不愿的,连说,“万万不可。”又喊着郡主,见着周若苒看她,她对着周若苒摇头。   周若苒并不理会丫鬟,抓着赵淮之的衣袖,她红彤彤像是兔子一般的眼睛看着赵淮之,若是赵淮之让丫鬟留下,她便要哭得天昏地暗。   赵淮之看懂了周若苒的神情,大手放在周若苒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我的金钗!”周若苒不愿了,孩童的发丝比成人柔软,不好固定发簪,周若苒的丫鬟先用发带绑好之后,再定了金钗,周若苒知道定好发簪不易,此时生怕赵淮之弄乱了她的发型。   “简宝华。”周若苒喊着简宝华,“乱不乱?我觉得金钗好像要掉了。”她的神情有些紧张。   金钗的半截露了出来,摇摇欲坠,若是周若苒的动作再大一些,就要甩了下来。简宝华上前,把金钗往里头推了些,想了想,取下了她鬓发上的金摇花,旋着往里一绕,金摇花的大半朵花藏在乌发之中,只露出一丁点的金光,绰绰约约如遮面美人儿,反而让人想要一窥全貌,原先周若苒的发上金光闪闪的发饰,多的有些过了,如此金摇花半藏在乌压压的发丝里,只觑见金光一角,比原先要合适的多。金摇花藏再里头,最妙的是与发簪对卡,金钗就不对下坠。   “小胖妞的手很巧。”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动作,赞叹道,“比你原先还要好看。”   “真的?”周若苒左顾右盼,只恨自己没有带手镜出来,不能仔细瞧一瞧发饰。   “等会进城了之后,我送你一个好玩意。别说是发饰了,头发丝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一瞬间就明白,赵淮之说得是水晶镜,她的那一块儿水晶手镜就是西洋舶来的,江宁世子现在就接触到了海运?   “你少哄我。”周若苒哼了一声,“我那里的铜镜,打磨已经是最勤快的了,光亮的很,也照不清头发丝,你若是再哄骗我,我就咬你。”   “我怎敢哄你?等会你见了就知道了。”赵淮之摸了摸小姑娘的面颊,直起身子对着丫鬟说道:“你回去如实禀了姑母就是,等会吃过了饭,我自会带着郡主回去。” 第8章 同骑   周若苒身边的丫鬟就算是再不愿,也只能听江宁世子的吩咐,蹲了福礼。   简宝华忽然被人搂住了腰身,她的身子一僵,是赵淮之从她的背后掐着她的腰。整个人腾空,阳光晃眼的让她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幸而很快她就被放在了马匹上。烈焰似乎不习惯有生人骑在它的背上,蹄子刨地,不耐烦地从鼻腔里打了一个响喷。   赵淮之的手拉着简宝华的手,“抓着绳子。”简单吩咐过后,他的手抚着烈焰的头,马很快就安顺下来。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的侧脸,他有着让女人嫉妒的长睫,睫毛浓密的像是一把羽扇,长而卷翘,微微颤着,分割了金色阳光,细碎的金色斜斜洒在他的眼上,浅棕色的眼像是琉璃,泛着疏离的光。   秋日里的风温柔而干燥,拂过她的面颊,拂过她的发丝。居高临下,简宝华可见着何氏带着隐忧的面容,染春的神情与何氏相差无几,柒夏的眼里流露出艳羡与遗憾让她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小孩子啊。   秋风温柔,简宝华笑得恣意,眼眸弯弯如月,何氏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就在京都里,能出什么事呢?更何况还有郡主陪着。   周若苒也被赵淮之抱了起来,咯咯地笑着,见着赵淮之要把她放在简宝华的后面,立即嚷嚷着,“我要坐最前面!”   “是,我的郡主。”赵淮之的声音有些无奈。   周若苒听着赵淮之的声音,捂着嘴笑得十分得意。   简宝华紧紧和周若苒贴着,周若苒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耳根后涂了香脂膏,香气丝丝缕缕打着旋儿入了鼻。真是个爱俏的小姑娘,简宝华心想。   “你身上是奶香味!”周若苒扭着头对简宝华说道。   “嗯,平日里爱喝牛乳。”   “难怪你生得白。”周若苒说道,“我不爱喝,不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说话的功夫,赵淮之也翻身上马。一匹马上坐了三人,虽说两个是孩童,也有些挤的,简宝华靠在江宁世子的身上,感觉得到他看似单薄的身躯蕴藏着力量,如果她是豆蔻少女,被江宁世子这样揽着,只怕羞得不成样子。她只是孩童,内里苍老,嗅着江宁世子身上的皂角的淡淡清香,神色安宁。   赵淮之双手拉起缰绳,夹了马腹,烈焰就小跑了起来。速度不快也不慢,简宝华看着周遭的景慢慢后移,再一会儿就可以入城了。   “小胖妞,以前骑过马吗?若是受不住了,同我说。”赵淮之问道。   “骑过的。”简宝华说道,成年后的她骑过,虽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马匹颠簸,但因为有人护着,她只需要软绵绵靠着赵淮之,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太阳晒着,暖洋洋带着点倦意。   赵淮之只消低头就可以看到简宝华的神情,她看上去没有不适,反而有些享受。赵淮之觉得有些好笑,怀里的这个孩子,委实不像是孩子。她这般恣意,他反而像是供她驱使的马夫。   “别叫小胖妞,她叫简宝华。”小胖妞这个称呼简宝华没有反应,反而是周若苒开口。   “是是是,我错的。”赵淮之说道,“宝丫头,这样可行了吧。”   周若苒扭过半个身子,面色极其严肃地对简宝华说:“所以,你不能再胖了,现在是小胖妞,以后是大胖妞了!”   “你小心点。”赵淮之见着周若苒扭动,单手把她护住,“掉下去了。”   “有世子哥哥,怎么会掉下去?”周若苒甜甜一笑。   说话的功夫就到了西华门,“世子爷。”   忽的听到了喊声,看了过去,是一个青衣的小厮,他脚下生风跑了过来,“您怎么骑马就回来了,王妃派了人去接你。”   “哦?”赵淮之懒洋洋说道,“王妃让人去接我了?那来得迟了,左右也是无事,我就骑着烈焰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青衣小厮连不住哈腰。   “我先走了。”赵淮之说道,“我去凌云阁的,中午不回去了,你正好同王妃说一声。”   “可今个儿是……哎,世子爷!”青衣小厮无论怎么喊着,都来不及,留给他的只有马蹄踏在路面上扬起的灰尘。   “表哥,要是有事,那就下次。”赵若苒说话说得是不情不愿。   “你担心什么?”赵淮之的手捏住赵若苒的面颊,“王妃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怎会与我为难?我平日在书院读书,能有什么重要的饭局,我非参加不可?还是陪我们的小郡主,比较重要。”   周若苒想到江宁王妃的端庄娴雅,点点头,“还是表哥你好,我娘就很凶悍了。”   赵淮之并不说话,只是手持缰绳,让烈焰轻快地行在京都成之内。   说起江宁王妃,简宝华难免想到江宁王府的一些旧事来了。现在他们口中的江宁王妃,其实是继室,先王妃也就是赵淮之的生母已经去了。江宁王膝下只有两子,一个是庶长子,一个则是嫡次子赵淮之。江宁王妃生得清丽,性子温和,可惜与江宁王并无所出。幸而江宁王待她是极好的,各种场合都带她出去,得了伉俪情深的评价。   简宝华想到刚刚见到青衣小厮时候,赵淮之手臂一瞬间的绷紧,心中一叹。江宁王妃的公允在女眷之中是极其出名的,她无所出,便把赵淮之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庶长子也不亏待,一样送去书院读书,教养的极好。   只怕待赵淮之极好是有水分的。   简宝华的手指点在手心里,暗暗想着记忆里的事,江宁王妃如果要苛责赵淮之,又是为何?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赵淮之无论如何也是嫡子。想不明白这桩事,简宝华暂且放下,只当做人和人之间天生没有眼缘,江宁王妃与赵淮之维系面子上的交际罢了。   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哒哒作响,周若苒总是扭动着在街上看来看去,见到哪儿围了人,她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了出去。   赵淮之是叫苦不迭,小心护着周若苒,“我的小祖宗,这些景平时都看过了。”   “那不一样,平时都是坐马车,我还没有骑在马上。”周若苒说道,又对简宝华说道,“晚些时候我们两个骑马,好不好?”   “好啊。”简宝华说道,如果是前世的她,住在外祖的家中,不会有诸多的要求,但今生的她,知道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关心她,是希望她快活的。她本来就爱马,不如早些选一匹小马驹,亲自养它,没事骑马也可以当做锻炼身子。   更何况……   简宝华想到了隆钦帝,心中总是有些忧虑,她是不打算嫁给那人,生下孩子,但没有这一个隆钦帝,或许还有旁人会给圣上进言,一点点禁锢女子,蚕食女子的一小方天地。若是改变不了,她不如当下快活一些,以免日后更没有机会。   赵淮之连连摇头,不好说什么打击的话,周若苒在长公主那里碰了壁,自然就知道难了。   周若苒见着简宝华答应了下来,兴奋的跟什么似的,自觉和简宝华更亲近一些。   赵淮之就见着了素来心高气傲的小表妹,如何到了最后下马的时候,喊简宝华做宝华姐姐。那模样是说不出的乖巧。   凌云阁统共有五层高,占地广,并不是单独的一栋,而是风格相似的楼组成的院落,京都里的达官贵人极其喜欢这里,而赵淮之显然是这样的常客,见着他,掌柜亲自迎了过来,带他们去了三楼的雅间。   且行且听着丝竹之声,是卖唱女手持琵琶弹唱。   “让清歌过来奏琴。”   “得嘞。”   简宝华挑挑眉,想到了记忆之中赵淮之惹出的一桩事来,赵淮之生的好,又流连于风月场合,就招惹了情债,那个因为赵淮之惹得京都里最为美艳的花魁为他倾心,那女子名叫清舞。相传她容貌倾国倾城,双目含情,楚腰细细,舞姿美艳绝伦,惹得仙鹤飞来,与她共舞。   简宝华不觉得这故事是真的,但从这个故事可以略知,清舞姑娘是美丽且跳舞跳得极好的。   这样的绝美女子,多少人为她倾心,她却卖艺不卖身,最后自赎到了江宁王府面前,只求做江宁世子的通房丫鬟,赵淮之拒绝后,自戮在他面前,听闻血都溅了江宁世子一身。而江宁世子,只是嫌恶这样绝美的女子,污了他的衣裳。这个事情在京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简宝华,也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叫了一个清歌,与清舞有什么干系?   “清歌是才到的卖唱人。”赵淮之说道,“唱曲是极好的。”   简宝华见到了清歌之后,当即就愣住了,不是因为这清歌生得美丽,而是因为她生得很丑。她的半张脸清秀,半张脸狰狞,红色的胎记毁了她的半张脸,也毁了她的人生。她弓着背,头深深地埋着,抱住她的琵琶。   “啊。”周若苒被吓了一跳,语气也是嫌恶,“表哥,你怎么……你怎么让一个这么丑的人唱曲!”   听到了周若苒的话,清歌的头埋得更深了,她抱住了琵琶,双手是那样的用力,指尖都犯了白。   “还是这样,听不得别人说实话?”赵淮之的下巴微微抬起,漫不经心说道,“你应当怎么说?”   赵淮之吊儿郎当的态度,让她沉稳了下来,身子也不再发抖,轻轻开口,“这位姑娘,我虽说长得丑,唱曲是长的很好的。”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听不出与寻常女子有什么不同。   周若苒的眉头依然皱着,而清歌站在原处,忽的手指抚在琵琶上,指尖拂过,琵琶声响起,她开口唱了起来。   第一个音便镇住了简宝华,很难想象她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听到这样的曲。滴滴的雨落下,女子靠在窗边,想着过去的事,那童年的美好,那情窦初开的羞涩,那如同狂风骤雨的巨变,最后只剩下落魄靠窗,雨打小窗,淅淅沥沥,女子就这样靠着,坐到了天明。   等到声音骤歇,简宝华才发现,她的面上已满是泪水。 第9章 水晶镜   赵淮之先前听过清歌的曲,听着她的曲,想起了她的事来。   清歌手抚琵琶,轻音曼曲,随着曲的内容,眼也露出诸多的情绪。她唱的是曲,唱的也是她的一生。原本清歌面上只是眼角有胎记,六年前怀了孩子,胎记忽的扩散开来,原本清歌是唱班里的台柱,也有情郎与其厮守,两人过小日子也是顺遂,而一切因为她的胎记扩散,风雨骤变,她孤身离开了姑苏,腹中怀着胎儿辗转到了京都里。   先开始清歌还有些积蓄,她因为面上的胎记避而不出,清歌日子过得节省,也架不住日积月累的小号。直到实在没法子,鼓起勇气想要重操旧业,又没人敢用他,一直到遇上了赵淮之。赵淮之对她的怜惜也不是凭空生出,纯粹因为偶遇,见她如此境地不忘照顾女儿,心中触动,便让凌云阁暂且留她,让她赚些小钱,可以养活女儿。   赵淮之的双手环胸,斜靠着屋内柱,打量起屋内诸人,他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她听得懂清歌的曲,她的哀伤是那样的明显。   如果是其他的孩童,露出这般如同成人一般的表情,许是说不出的怪异。而简宝华不大一样,她身上原本就夹杂天真与成熟,这流露出的罕见的脆弱,让人只想要把她捧在手心之中,让她不受风雨的侵袭。小小年纪便这般,以后长成又会如何?   想到了周若苒说过,简宝华是没有娘的,爹爹被外放,她留在京都的外祖家中。没娘的孩子啊,赵淮之的眼中一黯,目光转向了小表妹,周若苒的眼瞪得极大,面上痴痴,为曲音所震,她听不懂曲中的爱恨情仇。这才是孩子应有表现。   他原本也是天真懵懂,娘亲病中那一年迅速成长。赵淮之想到过去的事情,对简宝华有了怜惜,曲音将落,他拿出袖笼之中的手帕,弯腰替她擦去泪水。   简宝华原本沉浸在曲的世界之中,忽的面前投射阴影,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一只大手就托住了她的背,“别动。”   她可以感受得到轻纱在她的面上拂过,小心地擦拭她面颊上的泪。心中蓦地狂跳,她到底不是个孩童,赵淮之弯着腰,琉璃色的眼里是认真,仿佛在做天下最重要的事,她感受到了被眼前的人呵护。那温柔裹挟着她,将她淹没。   “小丫头今后还是少听这样的曲,哀而不伤。”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的眼眶还有些发红,她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小胖妞是个聪明伶俐的,赵淮之见她这般的模样,勾唇一笑,疏离的目光也温柔了下来,食指挂了下她的鼻子。   简宝华的脸一下便红了起来。   “表哥!”周若苒的声音满是雀跃,“她唱得真好!”   此时清歌已经停下,垂着头怀中抱着琵琶。   “她舞也跳的好。”赵淮之看着周若苒说道,“只是最近不便,下次我带你过来看她跳舞。”   “不要。”周若苒摇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下了主意,“我带她回去,让她给娘唱曲跳舞。”   赵淮之一愣,当即沉下来脸,“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周若苒说道,“娘亲本就爱这些,长叹人才凋零之类的,无曲可听,无舞可看。”   “清歌身如飘零,世子是担心冲撞了贵人。”清歌知道赵淮之的顾虑,轻轻说道。眼前的女子是皇亲国戚,她的母亲定然是极贵之人。   “就算是在凌云阁,我娘也有可能点了她。”周若苒不以为然,对着赵淮之说道,“她是卖唱为生,我带回去又如何?又不是长长久久留下。”   赵淮之看着周若苒,眉心隆起,清歌虽然口中说着担心冲撞了贵人,内心恐怕也是想要去公主府上的。毕竟若是唱得好,能够得不少的赏钱,总比一直待在凌云阁里好。想到了清歌的女儿,硬邦邦丢下一句,“你定就成。”   周若苒今个儿摆脱了大丫鬟,心中也担心娘亲回去会与她说教,听清歌唱曲唱得好,心中就有了刚刚的主意,这会儿绕着清歌,“不过跟我回府,等会得用轻纱把面拢了,以免吓着我娘亲。”   清歌颔首,“是。”   周若苒得了清歌,想到娘亲定了清歌的曲子,定然不会责怪于自己,心中放下了巨石,整个人都舒坦下来,在房间里四处跑动,一会儿看看多宝阁上的玉石假山,一会儿用手指戳一戳笑面不倒翁,一会儿趴在推开的窗棱边,两脚悬着欢快地摆动。   赵淮之见她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口中欢快喊着,“宝华姐姐,你看这个,从这里可以看得到女院呢,呀,今个儿他们也休憩。你瞧,这会儿人都往外走呢。”   简宝华也到窗棱边,这里距离女院不过是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可见着女院的学子鱼贯而出。各式的衣裙披帛飘飘,三三两两簇在一起行者,可以想象得到是如何的衣香鬓影,如何的香气萦鼻。“再等上半年,明年开了春,便可以入女院了。”周若苒笑着,“可真好。”   上辈子简宝华阴差阳错是没有入女院的,这是她的遗憾,笑着说道:“我也想入呢。”   “我们可以一处。”周若苒的眼眸弯起,对女院很是憧憬,忽的想到了水晶镜,便对赵淮之说道,“镜子呢?”   “我还以为你同你的宝华姐姐说话,不要镜子了。”   “这镜子是你应了我的,你还想抵赖?”周若苒哼了一声。   “好了,我让人已经去取了,等会你就见到了。”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取了水晶镜,从背面看只是平平,铁锡制成,凸起的棣棠花,正中镶嵌宝石一枚,周若苒的嘴一撇,漫不经心把手镜翻到了正面,她的手一抖,几乎要把镜子丢了出去。   赵淮之见着周若苒的表现,嘴角微微翘起,听到小表妹惊呼出声,“好清晰!”   这水晶镜是番邦远远舶来的,工艺是不抵本土,但这水晶镜的技巧着实让人佩服。本朝女子用的都是铜镜,隔一阵磨一磨镜,方可照出倩影,虽说也算是清晰,但通体的黄色,上脂粉的颜色就不大好判断,而水晶镜,清清楚楚照的出女子的模样,从番邦来的各种稀罕玩意,水晶镜素来都是供不应求,价格斐然。   “你先前见过水晶镜。”赵淮之原本也想看到简宝华赞叹的模样,谁知道她竟是十分淡然,便如此问道。   “家父曾托人给我带了一面手镜。”简宝华说道,“和这方镜子应是一批匠人所著,差不多的模样。”   “这镜子为什么这么清楚?你居然也有?!为何京都里没有流传开?”   赵淮之一一解释,知道并没有京都之中的女子人手一份,而是统共没有几个人有,周若苒得意笑着,“我就知道这镜子一定是难得。还是表哥好,念着我。”周若苒的声音甜腻,整个人都攀在赵淮之的身上。   清歌的眼底流过一丝艳羡,见着周若苒她想到了她的女儿,小丫头也是爱俏之人,只可惜这般的水晶镜,她是没法子替她弄一面的。   说话的功夫,凌云阁的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托着红木祥云盘,盛着菜肴。   清歌寻了一个绣凳,手指微动,琵琶声响起,悠扬的乐曲在雅座之中流淌。凌云阁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骑过马之后胃口大开,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下著快,加上她生的胖,有意放慢了动作,以免简宝华吃不饱。   简宝华到底不是真正六岁孩童,七分饱之后,放缓了速度,慢慢悠悠吃着,等到都吃的差不多,停了筷,小口呷着茶,眼也眯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吃过之后,赵淮之就想要送周若苒回去。   “我不。”难得没有丫鬟跟着,周若苒就不想回去,兴致勃勃说道:“表哥,你不如再带我们出去,初秋的时候的京郊的风景是极好的。晚上我们再来凌云阁吃饭。”   “你忘了你的宝华姐姐伤了脚吗?”赵淮之有些庆幸简宝华伤了脚,若不然一直陪着这位小祖宗,他可吃不消。   周若苒有些为难看了一眼简宝华,想到放过赵淮之,心有不甘,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不消走路,就可以玩乐的,“不如我们去听曲院听曲。”   不带丫鬟与侍卫去那鱼龙混杂之所?赵淮之是不敢冒险的,便说道:“不如你带着宝丫头回府玩,早点回去,也让姑母放心。”   “我跟着表哥,母亲怎会不放心?”周若苒甜甜一笑,她得了清歌,有清歌唱曲儿哄着母亲,她想要多在外玩一会儿。   赵淮之是有些头疼的,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周若苒闹着要养猫儿,姑母被她弄得没法,说是要给她买猫,还托他留意。想到了这一桩,“不如这样,前两日,你不是要只猫儿吗?我陪你去选一只猫儿,买了之后,你就回府,和宝丫头一块儿逗猫玩罢。”   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忙不迭说道:“好好。”   “那可说好了,选了猫就要回去。”   “这是自然。”周若苒点头,得了新宠,她自然愿意多陪陪它,更何况简宝华可以和自己一块儿。   “表哥,我们去哪里买猫?东市还是西市?”   “都不是。”赵淮之此时怎会带她去鱼龙混杂之处?便说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简宝华答应和他们一行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心理准备,此时说道:“还请世子爷得了空,打发人去我外祖家说一声。”   “说吃过晚饭再回去。”周若苒连忙说道,见着简宝华看她,她便挽着简宝华的手,“等会你见着猫儿,也定然忍不住多玩一阵的。”   “好。”简宝华点点头。   周若苒喜笑颜开,“表哥,你等会回府了,一定记得吩咐人去齐府,在西南方向,铜雀巷南边第三家。” 第10章 鸳鸯狮子猫   从朱雀大街往南,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越行越窄,等到穿过了不知道那一条的街道,到了叫做折柳胡同里。   简宝华下了马的时候,双腿的内侧隐隐有些作痛,恐怕再这般到长公主的府邸,她今日还能够受得住,明日就行不得路了。   对周若苒而言,新鲜有趣压过了一切,下马之后垫着脚张望那巷子口的柳树。   走到了第一家,赵淮之牵着马上前,兽口衔铜环碰在门上,敲了三两下,就听到内里有人作答,“来了。”   一个精瘦如猴的男子出来,看到是赵淮之,“世子爷,您今个儿怎么有空?”   “过来看看有没有好货色。”赵淮之把马匹的缰绳递给他,“有没有猫儿?”   “猫儿?”精瘦汉子一愣,“我这里都是海上送来的,哪里有什么活物。”   “水晶镜是从这里得的?”周若苒插话。   行商的人,眼力是最为毒辣,见着周若苒的打扮,便知道她的身份尊贵,加上皇室之人也知晓,便笑道:“郡主猜中了,前两日才从番邦过来的小玩意,小的就让人送到书院了。院子里虽然有些乱,但还有其他的好玩意,郡主若是喜欢什么,直接拿就是。”   王松又对赵淮之说道,“我等会让人去找老六,他喜欢鼓捣猫儿狗儿的,我去问问。”   “要乖巧一点的,不能太闹腾。还有好看一些的。”   “成。他过来还要一会儿,你们在这里,不如先坐着喝口茶。顺便看看有什么瞧中的。”   赵淮之应了。   踏过门槛,简宝华便是一愣,只因为这院子里垒着方方正正的木箱子,上面还贴着黄纸,有一小半被拆开,仆人的手中动作利落,在打开的箱子里分拣出东西。   简宝华经过的时候,看着分拣的是琉璃灯,被稻草严严实实裹着,若是捡着有破损的,就拿出,完好的另一人手中灵巧转动,把琉璃灯盏擦得是干干净净,再递给下一人,用绒布裹好,放置软布,最后放在小小的匣子里。他们的动作熟练,显然是惯常做这些的。   显然,从海外来的东西,都运到这宅子里,这里像是个仓库,把东西分拣开来。出了在分拣琉璃灯,还有零零散散分拣其他东西的。   王松见着郡主的一双眼都黏在琉璃灯上,笑着说道:“郡主,这院子里头的看着鲜亮,实则是不值钱的。工艺糙得很,比不上我们这里的匠人手艺,不过胜在便宜,琉璃灯通透,也能卖个好价钱。真正的好东西都在内院。”   “那我要看看。”周若苒连忙说道。   “不是要猫儿吗?”赵淮之说道。   周若苒怎舍得离开?她的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用了,娇嗔道:“先在这里看看,又不费时间。再说,不是说人过一会儿才会来吗?”   赵淮之见着周若苒的样子,心知没有一两个时辰,她根本不舍得离开,心中一叹。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苦恼的样子,抿唇一笑。   “有喜欢的,拿就是了。”赵淮之对简宝华这丫头说道,手抚在了简宝华的发丝上,她的发丝柔软,据说这样的人,心思细腻,心肠也软。手心里被发丝擦过,她乖巧任自己摸着,他就多揉了两把。   “恩。”简宝华应下。   就如同王松说得,好东西都是在内里的。周若苒去过首饰铺子,侍女行走优雅,掌柜殷勤介绍各式的首饰,首饰在灯下亮的出奇,璀璨美丽。却远远抵不过这里有趣。   内屋里有说不清的小玩意混杂在一起,许是拿起成色极好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比照着,红光亮的拢了整个屋子,有奇怪的万花筒,每转动一下,绽开不同的花,有样子古里古怪的套娃,一个又一个套在一起,让她玩得乐此不疲。   “郡主别嫌弃,因为不是正经做买卖的地方。”王松笑着说道,“东西都混在一处。”   “这样就很好。”周若苒的眼亮闪闪的,这般像是寻宝一样,一会儿可见着这个,往前走两步,又有完全不一样又新奇的玩意。简宝华见着许多东西,都觉得新鲜有趣,饰品是异域风情的另一种美,更何况周若苒?像是掉在了米罐里头的老鼠一般,“表哥,有这样的好去处,你怎的不早些带我来。”   “这里算是仓库,哪有到别人家仓库买卖的。”赵淮之说道。   王松忙不迭说道:“郡主若是喜欢,下次直接来选就成,我若是不再,吩咐人一声,招待好郡主。”   “好。”周若苒甜甜应道。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传,说是人来了。   周若苒有些依依不舍,最终还是和众人一起到了正厅,那正中已经站了一名壮汉。   王松口中的老六生的壮,他的右脸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双目炯炯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匪气更重了。“说是要找性子好的,安静的猫儿,这种猫是再好不过的了。”他怀里抱着一个木篮,盖着青色的绒布,掀开之后,露出了两只猫儿。   一只猫儿静静窝着,另一只猫儿是醒着的,见着掀开了绒布,奶声奶气喵了一声,还往老六的方向拱了拱。   周若苒原本还记挂屋子里得东西,等见到了这猫儿,就拉着简宝华上前。   老六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指,摸着小猫的下颌,另一只手摸着它的额头,小猫儿从腹腔里发出了愉悦的咕咕声。   匪里匪气的人,对待猫儿却温柔如水。   “这是鸳鸯狮子猫。”老六放下木篮,把那只醒了的猫儿抱了起来,把猫儿送到周若苒和简宝华的面前,猫儿叫了一声。猫儿的两只眼颜色不一,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绿色,浅浅颜色通透美的让人心颤。   “我可以摸摸吗?”   “郡主若是不怕,便抱着吧。”   周若苒从老六的手中接过猫儿,抱在怀中。   猫儿显然是有些不适应的,它小小地冲着老六叫了一声,却没有太大的挣扎。   “这是从波斯过来的猫儿,在那儿也是贵族养的。性子温和,因为性子太过于温和,便有些胆小。”老六说道,“被欺负了,也只会自己躲起来舔爪。”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木篮里抱起另一只猫儿,直接给了简宝华。   简宝华一愣,猫儿已经在怀里了,这只猫儿被抱起来的时候,醒了过来,在老六的手中时候,懒洋洋半睁眼,等到了简宝华的手中,一双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它的叫声比周若苒手中的那只要低沉,只是叫了一声,并没有挣扎。   “它有点懒。”老六对着简宝华说道,“比别的猫儿要贪睡。但若论安静和温顺,这两只猫是这一胎之中最温和的了。都是母猫。养熟了之后,比寻常的猫儿也要黏人一些。”   这样热乎乎软绵绵又小小一团的,她只养过类似的,便是她的儿子。但那时候在宫中,宫中是不兴主子抱孩子的,只是出生的时候,她抱过一小会儿。这会儿这般抱着,猫儿在她的怀中安安静静却有些不安,让她有些惶恐,又心中觉得欢喜。   学着老六刚刚的动作,她的手指轻轻地摸着猫儿的头,猫儿的毛很长,她的指腹陷入到蓬松的毛之中,热乎乎的躯体,蓬松柔软的毛发,心中暖洋洋的。   猫儿低低叫了一声。   “它很喜欢你。”老六说道。   “那它喜欢我吗?”周若苒巴巴地看着老六,手中的猫儿抬得高高的。   “它也喜欢你。”老六说道。   “你一只我一只,是正好。”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身边,又说道:“哪只大一些。”   “这位姑娘怀里头的。”他指的是简宝华。   “那正好呢。”周若苒说道,鼓动让简宝华也养一只,“你若是来找我,或者是我找你,就把猫儿带上。让它们也亲近亲近。”她先前就想过要养猫,对猫儿也有一定的了解,说起猫儿的好处,“猫儿抱起来很舒服,也爱干净不像是狗爱打滚,并且还会自己如厕,不会到处乱拉。”   简宝华抱着猫儿,又想到了在五台山清修时候,身边都是隆钦帝的人,她懒得与他们说话,山中寂寞,幸而有一只猫儿后来陪着她。猫儿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赖在了道观之中,白天懒洋洋寻个角落晒太阳,旁的时候在密林里觅食。因为是外头的猫儿,并不亲人,时常给它喂食的简宝华,在一年之后,才能够用手摸摸它,那猫儿是决计不给抱的。她能够回宫的时候,原本是想要带着猫儿的,可惜几年间一直陪着她的猫儿,在这个时候忽然就不见了。简宝华就只能罢了。等到回宫之后,又庆幸不曾带着猫儿回来,鲜活的生命,带到寂冷的宫中,委实也可怜。   “好不好?”周若苒巴巴地看着简宝华。   简宝华笑了笑,把猫儿贴的更近一些,“我养。”她已经是再活一世了,这猫儿在外祖家,一定会过的好的。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她身上的浅淡抑郁之气一扫而空,小丫头笑得极其灿烂,亮如晨星的眸子弯起,笑意荡漾开来,怀里抱着小猫儿,说不出的烂漫可爱。 第11章 长公主   怀里头捧着猫儿,就不好继续骑马,王松是个妥帖的,早让人雇了马车,两个小姑娘抱着怀里的猫儿,就上了马车,此时同坐一旁,一块儿说着话。   “你想叫猫儿叫什么?”简宝华问着周若苒,把猫儿的起名权给了她。   周若苒有心想要起个好名字,绞尽脑汁想着,只是那些名字要么过于阳春白雪,要么则是威风凛凛,与小小的猫儿不相称。   简宝华并不插话,指尖摸着小猫儿的面颊,许是猫儿有些恼了,用没有伸出指甲的肉爪拍在简宝华的指上,简宝华笑了笑,收回了手。   “不如起个简单点的。”赵淮之说道,“雪球雪点什么的。”   “叫雪球的太多了!”周若苒不肯地摇头,“珍妃养的哈巴狗,就叫做雪球。”   “不如叫做元宵!”周若苒灵光一闪,忽然有了名字,得意洋洋地说道:“圆滚滚的,就像是元宵一样。”   简宝华低头看着窝在膝上的猫儿,白乎乎的一团,像雪团像雪球,也和元宵有几分相似,笑了笑,“那我的就叫做汤圆。”   汤圆?一瞬间周若苒的眼里有些迷茫。简宝华便解释说道:“北方滚元宵,南方包汤圆。都是上元节吃的。”   “那就是一个意思。这个好。”周若苒笑道。   元宵和汤圆,食物的名字用在宠物上,确实独特又朗朗上口。赵淮之看着对面挨着坐的两个小姑娘,周若苒叽叽喳喳说着,简宝华认真凝听,手一下又一下抚着窝在膝上的汤圆。   有了猫儿之后,不仅有那消散了抑郁之气的一笑,也给小姑娘多了些亲人的气息。   很快就到了长公主的府上。   简宝华抱着猫儿下了马车,看着乌木上鎏金的字,和越公主府,在阳光下醒目地耀着,眯起眼,见着赵淮之上千叩门。开了侧门,见着是周若苒和赵淮之,下人便行礼,没有多一会儿,就一个年岁大的嬷嬷快步走来,请安之后便道:“郡主,今个儿不妥当。”   这是周若苒的奶嬷嬷了,显然她待周若苒温和却不失严厉,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利爽,出府了一段时间,今个儿才回来。回来了之后听说周若苒甩开了丫鬟和赵淮之一块儿,就让人留心周若苒的去向,一见到周若苒回来,就在这里候着,絮絮叨叨教训她。   只是这位温嬷嬷是个面黑心软的,周若苒挽着她的臂膀撒娇,她就泄了劲儿。   此时周若苒的两个丫鬟也过来了,一个叫做彩云,一个叫做追月,温嬷嬷让两个丫鬟分别抱着猫儿,先带回房里安置下,然后往长公主所在的院落方向去了。   作为东道主的周若苒一路同简宝华说着景致,说着她最喜欢哪处,哪处母亲喜欢,哪处父亲喜欢。公主府上的花木是简宝华所见维护的最为精细的,可堪比御花园,一步一景,假山、凉亭、花木、流水,每一个方位,所见的景致都大不相同。长公主是个讲究人,生下的周若苒在这一点上极其肖似她。   很快就到了正厅。简宝华见到了和越公主,穿着红衣像是燃烧的火,笑起来明艳大方,妩媚动人。她午睡才醒,面上有淡淡的倦意,却收拾的妥帖,来见赵淮之与简宝华,也是挽着单髻,坠着钗环,用了熏香,身上的淡淡香气在房间萦绕不散。   “淘气。”和越公主的声音较一般女子声音来的低沉,带着懒洋洋的倦意,对周若苒说道,“我同你说过什么?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带彩云和追月,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因为还有外人在场,和越公主的话温和,周若苒却知道,她得安抚好母亲。上前说着好话,说到寻了一个唱曲极好的姑娘,给母亲唱曲,又说到了简宝华,她难得遇上了说的话的好友,又说到了骑马入城,威风凛凛,还说有两只猫儿,玉雪可爱,简宝华一只她一只。   周若苒说话是口齿伶俐,逻辑性却差了一点,几件事说得跳脱有些颠三倒四。和越公主认真听着,目光落在了简宝华身上,和赵淮之一般的想法,小丫头生的不错,可惜胖了点。   简宝华见着长公主打量的神情,弯眼一笑。   长公主也笑了,有些人的笑天生便让人心中舒坦,简宝华便是如此,和越公主喜欢她的笑,“我的苒儿眼光是极好的。宝丫头不错。”   周若苒笑着说道,“这是自然。”她跑到简宝华的身边,拉着简宝华的手,到了母亲近前,絮絮叨叨说着。   和越公主见着周若苒喜欢简宝华,心中欢喜,她与夫婿的感情好,之前只有一个周若苒,她极其疼爱幼女,去年又生了一子,现在也不过一岁,她的注意力难免大半放在幼子身上,对长女有些愧疚,也因为这个缘故,不爱猫儿的和越公主允了周若苒养猫。此时见女儿终于有了看得上的玩伴,便让丫鬟从内间取了一块儿玉。   推辞一番后接下,简宝华接过了玉,玉质细腻不说,颜色通透,最为难得便是一块儿暖玉了。   “我也有一块儿。”周若苒笑着说道,“你回去让人打一个同我一般的璎珞。”生怕简宝华不知道样式,从衣里掏出了璎珞,让简宝华仔细瞧着,照着样式去打。   简宝华心中默默记着,极好了之后,对着周若苒点头。   和越公主对着赵淮之说道,“苒儿淘气,世子费心了。”   赵淮之原本任务就是送周若苒和简宝华,和长公主论说了几句,便要离开。   “母亲,一起去看猫儿好不好?”周若苒央着母亲,“元宵和汤圆,生的好看。”   “元宵?”和越公主和周若苒一齐走着,“起的这样狭促名字。”   “这样才特别。”周若苒笑盈盈的,一个劲儿的说道,“等回见到了你就知道,这名字起得贴切。”   简宝华落后两人两步,周若苒仰着头与母亲说话,长公主待女儿也是耐着性子。心中有淡淡的艳羡,她并无母亲,曾经的后半辈子,生下孩子,也与她并不亲近。   “你还脚疼,所以走得慢?”周若苒忽的转过头,同简宝华说道。   “我没事。”简宝华摇摇头。   长公主也放慢了脚步,“你说了宝丫头的一大堆的好处,还没有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城郊的亭子里……”周若苒同母亲开始说起如何与简宝华相识。小嘴儿张张合合,都没有停下的时候,一直到了自个儿的院子。   简宝华见到了周若苒的院子里的陈设,便知道周若苒确实是公主与驸马两人的掌上明珠,墙壁上贴着的是琴瑟,悬着的是前朝名家的书画,有前朝马原合的奔雷图气势万千,有工笔画的仕女图婉约动人,有米舜的草书意气风发,有赵留聚的瘦金金戈铁马。   简宝华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走向了赵留聚的满江红,仰着头细细看着。   和越公主见着简宝华的样子,心中暗暗点头,对简宝华又高看了一分,小丫头读过书不说,与同龄人相较而言,也读的深。谈吐不卑不亢,礼仪这一块儿更是让她啧啧称奇,行走时候每一步如同丈量过一般,步伐有秩,坐立时候双膝并拢,背脊挺直如松。   简宝华的礼仪甚至让和越心中暗想,是不是待周若苒太宽松了些,仪姿与简宝华相比,差的有些多了。   “娘。”   像是献宝一样,捧着属于她的元宵,到母亲的面前,小猫儿团成一团,“元宵这名字,也是贴切了。”   “就是。”周若苒笑得是神采飞扬。   和越陪着周若苒说了一会儿说,让周若苒好生招待简宝华,逶迤离开。   “我娘亲好看不好看?”周若苒的手指戳在简宝华腰间的软肉上。   “长公主生得美。”简宝华点头,十年后的长公主青春不再,韶华逝去韵味却不减,如菊般优雅。   “我也要如同娘亲这般。”周若苒对着简宝华小声说道。   两只猫儿初到生地,不肯吃东西,只是在准备好的盆里尿了一回,就挤在一处,窝在软垫上。用老六教给她们的法子,用细绳拴住羽毛,荡在猫儿的眼前。   元宵的性子比汤圆要活泼些,带着些跃跃欲试,伸出小爪儿挠向选在它鼻尖的羽毛。肉爪怎能固定得住轻飘飘的羽毛?把羽毛荡得擦过它的鼻尖,瘙痒的感觉让猫儿打了一个喷嚏。   周若苒笑得肩头耸动,羽毛也是上下翻飞。   打了喷嚏之后,元宵彻底精神了,俯在地上,异色的双眸盯着羽毛,寻个它觉得最好的时机,去逮那羽毛。   元宵相较而言活泼,汤圆仍是有些怕生,元宵跑来跑去跑了小半个时辰,它才加入这追寻羽毛的游戏。   周若苒显然是从未这般快活过,晚上见着母亲,撒娇说着脸都笑得有些发疼。   长公主伸出手,手心揉在女儿的面颊上,见女儿与简宝华投缘,便想要多留简宝华一震。“吃过了饭,不如在这里留着。”长公主说道,“等会听曲儿。我心中是有些好奇的,按照苒儿所说,这曲子不似人间似的。”   简宝华说道,“唱曲唱的确实不像是人间的曲儿。”曲虽然好听,外祖家她还是要回的,“我得回了。”   “多留一阵又如何?”   “我的两位表兄在书院里修习,今个儿难得回来,若是不明日央他们带我玩,恐怕下次都要忘了我了。”简宝华笑道。   长公主也知道书院休沐的难得,见着女儿眼中的失落,“宝丫头的哥哥回去了,总不能让人家一直陪你,两位兄长都不见着罢。要知道,下次再见,又得一个月。”   “那你下次再来。”周若苒有些依依不舍,却也最终应了让简宝华吃过饭就回去,“我再给你下帖子。”   简宝华含笑应下。 第12章 两位表兄   公主府里吃过了晚饭,简宝华坐上了马车,抱着怀中的猫儿,终于踏上了回外祖家的路。   撩起马车的帷幕,抱着怀中的猫儿,简宝华看着夜晚的街景。京都的夜晚也是热闹非凡的,商铺的门口悬着灯,照清了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路,若是遇上秦楼楚馆,那灯里悬着的灯就更多了,还有用琉璃灯挂着的,流光溢彩。   这样的景致在后世是难得见到的,隆钦帝年幼,她把持朝堂的时候,还有这般的景致,等到隆钦帝亲征,宵禁的世间就改了。金日西沉后,街上的人也都慢慢散了,偶尔在外行走的,也是步履匆匆,生怕误了时辰,回不上家。如果说还有悠闲行走的,恐怕就是打更人了,到了时辰,敲着手中的铜锣,报时之声悠悠荡荡穿梭在大街小巷里。   手中一下又一下抚着猫儿的皮毛,没有旁人在场,在马车之中,任由自己露出与年轻不符的沧桑之感。   夜风拂过她的面,想着前半生处处与人为善,却并没有落得好下场。本朝尚未有把持朝政的女子,前朝的历史是有的,简宝华扯了扯嘴角,想到那些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女子。她们有野心,有目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后世确实是有人攻讦,但当时的她们作为掌权者,过得是呼风唤雨的日子,又有谁敢质疑?相比而言,她前世做的是摄政的太后,委实有些窝囊了。朝堂的事判断上,或许还有些天分,在面对孩子的教育上,她大大的错了。隆钦帝赵思明对她心生怨意,她因为朝堂的事情,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的情绪,因此他在那些所谓的大儒教导下,心中偏激,面上却把怨恨藏了起来。   简宝华笑了笑,等到被夺权的时候,她也察觉出了,若是她想要继续把持朝堂,隆钦帝怎么都不可能得手。只是念着他是亲生儿子,这江山原本就是传给他的,她对大梁江山并无野心,也就顺水推舟,还政给他。而他却……将她软禁了起来,将她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人在未来的时候,尽数除去。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从胸腔之中深深吐出了浊气,像是想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为了大梁,她夙兴夜寐,身子亏空,最终却只落得那般的下场。   “喵”   猫儿小小的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汤圆在一下午的玩耍之中,与她也不再陌生,它许是有些饿了,咬着简宝华的手指。猫儿堪堪一个月大小,能有多少力气?手指有些酥痒,汤圆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刚刚咬过的地方。   “饿了吗?”简宝华捧着汤圆。   异色猫眼懵懂无辜地看着简宝华,它低头舔着身上的毛发。   简宝华微微一笑,脸贴入它蓬松的软毛,“等会回去就有吃的了。”   无论如何,那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隆钦帝不是什么好帝王,肖似他的五皇子更不会是好的,大梁在他们父子两人的手中会折腾成什么样子与她有什么干系?   简宝华的唇瓣翘起浅浅的弧度,手指插入汤圆的毛里,捋顺它的长毛,有时候人得自私一点,那般为她人考虑,自个儿活得累还不得好处。幸而她又有了一次人生,且过的慵懒惬意才好。   简宝华在星月升空的时候到了齐府,侧门一直有人在候着,见着简宝华回来,连忙就用披风裹住了她,推开了半掩着的门,让简宝华入内。   “小姐,累不累?”见着简宝华的怀中有一只猫儿,便道:“我来吧。”   简宝华把手中的猫儿给了那婆子,见着另一个壮实的婆子半蹲在简宝华的面前,要背她。   “不用了。”简宝华摇摇头,“我的脚没事。”   “夫人特地吩咐得。”粗壮婆子说道。   简宝华于是吩咐道:“猫儿送到我院子里,我去同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说了,不消去她那里,差人说一句就好,让你去夫人的院中。”婆子回道。   夜风之中,她轻笑了,心中是暖洋洋的,外祖一家带她真心实意,“好,便去舅母那里。”她攀上了妇人的背,妇人站起身,稳稳地托住了简宝华。   妇人行得很稳,带着简宝华穿过两个长廊,染春便匆匆从房里赶了过来,“小姐。”   “我没事。”简宝华说道,“我们去给舅母请安。”一想到马上见到两位表兄,眼儿弯起如新月。   “妹妹。”   刚到了院子里,一个人就冲了过来,带起了一阵风,“我来。”他利落地从婆子身后掐腰抱住了简宝华,“想我不想?”他咧着嘴笑道,西笑容绚烂极了。抱着她的是二表哥,容貌和舅舅相似,性子跳脱,今年十二岁,嗓子因为变声,说话的时候如同砥砺在砂纸上一般。   “想。”简宝华伸出手揽住二表哥的脖颈,甜甜叫道:“二表哥。”   “我也想你。”齐奕庭的额头抵在简宝华的额头上,说道:“跑到什劳子公主府,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浑说什么。”齐奕轩走了过来。他与齐奕庭是双生子,两人容貌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齐奕轩沉稳如山,“你当是宝丫头故意的?”   “大表哥。”简宝华冲着他喊道。   齐奕轩对着简宝华微微点头,唇瓣勾起急不可查的弧度,“我们进去说话,让我看看你的脚。”   “对,脚怎么伤了。”齐奕庭连连说道,“已经准备好了药膏。”   给简宝华褪下了鞋袜后,发现她嫩生生的脚底被摩出了血泡,因为没有及时褪下袜,脚与袜子连在一起。   染春小心翼翼动作,也难免让简宝华疼得蹙起眉头。等到褪下鞋袜后,小小呼一口气,“不沾水,过几日就好了。”   齐奕庭嚷嚷着,“那岂不是不能带你去集市了?”   “就知道玩。”舅母何氏嗔道,“皮猴儿一样,好生在家待着陪你妹妹。”   简宝华看着齐奕庭,“二表哥,你就陪陪我,下次我们再去玩好不好?”   齐奕庭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妹妹伤了脚不能出去,他也就点点头,应下不外出。   简宝华见着他应下,心中微松了一口气。她不让齐家两兄弟出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外祖父的事。   简宝华的外祖父,名为齐琅,性子温和,面上总是带着笑。如果要是以为齐琅为官也是这般,那便大错特错,他做过御史,曾得了“笑面阎王”之称,平日里乐呵呵关键时候却毫不打马虎眼。齐琅做到御前行走的御史,与十几年前的一桩舞弊案有关。   齐琅做过江南地区秋闱的副考官,在考场巡视的时候,见着一位学子看了卷子之后,一瞬间面色狂喜,心中就留下心来。查到那位学子成绩不过是寻常,而他这次考试所著的文章却文采飞扬。细查之后,便发现了这次考试有舞弊。齐琅毫不犹豫爆出了这舞弊案,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此案涉及的人并不多,却大都是当今朝廷命官之子孙,唯有一人例外,便是最开始的齐琅发现的那个学子,吴生。   吴生巧合之下,救了一人,那人感激吴生,特地给了他卷子,还有做好的文章。吴生将信将疑背了文章,谁知道那文章恰巧就是秋闱的题。吴生本以为此次高中,前途一片光明。谁知道,舞弊案一出,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唯有他是一介白身,吴生被革去了功名不说,还锒铛入狱。   吴生并没有关多久,很快被放了出去。只是他的命运也就此改变。因为他出事,父亲气的发了中风,一双手是颤颤,再也不能耕田,家中没有男丁,母亲强撑着收田也累到了。吴生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人,本想要照看一二,但是夫家不肯,言明若是她敢回去,就要休妻。   吴生放出了之后,为了照顾父母,想要出去替人写信,因为他的名声,没有人求他写信,吴生为了父母,只能够做了最不擅长的农活。原本的白净书生壮实起来,成了沉默的农夫。三年过后,那桩事被认淡忘,吴生因为认得字,结了一门亲事,很快有了孩子。似乎一切都在好转,吴生也几乎忘了自己曾是个读书人。   农人可以将吴生的舞弊之事当做笑谈,读书人却不行。等到吴生的儿子可以进学的时候,便因为吴生的事情备受奚落。吴生的妻子不想让儿子受辱,做个匠人也是好的,吴生却执拗一定让儿子读书。两人因为儿子分歧,渐行渐远,吴生的妻子此时勾上了一个行商之人,与他行苟且之事。   吴生的儿子被同窗欺辱日积月累,发展到尊严被践踏的干净,最终选择跳河。儿子死亡,吴生又发现妻子有了奸情。   原本心中的那点不忿被勾起,成了滔天怒火,他把那一对砍死,剁成了碎块,深埋了起来。还去了奸夫的家中,辱了他的妻子,掐死之后用绳悬挂做成自杀的假象。谁知道那一家的孩子躲了起来,亲眼看到吴生的所为,等到吴生离开,便去报官。   吴生在官府赶来捉他之前逃走,他觉得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齐家的齐琅,他要上京复仇。   简宝华想到了上辈子所见的吴生,他眼底浓厚的恨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推算时间,吴生应该已经在京都里了,虽说她还记得,吴生因为前些日子的雨,这会儿应该生了病正在休养,病好之后,想要透气,无意之中见到了齐琅,他就觉得上天给了他复仇的机会,一刀捅了外祖父。   简宝华想到当年的血案,抿唇垂下了眼。她想到了吴生的狂言,原本是想要杀了齐家的兄弟,让齐家尝一尝失去血亲的疼痛,但齐琅撞到了他面前,他怎么都忍不住了,是上天给了他手刃仇人的机会。   但这般的状况下,她怎敢让齐家的兄弟带她去玩?送去书院读书,好歹有人护着,生不出什么事。毕竟吴生虽然干了农活,到底是书生出身,力气有限,也没有武艺在身。而去那鱼龙混杂之所,没有人护着,岂不是给吴生下手的机会? 第13章 表兄   “小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忽然面颊一痛,是齐奕庭用手捏着她的面颊。   “你在干什么才是。”何氏拍开齐奕庭的手,见着简宝华的面上红了一块,伸手揉着简宝华的面,“粗手粗脚的,你当宝丫头是个面团,任你揉搓不成?”   齐奕庭见着简宝华的面发红,“宝丫头的面皮也太娇嫩了。”   “女儿家家的本就娇贵,你以为呢。”何氏白了小儿子一眼,说道,“什么时候你有轩儿的一半沉稳,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那您现在就可以了。”齐奕庭嬉皮笑脸说道,长臂一勾把齐奕轩揽着,“我还当真有我哥哥一半的沉稳。这话不是我说的,书院里的师傅也是这般说的。”   齐奕轩的眼里流露出无奈,却没有推开弟弟。何氏看着兄弟两人,眼底也带着笑意。“你这皮猴儿。”   “我和哥哥可是双生子,难道我哥也是猴儿?”   齐奕庭是最闹腾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上蹿下跳的。和美的一家让简宝华艳羡,心中也想要守护这安宁。   闹过之后何氏很快就开始询问简宝华今日里的事,简宝华知道何氏不放心,略一思量其中没什么不可说的,便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   “宝丫头居然还和郡主交了朋友,你这样的性子,岂不是被那刁蛮郡主欺负死了。”齐奕庭嚷嚷着。   “浑说。”何氏伸手打在了齐奕庭的手背上,“郡主的性情,也是你好议论的。”   何氏眼底的忧虑简宝华窥的出,她挽住舅母的臂膀,整个人都偎在她的怀中,“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不过放心,郡主性子傲了点,却不难相处。她是和越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自然是傲气的。但心思并不坏,因为身份的贵重,少有朋友,所以我才能入了她的眼。她若是待我不好,怎会想让我养猫儿,还起一对儿的名字。”   “你喜欢不喜欢猫儿?”齐奕轩忽然开口。   简宝华看着大表哥,当齐家在风雨飘零之中,她的这位表哥撑住了这家。那时候的他更沉默,更为消瘦,简宝华点点头,“我喜欢。我见着它软软的,团成一小团,我的心都要化了。”有些歉意地看着舅母,“我没有知会一声,就带了猫儿回来。”   “养只猫儿,需要什么招呼?”何氏放下了心中的忧虑,复又笑容满面,“你喜欢就好,我一直都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家里那么大,你养只猫儿打什么招呼?”   “叫汤圆,这名字古里古怪的。”齐奕庭说道。   “这个奴婢知道。”跟着何氏身边的大丫鬟,从年少一直陪在何氏的身边,嫁了人之后也在何氏身边伺候着,叫做青杏。她开口说道:“婢子的男人是南方的,那里元宵节吃的不是元宵,而是汤圆。”   “汤圆和元宵什么分别?”   热热闹闹在一起说话,简宝华偎在何氏的怀中,她面上一直带着笑,这一切太过于美好,美好的像是梦境里似的。   等到回屋之后,简宝华面上的笑还没有褪去,刚推开大门,就见着柒夏迎了上来,“小姐,今个儿玩得好不好。”见着简宝华的笑,便嚷嚷道:“一定是极好的,还笑着呢。”   “恩。”简宝华点点头,“猫儿呢。”   “正睡着呢。”柒夏说道,“怎么忽然养只猫儿?猫容易抓人,应当养一只狗的。我家里就有一只狗,聪明的狠。”   “我觉得猫儿挺好。”简宝华说道,“我去看看。”   染春搬了一个绣凳让简宝华坐下,柒夏叽叽喳喳,“郡主打扮的真鲜亮,世子爷也生的好,不愧是皇家的人。”   “确实是天人之姿。”简宝华颔首,脑中浮现的是赵淮之的面容,前世与今生,她都再未见过比赵淮之生的还要好的人。“汤圆吃过了没有?”简宝华问道。   “汤圆?”柒夏说道,“名字古里古怪的。”咕囔了一句之后才说道,“我也不清楚吃过没有,等会去问问外间的小丫头。”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见着汤圆团成一团,伸手把汤圆抱在膝上。猫儿大半的时候都是在睡觉的,简宝华这样的动作并没有惊动猫儿,反而简宝华的膝盖上热乎乎的,汤圆发出了咕噜声,简宝华听着它的呼吸声,勾起一笑。   “呀,脏不脏啊。就这样放着。”柒夏皱着眉头。   “小姐,这猫儿还没有洗过澡。”染春说道。   “没事。”简宝华笑着说道,“猫儿是最爱干净,不脏的。这猫儿是世子爷送的。”   “呀。”柒夏笑了,“世子爷送的,那肯定身上没什么跳蚤。世子爷好不好说话?郡主的性子不大好,但是世子爷的性子看起来不错。小姐你下午不能回来,留在公主府上,这个消息还是世子爷亲自送信过来的。”   柒夏干脆蹲在简宝华的身边,眼里满是憧憬,“可惜我没见到,也不能和他说说话。”   柒夏的叽叽喳喳让简宝华听着有些头疼,染春看出了简宝华的眼色,“好了,柒夏,你早点休息,今个儿我守夜就好。”   “啊……可是。我与你……”柒夏想要与染春换一下,她今个儿晚上想要守夜,这样便可以与小姐多说说话。   “没什么可是。”染春的一双手推在柒夏的背上,“小姐身子刚好,今个儿要早点休息,夜里还要候着呢。”   柒夏听言只好罢了。   等到柒夏离开之后,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简宝华呼出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她安静地坐着,安静地想着,她现在到底算是什么?有着老者一般的心态,喜欢柒夏活力四射,又不喜欢太过于吵闹。齐奕庭因为是她的兄长,她与他的血脉天然的联系,她受得住,柒夏这般吵闹,她就有些烦了倦了。简宝华伸出手,食指按压在太阳穴处。   “小姐,你身上是不是不舒服?”染春送走了柒夏,来到简宝华的身边。   “没有。”简宝华说道,“我就是想抱着猫儿坐一会儿。你忙你的罢。让其他的丫鬟也出去罢。”   染春应了下来,让简宝华坐在软椅上,自个儿捡了绣凳坐在不远处,手指灵巧地打着络子,偶尔抬头看简宝华这里,看看小姐有没有什么可吩咐得。   染春的作为让简宝华高看了她一眼,因为染春去的早,许多染春的事情她已经忘了,现在来看,染春比她前世其他的丫鬟都要好用的多。房间里的水晶宫灯里烛火摇曳,染春虽然是在打络子,每当烛蕊烧的多了,都会静悄悄站起身子,用小剪剪去多余的烛蕊。   简宝华抱着汤圆,闭眼开始想事,手中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汤圆的毛发。   外祖母膝盖不大好,走不得远路,深居简出。舅母何氏是信佛的,初一和十五的时候,都会去京郊的浩然寺上香,其余的应酬是不多的。两个兄长在书院念书,剩下的就是自己和外祖父。在外祖父看来,开始念书了之后,大半时候都是绕着读书的,在没去书院念书之前,定要劳逸结合,多与人与自然亲近。所以,无论是两位表兄,还是简宝华,在正式读书之前,外祖父时常带着外出。   她怎么带着外祖父,避开那一次的祸事?   避开那一日?   简宝华的指尖有些颤抖,最终落在了汤圆的身上,毛发遮住了她的手指。她的长睫颤抖着,摇曳的烛火下,神色明灭不定。   她不能错过那一日。   她还记得那一日的热闹非凡,所有的欢声笑语在刀刺入外祖父的身子里的时候,瞬间被冻结。吴生想要第一个杀的人,是她……简宝华还记得,当时外祖父抱住了自己,第一刀第二刀第三刀……吴生的动作太快了,仆人来不及反应。一直到刺了五刀,才有人劈手夺了吴生的刀。   简宝华的鼻尖仿佛嗅到了那一日的血腥气味,眼眶有些发红,手如同千斤重无法抬起,她的手搁在汤圆的身上。   她不能避开那一日,那一日是最好的抓住吴生的机会。、   染春又站起身子剪烛蕊,简宝华忽然开口,“染春,我有多少银子。”   “小姐现在就要知道数?”   简宝华点点头。   “稍等。”染春从腰间摸出一枚钥匙,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打开了抽屉的锁,拿出了红色的锦囊。   里面是七八片金叶子,小金猪,还有银锞子,加起来约莫有五十两银子。“另外还有一个匣子,里头有老爷给的银票。钥匙在小姐的身上。”   她身上的钥匙?   简宝华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想起来了之后,从脖颈悬着的红绳拿出了一小枚的钥匙。   银票是不少的,足足有五百两的银票,简宝华心中安定,“你可知道到哪儿买会武的仆人?”   “府里头就有。”   “如果想要买武艺更好一些的呢?”   “那只怕很难。”染春说道,见着简宝华神色不解,就解释说道,“专门的练家子,大都去走镖了,又怎会卖身?若是短时间雇佣一个武艺好的,可以去镖局。”   镖局的人不成。简宝华心中否定了这个,走镖的人护送的是货物,如何精准护住人?   那只能在那一日之前找到吴生。简宝华的心中下定了主意,如何去找……她一时还得再想想。 第14章 淫僧案(上)   赵淮之到齐家的时候,还留了一小瓶的药,简宝华的脚伤的不重,早晚各一次用了药,第三日的时候已经全好了,这般也没有误了去浩然寺上香一事,明日就是十五了。   这个月的浩然寺会生一桩丑闻,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那里了。   简宝华的怀里揣着锦囊,锦囊里装着的是爹爹留给她的银票,不顾染春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把所有的银钱都放在了身上。   “怎么没让柒夏跟着?”舅母见着简宝华的身边跟着的是染春,便问道。   柒夏是个爱热闹的,过往时候,若是只带一个丫鬟,简宝华素来带着的是柒夏,而不是染春。   “佛门净地,柒夏家是信道的。还是让染春去好些。”简宝华说道。前世的时候,柒夏相当于她的半个玩伴,性子开朗活泼,柒夏留给简宝华的都是美好的回忆,而现在她这皮囊内里是苍老的灵魂,再见柒夏,便觉得吵闹的有些受不住了。这一次不让柒夏去礼佛,柒夏便生了气,跑了回去。幸而简宝华还记得柒夏的娘老子是信道的,现在编排出这个理由。   何氏原本没有想到,仔细一想果真是如此,“染春去也好,她性子沉稳,在外也能够护你周全。”   染春的性子沉稳简宝华是这段时日一来最深的感触,她吩咐什么事情,染春做得又快又好,对她的决定,就算是不赞同,也不会多嘴。简宝华便点点头。   何氏一笑,“你这一病,性子倒是比先前稳重了许多。”   “我长大了。”简宝华说道。   何氏瞧着觉得好笑,摸了摸简宝华的发旋,“好,我们宝丫头也是大姑娘了。很快就可以进学了。”   说了一会儿话,简宝华就撩开了马车的帷幕,看着热闹的街景,这景她百看不厌。她今个儿梳着的是双丫髻,用水粉色的发带系着,被风吹的微微扬起,发带的末端绣的是玉兔捣药的绣案,原本还坠着两粒银铃,走路时候叮咚作响,简宝华让染春剪去了。   浩然寺位于东郊,出了东直门,先要经过弯弯曲曲的护城河,继而是一大片的湖水,才能见着湖水边的孟然寺。浩然寺的塔楼顶漆成红色,红色的小尖在绿意之中若隐若现,如同是绿意里簇拥出的棣棠之花,灼灼其华绽放着。   出了城门之后,便是步行而去,城门口有揽客卖香的,若是见着空手出东直门的,便要上前问问要不要带些香。   东郊的护城河修筑的秀丽,垂柳被水面的风抚着害羞地扬起,远远见着有一群穿着儒生衣裳的学子伫立在湖边,若是天气好的时候,书院的师长有带着出来采风的。毕竟亲近自然,以天地之浩然气涤荡,方得好文章。   简宝华有心想要瞧一瞧两位表兄是不是在其中,只是同色的衣裳实在是瞧不出。又想到了今日里想要找的大理寺卿仝仲书庶长子仝宸舟应当在此中,频频望去。   “你可是在看庭儿和轩儿?”何氏说道,“书院带他们出来也不是来玩的。”   简宝华有些窘迫,“我知道他们是来修习的。”   “我们去进香。”何氏拉着简宝华的手,往浩然寺的方向行着。   简宝华只得放弃,两个表兄她都辨不出,仝宸舟她更难认出了。她今日里要寻的仝宸舟是大理寺卿仝仲书的庶长子,仝仲书此人颇为传奇,他少时父母双亡,被叔父养大,叔父只有一子,两人是堂兄弟,有血脉的联系不说,感情也是很好。他的这位堂兄在赶考的时候惹上了人命官司,当时是谁都说他杀了人,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了他,偏生那一日堂兄也喝了酒,事情记得不大清楚,仝仲书不相信堂兄会杀人,在叔父都放弃的时候,不肯放弃追查。最后于秋毫之中发现真相,替堂兄洗冤。仝仲书观察细致,心思缜密,为官之后阴差阳错得了一本剖尸的奇书,于是变成了难得可验尸可断案的衙令。仝仲书断案断的好,加上叔父曾为六卿之列,当日里堪堪中举,从候补的县令一步步高升,如今坐到了大理寺卿。   仝宸舟是他的庶长子,前世在简宝华把持朝政的时候,仝仲书已经告老还乡,仝宸舟挑起了担子。他刚正不阿,断案与追查的本事,简宝华是看得到的。如今既然要追查吴生,她最好见一见仝宸舟,想法子让他帮她。   简宝华捏了捏眉心,她年纪太小,别的门路没有,不如先找一找仝宸舟,如果和前世的轨迹一样,淫僧案就发在今日,她能帮得了仝宸舟,就能够换得他的帮助。   简宝华想到这里,目光坚定起来,拾阶而上入了浩然寺的门,充斥在鼻尖的是燃起的香,耳畔萦绕不断的是木鱼与梵音。   简宝华跟着何氏到了大雄宝殿,屈膝跪下,双手合十,给双目慈悲的佛祖叩首。她求得是让佛祖助外祖父度过这一劫难,深深叩首,拿了一枚小金猪投入到了箱子里。简宝华前世被迫吃斋念佛,对佛法精通,却一直都不信佛。而当今莫名回到幼时,不信佛却也敬佛。她又在佛祖这里求亲人的平安,出手也自然阔绰。   简宝华的一枚小金猪惹得念佛的僧人多了看了一眼,很快也就认出了何氏。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只要在京都里头,风雨无阻她都是要来礼佛的,何氏时长来但不是此次都带简宝华的。何氏常来浩然寺的,捐的香油钱也不少,很快就有小沙弥到了何氏的面前,念了一声佛号,道是慈舟大师与何氏有些缘法,请何氏一叙。   何氏是又惊又喜,“慈舟大师云游回来?”   “是。”小和尚见着何氏要带简宝华一起,连忙说道,“小施主就不必入内了。”   何氏的面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能不能宽裕些?宝丫头的性子沉稳,不会吵闹的。”   “阿弥陀佛。”小和尚摇着头念着佛号。   “慈舟大师多大年纪了?”简宝华既然知道要发生淫僧案,自然要问个清楚。   “已过知天命之年。”何氏说道。   那便不是他,简宝华正好想要在浩然寺里走一遭,她知道今日许是会发生淫僧案,得找一找厢房。“染春带我去后院走走。”简宝华说道,“总归不会出寺,若是我要出寺庙想要去护城河边,也会让人捎个口信。”   简宝华说完之后,染春对着何氏点点头。   何氏的面上仍是有些犹豫,简宝华就说道:“这是慈舟大师与您的缘法,误了就不好了,我就在寺庙里,舅母不需要担心。”   “好。”何氏最终应下,吩咐染春一定要照看好简宝华,就带着青杏跟着小和尚去了。 第15章 淫僧案(中)   简宝华从大雄宝殿走出,就被佛香迷了眼,大雄宝殿外伫立着的香炉,里面插满了香。浩然寺的香火鼎盛,京郊外还有青云寺、掩月庵等等,都不及浩然寺的香火旺盛。浩然寺里在春秋入住的最多的便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寺庙主持心善,凡是进京赶考的学子,寺庙都敞开门欢迎。   整个大梁,最好的书院是在京都的,但其他各地也都分立了官学与私学,最终得了头名的,自然也有外地的学子,那得了头筹的,只消有一两个住在浩然寺,便会对浩然寺报之以善意,更何况进京赶考的学子众多,不说是头筹,也总有在红榜上得了名的。如此以来,浩然寺在学子当中,也有了鼎盛的名声。   简宝华从大雄宝殿的侧方信步往后行着,原处可见着隐约可见的厢房众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浩然寺广纳学子,这淫僧案的犯事人也曾是个学子了。   除了香客之外,简宝华便也见到了些许步履或是匆匆或是从容的青衫学子,简宝华不远处恰巧有一位男子打扮的女香客,明眸皓齿,生得貌美。她虽然扮作的是男子打扮,只是容颜带着雌雄莫辩的艳丽,一席男装让她与时下女子多了英气勃勃的美,惹得一位青衫学子频频看来。浩然寺里的小沙弥兀自拿着扫帚扫地,只把那貌美的女香客当做寻常香客。   淫僧案的由头就是如此,浩然寺对院内的和尚约束众多,往来的学子只是宾客,诸多的学子来去匆匆,若是在这佛门圣地生了是非。   简宝华心中还在感慨,就见着她往后排的厢房去了。   心中一凛,想到了淫僧案,莫不是这是当事人?就小跑跟着那香客。   “小姐!”染春见着简宝华的动作,有些着急。   简宝华低声说道:“我们跟上去。”   那位女香客的身子高挑,行走时候脚下生风,简宝华人矮腿短,这个时候的她也没有晨练的习惯,跟着女香客的步伐让她的脸涨得发红,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水,一颗心砰砰直跳,拼命屏住呼吸,不让女香客发现她在跟着她。幸好那女香客也不曾回头,只是行得越来越偏,绕过了一排排的后厢房,竟是要出浩然寺的侧门。   简宝华猛地停下步子,浩然寺的后院连着的是一大片的竹林,罕有人至。此时除了如擂的心跳,便是竹海被风吹过的沙沙竹涛声。   “不跟了,小丫头?”那人开口。   简宝华的眼都瞪圆了,她所以为的女香客分明是男儿身,他的声音低沉,此时转过身子,含笑看着自己。   染春也以为对方是个女香客,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心中警惕起来,半个身子挡在简宝华的面前,而那人见到染春的动作挑挑眉。“你家小姐要跟着我,你这做丫头的不劝一番,是你家小姐做错在先,还不许我教训她?”   说完之后,简宝华他动作极快上千,自己的衣襟被男子揪住,整个人被他抗了起来。“真重。”他嫌弃地皱皱眉。   “小姐!”染春连忙上前,想要救下简宝华。   简宝华被人扛起,整个人悬空着,男子生的精瘦,肩胛的骨头顶着她的胃,随着他的奔跑,简宝华原本红润的面色渐渐白了起来,整个人不舒服极了,染春在男子的身后跟着,男子奔跑的速度很快,染春生怕弄丢了简宝华,拼了命跟着跑。   “放我下来。”简宝华虚弱的声音被竹涛声掩住,或许男子故意听不到。   哇的一声,简宝华呕了一声。   男子的身子一僵,唯恐避之不及,便把简宝华丢了出去。   简宝华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按照前世所学自救的法子,坠落时候最要紧的是护住头和颈椎,身子蜷缩着,双手护住头,跌到地上,她发出嘶的一声,牙关一咬,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小姐。”染春赶了过来,跪在简宝华的面前,“没事吧。”   “让你去弄点酒,你竟是带了一个人回来。”熟悉的声音响起。   简宝华不顾着身上的难受,抬起头,她的鼻子有些发疼,她的胳膊碰着了鼻子,泪眼朦胧中她果然遇上了她此行想要见的人,赵淮之,还有仝宸舟。   “谁家的小丫头?”另一个声音响起,“淮之,你认识?”   简宝华瞬时间心中安定,那声音的主人就是仝宸舟。赵淮之走到简宝华的面前,绣着祥云纹的黑靴停驻在简宝华的面前,逆着光简宝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很快她就看清楚了。因为赵淮之蹲下了身子,拿出手给她擦去了泪水,“小丫头,摔疼了没有?”   隔着手帕,也能够感受到他手的温度,简宝华说道:“让我缓缓。”   扛着简宝华的那人也走了过来,“谁家小丫头?”   “告老的齐御史家的,他的外孙女。”赵淮之说道。   “你怎么认识的?”   “还不是若苒那丫头,她认识的朋友。”赵淮之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好友左楠玉,“若是她和若苒那丫头说了,你就等着她替小丫头出气。”说完之后不去管左楠玉,“哪儿疼?”   “就是手擦着了。”简宝华说道,拉起了袖子,果见着一块儿擦伤。   女童的手臂如同嫩生生的藕节,肤质白皙细腻,偏生那斜斜的几道擦伤破坏了美感。“没摔着骨头?”   “没有。”简宝华对着染春伸出手。染春的手还没有碰触到简宝华的指尖,另一只大手就攥住了简宝华的手。简宝华只觉得手中一暖,手被整个攥住,拉着她的是赵淮之。   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之,他又伸出一只手,同时也放开握住她的手,两手掐在她的肋处,把她轻巧地放在地上,并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腿上活动一下。”   简宝华知道他是在判断她有没有受伤依言活动,赵淮之放下心来,她没有摔着。   染春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不会去同若苒那丫头告状罢。”左楠玉说道,“是你先要跟着我,差点吐在我身上,我才把你丢下。”   简宝华不问反答,“我看书院的学子都在护城河边,你们怎么在浩然寺。”长睫颤着,对着左楠玉露出一个狡黠笑容,“要不要同苒儿说,我得想想。你叫什么?”   赵淮之清了清嗓子,“宝丫头。”   “世子哥哥。”简宝华知道他们是来看赵淮之的未婚妻,她只有得到这个消息,才能够参合到这桩事里来,刚刚左楠玉摔了她,有错在先,见左楠玉的样子,又是个心直口快的,她便想要从左楠玉下手,“我同他说话呢。”   赵淮之对简宝华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他见过她安安静静的模样,说话稳重如同小大人似的,见过她落泪,听得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这会儿见着简宝华难得孩子气为难左楠玉,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便不再开口。   左楠玉见着仝宸舟不说话,赵淮之只是浅浅笑着,听到简宝华说道:“若是你不说,我就同苒儿说,她定然知道你是谁,也会替我做主的,我可是她认下的姐姐。”   “好好好,我的小祖宗。我真是扛了一个祖宗过来,自讨苦吃。”左楠玉无法,只得说了自己姓左。   “左楠玉。”简宝华说道。   “你知道?”左楠玉一愣,“小丫头不简单,难道哥哥我的名字大到小丫头也听过。”   现在的左楠玉当然是不扬名的,简宝华看着左楠玉,眼前的人生得雌雄莫辩,兵部尚书之子艳丽无双,在前世的过后三年,京都里头是出了名的。他是兵部尚书的嫡子,兵部尚书左鹤是个五大粗的汉子,娶了美娇娘,谁知道生下的左楠玉像极了妻子,瘦瘦弱弱,眉眼如画般精致。而后左楠玉还有个妹妹,一个姑娘家偏生长得像是父亲,左楠玉气不过,去揍那人,谁知道反而被人轻薄,更被那人扬言,宁愿娶左楠玉也不愿娶左楠玉的妹妹左秀蓉。故而左楠玉的名声,在这一次之后扬了名。   简宝华笑道,“我什么不知道呢?所以你们为什么到竹林里?”见着左楠玉左顾右盼,“休想骗我,我不仅知道你,也知道这位。”她的手指一指,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仝宸舟。   “哦,那你说说看他是谁?”   “大理寺卿仝仲书家的。仝宸舟。”简宝华说道,“我说的可对?”   左楠玉一愣,“你见过这小丫头。”   赵淮之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五官英俊而不含一丝女气,左楠玉的五官精致,少年的他有着雌雄未辨的美,而这三人中,最不打眼的就是仝宸舟,性子也沉默,丢到人群之中,就像是一滴水融入到了湖水里,寻不到他的痕迹,霎时间就把他的容貌忘得干净。   仝宸舟摇摇头,“不曾。”   简宝华甜甜一笑,“我对仝大人敬仰的很。”   简宝华笑得太甜,她本就生得好,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眸子如同盛了一泓春水,潋滟如波荡漾开来。赵淮之见着她笑得甜,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面颊。   简宝华皱着眉头。   赵淮之见着她不再对着仝宸舟那般笑,心里头舒坦了不少,“小丫头,你面前的是又不是仝大人,笑得这般谄媚作甚?” 第16章 淫僧案(下)   简宝华气结,她这是谄媚?   左楠玉笑了出来,“小丫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没有说怎么知道我的。难道你对我爹爹也敬仰?”摸着下巴,一副回想的模样。   “是我问你,你怎的问我?”简宝华对左楠玉,语气不如仝宸舟来的敬重。   左楠玉的眼睛滴溜溜一转,“这个你得问你身边的这位世子爷,毕竟今个儿都是为了他。”他的声音拉长。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   两人的瞳眸相对,赵淮之看着小丫头,他忽然又发现她与其余的孩童不一样的地方,别人的孩子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在她的眼底,只见着潋滟如波,好似通透澄澈见了底可以一眼望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   她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想知道?”赵淮之问道。   简宝华点点头。   长眉微挑,赵淮之依然瞧不出简宝华的眼里有渴望的意味,“我未过门的妻子,今日里会来礼佛。”只是赵淮之仍然开口说了。   她的睫长而卷,轻颤垂下掩住了那双眸。   赵淮之心中忽然有一个感觉,眼前的人是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这个念头荒诞到一闪而过,毕竟他是临时起意来这里的。   “江宁世子妃早些时候才名远扬,近几年名声不显了,世子对未来的娇妻,心里头好奇呢。”左楠玉调笑着说道。   “我也好奇。”简宝华的语气带着跃跃欲试,“世子妃是什么模样。”她并没有抬头,若是抬头,便可以见着她说的看似兴奋,神情却波澜不惊。   “那正好。”左楠玉说道,“我刚打听了一番,她常与慧然法师论佛理。”   慧然法师。简宝华的心中一颤,这就是那犯了案的淫僧了。   赵淮之的未婚妻是王爷替他定下的,选的是礼部尚书的嫡出小姐,闺名唤作田薇倩。田薇倩十三岁后,因为母亲的病故,守孝闭门不出,得了纯孝的名声,因而就算是田薇倩说起了比赵淮之还打上一岁,因为这好名声,最终定下了她。   简宝华却知道,田家的这位小姐因为家教极严,心中是有些苦闷的,幸而母亲温柔可以宽慰她一二。三年前母亲亡故,田薇倩哭得伤心。而那时前来投奔的表哥王长朗,在舅母的灵柩前也是痛哭流涕。   王长朗自幼父亲亡故,只有一个体弱的寡母。幸而舅母怜惜他,时常接济他,并让他能够读书。王长朗对舅母感激,哭得真心实意。田薇倩就此与这位落魄的表哥相识。前世简宝华从柒夏的口中听过,王长朗生的俊俏,锒铛入狱也是气质非凡,难怪剃光了头也惹出了淫僧案。   王长朗因为对舅母感激,对田薇倩也是护着,一来二去,田薇倩对王长朗生了情愫。可惜神女有意,湘王无情。田薇倩知道王长朗对自己并无儿女私情,痛哭了一场,被家人瞧出了内情。   一个是礼部尚书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一个是穷小子,田寒松勃然大怒,自然以为王长朗勾引了自己的女儿,他妻子接济了王长朗,这贼小子却惦记自己的女儿。田寒松打折了王长朗的一双手,还让人去羞辱了王长朗的寡母一顿。   王长朗的母亲怒急攻心就此去了,而王长朗因为误了考试,加上无钱医治,一双手留下了后遗症,根本无法执笔,谈何为官?心灰意冷想要自尽,又被浩然寺的僧人救了,他索性在浩然寺里出家。   浩然寺里住的最多的就是学子,那群学子的存在无形之中刺激着王长朗,佛经没有化解他的心中的阴暗,反而让那戾气在心中滋生,等到再次遇到田薇倩,他心中的所有的阴暗面被激发了出来。   田薇倩本就对王长朗有愧疚之情,王长朗与她私会,布置了一张情网,将田薇倩卷入其中。她心甘情愿地与王长朗偷情,订了亲也不曾停下疯狂的举动,一直到被眼前的这三人捉奸。   王长朗被称作淫僧,是因为除了与田薇倩裹挟在一起,也因为与田薇倩欢好食髓知味之后,还哄了附近农户的女儿,就算是王长朗被斩首那一日,她也口口声声说自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等到王长朗被杀,她当场自尽。   赵淮之现在对未婚妻还有着期待罢,简宝华忽然有些不忍,甚至一瞬间有些想要让去见未婚妻这件事作罢。   那犹豫只是一瞬,她仍是下定了决心要同几个人一块儿,长痛不如短痛。   她既然要跟着,染春再跟着不大合适,于是就打发染春去候着何氏,自己拉住了赵淮之的手,“我同世子爷一块儿,柒夏也说了,世子爷很是照顾我,药膏还是世子爷送的,舅母会放心的。”   赵淮之被简宝华的手一拉,只觉得入手是细腻柔滑,难怪说女儿家是水做的,握住她的手,他都不敢用力攥着,怕伤了她。低头看着简宝华的乌压压的发髻,她梳着两个双丫髻,头发不如周若苒那般插得明晃晃,似是随意坠着明珠,发带系着,带着勃勃生机的娇俏。   周若苒的容貌美的侵略性十足,像是一团火焰灼了人的眼。而他牵着的小丫头,美的温顺迤逦带着柔情缱绻,是那如玉带一般的河流。周若苒的性子有些霸道,小丫头的性子平和,她的这般气质也难怪让小霸王一般的周若苒,黏上了她。   今日里小丫头的装扮也很合适,嫩杏色的对襟襦裙衬得她肤色如堆雪,掐银丝的祥云纹在光下闪闪亮着,模模糊糊听府里头的人议论过,这是京都里最新进的款式,小丫头在外祖家的日子过得不错,吃的是珠圆玉润,用的也是好的。   赵淮之主动被简宝华拉着手,心里头舒坦的漫无边际想着事情。   赵淮之一行人身边没有伺候的人,简宝华非要跟着赵淮之一行,染春没办法,只得屈膝先离开了。   “小丫头,你打发你丫鬟走了,不怕晚上你舅母同你为难?”左楠玉问道。   “我有分寸的。”简宝华见着染春已经离开,就想要松开赵淮之的手。   赵淮之此时偏生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一些,往前走,“走吧。”   简宝华无法,只得跟着他行着。   到了慧然法师的禅房,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人。   “跑了一趟空。”左楠玉说道,“许是找其他的法师,论佛法去了。不是说,慈舟大师云游回来了吗?”   忽的,另一个女香客跑了进来,也不理会几人,径直要往内里走去。   “慧然法师不在。”左楠玉说道。   那女香客却置若罔闻,仍是往里头走。 第17章 他的“克妻”之名   那位女香客见了屋子见到没人,面上神情怔忪,像是下了决定,抬头看着在场的三人。“我……”   简宝华心中霎时间明了,这便是王长朗招惹的另一个姑娘。她本是京郊附近农户的女儿,叫做李月,至始至终这个有了王长朗孩子的女子,不曾说过她如何与王长朗相识,她只是沉默着流着泪,和王长朗共赴黄泉。李月是个貌美的女子,家境贫寒,大约是做农活,她的肌肤比闺阁之中的女子黝黑些,却有一双温柔的杏眼,唇红齿白,极其出挑。   李月与王长朗的相识是因为她被人凌·辱之后,心如死灰,欲在溪边投缳自尽,谁知道被王长朗救了下来。他的温柔,他念的那些她听不懂的佛经,抚慰了一颗惶恐的心。   他有一双不灵巧的手,她有不清白的身子,两个残缺的半圆拼凑成了不完美的圆。   他与红尘本就没有斩断情缘,于是,王长朗答应了自己,还俗之后便与她成亲。   可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桩事,李月想要让王长朗冷静一番,谁知道他留书一封同自己说,让她另寻一个好人家。他有了其他心仪的女子,要与她断情绝恋。   可是……李月的手抚着小腹,他遇到困扰的那一日,在她那里喝得半醉,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他却另要寻一个女子?泪水涌出,她伸出手,用手背胡乱擦着泪水,想到王长朗同她说,若是不信,可在初一与十五的时候亲眼来看,那女子是大家闺秀,她不过是个农夫的女儿。他就算是还俗,也不会娶她。他还给了她千两的银子,让她离开京都,到个没人认得的地方,另寻一人嫁了。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滴落在地面上,泪珠却没有激荡弹跳开,只是在地面上晕了一团团圆形的水渍。他是那般温柔的人,为何忽的对她这般残忍?莫不是因为她没有了清白的身子,他做了那般的事,便可以用那银票甩在她的身上,让她忘却所有发生的事情,另寻一个开始?   他是她于绝望处的光明所在,他是她最后的救赎。他一把把已经在水中沉浮的她推开,她何去何从?想到她腹中的孩儿,一时间恨极了王长朗,一个寺庙中清修的和尚却犯了淫戒,想要同眼前的三人捅破王长朗所做的事。只是她忽然注意到了简宝华。五六岁的小小女童,扎着双丫髻,发带垂在她的耳畔,黑白分明的眼底清澈到还不曾见过世间的尘埃。   她难道让一个孩子扯到这局中?   李月捏的紧紧的手无力地张开,那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放下,什么都说不出了,久哭之后沙哑的嗓子开口道:“打搅了。”   她本是早就应当死了的人,为何在这人间留着……只是腹中是那人的孩子。在她的腹中尚未诞出,未见着那人说的朝霞万里新叶展,接天荷叶碧连天,遍山茱萸红叶摇,银装素裹万物新……他还没见着世间所有的一切。   踉踉跄跄往他的厢房方向去了,她只想要见见他,见过之后许是就可以去了。   “她怎么了?”仝宸舟的语气有些狐疑。   “我们跟着。”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一行人见着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李月推开了虚掩的房门,铺开的僧衣之上,两具纠缠的肉体,女子长发散乱,双腿盘在那和尚的腰间。   “别看。”简宝华忽然被人强转过身子,猛地把她的头闷在那人的怀里。简宝华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旁听得到女子短促的尖叫,仝宸舟愤怒的声音,李月的抽泣声,“这是我的厢房,几位这是做什么?”王长朗的声音冷静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赵淮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简宝华抱在怀中。他见着他的未婚妻胡乱地捡起衣服穿着,见着那与她欢好的僧人慢条斯理裹住了僧袍,想到了“母妃”温柔的声音,“田家的嫡出大小姐,是最守规矩的,性情温柔。她的容貌也是精致,若是站在我儿身边,定然是一对人人称赞的玉人。”他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这还当真是温柔贤淑,孟浪地在佛门净地与那和尚欢好,眉眼之间还残留着欢好后的媚色。   他在看看田薇倩,容貌如同“母妃”说得那般,肤如堆雪,长眉若柳,红唇如樱,面有芙蓉之色。赵淮之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冷静,双臂稳稳托住简宝华,只累的怀中的女童,见着如此不堪的一幕。   他大跨步抱着简宝华出了房门,面对着升起的金色灿阳,眯起了眼,“小丫头,刚刚瞧见的,都忘了吧。”   简宝华抬起头看着赵淮之的下颌,想到了前世之中赵淮之后来的遭遇来。淫僧案犯了之后,与田家的亲事自然作罢。刚开始的时候,京都之中的人是瞧不上田薇倩的,没过多长时间,京都里便换了风声,说是田家的女儿与那淫僧本没什么干系,因为赵淮之的花名在外,惧怕嫁给赵淮之,才约了做了僧人的表哥逃婚。赵淮之就算是王府的世子,这般的名声也寻不到好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蹉跎三年之后又定了一门亲事,是翰林编修出身的嫡女,父母双亡之后,寄住在舅母家,谁知道这位林姑娘在王府下聘的时候,竟是自剪发丝,言明不愿嫁给赵淮之,赵淮之荒淫不堪,不是良人,她愿意青灯古庙了此余生。   不为富贵所动,不愿屈从,林姑娘当真剪了头发做姑子,京都里对林姑娘是说不出的赞叹,她的舅母周家姑娘,也俨然成了京都之中最为抢手的姑娘。简宝华成了太后之后,阴差阳错从莺儿口中知道了一桩事,这位本应当出了家的林姑娘,却是在江南成了亲。   赵淮之的第三个订婚的对象,已经是许久之后了。彼时的赵淮之已过而立之年,他的第三个妻子在大婚当日离奇死亡,听说赵淮之掀开了红彤彤的盖头,那美人七窍流血,软绵绵倒了下去。自此之后,赵淮之得了克妻的名声,他没有再与人成亲。大约过了半年的光景,赵淮之忽然要辞了世子之位,准备去做个海外行商的商人,没有成亲不能生子的赵淮之在帝王的眼中,并不是好的江宁王的继承者,便允了。谁知道上了船,船离港一个多时辰,船上就燃起了滔天的火,赵淮之正在午休,他未及时跳入到水中,大火毁了他的面容,残了他的身躯,烟熏了他的咽喉。这位曾经的江宁世子,于京郊外的小院独居,若是有人误闯了那地,便会觉得入了阎王殿。曾经的风华绝代的江宁世子,成了京都里孩童传唱歌谣里最可怕的怪物,是所有孩童的梦魇,若是不听话,母亲便会吓唬他赵淮之会来抓他。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他少了似笑非笑的荒诞调笑,少了那刻意做出的不羁,他的容貌举世无双,如玉树如芝兰,他抿着唇,任由金色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的长睫上,疏疏的光照的他的琉璃色的眼越发通透与疏离。   “你知道……”简宝华刚说了三个字,赵淮之就低头看着她。   简宝华咬着唇,她开口道破玄机是不是不好?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模样,笑了笑,“等会我带你去骑马可好?还有上次我见你听清歌的曲儿掉了泪珠,她现在在长公主的府中,日子安定了下来,曲调也不会那般悲切,让她给你唱支欢快的曲。”   他如此为她着想,她却……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面色,此时屋内似乎打了起来,他抱着快速往前走了几乎,离厢房更远了一些,“你站在这里乖乖等我,等会就好了,小丫头,别怕。”他放下了简宝华,摸了摸她的发丝。   赵淮之正要往里走,忽然被人捉住了衣袖。   “你……不要让她死了。”   “谁?”   “田家的姑娘。”   赵淮之嘲讽地扯起嘴角,一死了之,像是“忠贞”的姑娘做得出来的事情。   简宝华的声音细细小小,她看着赵淮之,“若是她死了,很多事情都说不清了。她当真做了名节有污的事?那个女人,为什么像是一早就知道慧然法师的事……”   赵淮之一下变了颜色,莫不是个局?转身就往里跑去,他一边跑着,一边想着简宝华面上的神色,她当真是个孩子吗? 第18章 生与死   赵淮之进入到屋内的时候,左楠玉正一只脚踹在慧然法师的膝上,冷笑道:“酒肉肠中过,佛祖心中留,招惹了一个又一个的姑娘。我竟是不知道浩然寺里有你这样的败类。”   田家姑娘已经穿好了衣裳,低头用手指做梳理着鬓发,听到了左楠玉的话,便抬起头,她看着李月,面色惨白,只道一句,“表哥……”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惶恐。   “阿弥陀佛。”做了许久的和尚,双手合十念着的便是佛号,王长朗闭眼不看李月,“我与这位女……”   “她是田家的女儿!”李月的声音凄厉,似是破了音。   田薇倩的身子一颤,原本她面色就白的似一张纸,此时更是惨白,她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胡乱理着头发,她是那样的用力,好似要拽秃她的头发。   “李月。”王长朗睁开眼,“你应当离开才是,你已亲眼见了,此地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离开京都,你不是喜欢江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养生息。”   “我不走。”李月上千拽着王长朗的衣袖,“她是不是田家的姑娘,是不是?”李月流着泪,哭着说道,“你告诉我是不是?”   “何必呢?”王长朗伸出颤抖的手,按在李月的肩上,“你应当寻个好人家。”   “我……不走。”李月摇摇头。   “我是田家的姑娘。”田薇倩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赵淮之见着随着她的手的垂落,那青丝落下,弯弯曲曲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根根分明可见。“我是田家姑娘,他是我表哥,他会还俗,与我在一起。”田薇倩此时终于抬起头,她转过身子忽的面向了赵淮之,行了一个礼,赵淮之注意到她这般的状况下,行礼仍然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江宁世子,是我对不住你。这亲事,自会退掉,不会对你影响分毫。”   仝宸舟轻声开口,“江宁世子与你订了亲,无论是以什么理由悔婚,都对他有影响。更何况,是你这般的做法?”   左楠玉更是嗤之以鼻,“你这样水性杨花之人,还想要嫁入王府?”   一句又一句的话,刀刀刺在田薇倩的身心,她的身子一晃,面色一次白比一次,那一双含泪的妙目只是看着王长朗,只是王长朗的身侧站了一个李月,她迈步艰难,仍然向着王长朗行去。她可以抛开一切,她受到折辱也是自作自受,只要他还要她,肯与她在一起。   这样的田薇倩,显然也触动了王长朗,他的眸色万分复杂,似是痛恨,似是怜悯,又似乎又丝丝缕缕的爱意。那诸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终究只化作长长的叹息,与一句“阿弥陀佛”   慧然法师的厢房偏僻,靠近后寺的竹林,可听到竹摇动的声音,因为极其僻静,又是十五,所有人都去了前堂,闹出这般的动静,也不曾有人过来。阳光斜斜射入,光芒撒了一地,赵淮之的方向也可见着那站在院子里的简宝华,小丫头站在那里,好似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里往来无人,赵淮之不敢让小丫头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让她出了事。只能够让她这样站着,这样的距离,她看不到里头不堪的情景,却仍然听得到这不堪的议论。   她或许同自己一般早慧?赵淮之想着简宝华,他自从娘亲去了之后,听从娘亲的遗愿,做到处处藏拙。只是,这对如今的江宁王妃还不够?赵淮之侧过脸看着田薇倩,若不然,怎会找到这样好的世子妃?   “他不会还俗娶你!”李月的声音凄厉,王长朗的模样让她有些慌了神。   “月儿!”王长朗伸手要去捂李月的唇。   李月一把拽下王长朗的手,“他现在这幅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他的一双手不能执笔,不能作画,他永远也没法子入官场,纵然有一身的学问,又有何用?”   仝宸舟和左楠玉的话,戳伤了田薇倩,李月的话则是生生死开已经裂开的伤口,往上撒盐,“是我藏不住我的心思,是我那时候喜欢你不对,才害你如此。”田薇倩小声地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用我的一生赔你,好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双膝一软,她竟是跪在了王长朗的面前,她匍匐着前进。   卑微祈求的模样,让在场的诸人,都觉得有些可怜。就连左楠玉都觉得这个可恨的女人,此时卑微可怜到了极点。   王长朗低头看着田薇倩,她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袍,面上满是泪。他一瞬间有些恍然,好似回到了三年前与她初见的时候,她在舅母的葬礼上也是哭得这般狼狈,她的容貌与舅母也是有几分的相似。他曾受过舅母的照顾,若不是舅母,他许是没有机会识字。双手动了动,他的这一双手微微颤颤,再也无法握住笔,许是他欠了田家的因果,当今又还了回去。“够了吧。”王长朗心中听到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本应当是天之骄女的田薇倩,如此低贱到尘埃之中。他心中的那恶之花,此时似乎悄然合拢了花瓣,一点点的缩成了小小的花苞,藏了起来。   “你会还俗,然后娶我是不是?”田薇倩泪眼朦胧,她猜得出李月的身份,她猜得到表哥许是不喜欢她,她只是仰着头求着他的答复。她的记忆里,表哥是那般的温柔,他只是想要求得一丁点的温暖,便足以暖了她的后半生。表哥的心中,应当是有她的位置是不是?   还俗两个字刺激到了李月,她说道:“他最恨的就是你,不可能还俗去娶你。”   “月儿。”王长朗见着李月的失控,开口。   赵淮之从只言片语之中把故事的真相拼凑出大略的模样,此时看着王长朗,也猜出了他的盘算。这位慧然法师最终选择了田家的这位小姐。   “我会还俗娶她,你当走了。”王长朗伸出他的手,伸向了田薇倩。田薇倩面上还带着泪水,含泪便笑了,她伸出手。   “可是我有了你的孩子!”李月听到王长朗说要还俗,再也忍不住便哭着说出。   田薇倩的手指还未碰触到王长朗的手,因为他转过身子去看李月,便再也碰触不到了。   赵淮之因为简宝华的话,一直留意着田薇倩的表现。她的眼里一下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坐在原处。   “你喝醉了,许是不记得了。 ”李月擦了泪水,“你先前明明说要还俗娶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怎能去娶她?她还害过你,是你的仇人?!”   王长朗的表情似喜还悲,赵淮之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是悔恨,是怅惘?最终只是一片死寂。   王长朗闭上了眼,“阿弥陀佛。”   这四字的佛号,好似成了田薇倩身上最后的稻草,她站起身子,便往柱子上用力奔去。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见着那田薇倩的动作极快,那决绝之意让她隔得这般远都骇了一跳。幸而赵淮之拦住了她。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简宝华转过身子,是一个黄衣僧人终于听到了动静,撞入了进来。   这一场闹剧,最终落下了帷幕。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向她走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她整个人被他托起,“不用留在这里,同人说清楚?”她记得,上辈子左楠玉与仝宸舟因为搅合到这桩事中,都分别收到了处罚。   “有什么好说的。”赵淮之冷冷说道,“一切都分明的很。”   简宝华环住赵淮之的脖颈,看着越来越多的僧人涌了进来,有的擒住了王长朗,还有的虎视眈眈守着李月与田薇倩,田薇倩的丫鬟没有什么底气护着心如灰死的姑娘。   田家的姑娘虽然没有死,大约今生比死了还要可怜。   简宝华叹息了一声,又想着,无论如何还保有一条命,纵然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是活着好。一点点活下去,或许那曾经深夜难以忘怀的遗憾,那刻骨铭心的爱恋,那跗骨之蛆的心痛,都淡淡褪去了它的颜色,回想起来,只是散落的片段,没什么与当下还活着打紧。简宝华自己是经历过这一遭,着实清楚。   “小丫头。”简宝华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赵淮之拍了拍,“不要学人叹气,小心长不高。我送你回去。”   “我不走。”简宝华说道。   “你要让我今日里践诺我刚刚的话?”赵淮之说道,“我有些累了,过两日可好?”   简宝华知道赵淮之定然是累了,这样的事,轮着谁都会心累,她摇摇头,“不是。”简宝华说道,“我要与仝哥哥说句话,让他帮我寻个人。”   “什么人?仝宸舟怎的有时间帮你寻人?”赵淮之顺口接道。   “我若是帮他一桩忙,他就有时间了。”简宝华说道,“而且只有他有法子,才能帮我问的出。”只有能够断案的人,才能一点点到入城的那处去询问,去走访,一点点推敲出吴生的去向,才能找到吴生下榻的地方。   忽的,赵淮之就止住了脚步,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冷,让简宝华转过身子,正对着他,“你是谁?要做什么?” 第19章 寻吴生   对于赵淮之的问题,简宝华只是露出一个笑。红而软的唇扬起,笑意荡漾到眼底,一派的清澈见底与纯然天真。   赵淮之见状便哑然无言,怀中人不过是一个孩子,能作什么妖?他刚刚又是做什么?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发,冷冰冰的言语消融开来,“是我糊涂了。你要仝宸舟帮你寻什么人?为什么非他不可?你从哪里知道他的本事?”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追究她的来历,心中一松,但却不想把吴生的事告诉赵淮之。找吴生的事情,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想拜托仝宸舟一人。   左楠玉与仝宸舟跟着赵淮之身后,仝宸舟频频往后看去,但因赵淮之的匆匆离去,也不好继续待着。等到走得远了,便不再回头,看着赵淮之怀里头的简宝华来,“淮之,你这样抱着她,也不嫌重?”左楠玉又跑上前,手掌在简宝华的面前晃了晃,“一直看着仝宸舟?究竟他与你有什么纠葛?”   “什么人?”赵淮之也再次开口,“你要让仝宸舟帮你找谁?”   仝宸舟的目光有些诧异,他看着简宝华好似无声地询问,为什么让他帮忙找人。   简宝华见着三人望向自己,只能说道:“我要找的人,他原本是叫吴生,但现在或许用了别的名字。我不知道他的容貌,我只知道他在京都里,他是漯河人士,但说话却听不出口音。他现在应当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住在哪儿,我不知道。”   “不知道性命,不知道在哪儿?你就让宸舟去找?”左楠玉笑着说道,“小胖妞,你当真看得起他。”   “他爹爹是大理寺卿。”   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左楠玉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如果要是爹爹是大理寺卿,儿子就有本事能够寻得那人?只是见着简宝华又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话软糯可爱,笑着摇头,嘴上没有说刻薄的话,心里头觉得简宝华天真。   “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样的本事。”赵淮之说道。   不等着简宝华回答,左楠玉就嚷嚷了起来,“宸舟有这样的本事,我怎的不知道?”   仝宸舟先想要否了赵淮之的说辞,但见着他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他是一个庶子,眼前的两人都不计较他的阴沉,他的身份,与他交从甚密,他又何必瞒着他们?深吸一口气便说道:“我从父亲的书房之中学到的。”   仝宸舟缓缓说来,简宝华静静听着,她的头搁在赵淮之的肩上,听着他的叙述,恍惚回到了前世,名义上的皇帝是隆钦帝,她却是大梁真正的掌权人。琉璃帘珠浅浅隔着她与朝堂的那些人,宫女在她的身后不发出一点音的摇扇,生怕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便扰了她的生杀决断。仝宸舟在她执政的岁月里,是大梁真正意义上的肱骨之臣,两人关系近了些后,她也从仝宸舟里又听到了他童年的故事。   简宝华抓着赵淮之的衣袖,她能够那般干脆地还政于隆钦帝,是因为她并不喜欢处理那些无穷无尽的政事。她听着仝宸舟的声音,就仿佛可以感觉到黏腻的空气几乎凝固,鬓角好不容易突破表里沁出可怜兮兮的汗水,她的背已经湿透了,纵然有宫女摇扇也缓解不了她的炎热,程阁老絮絮叨叨说起长江又泛滥,毁坏了多少的农田,须得用人去修筑江堤,朱将军说起高丽的动荡,东南沿海悄然多了许多的流寇,须得用人去抵抗流寇,王尚书说起冀州似乎有灾情,只怕是恶疾,需要人把事情弄得分明,周大人说起江南的税赋过重,和大人……   钱、人、权,她小心地调用国库的银子,每个人应当如何用怎么用,应当赋予多大的权利?她都得一一权衡,一桩事做了后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好处大还是坏处大,每一件都要在心底推敲,再广纳众人的意见。   简宝华的额头抵在赵淮之的衣衫上,她的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黎明众生,她兢兢业业想要做到尽善尽美,大梁确实呈现了万邦来朝的气象,她却累的生了华发,多了皱纹。   “不舒服?”赵淮之见着小丫头一句话也不说,头更是靠在自己的身上,像是累积了的模样,便不由得问道。   “没有。”简宝华说道。   此时仝宸舟已经说完,左楠玉说道,“淮之,你怎么知道宸舟有这般的本事。”   “书院里许多事,你若是留心便看得出。”   “我怎么看不出?”左楠玉说道。   左楠玉的扬声也让简宝华彻底从过去的事走出来,她听着赵淮之说道:“上一次,贺兰丢了玉佩的事,宸舟第一个就发现了。”   “真的?”左楠玉看着仝宸舟,见着他微微颔首。   “吴生是谁?”左楠玉对着简宝华说道,“宸舟平日里课业可不轻松,你让他帮你,总得说清楚前因后果,什么都不知道,宸舟就算是想帮你也无从帮起。”   简宝华看着仝宸舟,他并不开口说话,他是不想帮自己的。   “说吧。”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之,他对着自己微微点头,简宝华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轻易就从赵淮之的眼底解读出讯息,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他会想法子让仝宸舟答应。   简宝华对着他颔首,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把吴生的事情从头说来。   赵淮之并没有一直抱着简宝华,又到了寺庙的后院的竹林里,坐在六角凉亭的长椅上,赵淮之把简宝华放在他的膝头,听着简宝华说话。他听着怀中的女童娓娓道来,这般的叙述能力,许多成人都做不到,而简宝华条理清晰,咬字清楚,用词更是精准。她叙事的时候声音平淡,偏生让人从她简简单单的叙述之中,听出了波澜起伏,左楠玉一声又一声地追问,“后来呢。”   赵淮之听着简宝华的话,他的手指绕着垂着她身后的发带,目光落在远处的翠竹上,微风过处,细细的竹身摇曳,缀着叶的竹被叶片的重量压得微弯,被风吹的左右摇摆。   简宝华假托是从仆人的口中探得,而吴生会来京,则是源于她的梦。“我梦到外祖父满身是血,他死前做得最后一件事,是紧紧的护着我。”想到那曾经的梦魇,长睫颤若蝶。   赵淮之抱着小丫头,听得出她声音里的颤音,她的身子更是轻轻抖动。   “只是一个梦。”左楠玉说道,他的表情有些郁结,若是吴生真切来到京都,他许能够帮上忙,现在按照简宝华的意思,梦里的吴生也是伪造了身份文牒,悄悄潜入,这一切又只是简宝华的梦,仝宸舟要读书,为一个孩童的梦奔波,是不是太过于为难他。   “我觉得是真的,从常理推断。”简宝华抿唇说道,“吴生既然那般恨外祖父,他很有可能会来京都。”   “也有可能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宸舟。”赵淮之忽然开口。   仝宸舟一直静静听着,听到赵淮之开口,便看向他。   “你抽时间帮她。”赵淮之说道,“你的事我会替你想法子。”   仝宸舟的身子一震,眼底迸发出火花,站起身子,对着赵淮之行礼,“多谢。”   简宝华坐在赵淮之的怀里,想要避开这大礼却来不及,只是扭动了身子。   “吴生就应当如你所说在京都里。”仝宸舟说道,因为赵淮之应下了他的事,他解决了压在心中长久以来的沉甸甸的石头,面上的郁色一扫而空。   “还是有可能躲起来。”   “按照简姑娘说的,吴生原本的性子是良善,若不然也不会因为帮了别人……。接下来他入了狱……出狱后,他也有读书人的羞耻心,放下了曾经的读书人的傲气……。这些年,他并没有真正放下……触动他的,就是儿子在书院里被羞辱的事情,可以瞧得出吴生的矛盾之处……如果只有妻子……儿子的死真正触怒了他。他杀人用的是碎尸万段,这词说起来容易,但是做起来是很难的,只有十足的恨意和狠意才能够做到。”仝宸舟分析着。   左楠玉从不知道好友还有这一本事,听得是啧啧称奇,听到仝宸舟最后下了结论,“所以他不会躲藏起来,度过余生,他会上京,来寻齐家。他儿子如果活下去,读书读得很好,他或许会从偏激中走出来。”   左楠玉插嘴说道:“这不可能。老爹是舞弊者,这一身份摆脱不掉,他永远抬不起头。”   “是,”仝宸舟说道,“所以他恨造成这一切的人。”   仝宸舟看着简宝华,他的眼里亮的出奇,像是一把利剑插在简宝华的心中,简宝华的心中一窒。   “他要让人付出代价。” 第20章 大厦已倾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还想着仝宸舟锐利的让人心颤的眼神,未来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卿宝刀出鞘,露出铮铮的锋芒。   简宝华的舅母何氏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只是搂着她不说话,以为刚刚浩然寺里的闹剧惊着了她。原本慈舟大师有一场小型的佛理论法,谁知道外头忽的就起了喧嚣,从女眷的窃窃私语中,她晓得浩然寺出了一桩大事,一个叫做慧然法师的犯了色戒,勾了两个女子,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   与染春回合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简宝华,江宁世子和其两个好友与她在亭中坐着,见到了简宝华,何氏心中才放下心来。   佛门清净之处,居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简宝华从沉思之中回过神,便从何氏的面上读出了这样的讯息,她莞尔一笑。   “上次你的两个表兄,说那酱猪手做得好,等会再买一点给你吃。”何氏说道。   这是何氏的另一个特质了,每当觉得简宝华心里或者身上不舒服,就要给她备下好吃的。简宝华说道:“舅母,不用了。”   “怎么不用?”何氏说道,“你都瘦了许多。”   内里不再是六岁的孩童,简宝华削减了少时油腻的吃食,这样的吃法,她自个儿觉得身子松快些,对着水晶镜也发现了面上的肉都少了些,何氏的话是夸张了,她的肚子依然圆滚滚,四肢如同嫩藕节一般。“我没瘦多少。”   “怎的没瘦?今天出门,老夫人还说了呢。”   青帷马车的车辙碾在路上,他们今日里的礼佛比平时早归了不少,老夫人还有些诧异,等到何氏避开了简宝华说了浩然寺的事,她的面上露出了深思之色,“你说,其中一个是田家小姐。”   “对。”   “我如果没有记错,田家小姐是江宁世子的未婚妻。”   何氏刚开始面上还有些迷茫,忽的挺直了背脊,身上一僵,江宁世子与田家交换了庚帖,还没有下聘,因为换了庚帖之后一连半年都没有寻到合适的日子,就耽搁了下来,她才几近忘了,更何况这样污耳的事,她避之不及,更没想过弄得清清楚楚。   “宝丫头?”何氏几乎快要坐不住了,江宁世子的未婚妻在寺庙之中被人捉到与僧人偷情,捉到他们的,是不是就是江宁世子?简宝华会不会见着了所有的一切。   “你别急。”老夫人缓缓说道,想到刚刚简宝华的神态,举止挑不出错处,面上也挂着笑,不像是经历了这些。   听到了这些猜测,何氏才放下心来,忍不住抱怨道:“好好的佛门净地,怎的这样乌烟瘴气。”   “京都里只怕又要生风波。”老夫人淡淡说道。   江宁世子、礼部尚书的嫡出小姐,慧然法师出家前是礼部尚书家的亲戚,怀了孕的农女。这四人身上发生的事,确实搅得京都沸沸扬扬,而江宁王府更是不得安宁。简宝华这里因为仝宸舟应下她的事情,心中放松了不少。   柒夏还在气简宝华出门的时候不肯带她,大约是跑回去了,染春给简宝华脱衣裳的时候,简宝华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吃饱喝足,又解决了一桩事,简宝华揉了揉眼,在染春放下帘帐后沉沉睡下。   沾枕即眠。   她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的她身子飘在半空,梦到了她死后的皇宫。   在那块儿正大光明的牌匾下,隆钦帝赵思文宣布了他的决定,五皇子赵宇澈立为太子,容妃端庄贤惠,堪得大任可为国母。隆钦帝的话音刚落,程阁老带头跪下高呼圣上圣明,万岁圣明的朗朗声惊动了停在正殿的白鸽,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走。   五皇子是拿着书讨好了程家四姑娘,与她婚期将近,所以程阁老奉承至此。简宝华想到娘亲留下的书,原书确实给了五皇子,其余的抄本,她都送了出去。   程家四姑娘性子倨傲,她以为是独一份的东西,天下都传遍了,许是要对五皇子恼火了。   简宝华站在程阁老的面前,他看不到她,他努力绷着嘴角,不让它上翘露出太过得意的表情。   “当真是一个蠢货。”简宝华看着程阁老说道,没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大梁气数将近,而他欢喜自得,程家要出一个皇后了。   简宝华想到西戎的虎视眈眈,东洋来的海寇生乱,大梁的春日太多的雨水,夏日洪水泛滥,无天时无地利,若是还用太子,许是有一线生机,隆钦帝终于亲手掐断了它。   太子赵宇恒性情谦和,行事缜密,孝友仁慈。若是论聪明,恐怕这位太子不算是佼佼者,但他的性情与行事作风,做一个守成者,十分得当。隆钦帝的也皇后是她选的,同样是性情温和,只可惜赵思文并不喜欢。   忽的有些想要看看两人过的如何,心念一起,悠悠荡荡就飘了出去。   穿过巍巍太和殿,越过一排排的牌匾没有带起一丁点的尘,越过蜿蜒的御花园,从纷纷落下的花雨下轻巧飞过,她行到了涣衣宫,听着涣衣的小丫头说道:“你啊,曾经是伺候五皇子的,若是当时能不犯错,如今日子就轻松了。”   另一个整衣的小丫头说道,“我觉得这里更好。”   “呆子。”   如今的容妃并不是隆钦帝说得那般美好,她本是江南官员的女儿,因为隆钦帝游离江南时候,曾下榻她的家中。而后容妃的父亲犯了错,容妃入了京都,投靠母族。她罪官之女,备受奚落,偶遇乔装的隆钦帝,便想法子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   隆钦帝对容妃的来历做了遮掩,但是若是有心人怎会不知道她的来历?她的身份成了五皇子的心中痛,总疑心别人瞧他不起,性子自卑与自傲糅合,虽然有些聪明,性子却太过于偏激。   冷宫之中,皇后的日子比她料想的要好,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是赫赫有名的琅邪王氏,在冷宫之中,也没有催泪黯然,她怡然自得,种出了生机勃勃的植株,细心照顾好不容易舒展的嫩芽。   王氏伺候好了植株,便给废太子写信。他被圈进起来。   简宝华看着一封封的信,原本赵宇恒被废后心中的愤懑,被母亲一点点的抚平,他与母亲论的是诗书,论的是收养的一只瘸了腿翻墙进来的猫儿,信里絮絮叨叨说些小事,王氏看着儿子的信件,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来。   王氏是她选的皇后,如今落得如此地步,简宝华心中是有愧疚的。她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废太子并无心思,加之摔跛了腿,隆钦帝终于解开了软禁。   昔日的废太子带着母后,去了满是风沙的边城,封了散乐侯。   隆钦帝立了五皇子为太子,其余诸人怎会服气?暗地里争斗使绊子,他行事越发偏激,就算是隆钦帝也难免对他有些不满。只是为了大梁,没有再次废太子。   没有了皇后的规劝,隆钦帝只听顺耳的话,底下的人只报好话,大梁好似歌舞升平,但简宝华知道,这个大梁已经是千疮百孔,从根里已经溃烂,只消人轻轻一推,便墙倒众人散。   隆钦帝赵思文是她的亲儿子,偏生做出的那样的事,简宝华就算是没死,对大梁也没什么感情,等到见着战火烧到京都,隆钦帝带着众人出逃,心中竟是有些快意的。   隆钦帝踢开了足下的小凳,脖颈悬在白绫之间,压住了脖颈,他无法呼吸,面色憋红,心中有些后悔选了这般难以忍受的死法。   忽的他见着了一宫装女子,他的美丽是他生平少见,肤如堆雪,面若桃花,明眸见着他的死而粲然。“终于见着你死了,整个大梁都为了陪葬,你可后悔?”   他怎会不后悔?后悔没有听灾情,后悔杀了刘将军,后悔立了五皇子,后悔废了太子和皇后,后悔……当年软禁了他的母后,人人都说简太后当政时候的太平盛世,亲手葬送在他的手里。   女子的声音陌生而熟悉,隆钦帝的眼底已经是爆满了血丝,他的手无力地挣扎,想要问,你是谁?却什么也说不出。   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咽气之前,终于想起,她是自己的母后——简宝华。   她不是自己的母后吗?为什么盼着自己死……娘亲不是应当最疼爱孩子吗?隆钦帝闭上眼前,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第21章 外祖父归来   简宝华睁开眼,眼顺幔帐的流云纹,想着的还是大梁的覆灭,隆钦帝的眼神。   出了隆钦帝这般的帝王,舍了江山,是赵家人的不幸,也是大梁的不幸。最苦的便是百姓,想到了变成的废太子和废后,简宝华面上的沉重缓了缓,他们两人倒是过的不错。   翻了一个身,锦被滑落。   “小姐,小姐。”她的幔帐被人猛地掀开,简宝华看到了兴奋的柒夏的脸。   拉着柒夏的手,起了身,柒夏让小丫头整理幔帐,自个儿亲自给简宝华更衣,“浩然寺里头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屋内的西边的窗斜斜拢入了一捧暖光,这一觉她窥见了前世后的一切,而今生只是堪堪过去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的午睡,对孩童来说有些太过于长久,她的口舌有些干涸,整个人也有些昏昏沉沉。   顺手接过了温盐水,漱了口,简宝华把口中的水吐在了捧在面前的游鱼弄荷茶缸里,才对柒夏说道:“闹得沸沸扬扬,怎会不知道?”   “我就说你应该带我去的,竟然错过了这样的热闹。”柒夏的神情很是懊恼,撅起的小嘴还有她的眼神里余着对简宝华无声的埋怨。   带着热热水汽的巾子扑在了她的面上,简宝华擦过了脸,才说道:“寺庙里的热闹,在场也恐怕不知道什么消息。”   “也是。”柒夏说道。   “不气了?”简宝华擦过了脸,终于整个人不再浑浑噩噩,只是头脑还是有些不清爽。   “你都不带我。”柒夏的语气很是幽怨。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成了,是办正事的,你这性子……”   “我这性子怎么了?”柒夏的长睫扇动,眼睛眨啊眨。   简宝华不好说什么,她不带柒夏就是怕她生出了意外事故,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柒夏这样不明不白跟着她,领的是大丫鬟的份额,实际上是同她玩的小丫头,她这样的定性,如何能放心带她出去?   简宝华没有回答柒夏的问题,汲着木屐从梳妆台拿起了手镜与梳子,走向了西向的那扇窗。推开窗,原本只是从夹缝里偷偷潜入的风便光明正大席卷进来,撩拨推窗人的发,简宝华的长发轻轻扬起,又轻巧地落在背上,乌压压的长发被暖色镀上了金光璀璨。   简宝华眯起眼,一下又一下梳着长发。心中想着,还是要同舅母说一声,幸而遇上了周若苒,加上今日里的事也是个好由头,柒夏的性子太过于天真烂漫,若是不带她出去,她要生恼,带她出去也是提心吊胆,怕她惹出祸事。   柒夏本就没有把简宝华刚刚的话放在心中,只是顺口一说,简宝华一打岔,她只看着简宝华,简宝华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若是身子抽条,是那豆蔻少女在窗边做出这样的动作又会是如何的动人?   柒夏是个爱美的,便在心中瞧瞧记下简宝华的动作,手抬到这里,如何不疾不徐梳头。   “染春呢?”   柒夏见着简宝华提到了染春,才想到了正事,“染春回屋休息,她之前同我说,老太爷回来了。”   “什么?”简宝华被这个消息一震,手中的梳子几乎要拿不住,匆匆地坐到了梳妆台边,“你怎的不早些同我说?”   柒夏吐了吐舌头,“我一不小心忘了。”到简宝华的身后,手脚利落地替她梳发。   “简单些就好。”   简宝华便往外祖母的院落方向走去,她提着裙摆,行得生风,穿过花园,带动的风让枝叶摇摆。柒夏在后面跟着跑的气喘吁吁。   “瞧瞧是谁来了,是宝丫头。”外祖听到了步履匆匆,原本是手背身后站在院中,就转过身子,他笑着对简宝华张开手。   简宝华站在院门口的时候一瞬间竟是有些不敢踏入,外祖父外祖母所住的院子种着最多的是药草,外祖父通晓一些药理,故而就算是炎炎夏日,满府邸的驱蚊草让齐府少有蚊虫。院里有一株久生的香樟树,成人张开臂膀都拢不住那健壮的躯干,常青的香樟树的枝叶生的是郁郁苍苍,秋日里霞光与枝叶的倾盖让外祖父身子半是明媚半是阴影,足下拉长了的剪影,还有黑色的小圆粒是香樟树的果,被人踩破就留下黑色的痕迹。   一切美好的宛若梦境,简宝华站在院门口,竟是不敢踏足。   “怎么?我这次是在外耽搁的久了些,宝丫头都不认识我了?”齐琅笑着向着简宝华走来。   原本半个身子被香樟树影拢着,此时整个人便行走于阳光下。齐琅一席青衫,腰间系着一枚玉佩,面上皱纹因为笑容都舒展开,须发都有了岁月的痕迹,半是雪白。就算是年长,他的脊背却挺得很直,行走不疾不徐,这般岁数的齐琅美须冉冉,简宝华知道早些时候的齐琅更是如芝兰如玉树,风姿卓越。   “外祖父。”简宝华冲了过去,整个人埋在了外祖父的怀里。   齐琅的身上是淡淡的皂角的芳香,还夹杂苦涩的药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拥抱,让简宝华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他的死是她长久的梦魇,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她永远记得当时的彷徨与无助,外祖父临死之前最挂念的仍然是她,忍着疼,宽慰让她不要怕不要哭。   简宝华忍不住红了眼圈,外祖父如今还活着,这是她最大的幸。   齐琅把简宝华正过身子的时候,就见到了她发红的眼圈,心中有些愧疚,原本在半个月前他就应该到了,只是因为生了一场路,所以耽搁了返程。“是我回来的晚了,还错过了宝丫头的生辰。我给你的生辰礼物早就备下了,若是不喜欢,想要什么,明日里一早我就陪你出去买好不好?”齐琅耐心地哄着简宝华。   简宝华的心中一惊,“不要。”脱口而出,尖锐的声音几乎穿了人的耳膜。   猛然的尖叫骇了齐琅一条,见着小姑娘的面容惶恐,“怎么了?”   简宝华知道自己失态,揪住他的衣襟,摇摇头,收敛了惊恐之色,“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全,我都闻到你身上的药味了,身子好了,再带我出去。”   “我身上不碍事的。”齐琅说完,就低低咳嗽了起来。   “你看,你还病着,身子还没有好全。我不要你带我出门。”简宝华飞快地摇头,今日里才和仝宸舟提了找吴生的事,赵淮之答应她,不用等到休沐日,这几日就会想法子替她去寻吴生,但是也需要一定的时候,吴生没有找到前,简宝华不敢让外祖父冒险。   拉着他的手,简宝华带着外祖父往屋内走,一边说道:“染了风寒,怎么还在风口里站着,前几日下了雨,天气有些凉,在屋内待着。”   “我们的宝丫头,也大了。”齐琅感慨道,笑眯眯任由着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把他往屋里带。 第22章 江宁王府   京都里的齐府是和乐融融,江宁王府里,则是愁云惨淡,江宁王妃生着气,谁不知道王爷最疼的就是江宁王妃,虽然王爷去江南办事,可若是谁敢轻慢了王妃,不等王爷回府,王爷身边的秦嬷嬷就不会轻饶。先前的一个丫鬟就是如此。那丫鬟不过是饶舌了一句,如今的王妃倒是没有先前的王妃生的美,就被打了板子,发卖给了京郊娶不上妻的三十多的汉子。那婢子生的是貌美,美人这般凋零总是让人感慨,秦嬷嬷这一手的杀鸡儆猴,让府里头洞悉了王妃的地位,不敢小觑。   江宁王妃是有两位的,头一位的江宁王妃出生只能是寻常,是皇商周家的嫡女,生的是美丽,肤色如雪,眉眼如画,虽然出身只是商户人家,通身的气派可瞧不出,清雅绝伦。江宁王遇上了周家这位嫡女,便请旨与她成婚,生下了嫡子赵淮之。可惜红颜薄命,这位美人在江宁世子四岁的时候沉疴在身,撒手人寰。   在头一任的江宁王妃逝去之后,赵淮之就娶了远房表妹,闺名唤作贺明莲,当今的江宁王妃身世飘零,父母双亡,因为守丧耽误了,除服之后嫁入江宁王府,做了继王妃。如果说头一位的王妃生的是清艳绝伦,是花中君子,那贺氏大约只能算是一株杂草。生的寻常,也未有才名,只是性情婉约,说话温柔若水。   就这般不起眼的杂草,笼络了江宁王的心,江宁王待王妃的好,众人皆可见。代表正室的红穿在身,鬓发里插着的永远是最时兴的样式,料子也是最好的。   江宁王是皇室中人,生的伟岸英俊,娶妻之前只有一个通房丫鬟,王妃去了之后,娶了继王妃,因为通房丫鬟去了,再不填一人,竟是独宠王妃。   江宁王膝下有两子,长子是通房丫鬟生下,叫做赵桓辰,次子便是嫡子赵淮之。   贺明莲嫁了王爷后,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看过大夫也求过佛,一直无所出。因为没有孩子,贺氏便把江宁王的两个儿子视若己出,对庶长子嫡次子都是一视同仁。他们两人原本就相差岁数不大,没有入学前都是请了最好的师傅,能够进学之后,便到书院一同修习。   贺氏的行径全府上下交口称赞,京都里也是人人夸耀,毕竟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无论是庶长子还是嫡次子,皆是一视同仁,男人羡慕有这样的贤妻,女子佩服这般的女子,只因为自己是万万难以做到的。   视若己出?赵淮之是不信的,他还记得娘亲临终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小心行事,千万要小心贺明莲还有……父亲。母亲的吩咐他不敢忘怀,因为母亲最终病发太快,她似乎有许多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同自己讲,就呕血而亡。   赵淮之那时候年岁太小,只能把所有的事情放在心中,等到大了些,重新打开那尘封的回忆,寻找里面的蹊跷之处。   母妃在真正亡故之前,她对前来投奔的贺氏,便心有忌惮,原先母妃对父亲是有说不清的眷恋,毕竟他们的相识纯粹而美好,而日复一日,那眷恋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提防是畏惧是掩饰是绝望。   赵淮之每当觉得贺明莲或者是父亲可亲的时候,便会回味母亲的那眼神。母亲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只可惜他探不出。   想到了仝宸舟的本事,赵淮之想着今日里的发现。他大约猜到了仝宸舟的本事,但是今日里仝宸舟的阐述,才让赵淮之明白了自己还是太过于低估这位友人。   赵淮之跟着仆人往正厅方向走去,长睫垂下不让人窥见他眼底的情绪。他未过门的妻子生了这般的事,他不用回书院,自然是要回王府的。   赵淮之见着王妃的时候,她正闷着气,手中飞针走线,做着针线活。   “你回来了。”贺明莲站起。   赵淮之应了一声,便道:“母亲应当也知道浩然寺里发生的事了,我便不用回书院。”   王妃知道了浩然寺的事情,一双眼便带着盈盈泪水,“我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竟然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情。”贺明莲已经发作过一回,此时见到了赵淮之,便是怒悲交加。   赵淮之口中客气道:“母妃何必在意,要庆幸这事幸好是发生在现在,若是成了亲才发现,那才是真正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贺明莲会做戏,他也便做戏,母妃让他提防贺明莲,他的未婚妻大约是她第一次真正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若是这样的人入了府,让整个王府都面上无光!”贺明莲愤愤说道。   赵淮之听着贺明莲的说辞,一边想着仝宸舟的本事,简宝华那个小丫头忧心吴生的事情,他莫名的不想让小丫头失望,便让仝宸舟应下这活计。寻人也是要有时间的,仝宸舟是不方便,可他因为未婚妻生了事,加上贺明莲对他的优待,若是不想去书院,他便可以不去。   想到了书院,就难免想到了兄长,贺氏对自己是宽容,对这位兄长要严厉的多。   溺杀两字,他总是会把这词往身上套。只是总是有些蹊跷之处想不清楚。为何母妃让自己提防贺氏与父亲?他是嫡子,另一个则是庶长子。他刻意放荡不羁,也没有让父亲或者是圣上改了主意,让兄长继承世子之位。   赵淮之没有仝宸舟的推断能力,贺氏与父亲面上好似总是悬着厚重的面具,让他瞧不清他们的内里。从情感上,只是隐隐觉得,他若是放荡不羁不学无术,他们看似关心,实则是有意纵容。于是赵淮之便往这条路上越行越远,越发不羁。   若是有仝宸舟的能力便好,赵淮之心中想着,或许也就能够推断出全貌。想到仝宸舟告诉自己去寻什么样的人打听消息,如何同他们说话,如何从他们的神情分辨他们的话语的真假,赵淮之的目光是赞叹,若是经过这一番,他能学到仝宸舟推敲本事的皮毛即可。   “你这孩子,关系到自身的事情……”贺明莲见着赵淮之不上心,便嗔道,“怎的漫不经心的。”   “母亲,我想同书院告假。”赵淮之说道。   “告假?”贺明莲先是一怔,苦笑道:“也好,出了这桩事,便歇息几天,我让人去同山长说一声。”   赵淮之不意外贺明莲的回答,又听着贺明莲说道:“若是府里头带着闷了,便去外面散散心。”   这算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赵淮之便应下。   贺明莲的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很快就收敛了下来,“田家的婚事,我会退了,母妃定然好生替你寻一个姑娘。”   赵淮之没有错过贺明莲眼底的一丝笑意,心中的凉意升腾,第一个是田姑娘,会不会还有旁的姑娘?他忽然想到了今日里离别时候,简宝华扯了他的衣袖,让他蹲下身子,与他说起悄悄话来。   孩童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她的声音软软糯糯,“你的两个友人是极好的。”   “这是自然。”赵淮之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我总是没有见到你的仆人,他们呢?”   赵淮之并没有回答。他身边的人都是贺明莲安排的,他顺手用着,许多事情他不愿意带上他们,总觉得隔着心,两个小厮也并不在意。   他听到小丫头认真地说道,“这样不够,有些事情总不能自己亲手去做,要有得用的人才行呢。”她还小大人一般的叹了一口气。   简宝华的语气逗笑了他,赵淮之摸了摸小丫头的脸,“人小鬼大。”   简宝华的话此时他在心中细细品味,她说的是,他得有自己得用的人。前些年,他只是一味藏拙,藏得有些过了,让他自己也当了真,暗地里还是要多做一些准备。   简宝华的点拨让今生命运的齿轮转动,赵淮之不知道,若是没有这个小丫头,他的人生会是截然不同的。 第23章 简父继室   “瘦了。”面前的人穿着的是淡彤色的对襟上襦,绣着的竹叶飘落,落到了下裙,那青色的裙色自腰侧到裙摆处,颜色几近成了湛青,银丝缀着裙,行走时似水波流淌,银浪翻腾。   “姑母。”简宝华乖乖地喊着,眼前的人是父亲嫡亲的妹妹,唤作简琦。   姑母的这一生在京都里是颇为传奇,上一次简宝华同周若苒说起简琦的事情,也引得对方是唏嘘赞叹。小户之女嫁入到了高门大宅,夫家是京都之中赫赫有名的宋家,宋家出了三朝阁老,可谓是书香门第,而简琦的夫婿宋文清,也是为人称赞的才子。宋文清是翰林院的编修,此子才华横溢,他的诗作所呈现的场面,宏伟瑰丽。他能写的了大江东去的豪迈,也可以写的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约。他的诗作不仅仅是在大梁传颂,就连那附属的高丽也流传他的诗作。   “身子全好了?”   简宝华点点头。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简琦说道,牵着小姑娘的手,她说话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带着吴语的媚好。   与简琦的声音相比,她的容貌就算不得起眼了,她有些消瘦,容色略显得寡淡。没见过简琦的,总以为宋文清的妻子定然是才貌双全,若是见了简琦,恐怕会大所失望。   这般容貌寡淡的女子,如何能配得上宋文清?简宝华是知道答案的。   姑母与宋文清在一场诗会上相识,初次相识,彼此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一次上香的意外事故,让两人有了交集。宋文清并不是在意颜色之人,简琦吸引他的,是她的才情,是她身上的韧性,两人相知相恋,加上宋家并不大看重所谓的高门大宅,简琦的兄长也就是简宝华的父亲简延恩在京都里也是初露锋芒,只等着春闱大放异彩。宋文清的父亲见过简延恩,对他的品性赞叹,宋母心中有一小点儿的不愿,但最终宋家定了简琦。简延恩高中之后,宋文清也娶了简琦。   这一婚事,为京都之人赞叹。   “姑母亲自来接我,真是受不住。”简宝华说道,“外祖父说昨个儿见到你了,说想要知道我的身子状况,那我也应当去拜访,而不是让姑母亲自过来接我。”   简琦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便笑了,“宝丫头也长大了,不过与你姑母,哪里有这么多的讲究?”   简琦拉着简宝华上了马车,两人便往东市行去。“听说琉璃巷里又有新的好玩意,我们去瞧瞧,若是你瞧着累了,就到茶楼里坐着等我。”   东市的东南方向又一株巨大的榆树,绕过枝叶繁茂的榆树,就是一条极其热闹的巷子,叫做琉璃巷。最早的时候,这里的商户都是买卖琉璃饰品,等到后来多了玉石与珠宝,再然后又有了笔墨纸砚古玩之物。   读过书有些文化,又不至于囊中羞涩之人,才常去这里。简琦便十分喜欢这条巷子,简宝华小时候是不爱这里的,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新鲜,孩童时候少了些耐性,总是沉不住,等到大了,后来又入了宫,更是不曾踏足这里。   “许久没有见到柒夏那丫头了。”   “她耐不住性子。”柒夏耐不住性子,一听要去拜会宋府,就推脱了。   简琦觉得好笑,简宝华也是坐不住的,不过到底要比柒夏强一点。笑着摇摇头,也随着简宝华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今个儿在黄历上是宜娶嫁的好日子,敲锣打鼓,有穿着红衣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神气活现要娶妻。   简宝华的目光有些失神,上辈子最大的憾事莫过于未曾光风霁月嫁人,简家虽然家底不丰,她到底是嫡女,父亲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她却只是一顶青衣小轿抬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做了九皇子的妾。   就算是最后登上了高位又如何?她还记得父亲后来见到她,他心疼与懊恼的眼。一生之中,她只见过父亲落过一次泪,便是见到她以九皇子的侧妃回去时候的那一次。   原本被秋风吹着,见着热闹的街景,简宝华的心中是快活的,想到了父亲的眼,便低沉了起来。   “怎么了?”简琦的性子最是敏感,温柔地同简宝华说话。   “我想爹爹了。”简宝华说道,她原本就很是思念简延恩,说出这句话之后,郁结于心的思念之情喷薄而出,让她克制不住,红了眼圈。从理智上,她当然知道,不需要一个月的世间,她就会见到父亲,从情感上,从前世到今生,她与父亲已经隔了一世。   这些日子,她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父亲,却偶然从路上见着的迎亲的队伍,想到了父亲来。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只等她安安静静地冷静下来,小姑娘红了眼圈,却抿着唇不肯让眼泪落下,那模样懂事的让人心疼。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病中身子不舒服,父亲不在身边,心里头恐怕更是难受,身心的两重疼,简琦自然怜惜简宝华。   兄长虽说过些日子就要回京,简琦想到他兄长这次会带那个叫做刘珍珠的小姑娘来,便有些头疼,原本是想今日里告诉简宝华刘珍珠的事情,如此只好缓缓了。   简延恩在前些日子救了一人,便是肖氏。肖氏是许过刘姓的人家,她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但父亲却性情古板,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肖氏识字,将她养的性子怯懦。家道中落后,肖氏匆忙嫁了人,她的丈夫还算是怜惜她,但娘老子实在是个不好想予的人家。一条街的人大半都见过肖氏的夫家打骂肖氏,若是旁人劝说几句,刘母就骂肖氏与那人勾搭,怀疑她的妇道。如此以来,谁敢相帮?简延恩忙着政事,也曾见过一两次肖氏,她身上大半是带着伤的,见着男子便低垂着头,如临大敌一般,怀中抱着木盆匆匆走过。   肖氏的身子不大好,只有一女,唤作刘珍珠,前些日子丈夫去了后,肖氏的婆婆就要卖了肖氏。肖氏知道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哭得跟泪人似的表示要守节。   肖氏的婆婆是个性子武断的,不喜欢肖氏,刘珍珠也是个小丫头,可以舍了。便要把刘珍珠交给人牙子,另外也让人牙子做线,寻个人把肖氏卖了,做个富贵人家的妾室,或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实汉子都可。只要钱给的足,就把肖氏这般“嫁”出去。   肖氏无家可归,决绝之下,竟是要自尽,刘珍珠央着娘亲,要一块儿死。两人抱着投了湖。   简延恩正与人在湖中小舟商议海运之事,因为朝廷是禁海运,船上只有简延恩与那商人,并两个仆人。肖氏与刘珍珠投湖的地方是桥的正中,阴天下雨没有旁人,恰巧船上只有简延恩会水,他便毫不犹豫跳入湖中救了母女两人。   简琦看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大概,兄长大约是要娶肖氏为继室了。当时一叹,继续往下看,果然应了她的猜测,兄长在心中表示,他要娶肖氏为妻。这桩事的始末也已经修书一封告知了齐府,这一次上京是述职,也要同齐家请罪。   刘珍珠虽然不是他的血脉,他也会当做亲生的一般对待,名字已经改做了简宝珍。这次上京特地带上简宝珍,想让简宝华先见见简宝珍,信中称赞简宝珍的才学品性都是上佳,让简琦把这桩事缓缓告诉简宝华,让她不要对简宝珍有了偏见。信中最后写到,让简琦莫怪他的决定,他实在不忍见着两人在他面前自戮,若是齐氏在天有灵,也当会理解他的行为。   简琦看着简宝华,她面上消瘦了一些,就与嫂嫂越靠近一分。简琦在遇上齐氏之前,平生最佩服只有娘亲一人,再遇上了齐氏之后,就又多了嫂嫂一人。   面容清丽,性情温婉,骨子里却是有着傲骨的,若不然也不会做出那般精彩的诗作。涉猎极多而广,偏生又十分谦逊;洞悉力强,与人相处又是处处熨帖与体贴。她似春风又似细雨。这般美好的女子,大抵苍天都不容,所以红颜早逝。   兄长与她伉俪情深,自齐氏死后,虽然只有一女,也并不准备另娶他人。母亲也是难得开明的人,并不逼着兄长娶妻,还同她感慨,虽然只有简宝华这一孙女,也是够了。   简琦想到了齐氏,忍不住轻轻一叹。若是齐氏还在该有多好,也不至于有眼前的这桩事。   “怎么了?”   简宝华听到了简琦的叹息声,便仰着头问道,过些年姑母便会与宋文清和离,莫不是现在就有了苗头?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关心眼神,心中一暖,简宝华的性子也似嫂嫂的性子。越是这般,她越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说肖氏与简宝珍的事。 第24章 前世夫君   简琦这般为难的神情,欲言又止,因为她的面容似乎想到了她的娘亲……   肖喻丽还有简宝珍的事?   也只有他们这两人才会让姑母露出这样的神情。算算时间,大约前世也是这个时候,姑母告诉了自己她们的事情。   肖喻丽与父亲至始至终都是相敬如宾的,父亲从来喜欢的都不是肖喻丽那般的女子,攀附他人而生的菟丝子,蔓生缠绕着一人,就算是那人不堪也断断不可能离开,若是离开她便会死。肤如堆雪,长眉若柳,瞳眸含情,她待自己总是有几分的讨好,有几分的惧怕。肖氏的好容貌因为她的性情大打折扣。   虽然是一个如同菟丝子一般的女子,简宝华却生不起厌恶之心,只觉得她有些可怜。肖氏觉得自己嫁过人,还带着一个与简家没有血缘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讨好每一个人,简母不喜欢她,她也是日复一日礼不曾少,作为一个继室,从来没有穿过正红色。   另外则是简宝珍了,想到了妹妹,简宝华露出一个笑容,简宝珍从肖氏那里得了好容貌,聪敏而好学。一开始的时候有些怯懦,毕竟只是孩童,她一点点的绽开属于自己的光华。   简宝华坐在马车里的长椅上,背靠着软枕,悬着空的一双腿悠悠又晃晃,父亲自从母亲去后,只是孤身一人,祖母年轻的时候太过于操劳,亏空了身子,许多事情无法照顾到父亲,父亲不爱用婢女。家无主母,到底有时候缺了些什么。   有了主母,父亲居住的宅子不再是空落落,像是随时要搬走似的,有了各式的花草,肖氏的手巧,经过她的手种出的花,总是能灼灼怒放。一点点的生命力注入,父亲的衣裳也总是合身而有精致的暗纹,得体而不浮夸。就连清隽的父亲,面颊也多了些肉与血色。   最重要的是,除了自己之外,肖氏与父亲生下了一个男婴。她有了嫡亲的弟弟。   想到了弟弟,她面上的笑容越盛,她与简宝珍是半路出家的姐妹,到底差了一些,这个亲弟弟,从始至终与她关系很好。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姐姐,他总是用信任的目光看着她。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风姿卓秀的少年,他在见到她的时候,眼睛总是亮起,与她相似的眸弯起,亲昵地叫她。   简琦回过神的时候,便见着简宝华笑得甜滋滋的。有福气的面相因为这一泓微笑,笑得吹皱了春水,吹软了人的心。   简琦见着简宝华心情好些,也打算暂且放一放信中的事,缓缓再说吧。   简宝华不知道,她只是情绪的变化,就让简琦改变了主意。她们的马车轻快地始动,最终到了目的地。   秋日的晴天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绕过那郁郁苍苍的榆树,往来人很明显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儒生和闺阁之中的小姐。   简宝华拉着简琦的手,随着她走走停停。   这巷子最前面的是各式的琉璃制品,在阳光底下灿灿然,五彩的光芒折射到青石墙上,煞是好看。   前世的简宝华也只爱这一小段路,后面的笔墨纸砚或者是破旧的铜钱与瓷瓶,便不是她的喜好了。   简琦不爱琉璃制品,却耐心地陪着简宝华,只是今日里简宝华对着谢琉璃制品看得格外快。   “怎么了?”   “前些日子,江宁世子带我去了一个好地方。”简宝华担心让商户或者是往来之人听到不好,就招手让简琦附耳,“姑母,你不知道,这里的琉璃制品许多都是那里来的呢。”   孩童软软糯糯的尾音拉得很长,简琦却道:“江宁世子?”她十分惊讶。   “恩。”简宝华说道,“我与长公主府中的郡主做了手帕交。”   “郡主?”简琦的目光里有淡淡的忧虑,只是口中却道:“宝丫头喜欢她吗?郡主可亲不可亲?”   姑母关心自己,不为结识郡主心喜,她忧心的是对方身份那么高,会不会轻慢自己?简宝华笑了,“郡主人很好,等会我同姑母细细说。江宁世子也是个好人。”   江宁世子是个好人?   简琦的秀眉拧起,他虽然一副好皮囊,但是任谁都说,白瞎了那好容貌,是实实在在的浪荡子。   “他待我很好。”简宝华坦然说道。   简琦看着简宝华,她的侄女儿今日里穿着的是一身红色的襦裙,衬得小脸如玉,含笑弯起的眉眼,嫩生生的唇,怎么看怎么讨喜。许是江宁世子玩世不恭,对孩童多一些耐心。简琦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担忧:“若是这一块儿也不喜欢,我们早些回去罢。”   简宝华回握姑母的手,“我陪着姑母,后面的巷子还没有走完,我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书,是我娘留下的,我想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   简琦想到了齐氏曾提过的书,许多书她闻所未闻,便浅笑,“若是喜欢什么,尽管同姑母说。”   “我有钱。”简宝华对简琦眨眨眼,“爹爹走前留了我呢。”   “那也不能乱花。”简琦说道。   “还不一定有没有看中的呢。”孩童的尾音拉长,笑得娇俏柔软,“姑母,我们走。”   她拉着简琦往前走。   越往前走,人就稀疏些,简宝华忽然想到了九皇子上辈子曾对她说的事情,琉璃巷里真假混卖,寻常人只知道这里是真假混卖,少有人知道日出之前那短短的半个时辰,许多的人蹲在这里离,买卖的东西都是难得从墓地里得来的,府里头许多好玩意,都是那时买下的。他原本不爱琉璃巷,因为儿时在琉璃巷里买了一尊楠木裹金镶玉佛,价值不菲,才对琉璃巷起了兴致。   大梁太祖靠盗墓得了珠宝,从而打下了天下,他临近死亡,却极怕别人盗墓,无论是盗皇陵,还是从前朝的墓穴之中得到珠宝,这两件事,都让他不寒而栗,于是下了极严的禁令,不许人盗墓。所以那盗墓人,才会清晨的集市短短聚集,等到见到日光,稀稀疏疏散了。   这前朝的古墓之中确实有让读书人心痒的好物,这短暂的早市便默默保存下了,成了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日出之前早市的规矩甚多,简宝华没有把握从漆黑雾蒙蒙之中,断的好物。她却对那尊楠木裹金镶玉佛有了兴致。简家若是如同前世一般,在今生有了祸事,得了这般不起眼却价值斐然的宝物,便是有备无患。   “这一尊佛,我是跟着太傅出宫的时候,逛琉璃巷遇到的。”   “摊位不起眼,在一个角落里,上面零零散散只有一些泛了绿的铜钱,和小铜鼎之类的玩意。”   “我想到母妃信佛,才买了这楠木佛香,谁知道母妃不喜欢。”   “气的我摔了这佛,才发现内有玄机。”   “当初应当一同把其他的铜鼎买下的,说是祖传下来的,保不齐如同这佛像一般,内有玄机。”   “可惜,再也寻不到了。”   简宝华心中想着九皇子曾同自己的说得事,若是找得到那摊位,她便要把东西买下。目光幽深,长睫微颤,他不缺这点钱,另外,他欠了她……她救了他的性命,这便算是诊金了。前世他看中的东西,今生她要了! 第25章 曾经的心上人   行到巷子尾前,统共买了三样。   一对成色极好的红宝石,是要交给霄汉阁,做金莲花的样式,红与金的糅合,日光下闪闪发亮想来是十分动人,是要给简宝华今后做耳铛的。这些年,入女学的时候女子的耳珠打耳洞,成了一项传统。   一块儿开明兽样式的澄泥砚,这块儿澄泥砚质地细腻,犹如婴儿皮肤一般,从手法上来看是前朝绛州产地的砚。简宝华一眼便看中了这块儿古砚,简琦原先不以为然,仔细把玩之后,看简宝华的目光里便是赞叹,“不错。”   还有一块儿猫扑蝶的玉佩,样子有趣,上好的羊脂玉没有一丁点的瑕疵,给简宝华这个年龄的女童压袍角,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摊主一口一个,“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不能再少了,前朝的女帝宫廷之中用的玩意,不光是玉质好,更是前朝的御用之物。”   简琦要买下,简宝华就对摊主说道:“你说这是前朝之物?”   “可不是?”摊主看着两人的打扮,想要做成这一桩的生意,便喋喋不休,说起了这玉佩的来历。“这后头还有印鉴。”   “史书之中是有记载,女帝的幼子,身子积弱,少时多病,幸得名医,身子方才康顺,可有此事?”   做古玩的,对历史也都是熟稔,摊主便道:“确有此事,那名医后来得了赏赐,在京都里头开了药铺,就是那德仁堂。”   简宝华听言笑了,她这一笑便落入到了旁侧一位少年的眼中,红衣女童眉眼如画,笑起来的时候慢春风,那景致动人心弦。   那人便是段翮,八岁年岁,这个年龄本应当去书院读书的,只是他身子积弱,母亲便不许他去读书,前些日子得了名医的诊治,驱除了病根,终于要进学了。今日里父亲要带着他去拜访书院山长,此时要在琉璃巷里来取先前定好的砚台,他在门口候着,便见着了简宝华同摊主讨价还价。   “每逢春日的时候,正仁帝都会咳嗽,身上起皮疹,口中积痰,身子也会浮肿。”简宝华侃侃而谈,前朝正仁帝的病症,摊主就不知道了,但见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面前侃侃而谈,也是饶有兴致地听着。   “若是懂些医理,便可知道,正仁帝是见不得春日的花粉,还有浮尘,春日里的风沙太大,卷的细尘飞扬,他的身子就受不住了,这病症还不能见的,就是皮毛。”   “这又是为何?”   “皮毛之中夹在的细小绒毛,对旁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正仁帝而言,则是犯病的病因。”简宝华笑道,“所以你这块儿玉佩玉质虽好,却定然不会是这一段时间的玉佩。正仁帝在世的这一段日子,宫廷的御用之物,凡是有皮毛的动物雕像与画像,都是没有的。飞鹰图、奔马图、玉兔图,这些都没有的,您见多识广,再仔细想一想?”   那摊主笑道:“小姑娘的涉猎颇广。这样一想,我好似真没见过有加了御印的物件。女帝此时颇有些心狠手辣,对少时的正仁帝到底有些母子慈心。”   简琦听得是饶有兴致,简宝华说得这些,她都不曾知晓,因为玉质确实是上好的玉,比原先的价格低了三成,她们取了这块儿玉佩。   简琦拉着简宝华的手,说道:“你从哪里看来的?”   “我从……”   “你在这里看什么,发什么呆?”段翮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便见着另一男童出现在他的面前。   此人与段翮是一般的年岁,若是简宝华还在场一定会认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子,赵泓泽。   “刚刚听人说话,怪有意思的。”段翮浅笑着说道。   赵泓泽看着段翮的目光就有些怜悯,段师傅的这位嫡子,身子委实差了些,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这一身的雪肤,恐怕女子都要羡嫉,到今个儿也没有去书院进学。前些日子从段师傅的口中听说了段翮要进学的消息,他便缠着师傅,要同他出宫,今个儿便一块儿去拜访宋山长。   段翮这小子委实可怜,只怕来这琉璃巷,还没有他来的多,“听人说话有什么意思。”赵泓泽对他说道,“我们往前面行一段,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前头都看过了,就后面一小段没有看过。”   “你们去吧。”段修和微微颔首,只让九皇子的随从跟着两人,“我再取一物,巷子口的榆树变,我等着你们。”   段翮还想要说什么,便被赵泓泽抓着臂膀往前走了。   前面只有一小段,等会他会不会再见着那位小姑娘?他的身子积弱,所以羡慕那身子康健,勃勃生机的孩童,简宝华便是如此。   赵泓泽拉着段翮走到最后一个摊位的时候,正见着简宝华与简琦。   赵泓泽没注意到简宝华,而段翮的目光只是落在她的身上,赵泓泽见着那楠木的佛像,“你说,那佛像,我买下送给母……亲如何?”   熟悉的声音响起,简宝华的身上起了细细的皮疹,头皮都有些发麻,她原本仔细看着着铺子,觉得佛像去掉了楠木应当是她见过的那一尊佛像,此时听到了这话,当即便说道:“所有的统共多少钱,我都要了。”   简琦一愣,眉心蹙起,“宝丫头,你买这么多……”她看着着摊主的东西,数十枚带着绿看不清字的铜钱,一个泛绿的铜鼎,一把黑铁扇,两个用过不知道多久的香炉,一个漆黑的盆,然后便是那佛像了。这些东西在她眼中,就是破铜烂铁,只是当着简宝华的面,不好说些什么,“干什么。”   “哎。”赵泓泽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我要那佛像。”   “我全要了。”简宝华不理会赵泓泽的话,只是看着摊主,“统共多少钱。”   “不如就让给这位姑娘罢。”段翮说道。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下让简宝华动弹不得,手捏成了拳,手指掐在手心里,那生疼让她不至于面色生变。她不用抬头去看那人,就知道他是谁……   “段翮,你不知道,小丫头很是可恶,一听到我说要佛像,就把东西全买了。”   果然是段翮。   简宝华的眼闭上,想到初次诗会上的相逢,他在一株桃树上,对着诧异的她比划了手势,让她不要出声。桃花的花瓣簇簇落下,藏在桃树里的公子如玉,那是她与他的初遇,曾是她心中美好珍藏的画面。   他是段家的嫡子,段翮。他是翩翩浊世贵公子,才学出众。人人都说他性子温和,性子温润的他却也伤她最深,“他喜欢你,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让他了……”   “我不需要你让我。”简宝华睁开眼,转过了身子,目光朗朗,看着眼前的两人,“先来后到,我是先来的。”   赵泓泽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抢他东西的小姑娘生的如此好看……面对容色好之人,世人多会宽容些。丑人蛮横,那是丑人多作怪,美人蛮横,那是娇嗔;丑人捧心,是西施效颦,美人捧心,只会让人心怜。   “一百两银子。”摊主说道,“先来后来,我也知道这个理。姑娘你若是出得起,就全给你了。”单是藏在楠木之中的金镶玉佛像,就不止这个数字,简宝华毫不犹豫拿出藏在内里的锦囊。   简琦是不赞同,只是简宝华这般下了主意,刚刚选的澄泥砚,还有猫戏蝶的玉佩的说辞,让简琦并没有拦下简宝华,一百两的银子若是简宝华喜欢,那便罢了。更何况,她隐隐感觉到,两个少年的到来,让简宝华有些不大一样,她想要买下东西,离开此地。   他们两人是谁?   简琦不愿生是非,既然简宝华想走,买下东西便离开罢,“我来吧。”   “姑母,我有银子。”简宝华说道,然后自己付了银票。姑母今日里已经破费许多,她怎能再让她出钱?   摊主沉默而不舍地用地上的青布裹了所有的物件,递给了染春,对简宝华深深鞠躬,便离开了。若不是母亲病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了这东西,一百两银子是因为见着那少年想要出价,刻意抬高了价,他觉得有些对不住简宝华,故而深深鞠躬。   简宝华从段翮的身边走过,段翮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他刚刚开口是想要帮她,正是因为先来后到,所以才想让赵泓泽打消念头。小姑娘怎的好似并不领情。   他长长叹息。   那叹息声入了简宝华的耳,让她眼眶有些发红,脚下生风,行得更快了。 第26章 “温情”公子   疾走了许多步, 简宝华才慢下了步子,段翮一直是她去避免想的。如今与他相见,才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避无可避。她到底内里经历了许多, 年少时候在意的情爱, 瞬间的冲击让她经受不住,很快就缓了过来。   “那两人是谁?”简琦说道。   “说话生气活现的那个, 是九皇子。另一个是段太傅的嫡长子, 段翮。”简宝华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了平和。   “那你刚刚, 岂不是得罪了他?”简琦说道。   “姑母,先来后到, 我是站理的。”她对简琦说道,“我只是知道他的性子,他这样开了口,便要与我争,我只是不想与他纷争, 便一口气买下所有的物件。”   “这里头有什么宝贝, 让你一定要买?”简琦忍不住往染春的方向觑了一眼,那东西显然颇为沉重, 拿一小会儿还好, 若是拿久了, 染春只怕有些经受不住。”   “佛像是个好东西, 其他的我不知道。”   原本简琦想说,那只买佛像就好了,然后想到摊主的说辞, 这些都是他祖传的物件,若不是母亲生病,他万万不会违背祖命变卖这些,既然与佛像是同样的来历,其他的东西,恐怕也有内情。   “段家的长子?我记得身子不大好。”简琦慢慢回想,“那孩子倒是个知理的。”   “是啊。”简宝华笑了笑,“他一向很懂得谦让。”   简琦的眉心微微蹙起,只觉得简宝华的话有些古怪,好似带着嘲讽。   简宝华见着姑母的样子,后悔自己刚刚的话,便说道:“颇有孔融之风。”旁的话便不敢多说,生怕因为心中的那点怨气,让话变了意思。   前世与段翮的相逢有着话本之中的缱绻迤逦,金风玉露一相逢,却没有后续,他们两人终究少了些缘法。   只因为段翮的弟弟段瑜相中了她,并央到了母亲那里,去寻媒人说和。   他心悦于她,却要让她做他的弟妹?人生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如此,他的眉眼带着让京都女子心疼的愁绪,“我弟弟已经开口,娘素来疼爱他,我便想退出,全了他的念想。”   简家出事出的太快,快到段家还来不及下聘,继而她又一顶青衣小轿被抬入到了九皇子的府邸,与段家毫无干系。   就算是简家没有出事,她也断然不会嫁入段家,他担心兄弟隔心,所以将她相让。只是她简宝华除了段家便无人可嫁?   赵淮之见到简宝华的时候,便见着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的目光,就连那双眼眸也好似暗淡了下来。莞尔一笑,牵着马便大跨步往她面前走来。   简宝华的面前一片阴影,她抬头的时候,眼里满是错愕,“世子爷?”   简琦连忙行礼。   赵淮之见到了简琦,知道了她是宋夫人,有些讶然,没曾想宋文清的妻子这般的……清秀。   “见着了你正好,我正要去办那桩事,你可要同行?”小丫头要办事,她与姑母在琉璃巷里闲逛,却让他忙着替她打听消息。于是,赵淮之脱口而出,让小丫头和他一行。   简宝华的眼睛一亮,那日里听了仝宸舟的一席话,仝宸舟同赵淮之说了,要如何寻人,如何问话,她心中也是难耐,只因为不好出府,此时有赵淮之相邀,她倒可以同行。   “姑母。”简宝华巴巴地看着简琦,“我和世子爷要去办事。”   简琦的眉心蹙起,看了看赵淮之又看看简宝华,六岁的孩童堪堪只到赵淮之的腰身,带着这样的孩子,能办什么事?只是世子爷又开了口……她有些头疼。   “宋夫人,我家夫人让我跟着小姐。”染春开了口,上一次见到了赵淮之,她就被赵淮之赶着离开,莫不是今天又要如此?   “姑母。”简宝华不好带着染春,便上前捉住了姑母的衣袖,“您看这样好不好,晚饭前,我让世子爷送我去宋府,染春陪着你。世子爷骑着马,带着染春怕是不方便。我先前也同您说了,世子爷带我是极好的。”刻意拉长了尾音同姑母撒娇。   他待她是极好的?赵淮之没曾想听到从简宝华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一时有些错愕。她的声音软糯,像是咬了一口软糖,舌尖感受到甜意,继而那甜意满了整个口腔。仔细想想,第一次小丫头脚不舒服,因为周若苒的哭泣,他硬生生让小丫头留下作陪;第二次在浩然寺,更是说不得是好待她好。   心里头有一丁点的愧疚,对这个小丫头要更好些才是。   简琦本是有些不放心的,见到了赵淮之的神情,忽的那点的不放心就消散了。赵淮之本就生的好,他看着宝丫头若有所思,好似被她刚刚的话打动,他会照顾好她的。低头看看简宝华捉着她的衣袖,长睫扇啊扇,眼底满是盼望。   简琦便笑了,对赵淮之行礼道:“宝丫头便麻烦世子爷照看了。”   简宝华露出了灿然的笑。   原本简宝华与简琦走得快,赵泓泽与段翮行得慢,说话的功夫,两人便到了不远处,段翮瞧见了简宝华的笑,他想要上前,就被赵泓泽捉住了衣袖,“段翮,你等一等。”   “怎么了?”段翮虽然有心想要上前,被赵泓泽阻止,只好停下,只是一双眼还停留在简宝华的身上。   “江宁世子,你没看到吗?”赵泓泽对着赵淮之努努嘴。   段翮甚少见人,如今当真是第一遭见到江宁世子赵淮之,见着他器宇轩昂,生的好皮囊,心中喝彩,“那不是你堂兄?要不要上前招呼?”他又想要往那里走去。   “别啊。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赵泓泽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了段翮。   他们两人说话的功夫,赵淮之的一双手抱起了简宝华,他的一双手掐住她的腰身,轻巧地把她放在马背上。红衣少女双手自然而然牵着缰绳,她的背脊挺得直,看起来矜贵而骄傲,天之骄女说得便是她。今日里她的长发挽成利落的单螺,坠着星星点点的宝石,发髻下方系着红色的发带,被风吹的扬起。   段翮总觉得,简宝华好似看到了自己,只是她的目光不曾停留,很快就转了视线。   “小丫头还长得不错,就是脾气差了些。”赵泓泽也注意到了简宝华,此时赵淮之也翻身上马,他牵着缰绳,怀里头抱着小丫头,双腿夹着马肚,那通灵的马儿就顺着他的心意转身离开了巷子。   “好马。”赵泓泽有些眼馋,心中可惜,那般通灵的骏马,怎的跟了那样的主子。   简宝华离开之后,段翮便不再往前,“江宁世子,与你有仇?”   “不是有仇。”赵泓泽说道,“只是那样的人,我可瞧不上。”   江宁世子的名声,段翮也是知道的,原本以为那般顽劣的人,应当是另一种模样,怎料生得如此……俊雅。   “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样的人了,游手好闲的,要不是因为江宁王妃替他说好话,只怕第一个从书院里赶出去的皇家的人,就要有他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男不女的。”赵泓泽做出了恶心的表情,“莫不然也不会未婚妻出墙,宁愿跟一个和尚好,也不要跟他好。”   “泓泽……”   “我错了。”赵泓泽看到段翮的神色,连忙说道:“你莫要和你爹爹说。”   段翮叹息了一声,想到父亲的评价,九皇子虽然天性聪明,却疏于管教。当今圣上有十位的子女,除去夭折的三位,统共还有七位子女。这七位中,有三位公主,分别是大公主、五公主和十公主。皇子有四位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   因先后去后,后位空余。现有贤妃和珍妃两位,昭仪一位,昭容一位,剩下的便是美人才人之类。贤妃杨氏,生下三皇子、五公主和九皇子。珍妃只有一位公主便是十公主。二皇子的生母只是圣上临幸的宫女,生下二皇子后,抬了昭容,大约是身子好,几年后被翻了牌子,竟是又生下一子,便是八皇子。徐昭仪膝下则是大公主与五公主。   二皇子贤德兼备,只可惜生母地位太低,他前些日子曾言,“愿为贤王。”意不在此。八皇子与二皇子同为一母,大约也是如此。   能问鼎之人也只余贤妃膝下三皇子与九皇子。九皇子尚小,诸人都以为三皇子为储君。   贤妃对于三皇子看重,九皇子自幼便受忽视,性子有些阴晴不定。因为这性子,贤妃越发不爱九皇子。   众人虽然看重贤妃膝下的三皇子,这事也并无定数。圣上最为宠爱便是珍妃,珍妃生下的十公主,圣上爱怜之极,若是珍妃生下皇子,事情恐怕就要生变。 第2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简宝华偎在赵淮之的怀中, 透过薄薄的衣裳,感受到男子精壮的躯体,和他身上的温暖。暖阳笼着她, 微风拂面, 很是惬意。抬起头看着赵淮之,看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 就算是没有把田家的姑娘放在心上, 昨个儿他也是辗转难眠的罢。   “小丫头瞧什么?”赵淮之的手让简宝华看着前方, 此时身下马儿轻轻一跃,跳过榆树的根系, 就出了琉璃巷。   “瞧你睡得不好。”简宝华不再看他。   “我是睡得不好。”赵淮之说道,简宝华与他熟悉了些,她虽然依然是挺着脊骨,却也微靠在他的身上,她在秋日里的惬意, 让赵淮之也不由得放轻松了些, “有时候,真觉得你不是个孩子。”   “说不定, 我内里当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夫人。”简宝华半真半假说道。   赵淮之失笑。   “你不信?”简宝华忽然扭过头, 看着赵淮之。   她的瞳仁黑, 眼白亮, 黑白分明,她此时没有笑,好似说得是真心话, 只看赵淮之信不信。   “若你是老夫人,我内里也是老头。”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轻笑着,若是当真是个历经世事的老者,怎会被人一步步的坑算。   赵淮之的手抚了抚孩童的头发,“若是你当真是个老夫人,也定然是优雅得体的老夫人。我想,儿孙满堂,事事如意的罢。”   他的声音很是温柔,简宝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一般的祝福语气,那语气也有一些苍凉,似是为自己的命运而迷茫。   简宝华握住了赵淮之的另一只手。她的手软而暖,手上的温度透过手背,顺着他的肌理,传入他的体内,“世子,若是你想要往哪里走,缰绳在你的手中,只消夹紧了马肚,控好缰绳就可以了。不是吗?”   赵淮之昨个儿就被简宝华的话触动,她今日里的话指向更是明显。低头看着她的发髻,“齐家人对你不好?”   发髻里坠着的蓝宝,在阳光下兀自璀璨着,不管有人看或者不看,它都光芒万丈。“不啊。他们都很好。”简宝华笑着说道,“祖父的性子好,又爱热闹,祖母的性子有些严肃,对我也是极好的。舅母,还有两位表兄,都对我很好。”她的声音欢快而柔软,像是潺潺的溪流。   “那你为何如此早慧?”   简宝华笑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很好,所以我才要想的更多一些。”   “你昨个儿的话提醒了我,”赵淮之说道,“左右我也懒得在书院里继续进学,不如去大理寺如何?”   简宝华被他的话里内容一惊,“你不读书了?”   “如果要考取功名,读四书五经,那在书院里自然是合适。”赵淮之说道,“我不读状元,只觉得策论有些意思,倒不如离开书院,做些正经的事。”   简宝华很是沉默,她掌权的日子,最想改动的便是书院。开朝时候,建立书院的初衷是好的,只是一味让所有人都研读四书五经,到了如今便意义不大。大理寺断案需要的是敏锐的洞察力,需要的是断案的手段,需要的是对人心的把握;兵部要懂天时、地理风土人情还有对兵法的熟稔,如何治军鼓舞士气;工部、刑部、吏部,所需要的都是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还有户部,细分更是需要不同的长处;唯有礼部,大约是用的上四书五经的。只是想要改革书院,她一介女子之身,没法做到,在那群大臣的眼中,动了书院,动了科举,就等于是动了国之根本。   “那……为何是大理寺?”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没有斥他荒诞,眼角愉快翘起,“因为仝宸舟。”赵淮之说道,“他既然有这般的本事,我想要学得一二,大理寺是最合适的。”   “那就先同他学上一段,再去大理寺罢。”简宝华说道。   “这是自然,我想……去大理寺之前,头一桩事,就是得用的人。”赵淮之的目光幽深,“最好,下一趟江南。我要去找我的舅舅。”最后的一句,他的话小而轻,但声音是异常的坚定。   前世的赵淮之,大约只有决定出海的那一次,才离开了京都,先前从未离开过京都。简宝华的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这样的变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抬头看着赵淮之,他的面容俊朗而卓绝,路上爱俏的姑娘见着马上的赵淮之,有羞红了脸的。眼见着这般的人物沦落到那种地步,她心中不忍是其一,另外今生定然是与前生是不一般的,她为何要惧怕变数?   简宝华掏出手帕,认真地擦去了手心里的汗水,“好啊。”弯眸笑道,“只是要悄悄的。”   小丫头笑起来的模样讨喜地让赵淮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这桩事,只告诉了你。”   少年的语气郑重其事,简宝华的心中一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正视向前方。   很快到了目的地。马匹让附近客栈的小二代为照顾,简宝华与赵淮之行着。   赵淮之发现,简宝华这个小丫头,要比他想的还要聪慧,并没有完全套用仝宸舟的法子,她先是取了头上的发饰,装入到了兜里,腰身带着如意流云绣纹的腰带,被她翻了一个面。如此看上去,便是家境还算的殷实的人家。买了一兜水灵灵的秋梨,笑容甜美,只说小姐妹的养父因为思念犯了错的小姐妹,偷偷进城。是她调皮连累了朋友,想要问问有没有生了病的潦倒的汉子进城。   简宝华的这个谎言高明之处就在于,将吴生形容成挂念亲生女儿的父亲,既然已经送养,他本不应当出现,因为挂念女儿才会悄悄入城。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笑盈盈地说这话,把手中的秋梨递给对方,心中大为触动。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还能够这般去做。   赵淮之忽然有些羞愧,这些年在江宁王府,他只是浑浑噩噩度过,虽然牢记娘亲的最后警示,他只是凭着直觉做事。觉得自己应当藏拙,便藏拙。他天真的可怕,如果田薇倩的事情,是江宁王妃的手笔,他不知道对方如何挑中了田薇倩,如今出现的事情是她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还有父亲。他更是不懂。   没有积累下财富,没有积累下人脉,他是世人眼中放荡不羁的江宁世子。从未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他赵淮之实际意义上,也不过是诸事不知诸事不为的……江宁世子。   简宝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赵淮之的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她只是尽全力打听吴生的消息。她并不是爱说话的性子,此时她娇嫩的喉腔有些疼,嗓子像是冒了烟一样,但是她不敢停下。多问一个人,许是就有人知道吴生,许是就可以寻到他。   为了祖父,她不能停下。   仝宸舟深谙人心,若是赵淮之这样的青年汉子去问,那得询问些热心肠的大嫂,简宝华除了这样的婶婶外,还可以问那细心而沉默的男摊主。尤其是若是家中也有孩童,很是容易被简宝华的模样牵动,就算是没有见过吴生,也答应了会留意。   “若是有了消息,晚些时候见到我这位哥哥,告诉他就好。”简宝华笑眯眯地说道。   “是。”赵淮之郑重其事行礼,“还请多多留心。”   他这般的卑谦,如何看得出是高高在上的江宁世子。   高高在上的世子,在简宝华的示范下,今日里学会了如何脱下华贵的衣裳,放下自身的骄傲,如何模仿成另一人,如何……用不同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赵淮之发现,虽然一个时辰下来,没有吴生的消息,简宝华也并没有着急,只是因为说话久了,声音有些沙哑,神色也是倦倦。   “好了。”赵淮之说道。   “再半个时辰。”   “你的嗓子已经受不住了。”赵淮之强硬地掰着她的身子,“我知道你忧心这件事,但是你的嗓子已经经受不住了,若是再问下去,你撑不到下午的时候。还不如先吃饭,吃过饭,我再陪你去寻消息。”   简宝华看着巷子,只剩下最后一家的打铁铺,“还有一家。”她又看向了赵淮之,无声地请求着。   “你别说话了。”赵淮之说道,拿出了秋梨,“润润嗓子。最后一家让我来,然后你乖乖和我去吃饭。”   简宝华点点头,果真接过了秋梨,不再说话。   最后一家的打铁铺,只有一个年轻的后生在看店,大约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墙壁上挂着各式的铁具,“客官想要打些什么?”   赵淮之说道,“怎么就你一个?铁匠呢?”   “我师傅有点事,今个儿是我看店。”   赵淮之并没有用简宝华的说辞,拿出了梨,“吃个梨,润润嗓子。”然后自个儿也取了梨。   那后生一犹豫,见着赵淮之吃了起来,秋梨爽口,便也吃了起来。   “我听人说这里的铁器治得好,我妹妹前些日子淘气,用我爹爹的匕首去到处砍石块。”赵淮之对后生使了一个眼色,指着简宝华说道,“别看她秀气文静,其实淘气呢,这不我爹爹就要回来了,她就着急了。”   那后生听言就笑了起来,简宝华觉得有些窘迫,为何不打探吴生的消息,赵淮之忽然编造这谎言?还这般埋汰她?她瞪了赵淮之一眼。   简宝华的模样更像是惹了祸的小姑娘,后生听着觉得好笑,“也难怪你着急,我师傅的修补确实很好。打些简单的铁器可以,修补确实得是我师傅出手。”   “那敢问贵师傅是遇上了什么事?”   “拉着铁器进城的时候,撞了一人。”后生有些郁结之色,“分明没有碰到那人的油皮,他就直接倒地,怎么喊都喊不醒。在最热闹的大街上,人人都以为是师傅撞了人,只好把他带回去。只让师母照顾,师傅不放心,就陪在家里。那人发了烧,一直也不醒。真是……这是什么事啊。” 第28章 姑母的“手帕交”   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 简宝华还有些恍惚,吴生就这般寻到了?阳光笼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光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这样烈的光, 也让她确认, 自己不在梦里,吴生是真真切切寻到了。   想到吴生被投入到牢中, 她忧心的那一幕永远也不会出现, 心中就盛开了万千的花, 簇簇绽得开怀。   这一切都是身边人的功劳。   在铁匠铺子里,赵淮之从铁匠学徒的口中, 问出了那被撞昏迷的人,正是吴生。他匆匆赶路,本就是劳累过度,弄了假的身份文牒,一路进城的时候也是心惊胆战。加上前些日子的一场雨, 让他生了风寒。终于体力不支倒地, 被铁匠碰到,从而带回了家。   赵淮之问到了那人之后, 与简宝华交视一眼, 心中都猜测到那人是吴生。   去了京都府尹那里, 选了最精壮的两个衙差, 就到了铁匠的家中。   “是他!”简宝华永远也忘不了那人的脸。   她抓着赵淮之的手臂,力气是那样的用力,她的指甲都扣到了赵淮之的肉里。她的心都提起, 而当两个衙差把昏迷之中的吴生按照赵淮之的要求捆好,把他架起来的时候,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惊觉自己太过于用力。   “没事。”赵淮之的手抚了简宝华的发丝。   赵淮之经过此事,发现了身份的好用。有江宁世子这一身份,他可以轻轻松松同府尹要到最好得意衙差,没有确定吴生的身份,也可以将吴生扣押到牢里,等他醒了再做审问。   简宝华昨日里的话,像是一个引子,引得他到了门边,今日里的诸事则是让他推开了这沉重的大门。推开了门后,不一般的世界在他的面前打开。原来,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放下身份与架子,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卧薪尝胆与礼贤下士不再是纸面上轻飘飘的四字;原来,知行合一是这般的重要,按照仝宸舟的法子,做后才会发现个中的奥妙,有些事情一通百通;原来,有一个身份,带来的便利之处,可以用的更广。   “在铁匠铺里,你怎么想到用那样的法子,那时候你就发现了蹊跷之处?”简宝华忍不住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赵淮之说道:“他的手上有一小块的灼伤,我注意到他的手心有厚重的老茧,显然他是打铁的,但是身子与常年打铁的铁匠相比,身子单薄了些,此人不是铺子主人的儿子大约就是学徒。我原本是想要寻那位铁匠师傅探消息,谁知道他提到了师傅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大约是有什么事。仝兄曾言,有时候让人多说,便可以发现不一般的痕迹。我只是试一试,谁知道,恰巧他们撞得那人,就是你要找的人。”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他当真是个聪明人,只受了仝宸舟那一丁点的点拨,就可以做到如此的地步。若不是有赵淮之,就她去问,只怕寻不寻的到吴生还是个问题。   “谢谢你。”简宝华的语气是说不出的慎重,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这一遭欠下赵淮之一个人情,今后务必要多留意赵淮之的消息,若是他的命运辗转走上了前世的路,她定要出手干涉。   “小丫头。”赵淮之见着她的模样,笑道:“我还要谢谢你。”简宝华恐怕不会知道,因为她,短短的两日,他懂了良多。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带你去凌云阁吃饭,你也饿了罢。”   话音刚落,简宝华的腹中便发出了鸣声。孩子的身体是经不得饿得,她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发出这么不体面的声音,今日里确实因为一直看着吴生被投入到牢中,耽搁了许久的时辰。   赵淮之笑了笑,“凌云阁下次罢,先在附近的食肆,吃点东西。”   简宝华的脸红扑扑地,点点头。   吃过了之后,简宝华捧着茶盏喝水,罗汉果泡的水微甜,恰到好处的温度熨帖了她的喉,眼也惬意地眯了起来。   简宝华这般的模样,让赵淮之想到了她那时候抱着的那只猫儿,“猫儿你养的如何?”   简宝华想到了汤圆,它和元宵是一胎生下的,性子比元宵要胆小,它终于熟悉了新的住所,胆子打了起来。   用鸡毛系在长棍上,上下挑动,汤圆来回去抓那羽毛,圆滚滚一团笨拙地去抓羽毛,偏生前身俯着,做出慎之又慎的模样,每每抓不到又锲而不舍,样子好笑的很。   柒夏原本喜欢狗甚于喜欢猫儿,因为汤圆的表现,便觉得养猫要比养狗有趣的多。   “它很好。”简宝华笑着说道,“过两日我给郡主下帖子,让她带着元宵一起玩。”   赵淮之想到了京都外,有一处温泉庄子,他的继母既然做出慈爱的模样,不如把庄子要过来,让两个小丫头去玩也是好的。   吴生寻到,赵淮之便载着简宝华到了宋府。   宋府的人认得赵淮之,也认得简宝华,让人通知少夫人,也请江宁世子入内。   简琦很快匆匆便过来,见到这般早赵淮之就送了简宝华过来,心中有些诧异。侄女笑盈盈的,心情极好的模样。   赵淮之告辞之后,简琦就发现简宝华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怎么了?”心中有些纳闷,是做了什么事情,简宝华哑了嗓子。   简宝华笑道:“江宁世子带我见了一出好戏,我才弄得如此的。”   原本大梁传唱的昆曲,水袖扬起,举手投足那媚眼如丝,身段窈窕,曲词典雅、行腔婉转。新近,则是京剧,不同于昆区的雅,需要细细品味,京剧是热闹的,新近的《徐策跑城》,徐策时而抖须时而甩袖,惟妙惟肖,喝彩之声热热闹闹。   简琦便笑道:“说好是办事,结果带你去戏园子?”   “原本就是要办这事。”简宝华故作正经说道。   她的模样让简琦一笑,“你啊。”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屋里,却是见到了一人,简宝华的眼微微眯起,今日里见到了段翮的事情,让她知道有些人早晚会见到,现在便应下了这句话,她见到了姑父宋文清再娶之人,李莹。   如果说简琦是如菊如茶般的女子,容貌不显山不露水,性子也是这般,那么李莹则是妩媚妖娆的蔷薇,十四岁的年龄,她与同龄女子相比,胸前鼓起的小丘把前襟绷的满满当当,她有纤细腰身,行走时候,腰肢摆动,偏生未经人事,面上又带着一点天真稚气。   上辈子简宝华见到李莹的时候,她已经是宋夫人了,因为她的容貌和身姿,始终被京都的贵妇排斥在外。她容貌与身段的艳丽,太不像是良家妇女。   就简宝华的眼光来看,此时的李莹大约是比今后还要诱人的,天真与妩媚并存,从简琦的口中知道了宋文清的喜好,她刻意迎合,被宋文清引为知己。当年与简琦的默契,便被宋文清忘却,只记得婚后的磨合,把那些磨合当做简琦不懂他。李莹是与他天造地设的一对。这般的李莹,勾得宋文清犯了错,定要明媒正娶她,将姑母休离。   “这位是李姑娘,你喊她……”如何称呼,简琦犯了难,李莹不过是十四岁,按道理简宝华应当喊她姐姐,只是李莹也少有喊她宋夫人,喊她为姐姐。而简宝华是自己的晚辈。   “李姑娘。”简宝华便直接喊李莹。   李莹一愣,眨了眨眼,也认下了这个称呼。   “这就是你口中说得宝丫头,生得真好。”李莹笑盈盈地对简宝华说道,她想了想,从袖笼里拿出一小枚的玉章,“我家世不大好,没什么好东西,这玉章是我自己雕的,送你好不好?”   简琦含笑对着简宝华点头,示意她收下。   李莹大约是早早就准备下了给她的礼物,用的是杂色独山玉,绿、白、褐、青四色呈浸染状,李莹雕琢这玉章是用了点心思的,这四色被她巧妙穿插,雕出了角端的模样。这点心思在简宝华这里是不够看的,若是她出手,这块玉要更为出众。她看了之后收下后,对李莹道谢。   李莹见着简宝华这般,心中有些不满,这枚印章用足了心思,小丫头大约瞧不上。若是她有更好的玉……李莹长睫掩下了所有的心思,看了简琦,简琦容貌不如她,家世也不如她,为何能够嫁的好夫婿?   “莹妹妹的才学很好。”简琦对简宝华说道,“女院中考校,好几门都是上佳,晚些时候你就要入学了,多同她学,知道吗?”   李莹笑了笑,“只是凑巧罢了,许多不爱出风头,才让我拔了头筹,算不得什么的。”李莹自谦说道。   留在京都,除了让她受外祖的教导,另外便是希望她入女院了,只是上辈子的女院,简宝华并没有去。   简宝华想到了与郡主的约定,加上京都里才能窥见风云诡谲的皇室之争,她虽不欲卷入其中,却只有近距离,才能护住家人……此时多了一个赵淮之,从而明哲保身。她便笑了,“那我倒要听听,女院之中主要学什么,考校些什么,提前温习功课了。”   从这一刻起,她真真切切,想要入女院修习了。 第29章 琉璃纸镇   李莹从未有过这般为难, 想要讨好简宝华可以说是千难万难,她滑不留手,她待你客气有余, 却亲近不足。   李莹是知道自己的容貌与身段, 在长辈与同龄女子之中,她并不讨喜。初入女院, 她也曾想过结交手帕交, 只因为她的容貌, 怎的都无法与那些贵女相交。到后来,她无可奈何, 只能做好自己的学业。谁不知道,女院之中学习从来都不是第一位的,重要的是人脉,今日里结识的贵女,许是做了未来的阁老夫人, 许是入了琅琊王家。若是得以相交, 从他们的手指头缝里漏下的资源,她们的堂兄或者表兄, 也足以让她有个好的将来。   但因为她太过于艳丽的容貌, 和落魄的家世, 始终没办法入那个圈子。   与简宝华的交谈和相处, 仿佛让她回到了那一段的时光,心中不光是挫败,还有说不出的憋屈。她们笑盈盈, 却在她们与自己之间划出了清晰的界限,永远无法突破的鸿沟。   简琦自然也察觉到了简宝华的疏离,等到李莹如厕的时候,就拽着她,说道:“你不喜欢她?”   “恩。”简宝华竟是直接点头。   简琦没料到简宝华这般直接,“为什么?”   “她干嘛要讨好我。”简宝华的一双腿晃晃悠悠,“这玉章一早就准备下了吧,用足了心思,不过,我瞧不上这雕工。”她只是一个孩童,享受做孩童的权利,她所有的爱憎贪欲,都可以写在脸上,她不喜欢李莹,便与姑母直说。少了弯弯绕绕,许多话说的更开了。   简琦的眉心蹙起,宝丫头的性子素来是温和的,厌恶李莹,等她走了,竟是直接嫌弃对方赠予的玩意,于是正色说道:“她对你用心思,是因为与我交好。这玉虽然并不华贵,她是用了许久的心思去雕琢的。宝丫头,你这般践踏旁人的心,实属不该。”   “姑母,你与她是如何相识的?”简宝华忽然问道这个问题。   简琦本要好好与简宝华说到个中的道理,谁知道简宝华忽然打岔,眉头皱的更紧,“宝丫头。”   “姑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简宝华说道。   简琦待家人本就是温和,对孩子气的简宝华生不出什么火,见着简宝华执拗等她的答案。匆匆而简略说起了和李莹的相识。宋文清的诗词,格律谨严,语言曲丽精雅,但因过于讲究章法,少了诗词的灵韵。“惟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这一评价在当时的诗会上赞者甚多,简琦是宋文清的内子,她的反驳在诗会之中过于无力。   而唯有李莹站了出来,“其意淡远,其气浑厚,其音节又复精妍和雅。其征辞引类,推古夸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来历,真足冠冕诗林。”因为李莹的站出,也有喜爱宋文清诗词的,便也说起了宋文清诗词的长处。简琦从而与李莹相交。   前世的简宝华,是不知道这些的,那时候姑母已被休离。她只知道李莹是她的手帕交,简琦并没有同简宝华讲过多李莹的事情。   姑母并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李莹在诗会上的孤注一掷,得了简琦的善意。姑母待李莹真心,她说了宋文清的事情,被李莹记在心中,寻到了机会,李莹便对宋文清出手。   “姑母,你今后不要请李姑娘到府中了。”简宝华听说之后,对简琦说道,不等着简琦说话,就说道,“她太关心姑父了。”简琦寥寥数语便蕴藏了这一隐忧,李莹在席面上的交谈,或许已习惯套取宋文清的消息,简琦也说了宋文清的近况。   简琦一愣,消化了简宝华的话后,气的面上发红,她想要说的是李莹的性子好,能够仗义执言,而简宝华想什么歪门邪道?“你这小丫头,从哪儿学的这些?同你姑母饶舌,别人是大姑娘,你怎的……你怎的……”小丫头从哪里学的这些有的没的,莫不是赵淮之?!简琦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恼火,简宝华还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怎的什么脏的臭的,都让简宝华学到了。   “我不是毁人清誉。”简宝华掀起羽扇般长睫,眼眸黑白分明,“总是瓜田李下,说诗说词都好。姑母,就刚刚而言,你同她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姑父的事情?但她刚刚同我说女院,说得是制度,说得是学业,可曾说过她的好友,说过她的私事?”   简琦从未想过这些,但简宝华的话说服不了她,她听着简宝华继续道:“因为只有姑母在场,我才同你说这些,若是旁人在场,我怎会开口言说李莹的不是?这连揣测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有时候应当避嫌,她若是同我一般,六岁的年龄,自然是无谓的,她豆蔻之年,即将及笄。姑母,你为她好,才应当少说些姑父的事情。若是生了旁的心思,也让她今后日子艰难。”   “才子佳人,多是话本中哄骗人的。若是信了话本,想要寻一个一心人,是误了李姑娘。姑父这般不看重门楣,是何其罕见?所以姑母与姑父才难得。万万不要让这些绮丽的心思,影响了李姑娘。”   简宝华从余光之中见到了李莹的身影出现在长廊,最后一段话她说的是又快又急。   李莹此时也回了,便止住了话。只是李莹觉得,她不过是如厕一小会儿的功夫,总觉得简琦待她有些不同,莫不是小丫头说了什么?   李莹有些头疼,她当真是不喜欢这样的小魔头,好不容易与简琦亲近一些,因为简宝华的嚼舌,她少不得要同简琦套近乎,知道了简宝华说些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宋家老爷从书院回来,听说还带了贵客,李莹只是客,便要离开。行到了宋府花园处,便见着了宋文清。李莹停下,对着宋文清行礼,宋文清略作停顿,目送李莹离开。   若是简宝华在场,定然可以看到两人目光纠葛缠绵,冰河下河流湍急,似是要击破冰层,激荡出水花。   李莹行走过后,空气之中涌动她留下的浅香,宋文清深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前行。“夫人。”宋文清迈入到房中,丫鬟便对宋文清行礼。   宋文清也见到了坐在桌边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宝丫头也来了。”   “姑父。”简宝华从凳上跳下,对宋文清行礼。   宋文清对着简宝华点头后,与简琦说起了正事。段家的嫡长子要进学,下午去了书院,晚上的时候段家父子会登门。   宋文清的话,让简宝华再次感慨有些人当真是避无可避,没曾想,晚上又要遇到段翮。简宝华不由得想到前世段翮曾说过的话,宋家老爷宋岭为书院的山长,段翮他身子不好,误了入学的年龄,特地与父亲一齐,拜访山长。想来,特地拜会的那一日,正是今日。   晚饭的时候,段翮与父亲登门,此时日已西斜,霞光笼着万物,简宝华安安静静站在简琦的身侧,他怎地都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好似她每一根的发丝都发着光,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一声声声动如雷。   宋岭见着段翮的目光,笑着说道:“你见过宝丫头。”   “这是谁家孩子?”段修和问道,“生得好容貌。多大了?”他的语气是说不出的舒缓。   简宝华听着段修和的话,想到前世自己成了九皇子的人,那段岑还是纠缠不休,段修和见着自己可没什么好面色,铁青着脸不理会她,只怕心中骂着她红颜祸水,抑或者是水性杨花。简宝华觉得好笑,花蕾一般的唇翘起,“我姓简,今个儿过来是拜会我姑母的。”她看着简琦的方向,“虚岁六岁。”   口齿伶俐大方得体,段修和对简宝华的印象不错,给了简宝华见面礼,那是在琉璃巷里买的一方砚台,“我家二子,与你是同岁。长子段翮,比你大两岁。”他指着段翮说道。   段翮在琉璃巷见着简宝华了之后,心中总是想着这个如同画中人一般的女童,在出了琉璃巷前,见到一个摊位卖的琉璃纸镇,便买了下来,琉璃制作的纸镇晶莹剔透,雕着花团簇簇,让他想到了简宝华。此时见着父亲提到他,上前对简宝华行礼,“我虚长你两岁,也有见面礼送你。”   他像是献宝一样,迫不及待地拿出藏在衣袖里的纸镇。   简宝华的目光落在纸镇上,他总是喜欢送她琉璃制品,大约总觉得她应当是那玉洁冰心,玲珑剔透不见尘埃。她回赠他的,是她雕琢的玉石,在她的心中,他也是君子如玉。   段翮等到的只是简宝华的摇头,她温声细语,远没有上午见时的尖锐,“段家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应当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便不要了。长者赐,不敢辞。段家哥哥这礼,我便大着胆子辞了。有了砚台便够了,昨个儿祖父回来,才给我带了学字用的,其中便有纸镇。”   她拒了他的礼,她浅笑着,彬彬有礼退让一步,从他身边轻盈走开。    第30章 心善姑母   简宝华堪堪出了宋府, 便见着了于暗处行走出的一人。   “外祖父。”她惊喜地叫着,奔了过去,仰着头看着齐琅, “你怎么来了?”   “宋家吃饭的点十几年都没有变过。”齐琅笑眯眯地, 伸手想要抱起简宝华,简宝华往后退了几步不让他抱。   “宝丫头都不同我亲近了。”齐琅埋怨说道。   “谁说的, 我去打他的板子。”简宝华让外祖父牵着自己的手, 年岁大的人腰身不好, 她可不想累着了外祖父。   段翮坐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撩开了帷幕, 见着了暗色之中,一老一小亲昵地行着。   段修和坐在段翮的身侧,同他说道:“到了书院,好生读书是第一位的,若是遇上了不懂的, 要及时去问……”同段翮说起了课业, “岑儿晚些时候也要入学,他年岁比你小, 你要多照看他。”想到了段岑, 段修和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妻子对两个孩子, 过于娇宠,前些日子段岑更是闹着要同妻子去江南探望外祖。段翮的性子温顺,还没有被宠坏, 段岑被妻子宠的是无法无天,加之下了江南,两位长辈对嘴甜的段岑只怕更是宠爱,恐怕更不好教导,他实在是有些头疼。   段翮应下父亲的嘱咐,马车的远去,让他听不到女童的声音。怀中摸着他想送而不得的琉璃纸镇,心中失落。   “我带你去看花灯。”齐琅说道。   “好啊。”简宝华弯起了眉眼,宋府外的红灯笼里透出的光,照了地面上的路。她都忘了转眼每月的十五,是没有宵禁的,东西两市悬着各式的灯笼,热闹好看的紧。   “外祖父,你蹲下些。”   简宝华见着齐琅的披风系带有些松了,对着他招招手,她的手指灵巧地给齐琅系好披风的系带,祖孙两人并没有坐上马车,而是慢慢行着,权做消食。   吴生被她寻到,没有了后顾之忧,简宝华在华灯下笑得灿烂,她的手中拿着琉璃走马灯,并不多精致的做工,却是极其精巧的设计,转动外层,琉璃灯上的图案便动了起来,跳跃的烛火下说不出的好看。   简宝华拿着这灯,路上的孩童总是盯着她的灯,心中艳羡的狠,抓着身边长辈的衣袖,闹着也要一盏琉璃走马灯。   若是有人来问在哪里买的,齐琅总是笑眯眯的,说道:“这灯可买不着,前头的卖灯的摊位那里,谁在一刻钟里猜中了十五个灯谜,就可以得了灯。这是小丫头自己猜中的。”   简宝华见着外祖父得意,便也笑嘻嘻,“一两银子可一试。摊主说,我可是猜的最快的。”   外祖父为她骄傲,她也不吝于在人前表现,笑得是灿若春花,灼灼其华。   提着灯,牵着外祖父踏月而归。   影子被光拉得斜长,好似她已由孩童抽条到了豆蔻少女,行走的欢快,好似跳着舞。   “宝丫头今天心情很好?”齐琅问道。   “是啊。”简宝华仰头说道,满脸的笑意。   熟悉的府邸已经在眼前,鎏金的齐府两字在红灯下耀着悠悠的光,想到亲人在里头等着,简宝华脚下的步子越发轻快起来。   ………………………………………………………………………………………………   还没有到进学的时候,解决了吴生的事,简宝华在府中的日子轻松而惬意。   通常而言,早晨洗漱过后,简宝华便同外祖母那里请安,若是天气好,简宝华便和外祖母外祖父一起晒太阳。   “宝丫头,女儿家家的,晒黑了嫁不出去怎么办?”齐琅故作忧虑地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脆生生地说道:“嫁不出去,我就一直待着这里。外祖,你要赶我走?”   “我赶谁也不能赶你。”   因为是女儿家,到底不能让简宝华晒得太黑,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要赶简宝华回屋。同汤圆玩一阵后,便会练字。倒不是要练得更好些,而是捡起先前练过的字,让笔触多一些稚气。就算是这样,简宝华仍然得了齐老太爷精益了的评价。   吃过了午饭,简宝华会四处行走消食,走上没多久就午睡,午睡的世间不会太长,睡醒了,通常染春在房里打络子或者是做绣活,简宝华看些书,练字的时候不方便抱着汤圆,下午看书的时候,汤圆玩累了,便会窝在简宝华的膝头,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期间,姑母还来拜访过一次。   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姑母屏退了其他人,同她说了父亲再娶的事。   ……   “我同你说了他的苦衷,你万万要理解,你爹爹心善,总不能眼睁睁见着那肖氏自尽。”   “别担心,就算是娶了继室,你仍是你父亲心里头第一位的。”   ……   窗虽然敞开着,细雨却吹不进。细若牛毛的雨下的耐心,一点点将芭蕉叶上的污泥洗的干净,还了叶碧翠的绿意。宽大的叶片小心翼翼收集雨水,积累的多了,叶片悄然弯下,叶尖坠下剔透的雨珠儿。   “姑母,你觉得肖氏做得对吗?”简宝华开口,声音里也仿佛带了阴雨之中的清冽。这些日子,她面上更瘦了些,眉眼之间的镇定与从容,有了上辈子依稀的面容。   “什么?”   “你觉得,肖氏这样做,真的合适吗?”简宝华看着姑母,“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总是攀附他人而活。”   “她自小被人这般教导,定了性。”简琦说道。   简宝华看着简琦,对于肖氏,祖母不喜,便是因为她总是攀附他人而活,肖氏以为祖母是因为她再嫁的身份而瞧不起她,实则不是。肖氏的一方天地太过于狭小,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身为女子,总是要依附他人才能活的。   前世的简琦,被夫家休离,自然是回了家的。简宝华在许久之后才知道,那时候的肖氏是瞧不起这位被赶回家的小姑子的。简琦如此同情肖氏,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肖氏却少了待简琦的一份宽容。   祖母在世的时候,倒也罢了,祖母去后,父亲入狱,她为了父亲入了九皇子的府,姑母大抵一直被肖氏影响着,一直到简宝华无意之中发现,肖氏对简琦态度上的轻慢,几乎毁了简琦。那种轻慢微不可查,并不是生活上的苛责,而只是一种带着一种怜悯的情绪。那种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自得,我有丈夫有孩子,而你是被休回家的小姑子,孑然一人。   那时候的简宝华已经为太后,大梁的江山实际上是她掌权,曾意气风发的姑母,她才恍然发现她变得沉默而自卑。她曾以为是因为宋文清的缘故,才发现,实则是肖氏的态度。姑母做错了什么?错的是宋文清,是李莹。肖氏凭什么心底瞧不起姑母?   “姑母,你真心善。”简宝华轻声说道,她待李莹好,结果引狼入室。她也同情肖氏,回去的时候反而劝说母亲接受肖氏。   简琦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身子,仿佛是一位历经人生百味的老者,评价她的一生。而她的面前,分明是两只脚晃动,膝上卧着猫儿的小丫头,头上梳着双丫髻,发带因为她晃动的身子也微微晃动,坠着的银铃发出细小的声音。   “肖氏做得不对,她的婆婆哪里能卖她?”简宝华说道,“这是违了律法的,没去想法子解决,只想着寻死,还要拖着女儿寻死。遇上了事,好似总是说,我的命苦,我有什么法子呢?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或者是垂着泪,让人来解决。”   简宝华说得太过于生动,让简琦也难免想到美人垂泪,说自己没法子的画面,转了话题,“你讨厌肖氏?”   “喜欢亲近不起来。”简宝华的手锊着猫儿的毛发,她的眼微微眯起,“有祖母坐镇,她照料父亲就好,做好简家的主母就成,她只是我的继母,不是吗?”肖氏虽然不好,她此时的腹中大约有了她的嫡亲弟弟,父亲有一个嫡子总是好的,更何况,父亲已经娶她,便不会将她休离。如果她重回儿时的时间再早一些,许是会想法子让父亲避开肖氏,现在木已成舟,她便放下那些事罢了。   先前她与简宝珍在一处,也觉得肖氏有些可怜,祖母对她过于苛责。现在来看,祖母只是怒其不争,并没有对肖氏做什么,她只是做出委屈的神情,惹得自己可怜。简宝华的手一顿,她尚未见到肖氏,那前世最后的情绪影响了她,今生,肖氏怕是得不到她这里的怜悯了。   简琦与宋文清两情相悦,琴瑟和谐。简宝华的话太过于冷酷,让她皱起眉。但一想好似也是这样的道理,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姑母。”简宝华笑着说道,“我知道父亲要娶继室了,我会敬她,就够了,不是吗?”   简琦只得点头,肖氏毕竟只是继室,让简宝华过于亲近她,好似也不对。   “父亲什么时候会到?”   “大约就是这几日了。”简琦说道。 第31章 堂审(上)   简宝华还没有等到见到父亲, 便先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公主府邸的帖子。   周若苒的不定性也体现在她的信中,横平竖直最基础的做的不好,写到撇捺, 总是迫不及待要开始下一个字, 字带着舒展不开的卷曲,幸而用的是用红线标好的信笺, 大体看上去还算是齐整。这封信还有许多的白字, 周若苒不会写, 就在纸上画一个圈。   简宝华看着觉得有趣,嘴角不由得翘起, 手一下又一下抚着猫儿的头。   在屋内的柒夏看着简宝华,她坐在长廊里,怀里头抱着猫儿,没有看信之前,足尖点地, 藤木摇椅晃晃悠悠, 哪里像是个孩子?看信的时候,倒是不晃着摇椅了, 挺着脊背, 认真地看着信, 偶尔嘴角翘起浅淡的弧度, 长睫轻颤着,眼角也流露淡淡的喜色。   她这般的作态是极美的,柒夏得承认。自从病后, 小姐忽的吃的少了,动的多了,圆润的面颊消瘦下来,蜕变出美来。以前的小姐生的好,她是知道的,大抵只能当做一个孩童,如今怎的都不能只当做孩童了。   柒夏的双手托腮,看着简宝华,想到自己在家里学着简宝华的作态,只换得了兄长的大笑。柒夏不死心,在娘亲那里特地试了试,一样惹得她笑出了声。“娘,我和小姐做得一模一样,你怎么总是笑我。”她那时候不服气的对娘亲说道。   柒夏想到娘亲笑道:“小姐的性子沉稳了下来,你还是个孩子似的,怎么会学得像?快别学了,惹人笑话。”   “我怎么就惹人笑话了?”   “学了不合适的,自然就惹人笑话了。”她的嘴撅起,自从小姐大病一场后,性情就忽的变了,她忽然就成长了起来,沉稳地肖似染春,她仍然蹦蹦跳跳,就惹得小姐生了厌。   柒夏想到这里,表情更是恹恹,小姐是有些厌了她的,都不肯带着她出去,娘亲同她说了,以后若是想出府,让兄长带她就好,就不要同小姐出去了,小姐结交的都是贵人,她若是在贵人面前出了差错,可要挨板子。   她只是见了江宁世子,见过了郡主,怎么就惹祸了?   柒夏看到给简宝华端水的另一个小丫头,心中是郁郁,那丫头叫做颂秋,是新提拔的,她娘老子的意思是,等到小姐去了书院,她就可以不用伺候小姐,可以回家了。   柒夏本是倚着窗的,心中郁郁地用指甲扣在窗扉上。总是说做丫鬟命都是主子的,还是不做丫鬟好。可是不做丫鬟,她哪里能穿这般的衣裳?手腕上坠着银环,是小姐赠与她的。镂空的花朵簇簇,有的打着骨朵,有的开的艳丽,这般的工艺,也只有霄汉阁能够制的出来,就算只是银镯子,自己家里是决计不肯买给她的。   不做贴身的丫鬟了,当真好吗?她当时看着娘亲期盼的眼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简宝华看过了信,便站起了身子,“走了,”简宝华两只手抱在猫儿的前腿下,把它抱到空中,猫儿悬着后腿,异色的双眸无辜地看着她,发出了软软的“喵呜”的声音,简宝华的声音轻快,“去见见你的兄弟。”   同外祖母说过后,下午便去寻周若苒。   “你来了。”带着汤圆到了长公主的府上,简宝华便见着了站在周若苒身后的一个女童,收回了视线,蹲下了身子,把门栓打开,汤圆仍然是缩在其中不肯出来。因为汤圆的性子胆小,生怕在路上,汤圆就跑了出去,简宝华特地让人做了带门的用竹枝撑布的篮子,关着汤圆。   “别怕。”周若苒也蹲下身子,抱着元宵,把它的半个脑袋伸到小门里,“元宵在呢。”   尹馨悦的一双眼则是在简宝华的身上停驻,她一直为自己的容貌自得,想到周若苒说简宝华生得好,她口中应着,心里头是不服的,谁知道见到了简宝华,才觉简宝华的美。她的眼并没有比自己更大一些,并没有比自己的鼻小巧些,唇也并没有更红一些。组合而成的面容却是让人说不出的美,见之忘俗这四个字,她原本以为是诓骗人的说辞,见了简宝华,心中却自然而然浮现出这四字。   “汤圆的性子怎么这么胆小。”周若苒见着汤圆不出来,“你要不把她掏出来。”   “若是你的元宵,你舍得?”简宝华白了她一眼。   周若苒低头看看元宵,这猫儿笨又软,前两天被她一不小心踩到了尾巴,也只是叫了一声,并没有咬她或者是挠她。这样的小笨蛋,被欺负了也不会还手,生的又好看,她怎么舍得?于是摇摇头,也不逼着简宝华去把汤圆弄出来。   “元宵是它熟悉的,一会儿就出来了。”简宝华说道,“这是尹姑娘?”   尹馨悦是清歌的女儿,周若苒在信中提过她。尹馨悦于周若苒大约就像是柒夏于她,不相同的是,柒夏是没兴致去学什么字的,在家被娘老子逼着识字,尹馨悦与周若苒一道,同女师傅学得认真。带动的周若苒也认真了些。   尹馨悦笑着点头,“简小姐,喊我小悦就好。”   清歌的曲子唱的曼妙,长公主十分喜欢,加上清歌面上的怪症,在外卖唱也是艰难。就干脆接到了府中,给固定的月钱,清歌只有一女,便是尹馨悦,也接到了府里。尹馨悦跟着母亲颠沛流离,是会看人眼色的。她生的好,在周若苒的面前表现的极为乖巧,就让周若苒点了尹馨悦同她玩。   长公主见着清歌的眼底有些不愿,心中反而点头,若是清歌让女儿签了卖身契,她反而要瞧她不起。周若苒的身边还有其他的丫鬟盯着,尹馨悦便成了她的半个玩伴,尹馨悦甚至也得了机会,同周若苒一起识字。   尹馨悦深知自己身份的低微,命运全握在旁人的手中,尽心学本事。如此带动了周若苒,让长公主更为满意。   说话的功夫,汤圆终于伸出了脑袋,它嗅了嗅元宵,元宵亲昵地蹭着它的头。   周若苒瞧着笑了起来。   简宝华是个爱猫,周若苒也喜欢猫,唯有尹馨悦对猫儿并不大喜欢,见着两人用彩色的鸡毛逗着两只猫儿,笑得跟什么似的,也跟着笑,只是心中却并不大喜欢猫儿。   逗着猫,蹲的腿都麻了,周若苒又带着简宝华踢毽子。   简宝华笨手笨脚踢不了几个,惹得周若苒咯咯笑着,“我这里可有一个高手。”她指的就是尹馨悦。   尹馨悦踢毽子着实踢得好,像是丈量过,每一下都踢得一般高,还能够玩花样,毽子灵活的飞向她想要飞去的地方,稳稳的停在她的脚背、足尖或者是脚侧处。   先是逗猫,踢过了毽子,又是翻花绳,最后回到了屋里,周若苒摆弄起首饰来,竟是想要给简宝华梳发。   “郡主,江宁世子来了。”   “表哥来了?”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就想往外走。   “先净手。”简宝华拉着周若苒,让她先洗手。   听到了江宁世子,尹馨悦的心中也是有些好奇,她从娘亲的口中知道,一开始能够在凌云阁唱曲,全然是因为江宁世子。她们得以在长公主的府中安顿下来,也与江宁世子有干系。她的心中对江宁世子是说不出的感激,可惜她从未见过。   尹馨悦是从头至尾没有抱过猫儿的,见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热热闹闹的一起洗手,显然是要一起去的,周若苒更是对简宝华说道,“也不知道他骑了烈焰没有?上次一起骑马进城,很是威风。”   简宝华并没有提醒周若苒,就算是没有骑烈焰,府里头定然也是有其他的马,赵淮之对周若苒恐怕很是头疼,今个儿是为何来访?简宝华有些好奇。香胰子在她的手心里翻滚,揉搓起细细小小的泡沫,把香胰子放到一边,指尖搓着指头的夹缝,每一处细小的地方。吴生的身份应当已经核实了,什么时候能够开堂,是回到吴生的老家审理,还是在京都审理?她有些想要问问赵淮之。想到了堂审,又难免想到了田家的事情来,从柒夏的口中知道,田家姑娘田薇倩仍然是死了,悬梁自尽。   “已经订了亲,还做出那般的羞人的事,还是和一个和尚,真是羞煞人也。”柒夏这般说道。   简宝华的手在双鱼搪瓷盆里晃动,流动的水带走了细小的泡沫。她阻止了田家姑娘自尽于浩然寺,她到底仍是死了,只是死在另一个地方。心中一叹,好歹死在家中,少了淫僧案的堂审,这事闹得不如前世浩荡,对赵淮之的影响也会小些。   他大约应该不会与前世一般……自从出了这桩事,留恋秦楼楚馆,寻花问柳了罢。   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简宝华用巾子擦干了手。   尹馨悦见着两人洗净了手,终于说道:“郡主,简小姐,我能跟着一起去吗?我娘说过,因为江宁世子,我们才能有如今的际遇。”她抿唇一笑,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尹馨悦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上有小小的梨涡。   她先前虽然笑着,笑意浅淡,此时的笑与前番不同,眼底眉梢都是笑意,甚至梨涡里也盛满了笑意。   “一起啊。”周若苒笑着点头。 第32章 堂审(中)   “你居然没有见过我表哥?”周若苒有些不可思议道, 从尹馨悦的谈吐之中,知道她是极其感激表哥,却从未想过她没见过赵淮之。   “我知道我同娘亲是承了江宁世子的恩情, 那一次我生了病, 发了烧,模模糊糊的没看清楚。”烧得糊里糊涂, 瞪着一双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温和, 他的手好冰,他的手放在她的面前摇啊摇, 放在她的额头上。她整个人被她抱起,应当是去了医馆的,“需要多少钱……到江宁王府来取。”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那里。   等到她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 才知道, 她和娘亲的恩人是江宁世子赵淮之。她曾偷偷打听过江宁世子的名声,旁人说得不堪, 她心中怎的都不肯相信。那样温柔的人, 怎么可能是坏人?   和越长公主的府邸的花园, 有花匠在修剪花枝, 那金菊生得美丽,花瓣一层包着一层,一瓣贴着一瓣, 是上短下长而弯的“海底捞月”,金蕊泛流霞,丝状的花瓣金灿灿的,一丝丝向里卷着,打着卷,拧着劲,在花顶上抽出。   “这还不是最好看的时候。”周若苒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过些日子有赏花宴,我给你下帖子,你过来我同说,还有些好物在琉璃花棚里头,可惜现在还打着朵儿。”   简宝华笑着点头,前世她曾听闻和越长公主府邸的赏花宴,却从未来过,和越长公主实在是个风流雅致不过的人物,平素听着曲儿赏花,据说妙手丹青还画的一手好画,只是从未曾见过,书房里应当也藏了不少的名家的字与画作。   肖氏养花养的也是极好,只是单株的品相好,少有这般一大片开的簇簇让人心痒,况且她也只有养花的本事了。   简宝华和周若苒的步伐并不慢,只是尹馨悦心急想要见到赵淮之,见着简宝华还有心情赏花,心中说不出的着急,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够跟着她们两人身后。   很快就到了正厅,赵淮之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银线祥云,腰间白玉腰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见到周若苒一行,便站起了身子。   入了他的眼的头一个,便是简宝华。淡青色的上襦,绣着翠色纷纷的竹叶,下裙是雨过天青色,绣着的银线行走时似踏在波上。耳畔是与裙同色的发带,两个小髻下垂着的发带停在她的耳后,衬得她耳廓如玉般可爱。   见着她便笑了,他原先还想着等回去齐府,现在倒是不必了。   尹馨悦看着赵淮之,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一次的初见了。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他的声音温柔,他的容貌是她生平从未所见的俊朗,长眉入鬓,眸如点墨,薄唇微扬。   “苒丫头,宝丫头。”他喊着郡主和简宝华,目光落在了尹馨悦身上,想了想,才笑道,“尹馨悦?”   只是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对着他行礼,“世子爷,是我。”她的声音是慎之又慎。   赵淮之上下打量着她,“身子可还好?”   “已经全好了。”尹馨悦点头道,“全依仗世子。”   赵淮之挥挥手,“是你的娘亲弹得一首好琵琶,唱的曲也好,长公主是心善之人。”   在尹馨悦的心中,谁也比不上赵淮之的,那一次她烧的昏昏沉沉,醒来之后从大夫那里知道,若是再送来的晚一些,她恐怕就烧糊涂,烧成傻子。初醒的时候,娘亲也是最怕她烧糊涂,屏气凝神,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来探她是不是烧傻了。   如果不是赵淮之,她的娘亲怎会有机会到凌云阁?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救得沉珂之中的她?如果不是赵淮之,如何得以见到贵人?如果不是她,如何能够入了长公主的府邸。   长公主听到赵淮之的话,笑道:“还是你的本事好,万千人中,被你遇到这般的人物。”赵淮之的事情,京都之中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着赵淮之与往常无二般,她也往常态度待他,并不过问那桩事。   寒暄了几句后,周若苒就说道:“表哥,你今日里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   尹馨悦听到周若苒的话不客气,心中有些紧张,见赵淮之倒是好脾气,“我确实无事不登三宝殿,才得了一座温泉庄子,本想着邀你和宝丫头去看看,你不领情,只好罢了。”   周若苒的眼睛一亮,“当真?”   赵淮之故意逗她,同简宝华认真说道:“宝丫头,这温泉庄子我只好请你去了,你去不去?”   简宝华也笑道:“只邀我一人吗?”她的眼弯起,成了新月般的模式。   “还有我,还有我!”   长公主见着女儿着急,觉得好笑。目光落在赵淮之的身上,他见过小时候的赵淮之,那可当真是个聪慧机灵的。如今,人人都称赞那江宁王妃贤德,江宁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江宁世子顽劣不堪,她却只信眼见为实,能够对孩童心软心善的,能坏到哪里去?江宁王府为何庶长子学问好,性子沉稳,颇有些才名,嫡次子顽劣不堪,在她看来,委实有些门道。   “那我便邀你去。”赵淮之对简宝华说道。   “不成。”周若苒到了赵淮之的身边,抱住他的一条腿。   “苒儿。”长公主的眉头皱起,女儿的举止有些不成体统了。   周若苒得了母亲的训斥,委委屈屈松开了赵淮之的腿,赵淮之笑着一把把她抱起,挠着她的痒痒肉,“自然是有你的,还说不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周若苒咯咯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我错了,表哥。”   “小没良心的,我特地来寻你,邀你与你的手帕交去庄子玩,你却这般说我,当真让我伤心了。”   “表哥,不伤心。”周若苒的手环着赵淮之的脖颈,笑得甜甜的,与他亲近,“我知道你待我好。”   尹馨悦站在原处,她从来都知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事自生下便有了它自定的章程。她是卖唱人的女儿,下九流的行当,能够跟着母亲入了公主府,是她天大的福分。有了此番的经历,她今后许是可以做个女师傅,去给世家的闺秀做女师傅。   这些事她心中清楚,只是见着周若苒环着赵淮之,赵淮之邀简宝华去温泉庄子,她只是站在这里,心中难免觉得悲凉。   她与她们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可跨越的鸿沟,她们笑着闹着,只消逗着猫儿,学字学得不好,念书念得不好,又有什么打紧?她们依然可以凭借好的家世,嫁给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而她呢?白日里要讨好周若苒,要好生学习不能放松。晚上的时候,娘亲还要让她习乐理,习舞。不好让琵琶声或者是歌唱声扰了府邸的清幽,娘亲就用手作拍,让她一遍又一遍的舞蹈。   干瘪的鼓掌声里,她需要足尖点地,忍着腹中的饥饿,转着圈让裙摆飞舞;手中的长袖一次又一次的扬起,只为了让水袖抛出最美的柔情;她折腰回首,抬起手灵巧捏成花指,只为了现出女子的柔与美。   每一次的起舞,她都不能松懈。娘亲说她舞跳得好,自己的命比她的命要好,从公主府出去,定然可以寻到一个世家,做女师傅。   眼中无泪,心中却下着雨。   尹馨悦的样子被赵淮之看到,落魄地站在那里,她与周遭格格不入。一瞬间赵淮之甚至想要开口,让周若苒可以带着她一齐。话还没有开口,就见着简宝华。小丫头站着,浅笑着看着周若苒同他亲昵。   一瞬间他的念头便打消了。   周若苒是姑母的女儿,是他的表妹,简宝华出身虽然不高,父亲也是读书人如今为官,而尹馨悦的身份太低了。   简宝华浅笑着,不羡慕周若苒与她的亲昵,不羡慕周若苒琳琅满目的饰品。她分得清自己的定位,尹馨悦却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身份天然的鸿沟,这样的事实,她须得看得分明。   “定在什么时候?”周若苒说道。   “三日后,我来接你们。”赵淮之说道。   “为什么还要三日?”周若苒说道,“不能快些吗?”   “我才得了庄子。”赵淮之笑道,“总要让人收拾布置一番。”他也趁此机会,还寻些自己的人。   简宝华一瞬间明白了赵淮之的用意,心中暗自点头。   “那倒也是。”周若苒点点头,又有了问题,“三日的话,如果下雨了怎么办?”   “如果下雨了,就推迟,什么时候天晴了,什么时候再去。”   “不好不好。”周若苒摇着头,“就算是下雨了,我也要去,说好的三日。”   “下雨了,怎么去?”   “京都的路修的都好,又只是京郊,只要不是瓢泼大雨,都要去。”周若苒闹着赵淮之。   长公主的心情好,京郊的温泉庄子她也知道,路是好走,便笑道:“你依着她罢,若不然她要闹你。”周若苒的性子急,若是阴雨连绵,心里装了这件事,恐怕也待不住,若是下的不大,便不如去了。   长公主既然已经应了,赵淮之自然也就应下。   “一言为定?”周若苒扬起手。   “一言为定!”赵淮之的手击在孩童的小手上。 第33章 夺财   简宝华是坐在赵淮之的烈焰上回去的, 猫儿交给了染春,她窝在赵淮之的怀里。   “第三次。”简宝华开口说道。   “什么?”   “我是第三次骑烈焰了。”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厌了?”他倒是喜欢小丫头在他的怀中的感觉。   “那倒没有。”   她怎会厌恶骑马的感觉?居高临下视野也来的宽广, 心宽广些, 吹着风更是恣意。   赵淮之从简宝华的表情里得到了她的答案,他笑着, 愉悦的胸腔震动传到了简宝华的身上。简宝华也跟着笑起, 嘴角与眉眼弯起愉悦的弧度。   “你要同我说什么?”简宝华问道。她这般与赵淮之同行, 是因为他与自己有话要说,莫不是吴生?简宝华心中猜测。   “明日可有时间?”赵淮之问道, “要审吴生。”   果然是吴生,“好!”简宝华的眼睛一亮,“就在京都里?不压着他出京?”   “恩。”赵淮之摸着她的发丝,小丫头的发黑又亮,她并不用头油, 发丝总是清清爽爽的, 若是有些短碎发,只用镶嵌着宝石的螺旋小卡转着别住发, 绿豆大小的宝石, 形状大小不一, 别致地嵌在她的发中, 星芒闪烁。   “你也看到了,那一日让我挑衙役的时候,王大人面上的殷勤。”赵淮之笑道, “为了我的身份,所以随意我挑的最好的衙役。昨个儿的时候,从睢县赶来的人证实了,牢里的正是吴生。他犯了那样的骇人听闻的案子,王大人是精神大振,这不,他就准备开堂,审一审这灭绝人性的犯人,以儆效尤。”   如果只是杀了人就罢了,吴生是将人碎尸万段,还当着那家孩子的面,吃了人肉。想到大腹便便的王大人喷着口水,滔滔不绝,正义十足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自己手刃了穷凶恶极的人物。赵淮之心中清楚,犯人就在他的手中,捉住了吴生,他的政绩多写下了这光耀的一笔。   “我要去。”简宝华点头。   赵淮之猜到了简宝华的盘算,说起来,他甚少将她当做六岁的孩童,用自己的想法揣摩简宝华,往往十分精准,“我来接你。”   “多谢。”简宝华仰着头,“你不知道,你那一日帮我寻到了吴生,帮了我多大的忙。”   此时正值是傍晚,晚霞笼着她白净的面,将她如扇翦羽镀上金色的光芒,她的黑亮的瞳眸也被霞光温柔了颜色,泛着通透的光耀。   “你这小丫头。”赵淮之的手指弹在简宝华的额头上,并不多用力,生怕在她如玉般的肌肤留下痕迹,“你也不知道,这一桩事让我得了许多。”   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这才注意到,如果说初见时候,赵淮之是带着青涩的少年,此时气质内敛,她从下而上可窥见他的眸,许多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又有什么在他内心深处涌动。   “你这般不去书院,合适吗?”   “等你与苒丫头见过了温泉庄子,我就去书院。”赵淮之说道,“你会喜欢那儿的。”赵淮之说道,“按照四时种的植株,这会枫叶应当也要红了。”   前些日子下了淅沥沥的冷雨,冷雨浇筑在世间万物上,将翠色枫叶冻上了红霜,一点点的红霜蔓延,掌状的叶片赤彤艳丽,霜叶红于二月花。   四时的温泉庄?   那一处的温泉庄她当然知道,江宁王府的这一庄子,在前世由新的江宁王爷,呈给了裕仁帝赵泓泽,说是无意之中发现,那庄子有一□□水,是引自山间的清泉。一次偶然间堵了,顺着山道去清除蔓生的植株,结果挖到了飞龙山石,这是上天给予真龙天子的,江宁王府不敢私藏,特地呈上。   “温泉水活血化瘀,还有引自山间的泉水,这水质极好。”赵淮之说道,“这曾经……是我娘的陪嫁庄子。”   他的声音放得轻了,简宝华一愣,想到了前任的江宁王妃周氏,是大梁的皇商,周家在江南富庶之地,原先只做丝绸生意,江南的丝与布好,周家又有独门的方子,能做出世间罕有的色彩。其中一种,就是曾在周若苒身上见过的红凌缎,那红红的似火,在光下又隐隐泛着金色。与红凌缎齐名的,还有天青绸、青杏绸、桃粉缎,这些绸缎,是惊人的美,极受女子的追捧。周家最为惊人的便是烟雨纱,那纱薄的惊人,两三层叠起做女子的披帛,会让人想起雾色烟雨江南,那烟雨纱产量少,价值不菲,一匹的烟雨纱可在京都买下三进三出的小院。   周家约莫在十年前,除了丝绸的生意,还做胭脂与珠宝。做女人家的买卖,从中可攫取的利益惊人。周家的富庶可见一斑。曾经的江宁王妃是周家的嫡女,如果说四时温泉庄是她的陪嫁,也并不稀奇。   “还有其他的呢?”简宝华问道。   赵淮之笑了,与怀中的小丫头说话当真是轻松,一点便通。   “还有两个铺子。”赵淮之说道,“其中有一家金玉铺,虽然比不上霄汉阁,我却能保证里头里头的玉石是最好的,我带你去,你看中什么,直接拿便是。另外一家则是成衣铺子,成衣铺子不急,我准备先关了它。”   “不容易吧。”简宝华说道。   “倒也还好。”赵淮之只是笑着轻描淡写,并没有同简宝华说如何讨要的过程。   赵淮之先是去翻阅先帝的圣旨,发现给予江宁王的府邸、银钱等并不足以支持当今的生活。如今江宁王府的金玉其外,除了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便是来自生母的嫁妆。   要知道江宁王府的产业,如果他是人人称道的嫡子,大约是不好打听的。所有的账簿都在王妃的手中,她怎会据实以告?   他是一个声名狼藉之人,这就让事情有了突破口。这几日借着田薇倩的事,假意失落,在京都晃荡。   赵淮之的记忆极好,辨认出京都里闹市之中首饰铺子、成衣铺子,有两家的铺子,掌柜他曾在王府里见过。要知道,许多的宾客盈门的铺子,账房平日里都是不得见的。他平日里见过的来去匆匆的到王府里的账房,他们在哪里,他只有一个人,一时半会怎么摸得清楚?   赵淮之想到自己寻到的一人,眼微微眯起,幸而前些日子得了一人,有他的相帮,又知道了京都里另外三个店铺,还有京郊的温泉庄子,都是曾经周家的产业。   缺人缺钱,他当机立断,先拿走一部分,今后的事情徐徐图之。更何况父亲现在不在京都里,只有贺氏一人,他身份是嫡次子,压得过这位王妃!父亲对贺氏的看重他看在眼里,父亲不在,能得到些便动手!   他去了折柳胡同,让王松帮他估算,五个铺子的生意。最为赚钱的是古玩铺与金玉铺。但金玉好辨,古玩不好辨认,他便舍了古玩铺,五家铺子,有三家的生意都是极好,一家进出平衡,还有一家是亏损的状态。他若是下江南寻到了舅舅,若能得到最好的布料,不愁成衣铺的生意。另外,成衣铺子虽然亏损,所在的位置是极好的,实在不行,关了门给别人租用,手里也能有银子。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赵淮之十分清楚,他需要自己的产业,却不能要得太多,引起贺氏的反弹。一家最为赚钱的金玉铺,一家亏损的成衣铺,还有一个温泉庄子,这是他初步定下的。   就算是这样,也是不好讨要到铺子的。贺氏原先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软硬皆施皆不得用。后来赵淮之便舍下了面子,乘着有外人在场,在贺氏的面前闹了一回。   “……那个姑娘,我还记得你是同我怎么说的,是最为温柔贤淑不过,我不是王妃肚子里出来的,果然王妃便轻怠我,替我选了这样的世子妃。”   “我堂堂世子,区区五百两以上的银子,都要和账房报备,王妃不如在满京城里瞧瞧,有哪家的世家子如同我这般?”   “这铺子和庄子原本就是我生母陪嫁的,要了温泉庄子,我才好邀人,总不能让我的朋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了庄子,我手里才有些钱,也不至于身上都没有银子。”   “不过就是两个铺子和一个庄子?如了我的意,世子妃的事情我便自认罢了……”   当着宾客闹成这样,江宁王妃还有什么法子?僵着脸,只能够如了赵淮之的意。   “若是你今后听到……”赵淮之温声道,“听到我做了什么荒唐事,都不要当真。许多事情我心里有底。”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为了讨要铺子与庄子,赵淮之做了什么?   赵淮之的面上是说不清的落寞,他的眼底又是坚定的。为了他的目标,他迈出了极其艰难的一步,定是会受众人的非议。   简宝华看着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持政期间,她何尝不是做下了许多这般的事?   “我知道的。”简宝华对赵淮之说道,“我信你。”   “只是你也要知道,定下了方向,多艰难也要前行……且,勿忘初心。”她的声细而温柔,被风卷入了他的而,缱绻吹在他的心头。 第34章 堂审(下)   赵淮之以前的名声荒诞, 但是当众撒泼,在宾客面前闹着,当真是头一遭。   他得到了铺子和庄子, 江宁王妃等到人散后, 对着他温柔说道,“淮之, 你若是想要, 何必这般?你为难我, 我是予了你,但……王爷总是要回来的。”女子的薄唇说出的是温柔的警告。   “你要提防他, 提防你的父亲。”母亲的临终时候最后的话,他永远也忘不了。   赵淮之对母亲的话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他是江宁王府的嫡子,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为何要提防生父?赵淮之从不怀疑自己不是赵蹇铎的儿子, 他的容貌与父亲有七分相似, 只是赵蹇铎的容貌要更为魁梧些,他的面容多了传自母亲的属于江南的婉约。   江宁王妃的话让赵淮之不再怀疑, 父亲与继王妃从来都是站在一起的, 他对着王妃笑道:“母亲, 我只是缺了银子, 父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责罚我?”他笑着,面上是全然的玩世不恭,扬了扬手中的地契, 塞入到怀中潇洒离开。   赵淮之还记得当时的手心里的濡湿一片,背后也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踏出了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路。   这条路禹禹独行,他以为会行得困顿,此时却有人温柔提醒,莫忘初心。   她只是一个孩童,他却并不小觑她。   赵淮之笑了笑,笑里是说不出的洒脱,夹了马肚,烈焰奔了起来,在傍晚的青石路面,像是一团火焰被风卷着向前。   …………………………………………………………………………………………   简宝华被赵淮之送回之后,染春早已回到了屋里,汤圆听到了简宝华的步音,喵呜叫着到了简宝华的身边,尾尖翘起绕着简宝华行着,直到她抱起自己,汤圆窝在简宝华的怀中,发出了愉悦的呼噜声。   简宝华见着汤圆,也心里暖意升腾。   “又是江宁世子?”柒夏得了消息,知道是赵淮之送回的简宝华,对着简宝华说道,“小姐,夫人应当要同你说说,少与江宁世子往来罢。昨个儿听说他冲撞了江宁王妃,把王妃气晕了不说,还硬生生把王妃晃醒。”   “怎么回事?”   简宝华便从柒夏的口中知道了温泉庄子和其余的两件铺子,赵淮之是用什么法子得到的。简宝华坐在绣凳上,用手作梳梳拢汤圆的毛发。   汤圆这猫儿,在每每刚见到她的时候,对她是亲昵无比,不消到一刻钟,得到了简宝华的主意后,便会轻巧地从她的膝头跳下。   此时的汤圆甩着毛发,舔一舔软垫里的毛,慢悠悠就走开了。   柒夏说得是神气活现,可以感觉到她对赵淮之的浓浓的失望,他如何撒泼,如何的让王妃落了面子,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气晕了王妃,居然还要摇醒她。   简宝华听到这里的时候,是觉得最好笑的,她可不信赵淮之摇醒江宁王妃,若是说他偷偷在王妃的腰间拧了一下还差不多。   “可惜了那般的人物,行事太不着调,闹得人尽皆知,丢足了面子。”柒夏说道,最后下了结论,“夫人定然会让小姐你与他少往来。”   简宝华不予置否,她倒不认为舅母会同自己说少与赵淮之往来,说到底赵淮之与江宁王妃的冲突,是家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柒夏如此感慨,不过是因为觉得,如同谪仙一般的赵淮之,这般行事着实不妥。旁人议论,也是因为高贵如同世子王妃,也有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扯不清。若是家和万事兴的人家,觉得这一桩事上比过了江宁王府,心里头恐怕还会窃喜地哼上小曲。   如简宝华所料,晚饭的时候,问起了她下午有什么见闻,却从未提醒她应当疏远了江宁世子赵淮之。   饭后,齐琅说道,“近期,若是无事便不要外出了。”   简宝华与赵淮之还有约,便说道:“外祖父,你忘了,我同你说的,我同郡主明天还有约。”   “能不能想法子推了?”   简宝华摇摇头,“我已经应下了。”   “怎么了?”齐老夫人问道,“你这般的神色吓到孩子了。”   “只是有一桩旧事。”齐琅不想多说。   齐老夫人的眉头皱起。   见着妻子的神色,齐琅就知道她心生不悦,她平生最厌恶便是说话吞吞吐吐,让人心中或是生疑或是难安。长叹一声,“睢县有一人……”既然如此,不如把话说个分明。   吴生的事情在此时终于辗转到了外祖父的耳中,只是消息传的太慢,外祖父只知道睢县的凶案,知道吴生的不知所踪,不知道吴生已被捉。   前世的梦魇今生已经消匿于无形。   舅母听了始末,是咋舌,“自个儿舞弊,还怪上了旁人?他也曾是读过书的,这些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外祖母道:“难道你也觉得当初有错?”   齐琅摇头,“我不后悔当日所为。”   “不过吴生到底是个危险人物,能少外出便少外出。”舅母何氏对简宝华说道:“明儿不如让人捎封信,同郡主解释一番。”   简宝华故作天真说道,“若不然,我可以穿的差些,做些遮掩如何?”她弯起眉眼,“我扮作小丫头好了。做个小厮也好。”   “一定要去?”外祖父对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说道:“人无信不立,我已经应下了,同她说好了。”心中对外祖父说一声抱歉,她无法解释如何比他们更早知道吴生的事情,知道吴生就在堂审,最为关键的是,明日里的堂审,她并不想让外祖父出现。   她在前世曾听闻,有犯人在堂审的时候见到了昔日的仇人,竟是选择了衙役心弦松弛的时机,冲向那人,一口咬在仇人的脖颈处,把仇人咬的流血而死。   简宝华不想让外祖父生一丁点的意外。   “宝丫头就出去罢。所有人外出的时候都注意一些,走热闹的地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穿的衣裳也寻常低调一些。”外祖母定下了主意,“这是天子脚下,提早做了准备,难道因为一个吴生,一辈子都不外出?”   “我只是……”外祖父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吴生没有寻到,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你少出去才是。”外祖母说道,“若是无事,不如读本书,或者是与我对弈。”   简宝华外出的事最终定下。简宝华起得是清早,带着染春坐了马车到了公主府附近。   马车的车夫见着简宝华并不入公主府,心中有些怪异,便听到简宝华开口对染春吩咐,“今个儿放你一日的假。”简宝华说道,给染春的手中塞了一小锭的银子,“申酉之交,你在这里等着我。你应当要知道怎么做。”她伸手,握着染春的手,让她合拢了那一枚的银子。   “小姐。”染春的声音里有些惶恐。   “别担心。”简宝华笑道,“我应下你,自然会在约定的时辰过来。我若是真的失约,我最后是与人一同走的,你也说得清楚,不是吗?”   此时,染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人不是别人,而是赵淮之。她手中捏着银锭,见着了赵淮之的身影,心中竟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你也是一样。”简宝华一样拿出了一枚银锭,递给了车夫,“只说我入了公主府,申酉之交来接我和染春。”   “小姐,莫为难小的了。”赶车人是齐府的下人,因为吴生的事情,齐家老太爷与老夫人特地嘱咐了他,务必要盯着小姐入公主府。   “为难什么?”赵淮之已经上前,懒洋洋说道:“银子收下,听你家小姐的吩咐就是,人是我照看着的,能出什么事?”看到了简宝华的打扮,挑挑眉,小丫头今个儿穿的是格外朴素。   染春看着简宝华走向了赵淮之,今日里江宁世子没有骑马,先是低头整理了小姐披风的系带,身后替她拢了兜帽,牵着她的手自东而去。   染春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银锭,又看了看两人的背影。自从遇到了江宁世子,小姐的行事越发让她摸不清,疏远了先前最为喜欢的柒夏,和江宁世子又是要去哪儿?她……六岁年龄,能办什么事情?   “染春姑娘?”   染春轻叹一声,“你便当不知道这桩事,说是入了公主府。江宁世子……不是第一次来寻小姐了。按小姐吩咐的时辰,过来接人就是。”   “那行。”车夫也不想生事,就应了下来。   简宝华半个时辰后,已站在了衙门里。   衙役“威武”之声响起,他们手中的长棍敲在地面上,随着王大人入了座,身后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   很快,衙役压着吴生到了堂中。   吴生的白色囚服沾着血渍,衙役对他是用了刑的,他的脚下是沉重的铁链,头和手用木枷在一起,其中一人用脚踹在吴生的后腿,让他对着王大人跪下,另一人取下了那木枷。虽说去了木枷,吴生的手上仍然留着手镣。   他的脊背深深的弓着,简宝华看不到他的脸,像是感应到了目光,吴生忽然回头。   他无机质的眸光,让简宝华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往后一退,她的背抵在了赵淮之的怀里,冰凉的手也被他握住。   吴生的目光挪开,转回了头,复又佝偻着身子。   “今天这是什么案子?王大人还特地刮了胡子。”   “没看到外面张贴的告示吗?这可是个大案。”   “我又不认识字,写的是什么?”   “今个儿这案子我跟你说,来听就是对的,你看着堂里的人不打眼,这可是分尸,吃人的!”   分尸吃人的字眼,骇人听闻,人群之中窃窃私语,心中有些怕,又忍不住想要去看那分尸吃人的人,生的是如何模样。   惊堂木一拍,“肃静肃静。”王大人让人安静下来。   随着证人的程词,睢县的那血案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事情的起因经过,那孩童如何躲藏起来,见着吴生如何割下人的肉,生吃了一块儿,如何挥着斧头把人的尸骨砍成碎骨,如何一点点清理干净,把碎尸埋起来。   鼻翼之下仿佛也有浓厚的血腥味,许多人瞧着吴生的眼里多了惧怕。   冗长的堂审终于到了尽头。   “你还有何话要说?”王大人说道。   吴生再次回头。   简宝华见着他的目光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大胆,本官在问你话。”   吴生寻不到人,终于扭过了头,开口道,“我还想见一人。”此时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如同砥砺在砂纸上,缺少水分的润泽让人听着刺耳。 第35章 第一次   因为吴生的话, 简宝华的心猛地揪起。   “别担心。”赵淮之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她抬头看着赵淮之笑了笑。   台上的王大人手中的令签扔下,“住口, 朗朗日月之下, 你以犯了滔天大祸,还称心如意, 想见谁便见谁?赏他四十板。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得是正义凌然。   令签掷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人, 他就在京都里!我只是想要……”吴生的话没有说完。   得令之后,旁边衙役撸起了袖子, 一人熟练地把白布塞在吴生的口中,不让他说话,也是防止巨疼之下咬了舌,另一人则搬来了行刑凳,压着吴生。衙役的行动很快, 棍棒与皮肉碰撞的沉闷声音便入了所有人的耳, 吴生的口中发出了压抑的闷哼声。   “他是想要见谁?为什么不让他见?”   “我觉得这次王大人做得太对了,犯下了死罪的人, 还要圆他的心愿不成, 就应该这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就算是砍头, 行刑之前,也要让他吃一顿断头饭。”   “那是因为有些人确实是冤死的,拿人手软吃人嘴软, 如果真的是冤死的犯人,吃了这一顿饭,到阎王爷那里告状也要掂量三分。现在这事情已经再明摆不过了,他杀了人!”   “这……一丁点都不通融?也委实残忍了些。王大人平时便是……”   王大人此时忽然开口,“在场的诸位百姓,若是平时,我确实可以如了他的意。旁人犯下的案子,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的地步,他们都是人。而他!你们面前堂中之人,他当着一个孩子的面前,犯下了分尸,吃人的案子!”   “让我为他考量,有没有为那个孩子考量?可怜他见着此人,抖得跟什么似的,程词完了再也忍不住,本官特许他不必旁听,在后堂休息。”   “你们背着人犯看不清楚,从我这里看的是分明,这人啊见到了那孩子,第一个念头不是忏悔,而是想着,少杀了一人,当时怎么没有找到他!”   “本官心中只有一桩事,那就是让这种人尽快处死,他不配为人!”   王大人的话,让众人喝彩了起来。   如果他的肚子再小一些,面上的横肉少一些,说服力会更强一些。饶是如此,这话入耳振聋发聩,也着实让围观的人面上浮现了对王大人的敬佩。   简宝华更是注意到,在王大人开口的时候,两个衙役行刑的力气更大了三分,两人的额头都现了青筋。   简宝华忽得觉得自己的手心微痒,是赵淮之用食指的指尖划在她的手心,“这下可放心了?”他轻声地说道,眼底是浅浅笑意。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安排,简宝华心中升暖,含笑点头。   围着的人,大都被王大人的这一番话所折服,心中就算是有旁的心思,也不好当众说出,   等到行刑完毕,搀扶吴生让他跪下,王大人从太师椅上走了下来,手中拿着一支令签,他半蹲在了奄奄一息的吴生面前,“你可认罪?”   吴生的声音太小,众人听不清楚,只见得王大人的面上露出笑,当堂念了吴生的罪行,把认罪书放在吴生的面前,吴生颤抖着手,在上面按下了手指印。   “走吧。”赵淮之牵着简宝华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衙门。   “王大人同我说了,待到这案子呈送到刑部备了案,便会选个日子送他上路。”赵淮之说道,“他杀人的事情清清楚楚,你不必担心生了旁的波折。在睢县之中,他的族亲也巴望他早些死了才好。”   染春见到姑娘的时候,手心里一直是攥着那银锭的,她见着江宁世子牵着姑娘的手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她松了一口气,急急迎了上去。   “你这丫头,倒也还中用。”赵淮之见到了染春的模样,便说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小的?”   赵淮之的记忆力素来不错,还记得当时初见时候,简宝华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柒夏。   简宝华笑了笑,“染春是我外祖母替我挑的,她老人家的眼力很好。你第一次见着的是柒夏,我进京舅母担心我寂寞,算是替我寻得伴儿。”   寂寞?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小丫头自幼没了母亲,父亲外放的地方偏远,加之在京都今后方便入女院,才送到了外祖的家中。她行事沉稳,总让他会忘记,她堪堪只有六岁,“若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多去寻苒丫头,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还有一些……”赵淮之想着京都里的那些世家女,他知道的并不多,从寥寥的记忆中,去寻哪些能与简宝华玩到一处,“苒丫头的眼光高的很,若是她看的中的,大约是不错的,处得来便也可以结交。”   简宝华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一个柒夏便让她觉得有些吵闹,还要同舅母说,换一个稳重些的丫鬟,若是与许多的女童相交,她可承受不了,“我一想到要哄她们,一个要这般,一个要那般,生了冲突要做调和,就觉得苦恼。”   她描述的画面鲜活灵动,赵淮之想着小丫头去捉简宝华的衣袖,她们闹腾着叽叽喳喳,简宝华仍然是这般的神色,心中觉得好笑,“人小鬼大,也不知道像谁。”赵淮之的手弹在简宝华的额头上,“有时候委实觉得你不像是个孩子。”   简宝华笑而不答。   她的笑让赵淮之也翘起了嘴唇,目光落在她鬓发里的掐金丝镶蓝宝蝴蝶样式发簪,这是他送给小丫头的。堂审过后,便带她去凌云阁吃了饭,下午的时候带她去梨园听了一场戏,正巧是常和班的台柱扮作青衣花旦。最难得是他的唱功了,嗓音圆润,唱腔婉转妩媚,起伏跌宕。   听了戏,赵淮之总觉得还不够,便想到了初见时候送过周若苒一面水晶镜,他竟是没有送过简宝华。   便带着简宝华去了折柳胡同,亲自替她寻了这一发簪。   她侧头或者是微动,那蝶翼便也轻轻颤抖,“晚些时候,再去金玉铺里,再选支更好的。”   简宝华笑道:“好。我等着世子爷的礼。”   染春见着两人说话,不远不近地站着,并不上前。远处听到了马蹄声与车辙转动的声音,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是齐家的马车。   赵淮之也见到了马车,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鬓发,把发簪扶正,“回见。”   “回见。”她对赵淮之粲然一笑,转身走向了染春。   染春落后简宝华半步,亦步亦趋跟着她。行到马车边,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忽然见到马车的帷幕撩起,露出白玉一般精致的面容,在晚霞之中露齿而笑,对着他挥挥手。   赵淮之也笑着对她挥手。   赵淮之感觉得到简宝华一直看着自己的方向,等到马车行绕过一个转角,她才收回视线。   对简宝华而言,她的日子行得缓而慢,每一日与前一日都没什么分别,相差的是她看得不同的书,得到不同的感悟。日子平静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水,而吴生的堂审,给她平静的生活投入了一枚石子,让她这一日过得与旁的日子不同。   第一次去听堂审,第一次去梨园听戏,第一次收到男子赠送的饰物。要知道前世段翮心仪她时,也从未送过她发饰。   八角琉璃宫灯下,拢着橘色的光,照亮了整个闺房,简宝华坐在梳妆台上,她披散着长发,颂秋拿着篦子,一下又一下梳拢简宝华的长发。简宝华只是把玩手中的发簪,这样的款式在她印象之中,前世是风靡过的,她也买过类似的款,却远没有这发簪来的精致。手指微动,那蝶翼翻飞,几欲飞走。   投我以木桃,她又应当报之何如?   柒夏见着简宝华手中的发簪,心中是艳羡的很,以为是周若苒送给自家小姐的,小姐把玩发簪模样,显然这发簪也入了她的心,是不要指望她会赠予自己的。柒夏只是记下发簪的模样,寻思回去就让兄长给她买一只发簪。   “小姐的发簪当真美的紧,是郡主送的?”颂秋一开始听说自己是替了柒夏的位置,心里头还有些紧张,等到了简宝华身边,才发现她的性子温和,这几日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款式是番邦过来的,现在还少,过些日子,这样的款就多了。”简宝华说道。   染春正推门而入,让小丫头斟倒热水,等到浴桶的水满了,染春撩起了衣袖,用手肘试水的温度,“水好了。”   脱了衣裳后,简宝华入了水中,便舒服一叹,藕臂支在浴桶上,由着颂秋给她梳洗长发。   对简宝华而言,这是悠闲度日里难得充实的一天,而对于赵淮之,则是他忙碌的日子,能够难得放松的日子。   此时他也在浴桶之中,闭眼在做思量,今日里四喜的力气委实小了些。   察觉到了不对,猛地睁开了眼,伺候他沐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不是他近身伺候的人,而是一个面生的丫鬟。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热腾腾的水汽,她的面泛着桃花红,翘起的丹凤眼潋滟含情,朱唇鲜翠欲滴。   “世子爷,奴婢是来伺候您的。”她的声音也是说不出的娇媚,染着丹寇的指尖顺着赵淮之的暧昧地胸膛往下。她倾着身子,衣衫轻薄,露出了胸前的白腻肌肤。   “滚。”赵淮之抓住了女子的手。因为赵淮之的用力,女子的面色一下子煞白,呼痛出声。甩出了手,女子因为他的力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赵淮之从浴桶里起身,从屏风上拿起衣衫,口中喊道:“四喜。”   青衣小厮匆匆进来,“世子爷。”   “把人给我拖出去。”   女子显然是震惊的,显然不相信赵淮之会这般对她,“世子爷……”   四喜也有些为难,“世子爷,这是王妃吩咐的,先前就说过的,给你准备的通房丫鬟。”   “让她滚,把房里收拾干净。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赵淮之说道。   “……是。” 第36章 温泉庄子   这一日起来的时候, 天就阴沉沉的只有光不见日,不过雨好歹是停了。   原本约定要去赵淮之别院的日子是前日,谁知道一场瓢泼的大雨阻乱了行程。昨日里上午下了点雨, 下午见着了太阳, 把湿漉漉的泥土烤的干了一些。   傍晚的时候,简宝华得了公主府里的信, 周若苒在信中强调, 明日, 是一定要去温泉庄子的。   简宝华走出了门,空气的冷意凛冽, 这样的天,只怕上午的时候不下雨,下午的时候也是要下雨的。   让颂秋多备了两件衣衫,甚至连里衣也备了下来。   周若苒定要选今日,简宝华也猜到了缘由, 大约想着下午要下雨, 路上不方便行路,就在庄子里多待上一天的时候。   简宝华吃过后, 便要和外祖父外祖母辞行。   齐琅笑呵呵地看着简宝华, “你还是要出去?这天可不大好。”   “莫说是刮风下雨, 下刀子都要去。”简宝华笑着说道。   吴生堂审的消息在昨日传到了齐琅的耳中, 知道了吴生的去向只能够是午门,心中的大石落地,他原本就不愿拘着简宝华, 她要在外小住两日,也没什么使不得。   “不要同人置气。”齐老夫人对着简宝华说道,“万事让人些,多考量些旁人,知道吗?”   简宝华还没有应下,齐琅就说道:“浑说,郡主是别人家宝贝疙瘩,宝丫头也是我们的掌中宝。若是不顺心,早些回来就是。”   她心中一怔,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涌动。前世她离京,去父亲的任上,外祖母便是这样叮嘱她的,她也是这般为之。   此时……却不大一样了。   她看着外祖父,他的话与外祖母吩咐的并不相同,   齐琅此时对外祖母说道,“你这样的说辞就不对了,宝丫头认真了,岂不是委屈了自己?”   外祖母的眉头皱起,“行事小心些有什么不对?”   “万事让人些,这是什么话。”齐琅摇头,“郡主与宝丫头相比,保不齐谁大些,怎么不让她多考量一下宝丫头?”   齐家老太爷的话让简宝华咬着唇,忽然想到前世许多的决策来。   她看着外祖母,外祖母听着外祖父的话,对他的话显然是不赞同的。   不等着自家妻子开口,齐琅就说道,“你外祖母与我的意思汇在一起听便对了。考量别人,也别委屈了自己。”   听到了丈夫的话,原本不赞同的神情便如烟消散,垂眼略思量后道:“便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他较真成这样是为何。扣着我说话的字眼。”先是埋怨过齐老太爷,便又说道:“我让你行事小心,多考量些旁人,是为了你。但一时的避让是有度的,委屈了自己,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便要心疼了。”   外祖父母说话的时候,舅母是静静听着,素白的指搭在杯壁上,两人说过后,放下了杯,便道:“老太爷与老夫人的吩咐,你记下便是了。”   简宝华看着在场的诸人,外祖父的性子和蔼,舅母的性情温顺,外祖母是最严肃的,三人神情不同,眼神却有着一致的暖意,三人的目光里只有对自己的看重。   她本就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前世因为外祖母的吩咐,便是如同外祖父说得,委屈了自己,她打了牙齿和着血泪往里吞,还笑着说无事。   齐家的出事,后来是父亲的出事,她更是小心行事。便也忘了,她也是他们的掌中宝,她受了的委屈,他们若是知道了,心中会是怎样的疼痛。   长睫颤着,让眼中的泪蒸干,垂下了头眼底的情绪翻腾,待到觉得长辈瞧不出,她才仰着头,乖巧答道:“我知道了。”   赵淮之用了江宁王府最好的马车,简宝华坐在其中,马车始动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放下了帘幕,简宝华看向了赵淮之,他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他是在忙些什么,应当是没有休息好的。   赵淮之不开口,简宝华便也不开口,背靠着马车的壁。   虽无人说话,自有宁静之意流淌其中。   一直到周若苒上了马车,马车之内便一下热闹了起来。   “我同娘亲说了。”周若苒捂着嘴偷笑,“若是下了雨,路上不好走,我就不回来了。我磨了许久,娘亲终于同意了。”眉眼弯弯,笑得如同是偷了腥的猫儿。   那一日她同在公主府,长公主就已经默许了周若苒的举动。简宝华并不点破。   “你头上的发簪,好看的紧。”周若苒说过了自己的事,就注意到了简宝华鬓发里的那蝴蝶发簪。   “我取下来给你看看。”那发簪正是赵淮之送的,她伸手抽出了发簪。   赵淮之统共用了两辆马车,丫鬟都坐在第二辆车内,除了周若苒与简宝华,周若苒还多带了一人,便是尹馨悦。   她见着郡主与简宝华凑在一起说话,便鼓足了勇气,与赵淮之说话,“世子,你的恩情,我一直都是记着的,那一日见过之后,我心中便想着好生同你道谢,我这些日子做了一个绣囊。”   如同简宝华料想的,赵淮之这些日子确实很是疲惫,那一日通房丫鬟的事,每夜里都在他的房中上演。江宁王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让赵淮之有些头疼,白日里在外奔波,夜里总要折腾一番,便没休息好。   他虽然睁着眼,思绪却放的极缓。   此时尹馨悦开口说话,让他的眼慢慢转动。   目光落在了尹馨悦颤抖的手上,她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绣囊。   赵淮之拿起了绣囊,“我那日也说了,仰仗的是长公主的善心。苒丫头。”想要把绣囊抛给周若苒。   尹馨悦的心中一颤,抿着唇不说话。   周若苒见到了赵淮之的动作,连忙说道:“表哥,我不要,这颜色我用不上,她要感激的是你,你便收下吧。”   赵淮之低头看着,是个宝蓝色的绣囊,尹馨悦的绣技并不大好,故而只在边角绣了兰草。   “那我就收下了。”赵淮之顺手就系在了腰间的系带上。   尹馨悦见着赵淮之收下了绣囊,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有心要同赵淮之再多说几句。   周若苒终于从简宝华的口中问出来,发簪是赵淮之送的,就嚷嚷着,“表哥,你怎的不送我发簪!”   尹馨悦便没法子再开口。   接下来的一路,尹馨悦再没有找到机会同赵淮之说话。   在城里,路是好走的,等到出了城,便觉得路上的颠簸。   简宝华见着周若苒闹着赵淮之,自个儿掀起了帘幕,此时空气越发带着湿气,穿着布衣在外行走,便会觉得行到屋里,衣裳是说不出的湿润。   “下午应当要下雨。”尹馨悦对简宝华说道。   “恩。”简宝华点点头,含笑看了周若苒的方向一眼,“也算是如了她的意了,只怕巴不得下的越大约好。”   尹馨悦和简宝华说话,她发现,虽然自己的年龄要长于简宝华,却不及简宝华的性子沉稳。   无论尹馨悦说什么,简宝华都能说得出一二,感觉得出她见识广,知道的也多。懂得虽多,却并无卖弄之意。   就算是坐在马车里,简宝华的双腿也是自然并拢,挺着背,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仪容优雅。   这些世家小姐……   原先的尹馨悦,总听着旁人说,那些富家子弟都是荒诞不羁,行事荒谬,早晚会败坏祖宗家业。富家小姐的头脑也不大灵光,只是有好家世罢了,性子或是倨傲或是木讷,不及小家碧玉的灵活鲜动,偶遇寒门书生,倾心于对方的才华,便让丫鬟从中做线,成就一段佳话。   尹馨悦直到入了公主府,见到了和越长公主,见到了周若苒,见到了简宝华,见到了其他的世家女与贵夫人后才知道,那时候听到的言论,只是诋毁之言。   这些世家女是天之骄女,有最好的女师傅,大都被教养的极好。就算稍微有些性子的周若苒,礼仪是做得极好的,人也是聪慧灵动。   眼前的简宝华,大约是她这些日子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一个,也难怪周若苒愿意与她相交。   尹馨悦见着周若苒仍然和赵淮之说这话,接下来的一路便和简宝华说话。   行到天色越发阴沉,就连周若苒也担心要下起瓢泼大雨的时候,终于到了温泉庄子。   白墙青砖,西边的白墙依靠墙斜斜伸出翠竹,那枝叶被风吹的晃动,简宝华注意到西边的一大片,都是竹林,竹林里的湿气重,翠意之间是森森的白雾,笼得看不清其中的景,只觉得静谧无边。   “春日里是不是有竹笋?”周若苒瞧着竹林说道。   “应当是有的。”赵淮之说道,“若是生了竹笋,我让人送些给你。”   “才不要。”周若苒背着手行着,狡黠眨眼,“我要吃竹笋,也要来这里。”   赵淮之失笑,原来打的是这般的主意,“晚些时候你就要入女院了,还有时候?”   “定然是有的。”周若苒说道。   一行人入了院子,天好似再也绷不住,下了淅沥沥的小雨来。   “若是再晚些就好了。”周若苒的心中有些遗憾,“我还没看过整个院子呢。”   想到了这样下雨,傍晚定然是不用回去的,复又偷偷笑了起来。 第37章 雨中来客   哗啦啦的雨, 落在瓦片上,敲打出不一般的声响,顺着屋檐的凹槽汇集流下, 击打在地面上, 溅起水花。   雨下的越来越急,砸开了过往被踩得严严实实的泥土, 空气之中也是淡淡的土腥味道。枝叶被打得簇簇弯了枝叶, 本就缀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树叶, 终于被这一场的大雨打落到了地面上,击入到了泥地上。   冷雨之中的风, 也越发凛冽,带着水汽的风从门窗里吹入,丫鬟上前关了门与窗,不让风雨入内。   关了门和窗,房里的声音就安静了许多, 出了风雨之声, 与竹林的枝叶摇动声音,便是房间里烧着的红泥小炉的沸水声, 隐约的声音让人听着有些昏昏欲睡。   屋内的陈设简单, 久无人住带着一丝沉闷的味道。   “表哥, 你这里太简单了些。”   “日子毕竟太短。”赵淮之取下了披风, 交给了四喜,“只是简单让人打扫了一下。”   “这里会不会没办法住人?”周若苒又有了新的忧虑。   “放心。”赵淮之说道,“东西少了些, 该有的都有。”   “那便好。”周若苒说道。   说这话的功夫,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圆桌上摆放的是黄铜锅炉,周遭围着瓷盘,瓷盘之中拜访着切得是齐整的荤食与素菜,黄铜锅里的汤已经沸腾,见着里头放着的葱蒜等调味物在里翻腾着。   “表哥,你怎么想要要吃火锅的!”周若苒的眼里闪过惊喜。   “大约已经猜到天公不作美,就让人备下了。”赵淮之笑着说道。   “你喜欢吃吗?”赵淮之问的是简宝华。   简宝华点点头。   “那便好。”赵淮之说道,“我也让人备了炒菜,担心你不喜欢吃火锅。”   “我喜欢。”简宝华说道。   尹馨悦猜到赵淮之不会问她,但见着落座当真没有询问她爱吃不爱吃,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寒冬的日子,最让人舒服的就是吃火锅了,切得薄薄的牛肉与羊肉在里头滚上一滚,便就可以吃了。香嫩爽口,吃的酣畅淋漓时候,背上出一层薄汗,有些不大体面地让浑身上下都沾染了火锅的味道,却也会赞叹一句痛快。   今日里虽然不是寒冬,吃火锅却也合适,外面是风雨飘摇,屋内充斥着的是火锅的香气。   周若苒叽叽喳喳说话,下次要吃什么,雨停了要做什么,俨然把这别院当做自己的了。   简宝华吃的八分饱后,停了筷子,双手捧着一杯茶,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周若苒与赵淮之的关系,应当比前世要亲昵的多。   还是前世的他们,这个年岁的时候也交好?只是后来渐行渐远。   这答案,恐怕此生也找不出了。   叩门声响起,推门而入的是守院的婆子。   外头的雨显然是下的很大,她在长廊里脱了蓑衣,花白的发丝带着水汽,身上也是暗色的水渍,“世子爷,外头有位官老爷带着全家老小,说是马车坏了,没法子进京,想要来庄子里头避雨。”   赵淮之见着瓢泼的大雨,便说道:“安置到西边的厢房,让厨房烧些热水还有姜茶,给人送去。”   “是。”婆子应下就要出去。   “等一下。”周若苒喊住了婆子。   婆子停下,“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是什么官老爷啊。”她问道,因为吃饱了她有些昏昏欲睡,单手撑腮,一直神气活现转个不停的眼,此时也眯了起来。   简宝华瞧着有些好笑,都困倦成这般的模样,还要去问那官老爷的来历。   婆子的眼里有些庆幸,幸好仔细问了,此时才能够答得出来。于是连忙回道:“是进京述职的简延恩,简大人,他……”   简延恩!简宝华一下便站了起来。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铁锤,锤在她的脑中,锤得她身形一晃,心跳如擂。婆子接下来说什么都听不到了,想也不想就要往外走。   “那么大的雨。”赵淮之抓住了简宝华的胳膊。   简宝华抬头,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赵淮之对四喜吩咐去拿伞,“我陪你去。”他的声音温和。   昏昏沉沉的周若苒霎时间也清醒了过来,“怎么回事?”   “是宝丫头的爹。”赵淮之解释说道,“外面雨下的大,我陪她走一趟,你和尹姑娘在屋里待着。”   “噢。”周若苒原本有心想要多问几句,见着简宝华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道什么都问不出了。   简宝华想要让赵淮之不必去,四喜已经拿了雨具,“走吧。”他说道。   婆子走在最前,四喜撑伞,赵淮之黑色的云靴踏在了石阶上,置身于雨幕之中。简宝华紧跟其后。   等到他们一行走了,尹馨悦便温声问道:“简大人莫不是简姑娘的父亲?”   “对,”周若苒整个人清醒了过来,感慨说道:“没想到这么巧。”   “还是郡主日子选得好。”尹馨悦抿唇一笑,“若不是特地选了今日,只怕简姑娘今个儿就见不着爹爹了,瞧她的样子,当真是思念爹爹的紧。”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简宝华还有父亲可以依仗,她的父亲却与死了没什么分别。   “也是凑巧。”   “旁人怎么没有凑巧选了这一日?就是郡主的福气好。”尹馨悦说道。   这雨委实下的大,简宝华才走了一半,鞋底已经有些湿了,雨水浸润到绣袜里,湿漉漉的粘着脚。风吹斜了雨,染春尽力把伞笼住简宝华,也让她的裙摆半湿。   她浑然不顾,滂沱大雨模糊了视线,只朦朦胧胧见着前方的人影,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简宝华怎会不知那人是谁?   脚下的步子越发急了。   简延恩与仆人站在庄子门口,等着此间庄子的主人。   瓢泼的大雨,让他心中有些后悔今日的出行。   原本想着赶着入京,没想到瓢泼的大雨,便一下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处境,勉力行着,而马车终究是坏了。   这般的大雨,车厢里也有了湿漉漉的水意,最为糟糕的是,他听到了简宝珍咳嗽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简宝珍的面上,泛了潮红,平素丹色的唇没了血色。   前日的大雨,让她生了风寒,只是瞒着不肯说,如今在雨中的湿冷,她再次生病了。   因为简宝珍的缘故,好不容易见着了庄子,简延恩亲自过来求见庄子的主人,希望能够避一避风雨,简宝珍的模样让他着实有些担心。   简延恩的心中是有些后悔的,为了想要早点进京,为了见到亲生女儿,结果匆忙赶路让……继女生了风寒。   此时,简延恩见着远远一行人行来,其中一个与简宝珍一般年龄的女童,那人行得越近,他只觉得越发熟悉。   心中想着在岳父岳母家住下的简宝华来,又自嘲自己犯了傻,女儿应当是安稳在家中坐着,他怎的见着一人,便觉得那人像是简宝华。   “爹爹。”   他只觉得声音……   简延恩的心尖一颤,那女童行到了他的面前。   见着她的脸,简延恩心跳如擂,口干舌燥,他蹲下了身子,不顾了伞,便抱住了女童,“宝华。”虽然上次见她,还是两年前,他却知道,她是他的女儿。   简延恩身后的老仆连忙把伞倾向了两人身上。   他贪婪地看着简宝华,她与他想象中生的要瘦一些,是不是没有吃好?她的容貌肖似极了亡妻。   他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简宝华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下来大雨过来,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伸手抱住了简宝华,深深地搂着她,那般的用力,像是要把女儿揉入到骨子里。   简宝华攥着爹爹的衣裳,熟悉的心跳声让她眼眶发红,忍不住落了泪。   得以重回幼时,她心中最盼着,念着的就是他。   手中用力,把他的衣衫抓得更紧一些。“爹爹,爹爹。”她一声又一声地叫着。   “爹爹在。”简延恩的手抚着女儿的发。   赵淮之见着两人,心中感慨,但雨中不适合久留,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如入内说话,在雨中淋久了,生了病反而不美,简大人,我让人准备了伞,不如一块儿送去。”   “爹爹,这是江宁世子。”简宝华同简延恩说道。   简延恩请安后便道:“还请世子恕罪,没曾想在此处见着小女,一时忘情,让你见笑了。”   “简大人不必客气,可有人病了?”   “是……”简延恩先是应下,忽然想到怀中抱着的是简宝华,小女生病四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简宝华看出了爹爹的窘迫,便说道:“应当是……我那妹妹生病了,世子爷已经安排了厢房,爹爹,我们先入内,你等会梳洗一番,喝点姜茶,驱一驱体内的寒气。”顿了顿又说道,“她病的重不重?大夫一时半会只怕是不好请的。”   简延恩看着女儿,母亲的身子不好,若是把简宝华养在身边,反而不好教导,便狠下心,把她留在了京都里,由岳家养着。岳家将她教养得极好。   “她应当只是风寒,带了些柴胡散,等会煮下去喝一点就无事了。”   “恩,那便好。”   简宝华的手自然地搂住简延恩的脖颈,把头搁在父亲的脖颈上,湿热的呼吸喷在简延恩的脖颈上,他抱着简宝华,素来总是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抿着的唇也松开了些。   她当真是与曦儿生得相似,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得是如宝似玉,俏生生的站着,便可以让人想到她今后的风华。   简宝华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的蜕变,蜕变成他曾定下白首之约的那女子。停在他的笔触之中的女子鲜活了起来,她含笑看着他,眸色灵动,是那最美的一泓秋水。   简延恩的眼眶有些发热,低头看着简宝华,她垂着长睫,长睫上沾着水汽,是她哭了?   简延恩的心中有些难受,温声问道,“不舒服吗?”   “没有。”简宝华抬头,“我见着爹爹便心中欢喜。”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嘴角却裂开绽开盈盈的笑来。 第38章 初见简宝珍   等到了屋内, 简延恩便见到了好奇的周若苒还有尹馨悦。   周若苒见着了简延恩,儒雅中年男子,白净面容颌下短须, 目光清朗与简宝华相似。简宝华是两弯柳叶眉, 桃花眼潋滟,而她的父亲长眉入鬓, 目光炯炯。两人的眼虽不同, 内里的神却很是契合, 让人一见便知两人血缘上的关联。   尹馨悦也在打量简延恩,见着他后, 心中一叹。世家女嫁得夫婿果然也是人中龙凤,和越长公主的驸马,是笑容爽朗豁达之人,而眼前的简延恩一见便知他胸有丘壑,虚怀若谷。俊朗儒雅, 也难怪与当初齐家之女, 传出一段佳话。   简延恩不知道江宁世子京都里的名声,只见他眼神清澈不是奸恶之人, 风姿卓越让人心生向往;公主府里的郡主天真烂漫, 显然与女儿也是交好;另外的尹馨悦, 与郡主似仆似友, 大约是顺从于郡主的,简延恩猜测她性子温和,对郡主的话言听计从。   简单的问候与察言观色, 简延恩大约断出了三人的性情。   等着简宝珍一行。大约等了不到一刻钟,房门再次被推开。   简宝华一眼便见着了简宝珍。   内里穿得应当是杏色的上襦,露出了掐银丝的镶边,下身是宝蓝色的马面裙,暗纹是如意宝字,裙边是银丝勾勒流云纹飘逸,群褶微露出群鸟展翅的绣纹。裙已经湿了小半,披着的是红色的飞鹤穿云披风,那彤色被水渍浸染成了暗红。   她被一个婆子搀着,面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怯生生的水眸,那水汽盈盈欲出,她同众人请安了之后,神色惴惴,“姐姐……”她轻声地喊。   喊过了这一声之后,她像是再也不敢看简宝华,低着头,看着青石板的地面。   当年,她第一次喊她的时候,也似这般仓皇无措。   身子微颤,像是不胜凉风的莲。   与那肖氏……当真是像极了。   简宝华想到。   前世的时候,简宝华最担心的就是这位继妹学得跟继母似的,幸而最后她与她的母亲并不相同。   简延恩看着简宝华,不知她在想什么,没有应下简宝珍的这一声“姐姐”。   简宝珍生了风寒,她还发着烧,简延恩并没有催促女儿应下,再娶了肖氏,他心中对女儿,是有愧疚的。   简宝珍低着头,简延恩只能够看到她乌压压的发,她柔顺的模样,让他想到了肖氏。   肖氏在他的面前,也总是低着头,只露出白腻的一点脖颈。他应下一声,她便会上前温柔地解开他的衣衫。   他就算是救了落水的肖氏,算是与她有了肌肤相亲,他也未曾想过要娶她,肖氏恳求他纳她为妾,他也是不肯的。当时,他与她说,可以赠她银钱,选个地方带着女儿安度余生。   肖氏泪盈余睫,“大人心善。”她深深叩拜。   他以为她是想通了,要拿着银子另赴他乡,谁知肖氏说道:“大人,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拿着银子,总是要被人欺辱的,我是决计活不下去的。倘若侥幸能够保全银子,也大约有坐吃山空的时候。”   亡妻是温柔的鹅蛋脸,而肖氏则是心形的小脸,白净的面上满是泪水,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破了嫩唇。她的身姿消瘦,像是无根之萍,不需要风浪的席卷,大约是一阵风,许是就将她打沉,沉入静水之中。   她的语气里有些绝望,“大人,您当真不肯纳我为妾?我……不求旁的,只求一处足以安身的地儿。”   肖氏的容貌本就是精致,长睫缀着泪珠儿,微微扇动,泪珠儿就顺着面颊滚落到地面上,绽开小小的水花。   或许是为她绝望的语气,或许是为她的容貌所动,他鬼使神差开口道:“你留下吧。”   肖氏错愕之后,瞬间明白了自己可以留在简延恩的身边,脸上带着泪水就笑了起来,眼底的那绝望因为她的一句话,霎时间烟消云散,水眸里卑微到极点的欣喜一点点扩散,“多谢大人。”   “我娶你为妻。”简延恩听到自己说道。   肖氏喜极而泣,眼底那点欣喜让她的水眸亮闪如天上的星子。   “妹妹。”简宝华的一句话,让简延恩从思绪之中醒了过来,他见着女儿面上带着笑,“这会儿不好叫大夫,等会好生洗漱一番,喝一碗浓浓的姜茶,等到雨停了,再找大夫。”   简宝珍听到简宝华认了她,心中一松,她的身形一晃,幸而旁边的婆子扶助了她。   “妹妹身子不适,便早些梳洗休息。”简宝华说道,“爹爹,你也是。”   简延恩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岳家会将她教导的很好,简宝华轻易地称呼简宝珍为她的妹妹。他的心中难免升腾起一点愧疚来。   “不必多客套。”江宁世子开口,“我已让厨房备下了热水和姜汤,驱过了寒气后再说话也不迟。   ……………………………………………………………………………………………………   平日里的简宝华是要午睡的,但是既然爹爹在庄子上,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便留在原处,坐在窗边,撑腮听着雨声。   身边的动静让她望去,是赵淮之坐在了她的对侧。   “世子不午休?”周若苒一个又一个的哈欠,已经回房小睡,而尹馨悦也陪着她先行休息,刚刚赵淮之也离开,简宝华以为他也回房,谁知道并不是。   “我有些担心你。”赵淮之说道,抬手示意让其他人出了房,对简宝华说道,“你多了一个妹妹。”   简宝华笑道:“世子不必担心,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当时没有及时应下,只不过是一时感慨良多,反应慢了些罢了。   仔细看着简宝华的眼,她目光清朗,说得是心底话。   “你先就知道?”   “恩。”简宝华说道,“上次你见过我姑母,她同我说了。”看着赵淮之,她忽然笑了,“世子,你莫不是觉得这个妹妹,是我爹爹私生的?”   难道不是?赵淮之的面上写了这四字。   简宝华轻笑道:“若是私生的,那我当然会伤心,还会愤怒。她与我差不多的大小,若是父亲的私生女,那便说明,我的娘亲怀了我的时候,父亲有了旁的人。我会替我娘亲难过,替我娘亲愤怒。”   “你怎知不是?”   “她原名叫做刘珍珠,而肖氏是她的母亲,”简宝华说道,“是嫁过了人的。因为再嫁了我父亲,才将她改名叫做简宝珍。肖氏嫁的是谁,她的来历,一切都可以查的清清楚楚。我能确定她不是父亲的私生女。”   垂下了眼,简宝华温声说道:“父亲与我母亲伉俪情深,我还记得我小时,母亲病重的时候曾说过,不想让父亲一个人,那日子委实太苦了些,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再娶便是。只是……若是再娶,到她的坟前烧纸,万万不可带了继室。”   母亲的话,她那时候还是一团孩子气,怎会明白其中的深意?她只是记了下来,等到与段翮相识,通晓了男女之情,才将母亲话中的深情品味出来。   两人感情甚深,她不愿他过于难过,她已要撒手人寰,留着他一人,总不忍让他一辈子孤苦,若是有人照顾他,她也能安心。只是她到底是恋着他的,上香时候,只许父亲想着她一人。   “简大人就算是再娶,也不必选这样的人家。”   “这其中也有干系。”简宝华解释了来龙去脉,“所以才是肖氏。”   赵淮之的眉头拧起,“纳妾也可。”   “父亲有他的考量。”简宝华的手指绕着垂在腮边的发丝,“许是觉得总归是要到身边的,不如给她个名分罢了。简宝珍也能充做嫡女。”   “那你呢?”   “我也是嫡女。”简宝华笑了笑,眨眨眼,“我本就是简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不是吗?父亲有他的考量,我为人子,父亲爱我,我也不想让父亲为难,他最疼爱的定然是我,我何必去计较?更何况……”   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简宝珍。   她的这位妹妹知情识趣,与她的关系不错。   “你还当真是想得开。”赵淮之说道。   她前世的时候一开始并没有如此的豁达,两世为人,总是要更通透一些的。   简宝华笑而不语,看着赵淮之说道:“世子,不如午睡一番,你好似太累了。眼底下,都有青色了。”   “不必。”   “你与我不同。”简宝华说道,“我平时里有午睡的习惯,今日特殊,睡与不睡都不打紧,我是闺阁女子,又只有六岁,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呢?”   笑了笑,又道:“世子是不同的。”   赵淮之觉得,自己怎的也无法从简宝华的面上移开,她的一双亮的似是有漫天的繁星,“世子,你有要事在身,休息不好,是不成的。”   简宝华说得在理,赵淮之说道:“我再陪你坐一坐,简大人沐浴应当不会用太多的时候,等会我就去睡。”   简宝华已经听到了雨声之中细小的脚步声,笑道:“世子爷可以休息了,我爹爹应当是要洗好了。他派人来寻我了。”   赵淮之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站起了身,准备回房休息。   如同简宝华说得,他已经足足好几日没有休息好。 第39章 海运   沐浴过后, 他身上的疲态被一扫而尽,简宝华看着简延恩将热姜汤一饮而尽。   “喝茶。”   简宝华给父亲奉茶,简延恩并不喜欢姜茶, 从简宝华的手中接过了水, 略带苦涩而回甘的西湖龙井压住了姜汤的味道。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简宝华看着父亲,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 双手托腮, “爹爹, 今个儿上午天气不好,怎的还要出行?”   “我原本是想早些回去见你。”简延恩说道, “心想着一大清早就赶路,下大雨之前到城里,也就回去了。谁知道,便是现下这般。”   简宝华猜到了答案,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他的说辞, 心中仍是暖意十足。   “这是江宁世子的别院, 你怎的这般的天气在这里?”   简宝华知道,爹爹一定有一大堆的疑问, 为甚在江宁世子的别院之中, 她讲述了与江宁世子与周若苒的相识。   简延恩错过了简宝华成长过程之中的点点滴滴, 当下凝听地认真, 宛若听到了女儿笑得如同风中的串铃,快活的响着。   复又问起了简宝华在京都的日子,简宝华说一些, 他往往有更多的要问简宝华,像是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弥补回来。   茶盏已经空了好几回,简延恩知道了女儿在京都中过得很好。   “爹爹也同我说说任上的事情?”简宝华说道。   “好。”   在袅袅的茶香之中,简延恩也说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说起了要带给简宝华的有趣的玩意,他为官断的案子,如何开了海禁,一路上有什么见闻。   关于开海禁,简延恩讲的是简单,简宝华最为关注这一块儿,问了许多的问题,让原本只想要寥寥带过的一事,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   简宝华垂下了眼,心中盘算着,现在偷偷走海运的,都是胆大的壮年汉子,在颠簸与风浪之中孤注一掷,求得财富,度过眼前的难关。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当地富庶的商人,见着有利可图,心中也生了艳羡,想要远洋渡来珠宝贩卖。这个行当一点点的越来越多的人参入,而京都之中也有了诸多时兴的样式,女子有了不一般的饰物,带着异域风情的衣物与珠宝样式,让大梁带着勃勃的生机,就连秦楼楚馆,也有了番邦人。富贵人家,往往还会一掷万金养昆仑奴,作为财力攀比的资本。   海禁便也因此而开放,大梁是空前的繁荣,爹爹原本是第一个尝试开海运的人,最终得了利的却不是他,而是珍妃之父当朝太师,严大人。   简延恩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而简延恩的恩师蒋大人,与严大人博弈之后,替简延恩争得回京述职,官至四品,为户部侍郎。   朝堂赞誉的都是严大人,而等到海运之事生了祸事,牵扯到的,只有父亲简延恩。   海运重新被禁,甚于过往任何时候,皆是因为一场恶疾。   一场恶疾,席卷了整个京都,就连皇城里的皇子也染上了这种叫做疟疾的病症。   得了此病的人,骤感畏寒,四肢末端发凉、全身发冷。口唇,指甲发绀,颜面苍白,进而全身发抖,牙齿打颤,盖几床被子不能制止。等待打完了摆子,又会升起高热。面赤、气促,辗转不安,呻·吟不止。这病,便被叫做摆子病,而后才发现,这病应当是疟疾。   有这样的说法,大梁原本没有这病症,因为开了海运,让番邦的病传入,才有了大梁的这一场的祸事。   简宝华想到了这里,闭上了眼,得利时候,爹爹被有意无意忽视,而有滔天的祸事,她的爹爹却被迫不及待推出。   这种疟疾,她在娘亲的书中得知,原本就是有的,并不是因为番邦的海运。这病多发于岭南、云贵等湿热贫困的地方,那些地方有歌谣这般唱着,“五月六月烟瘴起,新客无不死;九月十月烟瘴恶,老客魂也落。”   为何大梁本地就有的病症,反而被当做番邦传入?皆是因为大梁并不重视医术,生了恶疾当做是上天的惩治,往往会求神问佛,或者是请巫师,喝下符水送走瘟神。   不注重医术,皆是因为开朝太祖的一桩旧事。太祖最疼爱的幼子夜啼救治不成,反而小儿犯了痴病,之后求助于巫师,止住了啼哭,谁知道因为用药伤了脑,原本聪慧的孩子成了傻子。   这件事让太祖震怒,砍了许多的御医,而朝中的臣子也纷纷应和,许多的病症,大夫根本无力医治,只能治一些生热的小病罢了。于是,若是生了重疾,往往是求神问佛,只有生了热之类的小病,才请大夫看诊。   许多珍贵的医书被焚毁,许多大夫纷纷换了行当,医术越发没落了。   简宝华是因为走投无路,好不容易翻阅到了这病症,心中狂喜,谁知道简宝珍同她说,如果用医术……她甚至没法子接触到九皇子,她是简延恩的女儿,用的是药草,不会有人相信她能够治得好九皇子。   诸位皇子之中,得了这病的,分别是八皇子和九皇子。八皇子已经逝去,而九皇子命悬一线。   于是她自愿做了九皇子的枕边人,在他的身边奉药,救得了九皇子。   简宝华想到了这旧事,闭上了眼。   九皇子赵泓泽有赖于医术,才治愈了病,所以继位之后,给医术正名,摆子病也终于叫回了疟疾。这次之后,珍贵的医书千金难求,大梁再次重视了医术。   “在想什么?”简延恩的手,抚着简宝华的发丝,发丝擦过手心带来绒绒的痒意,让他的面上带着浅笑。   “海运的事情,父亲这次回京,不如同蒋大人说一说厉害关系。”简宝华说道,她伸开了手,记忆之中回想这桩事,也觉得是让人心惊肉跳,她的手心汗涔涔濡湿一片。幸而她得以有了今生,可以早早准备下,等到有人生病,便可以呈上方子,救得诸人。   “蒋大人?”简延恩的眉心皱起,有些犹豫不决,“毕竟是违了朝廷的禁令的,若是让恩师知晓,反而连累了他。”   “从海上走货,如同爹爹说得,利益可翻两倍、三倍甚至十倍。商人逐利是天性,三分利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简宝华伸出三根指头,同简延恩说道,“更何况这般的利益,父亲可知道,京都之中就有卖番邦来的琉璃制品了。”   “你可确定?”   “父亲你看。”简宝华从鬓发之中取出了发簪,庆幸自己带的发簪正是赵淮之送的那只,“这便是番邦来的发簪。”   简延恩仔细看过了发簪,面色变得肃穆起来。他接触海运,番邦来的物件经手甚多,自然认得出这是舶来品。   简宝华见着父亲的面色,开口轻声说道:“海运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告诉蒋大人,也好早做打算。”   “你说的对,我是应该拜访一趟恩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于我。”说到了最后一句,简延恩苦笑着。   “爹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怎会怪罪于你?你只消同蒋大人说清楚各种的利害,尤其是辖内民生的改变。堵不如疏,若是能有法子开了海运,造福于万民,这才是最好的。”简宝华轻轻地说道。   简延恩听此言,心中一震。他所想的,从来都是如何让辖内民众过得更好一些,如果开了海运是一件好事,那推广至整个大梁……   看了看小女儿,倒不如她的眼界广。   之后忽的想到,自己怎的同女儿说起了朝堂之事,看着女儿,她的面容是说不出的镇定与沉稳,与刚刚所见郡主天真烂漫完全不同,心中一凛,莫不是过得不好?   像是读懂了父亲眼底的关心,简宝华便笑了,眼弯弯似月牙,“爹爹,还有没有旁的好玩的事?”   岳家当是对女儿不错,刚刚女儿讲了京都里的事,也应当是过得好的。他回到了岳家后,也可以细细观察,暂且放下这桩事,说起了旁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有人叩门,打开了房门之后,是简宝珍身边的小丫头,她行礼后说道:“老爷,小……姐生了热。”因为简宝华的存在,小丫头有些不知道如何称呼简宝珍是好。   简延恩要往外走,想到了女儿还在屋内,便止住了步子。面色流露出忐忑,还没有开口,就觉得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低头一看,拉着他的是简宝华。   她仰着头,“爹爹,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妹妹吧。”   “好。”简延恩说道,刚刚原本对简宝珍的存在避而不谈,见着女儿的模样,简延恩心中想着,稍晚些时候,如论如何都要和女儿说说简宝珍的事情了。   “我们走吧。” 第40章 医治简宝珍   一下午应当是说了许久的话, 那瓢泼的大雨已然成了朦胧细雨,天色阴沉加上被滂沱大雨浇凉了整个京都,凉沁沁的风钻入到衣领之中, 只觉得凉的出奇。   到了厢房里, 简宝珍躺在床上。她的面上更红了,听到是简延恩和简宝华的到来, 挣扎着想要起来。   “妹妹躺着便是。”简宝华说道, 低头看着简宝珍, 她的脸更红了,高热让她的唇瓣干着起了皮, 失去了过往的姣好。   坐在床榻边,简宝华自然而然伸手去摸简宝珍的额头。   她似乎下意识想要躲开,因为生病的无力,由着简宝华的手碰触到她的额头。   额头上的温度很高,简宝华的手相对而言冰凉, 她便舒服地一叹。   “什么时候伤风?”   “已经有三日了。”丫鬟说道, 低声说道,“因为小姐不想耽误了行程, 一直不让我说。今个儿实在是雨太大, 匆忙赶路, 累着了。”   简延恩的眉头皱起, “这样的事没有下次。”   简宝珍细声细气地说:“爹……爹,不要怪罪红笺,是我……咳咳。”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了, 简宝华坐在她旁边,看得是清楚。简宝珍用了全部的力气说话,这会儿更难受了。   “你别说话了。”简宝华说道,“爹爹,柴胡还剩下多少?”   简延恩说了一个数,简宝华站起身子,“爹爹,剩下的柴胡够了,妹妹烧的太高,得快些降温,我去找江宁世子要些酒,让妹妹降烧。”   “酒?”简延恩眉心不展,“你会医?”   “外祖家中,最多的便是书了,许多的书都是娘亲读过的,这其中也包括了医书。”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想要听清简宝华的每一个字句,想要揣测她的情绪与意图,只是高热让她的脑成了浆糊,每一字都听得分明,又好像每一字都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睁开眼,觉得天旋地转,闭上眼,也像是坐在浪中小舟,上下沉浮分不清方向。   亡妻的本事简延恩是清楚的,简延恩看着小小的女童,正色道:“你确定?”   “万事都不可言说十足的把握。”简宝华说道,“但八九成的把握是有的。”简宝珍虽然是烧得厉害,目前却还没有失去意识,让她快速降温,等到稳定了,用柴胡发汗,这病就去了大半。病去如抽丝,剩下的需要细细调养。   “好。”简延恩说道,“我这就去寻江宁世子。”   这别院之中确实藏得有酒,简宝华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了染春与红笺两人,按照简宝华的吩咐,她们把简宝珍脱得干干净净。   简宝华看着简宝珍,若是她还有意识,只怕要羞死了。此时她还是个孩童,远没有前世身段的玲珑有致,胸前小丘尚未隆起,唯有腰肢纤细,隐约有了前世的模样。   简宝华打开了藏酒,“好酒。”她赞叹道,不一小会儿的功夫,房间里便是酒香四溢。这酒只怕酿了有二十年了,如今用在人身上退烧,有些可惜。   虽然可惜,人若是没了,只会更为遗憾。   软巾浸润了酒后,擦遍了简宝珍的身子,尤其是四肢、前胸与额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无意识皱起的眉慢慢舒展开。   柴胡已让人煮好,给简宝珍擦好了身子,简宝华让红笺托住简宝珍,调整到合适的高度,左手捏着她的面颊,手上微微用力就让她张开了口,捏着汤匙的右手迅速伸入到她的口中,黑色的药汁入了她的口,简宝华手上动作很快,抽出了药匙,左手的中指压在她的下颌处,手指用力上抬。简宝珍的面上露出了可怜兮兮痛苦的神情,然而她的喉咙微动,苦涩的药汁已经顺着喉到了胃中。   红笺见状,心中稍稍一松,用酒来退烧,这件事她闻所未闻,简宝华的年岁小,加上简宝珍到底不是简老爷亲生的女儿,心中疑心简宝华的胡闹,见着简宝华喂药的手法,一颗心终于放在肚里。   红笺松一口气的模样简宝华看在眼底,她手上动作不停,同样的法子喂下了第二勺的药汁。现在的红笺还是一团孩子气,藏不住所有的情绪,而前世的时候,红笺已是简宝珍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鬟。   一勺又一勺,简宝华花了小半个时辰,把所有的药汁都给简宝珍喂了下去。   “应当是不会烧起来了,若是再烧起来,你来寻我就是。”简宝华只觉得手指有些难受,染春的一双手按压简宝华的手。   “是。”红笺应了下来。   前世,在赵泓泽得了疟疾的时候,他牙关紧闭根本服用不下汤汁,她想尽了法子才喂了药,往往喂一次药就要折腾大半个时辰,而一日又要喂三次药。   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她大半的时候,不是在给赵泓泽喂药,就是在给他喂粥。   如何喂药如何喂食,她最为熟稔不过,只是这身子年岁太小,还做不来这般强度的事,染春的按捏之下,简宝华仍是觉得难受。   “不必了。”简宝华从染春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大小姐,不如喂药的活交给我就是。”红笺连忙说道。   “看着简单,你若是动手喂不下去。”简宝华说道,经过擦拭的简宝珍,已经退了烧,吃下了柴胡,她的面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此时沉沉睡着。   红笺心中有些不信,仍然应下下来。   简宝华推开了房门的时候,父亲便在外等着。让开了身子,让父亲入内,“妹妹已经好了许多。”   房间里还弥散着的是酒气,床上躺着的简宝珍虽然没有睁眼,她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可以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简延恩放下心来,再看看女儿,她闻了许久的酒气,白玉一般的小脸染上了绯红。   “让红笺照看就是,你随我来。”简延恩说道。   等到坐下之后,简延恩也注意到简宝华的手指的不自然,对着她招手,把她抱在膝头,用大手裹住女儿的小手,替她按捏,“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爹爹的?”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看着简延恩,笑道:“爹爹过得很好,便够了。旁的不重要。”   简延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想到肖氏的事情,总要和简宝华说个清楚,便缓缓说起,“你姑母应当同你说了,我娶了一门继室。”   简宝华点点头,听到简延恩说起了肖氏,心中有些讶然。前世没有这么早,大约是一年后,爹爹才亲口说了与肖氏的纠葛。   与姑母的信中所述相差无几,简延恩说过了事情的经过,最后缓缓说道,“我特地带她,是想要让你同她见一见。左右和你的年岁相差不大,以免她惴惴不安,总是觉得寄人篱下,心中难安。”   “恩。”简宝华点点头,整个人都偎依在爹爹的怀中,“我知道的,爹爹是心善人。”   心善?   他当时见着了刘珍珠,只觉得她小小年龄就命途多舛,与女儿一般的年岁,眼底却满是死寂沉沉,没有希望没有方向。肖氏选择去死,她便随着母亲去死。   六岁的女童,本应当是面上笑容灿烂,笑得两眼弯弯,星河都盛在那眼中;本应当身子跳脱轻盈,跑动着跳跃着欢呼着,像是热热闹闹簇簇绽开的花束;本应当是心无忧虑,想笑便笑着,想哭就抱着娘亲哭一场,任性而有恣意着。   他见着刘珍珠,兜兜转转都会想到简宝华,见着她面容死寂,就心中不忍。轻抚女儿的柔软发丝,温声说道:“肖氏的性子太过于软弱,如果放她离开,大约只有死路一条。若是纳下肖氏,珍珠是庶女,肖氏是那般的性子……我有些放心不下。”   听着爹爹放下不下简宝珍,简宝华的身子动了动,总觉得心中有个小角落有些不舒服。因为简宝珍的存在,所以娶了肖氏而不是纳肖氏为妾,因为她惴惴不安,就带着简宝珍上京,想要让她知道,他待她们两人没什么区别,简宝珍与自己都是他的嫡女。   “她总会让我想到你,见着她,总让我觉得,若是她不好,你也就不好似的。你不是养在我的身边的,岳家是心善人,我总疑心他们待你不够体贴,待你不够用心。”简延恩似乎是感觉到了女儿心中所想,将她正过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女儿的额头,“我养着珍珠,就总觉得我待她不好,是不是岳家便会待你不好。”   简延恩说道:“我最牵挂的,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他的声音温柔,口中说过的话,是前世的简宝华从未听过的。她知道爹爹疼爱她,心中却也有小小的角落有些吃醋,爹爹会不会太过于一视同仁,她与简宝珍在他的心中没什么分别。   “爹爹。”简宝华伸手搂住了爹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我平生所爱只有一人,便是你的母亲。她死后,我从未想过再娶一门继室。”简延恩的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寂寥与伤感。   简宝华最后的介怀终于是烟消云散,等到与周若苒说起了简宝珍的事情,她便是平常心。   周若苒因为简宝珍的事长大了嘴,“你当真不介意?”她没有听简宝华说过简宝珍的事情,还心中怪罪简宝华瞒着自己,谁知道简宝珍的原名是刘珍珠,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   周若苒看着简宝华,她笑盈盈地说着说话,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继母还有如今病怏怏的妹妹,一点也不在意。   “你还应下她喊你姐姐?”   “我不在爹爹的身边,因为与她同岁,与她眉眼又有些相似。”简宝华说道,“爹爹瞧着她就想到我,便会怜惜她。”   周若苒想到简宝珍的模样,她眉眼如画,确实轮廓上与简宝华有些相似,只是简宝华气定神闲,自有沉静娴雅的大气,而简宝珍怯生生的,弱柳扶风,有些小家子气。   “你当真不在意?”   “恩。”   她歪了歪脑袋,凑到简宝华的耳边,搂住了她说道:“我实话同你说,我娘生了小弟弟的时候,我心中都是有些闷闷的。你怎的做到如此大方?”   “因为我知道,我爹爹最疼的便是我。”简宝华笑道,“我实话同你说,说白了她是我不在爹爹身旁时候,一个替代品。我怎会同她计较?”   “这……”   “你莫不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简宝华问道。   周若苒笑道:“那倒不会,她如今的际遇已经是烧了高香,若是没有你,只怕已经死了。”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有你想得开。我想着弟弟,还是有些心里头不舒服。觉得娘亲今后最疼爱的便是弟弟,而不是我了。”   “你娘亲是疼极了你。”简宝华温声同周若苒说道,“你可想让你娘亲背后被人嚼舌头。”   “谁敢?”周若苒的眉几乎要竖了起来。   “若是长公主只有你一女,只怕是有人说闲话的。你娘那般疼你,难道你希望她被人说闲话?”   周若苒摇摇头。   “有了弟弟是好事。”简宝华笑着说道,“有了弟弟,你娘可一丁点都没有少疼你,不然你以为,什么今晚上能够住在世子爷的别院里?”   简宝华细细说起了长公主疼爱周若苒的表现,最后说道:“有了弟弟也是好事,你是姐姐,想一想,你若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他敬仰地望着你,姐姐姐姐喊你韩个不停,岂不是很好?你教他识字,你教他认书……”   简宝华的眉眼越发柔和,她是想到了前世嫡亲的弟弟。 第41章 简宝珍的心事   简宝珍的心事   周若苒从未与这般与人秉烛夜谈过,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挨得极近,漫无边际说着私密的话。她身上的味道和自己出入一辙, 她鼻腔里喷出的鼻息软软地吹起了发丝, 跳跃的烛火下,压低着声音, 近乎呢喃只有对方可以听到。   抵足而眠的是周若苒与简宝华, 尹馨悦睡在床榻上, 想着郡主是与简宝华躺在一起,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些不舒坦, 也不知道在床上翻滚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的时候,周若苒见着简宝华发丝凌乱,便噗嗤一笑。   “你同我也是一般。”简宝华笑着说道。   “那也没什么法子了。”   简宝华睡在外侧,起来后伸手拉起了周若苒。   两人热热闹闹一齐洗漱, 甚至梳拢了一模一样的发型, 双丫髻缀着粒粒圆润的珍珠,垂着同样的发带。周若苒瞧着简宝华, 歪了歪脑袋, 最后说道:“我身形与你差不多, 你穿我的衣裳。”   简宝华闹不过周若苒, 便穿了她的衣裳,说来也是巧合,穿的竟是第一次初见时候的红凌缎的襦裙。   “不错。”周若苒绕着简宝华转了一圈, 心中想着若是去了女院,两人穿着一般的衣服才好。   等到见过了简宝珍,她的烧已经全退了,只是软绵绵的浑身提不上力气,头有些发疼,简延恩吩咐红笺照顾好简宝珍,便对简宝华说道:“你本就和郡主约着是过来玩的,去吧。”   昨日夜里停了雨,今日里是放晴了的天儿,明个儿就要回城里,简延恩就索性在别院里多待一天。   “走了。”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笑着往外走去。   为了方便听那竹涛之声,修了青石小径,曲曲折折通向深处,有些冷的天气里,她们的裙摆也沾染了湿气,赵淮之跟在她们一行的后面,也可听到笑声一阵阵,清越穿入了飞云里。   他面上含着笑意,他这般的日子大约也要到了尽头。算算日子,只怕父亲应当已经得了讯息踏上了回程的路。   如同简宝华说得,休息好了后,思绪清明的多,不复先前的昏昏沉沉。   他也当回书院,不是吗?读书为大,父亲见与不见都没什么打紧。   想到了父亲,面上的笑也带了三分的冷意。   晚上吃过了之后,浸泡在温泉水中,也是闹着笑着,“可惜明个儿就要走了。”周若苒说道,她背靠在石上,一双腿晃着水,搅动着温泉水,“还没有玩够。”声音里是说不出的遗憾与怅然。   简宝华白日里见到了赵淮之的忧色,便笑着说道:“你还要闹世子多久?他可是有好些日子都没有进学了。”   “他这般便不好了。”周若苒噘着嘴,“许多时候都没有去书院了,旁人可是生病了都不离开的。……”   尹馨悦听不得说赵淮之的不好,想也不想便说道:“世子爷也是遇上了事,才没去书院。”   周若苒被温泉泡的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听到了尹馨悦的话,才想到了这桩事,得了她的反驳,面上有些挂不住,还没有开口,就听到简宝华浅笑着说道:“你说得不错,世子爷确实是心中苦闷,不过,我觉得,他说不准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毕竟就像是苒儿说得,总不能继续耽搁了。”   简宝华的说法让周若苒圆了面子,复又懒洋洋地开口,“我表哥有什么不好?那田家姑娘真是不知好歹,做出那般的事,实在是不知羞。”   “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尹馨悦说道。   她的声音轻,好似被夜风打着卷都能吹走,话语里的凉意却笼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简宝华的身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往下沉了沉,让温泉水浸润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再看看周若苒,也是同自己一般的举动。   尹馨悦对赵淮之的恩情,记得让人觉得有些过了,而此时尹馨悦继续感慨道:“世子爷当真是心善。”   “心善?”周若苒笑了,“我觉得说不上。”   尹馨悦不好再次开口反驳,在她的心中,赵淮之是千好万好。   简宝华不欲再从尹馨悦的口中听赵淮之,便岔开了话,问起了周若苒新开的一家首饰铺子。   这温泉庄子的水质极好,洗过了之后,手指的指腹拂过身子,无处不细腻,无处不柔滑。周若苒与简宝华闹着,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又抓着她的手。   她们的脚步轻快,踏在木制的长廊,吱吱呀呀的声响还有欢快的笑声,汇成了潺潺溪流。   简宝珍半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听到了院子里欢快的笑声,知道他们泡过温泉回来,眼底流露出一丝艳羡来,手中的书也放在了膝上,侧过头看着窗棱,好似这般可以透过窗棱,透过黑夜,见到她们一行。   红笺也听到了简宝华的声音,同简宝珍说着,“小姐,你也算可以安心了,大小姐的性子很好,这一行总算是顺利。”   “她给我治病,也不一定心中认下我这个妹妹。”简宝珍的声音细细小小,长睫下的眸里流露出一丝伤感来,“不过,她无论如何待我,都是我……姐姐。”   红笺一愣?想到了简宝华给简宝珍喂药时候的细心,便说道:“小姐,你会不会是想多了,我觉得大小姐人很好。”   简宝珍听到了红笺的说辞,索性放下了书,“红笺,绿岚,你们过来,我同你们说。”   红笺和绿岚是简宝珍的两个贴身丫鬟,人牙子领着人上门的时候,简宝珍亲自选的。她们两人原本都是瘦瘦小小,简家待下人宽和,这段时日,两人的面颊丰腴了起来,枯黄的小脸也带着莹润的白。   她们都是苦命人,因为简宝珍才有了今日的模样,对她是万分感激,简宝华一路上与她们两人偷偷说着,担心简宝华,她们也渐渐也为简宝珍的命运忧虑。毕竟她是她们两人的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娘亲是父亲的继室,她怎会喜欢我?”简宝珍小声地说着,“只求得她待我面上温和些,便好了。”   红笺和绿岚两人是面面相觑。   “明日若是天气放晴了,就要进京了,我心里总是有些怕的。”简宝珍蜷起了一双腿,伸手环住了双腿,把头搁在膝上,“我们要住在齐家,齐家是父亲的岳家。他们会怎么看我?就算是现在姐姐对我有一丁点的善意,齐家又会怎么看我?我是真怕。”   红笺看着简宝珍,她与肖氏一般,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睫卷而翘,微微下垂的杏目比那秋水更动人,眼下一滴泪痣,听说这般的人是最苦命的。小脸苍白,她的瞳眸里是让人心碎的泪意,稍稍眨眼,那泪水就会滑落。   “幸好还有你们。”简宝珍小声地说,她抬起头看着红笺和绿岚,绽开笑的时候,盈在眼中的泪却悄然滴落,“红笺,今晚上你陪我睡好不好?”   红笺点点头,而绿岚说道:“我去收拾床铺。”   “不急。”简宝珍说道:“我还想看会儿书。”抿唇说道,“我连字都认识几个,我不想被他们笑话了。”   “小姐,不怕的。”绿岚说道:“别人考状元都没有你这般的刻苦,你会赶上来的。”   “但愿如此。”简宝珍说道。   绿岚去收拾屋子,而红笺陪在简宝珍的身边,小姐坐在软榻上看着书,偶尔手中在空中比划着,低低念着心中急着,偶尔会皱起柳叶眉,似是有些不解,偶尔抬头用手背揉一揉眼睛,跳跃的烛火看书,眼睛累的慌。   红笺原本是在做绣活,后来眼睛实在受不住,就索性打起了络子,临睡时候给简宝珍洗漱,她的眼如同往常一样又是通红的一片。   用凉沁沁的井水冰着眼,简宝珍心中说不出的焦躁感稍稍退却了些。   简宝华的态度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许多,她大约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她的母亲是名门世家,她与江宁世子与郡主交好,她身边往来之人大约都是如此,不是富家子弟,便是名门世家。她言笑晏晏,轻易地得到想要的一切。   简宝珍的嘴唇动了动,就算是死了的娘亲也好过她的娘亲。   想到了肖氏,简宝珍的眉头皱起。   “小姐,是不是有些凉了?”红笺连忙移开帕子,“你才退了烧,这井水太凉了。”   “不用。”简宝珍并不睁开眼,只是拉着红笺的衣袖,“我眼睛还有些酸疼,不碍事的。”   “是。”红笺应了下来。   简宝珍又想到了娘亲,遇到了事情只会哭,被祖母骂了是哭,被生父骂了也是哭泣,好不容易抠一些东西带回娘家,被外祖母挤兑,也是哭泣。美人落泪让人心疼,那也是得遇着心疼人的人才成,在这些人面前哭什么呢?   她自己便是不哭的。她只在简家老爷面前哭,只在红笺与绿岚的面前哭。他们见不得她哭,她若是哭了,只得到他们的怜惜,而不是厌恶。   简宝珍想着被娘亲死死抱着,跳入到湖水中的一瞬。那凉沁沁的湖水四面八方包裹着她,那水涌入到她的鼻腔与喉中,她呼救不得,像是被八爪鱼一样,被母亲死死抱着。她的胸腔好似要炸裂一般,什么都看不清,她的一双手拼命划着水,想要把喉咙腔里的水咽下去,她不想死。   然后被一双有力的手从她的背后托住,她得救了。   简宝珍睁开眼。   红笺连忙移开了帕子。   “我们睡吧。”简宝珍说道,“明日里还要早起。”   她不再是刘珍珠,而是简宝珍,那一双手从她的背后托住她,改变了她此生的命运,她便要长长久久,做简宝珍,再也不要做刘珍珠了。   第42章 诸多变化   第二日一早, 便从温泉庄子往回走。   齐府迎门的婆子显然没有想到姑老爷竟是和小姐一起回的,连忙开了门,让人进去里面禀了老太爷与老夫人。   “夫人一早便出去了, 今个儿是书院的休沐日。”那婆子说道。   简延恩面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微微颔首,心中不如面上平静。简宝华拉着父亲的手, 对着他微微一笑, 眨眨眼, 告诉他安心便是。   简延恩得了女儿的安慰,虽然心中仍是有些不安, 也好多了。深吸一口气,便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见了礼后,寒暄了几句,齐家的老爷子对简宝华说道:“天天盼着你爹爹回来,没曾想, 你出门一趟, 就遇见了你父亲,也是缘分了。”   “可不是?”简宝华灿然而笑。   众人落了座, 简宝珍坐在末尾, 她有些坐立不安, 收敛了裙摆坐在最后, 手里攥着裙摆,面上露出柔顺的神情,心弦一刻也不敢松, 生怕点着了她的名字,她错过了。   她静静听着简宝华同齐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说着温泉庄子的好处,说着那竹林的精美,竹涛的动听,说着温泉水的舒适,“外祖母的身子最适合泡温泉了。”简宝华最后说道。   外出同人去玩,也不忘自家人,齐老夫人肃穆的面上也松了松,微微颔首,“既然你这般说,我倒要试试了。”   “我记得,舅母有一处的陪嫁庄子,离得不远,好似就有温泉。”简宝华最为忧心的就是外祖母的身子,后来寻到了一位名医,说是早些年的时候寒气入体,若是泡温泉驱除体内的寒气,也不至如此。先前简宝华同外祖母说过几次,她都只是带过,因为去了温泉庄子,此时便再次提起。   齐琅听言笑道:“宝……宝华丫头。”齐琅原本是想要叫简宝华宝丫头的,忽然想到末尾的那小姑娘,由刘珍珠该做了简宝珍,宝丫头这个称呼就不合适,便舍弃宝丫头,叫了她宝华丫头。   简宝珍听到了齐琅的话,手上把裙摆攥得更紧一些。   “你不知道,你外祖母怕水。”齐琅笑着说道,“我听你刚刚的语气,是不是说了不止一次?你外祖母都是虚应了你?”   齐老夫人轻咳了两声,她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简宝华却瞧出了她有些不大好意思了,便笑道:“外祖父,你可算是解了我的惑,我说外祖母旁的事情不诳我,只在这一桩事上诳我。”   齐琅放声大笑,就连简延恩也扬了嘴角,露出浅笑。   他们是一家人,自己怎的也无法融入进去,简宝珍的嗓子里有些发苦,颤了颤长睫,伸手自个儿拿了桌上了一杯水,小口捧着喝,那模样说不出的落寞,站在身后的红笺与绿岚,两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平。   红笺想的更多一些,也幸而坐着的是小姐,性子外柔内刚,若不然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没有看见,只怕要哭了出来。   简延恩见着了简宝珍的模样,若是原本按他的盘算,是要主动提起简宝珍的,但昨天晚上,女儿同他说了一番。   因为简宝珍的身份尴尬,简宝华依着上辈子的经验,昨个儿晚上提前同父亲说了,“爹爹,你既然娶了继室,珍珠妹妹做了宝珍妹妹,是想要待她好的,这事我知道了……”   “……外祖父母都知道宝珍妹妹的存在,你另娶一门继室,他们不会说什么,但是若是你因此而不疼我,他们便要心疼了……”   “爹爹,他们都待我很好的。若是我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想法子替我来摘……”   “依我对他们的了解,在正厅的时候,他们不会问宝珍妹妹的事,当着我的面,他们怎么好问?私下里要同爹爹仔细说。”   “爹爹……我知晓你疼我,在他们面前也要表现的最为疼我才好。不然,他们会挂心于我。”   “有什么话,心中是什么想法,都与他们说的清清楚楚。他们是再通情达理不过的人,怎会为难宝珍妹妹,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和我一般的年岁,也是个命苦人。爹爹,你放心,旁的我不敢说,这桩事你信我,我敢保证……”   简延恩想到了女儿的话,见着简宝珍的模样有些心疼,只是低头呷了一口茶,什么都不曾开口,等会私谈的时候,他的那些想法告诉岳家罢了。   简宝珍一直注意着简延恩的动向,见着他分明瞧见了自己的模样,却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她心中霎时间一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她原本就应该知道,她又不是简家的亲生女儿,只是肖氏带着的拖油瓶,他凭什么疼她?他最疼爱的唯有简宝华罢了。   只是他的声音太过于温和,让她一时有了错觉,以为他会一辈子待她好,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如今看来,她从头到尾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瞬间她又仿佛置身于那冰湖之中,她在水中沉浮,只是这一次再不会有一双大手将她捞起。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一股子凉意从心底升腾,弥散到了全身。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她总觉得自己再次发了烧,不然为什么那冷意让她想要打颤,紧紧用棉被裹住自己。   “好了。”齐琅清了清嗓子,“延恩,你来一趟书房,我有话同你说。旁的……都散了吧。”   简宝华见到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走到了简宝珍的身边,便也走了过去,就听到了春燕说道:“先前夫人已经安排下来了,珍小姐坐在西厢房,紧挨着华小姐的院落。东西都已经备下了,若是有什么缺的,让人来寻我就是。”   简宝珍颔首,应了下来。   简宝华的眼眸眯起,心中想着,今生与前世已经有许多的不同。前生,因为外祖父的去世,在路上的父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那时的齐府兵荒马乱,齐家大约原本就对父亲的这一门继室室不满意的,父亲以为齐家人轻慢于简宝珍,虽不至于场面是剑拔弩张,多少也是有些凝滞的。   前生的她此时年纪太小,许多事情都不能想明白,而现在方才知道。   原本她在京都女院这桩事是定局,为何同意她跟着父亲赴任,便也是担忧她久久养在京都,与父亲生疏。   简宝华心中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今生要比前世来的好。   简宝华觉得好,简宝珍并不觉得。等到无人的时候,便在房中只有红笺与绿岚的时候哭了一场,“我便说齐家人看不上我。……父亲也……这里毕竟是齐家,是夫人的娘家,我……”不哭出声,只是哽咽着说话,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辛酸与委屈都在泪中,“我只有你们了……给我帕子,我不能再哭了,被人瞧见就更糟了。”   红笺叹息一声,寄人篱下,连痛痛快快哭一场都做不到,她用帕子擦拭姑娘面上的泪,心中越发悲凉。   简宝华回到了房里,柒夏那里也得了音信,知道小姐回来,匆匆过来。   “小姐,府里有多一位珍小姐?”柒夏说道。   “是啊。”简宝华应下。   “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信儿的,都不告诉我。”柒夏终于忍不住,同简宝华说道,“你现在什么都瞒着我。”她声音轻轻的,面上有些委屈。   简宝华的心中一软,前世的柒夏陪她过了许多的日子,她一度是极其喜欢眼前的小丫头的,“你想我爹爹多娶了一门继室,我多了一个妹妹,心里头还有些不自在。便不想说。”简宝华知道柒夏的性子,瞧着她鬓发的发簪就说道:“这发簪是你新买的?我瞧瞧可好?”   柒夏的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但因为简宝华问了她的发簪,她就取下发簪。   “你这发簪,我瞧着有些眼熟,与我这只像的很。”简宝华从头上取下了发簪,“是你兄长给你买的?”   “是我二哥哥买的。”柒夏被简宝华转了话头,就埋怨道:“我大哥哥最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嫂嫂都有了身子,我就想让他给我买一根钗,都见不到人。我娘还在说,莫不是去了赌坊?”   赌坊?   简宝华听到柒夏的话,忽然想到了一桩事来。柒夏有三个哥哥,有一个哥哥大约是在这个时候死了,那时候齐家的事情牵扯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柒夏的长兄是什么原因死的?   “小姐?”   “我在想一件事。”简宝华对着柒夏说道,“你先让我想一想。”   她闭上了眼,撩开了记忆的迷雾,置身于当时的情景,柒夏通红了眼……她说了……   柒夏见着简宝华的模样,不敢开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姐便爱这般想事,她有一次打搅了小姐的思绪,她难看的面色让她的腿脚一软,几乎要跪在小姐的面前。柒夏想到了当时简宝华冰冷的目光,只觉得心跳都有些加快。此时她怎敢开口?   简宝华终于从稀薄的记忆之中想起这桩旧事。   柒夏的这位长兄,此时并没有去赌,而是迷上了秦楼楚馆。为了讨一位姑娘的欢心,好似从家里拿了东西,妻子发现之后从楼梯上摔下,没了孩子和性命。岳家来讨公道,让柒夏的家又赔了银子。最后他的死亡也是因为这事,从女子身上染了脏病,求了巫医花了不少的银子,没有治好病,反而死亡。   柒夏的家因为她的这位大哥最终没落。   “柒夏。”简宝华开口。   “恩?”柒夏疑惑地看着简宝华。   “我记得你大哥,有些跛腿是不是?生的很魁梧?”简宝华说道。   柒夏最不爱听的就是旁人说她的兄长跛腿,有些不乐意皱起鼻头,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我好似见着了他,从小红楼……出来。”简宝华不是很肯定地说道。   柒夏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不如你回家让你爹爹去查查,许是我认错了也不一定。”   “我回去就说。”柒夏恨不得立即回家,告诉父亲这个消息。   “你现在便去。”简宝华说道,“还有颂秋和染春。”   柒夏的面上有些犹豫。   “去吧。”简宝华在她的背后推了她一把。   “多谢小姐。”柒夏行了礼,便匆匆往家赶去。 第43章 蒋家   “柒夏是怎么了?”简宝珍坐在马车之中, 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原本是撩开了帷幕往外看的,听到了妹妹的话,就放下帘幕说道:“她家里出了些事。”   五日之前, 她和柒夏说了她大哥的去向后, 柒夏匆匆回家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娘老子。谁知道,柒夏是个马虎的性子, 没有留意到嫂子就在门口, 嫂子听到了这话之后, 就往小红楼的方向去了。   丈夫就在小红楼里,因为妻子找上了门失了面子, 便在楼梯上推了妻子一把。   本就有了身孕,这一推之下,就骨碌碌滚下了楼梯,流了一地的血。与前世一般,失血过多, 无论如何都没法子治好, 就这般去了。因为是柒夏的大哥动的手,为了不让他蹲牢房, 柒夏家花了许多的银钱才平息了这一案子。   前世, 柒夏虽也因为这桩事郁郁寡欢, 却不至于今生如此憔悴, 今生是她行事有了差池,才让嫂子听到了这桩事,才有了这事。柒夏心中总觉得这祸事是因为自己而起。   “家里出了事, 我说呢……”简宝珍温声说道,“先前她跪在简夫人面前,吓了我一跳。”   简宝华轻轻应了一声。   原本是想要换了柒夏,提颂秋做一等的丫鬟,因为柒夏的家里的事,这桩事大约是不好开口了。柒夏跪在舅母的面前,说着今后要伺候好她。   简宝华捏了捏眉心,她大约过于冷心冷肺,柒夏扑通一声跪在舅母的面前,她心中想着的是柒夏在逼迫她,她想要换下柒夏是没法子了。   果然,舅母念了一声佛号,让她安下心,还是用一等丫鬟的分例,照顾好简宝华。颂秋也是简宝华的丫鬟,但是不会抢了柒夏的位置。   简宝华眯着眼,想着颂秋的失落,很是头疼。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够暂且放开了。   简宝华不说话,简宝珍便也不开口说话。这两日在齐府住下,她大约也摸清楚了几人的脾性。看着简宝华同她的年岁一般,切莫不能当成是六岁的孩童,她不爱说话,若是说话的时候便是深思熟虑极其有条理的;齐家的老爷,看起笑眯眯和蔼可亲不过,在他的心中是划了圈的,她是那圈外人;齐家老夫人,面上严肃实则是心软;齐家的夫人是面善心善。   简宝珍心中想着,摸了摸垂下的发带,她与简宝华是一般的装扮,两人生的相似,乍一看好似双生的姐妹,但是她心中清楚,她们是不一般的。   很快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蒋家。   蒋家如今的家主是工部尚书蒋煊,他也是当年点拨过简延恩的恩师,蒋家在京都之中闻名于教子,以及他们家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蒋家的嫡长子蒋斐之读书读得好,生的芝兰玉树,世人皆言下一届的科举,定然能够一举夺魁。   简宝华入了蒋家,见着蒋家的仆人行走时候几乎无声,鞠躬行礼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与她前世来蒋家时候是相差无几。   蒋家除了嫡长子外,还有一位嫡女与幼子。   前世的简宝华,在几年后入京,与蒋家的嫡女蒋如是手帕交,只是……简宝华看了看落后自己两步的简宝珍。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一双眼似是无声询问什么事。   简宝华收回了视线,简宝珍嫁的人是秦家的嫡子,那人本当时要与蒋如定亲之人。   自觉对不起蒋如,她与蒋如便疏远了。   秦家的嫡长子,那时候来看是好人家,到后来,简宝华只能够说庆幸蒋如不曾嫁入秦家。她那般的女子,被秦老夫人蹉跎很是可惜。   蒋家自从蒋煊死后,一度很是落魄,风光的蒋斐之因为一桩事故跛了腿,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幼子因为一场事故死亡,蒋母接受不了这事实,投缳自尽。是蒋如撑住了蒋家。   前世的简宝华有两个好友,周若苒可以算上一个,但到底不必蒋如。   简宝华想过,或许她与蒋如是同一般的人,所以两人才能够做了手帕交。   忽的简宝华停下了脚步,曾经的好友,从园中行来。   蒋如大她一岁,如今是七岁年龄。原来她七岁的时候,也是这般老成?简宝华忍不住笑了。蒋如穿的是天青色的襦裙,头发梳成是单螺,若不是还用了一根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的打扮还让人以为是丫鬟呢。   蒋如抬头的时候,便见着一个穿着嫩杏秋衫的女童对她笑着,女童的眉眼如画,只可惜豁了门牙,破坏了她的美感,也因为没了门牙,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好笑的同时又觉得她娇俏可爱。   行礼后,蒋如说道:“先前爹爹就同我说了,两位简姑娘不如同我来,一齐去母亲那里。”   简延恩自去书房拜会蒋煊,而简宝华与简宝珍则是跟着蒋如。   “你是简宝华?”蒋如说道,“我是蒋如。”   “我知道。”简宝华笑道。   简宝珍见着两人很快就熟稔起来,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她就算是穿的如同简宝华一般,旁人见着的也总是简宝华。   她讨厌京都。   这一群的世家女,没有见着人的时候,就将人的家底摸得清清楚楚,她穿的和简宝华一般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她不过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   “你身边的这几个丫鬟生的好。”简宝华说道,她知道好友最为得意的就是养了漂亮的丫鬟。蒋如的容貌只能说是寻常,若是其他的贵女,许是会找生的更差的婢女养在身边,也好承托得自己更美,而蒋如反其道而行之,身边的丫鬟都是全府邸最漂亮的。   用蒋如的话来说,每日里见着水灵灵的姑娘,心中也是快活的。前世的蒋如说这话的时候,还伸手用手指划过她的面颊,“可惜最漂亮的做不得我的婢女。”   蒋如果然是精神一振,“你也觉得生的好是不是?可惜,府里头没有……”她想要说如同简宝华这般容貌的,因为只是第一次见面,说着话太不妥当,便止住了话。   “姐姐想要用我这般的,那可要费费心思了。”简宝华笑着同她说道。   蒋如见着简宝华笑盈盈说出了她的心底话,心中欢喜,她初一见简宝华便觉得亲近,如今简宝华这般说,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也知道简宝华不是拘泥之人,就笑着说道:“你说的不错。”   简宝华很快就见到了蒋家的主母,前世的简宝华从未见过她,蒋家主母应证了她的揣测,柔弱而美丽,让简宝华无端地想到了肖氏,蒋家诸多巨变后,这位主母再也承受不住,她撒手人寰,所有的重担就落到了蒋如的身上。   蒋家的巨变,许是也可以找到端倪?   毕竟……海运这桩事,如今便要开始变了。   今日爹爹过来蒋家,就是为了海运之事。   见过了蒋家的主母后,简宝华同蒋如说着话,蒋如只觉得眼前小她一岁的女童,万事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她的许多想法都与自己相似。   “晚些时候你去了女院,万事找我便是。”蒋如说道,原先女院之中,有些女子偷偷结拜做了异姓姐妹,她素来觉得这样的行为无聊无趣,如今遇到了简宝华,倒是恨不得与她结拜。   简宝华笑盈盈地说道,“这是自然。”   前世的蒋如与周若苒并无相交,两人都是好颜色之人,简宝华忽然有一个想法,若是两人相见,一开始的周若苒或许瞧不上蒋如的容貌,但是却会喜欢蒋如的秉性。   想到在女院相逢时候的热闹,她再次笑了。   “你虽然生得好,这牙实在是败笔。”蒋如说道。   前世的简宝华换牙的时候,总是抿着嘴,想要遮住掉了的牙,而她今生则是笑着,此时便说道:“早晚会好的,难道姐姐不换牙?”   蒋如门牙换了,如今缺了一颗虎牙,“门牙很早就换了。”   蒋如与简宝华说说笑笑,简宝珍则是想着蒋如提到的女院。   女院……   简宝珍这几日在京都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词,她先前也知道女院,知道自己也入不得女院,她只是跟着简延恩,这次回京述职暂且停留,晚些时候要跟着简延恩要回去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而她的这位姐姐,是要留在京都里,去上女院的。   在女院之中,有最好的师傅,可以学得本事。女院里最多的就是世家女,和那些贵女相交,最容易谋得好夫婿。   而她没法子留在京都……   听得多了,她的心中就有些失了衡。凭什么自己不能在女院,而简宝华能够留在女院呢?   简宝珍忽然有了一个阴暗的想法,若是自己读不成女院,简宝华也不要留在京都里。 第44章 失望(上)   若是到女院才引荐, 简宝华心中总觉得有些晚了,忽然想到了一事,笑道:“过两日便是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 姐姐可收到了帖子?”   蒋如一愣, 她原先没有提到赏花宴,便是因为想到前些年的时候, 不曾见过简宝华, 没曾想, 她竟是主动提及,微微颔首, “收到了帖子。”   “不如我与姐姐结伴而行。”简宝华弯唇一笑。   “好啊。”蒋如笑道,“妹妹先前没有去过长公主的府邸花宴?那里的花是极美的。”   “赏花宴是第一遭去,长公主的府邸我是去过的。”   “应当也是不一样的。”蒋如说道,“妹妹既然去过长公主的府邸,那便是认识苒君主?”   简宝华笑道, “姐姐猜的是。”   “若是有机会, 妹妹替我引见才好。”蒋如的眼睛一亮,“我对苒郡主是神往已久。”   简宝华听到了蒋如的话, 再也绷不住, 便笑了出来, “若是你是个男子, 说这话也到罢了,你是个女儿家,羞也不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蒋如凑到她的耳边, 说道:“见着清爽美丽的女儿家,我就有心结交。可惜,苒郡主也与我一般的性子,我生得又不美,入不得她的眼。”   蒋如温热的呼吸喷在简宝华的耳廓上,她忍不住缩起了脖颈,“那你可得谢谢我,你要怎的谢我?”   蒋如一把把简宝华搂住,她只觉得简家的姑娘每一处都和她的心意,此时竟是学起了戏文的唱词,“公子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唱起时候妙目流转,不甚美丽的容颜霎时鲜活灵动起来,“只能以身相许如何?”   “好啊。”简宝华笑着搂住了蒋如,“小娘子从了我罢。”手指勾起,抬起了蒋如的下颌。   这般说着,这般做着,两人笑了起来,笑得声音清越,惊了停在屋檐上的白鸽,扑棱着翅膀,脚绊上拴着的鸽哨发出了呼鸣的声音。   简宝珍听着两人的话,也弯起唇角,她只觉得嘴角都笑得有些僵了,只因为对面的两人笑得肚子都疼了,她也只好做出如此的表现。   简宝华坐到了马车里,揉着面颊,她笑得脸都有些发僵,简延恩的心情也显然很好,呷着浅笑,“你同蒋家的丫头,十分投缘?”   “是。”简宝华点点头,“我同她还约了,两日后一齐出去。”   “把宝珍也带上罢。”简延恩说道。   简宝珍听到了简延恩的话,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一双手搅在了一起。   简宝华见着简宝珍的模样,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前世对简宝珍的些许好感,她须得重新审视。就像是她曾经觉得柒夏是得用之人,如今重回幼时,便完全不一样了。简宝珍当真是前世她记忆里的那般模样吗?   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简宝珍,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怯生生的,行事是小心谨慎,万万不敢出了差池,被人轻视了也只是自个儿默默哭着,自己好几次见到了简宝珍的默默哭泣,原本有些别扭,就终于接受了她。   与简宝珍做好姐妹,也为了留在父亲的身边,她没有去女院,而是随着父亲回到新的地界,湘洲赴任。   等到了父亲到了湘洲赴任,湘洲没有人知道简宝珍的身份,她渐渐的有了名声。可谓是才貌双全,简宝珍生的美,性子温和,才学诗情都是上佳。湘洲许多人家也都在打听,而这时候,他们回到了京都。   在简宝华的心中,前世的简宝珍做了秦家的长媳,让她心中万万不舒服,总觉得简宝珍此举对不住蒋如。因为随着夫婿去了任上,日子久了,那点的不好又被她忘了,加上简宝珍的日子并不好过,简宝华又念起了她的好来。   简宝华一边揉着面颊,一面看着简宝珍,刚刚在蒋府的时候,简宝珍已经知道了这是长公主府邸递的帖子,不是寻常的闺秀都可以入赏花宴的,她此时这般坐着,什么话都不说,好似是简宝华要带她去,她便会去,若是不带她,她也只能够认命。   “宝华?”简延恩没有听到简宝华的答复,便催促道,他试探性地开口,“你忘了我先前同你说的?”   说的是要友爱之类的话罢,简宝华笑了笑,皱起了眉头,“爹爹,这长公主的帖子是……”   “爹爹。”简宝珍听到简宝华的话,知道了自己是没法子跟着简宝华一起去的,就开口,对着简延恩摇摇头,“京都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几个,我性子又不像是姐姐那般的讨喜,我留在府里头就好。”   简宝华叹了一口气,简宝珍听到了叹息声,只觉得心中一颤,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是的。   原本见到蒋如的好心情,被简宝珍败得干干净净,简宝华说道:“帖子是有定数的,妹妹说的也有理,京都里的那些世家,拐着弯便把人的家事挖的干干净净。妹妹既然不在京都里久待,有些宴席不去也罢。”   简宝珍的眼圈一红,不是作态,而是简宝华的这番话当真刺痛了她。   太过于直白的话让简延恩也皱起了眉头。   简宝华也懒得多说什么,干脆什么都不说,单手撑腮看着窗外。   海运的事情,有简宝珍在场她也不便多问,等到晚上只有爹爹在场的时候,再问便是。   马车里的氛围是说不出的沉闷,简延恩想要说什么,见着简宝华撑腮看着窗外,原本自蒋府出来是喜笑颜开,此时却没有了欢喜的神色,简宝珍低着头,一副怯生生自己说错了话的模样。   他捏了捏眉心,一个是亲生的女儿,一个是继室带来的女儿,他猜到了两人相处许是会出问题,一开始的顺遂让他以为已经没有了后患,谁知道现在这会儿一桩小事,两人就成了这般的模样。   “姐姐……”简宝华下了马车,就听到简宝珍喊住了她。   “什么事?”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原本有信心说得让她不去女院,忽然又有些不确定,想到事在人为四个字,便轻声说道:“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好。”简宝华倒也好奇,简宝珍想要说什么。   简延恩见着两个女孩儿要一块儿说话,就让她们一块儿,自个儿回了房。   简宝珍是第一次到简宝华的房里,她所住的房间是客房自然比不上简宝华的闺房,房里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精致的雕工加上抛得没有一处有细小的细刺。洁白的墙壁上,掏空了许多,镶嵌檀木,贴着琴瑟,悬挂着的画与字她不曾见过,单从发黄的纸张与一个个红色的印鉴来看,这字画便是不菲。   简宝华跪坐在小榻上,她并不开口,只从红泥小炉上取了壶,单手持壶,那通透还冒着腾腾热气的水倒入到了紫砂小壶里,烫过了壶,用茶匙取了茶叶,把它倒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分别粗细,把最粗的放在罐底和滴嘴处,再将细未放在中层,又再将粗叶放在上面,纳茶的功夫就完成了。简宝华并不开口,只是一双秀手如同行云流水般,洗茶、斟茶……   最后她伸手把茶杯推到了简宝珍的面前。   “请。”   简宝珍品不出茶的好坏,只觉得简宝华的这一番做茶的功夫,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学到。澄澈的茶汤入口她抿了抿,“姐姐泡茶泡的好。”   简宝华端起了茶盏,“妹妹想同我说什么?”   虽说是跪坐着,她却不曾放松了背脊,挺着背,气势十足含着笑。   “我想……姐姐……”简宝珍想要说别去女院,话到了口中怎么都无法说出口,简宝华含着笑,却让她觉得心里头都冒着凉气。   到了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姐姐,你不如不要去女院了,和我一起好不好?”   空气一瞬间有些凝滞,在旁侧伺候的颂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姐姐你的学问好,在不在女院之中也不打紧。一起陪着爹爹,是不是更好?”简宝珍说道,“我娘……是爹爹的继室,一开始的时候爹爹送姐姐到京都,是因为没有人照顾,今后有我娘了。”她羞红了脸,“姐姐你也可以回家了。”   简宝华什么都不说,甚至神情都没什么变化,简宝珍只得继续说道:“毕竟这里是姐姐的外祖家,不是自个儿家里。”   “妹妹喝茶。”简宝华说道。   简宝珍下意识地就低头去喝茶,一时忘了茶水的滚烫。   “小心烫。”   简宝华的话音刚落,简宝珍慌慌张张想要喝一口水,就被烫到了舌尖,手中的茶杯几乎都要飞了出去,想到这茶水的滚烫,无论如何都不敢丢了茶,强忍着烫手,用手抱住了茶杯,放到了茶几上,她的眼里是泪汪汪的,舌尖发疼,手指也是发疼。   “都说了小心烫。”简宝华说道,“妹妹既然不好说话,不如先回房休息,若是难受,就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简宝华是故意的?简宝珍一瞬间就是这般的想法,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的很,是自个儿不小心被烫了嘴,既然不能开口说话,再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含糊说道:“我……先告辞了。” 第45章 失望(下)   颂秋见着简宝华长长叹一口气, 拿起了杯盏,“可惜了。”   小姐在可惜什么?她好似可惜的是一壶好茶,颂秋却觉得, 小姐在替二小姐可惜。   “颂秋。”简宝华忽然抬头, 对颂秋说道:“柒夏呢?”   “柒夏妹妹家里头有事。”颂秋说道:“同夫人告了假,先回去了。”   简宝华看着颂秋, 她性子温和, 柒夏的家里出了意外, 柒夏本身也要继续留在她的房里做大丫鬟,颂秋也没有多说什么。虽说柒夏让她有些失望, 染春和颂秋两个丫鬟还算是得用,“分例的事情,我会同舅母说一声。”无非是升一升她房中丫鬟的月钱,前世的她或许会觉得这般越了线,经历过来的事, 许多的事上, 她不会那般拘泥于小节。   颂秋有些惴惴,简宝华便说道:“不碍事, 先前就说好要你顶柒夏的缺, 因为她家里的意外, 才耽搁了下来。我同舅母说一声就好。”   “多谢小姐。”颂秋行礼, 声音里也是欢喜,升为一等的丫鬟,分例更为宽裕些。   简宝华笑了笑, 看了看窗外,前世不曾看清简宝珍,认为简宝珍是个好的,她才在湘洲,替她维护一二,到了京都里也处处同她一处,不让别人轻视了她。与秦家的那门婚事,简宝珍或许也是出手了,所以简家那般的门楣,她还做了秦家的长媳妇。那自己入九皇子的府邸,简宝珍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手中的杯盏转动,那澄澈的茶汤也跟着荡起了涟漪,简宝华将茶水一饮而尽,简宝珍的心思是再也无法探知。她的心中生了对简宝珍的怨,再难做到前世那般对她。今生,简宝珍定然是要艰难的多。   敞开的窗,可见着院里的一抹翠竹,在风中微微摇曳,竹叶被吹得打着旋,从枝头吹落,急速坠了地,往来的打扫的丫鬟,若不是把落叶扫走,便是用足底将竹叶踩到了泥中,翠竹之叶也就化作了泥。   简宝珍的际遇也同那竹叶了。侥幸不曾落下还好,若是落下了,只有碾成泥土的命运。   送走了简宝珍,简宝华就去了父亲那里。   简宝华从父亲的房里,此次与蒋大人的会谈,她便知晓了,“海运这事,恩师夸我做得好。”简延恩提到了蒋大人的夸耀,面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兴奋,“他说我前几年就应该同他说,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外……”   简宝华听到了这里,敏锐地说道:“爹爹,可是要回京了?”   简延恩面上的笑意扩大,“是,恩师说,他拟好折子,我回京这事是定局了。”   “太好了。”简宝华笑道,外放到底是清苦,更何况这次述职之后,爹爹心中总是忧虑接下来要去哪儿。祖母的身子大了,她放心不下爹爹,只肯跟着爹爹去外放之地。如今爹爹可以安顿在京都,祖母便也可以安心在京都里养老了。   既然要在京都,那就要买宅子,简宝华在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起,京都里哪儿的宅子好。   “宝华丫头。”简宝华忽然被父亲抱在膝头。   她疑惑地看着父亲。   “如果一直外放,你和珍珠自然是不见面的,我要留在京都,那……肖氏要进京,珍珠也是在京都的。”简延恩抚着简宝华的背,“她在京都里也没什么朋友,本就性子懦,你总得带她多见见朋友。”   “爹爹。”简宝华温声说道,“我今个儿在马车里的,说得也是真话。京都里的世家女,哪个心里头不是门清?长公主这一次的帖子当真是不成,所有的帖子都是有定数的,而且……这般的场合……”   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蒋大人同严大人不对付,不是吗?”   圣上最宠爱的便是珍妃,珍妃只有一女,若是生下儿子,只怕直接会被立为太子,珍妃之父便是严大人,严笠为当朝太师。他与蒋煊势同水火,如今蒋煊这里得了势,只怕严笠那里要出些手段。   后院的女子是前朝朝堂没有硝烟的战场,虽然没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话也是夹枪带棒,脸皮薄的只怕会被挤兑的无脸见人。长公主的这一次的宴席上,遇到了严大人一脉的女眷,十有八九就会挤兑简宝华,想也想得到会用上简宝珍这一名头。   只是一句话,简延恩就明白了简宝华的意思,这般的场合简宝珍确实不去为妙。那么简宝华呢?   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淡淡忧虑,简宝华笑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我有苒郡主还有蒋家小姐,我有不是一个人赤手空拳上阵。”   简延恩猜得出女眷那里的血雨腥风,简宝珍可以逃得掉,简宝华却是逃不掉的。   简宝华又道:“再说了,我只是担心爹爹才得了势,妹妹性子懦,这段时间避避风头的好,我的话,性子不是那般脆弱。”   简延恩摸了摸女儿的发,算是同意了她的说辞,“肖氏的性子,与简宝珍如出一辙,你不必担心她为难你,与她面上过得去就好。”   关于肖氏的话,简宝华点头应下,“爹爹,你有多少银子?”   “银子?”简延恩说道,“参与海运的事,我也入了股,约莫是有十万两的。”   十万两的银子?!   简宝华的眼睛不由得瞪大,她先前就猜到了爹爹的手里应当有银钱,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爹爹。”简宝华说道,“我们在京都里,买宅子好不好?既然有钱,我还想买个铺子。”   “宅子是要买的。”简延恩说道,“至于说铺子……这得从长计议。”   简宝华同简延恩说道:“爹爹,宅子你不急着买,我打听一番。若是有铺子,爹爹也依了我的意思,买下如何?”   简延恩失笑,“你又不懂这些,买铺子作甚?”   “我跟着舅母,也学了一些,”简宝华借着舅母的由头,想要买下她所想的铺子,“嫡女是要学着齐家,学着管账的。我在外祖的家中,总不好管祖父祖母的铺子或者是舅母的铺子罢。”   听到了这里,简延恩的心中一疼,若不是妻子亡故,也不至于此。想到了肖氏的性子,万万是不能指望她教予简宝华齐家之事,头一遭觉得娶肖氏为继室不大妥当,应另寻合适的闺秀才是,转念一想,自己本就心中难忘亡妻,三十年岁娶二八佳人,对那女子也是不公平的。   诸多的思量在简延恩的心中打转,忽的感觉到女儿捉了自己的衣袖,她仰头而笑,“爹爹,舅母教我的那些,我就是想试试。”   “若是有中意的,和我说就是。”简延恩定下了主意。   简宝华重重点头,“再说了,我还有江宁世子替我打听,他定然能够选得好铺子的。”   江宁世子……   简延恩想到了赵淮之的风姿卓越,那般郎朗如月之人在京都里竟然名声差到如此地步,简延恩的心中是不大信的,只是轮着自己的身上,多半也是要远离。   面对简宝华的笑盈盈的脸,简延恩只得说道:“也别太麻烦世子爷。”   “不碍事。”简宝华说道,“世子爷待我很好,爹爹可是听了那些风言风语?那些不作数的。”   赵淮之是如何,她心中最为清楚,想到了他特地送了一只新发簪,简宝华面上带着笑。他总是说,因为自己,他才有了许多的改变,简宝华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多,只能算是微小之举,而便是那微小之举,赵淮之也是倾尽回馈。   这般的人怎会是众人口中那般不堪之人?简宝华更愿意相信自己此时的眼,赵淮之为纯善之人,纨绔只是他可以做出的表象。   简延恩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摸了摸女儿的鬓发。   简宝华知道父亲是有些不信,也不开口解释,想了想,便又和父亲说起了旁的事来了。   转眼间便到了赏花宴的日子。   简宝华穿了红凌缎做成的下裙,上襦是水红色菱缎掐丝小袄,上面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红宝石耳坠挂在颊边灿烂耀目,最为奇特的便是她的发簪,一只梅花琉璃钗,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红色正好雕成了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最下头汇合在一起,悬着一颗东珠。   “宝华丫头这般穿,当真是好看的紧。”舅母笑着说道,她的手指拨弄这琉璃发簪,“这发簪的样子新奇,好看的紧。从前没见你带过。”   “这是才买的。”简宝华说道,实际上,这发簪是赵淮之托人送来的,简宝华一见便觉心喜,公主府的赏花宴,若是穿的太过于寡淡,反而会被人轻视,她索性盛装出行,带上了这根价值不菲的发簪。   “宝华丫头的眼光精益了。”外祖母微微颔首说道。因为简宝珍的存在,原本都喊她宝丫头,此时都改作了宝华丫头。   简宝华登车临行前,看到了简宝珍的眼,那双眼充满着嫉恨与向往。   简宝珍一瞬间有些慌乱,眨了眨眼,慌忙换了神情,又是怯懦的神情,“姐……”   简宝华撩起了帷幕,自行上了马车,不再去看简宝珍。   对这个妹妹,她是失望透顶。 第46章 赏花宴(上)   简宝华见着了蒋如, 她也是盛装打扮,上着百花衫,下束百褶裙, 她有一双极美的手, 红玉珠串坠在皓腕如玉间,红彤彤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   “恭喜恭喜。”蒋如亲昵地挽住简宝华的臂膀, “我爹爹同我说了你爹爹的事。”   简宝华的父亲是自己父亲一脉, 两人关系自然能够更长远一些, 没有简宝珍的在场,她们两人说话就不至于小女儿家的调笑, 也说起了海运之事。   蒋如说道:“你爹爹当真是个有魄力的。”蒋如的手中拿着的是简宝华的那根琉璃发簪,“琉璃制品像你说得,这般的差价,从中攫取的利益,可窥见。我想……今后有人, 或许现在已经有人去了东洋之地, 求得这制法方子,好在大梁产出琉璃。”   “不错, ”简宝华看着蒋如, 前世的蒋煊曾感慨过, 若是蒋如是个男儿家, 蒋家一脉便会中兴不坠。   蒋如伸手把发簪插入到简宝华的鬓发之中,感慨道:“你爹爹当真是个人物。”又看着简宝华,“你与你爹爹一般。”   简宝华失笑, “违了禁令开海运的是我爹爹,而不是我。”   “话不能这样说。”蒋如说道,“一来是因为你年岁小,二来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若是用的上,指不定你做出的事情更加惊世骇俗。我瞧得出你的性子坚韧,旁人说些不中听的话,或许一时会让你难受,却不会让你改变你的行进方向。”蒋如亲昵地搂着简宝华,“我同你是一般的人,所以我们才一见如故。”   简宝华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的年岁,就有这样的见识,前世她的疏远实属不该,若是有蒋如能与她探讨一二,许多的事情是不是就有了不一般的结局?她不会那般轻易地放权给了儿子,就算是放权了,也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被打压到那般的地步。她那时的风轻云淡,不过是没法子的事,她已经没有了争的力气,只能堪堪保全自身,还有一个小孙女。   压下了心底的那点伤感,简宝华的手指点在了蒋如的鼻尖上,“原来你也在说你,我还当你真心实意夸我,原来最重要的还是末尾的那句。”   蒋如拉下了简宝华的手,同她闹着,“对了,你生牙的时候,就算是牙床痒得慌,也不能去舔,不然牙齿会生的歪歪扭扭。”   “我知道。”简宝华应下。   一路说这话,敞开了马车的帷幕,由着秋日的风吹入。   等到了公主府不远的街,马车的速度就明显放慢了,“把我们放下吧。”蒋如说道,“我们走过去,免得等会车进去了,不好出来。”   “好。”简宝华应了下来。   这秋日是最适合赏菊,层云遮住了太阳,虽可见金色的光,却不见太阳,晒不着那闺阁中的小姐,这风也是不疾不徐吹着,吹着孩童的碎发扬起温柔的弧度,吹着发带也微微扬起,缀着的粒粒分明的珍珠也相互碰撞着,发带的最尾还坠着小铃铛,特地铸厚了壁层,其内的金属小丸铸的小而轻,撞在壁上,听得到声音,却又不至于太过于吵闹。   简宝华行走的时候,可听到细小的铃声,任谁都知道有人经过,而不至于在不恰当的地方,听到了不恰当的话。   蒋大人的奏折呈上后,其中惹眼的数,收上的税金让圣上龙心大悦,明年就是万寿节,他正想要大办一场,发愁国库中的银钱。简延恩开海禁的法子,恰巧可以充实国库!蒋煊原本只想要让简延恩得个留京的职,谁知道却得了户部右侍郎的职,对简延恩违令的事也是轻轻放下,罚一个月的俸禄,闭门思过十日罢了。   这职位让蒋大人又惊又喜,要知道户部是个肥差,原本以为这次定然是严大人一派得了位,谁曾想竟是自己的学生能够得了这位。   这般惹眼的位置,蒋煊叮嘱简延恩这些日子要小心行事,也要多多约束家人与下属。蒋煊知道了简延恩娶了一位小户出身的寡妇,叹息一声,“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些娶妻,便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正是因为父亲的这一职位,简宝华今日里是万事小心,不愿生事。   越往前走,马车就越发多了,蒋如见着一辆马车行过,眯了眯眼,“今个儿只怕是十公主也去了。”   “十公主?”简宝华想到了珍妃的女儿就是十公主,轻声问道,“何以见得。”   蒋如努了努嘴,“刚刚的马车,是朱家的马车,朱家你知道吧,是……”   朱家的姑娘?简宝华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位可是曾经她昔日的“好姐妹”,她是当真叫过这位朱真真为妹妹的,虽说她的年岁比朱真真要小,但谁让两人共同服侍这赵泓泽呢。   朱家上下,包括朱真真都是墙头草,见着谁强,便往上靠过去。九皇子赵泓泽到后来是继承皇位的无二人选,朱真真便成了九皇子的侧室。朱家只做十足的把握,若是没到最后的关头,只是私下里四处结交活络,他们这样的性子,不至于早早站队,得头筹得从龙之功,也不至于被登位之后的赵泓泽清算。   旁人瞧不上朱真真之流,简宝华对她说不上有好感或者是恶感。毕竟朱真真入府的时候,她已为九皇子的侧妃,朱真真对她从来都不敢轻慢。   听蒋如的说辞,过往的时候,朱真真还暗地里给她示好,今个儿马车停也不停,显然是因为蒋如的对头来了,那还有谁?自然是珍妃和当今圣上的掌中宝,十公主。   “朱真真这个人,有点意思,以后我同你细细说。”蒋如简单说过了朱家后,最要紧的是要说十公主,“你爹爹擢升的事情珍妃那里定然是听到了,十公主若是今个儿见了你,只怕没什么好话。”   “我知道了。”简宝华的心中有数。   蒋如笑着说道:“不知道怎的,我总觉得我同你说这些,你已经是了然于胸。”   “我先前确实知道一些。”简宝华说道,“只是要多谢你的提醒,总是有不到之处。”   “十公主那里能避让一些便避让一些,她的性子倨傲,若是惹哭了,便也麻烦了。”   “我省的。”简宝华点点头。   提到了十公主,便听到了铃动之声,回头便见着两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马,拉着繁复幔帐的马车缓缓驶来,马车的幔帐绣着层层叠叠的牡丹,大朵的花簇簇怒放着,还有害羞打着朵儿的,若是怒放的,花瓣合拢的是金灿灿的花蕊,那花蕊皆是用金线绣成。马车华贵非凡,四角坠着金铃,马车行驶的时候,铃铛晃动,发出欢快的声响。   “十公主的马车。”蒋如低低说道,右手捏着左手手腕上悬着的珠串,绷紧了心弦。   果然马车的速度行得慢一些,露出了一张精致小脸来,“呦,蒋家的大小姐今个儿步行过去。”正是十公主。   圣上最疼爱的便是珍妃,在人前的时候大方得体,私下里的时候妩媚妖娆,珍妃的样貌明艳,她的女儿十公主便传了她的好容貌,一双柳叶眉下桃花眼扬起让人心惊的弧度,面白肤嫩,不点而红的朱唇此时呷着讽刺的笑意,“蒋家大小姐身边这位,又是哪家的?莫不是新人户部右侍郎之女,简家姑娘?”   蒋如与简宝华行礼后,十公主的眼睛眯起,“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   简宝华言明是大姑娘后,十公主说道:“怎么不带上你那个妹妹?莫不是因为不是你爹爹生的,就不带着出来见人?”   十公主娇娇笑着,她容貌美艳,说的话却十分戳人心,“好歹也是一家人,你爹爹娶了别人的娘亲,女儿也得好好养大,简家的二小姐当真是个可怜人。”   十公主穿着的是烟粉色的华裳,眉心点着的是牡丹样式的花钿。她笑得肆意似春风,得了万千宠爱在一身,她是如今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皇家的宠爱总是有代价的,被娇宠了一辈子的十公主,最后也落得和亲的命运,并且在第一位夫婿死亡后,又嫁给了那人的弟弟,番邦之地有共妻的习俗,简宝华振兴了大梁,才让这位娇公主有了回大梁的机会。   前世她憔悴心如死灰,今生年幼的她笑容恣意,简宝华心中只感慨命运的弄人。   “回公主的话,父亲娶继室,做女儿的怎好多嘴?至于说我的妹妹。”简宝华灿然一笑,“若是得知公主十分挂念她,想必是感激涕零的。今后有机会,十公主与我那妹妹秉烛夜谈,聊一聊她是不是凄苦,可好?”   “我怎会和那种……”十公主的秀眉竖起,嫌恶极了简宝珍的出身,“你嘴尖舌利的很。”   “我本是口拙之人,只是世人都知晓十公主的能言善辩,只好改一改口拙的毛病,尽量多说些话。”简宝华说道。   十公主当即变了颜色,拉上了帷幕,便让马车行得快些。   “她怎的气成这样?”蒋如有些不解。   简宝华笑了笑,她前世既然入了皇宫,自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辛秘,十公主的事情特地从记忆里梳理了一些。例如,前两日的十公主应当才得了圣上的呵斥,因为娇蛮被斥得伶牙俐齿,让她好好学一学教养,实在不行便送入到女院去。 第47章 赏花宴(中)   描金贴拿着, 就入了府。   简宝华与蒋如一踏过门槛,便有侍女迎来,水红色的齐胸襦裙, 手臂挽着丹色披帛, 飞仙髻坠着粒粒圆润分明的珍珠,耳铛、细腻的脖颈间皆是珍珠, 今日里公主府的侍女, 也都是盛装打扮。   等到了园中, 已到了不少的闺秀,三三两两站在一块儿说这话, 轻笑时候发间,耳旁垂着的饰物轻轻碰撞着,发出金玉之声。   最多人奉承的自然是十公主,还有些在苒郡主的身侧,她见到了简宝华, 眼睛一亮, 便往简宝华这边走来,尹馨悦跟着周若苒, 也往这边行着。   介绍后便是相互见礼, 简宝华这才发现, 尹馨悦的怀里抱着的是元宵。这里人太多, 元宵显然是有些不适,尹馨悦几乎要抱不住元宵了,她不断调整姿势, 惦着胳膊哄着元宵,尹馨悦的动作生疏,而元宵发出了小小的喵喵叫声。   “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简宝华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来吧。”周若苒今日里上襦罩着一件纱衣,怕猫儿伸爪抓坏了衣裳,所以才让尹馨悦抱着。   尹馨悦把元宵送到了简宝华的怀里,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简宝华养着的汤圆,性子比元宵还要胆小,自然知道怎么哄元宵,轻抚它脖颈后的一块儿软肉,手指摸着它的下巴,元宵便停止了喵喵叫着,先前瞪得圆溜溜的眼也成了椭圆,微眯了起来。   “你真会哄猫儿。”蒋如说道。   “那是因为我与宝华姐姐都养猫儿,她那里的那只,还是这只的姐妹呢。”周若苒说道。   “养猫是不是顶麻烦?”蒋如说道。   “养猫不麻烦。”周若苒自然养了猫儿,便把养猫当做人生乐事,见着蒋如感兴趣,口中对养猫之事是推崇备至,“吃食备好了之后,放凉了它自然会去吃,准备好它如厕的地儿,带它认过一次就知道了。每天早晨清早起来的时候,它总是要寻我的,绕着我喵喵叫着,一直到我抱起它,才安安静静的。不过呢,也不会黏太久,过一会儿它就觉得无趣,会跑开了。也不至于误了自己的事。我寻常的时候是练练字看看书的,累了抱住它,便可以一块儿玩。比养狗要省心的多。”   “确实是不错。”蒋如点头道。   “猫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狗好?”十公主听到了她们的话,懒洋洋地开口,“狗会护主,这猫儿可会?若是有人伤了我,我那小京巴会护着我,你的猫儿可会?猫还会抓人,狗就不会了。”   “我的元宵才不抓人。”   “元宵?”十公主嗤之以鼻,“什么破名字。”   周若苒听到这里有些恼了,旁人畏惧十公主,可她并不,“赵梦雨,你今天吃了什么火药了?我的元宵招你惹你了?”   “狗儿有狗儿的好,猫儿有猫儿的好,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一个女声缓缓开口。   简宝华原本是抚着猫儿,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果然又是一个熟人。这位曾是九皇子的明月光,差一点就被赵泓泽升了份位,做正妃,因为她身上的一个毛病,渐渐厌恶了她。等到赵泓泽登位后,她连妃位都不曾落到,只是做了贵嫔。这位汪家的闺秀为了保持姣好的身材,用了呕吐的法子,吃饭的时候若是吃的多了,就会偷偷吐出来,导致她的身上弥漫说不清的味道,用厚重的熏香遮住这种酸腐的味道。前世的汪蕊到后来,因为用这个法子,一开始是身材纤细,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等到了后来,就瘦得有些过了,偏生因为经常呕吐,面上发肿,面色发黄。汪蕊呕吐灼伤了食道,牙齿也早早就脱落,她寿数不长,早早便亡故了。   简宝华看着汪蕊,此时她的身材和中,只是面颊有些圆润。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观之温柔可亲,加上眉目如画,也难怪赵泓泽年少时候最为心悦的便是她了。   “汪小姐,总是那么会说话。”另一个生的消瘦的女子,弯唇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既不得罪这个,也不会得罪那个。”   赵梦雨不理会汪蕊的劝说,“你喜欢破猫就算了,还要诋毁我的狗儿,就是招了我。”赵梦雨看着简宝华看了一眼汪蕊,就收回了视线,她垂着眼,手中抚着怀中的猫儿,根本不看她一眼。她是淡然自若,站在那里,好似跟她一点事都没有。原本那点怒火一下子就被点起,伸手就抓住了猫儿。   “公主!”“元宵。”   赵梦雨的动作太快,简宝华根本来不及反应,元宵就被她抓着脊背的毛拎了起来。   元宵的脾气好,被这样抓着也没有挠人,只是无辜叫了一声。“什么破猫。”赵梦雨说着,就举起了猫,重重扔了出去。   碰的一声,继而是凄厉的猫叫声。猫如果丢在地上倒还好,它可以翻转身子,用四足落地缓和了冲击力,而赵梦雨随手一扔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半人高的花盆,幼猫的身子就重重地落在了花盆上。花盆里是厚重的土壤,不过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元宵就软软落在了地上。   喵……猫儿叫着,它在地上,好像想要站起身子,却没办法站起来。   “你!”周若苒的眼瞪大了,尖叫着说道:“你摔我的猫!我跟你没完。”想也不想就去要拽十公主的头发。   赵梦雨正有些心虚,她原本以为顺手出口气,丢一下猫儿罢了,怎会想到一下子就扔到了花盆上,猫儿撞成这般。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周若苒抓住了头发,头皮一紧,只怕被勾住了几根头发,呼痛出声。   “公主。”“郡主。”   “你放开我。”“你赔我猫儿。”   两人撕扯起来,旁人只能够上前拉开,一个是当今圣上的掌中宝,皇家十公主,另一个也是长公主的心头肉,更是今日里的东道主,也是郡主。想要拉开两人都不敢用力,生怕伤着了另一个。   那边是闹成了一团,简宝华往猫儿的方向走去,她蹲下身子,发现元宵发出了警告的声,它脊背上的毛都炸开,右爪张开,虽然站不起身子,却做出了警告的模样,如果简宝华再上前就要挠她。   “你小心被挠。”蒋如取下了披帛,她站在简宝华的身边,“你用这个。”   “谢谢。”简宝华说道,把披帛叠了两三层,不顾着元宵伸出的爪子,就裹住了它的身子。   元宵的口中发出了不愿的痛苦的叫声,简宝华小心抱着它,看了一眼,那里还闹着。地上落了一根断了的玉簪,是原先十公主头上簪的发簪,而周若苒最外拢着的那层纱衣,没有被元宵抓破,却被十公主抓破。   “颂秋。”简宝华对着丫鬟吩咐道,“我前些日子做得那些药丸,都放在刻着梅花的黄花梨木的匣子里,放在衣柜里头,你把它都拿过来。”   颂秋点点头。   “再让人去买一些药,三七、冰片、麝香、白芨、血竭、红花、乳香、没药、儿茶……”简宝华一口气念了数十个名字,颂秋的表情有些为难,显然是记不住。   “你回去拿药箱,快些回来就好。”蒋如开口,“我的丫鬟去买药。”   “好。”简宝华深吸一口气。   颂秋要走的时候,简宝华又叫住了她,“你把汤圆也带过来,若是不好带,让柒夏和你一块儿。”   “是。”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一直抚着元宵的下巴,猫儿终于不再挣扎,像是委屈极了低低叫了一声。蒋如没有养过猫,也觉得元宵乖得让人心疼,十公主这次委实做得过了。   旁侧有侍女迎了过来,“我带简姑娘、蒋姑娘到厢房里。”公主与郡主那里已经有了人,这事端就是因为猫儿,故而侍女连忙带着人去安静的厢房。   园里闹成这样,他们顺着长廊走的时候,又有丫鬟匆匆赶来。   “你会给动物看病?”等到了房中,蒋如问道。   “不会。”简宝华说道,“我看过一些医书,如果知道症状会开方子,但不会把脉,连给人看病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猫?”   “那这猫儿?”   “哪里有给猫儿看病的大夫?”简宝华的手指顺着猫儿的脊背,此时元宵已经不再挣扎,只是简宝华摸到了它的痛处,它低而轻地叫着。“我前些日子自己按照方子做了些药丸,用量减少一些给它用罢。最后说的药,也是止血疗伤镇痛的药。”   “有没有纸笔。”蒋如问道,“你来念,我来写。”   “好。”简宝华看着猫儿,它这会儿还算是精神,十公主虽然用力摔猫,她年岁小,力气有限。希望元宵没事罢。 第48章 赏花宴(下)   周若苒被人拉开的时候, 还红着眼瞪着赵梦雨,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只怕赵梦雨在周若苒的目光下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怎么了?”长公主问道, 搂住女儿, “闹成这样?”她这里招呼的是那些妇人们,以及约莫到了嫁人年龄的少女, 如同周若苒一般大的小女孩儿则是在一处, 听到丫鬟说十公主和郡主打了起来, 心中一惊,就匆忙过来。   周若苒听到了母亲的话, 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伸手搂住娘亲,声音里也带着哭腔,“我的元宵。”   长公主四周看着,都没有看到那只唤作元宵的猫儿, “你的猫儿怎么了?”   “被她摔了。”周若苒的眼眶原本就噙着泪水, 说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手指着赵梦雨, “被她摔了。”   赵梦雨的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但是被周若苒一闹, 已经消了大半,此时看着姑母看着自己,那点心虚又升了起来, 不敢对上她的眼睛,眼神是飘忽不定,“我再赔你一只不就成了嘛。”   “再赔一只,那只能是元宵?能是吗?”周若苒猛地转过身子,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不就是一只猫儿……”十公主咕囔着,她伸手抚着自己鬓发,她的头发都被周若苒弄乱了。   周若苒冷笑道:“我要是把你的狗宰了,再赔你一直一模一样的可好?”   “那就杀了,你赔我一只。”赵梦雨说道。   周若苒显然没想到十公主是这般的回答,当即愣住了,面上还挂着泪水。   长公主看着周若苒的模样,她的女儿是爱美极了,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白净的面上还挂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她伸手捋了捋女儿耳畔的碎发,女儿听到了赵梦雨的话是诧异的,可她毫不意外,身在那个皇宫的人,莫不都是如此,内里狠厉,赵梦雨年岁尚小,尚不懂得如何遮掩她的狠厉与决绝。   “你当我是你?对别人精心养大的宠物,都能够下得去手?”周若苒的下巴倔强地抬起,一双眼被怒火烧的发亮。   赵梦雨的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赔她一只猫儿不干,杀了狗儿也不干,“莫不是你想要我在你面前,动手杀了雪球?”雪球就是珍妃宫里养的那只哈巴狗。   所有人的心中都一凛,胆子小的还往后退了几步。汪蕊笑着开口:“十公主说笑了。若是苒郡主当真了,看你如何下的去手。”   赵梦雨话说出口了就有些后悔,见着汪蕊打圆场,便闷着不说话。   汪蕊说道:“长公主,元宵我刚刚瞧见简姑娘把它抱到客房里了,她还让一个丫鬟回去拿药,说不定她有法子,能够让猫儿好起来。”   旁边那个瘦高个子的姑娘一直听着汪蕊说话,好似有心想要嚼舌两句,见着周若苒哭着,长公主哄着女儿,只能把话憋了起来。这个若是再说扫兴的话,就是太想不开了。   “摔得那么重……”周若苒看了那花盆,长睫一颤,又是落了泪,躲在娘亲的怀里,捉住她的衣襟,“叫的那么惨……”她的元宵一定是死了……想到了这里,悲从心来,又忍不住掉了眼泪。   “好了好了。”长公主把周若苒抱起,“你们小姑娘继续玩着,若是累了,花厅那里有茶水,我先带着苒儿梳洗一番。”   尹馨悦有些为难,她是跟着周若苒的,此时长公主抱起了周若苒,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长公主走了两步,看到了尹馨悦便说道:“你留在这里玩吧,等会去喝茶吃点点心。”   尹馨悦只好留下,她的心中一片迷茫,走了周若苒,剩下的恐怕都是对十公主为首是从,或许有些平日里同周若苒交好的闺阁小姐,但那群人怎会被为难,而她……尹馨悦心中仓皇,对长公主行礼,等到她走远了,准备寻个没人的角落待着。   周若苒趴在娘亲的怀里,嗅着娘亲身上的淡淡香气,抬头看着身后的方向,泪眼朦胧之中见着十公主同汪蕊说了什么,竟是扬起唇笑了起来。   周若苒的身子发抖。   “怎么了?”女儿虽说是有些娇气,却甚少落泪的,长公主感到怀里的人抖了起来,连忙问道。   “她好可怕,好狠心。”周若苒喃喃地说道。   “浑说什么。”长公主抚着女儿的背,声音微冷,“祸从口出,忘了我平日里教了你什么?”   周若苒闷着不说话,整个人埋在长公主的衣里,颤着身子。   感觉到了自己的肩颈被泪水打湿,她轻声一叹,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委屈,“好了,再哭眼睛就肿了,我带你去找你的宝华姐姐好不好?”   周若苒仍然是不说话。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长公主说道。询问了简宝华去了哪个客院,就抱着周若苒过去了。   等到的时候,简宝华和蒋如正说话,见到长公主和周若苒连忙站起身来。   “坐着罢。”长公主问道,“猫儿如何了?”   “现在看着精神还可以。”简宝华说道,她的一只手安抚着猫儿,元宵缩成一团,安静地舔着尾巴的长毛。   周若苒原本是所在长公主的怀里,生怕听到元宵的不好的消息,此时听到了简宝华的话,便要从母亲的怀里挣扎着下来。   “我看看。”她的声音里还有哭腔。   简宝华也看到了周若苒面上的一道血口,这个素来爱美的丫头,鬓发凌乱,罩着的纱衣破了,就连内里的衣裳也被拽的发皱,没有了形状。   长公主对简宝华微微颔首,“你们陪着她罢,若是有事,让人来找我。”说完迤逦离开。   周若苒上了前,等到了猫儿的面前,只是左右看着,不敢碰它。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颤着手轻轻抚上了元宵的头。   元宵也认出了周若苒,在周若苒的手下轻轻喵了一声,这一声惹得周若苒又落了泪,“你没事就好。”说完就想要抱元宵。   “不可以。”简宝华连忙止住了周若苒的动作,“我不会给人断脉,更不会给猫儿断脉,刚刚那一下应该是伤了内里。只等着丫鬟去取了药,给元宵用一些。”   “它不会有事吧。”   简宝华看着元宵,“我摸不准,不过猫儿命大,应当是没事的,用了药之后,看看今晚上就知道了。”猫临近死亡会有预感,会悄悄找个地方藏起来。   “宝华姐姐,你今晚上留下陪我看着猫儿好不好?”周若苒捉住了简宝华的衣袖,仰着脸说道。   因为哭泣,她的面上有些发肿。   简宝华摸了摸她的头,“别哭了。”   “我就坐在这里看看它。”周若苒闷闷地说道,“本来是想让你过来看看花,凑凑热闹的,谁知道连累你留在这里。”   “没事,元宵要是有事,我就算是看花,心中也会挂念着,我和你在这里等着。”   周若苒又把目光落在了蒋如身上。   蒋如看着周若苒的模样,平素娇蛮的小姑娘哭花了脸,一双眸子里还噙着泪水,看上去可怜兮兮地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若苒的脑袋,“我在这里陪着你们,我刚觉得养猫是件好事,我也想着回去养只猫儿,想看着元宵好起来。”   周若苒闷闷地,“希望它好起来。若是你喜欢猫儿,我们再次再去,看看还有没有一般的猫儿。”   这倒是提醒了简宝华,她眼睛一亮,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周若苒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简宝华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叫做老六的汉子,他的样子十足的匪气,不是吗?”   周若苒想到了老六的模样,点点头。   “但是他看着凶煞,其实却是个爱猫人。”简宝华说道,“我是一时忘了,只想着自己来救元宵,忘了还有他这个人,说不定他可以治好。”   周若苒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她便要站起来。   “我去就好。”简宝华说道,按下了周若苒的肩,“等会我的丫鬟过来了,她会带着汤圆,你让两只猫儿处一处,带过来的药匣子,先用最下层白玉瓷瓶堵着红木塞的那一个。一粒药丸先喂给汤圆吃下,若是它不愿意吃,少量多次,差不多这么多分量的药丸喂下去就好。旁的可能用的上的药,我写了一张单子让蒋姐姐的丫鬟去采买了,等会老六若是我能请来,那些药是用的上的。”   “真不用我去吗?”   “你现在这个模样。”简宝华笑了笑,“而且你不在府里头陪着元宵吗?”   蒋如笑着说道,“我陪着郡主吧,宝华妹妹看着柔弱,做事却再妥当不过。”   柔弱?   周若苒忍不住看着简宝华,初见时候,她还是一个生的圆润的胖丫头,自己还同她说过不能生的太胖了,而此时她身材和中,小脸并无旁的肉,长眉若柳,眸如点墨,看上去确实是纤细柔弱的模样了。 第49章 鞭挞   简宝华从花厅经过时候, 听到其内笑声伴着风传入耳,她们围着十公主,说着逗趣的话, 十公主已经重新梳拢了头发, 换了一根新簪,那攒花金枝簪随着她身子的轻颤, 明灭的光华在百花之中夺目。   在长廊处拐了一个角, 就见不到那云鬓花颜金步摇, 心中也松了些。   简宝华迎面见着了汪蕊,见礼后, 简宝华就要离开,被汪蕊喊住,“简姑娘。”   简宝华停住了脚步,汪蕊浅笑着说道:“还没有恭喜令尊擢升为户部右侍郎。”她盈盈行礼,“家父为户部左侍郎, 令尊与家父在朝堂之上今后往来甚多, 后院之中也可以多走动一番。今后若是简姑娘赏脸,不如去我家做客。”   汪蕊的性子说起来和汪明堂是有些像的, 笑面盈盈谁也不愿得罪, 汪明堂是老好人一般的人物, 府邸也是清贫, 有谁能够想得出,汪明堂昧下了大量的库银?   “谈不上赏脸,就像是汪姑娘说得, 今后定然有走动的时候。”简宝华虚应下,“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汪蕊对着简宝华行礼。   简宝华带着染春,迤逦到了公主府的侧门,蹬车而上,“折柳胡同。”   马车轻快地行驶。   长公主府邸前仍是停了不少的马车,初始极慢,走了一小段,路便豁然开朗了起来。哒哒的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简宝华吹着风想到了汪蕊来。与汪蕊不对付的是汪曦,两人的纠葛甚为简单,汪明堂与旁人不同的是有两个妻,一个正妻一个平妻。正妻出身好是为世家女,生下的是汪蕊,而平妻则是汪明堂在西南之地为官娶得,当时在云滇之地遇险后昏昏沉沉被人救了,在昏睡之中成了摆夷人家夫婿。汪明堂已有正妻,怎能娶这样一个女子?只能够将摆夷族的女子纳为妾室,但那户人家说,摆夷族的姑娘就没有为妾室的。   这一桩的案子是闹得风风雨雨,涉及到了大梁的官员,和云滇地区最大的异族。若是处理不好,这不单单是汪明堂后院的事,更是大梁的事。   幸而汪蕊的母亲退了一步,愿意让汪明堂娶一门平妻,故而汪明堂的后院,除了正妻之外,就是一门平妻。摆夷族没有纳妾的说法,汪明堂就只有一位正妻,一位平妻,后院的通房丫头也都遣散。   正妻只生下汪蕊一女,而平妻则生下了汪曦还有一位嫡子汪飞鹤。   秋风吹的人心旷神也怡,简宝华的前世也见过王曦,那姑娘与现在一般,十分不好相处。所以汪蕊的性格温柔如水,一度也让赵泓泽十分怜惜。   赵泓泽的寡情从汪蕊之事上也可以略见一斑,知道了昔日里心中的明月光有那般的毛病,第一个反应不是医治她,而是疏远汪蕊,甚至同她也私下里说过,“汪蕊身上的那股子气息,实在是让人作呕,朕不知晓当初为何会心悦于她!”   手指的指尖转着丝绦,五彩络子在她的指尖绕成了一个一个的圈。她看得出汪蕊也是心悦赵泓泽的,他那般的厌恶,是不是让这位姑娘伤心欲绝。   若是自己是男子,喜欢一个姑娘,知道她有这样的毛病,怎会在这个关头离开?让丫鬟盯着汪蕊,不让她多吃,吃了也不许吐,长久以往慢慢总会别过来。   无论是现在的九皇子,还是刚刚遇到的十公主,他们都是十足的冷酷与残忍。   简宝华想到十公主摔猫的举动,能够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动物做出这般的举动,嘴角翘起了讽刺的弧度。   行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折柳胡同。   简宝华从马车上轻巧跳下,放下了脑中汪蕊与赵泓泽的旧事,大步向着记忆里的方位走去。   不同于上次宅门的紧闭,这一次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宅门便打开了,简宝华见着院中的马,微微愣住,赵淮之竟然也在这里?那匹马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烈焰。   烈焰的缰绳被拴住,见着了简宝华,它的长蹄抬起,发出了嘶鸣声。   恰巧那位老六也在,注意到了简宝华,大跨步往简宝华的方向走来,“简姑娘?今日里过来,是想要舶来品,还是再养一只猫儿?上次的猫儿,吃睡可都还好?”   “不好。”简宝华简明扼要地说道,不去管赵淮之为何会在这里,她此行最重要的就是来找老六,见着老六关切猫儿,心中更是肯定了她的揣测,眼前的这一位是个爱猫之人。   “怎么了?”老六的面色一下就严肃了起来,他本就生的凶恶,他板着脸,面上的一道疤痕动了动,显得更是凶煞。染春见着老六的样子,忍不住绷紧了神经,上前了一步,半侧着身子挡在简宝华的面前。   简宝华轻轻推了一把染春,“不碍事的。”她对着染春说道,抬眼看着老六,说道:“猫儿被人摔了,不知道伤的如何,现在应当是喂了一些药,我喂得是半夏回春丸……”简宝华念着药丸的成分。   老六浑然不觉自己的吓人,身上的戾气更重,“猫怎么会被摔?要知道摔猫,就不把猫给你们了。”   “老六。”忽然有人开口,“要是这丫头摔得猫,还会求上门来?你会不会治,让小丫头放心才是。”   说话的正是赵淮之,他从房间内走出,逆着光整个人都在阴影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到他熟悉的嗓音,带着淡淡的疲惫之意。等到整个人走到简宝华的面前,她仰着头,才看得到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他的脖颈处有一道血痕,触目惊心蜿蜒到了衣领里。   他怎么了?   “我是会治。”老六正色说道,“我须得知道是谁摔得猫。”   “只怕是十公主。”赵淮之说道,“你放下你的匪气,莫不是还想要和公主拼命?”赵淮之简单推断,今日里是长公主开的赏花宴,能够摔了苒儿那丫头猫的,只怕也只有十公主了。   简宝华说道:“如同世子说得,确实是十公主做得,这一次是没顾得上,苒儿与十公主闹了起来,治好了元宵,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老六咕囔着,眉眼之间的戾气褪去,反而是认命了的模样,“我做好的药丸,不在这里,我得去拿,猫儿在哪儿?”   “在公主府上。”简宝华说道,“我让人准备了一些药,估摸都应当送到了。还让人把我的那只猫也带了过去,现在陪着那只受伤的。”   听到了简宝华对猫儿还算是上心,老六的神色好了许多,“你在这里等着。”老六说道,“我等会过来。”   简宝华这才有空对赵淮之说道,“世子,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赵淮之说道,“到屋里坐一会儿。”   走动间,简宝华才注意到,赵淮之是伤的重,行走的时候都有些不自然。“你的伤是被鞭子抽的?”   赵淮之有些诧异简宝华猜到,“是,用了几十年的马鞭。”他的眼底里有些讽刺,父亲抽他的模样,不像是他的老子,像极了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如果父亲有一丁点的疼惜之意,他或许不会想法子去躲,乖乖认下了这一顿的马鞭。因为父亲的决绝,他满屋子躲着,差点让马鞭抽中了兄长,才让父亲停了抽打。   他有着母亲一般的眉眼,有着父亲的薄唇,他的五官融合了父母的长处,若不然,他会以为,他根本不是江宁王爷的儿子。   忽的一只柔软略带着冰凉的手,擦过他伤口的红肿。   赵淮之的身子一颤,是简宝华站在他的面前,她用食指柔软的指腹按压在红肿处,又不至于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她的动作是那样的轻,像是生怕弄痛了他。她的长睫颤抖若蝶翼,如扇子般浓密的睫打开后,是她关切的瞳眸,“很疼吧。”   像是感同身受似的。   “我没事。”赵淮之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你这伤口,看上去有些发炎,有没有看过大夫?用过药?”   “昨个儿打了一顿,我自己让人上了金疮药。”   “这样不成。”简宝华说道,“你这伤口……”她把赵淮之的衣领往下拉了一些,果然见到了底下肿的更高。   赵淮之有些窘迫,伸手扯回了自己的衣裳,“你一个女孩子,这样不妥当。”   她从未见过这般的赵淮之,因为生的白,他的耳根发红,她自上而下瞧得是一清二楚,她笑了。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笑起,她笑得时候,先是扬起嘴角,小巧琼鼻微皱,桃花眼弯起,那笑意像是潋滟的波在她的眼底一圈圈荡漾开来。让赵淮之也忍不住牵动嘴角。   “我才多大,不碍事的。”简宝华笑着说道,“只是我瞧你的伤口,要先处理一番,再上药,直接上药不成,现在只是肿起,以后留疤就不好了。”   赵淮之沉默地顿了顿,“我晚些时候找大夫。”   “最好快些,”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 第50章 上药   赵淮之只觉得头重脚轻, 整个人就像是踩在云端一般。   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在他的额头,他舒服的一叹。   “你生了热。”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因为发烧,他的面上被烧的发红, 一双眼也是带着水汽, 那双桃花眼带着雾蒙蒙意味,越发勾人心弦。   简宝华被这样的赵淮之看了一眼, 也难免心跳加快了一瞬, 心中感慨他的妖孽。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 赵淮之一路送她与老六到了公主府,还没有下马车, 简宝华就发现他已经烧起来了。   “我没事。”赵淮之的声音沙哑,“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就好。”   他是被父亲打伤,此时不愿回去简宝华也能够理解。按照赵淮之的说法,他在京都里只有一处才讨要来的温泉庄子, 距离这里有些远, 倒不如住好些的客栈方便。   “染春,”简宝华吩咐道, “你陪着先进去, 这附近有个同春客栈, 你等会忙过了, 过来找我,不要同郡主说这些,只说我有些事, 在外头遇上了一个故友。”   “是。”经过这些日子,染春知道,凡是简宝华心中拿了章程的,都无法动摇。   “我送你去客栈吧。”简宝华对染春吩咐好了之后,又对赵淮之说道,“好歹有人照看着。”   赵淮之应了下来。   赵淮之勉强到了客栈的时候,他只觉得身上热的出奇,被鞭挞过的地方是火辣辣的疼。   “把衣服脱了吧。”简宝华说道。   如果他平时意识更清醒些,恐怕不会脱得如此干净利落,此时简宝华发了话,他就脱下了长衫,然后是白色的中衣,简宝华注意到他的中衣上已经与伤口处有些许黏合,一道道的血痕印在中衣上。   “我来。”简宝华怕赵淮之弄疼了自己,伸手替他宽衣,随着褪下衣衫,露出了精干的躯体,上面遍布着狰狞的鞭痕,最严重的是背后的一道,已经肿起两指宽高。   简宝华看到了这一道的鞭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现了江宁王爷扬起马鞭抽着赵淮之的模样,赵淮之是犯了什么错,让江宁王爷这般生气,把人打成这样的模样。   像是读懂了简宝华的疑问,赵淮之笑了笑,只是眼底并没有任何的笑意,“他是为了王妃打得我,因为我冲撞了王妃,从她的手里讨要了庄子和店铺。”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简宝华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看着赵淮之身上的伤口,伤口上的白色金疮药粉末已经看不到,只看得到澄黄色的液体与血丝,昨个儿没有处理好,这里邪毒入侵,所以才肿起,所以才让赵淮之生了高热。   “你坐下。”简宝华拉着赵淮之的手,让他坐下,“我先替你把伤口处理了。”   他发着热,眼睛睁着,意识半是懵懂,任由着简宝华牵着他的手,听她的安排静静坐下。   在人还没有到来之前,简宝华打开了让客栈掌柜送上来的好酒,房间里充斥着酒香的味道。   “你难道让我喝酒?”赵淮之笑了,不同于刚刚,此时他的眼底也是含着笑的,“用喝酒的法子来治病,我这真是头一遭。”   “你想得真是好。”简宝华说道,“可惜不是,这酒是用在你的伤口的。”   “有些疼,你忍一忍。”简宝华说道。   “好。”   赵淮之话音刚落,便觉得脊背后的那一道伤口是火辣辣的疼,他忍不出倒抽一口凉气。原本有些昏昏沉沉的意识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忍着点。”简宝华说道,“我会尽量快些的。”   “恩。”赵淮之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随着简宝华用巾子一点点擦拭伤口,赵淮之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很快就好了。”简宝华的动作并不轻,她动作极快,已经擦到了最后一道,那一道血痕自他的腰间到了下身,就算是赵泓泽,她也从未看清过他的身体,贝齿咬着下唇,最后定了决心。简宝华让赵淮之站起身子,略一扯他的下裤,露出半个浑圆的臀来。   她的手背碰过他的肌肤,只是那一丁点的碰触,就让她悄然红了脸。幸而臀上只有一小道,也伤的并不重,简宝华轻轻擦了些酒,就替赵淮之系好了腰带。   她白净的面上红的有些发烫,等到面上温度退却的时候,拜托客栈掌柜去买的金疮药和清热的药正好都到了。   简宝华托人买的是药丸,给赵淮之服用了下之后,细细把药粉洒在赵淮之的伤口处。   “你待我真好。”赵淮之对简宝华说道。   因为简宝华是站着,赵淮之是坐着,他拉着她的手,仰着头对简宝华说道。   他的眼像是个孩子一般通透与澄澈,他黝黑的瞳仁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剪影。   简宝华的单手抚着赵淮之的面颊,手指蜿蜒向下,碰触到他的脖颈,点压在他脖颈的红肿处,江宁王爷为什么待他如此狠心,这一道差一点就挥在他的脸上。江宁王府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她站在赵淮之面前,只是静静想着。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的卷翘长睫微微颤着,眼神放得空,她显然在想事。   自己一身的金疮药,怕脏了她的衣,若不然,他只消伸手就可以搂住眼前的人。   今后她长成,应当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肤如凝脂不见瑕疵,长眉若柳无需裁剪,小巧琼鼻似烟雨江南里山峦起伏,柔软的唇瓣像是被揉碎的蔷薇花瓣染就而成的颜色。最美的时候还是她笑起时候,那双本就美的眼弯弯似月,盛满了星河里的星星点点。   也不知道什么人,会能够娶到她?   赵淮之想,无论是谁定然是幸运的。   她聪慧,今后与他可以红袖添香;她理智,举案齐眉会少了争端;她……   哪个臭小子能够娶到她呢?   叩门声响起,“进来。”简宝华扬声说道,从脚步上来听,应当是染春过来了。   染春推开门的时候,见着的就是自家小姐的一只手从江宁世子的面上移开,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口,很快就转过身子掩住门。   掩住门的那只手微微有些颤抖,江宁世子裸·着上身,而小姐给他上药?   许多年后,任谁都诧异江宁世子与简家大小姐的婚事,只有染春在许多年前就隐隐有了猜测。   “如何?”简宝华问道。   “元宵伤的并不重,小姐先前让准备的药也是妥帖得很,不用另外的药,那药一天早晚两次喂给猫儿就好。”染春说道,“郡主吩咐我,小姐要早些回去,她已经打发了人去了齐府,言明小姐今晚上留宿公主府。”   “好,我知道了。”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说道:“既然如此你先走便是。”   简宝华坐在赵淮之的身边,“不急在这一时,你怎的会到折柳胡同里,我见着你,着实是意外。”   赵淮之笑了笑,“开海运的事情,要拟下章程,他们算是我的人,我少不得要为他们做谋算。”   是他的人吗?   简宝华静静地看着赵淮之。   “倒是你,这样大的事,也不事先透个口风于我。”赵淮之笑着。   他只是玩笑说法,并没有含着真心,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大事,怎会知晓?   谁知道简宝华隆起了柳叶眉,“那应当怎么告诉你?”   “你先前就晓得这桩事?”   对于赵淮之的疑问,简宝华点了点头。   “事实上,爹爹是偷偷开了海运的,这桩事他还想要瞒下,是我同他说,让他把这桩事告诉蒋大人。”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总是让他惊叹。   她不疾不徐地慢慢成长,他却有些等不及想要见到她今后的风采。   简宝华微微一笑,看着赵淮之说道,“海运这桩事瞒不住,我还是由着你的事情,让我想到的。”   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   “对了。”简宝华开口问道,“你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东边的胡杨胡同里榆树后的第三个宅子,房子是不是空着,要卖。”   “你要买宅子?”   “是我爹爹要买。”简宝华的眼睛弯起,“海运的事情,我爹爹得了嘉奖,要留在京都,不必外放,自然是需要一处宅子的。而且……”她话音一转,“我还想要买两个店铺,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地界,到时候假托世子爷的名,好不好?”   她的尾音软糯,舌尖卷起的尾音像是莲子糕一般的甜腻,甜到了人的心间。   “好。”赵淮之笑道,他最近在寻人手,也应当寻一两个身手好的,跟在小丫头身边才是。   说着话,赵淮之面上不正常的红褪下,他的思绪也是清明,简宝华陪着他吃了午饭,便提出了告诉。   “苒郡主那里,我要回去看看了。”   赵淮之自然应下。   等着人离开,赵淮之才觉得房间是空冷的可怕。   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是丁香的味道。   深吸一口气,那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已经离开,却又无处不在。 第51章 入学(一)   见着地契上落了印, 简宝华笑了起来。   简延恩刚拿到了地契,便见着简宝华的笑脸,“瞧你的模样。”他的手指点在女儿的鼻尖上, “就这么开心?”   “是。”简宝华答道。   今日里办妥的, 一张是宅子的地契,选的是上次同赵淮之打听的那一户宅子。前世里有这样一档子的说辞, 这一家子的柴房里放置的不起眼的重铁凳, 都是真金铸就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任的家主铸成的, 这户人家卖了宅子,因为一场大火, 烧的露出了真金来,引得人议论纷纷。   剩下一块儿办好的,还有两家店铺。   这两个店铺,她也是用心挑过的。   一处是食肆,简宝华知道, 过些年这个胡同会有一家赫赫有名的酒肆, 酒香醇厚,在当今圣上的万寿节大放异彩, 原本酒肆的生意就好, 之后更是门庭若市。这一家酒肆的主人也奇怪, 他只卖酒, 不提供吃食,简宝华盘下了食肆,就是冲着将来的酒肆。   另一处比食肆的地方还要不打眼, 甚至简延恩买下的时候,一再询问简宝华确定是这家。这家店铺的选址是未来桃李园的正门位置,此间有主人修筑了桃李园,文人骚客络绎不绝。简宝华这里的店铺卖的就是书,还有笔墨纸砚。   “爹爹收好就是。”简宝华笑着对简延恩眨眨眼。   简延恩反而把地契交给了女儿,“这本就是给你的。”他温声说道,“若是需要人,或者是旁的什么,同爹爹说就是了。别的不说,银子还是有些的。”   “给我?”简宝华捏着地契,眼底有些迷茫。   简延恩笑着摸了摸简宝华的头,“你不是说要当家做主?没有地契,没有丫头的契,你如何做主?”   “爹爹……”简宝华小声说道,“我才六岁。”   两颗门牙都缺了,一颗门牙长了米粒大小,另一个不过是堪堪落下。   梳着双丫髻,她歪着头,一派的天真烂漫。   简延恩笑着说道:“你万事有主意,我还以为你当你忘了自己才六岁年龄。”他的手指捏在了简宝华的鼻尖上。   “一个是海运的事情。一个是买宅子买铺子,还要自己定下丫鬟婆子。”简延恩说道,“你啊,小小年纪怎的就如此爱操心。”   “这是因为爹爹回京不久。”简宝华整个人往爹爹的怀中靠着,“以后万事都要靠爹爹了。毕竟,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去女院了。”   原本进学的日子应当是春季,先帝继位后改了规定。   因为他认为只有在寒冬之日苦读,才能够砥砺人的心智。   于是这三院,招人的日子,都定在了冬至这一日。   提到了女院,简延恩的身子一僵,想到了小女儿的哭诉,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简宝华问道。   “没事。”   简延恩本不想多说,奈何上了马车之后,简宝华捉着他的衣袖,语气娇娇软软,同他撒娇。   “是你妹妹。”   简延恩的话音刚落,简宝华的身子一僵,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   “妹妹怎么了?”她温声说道,“她也想去女院?”   “不错。”简延恩微微颔首,按道理简宝珍也是他的女儿,自然是有资格去女院的。但简宝珍的身份太过于尴尬……加上他得到的消息,因为十公主前些日子在长公主的府上摔了猫,身上把素来疼爱的十公主决意放到女院之中去修习。   并且……   隐隐也有风声传出,宫中的皇子也预备送到书院之中修习,一视同仁。   想到了摔猫的事,简延恩捏了捏眉心。   他也听女儿说了这桩事,十公主算是与简宝华结了梁子,那般的简宝珍,他如何放心让她入女院呢?就连简宝华……   “爹爹。”简宝华温声说道,“妹妹的性子软,只怕是被人说女院好,一时动了心。在家请好的女师傅教养她也是一样的。”   “宝华。”简延恩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要不,也留在家中,我替你们姐妹两个请女师傅罢。”   简宝华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简延恩见着女儿的模样,解释说道:“这些日子我想了许久,因为珍珠想要去女院,为了打消她的想法,我少不得解释,她提到了一点。十公主若是去了女院,那你呢?”   前世的十公主没有做出摔猫的举动,自然也没有去女院的事。   今生大大小小许多的事情变化,整个大梁与皇朝之中,都悄无声息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前世她是因为想要和爹爹在一起,也算是下了决心和简宝珍好好相处,才离开京都,没有入女院。   今生,她既然在京都里,万万没有不去女院的道理。   “爹爹。”简宝华说道,“我知道你待妹妹好,想要一碗水端平,但是她到底是与我不同的。”   “她若是我的嫡亲姐姐,女院她去定了。只因为一个十公主,难道就要因噎废食?”   简延恩看着女儿,她挺着脊背,眼底平静而镇定。   “可她不一样。”简宝华看着父亲,“她的出身决定了一切,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愿意与她相交。”   简宝华说过之后,马车里是万分沉寂,只听得到车辙碾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扎扎的声响。   “我……”简延恩的声音里有些苦涩,“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爹爹。”简宝华捉住他的手,对他笑道,“你见着珍珠妹妹这般,心中总是过意不去,才会难受。”   “如果不是因为爹爹,她就算是没有死,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爹爹何必愧疚?她需要做的是调解自己,莫要多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奢望两字,简宝华含在舌尖,眼眸微微眯起,心中竟是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若是娘亲知道,你因为她让我不去女院,你觉得……她会何想?”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倒简延恩心中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糊涂了。”简延恩说道,“刚刚的话,你莫要同她说。”   简宝华笑了,露出了缺齿的门牙,“爹爹,我怎么会同她说这样的话,那会让妹妹伤心的。”她笑容甜腻腻却没有笑到心底。   她不会同简宝珍多说些搬弄是非的话,无非是因为,她不想伤了爹爹的心罢了。 第52章 简宝珍的心思   “我收到了你祖母的信, ”简延恩不欲多说去女院的事,便转了话头,“你的祖母已经到了洛阳城了, 这一次不会耽搁, 直奔京都。”   “当真?”简宝华的眼睛一亮。   简延恩含笑点头,“肖氏的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所以路上耽搁了些。”   肖氏身子不舒服?   恐怕是因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吧。   简宝华抿唇而笑。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笑着, 心中微松, 一开始女儿是待珍珠亲切的,随着日子的推移, 尤其是女院一事,隐隐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生了隔阂。   心中一叹,想到了身份上的天然沟壑,除了让珍珠调整, 也别无他法。   简宝珍从简延恩的口中知道了终究只有自己在府里头待着, 简宝华是要去女院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下。   简延恩见着简宝珍落泪,就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娘亲性子坚韧, 极艰难的情况下抚养大他与妹妹。他的妹妹与母亲的性子一般。亡妻与简宝华都是爱笑的性子,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让人也忍不住牵起嘴角。   唯有眼前的简宝珍是柔软的, 落泪的时候并没有抽泣声,只是看着你,忽的就落下泪。   豆大的泪珠沁出, 鼻尖微红,她的眼里雾蒙蒙又水汪汪。   如同水做的一般,让人心痛,又无所适从。小心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珍珠……”   “爹爹。”简宝珍抿唇,她早已厌恶极了珍珠这个称呼,这个称呼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她,她与简宝华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叫做宝珍,不是吗?”   “宝珍。”他改了称呼。   简宝珍含泪笑了,她已经是简宝珍了,她不爱珍珠这个称呼,仿佛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刘珍珠。   简延恩见着她的笑,忽然想到了简宝华的话,他予了她新的生活,她迫不及待割裂去过去的联系。   但她的出身决定了一切,那些过去无法抛却。   她需要做的是以平常心正视过去,若是没有认清楚这一点,今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简宝珍的面上还挂着泪,简延恩硬着心开口说道:“你要知道,改了名只是改了名,那些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仍然是存在的……”   简宝珍见着简延恩的眉心攒起,心里头似被一只大手揪了起来,听到后面的话,面色刷的一下雪白,“爹爹,我……”贝齿把下唇咬的都失了血色。“我都知道。”苍白的面上泪水簌簌落下,“求您别说了……”   她在恳求自己不要再说。   简延恩除了叹一口气,还能说什么,咽下了未尽之语,伸手摸了摸简宝珍的发,“别哭了,仔细眼睛哭坏了。”   他的声音温和,可就是这温和的声音,刚刚告诉她最残酷的现实。   简宝珍乖乖点头,应下不再哭泣,眸子里仍然噙着泪。   简延恩想了想又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娘已经到了洛阳城,先前有些不舒服,路上耽搁了一震。今个儿宅子已经落了契,屋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搬过去就可以住,先买些小丫头做打扫,晚些时候,就住自己的院子了。”   她的娘要来了。   简宝珍低垂着眼,用浓密的长睫掩住了她冷漠的瞳眸,声音里是欢喜,瓮声瓮气说道:“当真?”   “是。”简延恩见着小女儿终于不哭,松了一口气。   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吩咐她好好休息,简延恩就离开了。   等到简延恩走了后,简宝珍撑着手看着窗外。   虽然已是深秋,单看这天却不会觉得冬就要来了。   今日里是难得是艳阳天,无风无雨,院中种的金黄色秋菊舒展丝丝缕缕的瓣,一只枯黄的蝶停在花蕊处。   简宝珍就这样看着花与蝶,想到了刚刚简延恩说得话。   他在提醒她,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心尖像是被扎过一般,密密的阵痛。那疼痛让她的额头沁出汗水,她的牙关用力,终于咬破了唇,舌尖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怎能这样说她?是简宝华做得吗?、   好似看到了简宝华低眉浅笑,简宝珍以为自己已经不太像是六岁的孩童,简宝华比她还要早慧。   自小她都是靠着自己,父亲与祖母不爱她,恨她是个丫头,母亲只会一味哭泣,她心中也是怨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儿?   她从哪些势利眼的嫂子、坊间的邻里的唠嗑、孩童的无心之言中汲取用的上的,一点点的成长。   她很早就没有了孩童的那些天真。   为什么这么早熟的她,还是比不上简宝华?   简宝珍怔忪着,呆呆地看着天。   为什么她去选了宅子和店铺,为什么她能够去女院让自己留在后院?   她轻轻松松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落到了泥泞之中。   简……宝……华……   从舌尖里吐出这几个字,都带着浓烈而又决绝的恨意。   因为她托生的好,她生的不好,所以她就要认命?   只有落水的那一次她认过命,之后再也不信老天爷,她不认命,只信自己。   还有什么?   简宝珍的目光没有焦距,她的娘也要来京都,祖母也要来京都。   说好只是述职,为什么简延恩会留在京都呢?   明明一开始,他同自己说,他为圣上不喜,不是回旧地,也要换个地方外放,为什么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呢?   简宝华有一句话说得是对极了,那些世家女拐着弯把人的背景摸得是干净清楚,留下京都里,她的身份总是会被提起。   这些日子,她也跟着见过客。   那些贵夫人,见着了简宝华,就是一箩筐的好话,生得好气质端庄,去了女院也是拔尖的,俨然今后会嫁得如意夫婿。轮着了自己,不过是笑笑,夸一句生得好。   简宝珍的手捏成了拳,指甲掐在了手心里,那阵阵的疼怎及得上她心中的疼。   那些人在怎么想她?因为肖氏生得好模样,才让简延恩娶了她。   若是见到了肖氏,她们只怕会赞叹自己的明智。   这些夫人,喜欢的是端庄大气气定神闲的女子,瞧不上肖氏这般的女子。   就连……简宝珍自己,对肖氏也是看不上的。生父还活着的时候,肖氏和她是被祖母和爹爹打,肖氏只是哭着。连护着她也做不到。   生父死后,除了了投湖,明明还有别的法子。肖氏只肯抱着她去死。   想到了这里,好似想到了那湖水铺天盖地裹住她,让她不能呼吸。   简宝珍的背脊起了细细的汗水,让自己不再想肖氏。   此时那停留在花蕊的蝶,展翅而飞。原来那蝶收敛了蝶翼的时候,像是干枯的树叶,而展开后,蝶翼美的惊人。   简宝珍痴痴看着,看着那蝶翩翩飞起,飞出了这一小方的院子,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若是简延恩也能够离开京都,该有多好。   为什么……非得要留在京都,为什么要升了官呢?   开海运的事,他不是违了禁吗?为什么还能够荣宠在身?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想到让肖氏去与那贵妇交际,她的手心是汗涔涔的。肖氏的本事,她清清楚楚。   手指拂过眼下,因为哭过肌肤有些干,残留着哭过后的细小盐粒。从肖氏身上能够学到的,也就只有落泪了。   远远看到红笺进入到小院里,简宝珍停下了漫无边际的思索。   曲起来双腿,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红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是见到这样的简宝珍。   “小姐。”她轻轻开口。   简宝珍抬起头,红笺一惊,小姐的眼眶通红,她的唇被她咬的都是血。   连忙去找一块儿干净的巾子。“小姐你没事吧。”红笺小心翼翼用细绢擦去血。   “我不能去女院。”简宝珍低低地说道,“我只能在院子里待着,姐姐是可以去的。”   红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如果说一开始她不明白女院意味着什么,在京都的这一段日子,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还是不能去吗?”   “恩。”泪水再次涌出。简宝珍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落泪的本事,不同于母亲时时哭泣,她总是可以用的恰到好处。   “我可怜的小姐。”红笺见着简宝珍,只觉得她可怜极了。   她所能做的很少,只能暂且笼络住两个丫鬟。   简宝珍偎在红笺的怀中,她听到红笺说道,“小姐,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夫人很快就要到京都了。”   又是肖氏?   简宝珍在红笺的怀中,没有人瞧得见她的面色,她的面上是浓烈的嫌恶之色。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到了京都里,只会让她更丢脸。   “夫人来了,就好了。”红笺努力想要让简宝珍高兴起来。   “祖母……也要来的。”简宝珍声如蚊蚋。   红笺想到了老夫人,她是极其不喜欢夫人的,对简宝珍也是冷冷冰冰,声音干瘪地说道:“我听说新院子要比以前的大,没干系的。不会常打照面的。”   简宝珍想到老夫人的眼,刚想要咬唇,就发出了呼疼声。   红笺连忙支起身子,“我去拿药。”   简宝珍也渐渐挺直了身子,事情已经成了定居,有些人避无可避。 第53章 肖氏与祖母   缓缓从马车下来, 满是皱纹的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她的动作十分缓慢。丫鬟撩开了帘幕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简宝华本就站在最前, 她迎了上去, 仰着头,“祖母。”   简老夫人下马车还没有站稳, 就见着有人迎上。   她整个人被笼在金色的曦阳下, 那阳光让她看得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 浓密的长睫被镀上金光,扇动时候剪碎了金色光芒, 让她的眼底也是金光灿烂的。   “宝华。”老夫人轻轻地喊。   简宝华伸手搂住了老夫人的腰身,她的身上常年挥之不去的苦涩的中药味道。年轻的时候过度劳累,让她的身子亏空,先开始是每逢阴天下雨就会关节疼痛,到了后来, 没有太阳的时候, 就觉得湿冷从骨头缝里浸得她生冷与疼。   简老夫人见着简宝华与她亲昵,她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 带着一只碧玉扳指的手抚在了孙女黑压压的长发上。   “让祖母好好看看你。”她开口说道。   简宝华依言抬起了头, 笑着看着祖母。   她的肤色极白, 眉眼精致的与她早亡的儿媳肖似极了。见着简宝华, 就让她想到齐氏。“你与你母亲生得真像。”她轻轻地说,手指拂过她的眉梢。   简宝华不知道母亲生得如何模样,也猜得出自己应当与她相似。凡是见过自己的人, 都会失神怔忪,然后说她与母亲生得相似。   简老夫人的模样又落在了简宝珍的身上。   简宝珍上前行礼,“祖母……母亲……”   除了对自己行礼,落后身后半步的肖氏,她也行礼。   “这是你的母亲。”简老夫人让开半步,露出了忐忑不安的肖氏,让简宝华对她见礼。   肖氏原本藏在简老夫人的身上,等着她移开身子,整个人惊慌的像是要从原地跳起来。她原本就生得好,在简家养了一段后,肤色越发细腻,除了眉眼之间的畏缩之气尚未挥散,与从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大小姐。”肖氏怯懦地对简宝华笑着,她的一双手不住地搅动裙摆侧的丝绦。   简宝珍闭上了眼,她就知道肖氏仍然会是这样的模样,这哪里是正妻的模样,分明就是妾室。   大小姐……   她睁开眼,心中满是悲凉,肖氏的这一称呼将她置于何地?   简老夫人听到了肖氏的称呼也无声叹了一口气,听到简宝华开口说道:“母亲喊我宝华就是。”   母亲两字,诸人皆是一愣。   肖氏霎时间眼里都是泪水,落泪之后,像是受了惊,她飞快地别过头擦了自己的眼泪,才转过头,含泪道,“宝华丫头。”   简老夫人也是一愣,简宝华注意到了简老夫人的视线,对着她粲然一笑。   前世的她当然不肯轻易称呼肖氏为母亲,许久之后方才委委屈屈不再称呼肖氏为夫人,而是母亲。   母亲二字不过是称呼罢了,她只要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铭记在心中不忘怀。如今她轻易开口。   “这块儿玉送给你。”肖氏见着简宝华称呼她为母亲,心中欢喜地跟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帕子,献宝似的送到简宝华的面前。   简宝珍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生怕简宝华拒绝了肖氏,让人难堪。   简老夫人只是含笑看着,简宝华既然喊了肖氏为母亲,便不会此时折了对方的面子。   果然,简宝华从肖氏的手中接过了手帕,打开便见着了一块儿圆润的暖玉。   肖氏说道:“我听说你身子不好,特地寻了一块儿暖玉,你让人打个京都里时兴的样子,做个璎珞。”   这块儿玉的玉质说不上是上好,雕工却很是精致,蝶恋花的模样,也是小姑娘最喜欢的款式。   肖氏在这块儿玉上,是用了心思的。   她此时目光忐忑看着自己,简宝华把玉收入到怀中,笑着说道:“母亲有心了,回头我就让人去打璎珞。”   肖氏见着简宝华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了笑,“大小姐喜欢就好。”   “喊她宝华就可以了。”简老夫人说道。   肖氏前世的时候也爱这般称呼自己为大小姐,就算是得了简老夫人的吩咐,每每在情绪失控的时候,肖氏脱口而出的,定然是大小姐。   在肖氏的心中,是把自己定位为简延恩的妾室,也总认为简宝珍低她一等。   简宝华忽然觉得这一对母女,心思迥异,着实有些意思。   “你怎么在门口迎着?”搭着孙女的手,简老夫人与她慢慢行着。   “您还记得昨个儿遇到了江宁世子吗?”简宝华说道。   简老夫人微微颔首,想到了赵淮之的风采来,那般的人物见之忘俗,是难以忘却的。   简宝华笑道:“江宁世子特地打发人同我说得。”三院新入人的时节吗,与之相对应的是老人的离开。而赵淮之也终于要离开书院。   他选择了从书院离开,就下江南。   想到了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是赵淮之的人,说是会些武艺,抿唇一笑。   简老夫人因为简宝华的话多看了她一眼,她与江宁世子交好?   简宝珍走在肖氏的身侧,轻轻喊道:“娘。”   肖氏微微点头,她侧耳听着前面简宝华与老夫人的谈话,生怕喊道了自己,漏听了一句。   “你这些日子……”简宝珍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肖氏打断。   她对着简宝珍摇摇手,“先等会。”   简宝珍瞧着肖氏的模样,瞳眸消了最后一丁点的温情,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她在笑自己,仍对肖氏还有幻想。   “爹爹新上任,户部事多,不是休沐日不好告假。”简宝华缓缓说道。   “任上的事重要。”简老夫人说道,看着院子,“这院子是谁定下的?”   “是我。”简宝华微微一笑,缺了的门牙已经长好,贝齿整齐,“祖母喜欢什么花,到时候让匠人重新栽上就好。”   “不用。”简老夫人说道,“我不爱折腾这些,倒是继夫人养花养得好。”   肖氏原本就听着,见着简宝华看着自己,便说道:“我也是在后院之中无事,就摆弄些花花草草,上不得台面。”   “母亲若是喜欢花,让人去买花种就是。”简宝华说道,“北方与南方气候土壤不一样,养花的法子也恐怕有区别。”   肖氏腼腆一笑,“若是有机会,我自个儿琢磨琢磨。”   简宝珍的手指扣在手心,掐出了几个月牙状的痕迹,只觉得他们轻视生母,把她当做了花匠一般的人物,偏偏肖氏无知无觉。   简宝华自从觉察到儿时的简宝珍与自己前世记忆中的人有偏差,就时常不着痕迹地打量简宝珍。见着她心中泄露出来的些许情绪,心中叹息。   她以为这个妹妹是好的,如今来看,简宝珍过于早慧。   前世的她,用着她的那点小心思,算计了谁?算计了什么事?   简宝华深吸一口气,听着祖母赞叹道:“你这宅子选的不错。”   这宅子又岂止是好在景致,简宝华笑了,想到了原先留下的家具,确实如同她料想的那般,外面漆上了厚重的黑漆,其实内里则是黄金。   这样的不起眼的铁凳就有八个,还有一方重而沉的桌子,也是同样的材质。   简宝华让人把八个铁凳还有一方桌子,全部都锁在她的库房里。   这宅子的做法让她想到了从琉璃巷尾那个摊位上得到的物件,也都是用黑漆或者是檀木,把内里的金玉裹得严严实实。   简老夫人继续问道,“你姑母过得好不好?我心中甚是挂念她,原先以为怕是不能见到,谁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再来京都的机会。”   前世如果不是姑母被休,祖母确实难与姑母相见,前世的祖母临死都不曾入京都。   “姑母与姑父先前就定下去友人的庄子,不好爽约。”简宝华说道,“等会回来的时候,姑母就会来见祖母。我瞧着姑母的气色还是不错的。”   至于说姑母与姑父的婚姻,简宝华便不知晓了。   “那就好。”祖母微微点头,“你也要入女院了罢。”   简宝华笑了笑,“三日后便是了。”   “那我来的算是正巧。”简老夫人说道,“若是晚一些,就要误了日子。”   肖氏连忙说道,“都是我不好,身子不利爽才误了行程。”   “不怪你。”简老夫人摇摇头,“行得急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受不住。”   简宝华有些奇怪,“母亲身子不适没有看大夫吗?”   “我这是老毛病了。”肖氏羞涩一笑,“不用看大夫,就是有些晕船罢了。”   简宝华一愣,原本是以为肖氏怀了身孕,如此竟不是?再想了想弟弟的岁数,总疑心肖氏应当是有了身孕,“那也应当看一下的。总不能不舒服了,自己随便吃些药。”对祖母说道,“祖母,你身子不好,我听说京都里有一个极出名的大夫,晚些时候让他给你看诊,调养身子好不好?”妙目转到了肖氏身上,“也给母亲调养一下身子为好。” 第54章 身孕   入住了新府邸后, 虽说浩浩荡荡不少人,却总觉得少些什么,等到祖母与肖氏到了京都后, 那种空虚与空缺感就消散开来。   府邸有了女主人, 才真真切切像是生机勃勃的宅院。   因为简宝珍的事情,简宝华还有些担心肖氏与前世的记忆有些出入。而这三日的相处, 让她放下了心来, 肖氏的脾性与前世记忆之中的一模一样。   这位继室, 就连怀了身子,也依然是怯生生而又小心翼翼的。   简宝华请来的那位大夫, 留下了给祖母的调养方子,给肖氏看诊的时候便说道:“双身子的人了,少些忧思。原先底子就有些差,如果没有身子,还能够开些药调理一番。现在既然有了孩子, 我开些食补的方子。”   肖氏对自己的身子是不在意的, 她对大夫说道,“我身子不好, 会不会也连累孩子?”她在意的只是肚子里的孩子。   简宝华想到了肖氏, 那时候在湘洲, 肚子微微隆起的时候, 才惊觉不对,看诊之后得了有身孕的消息。   错过了最合适的滋补的时机,生下的孩子瘦瘦小小, 如同猫儿一般。   生下孩子后,刚开始肖氏是没有奶的,为了下奶,她吃了许多匪夷所思的偏方。   简宝华无意之中知道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去见她。   肖氏现在倾着身子问着大夫的模样,让简宝华想到了那时候的场景。   “按照食补的方子就是。”大夫说道,从行医的药匣里厚厚的一叠之中,翻找了一番,抽出了几张说道:“就是这几个方子,识字的抄下就好。”   “我来吧。”简宝珍说道。   简宝华说道:“我也懂些医理,我先看看罢。”   简宝珍本来已经伸手准备去接大夫手里的方子,因为简宝华的话,大夫自然而然地把方子递给了简宝华。   简宝珍落了空,柔顺地垂下手,广袖遮住了她握拳的动作。   简宝华看到里头有阿胶、天麻、鹿茸等滋补之物,想到肖氏的性子,就问道:“这方子也不能天天吃,日日吃的罢。”   大夫有些诧异简宝华的话,“这味道日日吃,也没人能吃得下。”   简宝华笑了笑,旁人吃不下,肖氏是可以的,“就算是好物,也应当是有个度的。”   抚着花白的须发,颔首道:“不错,什么都是都是过犹不及,食补里的方子都是好物,却也不能一味滋补。得控制着,若是肚子里的孩子太胖了,生产的时候母亲遭罪不说,对孩子也不好。”   得了大夫的话,简宝华放下心来,她去问大夫,就是为了把这话说给肖氏听。   简老夫人因为简宝华的发问多看了孙女一眼。   当时让岳家去养简宝华,是做的再明智不过的决定。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行事张弛有度,她被齐家教养的极好。   短短三日的相处,就拿捏出肖氏的性情,故而有了刚刚的发问。简老夫人觉察到了孙女的聪慧伶俐。   除此之外,谈吐有秩,礼仪大方,为人处世具是上佳。   她本就猜到了齐家的教养好,竟是不知道能做到如此的地步。   而她教养的简琦,性情反而不及简宝华。   想到了简琦,简老夫人的面上一黯,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想到了昨日女儿来到府邸,等到无人的时候,就红了眼眶。   女儿心中生了要与宋文清和离的心思。   简老夫人叹息一声,面容上是说不清的疲惫,她把女儿养得太过于肖似自己,面上柔柔弱弱,实则拿定了主意,就咬定青山不放松。   简琦是高嫁,当年与宋文清是两情相悦。   宋文清与简琦是有些像的,他们两人才学好,都有一种不羁的文人的天真,故而才能冲破世俗在一起。   宋家门楣虽高,宋家两老是软性子。见着儿子认定了简琦,简琦的才学入了他们的眼,也就成全了他们。   若是安安稳稳顺遂一辈子,当是多好。   宋文清许是有了红颜知己,简琦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昨个儿通红了眼,贝齿咬破了唇,眼里是绝望。   想到了昨日里的简琦,简老夫人心疼的再次一叹。   “祖母。”简宝华柔声问道,“身上不舒服吗?”   “无事。”简老夫人不欲让简宝华担心,简琦的事情许是还有转机。   简宝华把方子推到了简宝珍的面前。   简宝珍顿了顿,柔顺地拿起方子走到一边,先前红笺已经让腿脚利落的小丫头,去拿笔墨纸砚之物,简宝珍到长案上,把大夫的方子抄下。   她的心中的郁气随着狼毫一泄而出。   简宝华则是在同祖母说话,“李大夫的医术好,我去了女院,日日是要回来的,要盯着祖母吃药。”   “好。”简老夫人笑着说道。   简宝珍抄写方子的时候,简宝华一直同祖母在说话。   等抄好了之后,简宝华亲自去送了李大夫。   现在他的名声不显,但简宝华知道他的本事,故而在今生早早请了李大夫,调养好祖母的身子,祖母才能活的更长久。   送李大夫的时候,简宝珍也跟着简宝华。   她柔顺地跟着简宝华,两人的身量差不多高,衣衫的颜色也都是俏丽的杏色。   简宝珍就像是简宝华的影子一般。   快要到冬至,这风依然是秋的味道,在金色的暖阳下,温柔地拂过万物。拂过金菊,让那菊瓣舒展;拂过枫叶,让那枫叶染上了绯红的颜色;拂过少女的发,柔软的碎发被风吹着扬起弧度被阳光镀上了金色。   简延恩就是见着了这样的简宝华。   “宝华丫头。”他含笑道。   “爹爹。”“爹爹。”一大一小的声音响起,简宝华上前一步,露出了她身后的简宝珍来。   “宝珍丫头。”简延恩喊道。   简宝珍扯了扯嘴角。   听着简宝华的声音娇俏,“等会要告诉爹爹一个好消息。”   “哦?”简延恩没有放在心上,“刚刚你们在送谁?”   “李大夫。”   “是谁身子不舒服。”   “我听江宁世子提过,李大夫的医术好,特地请了他给祖母看诊。”   “哦?”简延恩原本有些疲惫,听到了这里,打足了精神,“母亲身子不适?”   “是给祖母调养身子,祖母身子很好。”简宝华说道,“同时也让李大夫给母亲把脉。”   “你们的母亲,还好吧。”   “不好。”   简延恩一愣,听到简宝华说道:“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宝宝,身子有些不大舒服。”   简延恩听到了这里,哪里还按捺地住,“此话当真?”   “再真不过,不信你问妹妹。”   简宝珍见着简延恩望着自己,露出小小的笑容,“姐姐说的是,母亲有身子了。”   “我去看看。”简延恩原本是不疾不徐走着,此时的步子就加快了。   简宝珍跟着两人的身后,被暖风吹着,她心中只觉得发凉,从头到尾,她都像是个外人似的。 第55章 入学(二)   水晶镜的镜面澄亮, 映出了简宝华的容颜。眉心点着梅花样式的花钿。红色的五瓣花,衬得她肌肤白皙的惊人。   柒夏的一双手灵巧地在她乌压压的长发里穿梭,给简宝华梳了双丫髻, 发带束好, 垂在她的耳畔,耳上的耳铛是金莲花花蕊中用六爪抓着红宝石, 脖颈间的璎珞是同样的样式, 只在下方垂着一块儿暖玉, 正是肖氏送的那块。   她的膝盖上窝着一只蓬松毛发的猫儿,正是汤圆。汤圆在简宝华的抚摸下, 发着均匀的呼噜,猫儿生长的极快,带回来的时候瘦瘦小小巴掌大小,此时已经将近十斤,加之毛发蓬松, 窝在简宝华的膝头, 让人几乎怀疑,简宝华抱不抱得住这只猫儿。   “好了。”柒夏往后退了一步。   经过柒夏大哥的事, 柒夏家中赔了许多的钱, 大伤元气。最终是让柒夏留在简宝华的身边, 因为简家另外在京都里有了院子, 柒夏就跟着简宝华到了简府。   柒夏经过这一事,成长了许多,少了以前的跳脱, 性子沉稳了起来。   简宝华站起来,把汤圆放下。猫儿甩了甩毛发,低头舔了舔爪子,自顾自离开了。   与汤圆同胞的元宵,如今也是大好了,猫儿的生命力本就强,对症下药后,不过半个月,就已经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颂秋上前,理顺简宝华身上黏着的猫毛。先前还在齐府的时候,颂秋就被提做了一等丫鬟,简宝华的房里便有三个一等丫鬟。   “走吧。”简宝华带着颂秋与柒夏,往祖母的院子里去了。   若是在齐府,她要入女院这般的大事,定然是热热闹闹的。此时在简府,肖氏是不爱说话的,简宝珍也是静静坐着。一室的沉寂。   简宝华入内后,与祖母说着话,气氛才活络起来。   “好生与同窗相处……”   “若是有什么不会的,记下后及时去请教……”   简老夫人说的都是老调重弹的那些话,简宝华却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端坐着,挺直了脊梁,双膝并拢,她的手放在膝头上。   刻板的坐姿,因为一双手动作轻柔,做出了娴雅的味道。   她今日里穿着的是天青色的襦裙,只用宝蓝色的绸缎裹边,衣裙素静,是女院统一的样式,女院的鞋也是有定式的,深青色的绣鞋,只在鞋尖缀着圆润的珍珠。腰间是五色丝绦,缀着一块儿绿檀牌,弯弯曲曲的小篆写的是黄。   女院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女童六岁入学,入得都是黄字班。每两年升入上一个班,一只到最后的天字班。   黄字班的衣裳,都是这般的天青色,玄字班是淡青色,地字班是嫩杏色,天字班则是红色。   单从衣衫和那绿檀牌,便可以断定人的身份。每一块儿牌子都在山长那里有定数。   给简宝珍请的女师傅,今日里也要开课,简宝珍看着简宝华的青色衣裳,心中是说不出的苦闷与艳羡。   等到送走了简宝华后,肖氏对简宝珍吩咐说道:“女师傅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万不要与师傅起了争执。能特地为你请女师傅,阿弥陀佛,真是天大的造化。”   肖氏欢欢喜喜的模样更加刺痛了简宝珍,她的心底阴暗之地有妖冶的花,心底流出的血让那花更诡谲。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等到了女院,周遭早已是各式的马车。   她本以为自己来的早,谁知道远远不够。   下了马车,信步往正门的方向走去。   白墙是新粉过得,可见到青砖檐上瓦片也被擦得澄澄亮,制成的玄鸟立在瓦上,或是停驻小憩,或是振翅欲飞,或是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簇在一起。细长的竹承不住繁茂的枝叶,弯弯依着墙靠着,枝叶垂下,若是秋风来得及了,那只是轻轻缀在枝头的叶片就打着旋被卷起,然后落下。   前世曾许多次经过女院,作为太后,甚至她有一年亲自来到了女院,但心中总是有一种不平之意。   那不平之意,一直到她今生拾阶而上,入了敞开的大门,心中的那点遗憾才驱散开来。   指尖绕着腰间的丝绦,一直触到了腰牌,面上带着浅笑,往里走去。   越往前走,就见到了越多的如同自己一般穿着青衣的女子。   “简姑娘。”忽然有人叫住了自己。   简宝华回头,发现叫住自己的是汪蕊。与上次相见时候相比,她身子抽长了些,面上也更丰腴了些。   “都穿着差不多的衣裳,我还担心我认错了。”汪蕊笑道,简宝华注意到,她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个小巧的梨涡,就连梨涡里也盛了笑意。   简宝华笑了笑,“只有你一个?”   汪蕊的面上一僵,顿了顿才道:“我妹妹的身子有些不舒服,错过了开学,过两日正式上课,才来。”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参加冗长的开学典礼,简宝华说道:“原来如此。”   “说起来,我听人说,今年的典礼是不大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简宝华有些诧异,“莫不是宫里的哪位贵人要参加?”   “都不是。”汪蕊小声说道:“因为十公主要来,今年的入学仪式有些不大一样,往常是鼓励进学之类的言语,今年则是让书院的学子里头拔尖的表现一番。”   这果然是前世所未有的,简宝华心中想,好似也颇有些趣味,“你可知道要表现什么?”   汪蕊摇摇头,忽地注意到了十公主。因为简宝华的父亲的身份,她才过来同简宝华多说几句,现在十公主过来,她就不好继续同简宝华说了,匆匆说道:“我见到了认识的人,我先走一步了。”   不等着简宝华说话,就往前走。她担心自己被十公主瞧见了和简宝华说话,趁着她还没有上前,避开了十公主才好。   简宝华等到汪蕊离开之后,见到了一行人走来,正前方插着明晃晃金鬓花的正是十公主,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小狗,身边跟着一位穿着宫裳的嬷嬷。   “请十公主安。”简宝华对着十公主行礼。   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十公主说道:“今个儿你怎么没有跟着苒郡主?你不是素来跟着她,亦步亦趋,她到哪儿,你就到哪儿?”   “十公主说笑了。”简宝华含笑道,旁的话不肯多说。被寻了错处,被嬷嬷掌嘴,只怕就难看了。   “我可不是说笑,苒郡主一口一个宝华姐姐,也不知道你使出了什么手段,哄得她跟你要好。”十公主说道。   “与苒郡主相交,只是出自真心实意,才得了她的青眼。”简宝华漫不经心答道。   “我怎么觉得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她素来是眼高于顶的,我可瞧不出你身上有什么让人看得起的本事,还有那样一个妹妹……”   “我若是你,就不会来女院……”   “你们简家莫不是出不起银子,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女院?怎么不让你妹妹来女院?”   “……你……”   无论是十公主说什么,简宝华总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语气平缓,不为十公主的挑拨所动,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让十公主更是心中憋着无名火。   手中一松,狗儿就落了地,十公主身后跟着的宫女连忙上前,把小狗抱起来。   “公主,时候已经不早了。”嬷嬷提醒十公主。   冷哼一声,十公主就离开了。   那嬷嬷多看了简宝华一眼,十公主的话就算是有赌气的成分,眼前的这位,也着实过于沉得住气。   “我刚刚还有些担心你。”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简宝华一愣,回过头发现果然是段翮。   他一席青衣,在阳光下神情里是对自己的关切,“担心你在十公主那里吃了亏,幸好你没有同她置气,她身边的那位嬷嬷,是最在乎规矩两字的。”   简宝华看着他,与上次在琉璃巷相比,他个子也长了许多,声音里有淡淡的沙哑。少年的眉眼如画,他如今的模样与前世她记忆里的他越发靠近。   她没有询问段翮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前世段翮同她说过,他听音的本事极好,很远处就可以听到在说些什么。   简宝华转身就要走,而段翮错步上前,挡在了简宝华的面前,他逆着光,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在你姑母的家中,我们是见过的,我叫做段翮。”   段翮,她怎会忘记?   简宝华笑了笑,缓缓说道,“段公子天人之姿,我自然是不会忘得。”   “那你怎么……”怎么一见着他就要走。段翮的一双眼看着简宝华,眼里是无声的询问。   “我见到了一个友人。”简宝华疏离地笑着,“加上仪式已经临近。”此时急匆匆过来的,不是周若苒又是谁?   “我起来迟了。”周若苒急匆匆地,“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吗?”她一连串地问道。   “我刚刚耽搁了一会儿,别急。”简宝华对周若苒说道。然后抬头对段翮说道,“段公子,我和苒郡主还有事,先行一步。”   “段翮啊段翮,你也会被人嫌弃成这样。”另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第56章 入学(三)   说这话的又是一个熟人, 正是赵泓泽。   “九皇子。”“九皇兄。”   赵泓泽信步闲庭走来,因为此时身量尚小,前世的他做出来自有潇洒风流之意, 而此时身量尚小的他, 做出来只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你听,一看我就知道是九皇子, 她怎会不知道你是谁?”赵泓泽对着简宝华咧嘴一笑, 拉长了声音说道, “是不是啊,简姑娘。”   “九皇兄, 没空同你们说了。”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的手,“我们真要迟了。”   “还请九皇子恕罪。”简宝华对赵泓泽行礼,被周若苒拉着急急离开。想着赵泓泽身上的装束,一看便是书院的打扮,想到了先前的风声。只怕皇子也要去书院之中进学, 这事已成了定局。   女院的西侧有一个镂空星月拱顶, 穿过拱顶之后,便是一处极大的空地, 正中是一处圆台, 四周绕着修筑的高低错落的台阶, 摆上了绣凳, 女院的学生依次做好,天地玄是坐的有秩,唯有黄子班, 天青色衣衫的闺秀三三两两错落,在寻友人。   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经过玄字班的时候,见到了蒋如,她对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笑一笑,简宝华只来得及同样报之以微笑,就被周若苒拉着往天青色衣衫的女子人群之中去了。   原本她们两人穿着的是黄字班的衣裳,急匆匆从拱门进来的只有她们两人。等到入了黄字班,周若苒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与简宝华不再突兀。   选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你怎么来的这么迟?”简宝华问道。   “昨晚上没有睡好。”周若苒说道,“早晨昏昏沉沉的,动作就慢了些,等到后来你也知道。”此时有人敛了裙摆轻轻入座,周若苒压低了声音,“女院门口那么多的马车,我就迟了。”   简宝华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那人,那女子对着简宝华微微颔首。简宝华只觉得那女子的面相有些眼熟,仔细回想,微微有些错愕,她的面容与自己选的隆钦帝的皇后,面容有几分相似,虽然生的不是很美,性子恬淡如水,观之可亲。她是琅邪王氏的人,简宝华一瞬间洞悉。   琅邪王氏是大梁赫赫有名的世家,在前朝,琅邪王氏更是风光。   屹立三朝而不倒的世家,王家在教养子女上有独到之处。   段家老太爷娶了一位王家嫡女,段家的家规中受到了一部分王家家规的淬炼,便受用无穷。   琅邪王氏几乎是隐而不出,为何自己身边会坐下王氏中人,他们也入女院进学?   身后又有人落了座,简宝华听到身边的女子对那年长的教长说道:“小叔叔。”   居然是男子!   简宝华忍不住回头,见着王家女童口中的那位小叔叔。   与简宝华一般动作的,是她身侧的周若苒,见到了那位男子,她檀口微张,一双杏目瞪得圆溜溜的。   男子穿的是书院统一的青色长衫,长发用玉冠束拢,足下是统制的黑色长靴,只在腰间的系带垂着一块儿玉佩,眉如远山,眼如烟雨,像是山水画之中灵动了整个画卷的画眼,若是细看他的眼不若赵淮之大,他的眉少了赵淮之凌厉的弧度,整个人却给一种极其舒适淡雅的感觉。   见着简宝华与周若苒看他,他微微露出一笑。   简宝华倒还罢了,周若苒的面上一红,慌忙别过了脸。   “他生得可真俊……”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侧,轻轻地说道,“但……他是谁?”   是啊……   他是谁?   这般精彩的人物,前世的她却毫无印象,他应当是没有入朝堂的,那为何会在这里?   女院之中为何忽然有了男子。   王氏女童的小叔叔三个字极小,像是一枚不起眼的石子,投入到了湖水之中本应当是微起涟漪,此时那涟漪扩散开。   黄字班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又悄然起了波澜。   六七岁的女童纷纷回首去看那人,因为他的风采窃窃私语。   周若苒刚开始还按捺地不去看那人,见着所有人都看,便再次扭过去多看那人。   不光是黄字班初入学的女童,年长一些的女子也是按耐不住,往这里看来。   等到山长出现,这一场的风波才消匿于无声。   原本的女院之中确实没有男师长,今年不大一样的是,请了琅邪王氏的王宴行,教得是操琴。   等到王宴行缓缓走上台,叹息声传来。   就连周若苒也不例外。   那般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先天不足,走路的时候有些跛腿。   如果说原本是山水画中的画眼,此时他的行走就有些滑稽,破坏了山水画的和谐。   这唏嘘声定然是入了王宴行的耳,他如若不闻,不紧不慢上前。   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时候确实听过王宴行的名声,现在只是跛腿,等到再晚些时候,他就只能够坐在轮椅上了。   “真是过分。”简宝华身边的人有些愤愤不平。   “确实如此。”简宝华微微颔首。   轮椅诸葛,这是王宴行所得美名,她们不知道自己唏嘘的,是要载入史册之人。   简宝华只是短短说了四字,就得了身边的这位王清媛的亲近。   周若苒也知道了她王家人的身份,心中也好奇王家人为何会入女院。   这一切的缘由皆是因为在宫里头的皇室中人也要入院,才特地请了新的山长,也请琅邪王氏所有的女眷都入女院学习,男子皆入书院学习。   这请字说得是委婉,只半算是胁迫了。   王家的传承源远流长,是因为王家人在教养子女上格外用心。   王家的子女都要入大梁的官学,王家的长老便提出,书院与女院许多的规矩都要变一变。   琅邪王氏的教养子女法子,圣上也是好奇的,所以这两院,任由如今的山长做主。   原先简宝华也想过打听,只是周若苒都探听不到,就只能够罢了。   “你们小声一些不行吗?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前面的人回头呵斥。   原本山上讲的就是冗长的套话,所以三人才交头接耳。   就连身后坐着的教长也不曾说什么,周若苒有些不服气,王清媛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是我们不是。”   简宝华扯了扯周若苒的衣袖,周若苒才不与那人争执。   王清媛飞快地说道:“我刚刚说得那些,等会山长自然会说。”   如此,她们就仔细听起山长的话来。   山长此时说道:“今后每日可回去的规矩,也要变一变。在书院旁,新修了院落,就是给女院的。”   此言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之中,顿时就炸开了。   以前只是粗略分为天地玄黄四班,从这一次开始,规矩就要变一变了。   新入学的女子,三个月以后,迁至郊外,同时还有一场会考。   选择立春这一日,除了所有女院之中女子皆要参加考试外,大梁全国的女子若是有心皆可以入女学考试,除了现在定下的学生,从中选出头一百名左右,与如今的人加起来,按照成绩分为三个班。一个班约莫是五十到六十人。   优良中。   字面上来看就一目了然。   有的女子听到这里,面上有些着急,汗水几乎都要滴落。   山长不理会学生的窃窃私语,接着说道:“此举是为了大梁,遵循孔老先生‘有教无类’之言。因有些学生出身偏远,所以今后女院会设厢房,无论籍贯是不是在京都里,都须得住在舍中,若是有想要离开的,不想入女院的,这三个月期间可以随时离开。”   “我听言,这女院是极其排外,非富非贵不能入,我既然做了山长,就要变一变这个规矩。”   山长已经是七十年岁,说话这里的时候,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简宝华想到了此时的女院,还有李莹等人,远远不到山长所说的那般,非贵即富不能入,而等候隆钦帝的时候,才真正应了他的这一番话。   只是这时候也有了一些苗头,尤其是十公主要入学,更是让那些人打起了主意。   如今的改变,让简宝华对女院越发期待。   若是一味严厉,也会引起人的反感,他又缓和了语气,“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出身名门,自然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最不济也能入良班。此举是第一年,若是一个班不够五十人,那便人少些,宁缺毋滥,前来会考的人,总是要才学出众,才能破格入这女院。”   七七八八说了许多,无外乎的含义是,再不济也能够分得一个良,而不会去中班。   这显然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她们家中本就富贵,心想着这段时日,要寻个好的师傅,好生学一些,落后太多,可就不美。   虽然是留宿,舍友是可以自己选,四人一个房间,若是凑不齐四人,不足的女院安排,相处不来,后期还可以调换。   “我们三人一间,好吗?”王清媛开口。   “好啊。”周若苒点点头,看着简宝华,她也是颔首。   “还差一个。”周若苒说道,“若是蒋姐姐在就好了。”这改变是从黄字班开始,他们玄字班没什么变化,蒋如自然不可能和她们住在一起。   “若是找不到,等教长来分就是了。”简宝华说道。   “恩。” 第57章 入学(四)   山长为了改变女院, 是下足了决心,因为接下来山长先请了天字班的女学生,上台奏琴。说来也是巧合, 简宝华注意到奏琴的不是旁人, 正是李莹。   简宝华隐隐有了猜测,为什么段翮一个男儿家能够来女院, 等到见到段翮焚香奏琴时候, 佐证了她的猜测。   段翮端坐在古琴旁, 手指捻动,乐声中见着巍峨高山, 忽而一转,潺潺流水奔向江河,岸边大朵的花枝颤颤,蝴蝶飞舞眷恋着花蕊。   简宝华曾经是听过段翮奏琴的,少年奏琴的时候, 有一种别样的柔情。   他平时话语不多, 所有的浓烈的情感都融入在琴中。   此时的段翮,尚不到他前世最高水平的六成, 但他这一手足以震到所有人。   第一位奏琴的是天字班奏琴最好的李莹, 十四年岁却不及八岁的段翮。   在场的都是天之骄女, 平日里也颇为自得。   两厢对比, 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也委实相差太多了些吧。”不知道是谁轻声感叹,吐露了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山长此时抚须含笑道:“段家的这位长公子,先前身子积弱, 进学不过是寥寥数月,便有如此的成就。女院之中,琴这一科比书院的学子排的要多,诸位还须得多多研习。”   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畔,“段家公子,恐怕私下里练了许久,才能弹成这样。”   周若苒的声音很小,除了简宝华,就只有王清媛能够听到。   “没有的。”王清媛摇摇头,耳垂上的珍珠耳铛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段公子的琴匠艺不够,只是因为情感融入的好。意境上要比李姑娘高明。”   “你懂琴?”周若苒问道,“与段家公子相比如何?”   “琴意上不相上下。”王清媛侧头,她认真地说道,“不过,若是论技法,他不如我。”   周若苒的杏眸瞪大,还不等着周若苒赞叹,就忽的见到前排的那女子豁然站起,“山长,我觉得不公允。段公子虽然学琴不久,因为琴意上高出一筹,所以比得过李姑娘。”   简宝华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听到那女子朗声说道:“我身后的几位姑娘,有操琴比那段公子还要好的。段公子的本事比那位李姑娘强,不算什么。”她转过身子,指着王清媛,“我想,这位姑娘的琴是奏得极好的。”   原先那女子呵斥她们交谈的时候,简宝华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此时她转过身子,手指指着王清媛。这幅模样终于让简宝华看清了她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未来赫赫有名的人物,不同于王宴行,这位邱家姑娘闻名,是因为她的性子。   邱家的家世不丰,但邱家养的一双儿女,据是有才。   长子邱凌然,颇有盛名,一首《秋日菊颂》朗朗上口,后人传唱,科举时候更是高中头名;女儿邱莹莹,被人赞叹是有咏絮之才,《踏春行》一诗盖于其兄长诗作。   因此,邱家得以有高门下嫁。   这曲家闺秀,熟悉的人都称赞是性情温润,端庄贤淑,这般的女子在入门三年后选择了与夫婿分崩离析,等到最终定下要离开,回娘家居住,被人用热油泼了面,那人便是邱莹莹了。   邱莹莹此人很好辨认,她眉心有一点观音痣,却没有悲天悯人之气度,面相有些凶恶。   此时邱莹莹指着王清媛,王清媛的性子害羞,一下子就红了脸。   邱莹莹仍然朗声说道:“我女院又不是没有有才之人,不如让王姑娘奏琴一曲如何?”   李莹被段翮比下,女院诸人大都觉得失了面子,听到邱莹莹的说辞,顿时就有人附和。   “那你上来奏一曲。”山长微微颔首,对着王清媛说道。   “是。”王清媛深吸一口气,上了台。   王清媛端坐于琴前,退却了她身上温柔如水的感觉,如同出鞘宝剑。   手指大开大合,将军征战,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从她的琴音里看到了一位征战将军的成长。少年时候意气风发,落败时候的倔强,一度的迷茫,义无反顾的投身,最后的从容镇定。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纵然是黄字班没有操琴的人,也瞧得出王清媛的妙处。   只要是有人,这琴意便难上一层,更何况她一个女子能够奏得出凯歌,奏得出悲鸣,奏得出那边塞的苍凉,王清媛的琴奏得极好。   等邱莹莹站起时候,众人的叫好声仍有余韵,“这样的琴方能代表我女院,我想,在场诸人勤以操练,也会有如此的成就。”   邱莹莹指出了王清媛的长处,也算是替女院撑了场子,她的这一番举动,让女院的学子喝了彩。   等到王清媛红着一张脸坐回到了原处的时候,邱莹莹慢吞吞地说道:“我姓邱,叫做邱莹莹。我的哥哥是邱凌然。我刚刚在前面听到你们三个要定一间,再加上一个我罢。”她下巴微微抬起,表情倨傲。   邱莹莹说话的时候,简宝华一直在看着王清媛,对于邱莹莹的举动,她面上虽然仍然温和笑着,眼底却是闷闷,对于邱莹莹的提议心中也是抵触,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知道了邱莹莹是那个能用热油泼人面的人,简宝华无论如何也不准备在女院的这些年与她同住。   眼睛一转,忽然见到了一人,微微一笑,便温声道:“邱姑娘,刚刚只是暂且定下三人,最后一人,也有了章程。”伸手一指,落在了邱莹莹身边,身子略有些壮实的女子身上,“左家姑娘,你可愿与我们三人同住?”   简宝华指着的人是左秀蓉,是左楠玉的妹妹。   左秀蓉原本是侧着耳,悄悄听着她们说话,听到简宝华忽然点到她,震惊地转过身子,她的面容也显露在了三人的面前。   简宝华看着她侧脸的时候,加上前世的那一出公案,所以猜测到左秀蓉生的是英气勃勃,等到左秀蓉当真转过脸,简宝华才真正瞧清楚了左秀蓉的面容。   她的面颌有些宽,一双唇又太过于厚重,虽说眼眸是杏目,但那长眉过于浓墨重彩,斜飞入鬓,若是男子,今后长成应当是英俊不羁,只是这般的面貌在她的面上,天青色的襦裙也被她硬生生传出了青衫长袍的味道。   周若苒的反应极快,她也是不喜欢邱莹莹,虽然不知道这个左姑娘是谁,也甜甜对着左秀蓉一笑,“左姑娘,你有了舍友没有?若是没有,与我们三人同住好不好。”   邱莹莹在简宝华提到了左秀蓉的时候,面色就难看了下来,听到周若苒开口,她也明白周若苒也不愿和她同住,面色铁青地难看,“你以为我想和你们两个住在一块儿?我无非是看着王姑娘的琴弹得好,是个高雅人,你们算得什么?!”   贬低了周若苒与简宝华,邱莹莹对王清媛还是有些好感的。   王清媛看着邱莹莹,又看了看周若苒与简宝华,简宝华注意到了王清媛的打量,对着她眨眨眼。   邱莹莹的性子她日日相处只怕处不来,周若苒虽然是身为郡主,却极听简宝华的话,简宝华的性子好,应当是处得来的,再看看那个左秀蓉,虽然生得着实不像是个姑娘家,一双眼带着惴惴不安,瞧得出性情应当还好。   王清媛平日里是不轻易得罪人的,只是关乎到未来的几年的舍友,她少不得得罪邱莹莹了。这位邱莹莹确实有些才名,她的诗清新有趣,若是住在一起还是谨谢不敏,“我与简姑娘,还有苒郡主一道,左姑娘若是没有旁的舍友,不如与我们同住罢。”   简宝华、周若苒还有王清媛都让她一处住,左秀蓉的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刚刚听到山长的话,她最担心的就是没有人愿意与她住在一起,此时自然是忙不迭点头。   此时山长已经说完了话,最后说道:“都散了罢,我刚刚说得,在册子里都有些,晚些时候一人拿一本。”   邱莹莹听到山长说完,霍的一下从绣凳上站起,因为旁边也有人站起,她这一动作并不显得突兀,“我不过是看你有些才华,既然你们愿意和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住在一起,那就住在一起。”说完也不理会在场的人,就走了开。   左秀蓉的神色有些暗淡,鼻尖都有些发红,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楚。   因为女生男相,她连哭都不愿,总担心在人后落得一个丑人多作怪的名声。   “你别理会她。”周若苒对邱莹莹的性子十分厌恶,“什么人啊。”   因为邱莹莹,对左秀蓉有了些怜悯。   左秀蓉眨眨眼,“多谢郡主,”又对着王清媛说道,“你刚刚的琴弹奏的很好。”   她的声音也是低沉,不如旁的女子清亮。   王清媛温柔说道:“你客气了。”   最后左秀蓉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多谢你了。”   “我姓简,喊我宝华就好。”   “你们也可以喊我秀蓉。”左秀蓉说道,犹犹豫豫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周若苒也有些奇怪,看着简宝华,就听着她说道:“我认得你的兄长。”   左秀蓉便明了,抿唇一笑,“今后便多多指教。”   周若苒噗嗤一笑,“统共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到时候才会住在一起呢。”   左秀蓉挠了挠头,“也是。” 第58章 入学(五)   因为女院的一系列变化, 原本入学的仪式后是应当直接安排座次,下午便会上课。   如今安排了座次后,到一位刘姓的女师傅那里做了登记, 定下四人一舍, 周若苒做了登记后,笑着同简宝华说道:“你猜猜看,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邱莹莹和十公主一间?”   原本是兴致勃勃, 一下便怏了下来, “无趣,这么快就猜到了。”   琅邪王氏所住之地并不在京都, 而是在京郊西侧往外走不远的冀州,王清媛对简宝华的话有些不解,歪了歪头,“她们一间有什么问题?”   周若苒见着王清媛感兴趣,弯眸笑道:“十公主的性子不好相与, 你觉得那个邱莹莹是服软的性子?”   “自然不是。”说话的是左秀蓉, 因为担心结交不到好友,加上委实被邱莹莹的话有些伤到了, 所以才露出那般的神情。   她素得父母的宠爱, 就是容貌上与一般女子有些不大一样, 总是自我排解, 做潇洒的模样,日子一久,性子也当然洒脱了些。   这会儿, 扬眉而笑,“恐怕热闹着呢。”   左秀蓉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男儿了,让周若苒一时看着有些呆了,心中更是可惜左秀蓉身为女子,若是男儿,今后定然是玉树临风一般的人物。   “是了。”周若苒笑道,“可有热闹瞧呢。”   王清媛也跟着温和笑着。   热闹说了会儿话,众人就散开了,简宝华回了趟齐府。   齐府上下也都候着简宝华,热热闹闹一块儿吃过了午饭,简宝华捧着茶盏就同齐家人说起了女院的变化。   “这是好事。”贺氏温声说道,“虽说苦了些,但也能学到真本事。”   外祖母也是微微颔首。   “我想。”简宝华的手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澄澈的茶汤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如此以来,我的妹妹也可以入女学了。”   简宝珍啊……   齐家所有人的脑中浮现了她的面容,削肩细腰,容色楚楚,双眸凝露,水一般的女子,怯生生如同她的母亲似的。   “她的性子……去了不是什么好事。”外祖母缓缓开口。   简宝华温声道:“妹妹有她自个儿的想法,我若是说多了,反而不好。”   到底隔着一层,何氏温声说道:“若是入了女院,你作为姐姐,要多照看些。”   她需要自己照顾?   简宝华心中这样想,对舅母的话仍然是乖乖点头。   女院仪式上的那本册子内容,京都中人大半都已经知晓,简宝珍原本就向往女学,自然也知道。   她定下了要去女院,也同父亲说了,简延恩只是沉默半晌说道:“那须得勤勉。”   简宝珍对女院的执着与执拗他看在眼中,既然她魂牵梦萦便是那女院,如今也有了机会,那就试一试。   况且人若是多了,除了那些世家女,还有勤勉的小户出身姑娘,简宝珍也不至于过于艰难。   这是应下了?简宝珍的心中狂喜。   简延恩的应诺并没有出乎简宝华的意料,浅笑对简宝珍说道:“就像是爹爹说得,妹妹需要日日勤勉。”   简宝珍点头,她不比那些已经入了女院的贵女。   如今既然有了希望,这几个月定然要勤勉,好入那女院的。   谁知道简延恩与简宝华不曾说些什么,不让她去女院的,是她的娘亲。   等到晚饭过后,肖氏留了简宝珍,与她说话。   “宝珍,他当时的神情你也看到了,你去女院是不合适的。你的生父姓的是刘,不是简,怎么能入女院?……”   “……我也是为你好,你去了自己不自在,被人欺辱了怎么办?要有自知之明。”   “那些世家女眼高于顶,你的身份是受人诟病,定然是过得不好的……”   “你想学什么,请的女师傅不能教你吗?你先前同我说,师傅懂得许多,你长了见识……”   简宝珍料到了肖氏的话,她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   双膝并拢,一双手交握放在膝头。   肖氏絮絮叨叨,她虽然听着,却丝毫没有被她话语之中的内容动摇。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的性子执拗,看上去温温柔柔和我一样,其实内里是有主意的,你是要上女院。算是娘求求你,不要去女院了好不好,你若是去了,你也让宝华为难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旁的话她都已经料到,简宝珍对肖氏的话只是沉默,一直到最后一句,她面色惨白,眼眶涨热,唇瓣蠕动,“娘,你只想着她?”   “她是正经的嫡出大小姐。”肖氏细声细气地说。   “我难道不是?”简宝珍低声道,“我现在叫得是简宝珍。”   肖氏原本就眼眶噙着泪,此时一眨眼就落下,红了眼眶,她别过脸,用手帕擦了眼角,声音里也有些哽咽,“你命不好,托生在我肚子里头。”   “娘。”简宝珍的泪水也落下,心中是被针扎过密密的疼,“我是命不好,这消息一放出,谁家不是想着自家女儿能有出息,去那女院。唯有生我的娘,不肯见我出息,不肯见我好。”   “不一样的……”肖氏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心中像是被重重石块压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因为她的生父姓刘,她是被肖氏带过来的,这就是她的原罪。   “我不认命。”简宝珍低低地说道,“只要有向上之心,只要勤勉,过了考核,都可以入女院,凭什么我不可以。”   “珍珠……”   原本简宝珍的泪水已经止住,听到了肖氏的称呼,心中的那点火被撩拨得旺盛,那胸腔之中的火烤的她眼发疼,泪水都干涸,“别叫我珍珠。”   她霍然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肖氏,“我叫简宝珍。”   她咬着唇,那火点燃了她的眸,“女院,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氏愣愣地看着简宝珍,继而是泪水更加汹涌,“娘不是不想见你好,只是……你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入女院,你这是让大小姐为难。”   简宝珍声音冷淡,“娘,是我简家二小姐,她是简家仆人口中的大小姐,而不是我的,她是我姐姐。”   她的声音太过于清冷,让肖氏愣愣地看着女儿。   一瞬间竟是觉得女儿十分的陌生。   简宝珍对着肖氏行礼。   她总是觉得自己的仪姿比不过简宝华,女师傅教了她礼仪,她终于行礼的时候少了心中的惴惴不安之感,简宝珍觉得自己的动作优雅。   “我当真去了女院,姐姐一定是会照看我的。”   她含笑看着肖氏,肖氏的心中竟是升腾起一股子冷意,这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娘,我先告退了。”简宝珍退了出去。   打开门,深吸一口夜风微凉的风。   女院,她是一定要去的。 第59章 女院闹剧(上)   刚入冬的时候还不觉得冷, 一场冷雨之后,便让飒飒枯黄的树叶、红了的枫叶飘零落下,就连常青的香樟树叶也被打落。   早先没有被鸟儿衔走的落地香樟果被踩得染了地, 少女的足尖悄然踩过, 一层风沙掩过,等到了明年, 就只有浅浅痕迹。   院子里的香樟树, 枝叶不再是春夏的翠青, 而是苍青色,枝叶在凌冽的隆冬风头里被吹得哗哗作响, 那声音隔着窗,便让人觉得窗外严寒。   所有人都穿着的是夹棉的衣裳,若是怕冷的,裹上了厚重的皮子。更有怕冷的手中揣着暖手炉,指尖被烫的发红, 也不肯轻易冷了自己的纤纤素手。   简宝华身边的王清媛就是如此。   休息的时候, 一刻也不敢松开小炉,   手指点在手炉上, 还微微点动, 想着的是刚刚的指法。   简宝华撑腮看着琉璃窗外的景。   因为开了海运, 如今大梁境内都用了东洋来的制琉璃的法子。   琉璃的价格降了不少。   不知道是谁有了用琉璃做窗的法子, 三院便都用上了琉璃窗,屋里亮晃晃,窗明几净正好读书。   简宝华见到了枝头的叶被风卷走, 被层云遮住,这一日的天气惨白,心中是说不出的沉重。   这天已让人沉闷,更让人沉闷的是才得到的消息。   赵淮之失踪了。   赵淮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在她这段日子里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他帮了她许多,虽然不曾明说,简宝华却知道江宁王府待他的态度,很是不对。   他本就命途舛测,原本以为下了江南,会有不一样的际遇,谁知道,如今是音信杳无。   简宝华的心中有些感伤,若是可以,她是希望他顺顺遂遂。   怎么会落了水,怎么会没法子救起?   是因为无心,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忽的起了一阵狂风,原本缀在枝头欲落的叶被猛地卷走,在空中打个旋越过了墙头。   那风把琉璃窗吹的是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些许冷风顺着窗棱缝隙潜入,少了窗外凌厉之意,依然是冷得惊人。   简宝华下意识地把衣领整得更高一些,借由此挡住丝丝缕缕的寒风。   “你冷吗?”王清媛注意到了简宝华的动作,“若是没有带手炉,用我的罢。”她把手炉递给简宝华。   王清媛虽说要把手炉给自己,她的一双眼却黏着手炉上,简宝华见状一笑,“我不冷,你用手炉就是,我不怕冷的。”   “当真不冷?”   简宝华用指尖碰触王清媛的手背,“你瞧,是不是不冷,你现在就怕冷,到时候去了京郊,那里只会更冷。”   王清媛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怏怏的,“我也担心。”   简宝华抿唇一笑,“你呀,不如试试看我的法子,虽说有些难以入口,对你是有好处的。”   简宝华告诉她的是生姜红茶,每日里早晨浓浓喝一杯就好。   王清媛一想到那生姜的味道,心中就发怵,下意识地不想去用这个法子。   “晚些时候,我试试。”王清媛说道。   简宝华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我去净手,一同吗?”   “我也去。”周若苒是坐在简宝华的前方的,原本是在和左秀蓉说话,听到了简宝华的说,就转过身子。   “我也去。”左秀蓉说道。   “你要不要一起?”简宝华对王清媛说道。   王清媛摇摇头。   王清媛看着她们三人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们三人,周若苒娇娇却不难相处,左秀蓉是爱笑洒脱的性子,简宝华温柔沉稳,王清媛想到了先前曾听母亲提到过的齐家小姐,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王清媛原本以为母亲是夸大,见到了简宝华后,才知晓原来这世间当真有这般的女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女院之中的修习,对她而言像是闲庭漫步在花园里,她的眼中处处都是美的,只消低头轻嗅或是采撷,便得了美丽的花朵。   她并不在意教长的褒奖,或者是评分是优或者是良。   她享受这一过程。   简宝华的成绩乍一看说不得是多拔尖。   琴与舞是优,作画与作诗则是良。   只有两门是极优,整个黄字班只有简宝华能够得到。   一门是策论。   王清媛在策论上并不擅长,只是知道简宝华做得很好。   有一次小叔叔同她感慨过,若是简宝华为男子,单凭这策论绝对可以入朝堂。文章切入点小,眼界却不局限于一小点,考虑问题周全,文章一气呵成看得让人酣畅淋漓。   另外还有一门课是骑射,简宝华在这一科上也是让人侧目。   穿着火红的骑装,奔跑起来像是燃烧的火焰,简宝华可以抬手,在马背上骑射,利箭射出正中靶心。   王清媛还记得周若苒摇着简宝华的臂膀,“宝华姐姐,你怎么做到的?”   “考虑马的脚程,颠簸起来的高度,估算距离,根据经验,判断扬起的高度。”简宝华同周若苒说道。   听到这番说辞,周若苒一下就怏了下来,“还不如不说。”   “做自己擅长的就好,何必和骑射杠上呢。”简宝华摸了摸周若苒的头。   “你难道被她们三人排斥了?”   忽然眼前暗了下来,王清媛抬头,是邱莹莹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双手环胸,“怎么她们三人欢欢喜喜结伴,单留一个你。”   “邱姑娘。”   “我们舍里原本定下了汪蕊,谁知道汪蕊还有一个妹妹汪曦,也要一齐。闹腾着起来,十公主觉得麻烦,索性就剔除了汪蕊,不如你同我们一起。”邱莹莹抬起下颌,“十公主作画做得好,我擅长诗词,你擅长琴,还有一个宋家姑娘长于书法,舞也跳的好。如何?”   “我已经答应了她们……”王清媛的声音细细小小,因为邱莹莹的气势十足,她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犹豫了。   “这不是还有几日就要到了大比,教长也说了若是愿意可以自行调整。”邱莹莹慢吞吞地说道,“换个更好的不是更好吗?你琴弹得好,那个简宝华算什么?擅长策论和骑射?当真是笑死人了。”   “怎么笑死人了,我倒想听听。”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恰巧听到了这一句,周若苒就扬声说道。   见到起了争执,原本三三两两说着话,就停下来看这一出的好戏。   “说得是天花乱坠,又不考状元,要策论何用?还有骑射就更好笑了,原本娇嫩的手,都是茧子,岂不是可笑?”邱莹莹说道。   “总比你好。”周若苒眼神不屑,“小门小户出身,之前恐怕连马都没有见过,才会站到马的后面,差点被马踢。”   周若苒说得好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邱莹莹,听到了这里,就忍不住轻笑了出声。   邱家的家世应当说是在黄字班之中最差的,她是属于有才名,所以能够入得女院。   周若苒的话,可谓是踩在了邱莹莹的痛点上。   邱莹莹好面子,听到有人轻笑,便觉得在辱她,面色铁青。   “要不是我宝华姐姐心善,拉了你一把,只怕你就被马蹄子撅到,指不定现在什么模样。”周若苒继续说道。   “你瞎说什么,如果不是她,我怎么会跌倒,衣服上也沾了马粪。”邱莹莹面露嫌恶,仿佛想到了那一日的场景,要不是简宝华,她也不至于沾了马粪。   也有其他人想到了这一幕,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邱莹莹更加恼怒,“都是你!”她指着简宝华说道,“你害我。”   “马蹄子本就是扬了起来,苒郡主说得是实话。”左秀蓉也帮腔,“宝华妹妹是帮你,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她还君子?”邱莹莹冷笑,“说你是君子还差不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为何称呼左秀蓉为君子,就听到邱莹莹说道,“毕竟你长得不男不女,说是个君子是有人信的。”   屋里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噤了声,邱莹莹这话骂的太过于狠厉。   唯有十公主咯咯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学堂里,格外明显。   似乎瞧着不过瘾,她干脆坐在了书案上,一双藏在绣裙里的腿晃晃悠悠,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我也觉得左姑娘今后可以做个君子。”她慢慢悠悠地说,声音里是一派欢喜。   “我不男不女?”左秀蓉大步上前,走到了邱莹莹的面前,竟是上前用手摸了一把她的脸,压低了声音道,“那我这样算不算调戏你。”   邱莹莹尖叫地就要推开左秀蓉。   左秀蓉一个不查,当真被她推倒。   邱莹莹似乎这样觉得仍不解气,上前似乎要踢左秀蓉。   简宝华连忙上前,来不及别的动作,被邱莹莹一脚踢在了脚踝处。   倒吸一口凉气,简宝华庆幸自己赶得及时,若是邱莹莹这一脚踢在了左秀蓉的身上,那就太重了。   王清媛连忙赶了过来,伸手扶起左秀蓉,“你没事吧。”一双眼又关切地看着简宝华,“踢得疼吗?”   “没事。”简宝华说道,大约就是踢青了,没有伤到骨头。   “你还敢打人?”周若苒的一双秀美竖起,伸手就抓着书案上的书,往邱莹莹的身上扔去。   谁知道书页之中夹了一枚书签,砸中了邱莹莹的面,在她的脸上落下了一道血痕。   “啊!”女子的尖叫声响起,这可是见了血了,“血。”   说完了之后,一双眼皮一番,整个人直愣愣地倒地。   哗啦啦撞在了书案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邱莹莹只觉得面颊有些刺痛,伸手就想要摸去。   “别动!” 第60章 女院闹剧(下)   止住邱莹莹动作的不是别人, 正是简宝华。   “你若是想在脸上留疤,就去摸。”简宝华见着邱莹莹嗤了一声,仍要伸手去摸, 就如此说道。   啪嗒。   面上那一道的伤口流出的血在触目惊心血痕下方聚拢成一大滴浓稠的血珠, 滴在地面上溅起血花。   “父皇还说我爱生事,我哪里有苒郡主的本事。”原本高高坐在书案上的赵梦雨从书案上跳下来, 双手环胸, 依靠着书案, 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我不过是祸害了一只猫儿, 那猫儿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哪儿像是苒郡主,把好好的人弄得脸上破了相。”   邱莹莹低头可以见到地面上的血花,面上的刺痛还有赵梦雨的话,让她有些怕了, 她会破相。   眼眶有些发红, 因为从未当着如此多的人落泪,心中强忍着惶恐。   想要寻一面手镜, 看一看伤得如何, 头脑空白, 一双手腿也是发软, 动弹不得。   周若苒在扔书之后,书签飞出的时候,觉得一切都放得极慢, 清楚地看到那书签怎样打着璇儿飞出,怎样一角碰触到了邱莹莹的肌肤,邱莹莹的肌肤是如何的软,先是凹下,然后那书签就像是一把小刀入了她的肌肤,自上而下,切开她的肌肤。   切口先是浅到了中间变成了深,再往下又浅了起来。   割了一道后,那书签终于心满意足,从那伤口离开。   啪嗒。   伤口沁出的血再次聚拢,与先前第一滴血留下的痕迹重合,把水磨石的地面上的血花进一步扩大。   怎么会夹了一叶铁书签,怎么会就划了邱莹莹的脸。   会……不会坏了她的相貌,会不会留下疤痕。   周若苒的手心都是濡湿的汗水,她是最爱美的,自然也知道容貌对于女子的重要性。   简宝华也看到了周若苒的神情,现在是知道怕了。   叹了一口气,走到了邱莹莹的身边。   邱莹莹往后退,就被简宝华的一只手固定住在肩上,不让她动。   “别动,我看看。”   她的清浅的呼吸喷在邱莹莹的脸上,邱莹莹由着简宝华把她的下颌抬起,仔细看着那一道的伤口。   伤口在邱莹莹的左边面颊上,约莫一寸多一点的大小,邱莹莹的面洗的干净,因为年岁笑没有上脂粉。   再看看地面上,那是一片淬了金的书签,被敲打的极薄,做成了银杏叶的模样,银杏叶的一边还有些许的血,那是刚刚划破了邱莹莹面上肌肤的一边。   “以前受过伤没有?”“在哪儿受的伤。”简宝华一点点问着,想要判断邱莹莹是不是留疤的身躯。   幸而娘亲留下的那些医书,有美容养颜的方子。   这一道伤口并不深,等会洗干净,不让伤口发炎,今后再用里头的方子,十有八·九是留不下疤痕的。   邱莹莹平日里和简宝华说话从来都是阴阳怪气,此番第一次没有旁的情绪作怪,回了简宝华。   简宝华听了之后,就放下心来,“那就好,不会留疤的。”   “你说不会留疤,就不会留疤。”赵梦雨含笑过来,“莫不是你掐指一算,算到的邱姑娘不会留疤。”   “教长来了。”   不知道是谁低声喊道,原本围着凑热闹,就三三两两回到了自己的座次。   原本坐在第一排个子瘦瘦小小的王佳,蹲下身子,捡了自个儿的书和书签,不敢看几人,就匆匆回到自己的座次上。   伤了邱莹莹面上的,是她的书签,只是这书签是她兄长送她的,不肯丢掉。   “怎么了?”进入到屋里的是教作画的吴长青,见着乱糟糟的场面,就皱起了眉。地上还昏着一个人,琅邪王家的小姑娘,正照顾她。   简宝华开口说道:“邱姑娘的脸上伤了,教长,我想请假给邱姑娘处理伤口。”   吴长青原本没有注意到邱莹莹面上的一道,简宝华开口之后,心中一惊,“怎么弄得?”   吴长青有些头疼,这些娇滴滴的贵女,居然伤了脸。   “都是我们苒郡主做的。”赵梦雨娇笑着开口,“然后我们简家大姑娘自告奋勇,要替邱姑娘处理伤口。正好你来了,若不然,等会邱姑娘面上的伤口越发严重了,倒是成了一桩公案。”   手指点在左边的面颊上,赵梦雨的指尖染着丹寇,红色的指尖自上而下划过,“这伤口究竟是谁苒郡主造成的,还是简家姑娘造成的呢。”   周若苒原本就心中有愧,被赵梦雨这样一说,心中当真怕邱莹莹留了疤,横在眼眶之中许久的泪水,啪嗒就落了地。   赵梦雨见到周若苒落泪,心中更是畅快。   父皇说她被宠的太过,让她到女院之中修习,以免今后的性情更是蛮横。   在她之前,有哪位公主到女院之中修习?赵梦雨的心中自到女院的时候就憋了一口气,如今见着周若苒的模样,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别哭了,”简宝华开口,“你信我不信?”   周若苒眼里噙着泪,就点点头,眼里是说不出的惶恐。   周若苒身边的左秀蓉也对周若苒说道:“郡主,没事的,宝华说了有法子,那就是有法子。”   周若苒想到了她的元宵也是简宝华出了力气,这下点头就更用力了。   啪嗒。   泪珠儿仍是滚落。   “简姑娘好大的口气。”赵梦雨说道,她是不忿简宝华的。   “好了。”吴长青开口,“你们三个人出来。”见着地面上躺着的姑娘已经站了起来,面上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事,“其余的人都会座次上,先自个儿看会书,我一会儿过来。”   吴长青的手指在简宝华、周若苒还有邱莹莹的身上。   赵梦雨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吴长青已经开口,便施施然转了身子,回到自己的位上。   吴长青并没有多加训斥几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邱莹莹的脸,把她们三人先安置到自己的房里,点了一个丫鬟,让她们听简宝华的话,自个儿又找了在房中休憩的沈师傅,看着她们三人。   吴长青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了房里,毕竟她还有课要上。   邱莹莹终于得了手镜,也看大了自己面上的伤口。   “别担心。”简宝华看出了她的忧虑,“我来处理,定然不会让你留疤。”   邱莹莹想要说些讽刺的话,只是伤得是自己的脸,那些恶语怎么都不好开口,最终只是冷冷说道:“希望说到做到。”   简宝华用煮了新银的沸水凉了后,擦拭她的伤口,处理了伤口之后,用了从府里取得药粉洒在邱莹莹的面上。   也不知道简宝华用的是什么药粉,面上的胀痛有所缓解,取而代之的是冰凉之感。   这药粉与她先前见过的所有药粉颜色也不大一样,晶莹剔透的白色,粉质更是细腻。若不是扑面而来的药味,更像是脂粉。   细细涂过了伤口之后,素白塞着红布裹着木塞的小瓶放到了邱莹莹的手里。   “早晚各涂一次就好,如果中午午睡,那就多涂一次。”   “梳洗得时候是一定要注意的,伤口不能沾水,用巾子蘸了水,拧得湿润擦脸就好。”   “吃食上一定要清单,不可吃重油重盐之物。米醋还要酱油,也都不要吃。另外还不能吃的,我等会写下来,你收好回去给丫鬟。”   简宝华一一叮嘱,邱莹莹见着简宝华吩咐的仔细,心中送了不少。   “最后,用了我的药,就不要再请大夫了。”简宝华多吩咐了一句,“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把药粉给些给大夫看,但是若是再开药,就会有药性上的冲突。”   “我怎么知道你尽心不尽心。”邱莹莹咕囔着说道,“你若是在药粉里害我,让我毁了面相,怎么办。”   “邱姑娘,你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用了我的药,十日时间,就可以愈合伤口,留一道小疤。”   “还是要留疤!”邱莹莹的秀美几乎要竖了起来。   周若苒原本是静静听着,并不开口说话,此时开口说道:“那怎么办?”   “我还没有说完。”简宝华开口说道,“那道新疤生了后,我再调制出去其他的药膏,你日日涂着就是了。”   “短则十多天,长则两个月,疤痕就会褪去。”   伤了邱莹莹的脸,山长从吴长青那里知道了消息后,就给长公主和邱家下了帖子。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出现了,面上瞧不出发怒,只是冷冷淡淡,这般的神情反而更让周若苒心中惧怕。“娘。”   “你真是能耐了,伤了同窗的脸。”长睫敛着,容色淡淡。   周若苒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头不说话。   邱家的主母是早到一炷香的功夫,见着女儿伤了脸也是心疼。   简家小丫头一口一个保证不会留疤,她心中仍是不信。   长公主说道:“无论是要什么药,定然会将贵千金面上的伤治好,不留一丁点的疤痕。”   得了长公主的保证,邱家的主母就算是心中担忧,也只能应了下来。   这一场的风波,因为伤了邱莹莹的面,双方商议过后把邱莹莹接到了长公主府邸,邱莹莹自然是停学数日,而周若苒一同被停学数日,拘在府中反省。 第61章 鹿肉与梅子酒   那一日的学堂打闹, 五日之后邱莹莹重新来学堂,面上只剩下一道红色的新生的疤痕。   乍一看并不明显,因为并没有红肿, 只是仔细看, 是看得出被划了一条长口的。   “还是有疤。”十公主看着邱莹莹的脸,她的手指点在邱莹莹的脸上, 邱莹莹有些心惊肉跳, “十公主, 你的手。”她往后躲了躲。   赵梦雨的眼睛眯起,见着邱莹莹的样子, 反而故意地用指甲碰触到了她的肌肤。   邱莹莹被这样一摸,就叫了出声。   “叫什么?”赵梦雨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又不是我伤了你的,难道我还会故意把你的伤口划开不成?”   邱莹莹右手抚着胸口, 刚刚赵梦雨的动作当真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就联现在的模样, 也让邱莹莹觉得,她的脸上没有留下更深的伤口, 赵梦雨心中觉得有些遗憾。   邱莹莹重新回到女院, 周若苒自然也重新回来。   十公主这话算是当面挑拨, 只是周若苒也不理睬她。   邱莹莹面上留疤的事情到底是吓到了她了。   赵梦雨觉得无趣, 正好教长又已经进来,便止住了话头。   周若苒对于赵梦雨,只是私下里同简宝华说道:“我才不理她, 无事生是非。”   简宝华则是摸了摸周若苒柔软的发丝。   少了赵梦雨与周若苒的针锋相对,黄字班的氛围便一下柔软了许多。   虽说大都只是六七岁的女童,下课时候,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的最多的是胭脂香粉,绫罗绸缎与珠宝首饰。   不知道是谁便发现,不知不觉,邱莹莹面上的疤已经完全消退。那一块儿的肌肤只是有一丁点的嫩白,只怕不消冬天过去,再过上半个月,就会看不出来。   这个发现,就算是知道十公主不喜欢简宝华,这群女童也要悄悄同简宝华卖好。   不是来说简宝华生得好看,便是问她如何保持细腻如雪的肌肤。   原本因为周若苒丢书,伤了邱莹莹,黄字班的旁人自然有些怕周若苒,怕她是个娇娇脾气,也让自己破了相。   简宝华和周若苒是素日不离的。因为要与简宝华多说话,自然也就多接触了周若苒。   他们便发现,这位苒郡主的性子是要比十公主好亲近的多。   还有一开始,都不自觉有些疏远的左秀蓉,她太像是男儿了。这段时间发现,她虽说是女生男相,性子比一般的女孩儿爽朗,又不至于鲁莽。话说洒脱有趣,便也不再排斥她了。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怕冷的王清媛穿着厚重的衣裳,几乎不敢松开手炉,唯有这一日下了雪,才放开了手炉。   早晨的时候,天色是暗沉沉,等到读了一刻钟功夫的书,细细如同盐粒一般的雪籽就洒了下来。   那寒风把雪籽耐心吹开,六棱的雪花舒展开,每一片雪花都与旁的雪花生的不同,很快这片片雪花热热闹闹挤成了一团,状若柳絮。它们被风卷得飞起又落下,最终落在了香樟树的枝叶上,落在了地面上,落在了青瓦上。   下了早课的时候,地面上已经是浅浅一层。   外面太冷,屋里是烧的热腾腾的火盆。   少女围簇在琉璃窗前,用手帕把琉璃窗上呵着的热气擦干,心中算着,什么时候下了厚厚一层的雪,就可以外出去玩。   再上了一个时辰的课,终于地面上累了约莫三四寸厚的雪,鹿皮小靴把蓬松的雪踩实,一串串的脚印与热热闹闹挤在一处的笑声,终于让王清媛也坐不住了,放下了手炉,一同去玩。   手先是冷极了,冷到极致后又发热,烫的抚琴的时候,都拨弄不好琴弦。   王宴行的性情温和,没有呵斥她们。只是让这群女童不要抚琴,跟着他学乐理。   摇头晃脑背着圣贤文章,吟唱着先人诗词,琴弦拨弄出动人的乐曲。   日子过得平静而祥和。   偶尔简宝华如今和周若苒在马车的时候,会难免想到赵淮之。   她曾远远江宁王妃,若是提到赵淮之的时候,她似乎悲从中来,泣不成声,旁人也就不再提他。   赵淮之的庶长兄,赵桓辰生的与江宁王爷十分相似,他沉默地读着书,对父母恭且亲。   江宁王妃的凄切,让赵桓辰不会去提及赵淮之,江宁王恐怕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总是飘零鹅毛大雪的冬季,赵淮之成了江宁王府的禁忌。   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的小心谨慎,就连京都里,也少有人提到赵淮之了。   世人总是善忘的,那个被人艳羡天生好命,生得如同神仙人物的江宁世子,渐渐也没有人提起了。   “若是今晚上继续下雪就好了。”周若苒把帷幕拉开一个小缝,那寒风就迫不及待挤入。   简宝华打了一个寒噤。   周若苒赶紧把帘幕拉上。   周若苒在女院之中状况的变化,长公主得了信,特地让周若苒请了简宝华到府,于是两人下了学后,边同乘马车。   “我也希望下雪。”简宝华单手撑腮,“这样就可以不用进学了。”   周若苒听言笑道:“你居然想要逃学?”眼眸弯起,“我还当你是最爱女院的。”   简宝华失笑,“这样寒冷的天儿日日早起,上下眼皮子还黏着,自然是懈怠的。”   “秀蓉姐姐说……”周若苒同简宝华说起了白日里同左秀蓉说的话。   两人挨得几近,呼吸都喷在了彼此的脖颈处,酥麻瘙痒待着暖意。   冬日里黑的早,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已经是黑黝黝的一片,门前的琉璃灯点上了火。   琉璃灯橘色的灯火跳跃,让人看得到黑风之中的絮状的雪团簌簌纷飞。   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的手,走过了长廊,入了正厅里。   正厅里烧的旺盛的火盆,让从外进来的简宝华与周若苒红了脸。   丫鬟上前脱去了两人厚重的披风,简宝华看着大厅,心中莞尔。   长公主确实是个图享受的,这般的架势,哪里像是招待她这样的小辈,只怕她们平日里就是这般吃的。   鹿肉先前就已经做得是八分熟,刷上蜜汁,把那皮脂都烤干,外焦内嫩。甚至还难得喝了一点梅子酒。梅子酒入口甘爽,鹿肉若是吃的有些腻味,喝一点梅子酒,正好解了口腔里的腻味。   清歌侧坐在一边,用薄纱覆面,只露出额头与一双美目。   手抚琵琶,唱曲婉兮清扬。   不是第一次听曲时候的凄婉,她的曲是欢快的,恰似喝酒吃肉热闹的欢声笑语。   正中有衣衫轻薄的舞女,手臂弯着的披帛舞动如同流水,手腕与脚踝上缀着的是银铃,和歌声作伴。   “还是我娘会享受。”周若苒把手中的酒杯与简宝华的酒杯一碰,“京都里头,少有人比得上我的娘。”   简宝华也将澄清的梅子酒一饮而尽。梅子酒太过于爽口,此时有些微醺快意之感。   忽的琵琶声急,又是银铃声起,简宝华原本是执酒杯,此时动作一顿。   旋转而入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清歌的女儿尹馨悦。   她不出场的时候,还好,出场之后就把先前跳舞的数人比了下去。先前那群舞女此时悄然退下。   她的身姿轻盈地不可思议,如同能够停滞在空中似的。   她这样的动作,让简宝华的眼眯起,想起了后世赫赫有名的清舞来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耳边,眼里是说不出的惊叹,“居然能够跳得这么美。”   是的,清歌能够唱出曲中的情,而尹馨悦跳出了曲中的美。   她旋得急急烈烈,像是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舞的缓缓又凝眸,如同水流潺潺。   尹馨悦本就生得好,她跳舞的时候,更是增添了她三分的容彩。恰似她眉心的花钿一般,怒放的牡丹灼灼其华。   她真的就是清舞。   简宝华呷了一口梅子酒,那个前世能够引得仙鹤共舞的清舞。   前世的清舞对赵淮之的痴情,全大梁闻名。而如今赵淮之音信杳无,她的相似寄托在谁的身上?   用银刀切了一小片的鹿肉送入到口中,简宝华的眼眯起。   心中总不愿意相信赵淮之当真是死了,如今见到了尹馨悦,头遭想到赵淮之或许已经是死了。   大大小小许多事,前世与今生已然是不同。   现在的状况,从长公主府里出去的尹馨悦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花楼。   这世间定然是少了那样一个为江宁世子如痴如狂的清舞。   简宝华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许是……赵淮之也已经在江南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死了罢。   “你少喝一些酒。”周若苒看着简宝华的动作,连忙劝说,“喝起来是爽口得很,但是这酒很是醉人。”   简宝华依言放下了酒,“我知道了。”   她的面上红扑扑的,因为喝过酒,一双眼像是泛着波的潋滟春水,带着一丝懵懂的味道。   她没有了平日里的老成,周若苒觉得有趣,摸了摸简宝华的脸。   “宝华姐姐,你的脸好滑。”   简宝华失笑拿开了周若苒的手。 第62章 女院大比(上)   喝得梅子酒当真是有些多了, 等到吃完了饭,简宝华用手掩住口,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长公主瞧着有趣, “我看你梅子酒一杯接着一杯, 以为要出个女酒神呢。”   周若苒听言捂嘴笑着,长公主看了女儿一眼, 对见宝华说道, “你当我没有看到?你今个儿也喝了不少。”   “娘。”周若苒确实是喝的有些多了, 自从伤了邱莹莹后,长公主的冷淡看在眼底, 虽然明白是自己的错处,却总也有些委屈,这会儿拽着娘亲的衣袖,“陪着宝华姐姐,我心中欢喜。”   周若苒的眼圆溜溜睁着, 喝多了水般的眸子有些迷茫, 长公主有些好笑地把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你啊。”又对着简宝华说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 你不如陪着苒丫头, 今晚上就在这里休憩, 打发人回去说一声。”   简宝华就这般留了下来,周若苒与简宝华两人被那风一吹,在暖室里不大清醒的意识再次复苏。   木制长廊里缀着琉璃灯, 暖橘色的烛火跳跃,长廊上的影明灭不定,灯华外鹅毛大雪好似小了些,惹得周若苒忧心忡忡,“这雪千万别停啊。”   很快,另一个人出现在她们的面前,是尹馨悦。   尹馨悦跳过了舞,面上发红,裹着厚重的皮子,“郡主,简姑娘。”她盈盈行礼。   简宝华见着尹馨悦,才惊觉她消瘦了许多,她原本就生得不胖,如今面颊已经有些凹陷,若不是裹着的皮子厚重,穿着夏日的衣裙,只怕会有些消瘦如柴的味道,她的眼底也少了过去的熠熠神采。   “你刚刚跳舞跳得真好。”周若苒兴致勃勃说道,“走,到我房里坐坐。”   尹馨悦应下。   她步履轻盈走在简宝华的身侧,也难怪能做出那般的舞蹈动作,像是只猫儿似的,在空中翻腾起不可思议的姿势,软软肉垫落地,   就连呼吸也是轻轻,让人察觉不到。   “这样的好日子,可惜表哥不在,他是最爱吃鹿肉的了。”周若苒叹息一声。   走在身侧的尹馨悦一瞬间呼吸就急促了起来,步伐也少了先前的从容和轻盈,“江宁世子爱吃鹿肉,也喜欢喝梅子酒?”她开了口,声音里有些沙哑。   “梅子酒不爱喝。”周若苒歪了歪头,“嫌这酒是哄孩子喝得,他喜欢喝烈一点的酒。”   “那喜欢喝什么酒?”   “他虽说过,我不记得。”周若苒诚实说道,“毕竟,我不懂那些。”   周若苒说完之后,尹馨悦也不再开口。   又只听得到鹿皮小靴踩在长廊上的嘎吱声。   简宝华看着灯华外朦胧的光,这会儿功夫,雪又大了一些,像是老天爷打算成全女院学子的景愿。   “简姑娘在看雪?”尹馨悦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此时已经到了周若苒厢房的门口,她惊喜地发现雪下得大了,声音里是欢欢喜喜,“就这般继续下,下一夜是最好的。”   尹馨悦有些不解,“那明日出行不就不方便了吗?”   “就是因为不方便,所以女院会给我们放一天的假。”周若苒笑着,笑得眼儿弯起似玄月。   尹馨悦笑了笑,原本她是想要入女院的,只是自从知道了赵淮之的死讯后,就有了变化。一开始她是不信的,瞧瞧打听消息,却杳无音信,渐渐的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心中是想着赵淮之,所以才想要入女院。如今,便对此有些倦倦,提不起兴致来。   “想想也快过年,过年后没有多久,就是大比的日子了。”周若苒说道,“你温书温得如何了?”   简宝华也看了过去,想到了府里的简宝珍,柒夏同她说过,她院子里的灯总是熄得很晚。简宝华也见着简宝珍的眼眶下是乌青一片,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也有血丝的存在。   简宝珍对女院是势在必得,肖氏大约是有些发愁的,柒夏打听说是,肖氏总是劝说简宝珍能够改一改主意,有一次简宝珍甚至推了肖氏一把,她这一胎险些不保,所以肖氏才不再劝说。   “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简宝华还记得柒夏的语气,“自己的生母都下得去手,为了自己要去女院,忤逆母亲,还推她,我也算是开了眼了。”   柒夏的语气嘲讽,眼底是对简宝珍的不屑。   让简宝华想到的是前世柒夏的话,前世的柒夏可从未这般看简宝珍,提到她的语气是庆幸而欢喜的,“二小姐的性子当真是温婉,虽说先前是爱哭了一些,改过来了之后,这般倒是很好。也不用担心小姐你被她算计了。”   “花了大半的时候在舞蹈上,读书暂且放了放。”尹馨悦的声音也似大雪无声。   “我知道你舞得好,只是只有这一项是不够的。那如何入女院呢?”   “我只是喜欢跳舞,想多花些时候在跳舞上。”尹馨悦温声说道,原先她最厌恶的就是跳舞,这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的身份,她天生低·贱,比不得那些富贵闲人,她一生所求就是能够跳好舞,今后做个女师傅,能去教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姐。   每次的跳舞,她心中都是厌恶着的,而自从觉得赵淮之死了后。她反而喜欢上了跳舞,只有起舞的时候,可以暂且忘却心头的难过。   这改变让尹馨悦自个儿心中都觉得有些讽刺。   “若是表哥见着你的舞蹈,一定会赞叹的。”吱呀一声,周若苒推开了房门。   丫鬟上前解开厚重的披风。   “世子爷喜欢舞蹈?”   “他是喜欢这些。”周若苒点点头,“我这次大比也要考得好些,先前我曾说过,在女院的课业,我不会落在人后。”   房间里的烛火烧到了杂质,发出了霹啵的声响。彩云拿着一把银制小剪,剪去了跳跃的烛火,同时用剪拨弄了烛蕊,让它不再那般跳跃的厉害。   “我总觉得,若是考得不好,就对不起表哥。”周若苒坐在软榻,拉着简宝华坐下,“他待我那么好。”   他待自己也是极好的。   这个念头在简宝华与尹馨悦的脑中升腾而起。两人目光相互碰触,因为眸色的相似,而露出一瞬间的怔忪。   尹馨悦过往的时候并不大喜欢简宝华,她们两人之间夹了一个周若苒,简宝华与周若苒的亲近,总让她的心中会有一种淡淡的危机感。另外便是因为赵淮之了,遇上了赵淮之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江宁世子是她心中天人的一般的人物,与周若苒有血缘关系,疼爱周若苒她还能够想得通,他待简宝华好,每当从周若苒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赵淮之音信杳无,此时对于简宝华又有了心心相惜之感。   “我总觉得江宁世子没有死。”尹馨悦说道。   “我也这般觉得。”   说完后,两人相视一笑。   “我也觉得表哥没有死。”周若苒也凑了过来。   “好,那就祝世子在江南快快活活过着日子。”简宝华说道。   在江南怎么会快活呢?   没有了世子这一份位,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事才不能回来。   有这个念头,尹馨悦又觉得简宝华的话不大中听。   周若苒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双腿悬在塌边,晃晃悠悠摆动着,“表哥快快活活的。”   三人说着话,房里是灯火通明,简府二姑娘的院落一样是烛火通明。   简宝珍已经是第三次打哈欠,揉眼睛了。闭上眼,用打湿了的手帕擦拭眼角,白日里看书还好,晚上的时候,烛火的烟气熏得她眼睛发红,熏得她内眼角也有些黏糊糊的分泌物。   擦过了眼之后,简宝珍又翻了一页,想要写字,发现砚台上结了冰霜。   抬头看看红笺,她刚刚打络子有些累了,出去接水,房间里只有粗实的小丫头。   简宝珍自己捏着墨块儿,细小的冰花被敲碎,加了水,一圈圈墨被荡漾开。   忽的有人推门而入,裹着寒气的风让简宝珍打了一个寒噤。   进门的是红笺,她见着简宝华磨墨,合拢了房门,连忙上前,“我来,小姐。”   简宝珍把墨条递给了红笺,伸手往双手呵了一口气,搓着僵硬的手指。   “小姐,这么冷的天,不如早些休息。”红笺说道。   “我本就和她们差的许多,怎敢松懈?”简宝珍摇摇头。   红笺看着简宝珍的一双眼,她的眼底的青色不散,眼底是红色的血色,就算是睡过一觉,眼底的血丝也不能完全消退。   “大小姐今个儿没有回来。”红笺说道,“下了这么大的雪,往年的时候,就算是女院也会停学的。”   “是吗?”简宝珍的动作一顿。   红笺以为说服了简宝珍,面上带着笑,“小姐也不如松快两日。”   “她们松懈的时候,我不松懈,才有我的出头之日。”简宝珍搓热了手指,取下了笔架上的狼毫笔,狼毫蘸了饱满的墨汁,展开了宣纸,她开始写字。   “不到十日就是过年,过完年没有多久,就要大比了。” 第63章 女院大比(中)   烤鹿肉的香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舌尖残留着梅子酒的清香,日子就这般悠悠荡荡到了过年时候。   因为是寒风腊月,房门紧闭不说, 还在窗棱边塞了细小的布条, 不让风灌入。   就这般,还是可以听到炮竹燃放的声响。   噼啪作响, 岁岁年年的传承, 驱赶着年兽, 生生炮竹声响,迎来新的一年。   简家的人少, 齐家的男人也不在京都里,齐家的老太爷和夫人主动相邀,简家的当家老夫人就应下了一齐过年。   简宝华可以读懂祖母应诺的含义。   她是为了告诉简宝珍与肖氏,虽说肖氏有了身孕,但原配是早亡的齐氏, 自己是简家的嫡亲大小姐, 是齐家的外孙。   在齐家过年,至少有两人是不自在的。   如果是前世, 她或许会考量一二, 今生她随心的多。   不去管简宝珍或者是肖氏自在不自在, 在外祖的家中, 她是自在的。   马车缓缓试向齐府,马车停驻,拉开帷幕, 所有人都在门口迎着。   简宝华挽着祖母,走到了外祖面前。   仰头笑着:“外祖父、外祖母。”   热热闹闹说着话,红红火火烧着火。   口中说得是吉利话,桌面上铺着红色的绒布,果盘里放着新鲜的蔬果与瓜子花生之物。   齐家的两位表兄,把剥好的瓜子仁堆成一小捧,让简宝华只用吃就好。   她也不客气吃着咸香的瓜子仁,听着齐家兄弟在书院里的趣事。   简宝珍慢慢给自己剥着瓜子,她嗓子有些干,更想要多喝一些水,只是喝水多了难免就要多如厕,坐着什么也不坐,到底是有些尴尬的,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了。   “等到这一次大比的成绩,明年书院的规矩定然是要改的。”齐奕轩说道。   “书院原本就严,还要改的更严?”简宝华余光看到简宝珍挺直了脊背,提到了女院和书院,她总会听得更认真一些。   前世简宝珍的礼仪甚好,总是挺直着脊背,毫无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如今的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有了前世记忆里的模样。   “现在只是在‘管’这一字上下文章,对学子管得严一些,今后只怕在‘考’这一字更下功夫。”齐奕轩的语气平和,娓娓道来,“女院开年后不久的大比,激得女院之中学风甚好,连书院的氛围都带动了些。”   齐奕庭笑了,年岁渐长,他的声音带了低沉的味道,“哥哥,哪里是女院之中的学风好,连在外头的也努力呢。”对着简宝珍的方向努努嘴,“宝珍妹妹眼底下的青色还有眼里的血丝,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齐奕庭的打趣,简宝珍一下便红了脸,自个儿私下里用功努力,心中是成就感十足,从别人口中说出,总有一种赤条条受人指点之感。   她努力了,也不一定能够入得女院,若是入了女院,按照成绩分到了最差的班上又会如何?   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辗转反侧。此时听到了齐奕庭的话,惴惴难安的同时,又有一种羞恼之感,像是被他耻笑了一般。   齐奕轩见着简宝珍红了脸,同弟弟说道:“你少说两句。”   “我说的是事实。”齐奕庭嬉皮笑脸,“宝珍妹妹,你大比准备的如何?”   简宝珍一点也不想听别人说大比的事,只是齐奕庭追着问,也只好说道:“我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   “我想宝珍妹妹定然是十分尽力,宝华妹妹,你就十分不大尽力。”齐奕庭笑着对简宝华说道,“原先一段时日,你一日比一日瘦,自从去了女院之后。反而生胖了。”他的口中是啧啧有声,“瞧你的脸。”   伸手拧了拧简宝华的肌肤,妹妹的肌肤与男儿家的脸皮相比,要细腻柔滑的多。   这个发现让齐奕庭忍不住多捏了几把。   齐奕轩见着弟弟把简宝华的脸都捏红了,伸手拍开了他的手,“把妹妹的脸都捏红了,没轻没重的。”   “哥,你这下才把我的手拍红了才是。”齐奕庭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抱怨着说道。   简宝华弯了眉眼,笑盈盈看着齐奕庭,“外祖父母还说让我多长得些肉,免得枯瘦如柴,个子也不大容易长高。我这是听从长辈的教诲,你敢同舅母说,你说我吃胖了,在女院学的不上心吗?”   “我……”齐奕庭对着简宝华挤眉弄眼,“自然是不敢的,还请宝华姑娘饶我一命。”   他站起身子对着简宝华作揖。   笑声像是一串银铃,荡漾在空气之中,忽的听到了炮竹声响起,是齐府的下人燃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作响,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这般外祖父母、祖母与父亲坐在一起,还有舅母和表兄,这样的年夜饭,是前世她从未体验过的。   喝了一点梅子酒,面上泛着红,那点微醺让她的心中暖洋洋,面上也不自觉带着浅笑。   齐奕庭逗着简宝华说道,“你还要不要放炮仗?去年没有放完的,我都让人收起来了。”   齐奕庭口中的去年,在简宝华的记忆里已有半世长久,脑子有些浑浑噩噩,“藏在哪儿?别不小心炸了。”   齐奕轩唇微微翘起,“你听他忽悠,藏到了春日就被娘发现了,还打了他一顿,哪里还有炮仗。”   “你骗我。”蔷薇花蕾一般的唇瓣嘟起,女童生的玉雪可爱,喝了点梅子酒,两靥泛着红,一双眼也似舟行水面,荡漾开一层层的涟漪。   齐奕庭见着这般的表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也难怪母亲先是总念着想要个女儿,简宝华离开了齐府之后,每次他与兄长回到府中,娘亲都要念着妹妹。   “去年约好了要放炮仗,你自个儿不记得了,反而要说我骗你。没有了炮仗有什么打紧,再买……”   齐奕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兄长踩了一脚。   “干嘛?”齐奕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了娘亲不赞同的面色,祖母对着他说道:“宝华丫头是个女儿家。”   齐奕庭是喝了一点酒,所以脑子糊涂。此时连忙干笑道:“我说笑的,做不得数,我皮糙肉厚炸着了不碍事,炸到了妹妹就不好了。”   “你知道就好。”何氏对着齐奕庭说道。   就连齐奕轩也笑了笑。   齐奕庭故意逗着乐子,“哥,你也笑我,我们两个可是双生子。”一把搂住了兄长,“我皮糙肉厚,你也是皮糙肉厚。”   齐奕轩淡笑,“没错,我是皮糙肉厚。”   兄弟两人笑着,就连齐老夫人,面上也露出了浅笑。   他们是其乐融融,简宝珍用筷子默默吃着米饭,抬头看着肖氏,她夹了面前的几根芽菜吃着。面上若是转着了肉菜,会用公筷夹一筷子放入到简延恩的碗中。   她的眼底只有简延恩,是没有她这个女儿的。   简宝珍替自己夹了一块儿肉圆,细细咀嚼着,她的舌尖是干涩的,口腔里泛着苦,尝不出他们说的鲜美。   她一丁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团圆饭。   简宝珍不喜欢,而简宝华是极爱的。这一顿的团圆饭,简宝华在默默记在心中。今生的每个日子在她心中都觉得偷来似的,能过一日,便快活一日,享受一日的好。   心中快活,就破天荒吃的十成饱,梅子酒也喝得有些多了。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吃过了之后,素来睁得圆溜溜的一双眼半合拢着,昏昏沉沉将睡未眠。   与岳家告辞后,把简宝华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原本半阖的眼一下就睁开,还带着一丝水汽的迷茫,“爹爹?”   简延恩把简宝华的头靠在自己的怀中,“你睡吧,爹爹抱着你回去。”   简宝华抬起头,可以见着父亲下颌下的短须,在户部走马上任,他总是忙忙碌碌,先前须发生的有些长了,因为过年才细心修剪了短须的形状。   鼻尖是父亲的味道,她可以听到父亲胸腔有力的心跳,这心跳让人心安。   依偎在父亲的怀中,轻浅呼吸着,长睫敛目,意识再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肖氏一直看着简宝珍,见着她的情绪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艳羡或者是不满,心中放松下来。   想到今日里简宝珍在齐府连话也没有说几句,吃饭的时候自己也顾不上她。   便温声说道:“困了没有?等会回去了就可以午睡了。”   午睡?   简宝珍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要去女院之后,她就不曾午睡。   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她要从几乎不认得几个字,到能够通过女院大比。   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简延恩抱着简宝华又如何?他怀中的本就是他嫡亲的女儿,她又算是什么。   撩起了马车的帷幕,登上了马车。   今个儿在齐府误了这么久的时候,今日里的功课剩了一大半,只怕今晚上要睡得比昨日还要晚了。 第64章 女院大比(下)   简宝珍昏昏沉沉坐在梳妆台前, 脑袋一点一点,原本红笺正在给她梳头,已经尽量放轻柔了动作, 因为简宝珍猛地低头, 拽着了头皮,霎时间睁开了眼。   “小姐。”红笺连忙止住了动作。   “没事。”简宝珍睁开了眼, 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 眼有些发肿, 额头发际线处有几粒红痘。   食指按压在红痘上,那疼痛让她的眉心蹙起, 意识更清醒了些。   “小姐,上次王大夫还说,不能用手碰。”红笺开口提醒。   “不碍事的,我就是还有些没有完全清醒。”   随着大比日子的一天天临近,头上似悬着刀, 心中总是惴惴。睡不着的时候, 她会干脆再点了烛火温书。   一直到了真正要大比的时候,她反而放下了诸多的杂念, 昨个儿早早睡了。   前些日子的缺眠此时猛地报复了回来, 睡得比平时多了不少, 脑中仍然是混混沌沌, 不大清醒的。   “给我罢。”简宝珍对着绿岚摊开了一只手。   绿岚连忙把银盆之中的一方帕子拧干,递给了自家小姐。   虽说是过了寒冬腊月,当下仍是春寒料峭时节, 春风许是吹得江南有了让人心痒的绿意,而京都的弄日柳枝尚未袅袅垂。   简宝珍拿着凉沁沁的帕子,搭在脸上。   尚且有些昏沉的意识霎时间明晰,带着血丝的眼也有了奕奕的精神。   红笺看着自家小姐。   水晶镜里的女童梳着双丫髻,肤色有些暗沉,发际处有些红痘,原本红唇像是染了胭脂一般的鲜红,经过这段日子的消磨,暗淡了不少,本应是水润的唇也有淡淡的褪皮。   红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昨个儿还见到了大小姐。   不同于自家小姐为了大比日渐憔悴,大小姐恰似含露的花。   那时候简宝华刚刚沐浴过,半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柒夏坐在她的身后,用软巾子一点点擦拭她的长发,见着了自己的到来,她不过是放下了书,对着她微微点头。   简宝华坐在窗下,披散着长发,光下的她肌肤几乎是通透的美玉,她生得如同画中人一般。   日子一天天渐长,大小姐容貌越盛,与之相对的是自家小姐的黯然。   红笺曾听府里头的下人零零碎碎说过许多大小姐与二小姐的事。   “大小姐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瞧瞧这容貌这气度,仙女下凡似的。前些日子你不知道,隔壁的刘家的下人同我说,见到我家大小姐,一下子就看得呆住了。”   “二小姐进府的时候,我还记得,虽说是有些瘦弱,想想养一段日子,丰润了些养好了面色就好了,谁知道啊……啧啧。”   “那句话叫什么,烂泥扶不上墙,我觉得说的就是夫人带进来的二小姐。简直就是被那个什么女院迷了心窍,还想要读书,我记得听人说,读书最要紧的就是孝,二小姐真是不像话……”   “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从原本的家里带过来的坏习气,夫人就是懦了些,本性是不坏的。只是,若是咱们是小门小户,只用关上门自个儿过还好,招待那些夫人小姐,夫人的这点气度就不够看了。不过,你别说,夫人养花真的是养的好,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谁冬日里能够养的那么好看的花,哎呦喂,那茶花可真是漂亮,叫做什么……十八学士,每一朵花的颜色都不一样。”   “你说二小姐不是有心的?说不准是以讹传讹?我可要好好与你说到说到……我可见着地上的那血了!还是自己的母亲,怎么就下得去手。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头三个月本来就是最要紧的,要不是大小姐及时……”   红笺听了一阵,到后来说得越发离谱了,放重了脚步声,让厨房里的那群婆子不再多说。   那些婆子的话,红笺从来不敢和小姐说。   在红笺看来,夫人总是不肯想着小姐的艰难,夫人几乎是一颗心都剖开给大小姐看,哪里顾得上是二小姐呢。   老爷明明是娶了夫人为继室,夫人却总是过于卑谦,卑谦到了尘埃之中,让小姐何以自处?   也幸好大小姐似是也听到了风声,立了规矩。   红笺后来听到这些话,就越发少了。   简宝珍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过了今日就好,已经是大比的日子。   等到过了大比,她便可以放松一些了。   “小姐。”红笺已经快速地给简宝珍梳拢好了发髻,“前几日,赵师傅还夸过你,这一次大比,一定可以的。”   简宝珍抿唇一笑,笑起来的时候,面上的憔悴也消了些,“恩,就看今日了。”   “走了。”简宝珍站起来,披上了披风,她走动的时候,披风微微扬起,她像是出征的女将军,披上了战袍,今日里的女院就是她的战场。   吃过了饭,简宝珍与简宝华共同在马车之中,简宝华穿着的是红色的披风,靠在窗边,照旧是拉开了帷幕。   简宝珍不知道街景有什么好看的,她与简宝华同车的数次,简宝华总是会拉开窗帷,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   料峭春风吹入,拂过她的脖颈,让她的嗓子眼都有些发痒。   咳嗽了两声,简宝华便笑笑,伸手准备合拢帷幕,忽然好似看到了什么,简宝华的手中动作一顿,她的眼也睁大了。   从简宝珍的角度,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长睫颤着,眨眨眼好似想要把外头的景看得更准一些,身子也是前倾。   她看到了什么?   简宝华目光逡巡了一阵,好似找不到目标,青葱手指松开了攥着的帘幕。   马车内一下便暗淡了不少。   “姐姐在看什么?”简宝珍温声问道。   简宝华想到刚刚看的景,她好似看到了江宁世子赵淮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匿于人群之中,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见着了他。   “我好似看到了一个熟人,不大确定。”简宝华回道。   简宝珍知道从简宝华的口中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再追问。   简宝珍是看不懂这位嫡姐的,原先她以为这位嫡姐是容不得自己,后来发现,她只是……看不起自己。   想到了这里,简宝珍的手攥成了拳头,这个念头只是在心中一起,她都觉得受到了羞辱。   深吸一口气,平静了心绪,简宝珍甩开这个念头。   简宝珍原本以为简宝华同自己一般早慧,只是她早慧的……像是有苍老的灵魂驻在她的身躯里。   越是不喜欢简宝华,对她就总是越忍不住关注。   她对许多的事情并不在乎,又对点点滴滴的小事与亲人过于在乎。   像是饱经风霜的老者,有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又“莫待无花空折枝”的珍惜当下时光。   再看看简宝华的稚嫩面容,简宝珍觉得自己大约是学的有些走火入魔了,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很快就到了书院。   前来京都里考试的人,比山长想象之中的还要多,于是这一日就放了书院学子的假,用了书院的屋。   青砖红瓦,有雀儿在墙头跳跃着,也不知见了什么,扑棱着翅膀就飞走。   查过了身,就入了内,墙上悬着的是孔夫人的画像,手中捧着玉笏。   原本还有好奇看着四周的,见到了孔夫人的画像,神色就慎重了许多。   简宝珍坐下,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   心跳的极快,甚至让她觉得几近要昏厥过去。等到见到了分发下来的试题的时候,心中安定。   深吸一口气,狼毫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她开始书写。 第65章 再见故人   从简宝华的角度, 可以看得到简宝珍落笔行云流水一般。   简宝华并不意外,虽说过往的简宝珍不认得多少字,但她天资聪慧, 为了进入女院下足了苦功夫, 如今作答流畅,也是常理。   前世在湘洲的时候, 简宝珍已经是个小美人了。那时候的她已经养得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 哪里像是如今模样, 面色枯槁,额头上甚至还有了痤疮。   头几道题是联对, 简宝珍已经答完,她正在研磨,一边还在思索后面的题目如何作答,偶尔抬头看着简宝珍的方向。   从简宝华的角度,可以看到她额头上的红痘。   想到简宝珍面上的痤疮, 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只怕简宝珍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肌肤是容易留疤的特性。   前世的简宝珍小心翼翼养护自己的肌肤, 不敢受伤, 以免留疤。   今生的她尚且懵懵懂懂, 以为早晚会消缺的红痘, 会在她的额头上留下疤痕。   另外,简宝珍以为入女院是最后的结束,殊不知这只是开始罢了。   简宝华不由得觉得好笑, 也当真笑了起来,眼眸弯弯如月。   今个儿见到简宝珍,她对这次入女院是慎之又慎,只是一场大比,她表现的像是要上战场一般。   拿出了墨条,简宝华敛目研磨。   这只是初入战场,接下来为了为人先,她的这位妹妹,须得再接再厉。   周遭作答题目的人反应不一。   有的皱着眉头陷入思考,有的还在看题贝齿咬着下唇,更多的则是在空白的纸上捋顺自己的思路,慎之又慎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答卷。   因为十公主的入学,女院换了新的山长,琅邪王氏的子女也入了院,所有的规矩都开始变化。   大梁的女子皆有机会入女院,简宝华是知道这个诱惑对那些女子有多大的。   她们会用尽全力,学得锦鲤求得一跃龙门。   上午做完了答卷,中午吃过了饭,下午是策论。   上午三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等到金乌西沉,这一日的大比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简宝珍活动着手腕,眉眼是说不出的疲惫,“姐姐。”   “走吧。”   简宝华的神色同平时没什么区别,简宝珍心中是艳羡的,一个好家世抵过一切,所以在大比这一日,也漫不经心。   想到了红笺同自己说,前一日简宝华还在看《搜神记》。   她便觉得简宝华不学无术,只等着这一次大比成绩出来,得了头筹,好扬眉吐气。   “宝华丫头。”在登车前,有人喊住了简宝华。   简宝华看了过去,她的眼一下便睁大了,继而便是弯起。   她便觉得没有看错,果真是赵淮之。   在江南的日子,将他砥砺得更为出色,原本他君子如玉,是珍贵的珠宝。如今则似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简宝珍听到了那人的声音,转过头等到见到江宁世子的时候,才知道竟然有人可以生的如此模样。   长眉入鬓,眉下的眼似宝珠,似寒星,似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风尘仆仆不掩其神俊。   简宝珍不由得看得呆了。   站在书院门口,还有旁人也瞧见了赵淮之,都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悄悄看着赵淮之。   “世子爷。”简宝华含笑,仰头看着赵淮之向她走来,“你回来了。”   赵淮之上前,伸手把简宝华托起。   他的胳膊是孔武有力,抱着简宝华像是抱着轻飘飘的柳絮,把简宝华托在他的臂膀上,含笑道:“想我不想?”   简宝华自从见着赵淮之就没有停止面上的笑意,对着赵淮之用力点头,软软答道:“想。”   简宝珍看着两人,赵淮之的动作熟稔,看着简宝华的目光温柔,好似万千事物都抵不过怀中的一个她。   简宝华待他也是亲近,露出的笑容,是对着简延恩,对着齐家人才有的真心笑容,而不是对自己,略带着疏离的淡笑。   女童的声音软糯,听着她的音,便像是吃了蜜糖一般,诸多劳累也都一扫而空。   赵淮之抵着她的额头,他怀中的人是真真切切记挂着他的。   在江南他确实出了一桩事故,身边的人不尽心,在他昏昏沉沉被渔女救了的时候,直接当做他死了,回了京都禀了江宁王府的主子。   等到养好了身子,赵淮之也打听到了京都的消息,索性不急着回去,而是找到了舅舅那里。   从舅舅那里,他知道了许多消息。   如今江宁王妃求子而不得,是因为他的母亲在她爱用的熏香里加了药,让她绝孕;江宁王妃在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就与王爷有了首尾。   后一个消息让他有了更惊人的猜测,会不会……他的大哥原本就是如今王妃的儿子。   越是回想,越觉得两人眉眼与性情肖似,也越觉得为何她能够如此公允,对自己与大哥不依不偏。   说不依不偏或许不对,对自己更为溺爱些,对赵桓辰更为严厉。   爱之深,责之切。   许是老天爷怜他半生孤苦,无意之中救了一个老嬷嬷,那人竟是太后身边的自幼跟着伺候的秦嬷嬷。   秦嬷嬷家里出了些事,回故里探亲,谁知道秦嬷嬷因不张扬,被人推在地上额头破了碗大的口子,奄奄一息。   赵淮之救了秦嬷嬷,他本想着晚些什么时候再回京都里,如今救了秦嬷嬷,倒是不急了。   秦嬷嬷毕竟年龄大了,养好了身体,两人才一齐上路。   送了秦嬷嬷回宫,秦嬷嬷带着他去了太后那里。   秦嬷嬷在太后那里哭得跟什么似的,口中对自己是赞不绝口。   吃斋念佛不理旁事的太后,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她对着自己笑道,“是个好孩子,哀家不会亏待了你的。”   他的好父亲也在宫中,他没有错过对方一瞬间的错愕,尤其是听到太后的褒奖时候,他霎时间沉下的脸。   堪为大用……   赵淮之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他的父亲是不希望他有出息,堪为大用的。   太后的金口玉言,让他的世子之位做得更为安稳,甚至此行还得了一个户部的差事。 第66章 夜骑   “表哥!”忽的一声清脆的叫声, 是周若苒的声音。   如同一阵风一般跑过来,赵淮之抬头看了过去,见着周若苒要跑过来, 就放下了简宝华。   “苒丫头。”他伸手抱住了周若苒, 周若苒的身子竟是比简宝华要轻许多。   他有些诧异,低头看看简宝华。六七岁的孩童是成长的最快的, 原本到他大腿根部的女童, 身量已经到了他的腰身了。   简宝华的个子要比周若苒略高一点, 看着瘦弱,谁知道身子可不轻。   “我就知道你……好好的。”周若苒的双手搂住了赵淮之, 把脸贴在赵淮之的面上,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咽下了不吉利的话。   周若苒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表妹与他亲昵,他可以感觉得到孩童的温度, 远比成人要高得多。   赵淮之忽的想到, 刚刚简宝华怎的不这么亲昵,没有把她呼出的带着馨香的气息喷在他的面上。   “世子爷。”如果说在场人, 最为失态的恐怕就是尹馨悦了。   简宝华见到她的时候, 她双腿一软, 若不是一个踉跄稳住了身形, 只怕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面上带着似哭似笑的神情,一步深一步浅走到赵淮之的近旁,她的神情也如坠梦中, 想要确认赵淮之是不是当真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   赵淮之原先不是看着周若苒就是看着站在身边的简宝华,尹馨悦的声音太过于失态,让他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想了一小会儿,才确认了尹馨悦的身份,面上恍然,“是你啊。”   他当真还活着,泪水夺眶而出。   赵淮之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尹馨悦失态。用手背胡乱地擦着泪水,面上就露出了笑,“世子爷,你好好的就好。”   她太过于用力,手腕上悬着的一串手珠刮过了她的面,她面容有些狼狈,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杏花含露如香雪。   赵淮之一愣,心中也有暖意,不光是简宝华这小丫头,还有表妹,与他救过的那小丫头都念着他的安危。   “我做东,带你们去吃好的。”赵淮之便笑了。   他怀中的周若苒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赵淮之看着简宝华浅笑,三月碧桃惊动人,似开未开笑春风。   “宝珍妹妹,你同爹爹说,晚些时候世子爷会送我回去。”   简宝珍猜到了简宝华不会带她,心中也不失落,对着赵淮之行礼后,便提出了告辞。   简宝珍听到了赵淮之的声音,“你的继母带过来的妹妹?”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   听到简宝华应诺的声音,简宝珍的动作一顿,她仍是撩起了帷幕,登上马车。   坐定后,马车便离开。   她的这一身份是她永远摆脱不了的梦魇,简宝珍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了痕,那微痛之感抵不过心头的酸楚。   简宝珍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她心心念念的女院,也似乎不那般动人。那些世家贵女,早晚会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继夫人带到简家的拖油瓶。她原先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赵淮之发问,简宝华只是轻声应下,她心中便觉得受不住,到了女院之中,又会如何?   “小姐。”红笺喊了几声,见着简宝珍都不回答,见着简宝珍的手越攥越紧,就伸手打开了小姐的手。果然,里头留下了几个月牙般的痕迹。   红笺的面色流露出心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到简宝珍说道,“红笺,你说我要入女院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红笺还在等简宝珍的未尽之语,就见着她摇摇头,伸手撩起了帷幕。   简宝珍想,难怪简宝华每次在坐马车的时候,总是喜欢撩开帷幕。她也觉得马车里头闷得让她喘不过气。   天边那红毫不留恋消散,原本就料峭的风更带着凄冷之感。   “小姐……”   “让我静一静。”简宝珍的声音忍不住提高,那里头的凄厉之感吓了红笺一跳,简宝珍喊出只有,并没有觉得好受些。拉开了马车的帷幕,可以听到木制的车轮驶过青石板地面的轧轧声响,不知道路过哪家的店铺,门口已经悬上了灯盏,朦胧的红光,她可以看到红笺惴惴神情。   她吓到了红笺,心中烦闷,她也要安抚红笺,“我没事,我只是心里头有些不大利爽。”简宝珍的语气是说不出的疲惫,她对着红笺解释。   红笺点点头,便不再开口说话。   心里头是莫大的苍凉,世人称她一句简家二小姐,她还真能当自己是简家二姑娘不成?   心里头不舒坦,也要顾着丫鬟。   简宝珍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从胸腔之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此时另一辆马车之中,周若苒、简宝华和尹馨悦三人在马车之中,赵淮之骑着烈焰,不疾不徐地跟着马车身边。   晚饭是在凌云阁吃的,大半的时候都是周若苒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着京都里的趣事,“因为十公主入学,女院的规矩也改了。”周若苒掰着指头细数女院的变化,最后就说到了今日的大比,“尹馨悦就是过来大比的,若是中了,就可以入女院了。”   赵淮之原本就知道女院的这一变化,此时看着尹馨悦,“考得如何?”   尹馨悦只能庆幸因为母亲的督促,她还是日日看书,不然这一次的大比当真是没把握,“这次的题不算难。”   题目越简单,只怕越不好筛人。   赵淮之心中这样想着,并没有把话说出口。   “你们两个呢?”赵淮之看着简宝华与周若苒。   “与平日里课业差不多。”周若苒笑道,“我和宝华姐姐都没问题的。”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对着自己点头,便笑道:“那就好。”   因为赵淮之从江南回来,凌云阁的鳜鱼也入口肥美些。   从凌云阁出来,照例是先送了郡主回府,而后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宝华丫头,同骑?”   “好啊。”简宝华笑道。   环着简宝华的腰,伸手牵着烈焰的缰绳。   怕夜风吹得怀中人生寒,红色披风的兜帽也替她拢上,简宝华坐在他的怀中,她软软的身子依着他,仿佛自己是她全部的依靠。   黑靴蹬在马镫上,他的一双腿只是轻轻靠着马腹,让烈焰不急不缓行着。   “你在江南做了什么买卖?”刚刚在饭桌上,赵淮之只是略略带过,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便问道。   赵淮之听到简宝华的发问,面上浅笑,他正想要开口说得,也是他在江南的那些经历。   “我出了一趟海。”赵淮之的声音在夜风里清冷,“做了一桩买卖,晚些时候,这东西就会卖到京都里了。”   “做得是什么买卖?”   “自鸣钟。” 第67章 自鸣钟   “自鸣钟就是看时辰的, 现在用的是沙漏,我出了一趟海,便发现了……”赵淮之娓娓道来, 他如何发现了出海, 发现了这自鸣钟,自鸣钟利用的是钟摆……   赵淮之担心简宝华不知道自鸣钟是什么, 便详细解释。   出了一趟海, 他见过了平静的海面, 通透的像是一大块的蓝宝,可见着斑斓的珊瑚与五色游鱼;也见过海面上一跃而起的海豚, 水珠儿欢快自它们身上落到了水面上;最难忘是暴雨骤急,狂狼卷着大船像是卷着轻飘飘的叶,在他面前现了无情与狰狞的一面,他甚至以为他会死在海上,幸而他回来了。   把玩简宝华的手指, 她的手指根根笔直如同葱根一般, 肌肤细腻柔软的不可思议。   怀中的女童和表妹差不多的年岁,他却总不能把她真的当做女童。   他与她说的话, 都是只与至交才会说的心底话。   简宝华自从听到自鸣钟三字, 便知道这一次赵淮之是要赚大钱了, 前世走商之人靠着自鸣钟发了一笔横财, 却也因为之后突发的疟病,被判了斩首。   那时候送礼,许多人爱送自鸣钟, 有了自鸣钟后,便不需要听更夫的打更,只消在厅堂之中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时辰。   那个夏日过于潮湿和炎热,滋生蚊虫,有了那疟病之灾,赠送自鸣钟有“送终”的谐音,王胜斩首后,自鸣钟也被做了邪祟,在大梁成了禁物。   “我与东洋人做了交易,今后大梁采买的人,只认我的玉印。”赵淮之说道,“若是私下里卖给了别人,我能让他的钟一台也卖不出去。”   “可立下了契约?”简宝华问道。   大梁之地适宜耕种,是耕种之国,加上身份文牒扣得严,讲究的是宗族,讲究的是人脉,讲究许多微妙的平衡,是中庸之道。而东洋依靠的是契约,是律法,讲究的是中正公允不依不偏。对方是大的行当,立下了契约,便不会轻易撕毁约定。   赵淮之矜持颔首,“这是自然。”   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我的身份,就算是在东洋,也是好用的。”   前世行商的王胜,根基太过于浮浅,出了事没有人活络,才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生的赵淮之是皇室之人,自鸣钟这等好物,就算是疟病再起,也不会成为禁物了。   “这一次我给宫里头也呈上了些,因为有‘送终’的谐音,户部的官职便算是交换,太后那里也赏了我一串佛珠。”   赵淮之说着,左手手腕一抖,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滑至了腕间。   他的手清隽有力,简宝华的手指摸了摸那佛珠,粒粒圆润被把玩出了包浆,显然是太后的心爱之物。   “府里头搁着一匣珠宝,若是你得空了,瞧瞧京都里有什么好看的样式,打一些首饰。”赵淮之说道。   粒粒圆润的珍珠,通透的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等珠宝,他都汇至沉甸甸的小匣子中,准备赠与简宝华。   “好。”简宝华仰头笑着,“自鸣钟定然是个大买卖,我便不和你客气了。”   赵淮之见着她的笑,也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简宝华的发,“是不是大买卖,就算是折本,与我客气什么?”   若不是简宝华,他或许仍是浑浑噩噩的江宁世子。   看似安宁,又能够安宁到什么时候,毕竟赵桓辰也快要到了大婚的年龄,他江宁世子的位置,能坐的有多稳?   从公主府到简家的院落,分明比以前的路要远,赵淮之觉得如此的近。   遒劲有力的简府两字便在眼前,旁边悬着的是琉璃灯盏。弦月光华幽幽,夜色静美,让人的声音也不由得放得更加柔和,“自鸣钟的话,我亲自选了一台好看的,每个时辰,都会报时,晚些时候送到你们府上。”   简宝华点点头。   “你有银子没有。”赵淮之忽然问道。   简宝华一愣,今个儿是女院大比的日子,她当真是没有带银子的,于是摇摇头。想到了送钟的词,嘴角翘起,语气轻快,“银子我先赊下,等到见到了你的自鸣钟,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赵淮之打量着简宝华,她的发上只有一根银簪,赵淮之伸手就取下了发簪。   简宝华的眼不由得瞪大了,青丝流泻而下,还有几缕垂在她的耳畔。   赵淮之伸手把她的几缕发别到耳后。“这就够了。”他握住了发簪,含笑看着简宝华。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耳廓,简宝华只觉得面上一热。   月下的江宁世子笑得温柔,她又不是真正的七岁女童,心中有不一般的涟漪荡起。   “我先进去了。”简宝华匆匆忙忙就往前几步,彤色的披风扬起,敲了侧门,很快就有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大小姐。”   简宝华想要入内的时候,回首看去,赵淮之仍然立在原处。见着她的打量,他微微颔首。   “父亲歇了没有?”简宝华对着匆忙赶来的颂秋问道。   “老爷书房的灯还亮着。”颂秋回道。   扣了门,吱呀一声响,简宝华推开了书房的门。   原本简延恩正皱眉写着东西,见到了是大女儿,“你且等一等。”   简宝华站在简延恩书案不远处,父亲端坐在书案前,想着一些便写下一些,等到写了两三行后,长舒一口气,把搁置到一旁,“江宁世子回了?”   “恩。”简宝华微微颔首,“爹爹知道他要去户部吗?   “应当是金部主事。”简延恩说道,捏了捏眉心。   刚入京都,在京都别院里见到赵淮之的时候,曾为他的风姿所撼,等到在京都的日子一长,渐渐也就知道江宁世子的名声。   虽说见着赵淮之的目光清朗,那些传言恐怕是有些水分。简延恩却也觉得,金部主事这一职,予了赵淮之,他究竟当不当的好。   简延恩的忧心忡忡写在了眼底,写在了面上。   简宝华失笑。   笑过之后,严肃了神色,郑重说道:“爹爹,他做得好的。” 第68章 四年后   潺潺水声响起, 氤氲水汽夹着花瓣的香气,不浓不淡入了人的鼻腔。   玫红与浅红交织的花瓣下,可见着触目惊心的细腻的白, 嫩藕一般的臂膀从水中伸出, 青丝如果妖冶的网漂浮在水面上,丝丝缕缕如同浓墨在清水中散开。   染春的手指灵巧, 拿着皂角一点点揉搓简宝华的长发, 用清水涤荡干净后, 用一块儿软巾,裹住了长发。   简宝华的一只手搭在颂秋的手腕上,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她整个人站了起来。   水珠儿从细腻的肌肤上飞快滑落,染春的面上有些红,是被热气蒸腾熏出的,也是为简宝华的身姿倾倒而染上的热气。   十一岁年龄, 她的身高如同有豆蔻少女那般身量, 胸前两点樱红下悄然隆起半个手掌大小的小包,那茱萸颜色是让人心痒的红, 待人温柔采撷。腰肢纤细的不可思议, 盈盈一窝, 臀儿微翘, 走路的姿势与原先相比没什么变化,却多了妖冶袅娜之美,步步生莲。长腿笔直修长, 就连脚趾也是圆润可爱。   染春的眼中,自家小姐是千好万好的。   染春给简宝华擦过了身子,去了多余的水汽,给她穿上了桑蚕丝制成的中衣,放下她的长发,黑亮亮的长发垂在身后。   染春忙着屋里旁的事,简宝华已经坐在了软榻上,调整了姿势,舒服地靠着,垂下长发由柒夏打理她的长发。   “颂秋,把窗开了吧。”简宝华说道。   “是,小姐。”颂秋柔顺地动作,虽说头发还带着水汽,开了窗不太妥当,但是这些年与简宝华的相处,简宝华只是睨她一眼,没有旁的言语,就让她心生颤颤,不敢违了她的令。   推开了窗,清新的风卷走了房里残留的水汽,简宝华深深吸一口气。   她今日起得早,沐浴前的时候仍是东方的金丝一缕,此时初春的画卷已经全然在她的面前展开。   正是初春时节,肖氏养花的本事显现,院落的花朵错落有致,最惹眼的是海棠,春神手巧绣出红霞缱绻,花开承露,似美人温泉初沐。   柒夏把简宝华的头擦得八成干,便用调好的香脂膏,手中的篦梳细细将根根发丝都用香脂膏护住,这香脂膏用的是冬日的梅花,也不知道小姐是用了什么法子,三个多月过去,犹有暗香浮动。   柒夏是有些艳羡小姐的养护法子,单说这头油香脂膏,用的是腊梅花蕊,四时庄里的温泉,许多的香料与中药,再用香油与牛油制做而成。用的名贵药物让柒夏心惊肉跳,这香脂膏说是用金子制成,也不夸张。   用这样的香脂膏养护而成的头发,黝黑而顺滑,只消轻轻用梳子梳拢,便一泄而下,梳拢得柔顺。   梳拢好了长发,因为沐浴而生的面色的红,也消退了不少,正好穿上外裳。   对襟掐丝海棠上襦,下身是雨过天晴水纹马面裙,银丝走得暗线串在裙面上,行走在室内不大明显,若是在屋外头,有那日光拢下,就可见那丝丝缕缕的银线,如同泠泠水面让人惊艳。   这雨过天晴水纹裙是京都里如今最为名贵不过的衣裙,出自天波阁。这天波阁先前不显,两年在京都一口气推出了三种极其惊艳的布匹,一跃成了京都里夫人最喜欢去的地段。   在这里,买得到东洋舶来成色最好的珠宝,买得到充满异域风情的首饰。异域最好的珠宝、饰物、香料与衣料之类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大梁本土也有数不尽的珍品,鳞次栉比,让人眼花缭乱。   天波阁后的主人,旁人只以为是一个外来的行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背后的主人是江宁世子,赵淮之。   坐在水晶镜前,简宝华难得用了螺子黛与口脂,最后在眉心贴上了梅花样式的花钿。   妆容清雅,乍一见只觉得精致些,细细瞧才瞧得出有哪些不同。   忽的听到了有人的声响,简宝华走到了窗边,面上露出浅笑。   “姐姐。”能够跑的这么快的,还能够有谁?穿着火红的小袄,头上戴着瓜皮小帽,走路摇摇晃晃煞是可爱,身后跟着的丫鬟提着裙摆在后面跟着,“小少爷,跑得慢些,仔细跌倒。”   简宝华站在原处,见着简长平推开了门,蹬蹬蹬跑了过来。   “长平。”简宝华对着胖乎乎的简长平伸出手。   简长平熟练地把手递给简宝华,仰着头看到,“大姐姐,好漂亮。”   简宝华牵着简长平到了软榻边,柒夏在给简宝华梳头的时候,她在看一本志怪小说,简长平好奇地拿起了书,“姐姐,你在看什么?”   简长平身后的丫鬟对着简宝华行礼,“大小姐。”   “递杯水,缓一缓。”简宝华对着房里的丫鬟嘱咐说道。   丫鬟送颂秋的手中接过水杯,偷偷看着简宝华,大小姐生得好看,性情也好,也难怪自家的小主子与同母的姐姐不亲近,反而亲近大小姐。   简宝华低头看着怀里的胖小子,伸手取下了他的帽子,听着他奶声奶气喊自己大姐姐,心都化了,搂着怀里的小胖墩,温声说道:“晚些时候,我讲给你听。”   “大姐姐,为什么不是现在。”简长平抬头看着简宝华,他的浓密长睫如同小扇子一般扇动着。   说起来,简长平虽说与简宝华并非一母同胎,两人却出奇的相似。如同羊乳一般的肌肤,白的在光下发亮,甚至让人有一种晃得睁不开眼之感;圆圆如同杏儿一般的眼,眼尾微微上翘,眼是黑白分明如两丸黑水银养在清池中。   简长平便是肖氏生下的嫡子,从长平两字来看,便知道简延恩希望他能够平安顺遂。可惜简宝珍不大明白长平两个字期待的含义,只觉得弟弟是肖氏的肚子里出来的,简延恩从心底是不看重的。   “姐姐等会就要出门了,回来了同你讲好不好。”简宝华说道,今日里盛装,也是有缘由,今个儿是花朝节,有踏青的习俗。   “平日里也看不到姐姐,好不容易是休沐日。”简长平的声音也有些委屈,孩子的神情写在脸上,写在眼底。   “这一次真的不大方便。”简宝华的手指拂过弟弟的眉,今年的花朝节与往年不一般的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是当今身上的五十生辰。女院、书院要出拜寿的节目,这一次只怕人多手杂,到时候顾不上怀里的孩童。“我无事的时候,多画几本画本好不好?”   简宝华原本以为弟弟会兴高采烈,谁知道他先是一喜,继而是摇摇头。   “怎么了?”简宝华有些不解。   简宝华画画的本事自然是在女院之中学到的,前世并不擅长丹青,因为女院在念黄字班的时候,是有这门课的,便跟着学了,只可惜丹青之道,她并不擅长。最好的成绩也只不过是优良罢了。等到升到了玄字班,可以舍两门课程,简宝华便弃掉了丹青。   在女院之中学到的画画的法子,在简长平这里又用上了,简长平喜欢听自己讲故事,简宝华抽不出那么多的时间,便把知道的有趣的话本内容寥寥数笔勾勒出来,画给弟弟看。   原先只是小打小闹,简宝华自知自己的水准,谁知道被赵淮之看到了,若有所思,“你要不要把你画的话本,集成册子。”   当时还记得自己失笑,“就这样的水准,还要集成画册?”   “版刻本就看不清许多细节,你的画笔触简单。”赵淮之摊开了简宝华的画册,指着那寥寥数笔就勾勒的鸭子,“正好适合版刻,也不用担心印花,走了样。故事也是新奇有趣,适合给孩童看。”   “用纸张印刻这般的画册?”简宝华的眉心蹙起,“是不是有辱斯文。”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这样的画册,才是真正利国利民,孩童的时候,就养成看书的习性。”   简宝华还记得自己的眼一点点睁大,“我竟是没有想到这些。”   赵淮之微微一笑,简宝华本就早熟,身材高挑,会让他有时候恍惚觉得她已是豆蔻年岁,含苞待放待君采撷,只是想到周若苒,又只觉得她还是小小年岁,他大她有一旬年岁,“小孩子家家,自然是想不到的,你若是同意结册,剩下的让我来做。”   简宝华应下之后,这市面上就多了衡君的画作。   简宝华拿到了稿酬后吓了一跳,竟是足有三千两之多。   赵淮之笑道:“你的书比你想象的卖的还要好,放心吧,这是按照市面价格该给你的,我这里是有得赚的。”   “我娘不让我误大姐姐的课业。”简长平嘟着嘴,有些不情不愿。   “怎会误了我的课业?”简宝华摸着他的脑袋,“虽说比不得你二姐姐,你大姐姐的课业也算是不错。” 第69章 花朝节(一)   简宝珍的课业是真的极好, 当初入女院的时候,她的成绩赫然是第一,轻微地压过了汪蕊, 独立鳌头, 她也得了诸位师长的极力称赞。   简宝珍听着师长的褒奖,听着其余诸女各有不凡之处, 心中有了在女院之中要继续苦读的盘算。更触动她的, 是汪蕊被汪曦的奚落, 汪蕊考了第二,在妹妹的汪曦的口中成了万千不如自己。   这桩事让简宝珍难免代入到自己身上, 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落了后要被简宝华奚落。   于是,在女院的日子,简宝珍依然是夙兴夜寐,在每年的评比之中,简宝珍以微小的优势保持第一。   在简宝华看来, 为了女院的课业, 简宝珍失去了最为宝贵的容貌。   容颜憔悴,用上了脂粉, 好遮掩痤疮留下的三五处浅疤, 遮掩住眼底因缺眠肾气不足而留下的青色, 也只有前世的八分美貌。若是卸了妆, 大约就只有前世六成的美貌了。   简宝华的手指拂过眉心的花钿,唇角扬起,她与简宝珍是恰巧相反。日日喝牛乳或者是羊乳, 丰腴了就清减饮食,晚上用五色粥,少了胃口,就用些食补的方子。   与前世的容貌相比,她是更精益了。   简宝华知道自己生得好,前世周若苒同她说过,“若是信了妇容不重要那便是傻了,莫说是男子好颜色,身为女儿家,我也愿意见美人,心里头有什么不舒坦了,拿着水晶镜一照,还有什么可恼的?”   想到周若苒的话,便嘴角翘起。   简长平见着简宝华笑了,也不板着胖乎乎的小脸。   “大姐姐。”简长平开口说道:“娘同我说,前些日子大姐姐你课业落后了,策论都比不过二姐姐了。”   策论比不过简宝珍?   “浑说。”简宝华失笑道:“简宝珍看似比我好些,长于辞藻华丽,内里过于单薄了。又算得上什么呢。”策论这一门课,新换了一个女师傅,便是李莹。   三年前姑母与姑父和离,便是因为李莹。简琦经过简宝华的点醒,心中对李莹有了揣测,在之后的日子里,当真发现李莹与自家丈夫有了首尾。简琦性子骄傲,便要与宋文清和离。   前世的姑母被休离,是因为李莹在热孝期间与宋文清你侬我侬,潜移默化让宋文清消了对简琦的愧疚,勾起宋文清对简琦的不满,故而,前世宋文清以无子顶撞公婆的名义休了简琦。   而今生李莹与宋文清两人奸情暴露的太早,宋文清对简琦犹有愧疚,便与简琦断情和离。   在和离之后,李莹并没有做了宋家的夫人,因为她热孝在身,但私下里定然是与宋文清继续纠葛。李莹在女院的时候,课业出色,李莹经过宋家的举荐,得了山长的首肯,做了女院教导策论之人。   简家的事情京都之人都是知晓,简琦极爱自己的侄女简宝华,李莹便压了简宝华,给简宝珍长脸。   李莹只怕以为自己稳坐了宋家的夫人,简宝华想到了赵淮之所做的事,微微一笑。李莹这辈子是别想要做宋夫人了。   简长平似懂非懂,简宝华看着弟弟的神色,摸了摸他的面颊,“总之,你别担心,你并没有误了我的课业。”   简长平笑了,重重点头。   时候也不早,简宝华牵着简长平的手,去用餐。府里的马车已经备下,吃过了饭,带着颂秋登车离开。   明日是花朝节,不过,简宝华与周若苒几人定下,先到四时温泉庄子里小聚,明个儿才去桃李园。   定下了这般的行程,自然和简宝珍错开。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照例是撩起帘幕。   自从开了海运之后,京都里的改变她看在眼底,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多了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刚开始出现西洋人还引起人群骚动,如今虽说还是罕见,大梁之人不过是放慢了脚步多瞧上几眼罢了。   青石板行驶的马车更多了,香车宝马可听女子的娇笑似春风。阁楼鳞次栉比,门庭若市,简宝华买下的门面,账面上的盈利数字惊人。简宝华一部分买了金叶子与金砖储备着,一部分用以继续投入,剩下的又买了一间铺子与京郊含温泉的别院。   京都里的地契一天一个价,四年前简宝华买的便宜,两年前就足足涨了五成,当时的简延恩心中有些不赞同,觉得买的贵了,谁知道到了今年,同地段还不及简宝华的铺面,与两年前相比就翻了一番。   简宝华提出的让自己对蒋大人说的私下里开海运的事情,是她定的铺面与别院,她用行为证明了她的眼界,如今府里头真正掌权的就是简宝华。   李莹的事情,让宋文清也补偿了简琦银子,姑母是不愿意要的,简宝华劝说简琦接受,国库充实,大梁面对天灾人祸便会不惧,人若是有了钱财,也会更有底气,起码简琦住在简府,不会想着自己是白吃白住。   简琦听着简宝华的话,才收下了银子,和离之后用钱买了两个铺面,拿出了一百两,当着肖氏的面说是当做公中的银子,也不需要她的分例,她院子里的丫鬟,月钱都从自己的账上走。   祖母等到散了之后,还笑着拧了简宝华的脸,“小丫头片子,你姑母的钱,你拿着不烫手?”   简宝华对祖母笑道,“不烫手,有了这银子,正好给姑母做个小厨房,熬点药膳,我瞧着姑母睡得不大好。”   祖母看着简宝华,伸手搂住了她,“小妞妞长大了,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简宝华伸手搂住祖母,声音娇软,“我不爱听这样的丧气话。”   “那是我的错。”简老夫人面上的皱纹笑得都舒展开,“我不说。”   柒夏听到了简宝华的语气不屑,说着简宝珍的文章算得上什么呢。等到简宝华离开之后,就寻了个机会,找到绿岚,与绿岚说了简宝华早晨的话。   简宝珍正在书案边读书,听到了这话,手腕一抖,笔尖上浓墨坠下,晕染开了痕迹。这一张已经废了,简宝珍伸手揉了纸,丢到了篓子里。   “她当真这么说?”简宝珍转过了头。   简宝华因为见过前世的简宝珍,知道她不如前世,府中上下却认为大小姐美的如同仙女下凡,二小姐也是清丽佳人。消瘦身材,行走似水波袅袅,淡施脂粉,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是。”绿岚说道。   简宝珍轻嗤一声,“比不过我,就这般说,还哄着长平……”把笔搁置在笔架上,“看她与长平黏糊的那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长平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小姐……”红笺开口提醒简宝珍。   “怕什么。”简宝珍笑了笑,“就我们三个,我抱怨一句罢了。”   也无心思继续写字,干脆就站起身,推开了琉璃窗,带着水汽和凉意的风袭来,简宝珍嗓子有些痒,低声咳嗽了两句。   “小姐,仔细风寒。”红笺捧着披风,给简宝珍披上,“你身子不大好。”   简宝珍慢条斯理系上系带,她十指笔直袖长,可惜指腹上有薄茧,那是因为练琴而生的茧,“马上就是花朝节,估摸十公主那里也要出个节目,要同郡主打擂台,我确实不能生病。窗关上罢。”   一开始的时候,十公主确实瞧不上简宝珍,什么难听的奚落的话,都扔到简宝珍的身上。   简宝珍强忍屈辱,找了个机会与十公主投诚,简宝华瞧不上自己,十公主这般嫡姐指不定心中畅快。   十公主也不知道为何,见着简宝华老神安在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就有一股子无名火。因为简宝珍的话,于是后来刻意与简宝珍交好。结果发现,对简宝珍好与不好,简宝华都是淡淡模样。只是简宝珍素来会看人眼色,奉承人的本事要比朱真真、汪蕊之流强得多,十公主身边就多了简宝珍这样一个跟班。   红笺上前把琉璃窗关上,“小少爷那里……小姐你当真不管?”   简宝珍嗤了一声,眼底滑过讽刺,“我怎么管?他把那位才当做嫡亲姐姐,我娘呢?巴不得他多亲近简宝华,毕竟她才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大小姐。”叹息一声,“好红笺,你也知道,他不爱亲近我,我娘对他亲近大姐姐也是乐见其成,我还有什么法子?提到他,我心里头就不舒服,我们不说了好不好?”   简宝珍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熬夜过度原先眼睛是有红血丝的,后来知道了一个偏方,用熊胆汁蒸水,那水每日滴在眼底,红血丝就退却了。此时她目光带着水光,红笺心生怜惜,“那明个儿花朝节,小姐要出什么节目?”   “出什么节目,我也不怕。”简宝珍笑道,“论琴、舞,府里头那位可都不如我。”   这是简宝珍最为自得的事,只有策论一直是比不过简宝华,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平,总觉得简宝华的文章过于平淡,不及自己文章精彩。如今新换的李莹师傅,年岁虽然不大,品味要比先前的女师傅好多了。   想到了李莹,简宝珍就想到她过于艳丽和妖娆的面容身段。   这李莹委实不大像是女院的师傅。 第70章 花朝节(二)   赵淮之骑着马入城的时候, 就看到了撩起帷幕的马车,微微一笑,乌木青帷四角坠着银铃, 帷幕被撩起, 这是简家的马车,而帷幕被撩起, 里头坐着的还能有谁?定然是那个小丫头了。   “世子?”   果然是简宝华, 玉面红唇, 笑似春风,眼弯如月, “世子什么时候从琉球回来的?”   原本他只是户部的金部主事,爹爹还担心他做得不好,谁知道江宁世子比他想象之中要做得好的多,赵淮之对数字有天然的敏感,无需拨弄算盘, 就瞧得出账面上哪处数字的不对。   赵淮之露出了这一手, 户部的许多漏洞都填补上,户部侍郎汪明堂不如前世风光霁月, 汪蕊与汪曦的衣裙都不如记忆里光鲜。   从户部到礼部, 因为对外贸易的繁荣, 单划了理藩部, 而赵淮之便入了此部,为理藩侍郎,前些日子公办外出, 如今这才回来。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自从入了理藩部后,他越发忙碌,白皙的肌肤因为奔波被染得有些黑了。   他像是宝剑被淬炼,敲去了文气,锐利刀锋寒光逼人。前世的赵淮之,此时年龄更加精致,简宝华却更爱此时赵淮之的模样。   金色的阳光温柔地笼着她,一双眼带着眼波般浩渺,红唇微张,像是蔷薇含露,赵淮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心跳加速,就连口舌都有些干涩,“今天才回。”顿了顿又说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简宝华笑道,“有将近半年了罢。”   “是。”赵淮之微微颔首,“你这是去哪儿?”   “你猜?”她眨眨眼笑了,长睫像是一把小扇,那扇上的长羽挠在心底,心中带着痒。   赵淮之越过马车,目光从简宝华的身上移开,今个儿天气太好,晒得他面上都有些发烫,缓缓道,“四时庄。”   “是。”简宝华笑道,“苒丫头说要用,没曾想还没有过去,就遇到了主人家。”   “你们用就是了。”赵淮之说道,他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他特地嘱咐了别院上下的仆人,宅子就是留给周若苒简宝华她们用的。   “那我就先走了。”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久久不说话,就提出了告辞,对他微微颔首。   赵淮之此时才回过神,让简宝华的马车离开。   长久地地看着马车,一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双腿一夹马腹,便往前城里去了。   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简宝华成了最晚到别院的人,“你来迟了。”周若苒是骑着马的,居高临下看着简宝华,翻身而下,“我都跑了一小圈。”革丝马鞭在她的手心里轻快地从左手跳到右手,最后插·在腰间系带之中,“你带了骑装没有?”   “那怎么会忘?”简宝华唇边噙着笑,“我刚刚遇到了世子爷。”   “表哥从……”周若苒卡了壳,似乎一下子忘了赵淮之去的是哪里。   “琉球。”简宝华提醒周若苒。   “对。”左手敲着右手,周若苒恍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万寿节。”简宝华好笑地点了点周若苒的脑袋,“总不能错过了圣上的生辰。”赵淮之这次去琉球只怕寻了好东西给圣上和太后。简宝华想到赵淮之先前哄得太后应了他先立业再成亲,长睫扇动,除了第一桩婚事,后面的大约是可以避免掉了。   “也是。”周若苒笑着把简宝华的手拿下,摩挲这简宝华的手,“你的手背好滑。”   “我送你的香脂膏,你用了没有?”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内走。   “用了,只是比不过你。”周若苒说道。   “我那里还有旁的方子,晚些时候再试试看。”   “你怎么有这么多的方子?”   简宝华笑笑,两人行着,也就到了内间。   周若苒是按捺不住,恰巧在外骑马,所以遇到了简宝华,王清媛、左秀蓉还有一个蒋如,都在内候着。   “我说郡主怎么坐不住,原来是猜到你要到了。”蒋如笑着说道,十一岁的简宝华身上身量未足,胸前尚未塞满衣襟,而蒋如蔻蔻年华年岁,已然是娉娉婷婷之姿。   “我还当你不来了。”简宝华笑着对蒋如说道。   “你个小没良心的。”蒋如的手指戳在简宝华的脑袋上,“还是秀蓉好。”   “我还不是以为你娘不让你出门。”简宝华这样说也是有缘由,蒋如与秦家的大公子是指腹为婚的,但秦家的那位公子,在正妻为入门前,就养了四个通房丫头,他是最怜香惜玉的性格,爱着这一位的好容颜,又喜爱另一位的好舞姿,同时也爱性情温柔的女子,每个女子在他的心中都有不一般的好,他想要把自己心怜的女子,都纳入他的羽翼之下。秦家的夫人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头,随他去了,只有一点,在外的时候不许唐突了姑娘,秦大公子的妹妹也爱极了兄长柔软的性子。   简宝华算着年岁,此时秦公子心尖儿的朱砂痣,他的表妹要嫁人,他因为这个表妹大病了一场。   趁机把这事告诉了蒋如,蒋家夫人疼惜女儿,打听出来这番因果后,两家的婚事就作罢了。   蒋如笑着,“前些日子拘着我,甚至女院也暂停了,是为了免得旁人说三道四,我娘也不想拘着我,怕我在府里投闷着出了事。我这吃好喝好,还胖了一圈。”   简宝华确实见着蒋如的面颊丰腴了些,因为只在屋里头待着,肌肤也是白皙莹润,失笑着捏了捏蒋如的面,“你这话在我们这里说说也就罢了。”   “那是自然,出了这个门,我怎地还会说?”蒋如笑盈盈地,“我也就同你们说说,刚刚我和她们还说起了,秦大公子后来还找过我一次。”   周若苒顿时就有了兴致,“他来找你说什么?”   蒋如含笑不说话,故意逗弄着周若苒,左秀蓉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也要听我也要听!”周若苒宣告着,捉了蒋如的衣袖,“好姐姐,告诉我罢。”   简宝华见着王清媛也是莞尔一笑,心中也要了好奇,“他与你说了什么?你们笑成这样?”   “让秀蓉说吧。”蒋如笑着,“他那日约我的时候,正巧秀蓉都听到了。”   简宝华与周若苒就都看着左秀蓉。孩提时候的左秀蓉当真是雌雄莫辩,如今十一岁,依然是英气勃勃,她天生的容貌决定了,若是涂脂弄粉,只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按照简宝华的眼光,略略修了左秀蓉的长眉,螺子黛轻轻扫过,眉飞入鬓,再用黛笔寥寥绘在眼角。   不用鹅黄、粉色之类的色彩,多用天青、宝蓝甚至正红,颜色越正,左秀蓉越能穿的出不一般的风采。   脚踩鹿皮小靴,挺直了脊背,左秀蓉在简宝华的指点下,成了一行人之中最为惹眼的存在。初看时候,以为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细看便会发现是个女娇娥,带着英气的俊美。   王清媛的面容似蒋如一般,有些寡淡,但是坐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清雅绝丽。   左秀蓉缓缓说起了那一日的事情。   秦家公子来找蒋如,说的是退婚的事情,他知道的太迟了,不然一定不会退婚。   他知道女儿家在世间很是艰难,蒋如被退了婚,今后若是夫婿待她不好,只管找他就是,他可以出银子。   他只是怜惜表妹的身世与才华,若不是表妹已经订了亲,他会把表妹纳为妾室,也让蒋如宽厚一些,今后万万不要为难夫婿的妾室,她们也是可怜人。   “他当真这样说?”   “是啊。”蒋如抿唇,笑自己的眼拙,原先还以为秦家公子是人中龙凤,性子温和,才学斐然,谁知道他的想法竟是……这般不着调。   “正室与侧室原本就是有别的,若是他能够当了礼部尚书,今后改一改礼法,还差不多。”王清媛说道。   “做到当朝阁老,都不敢改这规矩。”周若苒说道,“果真是好笑的紧。”   “谁说不是呢?”左秀蓉说道,“你不知道,最后又来了一个人,那人便是秦公子的妹妹。她口口声声反而指责如姐姐,说她害了表姐,她的兄长与表姐是清清白白,若不是他们扯上了她的表姐,也不会让她哭肿了眼。”   简宝华想到秦微,这还当真是她说得出来的话,做得出来的事。   原本几人已经感慨过一回,此时有了周若苒便再感慨一次,退婚虽说不是什么好事,但总要强过嫁入这样的人家。   “好了,不说扫兴的人了,逛逛罢,这个庄子我来了不止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赞叹,景致怎么这么美。江宁世子真是好眼光。”蒋如说道,“说起了江宁世子还在琉球罢,什么时候回来?”   “他已经回了。”简宝华说道,“我刚刚才见过他。” 第71章 段翮的弟弟   十一岁的少女, 又是贵族少女,吃喝跟得上,胸前都悄然鼓起了小包, 蒋如的年岁最大, 已有少女的婀娜,让王清媛躲在温泉水之中, 羞答答弓着腰。   夜色之中, 悬着八角琉璃灯, 其内跳跃的烛火通明,少女的娇笑声轻灵, 让简宝华不由得想到了四年前的那夜,与爹爹在小院之中重逢。   半坐在水中,足尖撩着水,她的长发被盘起,不知什么时候散落了一缕, 妖冶弥散在水面上。简宝华的双手捧着一抔水, 缀在指尖的水珠似珠串一般滴落,融入到温泉水之中。   蒋如看着简宝华, 她的面被温泉的水汽蒸得红彤彤, 无需胭脂的染色, 此时就是最美容颜。   这般的美色, 气质恬淡,难怪段翮动了心。   蒋如想到秦家大公子的婚事告吹,旁人尚且可惜, 简宝华为何总是对段翮过于疏离。   “我听人说,书院的段家长公子心仪于你。”   简宝华抬眸的时候,蒋如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你怎么想的?”   简宝华看了看四周,蒋如的声音并不大,其他的人都没有听到。“晚上的时候,我同你说。”   “好。”   蒋如和简宝华是一间,抵足而眠,两人身上沾染了如出一辙的香脂膏。   “旁的我不知道,段翮对你是有情。他还救了你弟弟。”蒋如温声说道,“为什么你待他生疏,段家的家风也好。男子四十不得纳妾。”   段翮对简宝华心中喜爱,也不曾表露过心思,只是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因为简宝华待他冷清,他仍然温和待她。温和的让简宝华都有些心软了。加上一次在外游玩的时候,弟弟差点丢了,最后还是段翮送回。简宝华就放下了最后心底的那点不自在,只把段翮当做一个普通的友人,可赏花,可吃食,可作诗的知己。   重新与段翮的接触过程中,简宝华甚至想过,若是今生段翮的弟弟没有阻挠,她会不会愿意嫁给段翮?想到了这里温柔弯唇,“我是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能够定下与他的婚事,那便定下。”   蒋如的眉心蹙起,只觉得简宝华太过于悲观了些,“他心悦你,你却……”   “就如同你说的,他的性子好,家风也好,若是能够举案齐眉,也是一桩好事。”   “你不曾向往话本里头的两情相悦?”蒋如拉着简宝华去梨园看过戏,记得那小生唱腔委婉,那相思之意沁入骨髓。   “如姐姐,难道你一心一意要找意中人?”简宝华不答反问。   她吗?   或许先前心中有那样一丁点的想法,在听到了秦公子的话后,已经全然消却,“婚嫁之事,但凭父母做主,门当户对,他尊我敬我便好。”手指滑过简宝华的面颊,“我觉得美人是有特权的,你应当找得到一心人。若是段公子是个好的,你这般,岂不是冷着了他的心?”   真正的友人,希望对方过得好。简宝华发现了秦公子的不对,就立即同她说了。她觉得段翮应当是个良人,也不希望简宝华让段翮冷了心,错过了良缘。   简宝华失笑,拉下了蒋如的手,“若是如姐姐是男儿,我就得了这样的一心人。”   “说你的事,你又说我。”蒋如啐了一口。   “我知道蒋姐姐牵心我。”简宝华握住了蒋如的手,望着她的眼,“我再确定一桩事,大约也就是最近的日子,若是……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还心悦我,便是他了。”   算算日子,段翮的弟弟段瑜也从江南回来了。曾有一个高人算过命,段瑜要平平安安度过十二之劫数,须得在南地生活。于是,段瑜一直在江南,段瑜的生辰在三月,过了生辰,家中就急急催促让段瑜回京。   前世的简宝华此时不过是堪堪才见到段翮,两三年后,段瑜跌跌撞撞闯入到她的世界,说是对她一见倾心,犯了相思病,对兄长说,他要娶简宝华。   段翮找到了她,让她做段瑜的妻。   “在想什么。”蒋如的手指点在简宝华的眉头,抚平那一段如黛柳眉,“说得郑重其事的,好似马上就要嫁给段公子似的。”   简宝华捉了蒋如的手,“好姐姐,我们睡吧。若不然,这温泉就白泡了。”   第二日,去了浩然寺的旧址。   原先的浩然寺出了那桩淫僧案,香火凋零,千年古刹就成了水中月,短短几年的时间,拆了古刹,筑成雅苑。   雅苑是从京都里的桃李园得了灵感,用的是青砖白墙,建筑讲究的是清雅,从护城河引了河水,弯弯曲曲在内修筑了水渠,一大块的空地,学昔日的兰亭,最适合温酒作诗。最东边是请了梨园的歌舞,女子的身形相差不多,仪姿典雅,舞与曲都是清雅没有一丝的淫·邪之气;南边与北边据是吃饭的地界,只是南北的特色不一样,南边讲究的是清雅,中间空出一块儿空地,请的有唱曲的,有弹琴的,若是觉得好,可以辞字,赏花,北边讲究的是热闹,通常都是热热闹闹的武戏,若是觉得好,喝彩,把铜钱子和银锭子丢入到一楼的小池,发出金玉之声。最后则是最西边,也就是他们今日里来的地方。   “也不知道江宁世子是怎么想的,能整出这样的地方。”   简宝华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看了过去,便发现昨晚上心中想着的段瑜,如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段瑜才从江南回来,知道兄长是为了万寿节来到的这里,因为听过赫赫有名的雅苑,在江南的时候有人仿造做了雅苑,他本以为江南的雅苑已经是雅致之极,谁知道京都里的雅苑才真正让他开了眼界。   “每日里吃喝玩乐,也难怪……”段瑜说着话,忽的发现兄长有些漫不经心,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反而是伸手抚平前襟的衣裳,摆弄腰间系带系着的玉珏。   顺着兄长的视线,他就见到了简宝华。   他几乎无法自己的眼从她的身上挪开,他竟是不知道这世间有这样的人物,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想象之中的洛神美人,也无外乎是这般的模样了。   那一双眸如点星停留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跳都几乎跳了出来。   “简姑娘。”他还愣在原处,他的兄长就走到了那人的旁边。   那位简姑娘没有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看着兄长,段瑜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种不满与急切,她怎能不看着自己?他往前几步,跟在兄长的身边,声音里带着急切,“哥,这位姑娘是……”   简宝华见到了段瑜的一刻起,心中就有了猜测,听着他声音不稳,面上带着兴奋的红,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段瑜确实是对她一见钟情的。段瑜会顺着前世的足迹,与段翮吐露心思,段翮痛苦之后,决定成全他的弟弟。   简宝华觉得指尖有些发凉,伸手撩了耳畔的碎发,冰凉的指尖碰触到温热的肌肤,也好似给那指尖注入了温度。   长长舒一口气,证实了她的想法,彻底也就和段翮放下了。   段翮确实是个适宜嫁人的好人选,段家的长辈也是不错,只是可惜有个段瑜,她便与他无缘无分。   长舒一口气,仿佛胸腔里的浊气也一吐而尽,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轻快。   今生的段翮于她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当真是要弃了,反而心头一扫先前的压抑与阴霾。   段翮的心中一跳,总觉得有些事情不一般,忍不住看向简宝华,她对着自己温柔浅笑,好似和先前没什么分别。   段翮的手心里有些濡湿,他今个儿要同简宝华明说,明说他的心意,他要让娘亲请人去简府提亲。   “见到了宝华姐姐,就不同我请礼了?”周若苒打趣说道。段翮的心思可以说是写在了脸上,她知道段家的家风好,段翮本人也是卓秀,在她的心中,段翮与简宝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便打趣起了段翮。   段翮有些手足无措,“云安郡主。”他的耳根都有些发红。   如今周若苒也有了正式的封号,不再称呼是苒郡主,而是云安郡主。   “左姑娘”“蒋姑娘”“王姑娘”段翮一一招呼,引着幼弟与诸人见礼。   “简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段翮深吸一口气。   段瑜看着兄长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哥……”心中如坠冰窟。   周若苒发出了笑声,也不敢笑得太过,担心将简宝华笑得羞恼了,伸手在简宝华的背后推了一把,“段公子有话,同我宝华姐姐说就是了。”   简宝华……   段瑜在心中念着这三个字,见着简宝华微微颔首,“段公子请。”   段瑜忧心想要过去,谁知道就被周若苒拦在了面前,“段二公子,既然是借一步说话,我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段瑜的手指掐在手心,见着简宝华行走的时候袅袅娜娜,他的兄长比她高上一头,两人在一起说不出的……刺眼。   他的手那样的用力,几乎掐破了手心。 第72章 段翮的梦   段翮悬在半空, 看着街上骑马的自己,骑着挂着红绸的白马,他自个儿也是穿着喜服, 胸前佩着红绸结成的花, 他在行伍之间,敲锣打鼓, 街上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是在娶亲啊。   忍不住嘴角咧着, 他耳畔响起了自己白日对简宝华的承诺,他要娶她。“我回去以后就和我娘亲去提, 我要娶你。”   想着白日他与她私谈,便想到了他下定决心给她的承诺。   站在对面的姑娘,似乎并不诧异他的说辞,“那我等着。”她从来都晓得他的心意?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羞涩,不好给他回应?   她应下就好。   白日里的他是那样的惊喜, 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瞧她, 想着她白皙的面,想着她星子般的眸子, 想着她如同花儿般的唇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所以他才梦到将来的情景, 梦到自己在娶她。想到她在闺阁之中,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想着她嫁衣下如堆雪的肌肤,红衣下是白的惊人的肌肤, 指尖碰触,那是细腻柔滑如同上好的绸缎。   想到这里,他的身上有一股火在烧,他已通晓了人事,自然知道他是为何而觉得火烧火燎,他想要她,想的下身发涨,头脑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段翮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里,所以他不用尴尬掩饰自己的反应。   在梦里一切都笼着薄雾似的,等到迎亲的队伍停下,他甚至看不清那鎏金的简府两个大字。   他开始有些担心,他等会这般迤逦的梦境里,他会不会也看不清他梦里的新娘。若是看不到她的脸,他会有多遗憾。   简宝华本就明艳美丽,成亲当日的她一定似棣棠之花,灼灼其华。   催妆诗、华丽的花轿、踢轿门、牵红缎、夫妻对拜……最后是交杯酒,等到他屏气凝神等着几年后的他掀起盖头。   手执喜称,撩起了红彤彤的盖头。   段翮的心跳越来越快,谁知道那手却好似不情不愿,动作极慢。   最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娇艳美丽,却也是……陌生的脸。   段翮在空中都被骇了一跳,怎么会?   新娘怎么会不是简宝华?   听着周遭人的道喜声,有亲朋有同窗,他心中竟是起了凉意。   “夫君……”新娘的声音软软娇娇,像是含着蜜糖。   所有绮丽的心思被打消,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怎么会不是简宝华呢?为什么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叫他夫君,是哪里出了错?   薄雾笼住了女子的面容,让他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   等到新房里的宾客散去,他听着几年后的自己说道,“该歇息了。”   几年后的他,木然地由着新娘替他更衣,段翮这才发现,应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他在梦里死气沉沉。   他娶不到想要的姑娘,他娶不了简宝华。   这个念头一起,心尖儿似针扎一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弓腰,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整个人都是汗涔涔,怎么会不是简宝华呢?怎么会呢?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娘亲说他要娶她了,这其中出了什么错?   轰的一声,像是解答他的疑惑,他的脑中出现了许多的人,有他的爹爹,有他的娘亲,有他的弟弟……   脑中是纷杂的声音响起,   “哥,你从小就让我,这次再让我一次好不好?我是真心喜欢她,我想娶她。我是你弟弟,你让让我罢。”是弟弟在央求着他。   “翮儿,你弟弟的性子你也晓得,他是最霸道的了,她心里头只有那个简家姑娘,娘给你定下了林家姑娘,林家姑娘可要比简家大姑娘的出身好得多。”是娘亲在温声劝他。   “翮儿,我太失望了,你弟弟病成那样,你还想要闹到什么地步?!为了一个女人,你想要让段家分崩离析不成?你们谁也不要娶她!”是爹爹在勃然大怒。   段翮的心中迷茫,他一点儿也不想听,偏生那话语无孔不入,钻入到他的脑中。   “你……退一步罢,若瑜儿想要……就成全他罢,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消沉至此”   “就算是当娘的求你,你难道要逼死你弟弟,要逼死我不成?”   “哥……我求你,我想娶她。”   “好。”   是谁?!这分明是他的声音,他怎么可以答应段瑜?怎么可以答应爹娘?   那不甘在他的心中翻腾,为什么他要让着弟弟?!明明是他先遇上的她。她与他也是两情相悦……   段翮的心中发疼,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话,他违背不了。   在梦里他到了简宝华的面前,在欢欢喜喜的她面前说道:“我弟弟心悦你……宝华……我,不能娶你。”“你应该嫁我弟弟。”   她白净的面一下雪白,她的眼儿震惊地睁大,“段翮,你在说什么?”   段翮一点儿也不想听下去,他一丁点也不想看到,心中偏生听到……“我不能娶你。”   呼。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心狂跳的几乎要从胸腔里跳跃出,脑中只有最后的几个字,“我不能娶你。”   “少爷……”披着衣裳的曲儿掌灯过来,“你怎么了?”   她点燃了烛火,用手帕擦拭他额头的汗水,袖笼之中是少女的馨香,“梦到了什么?魇着了?”   “我梦到……”段翮抓住了曲儿的手,想要说他梦到了什么,忽的又无言,让他心惊肉跳的梦,欲开口的时候,已然记不起来,他梦到了什么?   伸手捏了捏眉心,他究竟梦到了什么?   曲儿温柔一笑,“好了,大少爷,别想那么多,白天在雅苑也累着了。”她斟了一杯水递给段翮,“喝水杯,等会再睡。”   “我梦到了很重要的事。”段翮说道,“我得想起来。”   “曲儿陪着少爷罢。”身边一沉,是曲儿侧着身子坐在床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白日里,大少爷见着了谁?”   他见到了谁?   想到了弟弟,想到了简宝华,想到了白日里的事。   女院十公主、云安郡主为首,分为了两派,这一次两派分别给圣上祝寿。十公主笼络了邱莹莹、简宝珍、汪蕊,还有一干擅长跳舞的,四人用琵琶、胡琴、古琴与扬琴伴奏,一干人跳舞,然后请了书院里的九皇子、邱凌然与自己做万里河山图再题词作为拜寿图。   云安郡主一行人,则用《长生殿》的舞曲,取自唐玄宗的典故,左家姑娘左秀蓉本就生得英气勃勃,扮作唐玄宗,简宝华扮作梅妃跳得是惊鸿舞,而云安郡主扮作杨玉环,跳得是霓裳羽衣舞,因为十公主早早发话,女院之中会跳舞的女子都笼络去了,她竟是选了数十名武院的学子,来给霓裳羽衣舞伴舞。   简宝华水袖清扬,她起舞的时候翩然欲仙,当真应了惊鸿二字。云安郡主为了承托出霓裳羽衣舞更好,就用了武院的男子伴舞,用男子的力承托出女子的柔。   他的眼只黏在她的身上,云安郡主跳得如何,他都不大记得了。   曲儿看到自家少爷微红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温柔问道:“是那位简家大姑娘罢。”身为女子,曲儿察觉到了提到简家大姑娘时候,自家少爷小小的不对。   “什么?”听到了简家大姑娘,他的心中一跳。   曲儿浅笑道:“少爷看中了简家大姑娘,是什么来历?给曲儿说一下,也好知道未来的少夫人是个什么性情。”   段翮失笑,“还早,娘亲现下又不在府里。”低声说道,“莫要唤她少夫人,不大好。”   曲儿心想,自家少爷定然是十分喜爱这位简家大姑娘了,若不然她只是这般的玩笑说辞,他都担心轻慢佳人。   “少爷当真是有了意中人,这般按捺不住,怎的不早些把少夫人娶回来?”   “她才十一生辰刚过,娶亲还早。她父亲素来疼爱她,万万不可能让她早嫁。”段翮说道,想到了白日里自己同简宝华说过的话,“我应下了她,要同娘亲说,让她好上门提亲。”刚刚的梦虽说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他总觉得应当快些时候同娘亲提这件事,尽快把她定下,让她做自己的未婚妻。   “提亲也是有讲究的。”曲儿说道,“夫人也要考量一番,多打听女儿家的家风与性情。”   段翮喃喃说道:“她的性情是极好的,简大人也是朝中栋梁,爹爹也常常称赞,听说最近又要升迁了。”   “少爷果然是长大了。”曲儿笑了,“既然是好事,为什么还会魇着?”   段翮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刚才的梦,丧气地说道:“我还是不晓得。”   曲儿从段翮的手中抽出水杯,掖了掖锦被,“若不记得,便早些休息,总是会想起来的。明个儿一早就要去书院。”   段翮也缓缓躺下,闭上了眼,只可惜,他竟是再未想起让他心惊肉跳的这一夜的梦境。 第73章 男女大防   在雅苑累着了, 泡过了温泉在路上,简宝华靠着车壁眼睛眯着,昏昏沉沉靠在马车, 脑袋点在染春准备的软枕上, 就睡着了。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一眼,想到刚刚见着她跳着的惊鸿舞, 腰肢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软的像是绸缎, 又像是水,她轻盈的舞着, 虽说没有尹馨悦跳得好,编排的舞曲却太过于心思巧妙,吸引人看着。   她是调给左秀蓉看得,绕着那男装的左秀蓉,她对他笑着, 笑得勾人的魂魄, 让人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她。   一个急速的旋后,侧过身子, 右手执起青铜酒樽, 旋着舞着上前, 一个仰身, 身子后折,窝在左秀蓉的怀中,媚眼如丝, 给她斟酒,左秀蓉含笑喝下了一口梅子酒,唤着她,“梅妃。”   “圣上。”她的声音娇媚的几乎要滴出水。   这般的简宝华,让身为女子的诸位也难免面红心跳,美人天生媚骨天成这句话浮现在脑中。   她们的舞曲顿时就把十公主所做的拜寿舞曲比下去了。   纵然是有尹馨悦的舞姿婀娜,也抵不过她们的舞与情结合,让人心中好奇惊鸿舞已经美到了极致,那霓裳羽衣舞是怎样的摄人心魂。   十公主恨得牙弯弯,然而曲目已经定了,书院的人也请来,不好再改。   简宝珍叹了一口气,想到了邱莹莹奏琴的时候,压住了十公主,而十公主恍然未觉。对于邱莹莹,她简直是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明明没什么好的家世,偏生要和十公主硬碰硬。如果不是自己和汪蕊从中调和,只怕两人早就在女院之中打了起来。   简宝珍捏了捏眉心,在女院之中综合勉强头名,这是让她得意的所在,旁的事就不那般顺心。   在舍里,她与汪蕊常有同命相连之感,汪蕊有一个盯着她的妹妹汪曦,而她则是有一个姐姐。她是第一,汪蕊是第二,她为了课业夙兴夜寐,汪蕊也是如此。她与汪蕊有惺惺相惜之感。   想到了汪蕊,就难免想到了前几日见到了一桩事来。   简宝珍亲眼见过汪蕊吃过了之后,悄悄找地方吐了出来,汪蕊一听她见到了,双目便是噙着泪水,“我不像是你们,生的比你们胖一些,胃口也比你们好。有心想要少吃些,往往饿得很,下一餐吃的更多。”   汪蕊哭得身子都轻颤了起来,“我也没办法,她总说我肥得像猪一样,和猪一样贪食。就算是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心里头这样想着。”   最后她抬着头,目光里是祈求,“求求你,这桩事烂在心底,谁也不要告诉。”   简宝珍想到了这里,眉心蹙起,每次听到汪曦奚落汪蕊,她总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也就应下了汪蕊的话。   忽的马车一顿,染春连忙护住了简宝华,而简宝华被一惊,彻底了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简宝华的声音有些沙哑。   平月探出了身子,她瞧不清,干脆跳下了马车。   简宝华撩起了帷幕,走得是一条小路,因为夜幕已落,这里灯火并不明亮,零零星星点了几盏灯,什么都瞧不清。   平月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小姐,刚刚是一户人家门口出了点事,都围着看,说是赶了一个小妾,一个孩子哭闹来着,这会儿被人抱着,已经不哭了,也没事了。”   “原来是这般。”不知道跳了多久的舞,她觉得身上每一块儿的肉都有些酸胀的难受,刚刚从浅睡之中醒来,想要活动一下筋骨,想了想就干脆站起身子。   “姐姐?”   “我有些乏了。”简宝华对着简宝珍回首,“你先回府,我和染春、平月下去走一走。”平月是赵淮之送她的小丫头,随着年岁大了,以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外出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这个会武的小丫头。   只是简宝华不知晓,柒夏勉强接受了颂秋跟着简宝华,现在简宝华又用了一个平月,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加上家里出了些事,作为主子的简宝华没有发现,反而是简宝珍慷慨解囊,于是就对简宝珍投了诚。   简宝珍有些倦了,望着马车外,这里距离简府脚程也大约只有一刻钟的时候,便点点头,“那我先回了。”   简宝华下了马车,刚开始的时候觉得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   夜风拂面,行走了一会儿,身上就不如刚刚在马车里难受了。   脚步轻又快,脊背也不自觉挺着。   忽的一道光晃了眼,简宝华的眼睛眯起,那光华一晃即逝。   简宝华顺着光看过去,有人把一软绵绵的人拖入到巷子里。女子的身子无力地倒着,她所见着的光便是女子的金钗。   这一幕发生的飞快,只一瞬那人就抱着女子入了暗巷,简宝华的心跳骤急。   “平月。”简宝华颤着声对平月说道,“你过去看看什么状况。”   平月有些疑惑,简宝华伸手指了指黑漆漆的暗巷,“我刚刚好似见着人……”正说着话,又见到了一个汉子左右张望着过来,简宝华连忙放下了手,见着那人看来,就转过身子,拉着平月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我刚刚看到有人拖着一个女子进去了。”   简宝华握着平月的手,带着夜的凉。   染春想要回头,简宝华的手指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又有一个人跟过来了,别回头。”   “小姐……”染春被吓了一跳,恨不得立即带着简宝华跑到安全的地界儿。只是她也不敢走得太快,僵直着背往前走着。   平月是习武之人,她已经不着痕迹回望了一眼,“现在没有人了,见着我们往前走,刚刚那个人也进入到巷子里。”   “前面还有几十步就是客栈。”简宝华深吸一口气,飞快说道,“那儿人来人往,我和染春先过去,平月,你去看看,若是能够救下,就救下罢。”   “是。”平月应了下来。   “等一下。”简宝华又喊住了平月,平月有些不解,见着简宝华手指灵巧解开了系带,“带上罢,希望……用不上。”   无论是染春还是平月,霎时间明白了简宝华的意思,染春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濡湿的汗水,如果……如果等会……她拼命也要护住小姐。   平月怀中捧着披风,足尖点地,往她们两人身后黑暗而幽深的巷子里疾驰而去。   因为平月说附近无人,简宝华与柒夏几乎是一路小跑,等到走出了这个胡同,见到了宾客盈门的客栈,喘着气松了一口气。   “小姐……”染春讷讷喊了简宝华一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简宝华闭上眼想到的是女子往后垂下的乱髻,那根金钗在她闭上眼的时候都亮了满视野。“希望不要出现最坏的状况。”简宝华低声说道。   “恩。”染春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回望刚刚跑过的不甚明亮的路,好似能够看到那幽暗巷子里的景似的。   “宝华丫头?”熟悉的声音响起,简宝华看了过去,竟是赵淮之,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白玉冠,身上披着上好蜀锦披风,随着他走动,披风扬起。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灰衫长袍的侍从,怀中还抱着一个昏昏沉沉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客栈门口?”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相视一笑,简宝华心里头的那点不舒服,在见到赵淮之的一颗,也驱散了许多。   赵淮之先开口:“刚刚见到一个被打得不成样子的孩子,这附近的医馆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所以先让人送到客栈里头。再找大夫,你呢?”   “你怎么在这里?”赵淮之的目光落在简宝华的身上,因为跑动,她的面上晕染上红晕,如同涂了胭脂一般,她的一双眼在夜灯下灿灿然,带着碎金似的夜华。   简宝华三言两语说了刚刚见到的情形,“我看看孩子罢。”   赵淮之让侍从把孩子面向了简宝华,简宝华看到了他额头上的红肿,面上还有一道长疤,翻卷着皮肉还在流着血,狰狞的可怕。面上就伤的这般重,还不知道衣衫底下是什么模样,“世子,你先带着孩子上楼,请个大夫要紧,我在这里等平月。”   “墨礼,你先把人安置下。”   墨礼的步子极轻,抱着怀中的孩子,举重若轻往客栈内走去。   简宝华原先就觉得他有些眼熟,他这般的动作,让她想到了一个熟人,那人曾是九皇子的人,替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曾想,今生竟是在赵淮之的手下做事。想到了这里,轻轻一笑。   “在想什么?”   “没什么。”简宝华的心情越发愉悦,赵淮之用的这人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他使用手段,听到世家的那些个辛秘之事,从而为赵泓泽登大宝所用,如今见到这人换了名字,被赵淮之叫做墨礼,自然是心中愉悦的。   同时心里头也有了一个莫名的想法,赵淮之是想要做皇帝了吗?   “你看着我作甚?”他还记得,简宝华这个小丫头,先前的时候也曾直勾勾盯着他,好似想事情想得入神。   她只有七八岁的年岁时候,她看着他,他任由她打量。   短短三四年过去,只觉得她的目光像是一把小钩,勾住了他的心底。   “我在想……”简宝华笑了笑,“没什么。”赵淮之若是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常理。   他也是赵家人,要坐上金銮殿没什么稀奇。   再说了,就算是这江山换了旁姓人,指不定更有锦绣河山。   简宝华说了一半,她便笑了,笑得眼弯起,带着一丝得意与狡黠,自个儿偷着乐的模样煞是可爱。   这让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发。   赵淮之的手碰触到了简宝华的发髻时候,她的发擦过他的手心,带来绒绒的痒意,也让他想要满足地一叹,好像他原该见到简宝华第一面的时候,就这般待她似的。   简宝华是一愣,已过了七岁年龄,赵淮之这样做就不大妥当。   “世子……”她的声音似乎也有些无措。   赵淮之当然知道自己的动作不合规矩,收回手之前揉了揉她的发丝,“小丫头。”他轻叹着喊她。 第74章 他的心意(一)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简宝华的心中一动,只觉得他的这一声比平日里更多了三分宠溺,不是长辈对晚辈, 而似……   灯下看美人, 越看越觉光彩动人,含笑少年卓然而立, 如松如柏, 是最精致的画卷展开在她的面前。   这样看着挪不开眼。仰着头, 溺毙于他的星海般的眸子里。   少女的唇瓣泛着水光,缀着露的花悄然开放, 他只需要一低头就可以擒住她的唇瓣。这个念头一起,骇了赵淮之一跳。   手下一松,离开了少女的发髻。   她与周若苒一般的年龄,还是个孩子,他怎会起了这般的念头?   赵淮之低头不语, 心中升腾而起的, 是对自己的唾弃。   简宝华见着他不说话,也不开口, 在夜风之中沉默地站着。   微风拂过, 耳畔的碎发被轻柔吹起。   赵淮之想到了简宝华所遇到的事, 只有一个平月, 会不会不能护住她?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平月虽然会些功夫,若是真是你想的那般, 你也太冲动了。最重要的是,你无事。”   简宝华长睫轻扇,筛了细碎的光坠在她的眼底,赵淮之几乎无法从这双摄人心魂的眼挪开,夜风把她的声音送入他的耳,她的声音温柔。   “我和柒夏跑一跑也就到了,若是真的我想的那般……我这般都有些担心迟了。”   简宝华的话音刚落地,就听到了跑动的声音。   入眼的就是平月怀中搂着一人,正是用她飞鹤穿云红色披风裹住了那女子。   赵淮之是沉默,认出了这是昨日里简宝华用过的披风。   简宝华心中一沉,听着赵淮之开口,“我们先进去罢。”   平月把人抱入到了雅间,简宝华才仔细打量那女子。   她显然是一位嫁了人的妇人,闭着眼,也能瞧得出容貌的姣好,额头上青紫了一块儿,不像是被人打得,反而像是自己磕头导致的。   染春伸手解开了裹住那人的披风,衣衫破了不说,肚兜也被扯开,露出了丰盈的两团,上面有脏兮兮的手印,还有暧·昧红痕。   染春的手上一抖,僵在了原处。   染春和平月两个小丫头并不通晓人事,等到见着痕迹,面上一瞬就是涨红。   简宝华说道,“我来吧。”她把披风完全掀开,见着她的下裙被扯去,白色的亵裤有红色的血痕,上面的系带仍是好好的,简宝华松了一口气,“没迟。”只是看着这位少妇,她为什么没有醒?   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心发烫,是生了热。   平月开口问道:“人没事?”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   平月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染春见着简宝华伸手要解开女子的衣衫,被她的动作骇了一跳,“小姐……”   “她应该是身上受了伤。”一边说着,解开了衣衫,看着正面无事,翻到背部,就见着白皙肌肤上刺眼的鞭痕,层层叠叠,不知道抽了多少下,鞭痕纵横交错,让她的后背高高肿起。   伤口泛着黄水,显然不仅是鞭挞,简宝华的手指摸了摸旁边,果然摸着了盐粒。   剥开衣衫的时候,伤口与衣物黏着,简宝华又手指碰触,也不曾让她醒来,这个昏睡的女人只是痛苦地皱了眉头,双目仍然紧闭,她白皙的面上犯了因高热而升腾起来的不自然的红晕,这抹红让她更为美丽。   “怎么被打成这样?”平月吓了一跳。   简宝华看着女子的粉色肚·兜,绣样简单,清水菡萏有的绽着,有的半开着,手指搓了搓她的内衣与外裳,衣料如同料想的那般是棉麻制成,她的头发只用一根素金簪挽着,这般的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妾室。   应当是犯了错,只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打得昏厥了过去,才遇到了刚刚的险事,如果不是自己被那根金钗晃了眼,她应当已经失了身。   简宝华看过了妇人,就去了隔壁房里,去看赵淮之捡到的那个孩子,简宝华踏入到房间的时候,恰巧听到那个孩童嘶哑着声音喊道:“我娘呢?”   心中有一个荒谬的念头,莫不是刚刚捡到的女子是男童的娘亲?   绕过了屏风,简宝华见到了那孩子仰着头看着赵淮之,听到了动静,才扭过身子,“我没事,我要去找我娘。”他的声音很是焦急,“我得去找我娘。”   “你这孩子……伤成这样,你还要往外走,你要想吐个天昏地暗,你就只管下床。”老大夫抚须说道。   “你不知道,我娘,我娘有危险,我得去救她。”男童摇着头,他面上一白,老大夫慌忙侧过身子,孩子就稀里哗啦吐了出来。   大夫摇摇头,“我说了不要乱动,你伤了脑袋。”   站起身子,“脸上的伤,用点金疮药就好了,要是有什么祛疤的药,也早点用上,免得生了疤,我这里没什么好方子。另外就是碰着了头,也不打紧,只需要静养就好。”   墨礼上前给了大夫银子,并说道:“隔壁房里还有一个患者,让人去请女大夫了,若是等会请不着女大夫,还要劳烦。”   “那我就先在这里等着,歇歇脚。”老大夫自寻了一个太师椅坐下。   孩子吐完,简宝华顺手从桌子上操起了水壶,倒了一杯凉茶递了那孩童,“漱漱口罢。”   孩子捧着水杯漱口,抬眸对着简宝华说道:“多谢。”   孩童抬眸的时候,简宝华才注意到这孩子生的特殊,他竟是有重瞳。   说起重瞳,就想到了前世自己掌权时候,仝宸舟属下的一位有名的酷吏,重瞳王策。他在审问犯人时候,有自己独到的办法,想出了一个又一个的酷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论藏了什么秘密,他都有法子可以拷问出来。   简宝华记得曾听仝宸舟提到过,王策与他一样,是庶子。   王策的娘亲定然便是妾室。   简宝华开口说道:“你的娘亲,是不是才受过鞭刑。”   简宝华的话让他一惊,飞快抬头让他的眉头再次皱起,他双手紧紧掐着手心,看得出是强忍着吐意,“你见过我娘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他死死盯着简宝华。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她在隔壁房里。她身上只受了鞭刑,现在生了热,人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旁的事没有。”她含蓄的点了,王策的娘亲现在无事。   “我想去看看她。”   “你的身子?”   老大夫听到王策的话,哼了一声,“小鬼,你要是不怕吐,就只管去。”   “我没事。”王策的下颌微微抬起,神情倔强,“我想看看我娘亲。”   王策的意志坚定,谁也奈何不了,他缓缓地往旁侧的厢房走去。   因为王策的娘亲退了衣衫,只用薄被盖着,简宝华对赵淮之说道:“世子,你在这里等着,等会我再过来。”   赵淮之知道自己不便,颔首应下。   王策亲眼见着他的娘,面色苍白却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是女大夫入内给娘亲诊脉,说了明日他的娘亲就可以醒了。   女大夫走后,王策对着简宝华跪下,深深叩首。   “我娘是姑娘救得,我这条命今后就是姑娘的。”王策缓缓说道。   简宝华拉他,他并不起身,因为他头上还受伤,简宝华到底不敢用力,“按道理,我是世子爷救得,本应给世子爷卖命,但我昏过去,最多是着凉,不会有什么大碍,我娘就不一样的。”他对着简宝华深深叩首,“她会死的……”   他的声音里有些哽咽,简宝华见着他的泪水滴落到地面上,留下深色水渍。   “求姑娘收留我和我娘,我愿意签下卖身契,”王策缓缓说道,“我娘是被赶出来的,我……”   王策缓缓道来他的事情,他是王家的庶子,她的娘亲是通房丫头出身,因为生的貌美,被夫婿宠爱着,因此老夫人看不过眼,总觉得她误了儿子的前程。他的娘亲性子温和,小心翼翼在后院之中生活着。   王策出身的时候就是重瞳,父亲恰巧一场大病,甚至误了升迁,便有一种说辞是王策的命不好,克了父亲。   原本王父疼爱王策娘亲,因为王策,疼爱之意一点点削减,总体还是爱着王策娘亲的性情温柔,只是对这个庶子,委实喜爱不起来。   王策娘亲一心一意养着王策,一直到前些日子,说是王策克了老夫人,要把王策赶出去。王策娘亲怎么肯?老夫人请了一个巫师,说是母代子过,鞭挞了她,从而让王策改成只克生母,不克府中的其他人。   “我从柴房放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王策的眼睛几乎是龇裂,通红着眼,“分明是冲着我娘,从头到尾都是对我娘。”   “他们说,如果我踏出大门一步,就别想着回府了,别想着做王府的三少爷。”王策低声吼道,“我不稀罕。” 第75章 他的心意(二)   回到江宁王府的时候, 已经是夜深了,子叶一边褪去赵淮之的衣衫,一边说道:“王妃说回来了, 让你去找她。”   “夜深了, 我再去母妃那里请安不大妥当。”赵淮之由丫鬟解开披风,舒展双臂由着她更衣。   子叶替赵淮之褪下了长衫, 露出了精干的躯体, 以及……前襟让人心惊肉跳的一道伤痕。   她没有问赵淮之要什么时候去王妃那里请安, 四年前江宁王府的世子爷,下了一趟江南, 那一趟的江南之行除了在世子爷的身躯留下这一道的伤口,也让他性格的软弱与妥协的一面全部都丢在了江南。   浴桶已经准备好,赵淮之翻身入了浴桶,子叶伸手取下了赵淮之的玉冠,世子的长发散落, 披散在他身后。   世子丢掉了那一丝的温情后, 府里头其他人有低声论过,说得是世子的不孝与不羁。   子叶用丝瓜络给世子擦身, 她擦过后的肌肤露出淡淡的红色, 擦到胸前的那一道的时候,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得更轻。她抬眸看了一眼世子爷的脸, 当时是怎样的险恶情形,才会留下这样深的伤口。   赵淮之的双眼闭着,解开了玉冠披散着长发并没有让他多一丝的阴柔之气, 在氤氲的水汽里,反而有一丝惹人怜惜的脆弱。   子叶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想到了除了贴身伺候的人,竟是没有人知道赵淮之身上的伤,心中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王妃看似关切世子,内里只怕不是如此。先前跟着赵淮之下江南的四喜与五福,在世子爷丢了之后,径直就回到京都里,这两人都是王妃亲自选的,也可以窥见王妃对世子的轻怠。   王爷也不大喜欢世子爷,而是喜欢读书读得更好的长子。   因为在意赵淮之,所以才会发现,花团簇簇下的江宁府,其内的违和与暗流涌动。   子叶心不在焉,手中拿着香胰子,滑溜溜的香胰子让她的手下滑到他的下·身。   子叶的心中一惊,再看看赵淮之仍是闭眼。   子叶的心中是有赵淮之的,他生的俊美无双,多瞧上一眼,就让人面红心跳。江宁世子是有想法的,他甚至瞧不上世子之位,宁愿自己奔一个前途。   他如今在理藩部,做得多好,屡屡得到圣上的褒奖,此番又出访琉球。不像是大少爷,读书强过世子,也只是强过罢了,不见他下场夺得功名,而是在礼部先谋了一个差事,胡乱做着罢了。   她看着闭眼的赵淮之,心跳加快,把香胰子放入到了另一只手里,右手悄然抚在赵淮之的小腹处。   赵淮之仍然没有睁开眼,子叶的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柔软的指腹碰触他的小腹,在他的小腹打转。   世子爷不近女色,只是手指划过他的小腹,下·身就有了反应。   子叶的手指一顿,她面上烫的她恨不得想要收回手。   只是在看看世子爷的眉眼,她又舍不得。   世子爷想要吗?她生的不美,但是世子爷从未近女色,他说不定愿意要自己。   心中如同天人交战,最终子叶下定了决心。   “世子爷。”子叶颤着声音,她声音里的柔软和娇媚,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赵淮之睁开了眼。   氤氲的水汽之中,他的眼如同巍峨青山缭绕云雾不散。子叶喊了赵淮之,心中便安定不再后悔,她是极敬爱赵淮之的。   赵淮之睁眼的时候,便觉察到了情形的不对,子叶的双靥生红,一双眼带着涟漪的媚意,她本生的只能算是寻常,因为这媚意给她增添了三分的色彩。   一瞬的意动后,他沉下了脸,“子叶。”赵淮之的声音里是低低的警告。   子叶见到赵淮之的眼,心中有些惶恐,他不想要吗?“世子爷……我愿意的。”咬着下唇,轻轻说道。   见着她好似下定决心,赵淮之肌肉绷紧。“不必。”赵淮之哗啦啦从水中站起,眼底是淡淡的失望,“今后近身伺候,换成是子莲。”   子叶如同被泼了凉沁沁的井水,浑身的燥热被驱散得干净。“世子爷?”   “不要做不该做的举动。”赵淮之的声音冷酷。   “是……”子叶不是被王妃调·教后送来的丫鬟,刚刚的举动已经费了她全部的勇气,被赵淮之训斥之后,忍住了眼底的泪意,行礼之后就退出了房间。   赵淮之从浴桶里出来,随意地用软巾擦干身上的水珠,眼底是说不出的烦躁,他刚刚怎么会模模糊糊以为是简宝华呢?   许是从琉球回来一路奔波,在热水之中,他朦朦胧胧竟是睡了过去。   十一岁的少女在他的梦里已是及笄之岁,她的鬓发里插·着的是他赠与的发簪,他伸手抽出她鬓发里的发簪,那青丝流泻而下。   她的明眸里是疑惑与不解,“世子爷?”   他最爱的就是她的这一双眼,他的手抚上了简宝华的细腻的面,她的面上有一些冰凉,但没关系,他的手会暖了她的面。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的表情带了些惶恐,像是一只猫儿发现了威胁,弓着身子想要往后退。   他怎会让她逃开?   一只手固定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身,他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碰触到了她的嘴唇,他就舒服地一叹。   她的唇就像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柔软与甜蜜,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也软到不可思议,让他想要抚遍她的身子,又怕唐突了她。   他的舌耐心地探开她的牙关,逗弄她的丁香小舌,汲取她口腔里甜蜜的汁液。   越是吻得深,越是觉得下·身像是要爆炸一样,呼吸急促,他的手收紧,想要把她揉入到骨子里头。   呼。   粗重喘息,赵淮之想到了这里,便不敢再想下去,见着他挺立的下·身,他捏了捏眉心。   心中升腾起烦躁的情绪,他是到了成亲的年龄吗?   他怎会想要碰触简宝华,她明明与表妹一般的年龄。   不去想简宝华,只是想到成亲一事。   想到成亲,就难免想到王妃替他准备的人,嗤笑一声,这一次又选了一个心中有了旁人的闺秀,他竟是不知道大梁的适龄女子都是心中有人的。   而大哥娶得妻子,家世明面上不显,外祖父与祖父往上数,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家,甚至在开朝的时候,都是立下汗马功劳的肱骨之臣。   他才不要娶王妃替他选定的那些女子,那他要娶谁?   脑中竟是又浮现了简宝华的亮若星辰的眼,原本已经平息下的下半身又有些蠢蠢欲动。 第76章 窃听(一)   “你这是老和尚开荤啊, 终于开窍了。”左楠玉的长臂勾住了赵淮之的脖颈,挤眉弄眼说道。   仝宸舟看了一眼赵淮之,只瞧得出他的神色的疲惫, 眼里有些发红, 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脚步虚浮,眼下青紫。”左楠玉挤眉弄眼, “一看就是刚开了荤, 有些刹不住。”   开了荤?   赵淮之捏了捏眉心, “胡说什么?”推开了左楠玉的臂膀,没好气地说道:“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从琉球回来已经有数十天了, 还没有休息好?”仝宸舟对着赵淮之说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赵淮之只是淡淡说道,“总归是王府里头那档子事。”   左楠玉与仝宸舟两人与赵淮之交好多年,也知道江宁王府的那些事,听到赵淮之这样说,便不再追问。   “你准备万寿节的时候与圣上提出开府之事?”仝宸舟与左楠玉都知道赵淮之的盘算, 在万寿节这个当口, 提出开府之事。   “是。”赵淮之微微颔首。   “有些难得罢。”仝宸舟说道,“不成亲要单独分府出去过。”   “知道南德大师吗?”赵淮之说道。   南德大师当今世上最为有名的大师, 在大梁可谓是家喻户晓,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天生佛像, 在一岁生辰的时候, 便被苦弥大师一眼相中,想要带回寺里。他俗世的父母只有他一子,自然是不肯的。苦弥大师也不为难, 只说了一句,次子不是尘世中人,强留不得,父母最多留他九年。果真十岁那年,南德大师就在白马寺出家为僧。如今已有六十,南德大师抛开寺中杂事,云游在外,杳无音信。   赵淮之摸着手腕上悬着的一串小叶紫檀,手指拨弄一粒粒被捻动的圆润的佛珠,面上的笑也带着缥缈的味道,“我有他的批语,缘分还未至。”   “你竟然得了南德大师的批语?!”左楠玉的眼瞪大,语气很是不可思议,“你手上的佛珠该不会也是……”   赵淮之微微颔首,褪下了佛珠递给了左楠玉。   这佛珠他是准备呈给太后的,是从南德大师的手腕上褪下,原本他是想要装在匣子里,南德大师却让他戴在手上,佛珠不离人才好。   左楠玉慎之又慎看了这古朴的佛珠,仝宸舟也看过之后,赵淮之才再次悬在腕上。   “这一趟,光遇到了南德大师,就足以做礼了。”左楠玉问道,“我原先还但心里,你送的东西,别被女院的那群小丫头比下去了。”   赵淮之想到了这几日常常梦到简宝华,一手持杯呷了一口茶水,另一只手藏在衣袖之中,拨弄那佛珠静心。   “你在琉球太久时候,京都里的事情恐怕许多都不知道,这一次的万寿节女院要献礼。十公主那里不多说,另外就是云安郡主打头,并着武院的几个,跳得是《长生殿》的歌舞。”左楠玉觉得有些好笑,清了清嗓子,“扮作唐玄宗的,不是武院之人,反而是我那妹妹。”   “我知道。”赵淮之开口说道,“上一次休沐日,我正好回京,去看过了。”   “如何?”左楠玉问道:“秀蓉说十公主见着了,脸都绿了。”女儿家不同于男儿家,妹妹生的那般的面相,就算是表现的洒脱,他也总担心她受了委屈,女院的事情打听的清清楚楚,云安郡主与十公主的恩怨情仇,可以说是了然于心。   赵淮之正要开口,忽的听到了一声“哥”   隔壁雅间的窗应当是没有关,加上这一声声音洪亮,就入了他的耳,赵淮之所坐的位置靠窗,站起身子,想要去合拢窗。   “哥,我一见着简家的大姑娘,就心中欢喜,我同娘亲去说,让她替我去提亲好不好?”   赵淮之从未听过如此刺耳的声音,十二岁的少年,介于孩童与青年之间,身子抽条,长出喉结,声音也是沙哑。   “你……心悦简大姑娘?这不成。”另一个声音里带着震惊,他似乎猛地站起身子,撞得桌子上的茶盏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声音很是耳熟,赵淮之低头想了想,听出了这是段家长子的声音,喊他哥哥的还能有谁?那第一个开口的便是段家的次子,段瑜。   他心悦简宝华?   赵淮之想到上次在休沐日的时候,一双眼珠子几乎黏在简宝华身上的段瑜来。   性子不够沉稳,处事毫无章法,身体不好……   他几乎可以找出所有的理由去否决段瑜。   “怎么了?”左楠玉见着赵淮之伫立在窗前,颇为诧异。   赵淮之还没有回应,仝宸舟示意他小声些,“隔壁在说的,是你妹妹的好友。”   “哥,你也太大惊小怪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瑜嘻嘻哈哈笑着说道。   莫说是赵淮之,就连仝宸舟与左楠玉也难免皱了眉头,这语气太过于轻浮了。   “你才刚回京,莫要闹了。”段翮斥道。   “哥,就是因为我才回来,所以才要赶紧同娘说这桩事。”段瑜说道,“简大姑娘生得实在是太好,若是耽搁的久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段瑜的话说到了赵淮之的心坎里去,她现在已初露姣好之姿,若是长成时候,会是怎样的天人之姿?   “你不曾了解她,不知她的喜好,就要娘给你做主?”段翮说道。   赵淮之听到段翮的话,不自觉点头,段瑜在他的心中,又多了一个以貌取人,过于看重皮相的批语。   左楠玉与仝宸舟虽说都听着隔壁雅座的话,谁也没有赵淮之那般认真,左楠玉见着赵淮之的模样,扯了嘴角一笑,暗自记下,等会准备打趣赵淮之。   “成了我的未婚妻,今后娶过门,日日相对,自然就知道了。”段瑜笑嘻嘻地说道,没什么正形。   “太草率了。”段翮摇摇头,“你快快打消这个主意,莫要对简大姑娘的清誉有了影响。”   “哥,娘的性子你最清楚,在事成之前不会到处和人嚼舌,怎会对她的清誉有影响?”房里是一阵沉默,段瑜轻笑一声,开口道:“除非,哥哥你也心悦简大姑娘,若是我们两人都向娘亲说,才会让娘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第77章 窃听(二)   段翮的手掌收紧, 口舌干涩就连喉腔也是涩意,弟弟对见简宝华一见钟情?当听到弟弟的心思,他心中就有了退缩之意。   他……从来都是让着弟弟。段瑜总是有法子从自己的手中讨得他的心头好。   长辈赠与他的端砚, 丫鬟偷偷买给他的泥人, 九皇子赠与的玉珏……   刚开始的时候段翮不大愿意给,段瑜闹着, 因弟弟的身子不好, 他也总是被父亲或者是母亲教导, 作为兄长要让着弟弟。   当把东西让给了弟弟,他便能够得到长辈的嘉奖。   久而久之, 段翮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长辈还是出自自己的本心,他要让着弟弟。   他想要说自己并不曾心悦简宝华,只是他有预感,若是真的这般说, 他与她当真就没了缘分。   旁的物件可以让。   心上人怎能相让?   段翮深吸一口气。“是。”段翮看着弟弟, “我心悦之。”   他挺直着身子,一字字说得清晰又分明。因为心悦简家大姑娘, 他才会在上一个休沐日的时候, 与简宝华有私下里的交谈。   段瑜心中一紧, “哥……”段翮的回答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按照他对兄长的了解,他若是要什么,哥哥都不会与他去争。   兄长就那般喜欢简宝华?   段翮不看弟弟, 看向了窗外,他们所坐的是二楼雅间,从这里可见着对面酒楼的旗帜招展,“四年前的时候,我就见过她。她在女院之中修习,我在书院,原先女院的院长在两年前也做了书院的院长,两院多有交际。我知道她策论写的好,文章切点小,内容深刻;我知道她作诗不大好,少了灵动之意;我知道她爱笑性子恬淡,对许多的事情不在意,不与人多争执……”   段瑜一点也不想听下去,猛地站起身子。   隔壁的赵淮之,听到了段翮的话,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不大清楚简宝华在女院之中的状况,入了理藩院后终日在外奔波,他只知道她新买了宅子,地段选的好,他知道她的姑母与宋文清和离,知道宋文清与李莹有了私情。   他好似知道她许多的事情,却不知道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身子好不好,她爱吃些什么,她在女院学得好不好。   赵淮之从刚开始的时候,就知道简宝华这个小丫头生的是极好的,眉目如画,舒雅端庄又不失灵动。   十一岁的年龄,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他此时才恍然,已有青葱少年醉心于她。   她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少年?   赵淮之想到了段翮,他与赵泓泽一般的年岁,没有堂弟的阴晴不定的性子,才学好,家风也好。   只是一想到简宝华要嫁给段翮,他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大舒服。   赵淮之站在窗边,手指轻扣窗棱,仍然听着隔壁的动静。   段翮虽没有看着段瑜,也留意弟弟的举动,此时转过了视线,看着弟弟,“你初见她的时候,我同她借一步说话,说得就是:等娘亲回来,我要同娘说去简府提亲的事。”   “哥。”段瑜拉着段翮的衣袖,“你别说了……我胸口疼。”   段翮见着弟弟的面色煞白,连忙帮他推着胸口。   段瑜抓住了段翮的手腕,看着兄长的眼。   “你从小就让着我,这一次也让我好不好?我上一次见过她的时候,梦里都是她。”   “哥……你还记得小时候,你有一件极其喜欢的砚台,你刚开始也不愿给我,后来……哥,那砚台,我得了之后一直是很珍惜,也确实没有辜负这砚台,写得一手好字。祖父也夸过我,我写字颇有风骨,写得比你还要好上一些。”   “哥,我刚刚听着你说,要让娘去简府提亲,我心头就很不舒服,我受不住。像是胸口憋着气,喘不过气来。”   “哥,算是我求你了,你把她让给我罢。”   一直是段瑜在说话,段翮并没有开口。   赵淮之想着,若是他是段翮,他定然是会让的。爱恋她已有四年,知晓她的点点滴滴,弟弟不过是初见的一时兴起罢了。   况且,简宝华是人又不是什么物件儿,怎容得让来让去?   脑中浮现的是她巧目盼兮,回眸浅笑的模样。   这般的人,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视若珍宝,怎会舍得拱手相让?   想到段翮觊觎了简宝华三四年的时间,心中如同被猫爪挠过,说不出的滋味。   “哥,为了一个女人?你难道让我跪下来不成?”   扑通一声,这段瑜当真是跪下了。   赵淮之听得眉头皱起,想着接下来段翮的反应。   “你别这样。”听得出段翮立即是慌了神。   “哥,我求你了,把她让我给我罢。”   赵淮之屏住了呼吸,想要知道段翮的回答。   “好”段翮脱口而出。   这一声的好,让赵淮之松了一口气,简宝华何其骄傲,知道了段家兄弟的相让,怎会选择他们其中一个?   松了一口气之后,心底又有愤怒的火焰猛地燃起。   她是一个人,又不是物件,段翮以为自己是谁?把心上人,拱手相让给自己的弟弟?!   若是她也心悦段翮,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的这番协议,如何自处?   “一言而定!”段瑜的声音复又欢快了起来。   “我……”段翮好似又有些想要反悔。   段瑜怎会听他的话?连忙说道,“君子一诺,哥,我听说梨园有新上的折子戏,我请你去看戏。”   赵淮之的手捻动佛珠的珠串儿,听着隔壁段家兄弟的话,他须得平心静气,若不然,他甚至想要推开门,去揍两人。   他捻动佛珠的力度是如此之大,手背上都崩现了青筋。   吱呀一声门响,段瑜扯着兄长离开了雅间。   左楠玉走到了赵淮之的身边,伸手把赵淮之许久未关的窗合拢了,伸手拍了拍赵淮之的肩膀,“小丫头也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也有人惦记着了。一晃都四年了,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是我们三个一起到浩然寺里去捉·奸。”想到了当年的事情,左楠玉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小丫头鬼鬼祟祟跟着我。”回想那时已是四年时间,心中略略感慨。   仝宸舟也想到了当年的事,有些好笑,“你把小丫头扛着,放地下就吐了出来。”   赵淮之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她都到了可以定亲的年岁了。   “说起来,那时候黄了你的婚事,你是不是也要黄了这宝丫头的婚事。”左楠玉挑眉笑道,“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你怎知我会黄了她的婚事?”赵淮之放下了茶盏,看着左楠玉。   “段家这二小子不成,太过于狡诈了,连自己的哥哥都算计,兄长不答应,便说自己胸口痛,还说起小时候的那些事。”左楠玉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说自己看中了砚台,从兄长的手中抢了过来,对砚台是倍加珍惜,最终也习得好字。说得也是宝丫头了,想要说自己得了她,也会视若珍宝。”左楠玉摇摇头,“这点小伎俩……也就是段家的大公子,要么是太过于软弱,要么总是被父母教导着要让着弟弟,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仝宸舟看了一眼赵淮之,原先他还能够从他的面上的神情揣测出一二,如今已经看不出他的情绪了,此时也开口说道:“段家主母看似随和,万事不计较,实则最为精明不过。两兄弟的表现瞒不过她,兄弟相争,还是为了一女子?”仝宸舟缓缓摇头,“段家容不得这样的事。”   “依我说,那丫头精着呢。”左楠玉笑道,“淮之,你只消与她说了这桩事,就算是段家想成,这婚事也成不了。”   赵淮之想到了简宝华的性情,微微一笑,“这事自然是要告诉她的。”   左楠玉一摊手,“所以说,你也毁了她的姻缘。”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起来,“按我说,你断了她的姻缘,作为长辈,也应当给她寻个好人家。”   “作为长辈?!”赵淮之的眉头死死拧起,只觉得这话是说不出的刺耳。   仝宸舟的耳廓微动,瞳孔微张。   左楠玉笑道:“可不是,虽说你没有成亲,我孩子都满月了。”想到了娇妻与幼子,笑容柔和。   仝宸舟开口道:“算是平辈。过去,淮之是视她为妹妹的。”   赵淮之听到了仝宸舟的话,面容舒缓。   仝宸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对着他笑了笑,微微颔首。   赵淮之见到了仝宸舟的笑,眉头猛地皱起。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左楠玉说道。   赵淮之猛地闭上了眼,手指飞快捻动佛珠,“没什么。” 第78章 他的心意(三)   曾经他是想要做她的兄长, 如同对表妹周若苒一样,关心她爱护她,若是有什么好玩意也都会想着她。   现在他不想做她的兄长, 如果一定要做她的哥哥, 他只想做她的情哥哥。   她是打着骨朵儿的花儿,他是护花人, 小心翼翼护着花儿绽放, 他行事的目的, 是为了花开时候自己采撷,而不是花开之后, 让在一旁,由其他的臭小子去采花。   想着梦境里的她低眉浅笑的模样,想着她对着自己展开笑靥,想着他揽她入怀她偎在他的胸口。   他才买的府邸,想要今后有她。想要在院里种的都是她喜欢的花儿, 想要府中奴才都尊她敬她, 想要书房留两个并排的书案,她练她的字, 他看他的书。   他想要开的府, 不仅仅和自己的心意, 也要和她的心意。   赵淮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昨天刚剃过的胡子,如今冒出了青茬,眉心皱起如同峰峦, 比她年长数岁的少年,不过是堪堪发了胡子,他如今已是双十年岁,他大她九岁。   君生我已老。   脑中忽地现了这句诗词。   她二八佳人,可凤冠霞帔之时,他那时候二十有五。   赵淮之从来都只恨自己年岁不够,年轻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此时恨得也是年岁,他却觉得自己年岁太大,她会不会嫌弃?   简延恩为户部要职,如今后买的宅子与店铺,累下了惊人的财富。   简家大姑娘性情好,在女院之中修习,与云安郡主交好,得和越长公主的青眼。   无论是简家,还是简宝华本人,都是极好的。   凭她的家世,凭她的品貌,要做开了府的皇子妃也都使得。   赵淮之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京都里的名声并不好,他在理藩部的官职,没几人认为他是凭自己的本事谋来的,认为他得江宁王府的庇荫。他从未去过秦楼楚馆,王妃替他准备的通房丫鬟他碰也不曾碰过,京都里却悄然流传着,他风流不羁每日里是眠花宿柳。   她大约是知道他的品性的,她应当信得过他。只是简大人呢?   从简宝华的口中,简延恩对她甚是重视,他会看得上自己吗?   赵淮之烦躁捻动佛珠的模样,左楠玉对着仝宸舟低声说道:“在烦什么?”   仝宸舟看了一眼左楠玉,他们之中只有左楠玉成亲,他却最不解风情,好笑把折扇攥在手心敲了他的脑袋,“你自己去想。”   左楠玉也当真去猜,“难道是因为简家小姑娘?”   仝宸舟轻笑出声。   左楠玉提到简宝华,仝宸舟猜到了他对简宝华不一般的心思,赵淮之只觉得房门闷得待不下去,站起身来,“我先走了,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   等到到了房门口,立定不动,回首对两人吩咐道,“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放心吧。”左楠玉笑道,“保管烂在心底,我妹妹都不说。”   赵淮之看着仝宸舟,左手握住扇柄敲打右手的手心,“刚刚的事,你同简姑娘说清楚就好。旁的话,我们一句也不会多说。”他看得出赵淮之的犹豫,知道他还需要时间去理清思绪,见到赵淮之点点头,转身的时候,缓缓开口,“淮之,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赵淮之的脚步微顿,“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清冷,好似有成竹在胸,仝宸舟却知道,他心中可不似他面上的平静。   赵淮之从茶楼里出来,深深呼了一口气,想要胸腔里头的浊气一吐而尽似的。   在没有听到段家兄弟的话之前,他心中已隐隐有了主意,他们两人的话把他往那想法更推了一步。   简宝华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时候,就见到了赵淮之。   她少有见到他如此的模样,陷入到了自己的深思中,不紧不慢行着。   他今日里穿着的是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系金丝蛛纹带,乌黑的头发束着顶镶碧鎏金冠,在斜阳的与余晖下泛着金光,好似给他也镀上了金边似的。   简宝华注意到一个面上罩着轻纱的女子一直悄悄往赵淮之的方向看去,频频转头后还嫌看得不够,索性撩起了轻纱去看赵淮之。这是一个守孝的姑娘,鬓发间还缀着白色的绢花,她身后的丫鬟扯了扯女子的衣袖,等到见到姑娘撩起了轻纱,失声喊道:“小姐!”   瞧着有趣,简宝华想了想放下帘幕,对染春吩咐了几句。   染春按照简宝华的吩咐,把马车靠得离赵淮之紧了些,速度也放缓了些。   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的声音,他置若罔闻,然而青帷马车遮住了斜晖,终于让他侧过头。   简宝华见着他终于看向了自己,笑意从眼底荡漾开,“终于看到我了。”娇俏尾音上扬起欢快的弧度。   心中想着的是简宝华,触不及防那人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赵淮之第一反应竟是往后退了一步。   马车已经停下,简宝华干脆从马车钻出,轻巧跳了下来,“世子爷,想什么这么出神?莫不是我吓了你一跳?”   马车再次驶离,脉脉斜晖便笼了少女的衣上与发梢上的叶脉玉簪上,照亮了那雕的舒卷的小虫。他送过简宝华发簪,自己经营了首饰铺子,从没有见过这般的玉雕手艺,想到了刚刚听到的段家兄弟的话,疑问在心中乱糟糟的生长着,是谁赠的她发簪?可是她的心上人?她万事有主意,对夫婿可有自己的想法?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的模样,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你头发的发簪……”赵淮之脱口而出,问出了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大合适,清了清嗓子道,“在哪儿买的,我觉得样式挺好的,像是苒丫头会喜欢的类型,我也替她寻一个。”赵淮之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虚的时候,话会格外多一些。   简宝华听到他提到周若苒,并没有多想,“你说这根发簪?”简宝华的手摸了摸簪尾,语气带了一丝得意之气,“那你不用给她买了,我送了她一根,这发簪是我自己做的。”   “那就好。”赵淮之喃喃地说。他看着简宝华的手,似葱根似的笔直白皙。   他的声音太小,简宝华忍不住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她近的让他可以嗅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虽说很快她复又挺直了身子,那暗香在他的鼻尖,带来了绒绒的痒意。   心底的波澜起,面上仍是平静,赵淮之道,“没什么,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梨园新上了折子戏,我正准备去看。”   此时两人并肩行着,赵淮之说道,“怎么不约苒丫头?”   “一家人去别院之中小住,要不然按道理,是没有空闲的日子。休沐日也要被她捉去跳舞的。”   “那你约了谁?”   “我一个人去看戏。”   “一个人?”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若是苒丫头知道我不约她,她可要不依,其他的几位都还好。”简宝华细细说着,“难得都不用练舞,约了这个总不好不约那个,最后弄得浩浩荡荡一堆人,也怪麻烦的。我就想要一个人去看看戏。”   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浅笑着,斜晖把她浓密的长睫在她的眼下投了一片阴影,让她辰星般的眸子更亮丽,“一个人也怪轻松自在的。”   “我也是无事,那就一起去看戏吧。”赵淮之开口道。   简宝华一楞,笑着点头,“好啊。”   “一个人轻松自在,我与你一齐,会不会饶了你的兴致?”   简宝华失笑,“那怎会?我只是嫌约人有些麻烦,若是与我不喜之人,例如我的二妹妹一块儿看戏也是没什么意思。所以才选择一个人去梨园的。”   她不与不喜之人同行,那现下与他同行,他是不是她心喜之人?   明明知道她口中的不喜,只是个人的喜恶,却忍不住浮想联翩。   简宝华与赵淮之走在最前。   染春与平月两人不紧不慢走着,跟着墨礼的身边。   染春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有一种两人天生一对的感觉,男才女貌。   想到两人的年龄,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荒谬了。   “上一次救的那个王策……”赵淮之先说的是王策的事,王策的娘亲一开始还想要把王策送回到王家,王策死心塌地不肯离开,而自己听到了王家对外宣称死了一个庶子,也就死了让王策回去的心。   王策的娘弹琵琶还算是不错,索性就送到了雅苑做个操琴的师傅,王策则是单独做了身份户牒,虽说还是叫做王策,却不再是京都里胡柳巷子的王策了。   “他现在年龄还小,让人教他念念书,我瞧着他心思敏捷是个读书的料,若是考得过书院的考试,就送去书院。”赵淮之最后说道。   “那就好。”简宝华点点头,王策是个人才,留在赵淮之的手中,早晚是用得上的。   “温家的事情,我也已经同人说了,就定在明日。”赵淮之说道,“你可要去瞧一瞧?”   简宝华面上的笑意越盛,“这样的热闹,我怎能错过?”   这里原本就距离梨园不远,不过是走了一刻钟不到,就到了梨园门口,赵淮之才忽然想起,段瑜拉着段翮到梨园,只怕也是为了看一出折子戏。   “怎么了?”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皱眉,有些诧异。   赵淮之摇摇头,“时候不早了,先看戏,等会再说。”   自从开了海禁之后,整个大梁是生机勃勃,供人吃喝玩乐之地是宾客盈门,梨园原本是保留了雅间,后来因为位置不够,京都里也是寸土寸金,也就重设了座,不带雅间。   二楼的位置好些,一个个座用屏风隔着,只是这会儿二楼没有空桌了。小二哈腰说道:“两位贵客,二楼这会儿没有空桌了。一楼的角落里还有一……”   “简姑娘?”忽的有人惊喜喊道。 第79章 厌恶段瑜   赵淮之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段家兄弟, 此时开口的正好是段瑜,“你也来看折子戏?”说完了话才注意到站在她身边的赵淮之,“世子爷。”对着赵淮之行礼。   赵淮之怎会和简家姑娘走在一处?   简宝华自从见到了段瑜的时候, 眸色便是一暗, 等到赵淮之对着段瑜点头后,容色淡淡开口, “段小公子。”   赵淮之听到了简宝华的声音, 心情莫名有些转好。   他们一路行来的时候, 简宝华的兴致很好,说话的尾音都带着软俏的扬起, 而见到段瑜的时候,声音便是明显的客套与生疏。   她不喜欢眼前的这个段瑜。   这个认知让赵淮之的嘴角翘起,眼底滑过一丝笑意。   简宝华原本心情是很好,在听到段瑜开口的一瞬,好心情就可以说是破坏的干干净净, 谁知道侧目竟是看到了赵淮之勾起了唇角, 眉心一蹙,心情越发烦躁了起来。   心中烦躁面上不显, 只是嘴角不再扬起, 轻抿着唇。   段瑜瞧不出简宝华的情绪, 听不出她的生疏, 笑着语气更是热络:“喊我表字就成,我的表字是玉峰。我们差不多的年岁大,听你喊段小公子, 我还当我自己比你还小。”   简宝华敷衍笑笑,“段公子客气了,若是不喜欢我加小,去掉便是。”   段瑜听到简宝华这样喊也不生气,毕竟他们还不熟悉,早晚眼前的人会喊他玉峰的,若是少女甜甜喊他一句玉峰哥哥,便更好了。   “二楼没有雅座,你刚刚提到一楼是什么状况?”赵淮之对着小二问道。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眉心舒展,而段瑜则是皱起了眉头。   小二开口说道:“两位客官,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二楼的雅间没有,我记得段公子定的位置还有空位,若不然……”   段瑜心中一喜,急急说道:“今个儿是我拉着我哥哥过来的,不如拼个桌。”   “一楼是个什么状况?”赵淮之又说道。   小二顿了顿,看了一眼段瑜,开口说道,“一楼还有一个空桌,是在角落里,若是二位需要,用屏风一隔就好。只是这位置是比不上二楼段公子的雅座的。”   “就是,何必和我这么客气?”段瑜说道,“人多也热闹些。”   因为赵淮之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一楼的状况,段瑜也有些不悦,语气也带了些冷淡。若不是因为碍于赵淮之的身份,恨不得抛开赵淮之,单请简宝华到他们这一桌来。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有那一双灵动如水的眸子泄露了些许情绪。   她宁愿不看戏,也不想和段家兄弟坐一桌。   意识到了这一点,赵淮之双手环胸,懒洋洋嗤笑一声,“看个折子戏还要图热闹?”   他的话一下便让段瑜拉长了脸,只觉得今天这江宁世子处处与他为难,处处与他不对付,也难怪此人在京都之中的风评那么差,也难怪二十岁的年龄,也还没有娶妻。   赵淮之对着简宝华说道,“宝华丫头,今个儿应下你要看戏的事,要我看就算了吧,我既不想和人拼桌,也不想坐到角落里,若是想要看折子戏,下次我请人到别院里头,专门唱给你和苒丫头看。”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温顺开口,“那就依世子爷的。”她弯起的眉眼泄露了她愉悦的心情。   段瑜是个不管不顾的,听到简宝华这样说,连忙说道:“世子爷,你若是不想凑热闹,我们几个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也好,我才入书院,许多情况还不知道。如今书院的院长以前是带女院的,简姑娘也好同我说说山长的性情,喜好什么的。”   刚刚在茶楼里听到段翮的话,赵淮之最为在意的就是自己大简宝华九岁的事情,此时眼睛危险地眯起,“我带了小丫头过来,你要横插一刀,把我的客人带走,把我撇到一边?”   简宝华从赵淮之的声音里听到了恼怒,而段瑜浑然不觉,依然是嬉皮笑脸,“这怎么算是横插一刀,今个儿世子爷您的计划落了空罢了,我见缝插针,见着简姑娘有了空,约她看折子戏。”   似乎觉得自己说话风趣,他还笑了两声。   可惜无论是简宝华还是赵淮之,都不买账。   简宝华看着段瑜,他在段府里头是小霸王一般的存在,长辈疼爱他,也教导他的兄长让他。   因为小时候生病,得了大师的批语,送到远在江南的外祖家中。段瑜更是被宠的无法无天。   莫说有段翮珠玉在前,就算是不曾与段翮有私情,她怎会心悦这般霸道蛮横的男子?   如果说前世的自己恨得是段翮的优柔寡断,那厌恶的是段瑜的死缠烂打和傲慢蛮横。他心悦自己,自己就得心甘情愿,欢天喜地嫁给他?   做九皇子的小妾,嫁给段瑜,这两个选择她说不清哪个更为糟糕些。   指不定嫁给段瑜更为糟糕,每日里见着的是段翮欲言又止,公婆对自己不喜,段瑜以爱为名做些她不愿的事。   在九皇子府第,虽也累,她最后却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置。只是临末……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停住了思绪,无论如何,今生她是两者都不会选的。   “小瑜,不要为难简姑娘了。”   段翮从楼上见到了简宝华,就忍不住下了楼,他只略略听了两句,只听到自家弟弟说着要请简宝华看折子戏,脱口而出要把简宝华让给弟弟,这话说出他就后悔,此时见着弟弟当真要打简宝华的主意,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涩。   “我怎么是为难?”段瑜本就心情不好,听到了段翮说话,拉长了脸,声音里也是警告,“哥,你别乱说。”   段瑜这般对段翮,赵淮之在心中摇头,就算是赵桓辰的真实身份没有猫腻,他也不曾这样对兄长说话。   “小瑜,”叹息一声,段翮眼底甚至有些恳求,“你就听我的罢。”   赵淮之懒得继续纠缠,伸手拍在了段瑜的肩上,下颌微微抬起,“长兄为父,你听你哥哥的才是。”   段瑜被猛地一拍,抖了抖肩,像是想要甩开赵淮之。   “小瑜。”段翮连忙伸手抓住了段瑜的手臂,对着他摇摇头。   若是拍的是简宝华的肩膀,他许是会舍不得拿开手,手放在段瑜的身上,他还嫌脏,赵淮之收回了手,对着简宝华轻笑着说道:“我们走吧。”   段瑜眼睁睁见着两人离开,而兄长握住他的手腕,动也不动,只是一双眼黏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哥,这会儿知道后悔了?”段瑜声音讽刺,“本来我是可以把简家姑娘留下,把世子赶走的。”   “他到底是江宁世子。”段翮叹息道,“你刚刚的话,有些过了。”   “皇亲国戚又如何?还不是不……”段瑜的下颌微微扬起,神情倨傲,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霸道,但段瑜自认为是有骄傲的资本的,他才学可不似赵淮之那个蠢货,今后要为官,也不会因为家中荫庇而得一官半职。   “你莫要惹事。”段翮说道。   “你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什么?”段瑜慢吞吞地说道,“若是留下了,简姑娘不选我,也会选你,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现在跟着江宁世子算是什么。”   段翮的心中一震,刚刚他挪不开眼,就是看着两人的背影。   赵淮之虽说是名声不好,却有一副好皮囊,是玉树兰芝一般的人物。简宝华亭亭而立站在他身边,竟是让人有一种和谐般配之感。   想到了这里,段翮面色一白,“不会的,他只是拿她当妹妹。”   “他年岁是大了一些,又不成器,要不然我还真担心。”段瑜低声咕囔了一句,见着哥哥还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说道:“上楼看戏吧。”   赵淮之大简宝华九岁,名声又不好。   简大人也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给这般的人,想到了这一点,段翮的心中又渐渐安定。   侧眼看到了弟弟,心中仍有不甘,若是许配给弟弟,他也……心中是意难平。 第80章 她的婚事   离开了段家两兄弟, 脚步都请快些,简宝华仰头看着赵淮之,抿唇笑道:“多谢, 若今个儿没让你看到戏, 不如明天我再请你。”   小丫头梳着的卯发,翠青色的发带打成小巧的结, 只右侧发团下插一根发簪, 她仰着头的模样让他有些手痒, 想要伸手摸摸她的柔软的发,宽大衣袖藏住捏成了拳头的手, 赵淮之忍住了这一项的冲动,他应当少做这些。这样的举动,太像她的长辈或者是兄长,这是他所像极力避免的。   “明个儿若是有空,明天再说。”赵淮之说道, “不急着下决定。”   “我带你去吃饭, 刚刚还听到一点事,想要告诉你。”   “好。”   桃花流水鳜鱼肥, 东和阁的桃花鳜鱼是做得最好的, 鳜鱼蒸的是恰到好处, 嫩姜榨汁和豆豉鱼酱淋在鱼身上, 用筷子夹一块儿鳜鱼入口,口感细腻肥美可口又不会觉得腻味。   吃到五六分的时候,简宝华就放慢了筷子, 等到赵淮之吃完,也约莫有七成饱,停下了筷子,漱口后道:“这桃花鳜鱼也是刚上,还是世子赶上了好时机。”   “你还喜欢吃什么?”赵淮之问道。   “我不挑食。”   “总有些喜好。”赵淮之追问道。   简宝华觉得今日里的赵淮之与往常不大一样,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品味出什么不对,之后慢慢明了。   过往的时候,他们也在袅袅茶香之中说着话,说的是有谁新出了书,说的是京都里的趣事,说得是朝堂上的策论,说得是海外的行事,偶尔也会说各自的家事。   今日里他们的话大都绕着她的习惯交际与生活琐事,她吃饭的口味,她交友的对象与她们的性情,说过了这些,最后又说到了祖母的喜好,继母的性情,简宝珍的那些事,还有她父亲的事。   简宝华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因为赵淮之带着她从梨园那段家的兄弟那里逃出,虽说有些疑惑,却也回了赵淮之的问题。   捧着茶盏,看着卷曲的茶叶被沸水泡的舒展开叶子,如同细长的针一般立在水面上,手中一荡,列得整整齐齐的毛尖就荡悠悠一些坠了下去,春日里的毛尖是最好的,下过一场细雨,毛尖嫩生生被采摘,做成了茶。   见着赵淮之终于说完,呷了一口后,那清香在口舌绽开,微眯着眼,“刚刚在外,你说要同我说什么?”   赵淮之得了诸多的讯息,正在心中细细揣摩,听到了简宝华的话,才想起自己要与简宝华说得事,“是关于段家兄弟,刚刚我在茶楼里听到了一些话。”   简宝华的长睫微掀,放下手中的茶盏,单手托腮,“他们说了什么?”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他们雅间的窗没有关,我听到了段瑜求着段翮一桩事。”赵淮之还有些琢磨不透,如何同简宝华开口说这件事。   果然是这桩事,她的手指轻扣桌面,看着赵淮之的面,他好似有些为难,不知道如何开口来说这件事。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开口就说道:“是不是段家的二公子开口,求着他哥哥让他,他心悦我,要和娘说娶我为妻。”   赵淮之闻言一愣,她竟然知道。手心里是濡湿一片,她为什么会知道?她与段家的两兄弟……   简宝华看到了赵淮之的神情,有些好笑,“你别想偏了,无论是段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我与他们都没有私情。”   赵淮之刚放下心,就听到简宝华说道,“不过,上一次休沐日的时候,段大公子曾私下里找到我,说是等他娘回来,要和到简府提亲,我应了下来。”   赵淮之刚放下的心就提了起来,捏了腕子上的佛珠,捻动几粒才平下心境,顿了顿开口说道,“你说与段家大公子并无私情,为何他这样说,你要应下。”   简宝华诧异地看了赵淮之一眼,想到赵淮之到如今都没有成亲,莞尔一笑,“世子爷,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是我一辈子不曾有心上人,难道一辈子都不成亲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淮之说道,“人生长久,你总是要找一个顺心合意的人才是。”   唇角扬起浅笑,“世子爷,当初我姑母与我姑父……不对,是宋公子,还在京都传过一段佳话,现在还不是宋公子移情别恋,他们两人和离?花无百日红。”她侧了侧头看着赵淮之,眸色如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是不信的。”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虽说她年岁和周若苒差不多大小,他素来是难以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孩子看待的。此时她的眸色古井水般波澜不惊,赵淮之甚至在想,她曾经历过什么,让本应当憧憬爱情的她,却一丁点的向往都没有。   只是……找个合适的,就嫁了吗?   “如果不是段二公子,段公子其实是不错。他家风好、心悦我,我的爹爹、祖母还有齐家的长辈,都会满意。”   “那你自己呢?”赵淮之看着简宝华。   “只要我过得好日子,旁的不重要。”简宝华摇摇头,“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他性情好,家风好,如此就够了。”   想到了前世,未嫁人时候,她曾去牢房里看过爹爹,那时候他还算是精神尚可,从牢中放出来,那时候她已经被一顶小轿抬入到了九皇子的府邸,爹爹去九皇子的府邸里找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黯淡里头有着的是失望、悔恨与自责。   不仅是爹爹,她那般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外祖母、舅妈、舅舅,包括两个表兄,他们都是心疼的。   简宝华闭上了眼,前世那样的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   “你这样不对。”赵淮之摇摇头,“为了避免可能糟糕的结局,你可能错过了更多美好。”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两人是不是两情相悦并不打紧。”   “如果你这样想,和段瑜有什么区别。”   简宝华的身子一震,赵淮之的话让她愣住了,和段瑜没什么区别吗?   赵淮之说道:“我告诉你,段瑜是怎么在茶楼里说得让段翮将你想让。”赵淮之的记性好,把当时在茶楼里两人的话记得是七七八八差不多。   简宝华认真听着,眼神里有些许迷茫,她……与段瑜的想法是差不多的吗?   说过之后,赵淮之说道:“段瑜与其说把你当做是一个心仪之人,倒更不如说是心爱之物,就像是他小时候的砚台一样,喜欢了就抢过来,你怎么想,在他看来并不重要。我在这次去琉球的路上遇到了南德大师,他与我说过谒语,求仁得仁。你若是觉得婚姻是死气沉沉,今后只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就算是当时找着的人心悦你,那感情最终也会被你一点点消磨散。”   简宝华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听到赵淮之的话,整个头脑几乎要炸开一般。   求仁得仁……   “我想想。”简宝华喃喃地说道,一瞬间她想到了许多。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样,温声说道:“在屋里头坐久了,是不是觉得有些闷,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出去走走,顺带送你回去可好?”   简宝华点点头。   赵淮之和简宝华说话的时候,丫鬟和侍从都在隔壁房里,等到两个主子离开,自然也跟着离开。   赵淮之和简宝华离开之后,吱呀一声响,右侧紧闭的侧门竟是推开,里头走出了一个人来,下午交过差后,他本应该直接离开,但想到家里的那些事,就躲在酒楼这小房里喝酒,没曾想竟是听到了赵淮之和简宝华全部的话。   想到了刚刚听到的内容,手指摸索着下巴,打了一个酒嗝,大摇大摆从房间里出去了。 第81章 书房夜话   在屋里待得太久, 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头脑也有些发涨, 等着风一吹, 头脑清明了不少,就连身上也轻盈了。   夜风吹得细密轻柔又缠绵, 把少女面上的胭脂红吹的冷了下来, 吹得街边悬着的灯笼晃晃悠悠, 吹得烛火也摇曳出细碎的金华。细碎金华拢着少女的素面,月夜下越看越觉得美的惊人。   一直送到简府的大门口, 赵淮之才停下,“明日见?”   “明日见。”简宝华点点头,夜风起后就加了披风,白玉小脸被毛茸茸的滚边裹住,霎是可爱, 转身那披风在空中划过弧度, 绣鞋踏上了台阶。   等到到了简府她又回头对着赵淮之粲然一笑。   触不及防就被那笑容击中,赵淮之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无法从简宝华的身上挪开, 他什么也听不到, 只听得到心跳如擂, 好似要从他的胸膛跳出来。   那笑容绚烂的恍惚了他的眼, 让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处,手心里是濡湿的汗水。   简宝华没曾想过自己会让赵淮之惊艳,“明日你来接我?”   “好。”赵淮之说道, 他稀里糊涂开口,根本不知道简宝华在说什么,她无论说什么,他大约也会应下。   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他只会附和她的话。   简宝华对着他点点头,再次转过身子。   赵淮之站在原处,见着简宝华被婆子迎到了门内,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两耳的耳廓像是发烧一样,冰凉凉的手指碰触,才让温度退却了些。   被耳廓的温度染得发热的手指点在了脖颈,内里的血液涌动在加快,湍急的河流挤过小小的河道。   扑通扑通,涌动的血撞击在韧性的血管上,指尖都感受到其内蓬勃的力量。   他是真的陷入了进去,一颗心都为她魂牵梦绕。   打定了主意之后,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此时他的步伐轻快而坚定。   他想要的是她,那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简宝华到书房的时候,简延恩正在看折子,等到见到了简宝华,就放下了折子,“你回来了。”   “爹爹。”简宝华温声唤他,前世在湘洲,简延恩操心甚多,鬓角有了花白的痕迹。而今生,四年的时光让他性情更为沉稳,没有在他的面容刻下痕迹。   行礼后,收敛了裙摆坐到了爹爹的旁侧,“在拟折子?”   “礼部转到户部来的。”简延恩把折子合拢,捏了捏眉心。   “我来吧。”简宝华看着爹爹的眼底有血丝,虽说是休沐日,白日里也有下属登门拜访,晚上还要就着烛火处理公务。   简宝珍夙兴夜寐不顾身体她可以不管,但是爹爹若是如此,她是要想法子缓解了他的疲惫。   简延恩应了一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女儿的小手按捏在他的四白穴、晴明穴,精准的捏压,让穴位处有些酸酸涨涨,眼角也沁出了泪水,等到又捏压了一会儿,里头的结节都被她揉散开来,眼睛泰然舒畅。   简延恩心中自得,女儿天生聪慧,只从她娘留下的几本书,就学的了好手艺。如果他们家是贫苦人家出身,她当个女大夫有门手艺不成问题。想到这都是简宝华从亡妻的书中学到的本事,难免又想到了齐氏。   自从娶了肖氏之后,他没有在肖氏和简宝珍的面前提过齐氏,在简宝华的面前也很少提到,但亡妻的倩影在他的心中历久弥新。   “手酸不酸?”简延恩问道。   “不酸。”简宝华脆生生地说道,“差不多了。”   又按捏了数下,最后搓热了手心,捂在了简延恩的手上。   简延恩舒服地一叹,女儿的小手柔软,每日里用的是自己调的香脂膏,淡淡芳香闻之忘俗。   简宝华的味道与齐氏相似,生得也越发与记忆里的那人相像了。   “好了。”简延恩拉下了简宝华的手,睁开了眼,含笑道,“折子戏好看不好看?”   “梨园的位置都坐满了,预定了座,明日再去看。”简宝华说道,“爹爹,我有话同你说。”   “好。”   屏退了旁人后,简宝华直接说道:“今个儿没看成戏是因为我遇上了段家的兄弟。大公子同我说,要和他娘说,托媒人提亲,二公子与大公子起了争执。”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把简延恩一震,“怎么回事?”   简宝华把赵淮之那里听来的消息同简延恩说了,简延恩看着女儿的如花似玉的小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总把她当作孩子来看,怎料她已是半开花朵,已经让人惦记了。   兄弟两人想争一女,在旁人听来是风流轶事,简延恩怎会舍得让人看轻了女儿,听到她说无论是段翮还是段瑜,她都不要,简延恩抚了女儿的卯发,“不选他们也好。”想了想又说道,“段家二公子委实霸道了些,长公子颇有美名,你当真不要?”   简宝华摇摇头,“女儿又不是物件,这般的相让,到底是兄弟情深?还是女人如衣裳。”   简延恩在简宝华开口的时候,一直留意她的神情,见女儿当真对段翮无意,心中一松,“我女生得如珠似玉,若不是真心诚意,我是不许他来娶的。”抚着女儿的发丝,接着说道,“你的亲事你放心,我一开始就同肖氏说清楚了,旁的事情可以做主,你的亲事万万不可私自做主,是需得我同意的。”   简宝华看着简延恩的眼,眼眶一酸,几乎要落泪,低着头眨眨眼,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还想着多留几年。”   简延恩笑了,“这是自然,若是你想要早些嫁人我也不许。太早嫁人了,对身子不好。”最后的话说起的时候,简延恩的表情是有些不自在的,说得极轻,他生怕简宝华追问。   简宝华怔然,自幼齐氏走的早,前世她是在简宝珍的鼓动之下,自个儿下了主意,被抬入到的九皇子的府邸。她入府的时候年岁小,初次的疼痛让她好几日都下·身难受。   因为赵泓泽并不喜欢她,少来她的屋里头,她生第一胎的时候很晚。赵泓泽做了皇帝后,宠爱的几个初入宫的女子都是年岁很小,她们早早怀孕之后,生产的时候两三个在鬼门关打转,还有一个命丧黄泉。从这件事,简宝华模模糊糊觉得,女子晚些嫁人的好。   许久之后,简宝华才无意之中从书中看到,若是太早行房或者是生产,于女子不易。   所以疼爱女儿的人家,就算是女儿订了亲,在订婚之后都会多留女儿一阵。   “爹爹,你待我真好。”简宝华仰着脸,她的一双眼带着水润的亮意,书案上水晶灯的火焰在她的眼底摇曳跳跃。   简延恩摸了摸女儿的发,“傻丫头。”一想到女儿不知道便宜哪家的臭小子,心中就有些酸溜溜不是滋味。   “若是心里头有了人,记得要同我说。”简延恩说道,“我不是那么古板的,你的丈夫总要和你的心意,和和美美的才好。当时,我与你娘也是两情相悦的。”   简宝华抬头看着爹爹,提到了亡妻,他面上温柔,眼底含情。   “与你娘成亲后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日子。”许是夜色温柔,女儿提到了亲事,简延恩难得说起了过去的事。   这是前世简宝华从未听过的,在她的印象之中,娘亲是端庄大方优雅得体,行走时候步步生莲,而从父亲的口中,则听到了母亲另外一面。   她机智聪慧,读过许多的书,她心善性情温柔,简延恩出糗的时候,她替他维护一二。她总是爱笑着,性子活泼。她很有谋划,刚成亲的时候日子清贫,她却能够把小日子经营的井井有条。   她与他的那些记忆,那些点点滴滴,他都藏于心中。   “她还给了我一个最宝贵的女儿。”简延恩说道。   他爱齐氏,爱齐氏留下的女儿,他愿她一世如意。 第82章 简宝华的反思   清水吻过她的每一寸的肌肤, 简宝华的双手捧着水,玫色花瓣在一抔清水之中晃晃荡荡,松开手水落下的时候, 水流击打在水面上, 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她开口问着柒夏, “你想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你问我?”柒夏一愣, 没曾想到小姐竟是在问自己。   “是。”简宝华说道, “你怎么想的?”   柒夏原本是给香胰子打泡,听到了简宝华的话, 就放缓了动作,软巾裹住香胰子细细动作,一边说道:“找个正经人家,做个平头娘子罢,家世不能够太差, 性情要好些。”   前世的简宝华喜欢柒夏, 今生总觉得她过于稚气了些,总是把她当做半个孩子来看待, 听到她的话, 噗嗤一笑, “你才多大?”   “我比小姐还要大上几个月。”柒夏缓缓说道, 日子久了,她自然知道为什么简宝华更愿意用染春,而不是自己。   简宝华笑了笑, “总当你是个妹妹。”   柒夏手中的动作一顿,她才不愿意做简宝华的妹妹,简宝珍小心翼翼求生,说是简府的二小姐,哪里像是个二小姐?   “我比小姐大一些。”她的鼻音有些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   简宝华趴在浴桶边,“你可有心上人?”   柒夏的眼底有压抑的暗火,如果简宝华回头,会看得到她眼底隐隐的泪光,“没有。”她擦着简宝华光洁的背。   她心中是有人的,简宝珍知道她的心思,她伺候的大小姐却不知她的心底事。   简府的老爷简延恩有一个长随,名字唤作行舟。行舟的父亲犯了罪被投入了大牢,他悬梁自尽,母亲改嫁,想要带行舟,而不愿带天生说不出的话的哑女儿。行舟带着妹妹出走,因为不会说话,生病了也说不出,一直到奄奄一息,遇到了齐氏与简延恩。   齐氏尽心费力,简延恩去请大夫,最终却无力回天,妹妹死后,行舟跪在简家夫妻的面前,要卖身为奴。   简延恩与齐氏不愿,送他去念书,念了书后行舟去掉了姓氏,去官府里做了卖身契,他便是简延恩的人了。   家世不好,性情太过于倔强,行舟却是柒夏想要嫁的人,而简宝华偏偏要替染春做主,把染春嫁给行舟。   想到了这里,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到了水中,融入不见。   简宝华不知道柒夏的心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赵淮之的话让她想到了许多,她原先和柒夏的想法差不多,家世与性情合适就好。所谓是买猪看圈,猪不错,猪圈也不错,就成了。   周若苒那小丫头想着要找意中人,简宝华虽不多说什么,心中却总觉得她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而听了赵淮之的话,品味爹爹今夜里的话,不是周若苒幼稚,而是自己想偏了。   右臂沉入到了浴桶之中,手指并拢成掌,拨弄花瓣水,她想到了前世生下的一对儿女来。   赵思文对自己的生疏,对自己的防备,当真是因为群臣的挑拨吗?她自己是不是一开始也犯了错。   下颌搁在木制的浴桶上,她最后做了赵泓泽的皇后,是有诸多因素。   赵泓泽是一个再多情不过的人,今日里喜欢这个,明日里恋上那个。他多情又薄情,做九皇子的时候还好,做了皇帝之后,皇宫里是一群莺莺燕燕,看似花团簇簇,其内是暗流涌动。   简宝华那时候有了长子,便是赵思明。她权当赵泓泽是个死人,在偏殿之中养着赵思明过后。   只是她不争,总有人逼着让她去争,还在明枪暗箭之中,让赵思明也死了,赵泓泽大约觉得她可怜,宠幸她生了第二子,便是隆钦帝赵思文。   赵思文小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用他和赵思明做对比,总觉得二子不如长子聪慧,不如他懂事,后来被抱养到太后那里,她更觉得他与自己不亲,被太后教得不好,而后母子离心。   简宝华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与赵思文的母子缘分在前世已断,今生断然是不会有他的出生,她便不再多想。   若是染春定然是要问小姐为何叹息,柒夏的心中憋着一股气,只是说道:“小姐,水快凉了。”   简宝华扭过了身子,“我还想再泡一会儿,加些水罢。”   热水氤氲蒸腾的她面色泛着红,眼角的那点潮红勾得女子也会心中一动。   “是。”   简宝华转过身子,她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过日子呢?   赵淮之告诉自己,求仁得仁。   简宝华便想着,不一定是众人交口称赞,但他须得是个聪明人,遇上不懂的也不能如同赵泓泽那般倨傲,不懂装懂当真是笑死人了;家世按照爹爹说得那般可以差一些,但是爹娘或者是妹妹,得须得好相处,遇上一个邱莹莹那样的小姑子,可当真是受不住;想法须得开明些,若是认为女子就应当安安分分待在后院里,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她也是不要的。   简宝华想着的时候,柒夏又加了一些热水,浴桶里升起的温度泡去了她的疲乏,让她竟是有些昏昏欲睡。   胡乱想着,忽的脑中浮现了赵淮之的面容。   这个念头把简宝华吓了一跳,脚背不自觉绷紧,她手臂一抖,挥出的水花飞溅到了柒夏的眼底。   柒夏连忙伸手去揉,简宝华却没有注意到。   刚刚心中想到江宁世子,这个荒谬的人选让她心跳有些加速。   她怎么会想到赵淮之呢?   她应当是泡澡泡的太久,才会泡晕了头,哗啦啦从水中站起身来,“我泡好了。”   “是。”柒夏自从简宝华问了心上人的时候,心中就有些闷气,刚刚又被水溅入了眼底,心中的那点火气更是被勾起,她低头给简宝华擦身,根本不敢抬头,她怕简宝华会问自己为什么这般狰狞的神情。   泡澡之后喝了一杯水,简宝华平静下来,她才十一岁,要找什么样的人,她还可以再看看,总归今晚上爹爹也说了,她不点头,便不会定下亲。   放下了一桩事,打了一个哈欠,她有些昏昏欲睡。   简宝华很快就沉沉睡去,不知道外间的柒夏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的时候,柒夏青了一双眼。   坐在镜子边的时候,简宝华从水晶镜之中看到了柒夏的神色,顺口说道:“没睡好?”   “最近家里有些事。”柒夏说道,柒夏说得也是实话,明明不让她的大哥喝酒,这几日就是喝得浑浑噩噩才回到来。   “需要告假吗?”简宝华带好了一对耳铛,她转动的时候,那金莲花红宝石的耳铛晃晃悠悠,垂在细腻的脖颈旁,霎是明艳美丽。   柒夏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怎么不行?去吧。”简宝华的心情是难得的好,想到了今天要见赵淮之,她鬼使神差,带上了耳铛,甚至用上了他赠与的发簪,她甚至还有心想要在眉心点上花钿,只是临末作罢。   简宝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走到了花园里,就停下了脚步。“姑妈。”简宝华见着花园之中的姑妈,笑着招呼。   简琦的丫鬟手中捧着宝瓶,里头插了数枝花,而简琦的手中拿着剪刀,正对着一支藤月蔷薇,“宝华丫头,快过来。”她对着简宝华招手。   “这一支插入到里头,好看不好看?”简琦问道。   简宝华看着宝瓶之中已经摆好的数枝话,略一揣摩,便指了三支傍依的绒球月季,“这个。”   简琦略一思索,低头剪下了那一花枝。   三年前与宋文清和离的时候,姑母消瘦的像是风吹就会倒了,如今她穿着胭红色滚银边的襦裙,凑到花枝旁,也如同那花一般淡雅芬芳。   把花插入花束之中,观摩一阵,对简宝华笑道:“我就知道小丫头的眼光不错。”手中的花剪递给了丫头,“把花放到我房里去。”   “宝华丫头今个儿又要出门?”简琦含笑看着简宝华,“还特地装扮了一番。”   简宝华有些心虚,“我和爹爹说了,昨个儿误了折子戏,今个儿去补上。姑母今天好兴致。”   “我瞧着花开得好。”简琦说道,“今个儿我还想要出去采风,可惜你是没空。”   “饶了我罢。”简宝华弯起了眉眼,笑道,“你也晓得,我作画做得是糟糕透顶。”   简琦见着简宝华的笑,也弯起唇,“这点是和你爹爹一模一样,哥哥画画也不好。”   “对,我和爹爹一样。”   “这是说不好的,小丫头得意什么?”简琦笑着,“旁人见你这样,还以为我在夸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遇上了正出房门的简宝珍,简宝珍同样是多看了一眼简宝华的装扮,猜到了她又要出门。   简宝华诧异地看了一眼简宝珍,“妹妹今天也要出去?”   “恩。”简宝珍点点头,“与人有约。”   莫不是简宝华以为只有她有约,而自己没有不成?简宝珍的面色冷冷淡淡。   前世的简宝珍与众人交好,总是赴宴的,今生入了女院,女院管得严,她的一颗心都用在课业上,自然也分不出多的心思去交际。   简宝华虽说有些好奇,但简宝珍不说,她也就不问。   小胖子简长平知道最疼他的大姐要出去,二姐也要出门,嘴巴撅起。   肖氏见着他闹脾气,连忙说道,“长平,姐姐们是有事,别闹了。”   平日里他好哄,今日里偏生就委屈上了,瘪瘪嘴竟是要哭。   “嫂子。”简琦笑着说道,“我今个儿要出门,不如我带着长平出去罢。”伸手抱住了简长平,“姑姑带你出门,去看花好不好?”   小胖子终于是破涕为笑。   肖氏见着儿子不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惴惴不安,“会不会太麻烦了。”   “嫂嫂哪里话。”简琦含笑道,“都是一家人。”   堂中太师椅上坐着的简老夫人,面上也带着笑,简宝华因为请大夫调养身体及时,她的身子康健。   简宝华看着诸人,眼底都是甜丝丝的笑意,今生这般,当真是好极了。 第83章 大梁毒妇   赵淮之见到简宝华的时候, 便察觉到她今日的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他总不会认为是因为能算计到宋文清与李莹,她才喜笑颜开的。   登上了马车, 简宝华笑着道, “同过往没什么分别,不过, 就是因为和过往没什么分别, 我才觉得好。府里头长长久久, 和和美美才好。”   赵淮之骑着马,简宝华坐在了马车之中, 他抖动手中的缰绳,烈焰与马车并驾齐驱。   赵淮之的心中是有些可惜的,四年前的时候,他可以揽着她同骑,如今是做不到了。   简宝华照例是撩起帷幕, 与赵淮之说着话, 挽着的是单螺,鬓发里头插·着的是他赠与她的发簪, 马车的震动, 发簪上的那蝶翼也是颤颤, 翩然欲飞。   花朝过后, 春风与春雨一点点耐心渗透在京都里的每一个角落。   先前的寒风料峭时候,花叶悄然积蓄着力量,打着叶苞与花苞, 此时和煦春风一吹,行道树的枝叶已然半是新绿,偶尔见到蔓生的杂草,生着不知名的花,在春风之中开得美丽。   出东直门,往雅苑的方向行去。   城里偶尔开得是三三两两的野花,偶尔富贵人家的墙头泄露出院中的春色,而在雅苑,桃花簇簇,在枝头开得热闹,落英缤纷。   宋文清是好风雅的,自雅苑开后,他便是这样的常客,休沐日的时候会与好友来这里论诗,而女客之中,简宝华一眼就看到了温家小姐,温若涵。   温若涵就是简宝华要在李莹与宋文清之间安插的那根刺。   温若涵说来也是个苦命人,温父想要生儿子,谁知道偏生得了九个女儿,一个儿子也生不出,温若涵便是其中的九小姐,虽说是嫡出的小姐,因为生在五月初五,被认为是不祥的存在,因夫人不愿送走,勉强养到一岁,就让一个老嬷嬷跟着她送到了偏远的别院去了。   温若涵被送到了庄子上去没多久,温父就得了一子,喜得跟什么似的,便认为是温若涵克他,更不许温若涵回来。   温家足足有九位千金,只有一个独子,温父自然把小儿子宠的是无法无天,前些日子他也就惹出了一桩祸事,把隋阁老家的傻儿子给推入到了水中。这隋家的儿子在出生的时候憋了气,先天智力不足,是个痴儿。   虽说是痴儿,也是嫡妻肚子里头生出来的,差点被淹死,隋家是勃然大怒,要把温家的小儿子送入牢里。   温父愁的跟什么似的,经由小妾点醒,他还有一位及笄的嫡女,便把温若涵接回来,准备带给隋家的夫人相看,若是看的中,就把她嫁给隋家的那个傻儿子。   温父把温若涵接回来之后,便心中满意,女儿传了她娘的好样貌,虽说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养一养也就好了,便教女儿礼仪,约好半月之后带着女儿去相国寺给隋夫人相看。   前世的结果是隋家夫人看中了温若涵,温若涵最终也嫁入了隋家。   温若涵虽说自幼生活在别院里,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格,嫁入到了隋家之后,心中憋着一股子气,最后竟是设局让温家的小儿子在赌坊与人生事,被那人坏了子孙根。   温若涵的行事缜密,若不是恰巧仝宸舟经过,发现了其中的不对:断了温家小儿子的那人,言语太过于冷静,根本不是被对方所挑拨,而是纯心找事。   仝宸舟却查不出这案子究竟是谁做得,一直到隋家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下人,接着便是隋家的痴儿被温若涵亲自用剪刀剪掉了子孙根。   温若涵的事情在京都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当时我从别院被接回去的时候,心中是欢喜的,想着父亲到底是怜惜我,我已是及笄之年,以免我误了花期。爹爹请人教我礼仪的时候,我心中是欢喜的。我身边的王嬷嬷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替我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我要嫁的是隋家的傻儿子。”   “王嬷嬷想法子让我逃跑,府里头是要我嫁人的,怎会让我逃走?事败之后,当着我的面把她打死,我的贴身丫鬟红儿,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隋家疼惜傻儿子,但不代表也会疼惜他的媳妇,隋府的日子不好过,后来我就想让我的丫鬟红儿嫁个好人家。谁知道……他们知道他是个傻得,故意哄骗他,让他毁了红儿的清白。”   “毁了我还不够……还要毁了我的丫鬟,我自幼与她相依为命,把她当做我的亲姐姐,当时红儿本可以嫁人,为了陪我才与我一起去的隋家,谁知道……”   温若涵的心思并不难猜,红儿与她自幼长大,红儿过得好,好似她也能够过得好一般,红儿被毁清白最后投缳自尽,毁掉了温若涵最后一丝的念想。   温若涵与邱莹莹是京都之中齐名的两位毒妇,如今的简宝华要给李莹下畔子,就多给了温若涵一个选择。   要么是嫁给一个痴儿,要么是宋文清,简宝华让赵淮之递了消息给温若涵。   温若涵听后,当即就选了宋文清。   前世和今生,宋文清和简琦的婚事都是因为李莹,如果不是今生警醒,寻了机会戳穿李莹与宋文清的私情,简琦只怕仍然是会被宋文清休离。   李莹日日吹着枕边风,宋文清昔日里对简琦的那些爱恋便也消磨得干干净净,刚开始的时候宋文清对简琦还有悔意,如今已经是烟消云散,只等着李莹出孝后就要娶她。   “没曾想遇到她?”简宝华发现了人群之中赫然是有简宝珍,眉心蹙起。   简宝珍的心思太重,又有自己的盘算,若是被她发现了自己的盘算,说不定会怀了她的事。   赵淮之顺着简宝华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简宝珍,“不如我带你去梳洗一番,换一身的装扮,扮作我的书童。”   简宝华的眼睛一亮,“好。”扮作男儿,行动更为自如,只是简宝华也知道,自己这张面,扮作男儿是不像的,想到了这一点,眸色又暗淡了起来。   赵淮之见到了简宝华的模样,笑着说道,“你还记得先前你救得那位夫人吗?她喜好调脂弄粉,她有法子的。”   “当真?”   赵淮之微微颔首。   简宝华趁着简宝珍还没有看到她,就和赵淮之去了内院。   王策的娘亲钱氏听说简宝华救了她,就对着她行了大礼,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等着简宝华换好了衣裳之后,让简宝华坐在她的对面。   钱氏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忍不住赞叹道:“简姑娘的五官生的真好,一双眼更是漂亮。”手指摸了摸她的面,入手的细腻柔滑,“不知道姑娘用的什么保养肌肤的法子,我这里也有几个方子,若是姑娘不嫌弃,回去与你的方子多参照看看,指不定更有所得。”   赵淮之倚在门边,看着简宝华,她穿上了一套宝蓝色的圆领袍,鬓发解开,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圆润耳烛上的耳铛也被取下。虽说穿着的是男装,任谁也不会把她认作是男儿,这一身的装扮,反而给她增添的英气勃勃之美。   钱氏的手指滑过她的肌肤,赵淮之的眸色幽深,甚至有一种冲动伸手去描绘她的长眉,她的眼,她的唇。   钱氏思量过后,就调起了面脂,搓热了手心,手心在她的面上粗略涂抹,她的肤色立即就暗沉了些,之后一点点把眼窝、鼻尖、人中等处涂抹,甚至还在她的脖颈涂抹了一番。   黛笔描绘她的柳叶眉,一点点加粗便成了英气勃勃的剑眉,补了些鬓角,最后暗淡了简宝华的唇色。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此时的她当真像是一个小子了,若不是他认得她的眼,他几乎会觉得她是简家的旁亲,与简宝华生得有几分相像。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盯着她,“很奇怪吗?”   “不会。”赵淮之摇摇头。   钱氏此时做到了简宝华的身后,手指灵巧给简宝华梳拢长发,用浩然巾裹住了她的长发,“姑娘的头发也保养的好。”   “你看看罢,我觉得瞧不出。”赵淮之拿起了一面手镜,递给了简宝华。   简宝华看着水晶镜里的自己,不由得瞪大了眼,她平日里觉得除非是天生女生男相,不然话本里头的女扮男装都是哄人的,怎么能够办的男儿不被人发现?   此时才发现,世间竟是有钱氏这样的人,一双妙手便把人改头换面。   简宝华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那耳洞钱氏也用面脂赌住,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钱氏见着简宝华去摸,就说道:“若是用珍珠粉会更牢固,现在勉强能用,但是不能摸太久,会脱妆的。”   “真厉害。”简宝华不由得赞叹,声音里是真心诚意。   “平日里我不爱别的,就爱琢磨这个。”钱氏说道,“让姑娘见笑了,不过这没什么用的本事能够帮上姑娘,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原本赵淮之是想要让简宝华扮作小厮,见着她肌肤娇嫩,就不忍让那劣质的布料伤了她的肌肤,让人另选了绸缎,让简宝华扮作富贵人家的公子。   简宝华穿着里头垫高了些的黑靴,含笑看着赵淮之,对着他拱手道:“世子爷。”   “你这样笑就不像了。”她的笑容太甜,见之如同吃了蜜糖做得糕点,心底都觉得甜滋滋的。   简宝华抿了抿唇角,笑容疏离了些,“这般呢?”   这般便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了。   “走吧。”赵淮之手中的折扇敲在简宝华的肩上,“左公子。”   “请。”简宝华侧过身子,对着赵淮之说道。   她扮作男儿的时候并不扭捏,见着了人的时候,拱手朗声,自称是左家的旁系,叫做左襄平。   虽说是有法子改声,但是药三分毒,十一岁的年龄尚未变声也说得通,便让简宝华自称是左家的旁系,反正左楠玉生的比如今的简宝华还要秀气,说是左家的旁系,便一点儿也不打紧。   温若涵自从见到了赵淮之之后,整个人的脊背就绷紧了,那人说的很清楚,若是找不到机会,江宁世子会想法子。   “温姑娘在看江宁世子?”温若涵自从来后,总是偷偷看着宋文清,这让李莹的心中极其有酸意。   按照李莹的想法,她与宋文清有了私情,宋文清的性子她也拿捏的清楚,最好是他与简琦保持着夫妻的关系,等到她出孝了之后,宋文清休离了简琦,她风光嫁给宋文清。   谁知道三年前却被简宝华那个小丫头带着简琦撞破了她与宋文清的私情,宋文清便与简琦和离。   宋文清的家世好,宋文清本人也是才华横溢,自然是有人盯着的。   李莹这三年一直是揪着心,凡是有闺秀多看了宋文清一眼,她心中就会想法子弄清楚,对方对宋文清究竟是有没有意。若是有意,总会想法子让对方打消了主意才好。   虽说温家的九位千金被人耻笑,这位温九小姐自幼是养在庄子里头的,但到底是官家的千金,又是嫡出的小姐,不同于其他的姑娘,如果温九小姐心悦宋文清,李莹要早早让对方打消了主意才好。   温若涵应下了后,那人也透露了李莹与宋文清的私情,温若涵在与李莹说话的时候,话先会在在脑子里转一道,才会开口。   “我听人说江宁世子好风采,果真生的是芝兰玉树。”   “不过是绣花枕头。”宋文清瞧不上赵淮之,李莹便脱口而出了对赵淮之的的评价。   温若涵愣住,“不会吧……”   李莹后悔刚刚说得话,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这也是听旁人说起的评价,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温若涵乖巧点头,“多谢李姐姐教诲。” 第84章 匣中宝玉   与赵淮之有些交情的, 都发现江宁世子对站在他身边的眼生少年极其照顾,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浅笑。   有些心思活络的便想要打探简宝华的来历,结果满场问下来, 谁也不知道这蓝衣清贵少年的来历, 只知道姓左,江宁世子唤他襄平。   赵泓泽身边站着段翮, 段翮总是不自觉把目光往简宝华的身边飘去, 那个叫做左襄平的少年, 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个左襄平,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段翮忍不住对着赵泓泽问道。   “他不是说, 左家的旁系吗?”赵泓泽也看了一眼简宝华,“生得娘里娘气的,和他一样。”   “泓泽……”段翮忍不住低声劝道,“他到底是你的堂兄。”   “要不是沾着亲戚关系,我才懒得理会这种人。阿谀奉承!”赵泓泽的面色阴沉, “老大不小了不成亲, 跟个浪荡子似的,也就生得好, 会说话, 能够哄的好太后娘娘。”   段翮不好评价皇家的事, 只能够默不作声。   赵泓泽发泄了两句, 也就不再多说,瞅了瞅好友,“你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女人, 让给你弟弟就算了,我觉得那个丫头阴阳怪气的,还不比不上她的妹妹呢。”   段翮的心事赵泓泽是知道的,只是赵泓泽一开始就对简宝华没什么好印象。他与汪蕊有私,汪蕊与简宝珍交好,赵泓泽对简宝珍接触的还多一些。   简宝珍的才学好,加上又是惹人怜惜的面相与身世,总让人一心简宝华在府里头欺负简宝珍了。   “我知道我答应了弟弟就应该与她划清界限,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同她开口。”段翮闭上了眼,压住了眼底的苦楚。   “若是你不好说,我把人约出来,帮你说。”赵泓泽的眼睛眯起,“左右就是由你换成了你弟弟,我瞧着那丫头也不喜欢你,对她而言都一样。”   段翮没曾想从赵泓泽的口中得到这样的话,当即就愣住了。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赵泓泽挑挑眉,“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那丫头只是觉得段家的家世不错,她可以高嫁入你们家,至于是你或者是段瑜,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段翮的心中是惊涛骇浪,面色一白。   赵泓泽见着段翮的样子,心中有些可怜他,又想让他甩开无谓的幻想,段翮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于优柔寡断了些。   “若是你不信,我约她出来的时候,你旁听。”   段翮不说话。   赵泓泽知道他心中默认了,拍了拍他的肩,“成了,今个儿难得散心,别想那么多。”   段翮点点头,暂且放下那点心事。   不知道是谁提了投壶的建议,人群就往空地聚拢。   赵泓泽与赵淮之关系冷淡,但赵淮之到底是他的堂兄,便也上前招呼,“堂兄,要不要下场投壶,或者左公子要不要下场试试,我瞧你看得是兴致盎然,楚地不兴投壶?”   简宝华太过于属于赵泓泽,他看似彬彬有礼,此时心里定然腹讥自个儿,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连投壶都看得是津津有味。   简宝华的下巴微微扬起,慢吞吞说道:“小弟手痒确实想要下场试试,九皇子似乎也想下场试试,莫不然怎的看出了我眼底的渴望?”   赵泓泽此人性情阴晴不定,小时候的时候还带着笑,年岁一点点长成,大部分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皆是因为他的母妃和父皇更为看重他的兄长,拟定他为继位之人,对赵泓泽便冷落些,日子一久,他的性情就有些怪异了。   赵淮之知道他的这位堂弟不喜自己,他也懒得理会这位堂弟。   听简宝华的语气,故意撩拨赵泓泽,而对面的赵泓泽铁青着脸,赵淮之心中觉得好笑,嘴角微翘,“堂弟,原来你也喜欢投壶,你喜欢下场就是,干甚巴巴地看着。”   简宝华的声音不大,而赵淮之的声音则是足以让投壶的人听到,他原本是背对着宝瓶,手中拿着箭矢,此时就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赵泓泽。   简宝华弯唇,眼底也泛着粼粼的笑意,赵泓泽此时最好面子,他不爱投壶,更不愿被观看下场投壶,显得他像是耍猴人一样。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江宁世子,只觉得对这位蓝颜知己无处不满意,他瞧得出自己不喜欢段家兄弟,瞧得出自己厌恶眼前的赵泓泽。江宁世子是赵泓泽的长辈,赵泓泽心中不满,也不能学江宁世子,去顶撞他。简宝华见着赵泓泽心中不利爽,便觉得快活。   目光再次落到了赵泓泽身上,她对段翮可以放下心结,对赵泓泽却不能。   她入九皇子府第的时候,他正生了疟病,上吐下泻是奄奄一息,因为此病是传染的,连近身的丫鬟都怕染上病,照顾赵泓泽的时候眼底总是惧怕,怕自己染上这海外番邦传来的恶疾。   简宝华从书中得到了治疟疾的方子,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后,便侍奉汤药,给他擦身换洗。   赵泓泽一天天好起来,而她因为太过劳累风邪入侵生了热。   她根本没有上吐下泻,不过是发了热,就让赵泓泽想要把她赶出去。   就算是得了大夫的诊断,赵泓泽也生怕简宝华得的是疟病,会把病症反传给他。   简宝华生着热,跪着求他不要把她赶出去。简父此时也从牢中放出,她到底是四品官员之女,赵泓泽把她驱赶到单独的院落里,连丫鬟也不肯给她,言明三日后若是退了烧,才能够出来。   简宝华以前不会生火,不会做饭,在那一次都学会了。   三日后她退了烧,整个人却干瘦了一大圈。   赵泓泽的身子好了也不曾临幸她,等到简宝华半年后被养得丰腴了些,他在朝堂得了圣上的批,心中愤懑,便在那一夜,粗鲁地把她丢到了床上,他所有的愤懑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你怎么了?”赵淮之注意到了简宝华苍白的脸,“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因为简宝华穿的是男装,赵淮之就直接把手放在了她的额头,去探她的温度。   “我没事。”简宝华拉下了赵淮之的手,“就是想到了一桩让人不快的往事。”因为赵淮之的关心,心中一暖,对着赵淮之绽开浅浅笑意。   赵淮之被简宝华拉着手虽说很快她就松开了他的手,他却记住了拉着她的手的感觉,她的小手冰凉,手指是说不出的柔软,不知道若是与她十指相扣的时候,她的手指是不是也是如此柔软与冰凉,或许他到时候可以用自己的手掌的温度,暖了她的手。   忽然觉得简宝华穿着男装也是好的,她可以站在他的身侧,他可以抚着她的额头,碰触到她的手。   “我喜欢射箭,却不爱投壶。”赵泓泽开口,声音里是冷冰冰不带一丝的温度,“不如与左公子切磋一番,我们比射箭好了。”   “可我不会射箭。”简宝华笑道,“我只会投壶。”   赵泓泽的眉心越发隆起,他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却像是挥在了棉花上,“生得娘里娘气,也果真是个娘娘腔,连射箭都不会。”   “我也不大会射箭。”赵淮之开口,“堂弟,莫不是我也娘里娘气?”   赵淮之声音里的冷意众人听得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江宁世子虽然不堪,却是皇亲国戚,而赵泓泽更是九皇子。   江宁世子委实也太过于维护这位左襄平,在场的人不知左襄平的底细,反而更加不敢轻慢他。   段翮见着起了争执,连忙打圆场,“世子爷说笑了。”对着赵泓泽说道,“泓泽,你这话,可把我也绕了进去。”   赵泓泽拉着脸,因为段翮开口,勉强慢吞吞说道,“把你绕进去了,可对不住了。”   赵泓泽的这话,终于让在场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有女子轻声开始说着话。   “左公子,若是你喜欢投壶,我与你赛投壶可好?”段翮总觉得男装的简宝华看着可亲,便同她说道。   简宝华确实有些手痒,女子投壶只能够算是嬉戏,甚至不好太过于拔尖,如今她是虚构出来的左襄平,自然不存在藏拙之事,就笑道:“段公子请。”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拱手的时候神采飞扬,她似匣中珠宝,平日里瞧得出华贵被小心翼翼珍藏起来,唯有今日像是宝匣大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段翮略一失神,从简宝华压低的声音里听出了熟悉的味道,此时段翮也恍然为何觉得简宝华可亲,原来是觉得她似他心中的那人。   简宝华下场的时候,温若涵看着那蓝衣的少年,背过身子,往宝瓶反方向走着。一、二、三,走到第三步的时候,手中的箭矢向后投掷。   李莹笑了出来,原来简宝华并没有扔中,她轻笑着说道,“架势做得十足,我还当扔的中呢。”   温若涵没有开口,见着那人转过身子,看了一眼箭矢的位置,笑了笑,依然是背过身子往前走,仍是走三步,手中的箭矢再次扔出。   箭矢在扔出的一瞬,温若涵就觉得那箭矢一定会入宝瓶。   果然,这一次那箭矢落下的时候碰触到了宝瓶的瓶口,金玉之响的碰撞声响起后,箭矢杆滴溜溜一转,便入了宝瓶之中。   “好。”第一个叫好的是江宁世子,他含笑鼓掌,因为江宁世子的叫好,旁人也叫好。   简宝华的手中一共是九枝箭矢,投入了一支后,简宝华每往前走一步便往后扔一支箭矢,箭矢一根接一根往后分飞,像是长了眼一样,根根都碰触到宝瓶壁滴溜溜打转,再落入到宝瓶中。   这般走了七步之后就停下了脚步,她手中还留着一支箭矢。   笑着转过身,“这一支,我就扔不中了,只得这样扔了。”她完全转过身子的一瞬,手中的箭矢飞出,精准地落入已有八支箭矢的宝瓶之中。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她转身的时候,袍角扬起,她扔出了箭矢也不去看结果,就冲着他走来,等到听到了箭矢落入到瓶中的声音,她便绽开了笑。   扑通。   赵淮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一双眼都无法从简宝华的身上挪开。   明明是春日,他为何觉得烈日太过于猛烈,烤的他好似有了小时候中暑了的感觉,双脚踩在棉花上,眼前的人也镀上了细细光华。   段翮苦笑着对简宝华拱手,“左公子的技艺高超,在下心服口服,便不献丑了。”   简宝华露齿一笑,“左公子客气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泓泽,脚步轻快从他的身侧穿过。   赵泓泽看到了简宝华挑衅的笑,从牙缝里蹦出了词,“这个小娘匹。”   段翮骇了一跳,看着赵泓泽的额头上崩现了青筋,“怎么了?”   “我懒得再待。”赵泓泽冷笑,面色难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和我不对付,仗着江宁世子和他要好,可劲儿撩拨我。”   段翮看向了简宝华的方向,她刚下场,含笑仰头看着赵淮之,而赵淮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一幕让他心中有些不得劲儿。   赵泓泽顺着段翮的方向,见着赵淮之摸着简宝华的脑袋,“说不定是个卖……”说到了这里猛地噤声,还不知道他的底细,赵泓泽咽下了后面未说出口的话,“不知轻重。”   段翮本有心和那左襄平结交,赵泓泽这般的模样想要从中缓和,就说道,“他也是少年意气,到底还是年岁小,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   赵泓泽就是看简宝华不顺眼,冷哼了一声,“你莫要说他好话,不然我要翻脸了。”   段翮与赵泓泽交好,见状只得不再开口。   简宝华露出了那一手之后,自然就无人再提议要投壶,投的再好也抵不过简宝华扔的那几下,甚至还有女子瞧瞧地往简宝华的方向看来,若不是碍于江宁世子的名声,恐怕要与简宝华搭话。 第85章 碰触她的肌肤   简宝华正同赵淮之得意说道:“若我是个男儿家, 也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   赵淮之失笑地抚着她的头,“就是潘安大约不会太高。”   “瞎说。”简宝华说道, “我在女子中是个子高挑的, 若是男儿郎,我怎会矮小?”腮帮子鼓着气看着赵淮之, 自己又觉得绷不住, 笑了出声。   她这样笑就有些娘气, 简宝华记起自己穿着的是男装,用手捂住口, 弯起眉眼。   赵淮之觉得眼前的人无处不和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两人说笑才有了被赵泓泽与段翮看到的一幕。   投壶之后的游戏简宝华都不感兴趣,简宝华便盘算起了今日里的谋划,“你与温家小姑娘说了没有,李莹和宋文清的事情?”   她注意到从开始的时候, 李莹就与温家的小姑娘站在一处, 这会儿已经有一个时辰,两人仍是有说有笑的。   “自然。”赵淮之颔首。   “看他们交谈甚欢, 会不会计划有变?”简宝华说道, 温若涵是她想出的最为合适的人选。   说到底简宝华是有些可怜这位温九姑娘的, 母亲亡故, 父亲把生出嫡子的妾室扶正,温九姑娘虽说是嫡女,是有些尴尬的。   温府上下, 除了那位王嬷嬷和红儿,只怕都是希望她嫁入到隋家的。   “罢了,”简宝华不等着赵淮之回答,就自己摇摇头,“等会再问问,若是她不愿便算了,这次也来了不少贵公子,她若是有本事,便自个儿求个生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不可能改主意。”赵淮之很是笃定,也看了一眼李莹和温若涵的方向,“只怕是在同李莹套话。”   “李莹是个谨慎的。”   “那是平日里,若是牵扯到了宋文清,她恐怕就没那么理智了。”赵淮之微眯着眼,“所谓是关心即乱,若我是温九小姐,只消同李莹露出那么一丁点对宋文清的仰慕,就足以牢牢勾住了李莹了。”   简宝华一想,“也是了。”   温若涵有牵挂的王嬷嬷还有丫鬟红儿,闺阁之中的小姐,手无缚鸡之力,逃出温府根本是下下之策,若是温若涵有意中人,与那人想法子私奔倒也是个出路,只可惜温若涵并没有意中人,她到京都也不过短短数十日,根本没法子去结识旁的公子,宋文清是她最好的选择。   又过了一刻钟,温若涵的丫鬟红儿寻到了雅苑的人,说是要见赵淮之一面。   “走吧。”   简宝华与赵淮之便在雅间里等着温若涵。   简宝华打量着雅室里的陈设,这房里只设了跪榻,矮几上放着白色的净瓶,净瓶里用清水养着一支桃花,粉嫩嫩羞答答开着花,这雅室一眼望透,素净的让人心底也是平静。   简宝华在打量雅室的陈设时候,赵淮之也在看着他。   脂粉遮住了她本身肌肤的白嫩,她微抬起下颌,脖颈舒展如同优雅白鸽,她的长睫卷翘如小扇,又如稚鸟的飞翼,扑棱棱就飞入了他的心底。   简宝华回头的时候,她的眼就撞入到了赵淮之的眼,他的眼满含珍惜,让她心中一动,有些口干舌燥,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低头掩住了眼,趋步到了跪垫上,并拢了膝盖,跪坐下。   一室静谧,赵淮之想要说出自己的心情,想到温若涵很快就会过来,压住了想要说的话。   温若涵入内的时候,见到了简宝华微微一怔,才不自在地进入到房里。“红儿,你在外间等我就是。”   “是。”红儿的眼底是对自家小姐的忧心,但最终仍是应下,她知道小姐是个有法子的人。   “世子爷,左公子。”温若涵对着两人行礼。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等到赵淮之让她跪坐下,她才拢了裙摆,跪坐在他们两人的面前。   简宝华打量着温若涵,她肤白而美,眉眼之间带着怯懦的轻愁,她身姿纤细,与李莹站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是人间富贵花,一个是天上清雅梅。按照简宝华的想法,宋文清这般的文人,恐怕更会怜惜如同梅花一般的温若涵。   眼前的温若涵,她的眼澄澈如水,心中的忐忑、决绝都写在眼底,这样的一个人,前世居然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想来也是被逼迫到了极致。   “你说就是。”赵淮之看了一眼简宝华,对着温若涵说道,“他知道内情。”   温若涵咬着贝齿,红着脸温声开口,“我刚刚一直在同李姑娘说话,午饭之后,我与她会在一屋,我想原本的谋划不如作罢。你们想法子把她绊住,再用信把宋公子勾到我的房里来,最好……给他下点药,我们成就了好事。”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声音有些颤颤,她云英未嫁,却要和旁人串通起来,让另一个男子毁了自己的清白。   赵淮之挑眉,显然没有想到温若涵竟是会这样选择,“你确定?”   温若涵本就是跪坐,此时深吸一口气对着赵淮之叩首,“虽说有些对不住李姑娘,但李姑娘与宋公子的私情并没有暴露,她还有路可走,无非是嫁的差一些。她家世是敌不过温家的,若是她一定要嫁给宋文清,就只能做妾了。我是没法子,隋家的那个小公子不仅仅只是痴傻,他性情也是暴戾,隋家已经死了好几个小丫头了。我不想死,也不想每日里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提心吊胆,就如同世子说得,宋公子性情温和,于我是最好的选择。”   她不起身,简宝华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落下,浸入到了软垫上,   她的声音越发轻,若不是房间空荡,听她的话都艰难,“我不能再耽搁了,夫人同我说,我规矩学得不错,明日就带我去隋家。王嬷嬷还不知道我的盘算,不知道从谁的口中知道了隋家公子的事情,急得不行。王嬷嬷不过是和我说了,想法子让我逃走,就被打折了腿,被扣在柴房里。因为我已经知道了隋家公子,他们撕破了脸,明言我就是给隋家赔罪的。打算直接把我带到隋家,若是隋家看不上我做正妻,做小妾也是可以的。原本是定在今日的,我想法子推到了明日,王嬷嬷在他们的手中扣着,我今个儿只能成功,只能与宋公子定下事实,我没旁的法子。”   简宝华见着她俯身的地方,一团褐色的水渍慢慢扩散,她的肩膀在耸动,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是泪水不断涌出。   赵淮之看了一眼简宝华,简宝华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好。”赵淮之说道。   “我失态了。”温若涵的声音轻而哑,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捂着眼,“我有些控制不住,我原本是不当哭的,等会李姑娘恐怕要奇怪了。”   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她连放声痛哭一场都做不到,擦干了泪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等会出去了让钱氏替你梳洗。”赵淮之吩咐道,“不会留痕迹的。”   “给世子添麻烦了。”温若涵蹲了一礼。   “等会吃过了饭,你在房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赵淮之说道,“你在房里待着,身子不舒服,才会被色迷心窍的宋公子占了身子,你可记住了?”   温若涵点点头。   “等会墨礼会给你一炷香,在宋文清敲开你房门前点上,”赵淮之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在成事之后,别人赶过来之前,一定要熄灭香,香灰也要用锦囊装走,不能留下一点痕迹。今日里人太多,指不定就会被人发现那香是下三滥的东西。”   温若涵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若是你反悔了……”   “我不会。”温若涵连连说道。   赵淮之微微一笑,“那就祝姑娘马到成功,如果要是宋公子清醒过来,没有成事,但你们独处一室,你应当也知道如何做。”   “是。”温若涵的眼底是说不出的坚定,“我知道。”   等到温若涵走出了雅室,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简宝华刚开始出神地在想温若涵的事,没留神赵淮之定定地看着她。   心中有些紧张,想要站起身子,“时候已经不……”她本想要说,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谁知道因为跪的太久,双膝发麻,身子摇摇欲坠。   “小心。”赵淮之的长臂一揽,就扶住了她,松了一口气,含笑道:“小丫头心急。”他手指刮了一下简宝华的面颊,入手的细腻柔滑,先前见到钱氏的动作,他就有心想要碰触小丫头的肌肤,如今可算是如愿。   简宝华被他揽着,脂粉都遮不住她面上的红,白玉耳廓更是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世子爷,你放开我。”   “你喊我一声,淮之哥哥。”赵淮之嘴角一勾,看着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的眼不由得瞪大了…… 第86章 他想要的妻   一瞬间想到了赵淮之的风流名声, 简宝华的面色沉了下来。   “别闹了。”简宝华的手推搡在他的胸膛,面上虽然还是红着,柳叶眉已蹙起尖尖, “让我起来。”   赵淮之看出了简宝华情绪里的些许不愿, 便不同她闹了,伸手扶正她的身子。   简宝华伸手抚平衣衫, 双膝还有些发麻, 伸手要去揉捏, 赵淮之见状,伸手揉她的膝盖。   简宝华的腿一缩, 躲开他的手。   “世子爷。”面上的红已全然褪去,双眸清明,简宝华摇摇头看着赵淮之,“这不合适。我虽说穿着是男装,我是女子。我也不再是孩童, 十一年岁, 家中长辈也开始替我谋划未来的夫婿了。须得避嫌。”他这般轻浮动作,是把她当做了什么人?   赵淮之听得出她的声音里也是疏离, 刚刚他的举动在她的心中越了线。   赵淮之并不后悔他的举动, 他有他的用意, 缓缓开口, “我自然知你是女子。宝华,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人?”   他从来都是喊自己宝华丫头, 或者是宝丫头,从未喊过宝华两字。他的声音低沉,自他的口中喊出,如同拨弄古琴的琴弦,颤颤之音涟漪荡出。   “你是苒丫头的兄长,我自然也是把你当做兄长一般看待的。”简宝华回道,再一次提醒他的身份。   赵淮之毫不意外听到简宝华的回应,轻轻笑了,“我便知道。”   轻轻摇头,他抬头看着简宝华,“你也说了,你有十一,我让你唤我淮之哥哥,并不是想当真认下你这个妹妹。”   他的意思简宝华听得分明,不由得瞪大了眼,她看着赵淮之,对方已有二十年岁,她不过是十一岁……他怎么会?   赵淮之看到了简宝华的眼,有些哭笑不得,“宝华丫头,你和苒丫头是同一年生的,我总觉得她还是一团孩子气,与你相交,包括是四年前,我都从未真心把你当做孩子的。你莫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没什么怪癖,恋上一个孩子。”   手指指尖弹在她的额心。   赵淮之用了恋上二字,简宝华的心中一颤,双手不由得收紧。   赵淮之刚刚称呼她喊得又是宝华丫头,这让她有了些安全感。她与赵淮之相交多年,一开始赵淮之的举动让她震惊,有些羞恼,却并未想过赵淮之真的会对她做出什么。   赵淮之想到了当年的事,“你的行事大方,内里也是有主意的。我与你一道的时候,做什么决定,都是听你的意见。我从未把你当做孩子,包括当年是找人,用的也是你的法子。”赵淮之的面色柔和,那些记忆在他的脑中从未褪色,反而历久弥新。   他面上浅笑,眉梢眼底也都带着暖意。   如果不是眼前人,他只怕浑浑噩噩,此时也不知道被算计到什么地步,许是早就不是江宁世子了。   简宝华也记得寻找吴生的事,那时候她不到七岁,外祖父的事情让她急的不成,偏生没什么法子,有谁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只有赵淮之信她,最后吴生也是赵淮之寻到的。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流露出被触动的神情,微微一笑,“若不是你只到我腰身那么高,怎么都无法把你当做孩子。”   他看着简宝华的眼,声音虽不高,却掷地有声,“四年前我可以把你当做孩子,如今却不能了。”那声音每一个字都砸到简宝华的心头。   赵淮之的目光里像是有一团火,那火要烧到她的身上似的,简宝华下意识就低下头,想要去躲避他的眼神。   赵淮之不是段翮,段翮在简宝华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比简宝华还要无措。   赵淮之与简宝华的相处,知道她的性子,他今天要把自己的那些心思掰开说得清清楚楚,让简宝华知道,他虽说年岁大她一些,许多的不足会让她的家里不满意,他却也有许多的长处,是值得简宝华去观察,去品味,好让她下定决心,与他过一辈子。   以前他对要娶什么样的妻子,与旁人一样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只知道一句娶妻要娶贤。想清楚了自己对她不一般的心思,他想娶的人,想要白首与共的人,便豁然开朗。   他的妻子得聪慧,不能眼界局限于后宅之中,他们可以说朝堂的风向,说当今的形势,说今年的收成与气候;他的妻子得说话办事有条理,遇上了事沉得住气,不会偏听偏信;他的妻子得读的懂他的想法,看得清他的难处。   他的妻,便是他脑中简宝华的形象。   他想要未来的日子里,有她相伴。   赵淮之伸手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看着她的眼底,“所以我不准备继续做你的兄长了,你与我相交,总要知道,我对你还有旁的心思。别弄得我想娶你,你还生疏客套,把我当做苒丫头的兄长。”   他手中的温度烫的惊人,简宝华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赵淮之的举动和他的话让她慌乱,她品味的出他话语之中的真情实意,正是这真情实意,才让她更慌乱。   赵淮之松开简宝华,看着她长睫乱颤,听着她瓮声瓮气说道,“我从没有想过。”   “我知道。”赵淮之含笑道,“所以我才让你想一想,不逼你,你怎么会去想?”   若不是他的梦,他听到段家兄弟的话,他也不会去把自己的心想清楚,弄透彻。   既然他弄得清清楚楚,也少不得要逼迫她,把这桩事想清楚。   简宝华原先觉得这雅室空荡荡,让人静心,此时却恨雅间也不曾悬着字画或者旁的物,她盯着小案上的净瓶,“我不知道。”   “我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说。”赵淮之含笑说道,“你听我说就是。”   简宝华觉得脑子有些乱糟糟的,今个儿已经够乱了,等会还有事……“我脑子都有些想不清了,能不能……晚些再说。”   “不能。”赵淮之干净利落地拒绝,她想不清,才能把自己想的清楚的事情灌输给她。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你怎么如此霸道。”   圆溜溜瞪大眼像是一只无辜的猫儿,赵淮之忍不住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只是有些话想要今天说清楚,我一次性说清楚,你回去想一想,很快也就想明白了。若是我今天说几句,明天再去找你说几句,岂不是你日日不好眠?”   赵淮之说得有理,简宝华一叹,强打起精神,“那你想说什么。”   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赵淮之觉得有些好笑。   “昨个儿我同你说的,你应当细想过,应当要寻个知心人,是不是?”   简宝华点点头。   “女子不同于男子,选择面要窄一些,女怕嫁错郎,若是嫁错了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要擦亮眼。”赵淮之说道,“我可以给你时间,我最大的长处便是,从未把你真正当做孩子,也从未因为你是女子而看轻你。”   “你应当知道你生的很好,我看中的并不是皮相,而是你的内里。你眼界从未局限于内宅之中,与你说话的时候,往往能有所得,与你说话也是轻松愉快,我觉得你也是如此。”   听到了这里,简宝华不自觉点头,点过了头之后,身子一僵。   赵淮之说道,“若是说不到一块儿去,认为你是后宅女子,凡事不愿与你多说,外人看是风光无限,或许还会称赞一句相敬如宾,日子过成什么样,自个儿是最清楚。这样的日子,也就是应了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简宝华的心一下便被赵淮之击中,她原本想要过得就是这般的日子。   昨日里那想法才被击破。   爹爹含笑说起与娘亲的点点滴滴往事,话语里的柔情蜜意她听得出。   如果当初不是担心肖氏会寻死,并且怜惜简宝珍,他是不会选择与肖氏成亲。   肖氏照顾的好内宅,替他生了一个幼子,他心中最为怀念的仍是齐氏还在的日子。   那时候的过日子,清贫却快活。如今日子富足,后宅井井有条,他告诉自己如今这般便很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却始终不能忘记当初的日子。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简宝华在心中默默咀嚼这句话。   “再说说我的短板。”赵淮之说道,“第一桩事,便是江宁王府的那些事,你大约也知晓情况的不对。”赵淮之敲着桌面,“江宁王府的家风是不大好的。”   简宝华听到这话,从莫名的情绪之中走出,有些哭笑不得,“外人看江宁王府可不会这样觉得。”   赵淮之笑了笑,“我一直没有同你说,我的那位长兄是从如今的王妃肚子里出来的。”   简宝华的眼瞪大了,“这……此话当真?” 第87章 我想娶你   简宝华没曾想听到这样一桩关于江宁王爷的往事, 贺明莲根本不是他的表妹,而是他的通房丫鬟,那个号称因为生了赵桓辰后身子虚弱, 没多久就死了的人。   江宁王爷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这个丫鬟, 当年娶了赵淮之的生母,特地选的是皇商周家的嫡女, 他表现出对周氏钟情, 用谎言编织成了一张巨网, 让周氏心甘情愿坠入到他的网中。   侯门公子生的是英俊不凡,同时爱而一往情深, 除了贺明莲与江宁王爷自己,没有人看得破这谎言,因为江宁王爷甚至还去圣上那里请旨赐婚,周氏一度是大梁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日久见人心,日子长了, 她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等到她完全查明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已是药石罔医。”   “所以如今的江宁王妃生不出孩子。”赵淮之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 “人人称赞她处事公允, 对嫡子与庶子是一视同仁, 有谁知道赵桓辰本就是她的孩子呢?”   简宝华叹息一声, 她自入了九皇子的府邸后,与后院的那些女子勾心斗角,争锋相对, 那时候她到底已经大了,知道如何去分辨善与恶,如何避开其中的险恶,而赵淮之孩提时候就被裹挟在这一团的浑水之中。   “对了,第一次恶心我的田家姑娘不说,前些日子,她又替我寻了第二门的亲事。”赵淮之微微一笑,“翰林编修的林家姑娘,田家姑娘有些隐情也就罢了,说到底还是个可怜人。这位可真是外表端庄,实则淫荡……她已和人珠胎暗结。”   简宝华的眼皮子一跳,果然又是个熟人,“那,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她想要这个孩子,不如便与我兄长成亲好了,到时候就是现成的孩子。”赵淮之微微一笑,“你且看就好了。”   他的长眉微挑,那双如同黑水银的眼里满是自信,前世里那个赵淮之的影子越发淡了,想到江宁世子,想到赵淮之,她想到的都是眼前的他。   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恩。”简宝华说道,“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赵淮之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简宝华,知道了这般的家族辛秘,简宝华的耳廓有些发红,她明了赵淮之的用意,他是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   赵淮之见着她血色的耳廓,就有些手痒想要去捏,怕吓到了她,到底没有伸手,“江宁王府是一团浑水,我是不会让你去趟的。”他含笑,“我这次去琉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南德大师,虽然没有成亲,我也会开府邸。今后你是不用见他们的。”   一瞬心有乱了,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撩拨她。   “其二,我大你许多,名声也不大好。”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先是一愣,说了太多江宁王府的事情,让她一时忘了,赵淮之本说得是他的短处。   “年龄没法子,名声也是有人在泼脏水,在给赵桓辰铺路。”赵淮之说道,“我才回京多久?就说我流连于秦楼楚馆。”他双手一摊,“我连通房丫鬟都不曾有,更未曾去过这种地方。”   刚开始他揽着自己的时候,她还误会过赵淮之,“名声就任由他们抹黑?”   “人无完人,圣上才用的放心。”赵淮之含笑说道,“若不然,我怎会官职升的那么快,这不是因为我的父亲,而是因为我有短处,才能被放心用着。这都是弄权之术,用你时候说你办事牢靠,踢开你的时候,就用这方面来攻讦。”   简宝华不自觉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是最懂的。   “小丫头。”赵淮之终究是忍不住用他的手,摩挲她细腻的面颊,“你这般聪慧,让我怎能不心悦你。”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面颊,手指按压在她饱满的唇珠儿上,“小丫头,我知道道理你都懂,我说的这些你回去好好想想,我可以等你。我万事都不瞒你,你多想想我的长处。我的那些短处,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简宝华自从赵淮之的手抚着她的脸,脑中就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的。   她这般无处不和他的心意,赵淮之最终是按捺不住,低头轻轻碰触她的唇瓣,果真如他想象的一般柔软。   他的唇压在她的唇上,只是这般的碰触,便让他的心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小丫头,快快长大。”   他的头抵着她的额头,最后摸着她的发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娶你。”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的这张脸,热度怎的都无法消却,她这般出去,任谁都瞧得出是眉眼含春的少女。   “我先出去安排一下,午饭我让人送到这里,你冷静下,好好想一想。”赵淮之说道。   “好。”简宝华点点头。   等到赵淮之走了出去,简宝华把头埋在臂弯里,想要接下来的时候一个人也不要见,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最最不想再看到的就是赵淮之。她看到他,便会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他的轻吻,那轻吻让她的心彻底乱了,其中饱含的珍视她感觉得到。   但是等会她还会见到他的,他们要去见证温若涵与宋文清的事。   想到一会儿要见到赵淮之,她便想要躲起来,他会不会再轻薄她?   他的唇比自己微凉一些,软软的也不知道含着是什么滋味。   想到了这里,面上更烧了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沸腾了。   “小姐?”染春推门而入。   见到了简宝华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她急急走上前,“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抬起了简宝华,见到了简宝华满面的潮红,连忙把简宝华揽住,“小姐,你是是不是病了?”她的脸红成这般的模样,是不是生了高热,伸手去探简宝华的额头。   “染春。”简宝华抱住她,她或许是病了,高热灼烧了她的理智,她当时便想要应下赵淮之。他说的那些对她而言太过于诱人,人生苦短,能与知己一道携手与共,是怎样的惬意。   前世的那些经历,又让她心中有些惴惴的怕着。怕前面等着她的根本不是绚丽的让她心动的将来,而是深渊,将她吞噬的茫茫黑暗。   “我……”简宝华喃喃地开口,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姐?”   “我没事。”简宝华说道,“我只是想要冷静一下。”她是不是太过于渴望一个人的温暖,才会想要与赵淮之在一起,她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染春不明白简宝华心中的纠葛,小姐让她站着不动,她就由着小姐抱着。   规律的心跳声是最好的安抚人的利器,简宝华闭上眼,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她听着规律的心跳声,果真便不再多想。   简宝华睁开眼,面上的热度褪去,如同潮水般散去的理智重新回笼,也恰巧有人送了饭食过来,简宝华松开了染春,“吃饭吧。”   染春见着简宝华恢复如常,心中松了一口气,想到了小姐刚刚潮红的脸,心中又升起了另一个担忧,刚刚江宁世子对小姐做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小姐的唇上,原本被钱氏涂抹了脂粉的那里,重新变得水润泛着光泽,“小姐今后要嫁给世子爷吗?”   简宝华的手上一抖,因为没有赵淮之在场,她只是颤了颤睫,面上并没有红,“我还不知道。这事我得仔细想想。”   染春少有看到简宝华犹豫的时候,此时默不做甚,摆好了碗筷,见着简宝华小口吃着饭菜。 第88章 算计宋文清   李莹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脖颈生疼,最后的记忆是被人用手砍在了脖颈处,昏昏沉沉的意识一下子清醒。   起身的时候锦被从身上滑落, 她整个人更是吓了一跳。   “李姑娘, 你醒了。”穿着一致襦裙的丫鬟端着水盆进来。   “发生了什么?”出了后颈有些疼,身上是无碍, 只是她心跳个不停, 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李莹的手不自觉抓着锦被, 手指那样的用力,把被子都抓得发皱。   “李姑娘……”那丫鬟有些为难, “我不好说。”   李莹的心蹦蹦直跳,午休的时候,温若涵蹑手蹑脚地换上了衣服,她跟着温若涵的身后,谁知道不过是跟了一小会儿, 就被人打晕, 现在便是出现在这莫名的地方。   “你说!”李莹的眼眶发红,嘶哑着声音喊道, “我莫名地被人打晕, 你还要瞒着我什么?!”   小丫头似乎是被李莹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另有一个丫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 冲了进来, “怎么了?”   “是李姑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那小丫头咬着嘴唇,“我们不过是做侍女的,怎好嚼舌。”   李莹咬着牙要起身, 她堪堪出了孝,为了稳妥起见,不让人嚼舌头,让宋文清万寿节的时候登门提亲。   温若涵那个小贱·人,她就知道她一直在打宋文清的主意,她刚刚究竟做了什么!李莹的面色铁青地吓人,强忍着难受就要站起身子。   “李姑娘。”后进来的那个丫鬟连忙上前扶住了李莹,“你别乱动,小心等会吐了。”   丫鬟的话刚说完,李莹便觉得胃中是翻山倒海,避开了丫鬟,手撑在床边就吐了出来。   李莹吐得只剩下酸水,一双眼里也噙着泪水,才终于缓了下来。做好了清扫,李莹漱过口,口中含着酸梅,冲着丫鬟说道:“究竟是什么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的活的,这事闹成这样,李姑娘早晚也会知道的。”后进来的那个长脸丫鬟对第一个圆脸丫鬟说道,“她和温姑娘住在一个房间里,也牵扯到她的闺誉。”   李莹只觉得太阳穴都是突突的,“你说……”   她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果然那个长脸丫鬟证实了她的揣测,一个丫鬟发现倒在外头的李莹,骇了一跳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床榻上赤裸裸的两人,温家姑娘赤着身,被宋公子折腾地昏死过去,身上是暧昧红痕。   “宋公子喝了点酒,醒了之后见了这状况,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自己喝醉了,对不住温家姑娘,回去以后就去温家提亲。”   提亲!   李莹觉得脑中是天旋地转,她就不应当为了所谓的稳妥行事,不让人觉得她刚出孝就迫不及待嫁人而推迟提亲。她就应当一出孝就让宋文清娶她!   四年……她在宋文清的身上花费了四年的时间,虽说其中三年是因为守孝,也没法子成亲。她清白的身子都给了他,只等着出了孝,好风风光光做宋家夫人,谁知道,临门一脚竟是出了这样的事。   宋文清毁了温若涵的清白,宋文清会娶温若涵为正妻。   她的手都是颤颤,声音也是迷茫,“怎么会这样……”   “不过李姑娘,你就是被宋公子打晕了,”丫鬟说道,“被丢到了门口,休养两日就舒坦了。”   她永远不会舒坦了,“我想躺一躺。”   长脸丫鬟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缘就是了。”   李莹怎会睡得着?她看着幔帐上的精致绣纹,想要多问几句小缘当时的情况,小缘只是红着脸,“那场景太羞人,我……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他们都说,宋公子对温家姑娘一见钟情,一时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去她的房中,做了这样的丑事。”   “宋公子当真是自个儿过去的?”   “是。”小缘点点头,“当时我也看到了,还有好几个三等丫鬟,当时宋公子和舍友说,他素来中午是不午睡的,让他好好休息,他出去透透气。”   一定是有人用她的名义把宋文清勾来。   李莹闭上了眼,想到温若涵含羞带怯提起宋文清的模样。   “我读书读得不多,在庄子里的时候,不过是跟着认识了几个字,我第一次读得诗,就是宋公子的诗。他笔下的春日,让我仿佛见到了景儿一样,他写的真好。”   “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他是七老八十呢,谁知道这么年轻,还生的这么好。”   “若是有机会,我想同他说说话,就算他觉得我傻气也好,我就想说说,我很喜欢他的诗。”   “也不知道……听说他和离了,我觉得他应该再娶一个贤妻,替他操持好后宅之事,让他安心在朝堂,安心写诗。”   李莹藏在被中的手把手心都掐的出了血,温若涵是故意的,故意说起她对宋文清的那点心思,让她选择与温若涵同住一屋。   是谁告诉她,自己与宋文清有私情这桩事的。   “简姑娘?”   简姑娘?简琦!   忽的想到了一个稚龄女童,她的澄澈的眼底有对自己的嘲讽,三年前的时候,她最后对自己比划的口型是……走着瞧。   “我听说李莹李姑娘出了事,她是我的女师傅,我想进来看看她有没有事。”简宝华在门打开后,与小缘说道。   “李姑娘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我……”   “让她进来。”李莹沙哑着嗓子,“你出去,简宝华过来是和我有话要说。”   “是”小缘应道,“简姑娘,李姑娘有些不大舒服,才吐了一会,别扰了她休息。”   “我知道,我就是看看她,顺便有件事要和她说。”   小缘合拢了房门。   李莹见着简宝华绕过了屏风,站在了她的面前。   李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简宝华含笑看着自己,“李师傅,若是不舒服就躺着,别强撑着,多难受啊。”   “是你做得?”李莹看着简宝华。   “没错。”简宝华痛快点头,“我过来就是要同你说一声,若是你不知道是谁害你,想起这件事生气的时候,都不知道冲着谁生气,岂不是可悲?”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李莹听到简宝华说得是理直气壮,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   “无冤无仇?怎会?”简宝华失笑,“我就是替我姑母讨回个公道,觉得她不值。她拿你当好友,你把她当做什么了?姑母是我简家的人,你害了她,自然是与我有冤有仇的,我害你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如果没有李莹的刻意勾引,宋文清没有遇到那么多的诱惑,许是可以和姑母做人人艳羡的一对夫妻。   如今姑母与宋文清和离也过得不错,但是简宝华看得出,简琦最为快活的一段时光就是初嫁给宋文清的时候,她笑得灼灼其华,绽开了一个女子全部的美。   简宝华说得是轻松,李莹恨不得撕了她的心都有了。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简宝华已经死了一千次一万次。   “好了。”简宝华笑了笑,“不耽搁师傅休息了,要知道,我本是与人在赏花,忽然听到雅苑出了事,我担心里头有我的二妹妹呢。”   她对着李莹眨眨眼,说不出的俏皮可爱,李莹看着却只想吐。   简宝华准备离开房门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对了,我其实还是给你留了一条生路,你不是被急色的宋公子丢了出去吗?你还是清清白白的。”简宝华轻笑一声,“女师傅性情高洁,指不定还是可以嫁个好人家。只是宋公子也就罢了,温九姑娘才是今后的宋夫人。”   李莹本就是强忍着吐意,此时听到宋夫人,眼眶发酸,那吐意终于是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泪珠儿也顺着面颊滚落。   简宝华出了房门,对着小缘招招手,小缘小碎步跑来。   “李师傅又吐了,我好好照顾她,我要去找我二妹妹去了。”简宝华对着小缘说道。   “是。是。”小缘忙不迭点头,“简姑娘放心。”   简宝华笑了笑,她已扮作了女儿家的模样,手指虚抚了抚钗鬓,披风随着她往前走,轻轻扬起优美的弧度。 第89章 告密(上)   “若是我是那温九姑娘, 早就一头撞死了,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傻愣愣的,让人把身上的痕迹都看光了。”邱莹莹撇撇嘴说道。   十公主听到了邱莹莹的话, 看了她一眼, 她看起来是聪慧,实际上是个蠢的, 许多人就算是邱莹莹这样想, 也不会说出来。有谁会这般咒自个儿呢。   简宝珍想到刚刚所见的景, 温若涵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那红梅一般的暧昧红痕。若有所思, 手指拂过瓷杯的杯壁,看了一眼汪蕊。   汪蕊与简宝珍的双目相对,别过了眼。   简宝珍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样的痕迹,她曾在汪蕊的脖颈上也见过。总能够从中得到好处的, 她心中这样想着。   简宝珍忽的听到声音安静了下来, 跨过了门槛进入到屋内的是简宝华。   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衣衫,蝶戏水仙裙, 她的衣裙总是京都里最时兴的样子, 每一季有时候会缺了自己的衣裳, 简宝华的衣裳是从不会缺的。   简宝珍的心中甚至有些酸楚, 肖氏不像是自己的娘亲,反而像是简宝华的娘亲。旁人都是偏心自己的女儿,只有肖氏从头到尾都看不到自己的好, 对她吩咐的永远是:   “你在女院里头不要强出头,女孩子家家那么好强做什么?让你大姐姐都没有了面子。”   “你究竟认不认得清自己的位置,你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不是?我确实如今是简府的正妻,你也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但是你总要看看你的生父是谁?”   “罢了,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有主意,现在我更是管不住你,女院的事情我管不着,在府里头,你决计不许冲撞了你姐姐。”   简宝珍本就是好强的人,凭什么,对方可以处处压自己一头?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阴暗处蛰伏,早晚有一日,能够拿捏到她的把柄。   简宝华逆着光缓缓从外进入屋内,她出现的时候,总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无论看她的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她对旁人的目光总是安之若素。段家长公子对她的心思,有心仪段翮听说简宝华的存在不服气的,看过一眼之后就死了心。   简宝珍见着她在自己的面前站定,站起身来,“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本在附近,听说雅苑生了事,就过来瞧瞧。”简宝华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如早些回去,以免爹娘担心。”   “简大小姐看上去是冷冷清清,没想到也是个爱热闹的。”十公主说道,“才发生多久,就赶过来了。”   简宝珍脑中像是出现了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与混沌。   简宝华回答了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只想着十公主的话。   出了事的是宋文清,宋文清是什么人?曾经简宝华的姑父,而李莹……简宝珍的眼睛眯起,从柒夏的口中探得,与宋文清有私情的正是李莹,简琦发现了两人的事,便与宋文清和离。   为什么温若涵与李莹交谈甚欢,为什么李莹被打昏丢出了厢房,为什么温若涵清醒的一瞬,迷迷怔怔露出了所有暧昧的红痕,让人知道她已失去了清白。   这是有预谋的。   简宝珍的脊背窜出了冷意,从骨头缝里沁出的冷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是如何做到的。   “妹妹。”简宝华喊了简宝珍两声,她都不曾回神,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事,面色煞白。   简宝华摇了摇她的手臂,被自己这样一碰触,像是被毒蝎子蛰了一下,她飞快地往后一步,谁知道后脚踝撞到了红木椅,呼痛出声,整个人往后倒去。   简宝华拉住了她的手臂,“妹妹小心了。”   简宝珍的手被拉得一疼,理智回炉之后,惨白着小脸,“多谢姐姐。”   简宝华就带着简宝珍出了雅苑,恰巧遇到了雅苑的主人江宁世子,简宝珍看着江宁世子同简宝华招呼,“你这就回去的?”   “恩。”她不过是应了一声。   等到往前走了几步,简宝珍听到了简宝华舒了一口气,她的耳廓都有些发红,“妹妹看什么?”   简宝华抚了抚发簪,简宝珍注意到这发簪是舶来的款式,模模糊糊脑中有一个想法,还没有想清楚,马车就已经近前,“上马车了,今个儿的事情是不是吓到你了?恍恍惚惚的。”   简宝珍勉强笑了笑,“确实很是意外。”   简宝华是如何选中了温若涵,为何温若涵会心甘情愿,简宝珍吹着风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等到回去的时候,柒夏带给她的另一个消息,让她顾不上温若涵与宋文清的事,“你说,段家的两位公子都心悦她?你可确定?”   “我今个儿告了假,回去了一趟。我大哥只从之前出了事,每日里总是……”   因为要说的事情太过于重要,柒夏是寻了时候,同简宝珍亲自说得。   在柒夏的心中,简宝华太过于冷淡,只顾着自己的日子,不顾旁人的死活,自从四年前大哥出了事,柒夏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苦闷,只有眼前的简宝珍愿意听她的话,此时又当着简宝珍的面,抱怨了她的大哥。   简宝珍听着柒夏说着芝麻绿豆大的事,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只是手中转着茶盏,面上不敢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偶尔还要附和柒夏的说辞。   倒豆子说了许多的苦闷,柒夏的心中也松快了不少,简宝珍插空问道,“这消息,你还没有说是如何确定的。”   “我竟是忘了说。”柒夏连忙说道,“我大哥喝过了酒,有些困了,就在雅间的小阁房里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就听到江宁世子在和我家姑娘说话,说得就是段家公子的事情。说是简姑娘,原本是应下了段家大公子的。”   简宝华曾经应下了段翮?!   这个消息让简宝珍捏住了瓷杯,身子也是前倾,鼻翼微微瓮吸扇动,“他们说了什么,都说给我听。”   柒夏偏生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并不开口。   简宝珍的眼底有些冷意,柒夏是向她在讨银子。   柒夏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好开口,简宝珍给钱给的大方,因为家中艰难,柒夏就把银子拿回去补贴家用。   时间长了,怎会不知道这银子的来历?   柒夏的家中对简宝华是有些怨言的,在他们一家人看来。原本是把柒夏送到齐府里头给她做玩伴的,刚开始的时候还好,等到简宝华在齐府待习惯了之后,又嫌柒夏太过于闹腾,不想要这个玩伴,想要单纯服侍自己的丫鬟,要把柒夏撵走。   如果不是家里头出了事,他们家柒夏也是手里头捧着的娇滴滴的宝珠。家里头出了事,柒夏得了简宝华的同意留下,他们对简宝华是有些怨言的。   简家的两兄妹不大和,柒夏用消息去二小姐卖消息,他们知道了之后并不反对,只是让柒夏小心行事,还教了些技巧,如何从简宝珍的手中扣更多的钱。   日子长了,柒夏向简宝珍讨钱,也就讨要的理所当然。   肖氏虽说是简延恩的正妻,府里头真正掌家的却是简宝华,肖氏也有些权力,如果是别人的娘请定然是会想法子补贴亲生女儿,她难道在女院之中不用交际?打赏下人,在外行走的时候囊中羞涩是多难看?!   轮到了简宝珍,肖氏自然是不肯多给她钱的,反而说道,“我听人说,韩林家的小姐也不过是五两银子,大小姐心善,说你在女院之中有时候也要用钱,定下的分例是一个月十两,过年的那一月是二十两,你怎么还说不够用?”   她怎么和翰林家的小姐去比?旁人家的小姐分例不过是打赏丫鬟用的,家中的长辈,庄子的进项,怎会缺钱?只靠公中的那点银子怎么够?   最让简宝珍恼火的是肖氏自以为是的教导,“你也应当省省,大小姐给的银子好生攒着,以后嫁人了,这都是你的压箱底的钱。”   简宝华未来压箱底的是京都之中最为炙手可热地段的店铺,本身铺子已经价值数千两银子,每年还有百两银子的进项,轮着她了,压箱底的就是一个月的十两银子?她每个月打赏出去的,怕是就要用上七八两。难道让她扣扣索索,将来留下这般少的银子做压箱底钱?   简宝珍见着柒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叹息一声说道:“柒夏,你知道我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她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柒夏是有些同情简宝珍,觉得她比不上简宝华的日子过得好,只是她到底是简家的二小姐,穿金戴银,与自己的小丫头讨价还价,委实过于跌份。“二小姐,这一次的事是我大哥告诉我的,我大哥就爱喝酒,他闹起来就不好了。”柒夏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我有些渴了,二小姐赏我杯茶罢。”   说完笑着从简宝珍的面前拿走了那一杯雀舌。 第90章 告密(下)   壶烹雀舌, 金碗注龙团。   雀舌在杯中旋转,慢慢舒展,叶底黄绿明亮、整齐匀称, 一根根泡开的芽头立着, 被人端起后,才缓缓地沉了下去。   简宝珍的眼底有压抑的怒火, 一个小小的丫头都敢这般辱她?   柒夏闻着茶香, 按照记忆里简宝华的动作, 有些不稳地捧起茶,她当然知道简宝珍的这茶叶的难得, 这可是她听大小姐的吩咐给二小姐送来的。   柒夏小心地呷了一口茶水,静谧的房间里传来了她的唇碰在水面上,吸气的声音,柒夏听到了声音就有些不好意思,大小姐喝水的时候怎会出现这样的声响?   她放下了白瓷杯盏。   简宝珍听到了声音, 心中冷笑着, 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我有些好东西给你。”她站起身来, 去了梳妆台那里, 从梳妆盒之中拿出了一枚发簪。   这是一枚珍珠蝴蝶鎏金簪, 因为银钱花费的太多, 她少不得在其他的方面动主意,就想到了府里头定期打得首饰上来。忍痛舍弃了那些宝石金镶玉的发簪,选择不大值钱的银簪或者是鎏金簪, 因为价格便宜,往往能够多得几件。   简宝珍的这点小心思,并没有为简宝华戳破,丫鬟来禀告的时候,她正膝上窝着猫儿看书,白皙的手指抚着猫儿的脊背,“今后这点小事就不用禀我了,就随她去了。”   柒夏的眼看到了发簪就挪不开眼,她是个爱俏的姑娘,家里出了事之后,把爱俏的心思压了压,但到底是爱美的。   “我手里有这样一根发簪,你带着正合适。”   简宝珍含笑把发簪插·入到柒夏的发簪上,在柒夏的耳旁轻轻地说道,“若是得了银子,你大哥总是去喝酒,喝酒喝多了伤身不说,也容易犯下错,倒不如发簪好,若是不爱了,典当了就好。”   简宝珍的银钱有限,若是缺了银子怎能真的典当。把这样的发簪赏人,拿来做人情是最好的,银子捏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柒夏的眼底有些松动,简宝珍看到她的模样,想到她要说的是简宝华的婚事,咬咬牙,又去拿了一对珍珠耳环,正和那发簪可以配成一对。   莲花样式金底,坠着圆润的珍珠,这与简宝华的耳铛样式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是红宝石镶嵌,而这一对耳铛用的是珍珠。   柒夏彻底被打动,终于说道:“他们是这样说的……”   简宝珍听得认真,低头敛目,脑中记下其中的关键处。   柒夏说完了之后,想到了大哥最后一句话,摸了摸珍珠耳环,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我大哥还说了一件事,世子爷对我们小姐很是上心。”   “世子爷?”简宝珍一下便愣住。   “像是把大小姐当做妹妹似的。”柒夏说道。   她在简宝珍的房里耽搁了许久的时候,说完这些,便说道,“我也当走了。   简宝珍忽的想明白,为何简宝华在雅苑的时候匆匆离开,她的耳廓红的几乎滴血。把发簪和耳环送给柒夏的不平终于被安抚了下来,“我就说,你带着耳铛好看。”心情好了,也就哄着柒夏。   “是吗?”柒夏原本已经站起了身子,此时却迈不开离开的步子。   “你看看。”简宝珍递给她一面手镜,“你皮肤生的白,一般人喜欢珍珠却也少带,是因为衬得面黄,而你与珍珠十分契合,你瞧瞧,显得人都温柔稳重了。”   简宝珍的手指修长而纤细,白净的手指拨弄耳旁的碎发,露出了圆润的珍珠。   柒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心里欢喜,因为要回到大小姐的房中,总不好继续带,心中想着回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看看,谁知道,等着自己揽镜,总是没有在二小姐的房中看着好,这个发现让柒夏气闷。   一直到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珍珠的光泽有限,怎敌宝石的通透璀璨?那一日看着觉得好,是因为二小姐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染着的火红的丹寇,承托出了珍珠淡淡光华。   柒夏离开之后,简宝珍走到桌面,顺手把那瓷杯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瓷杯被砸的粉碎,澄色茶汤流淌淡绿色的茶芽无辜地横在地上。   绿岚被简宝珍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姐没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心中升了寒意。   “收拾一下。”简宝珍对着小丫头说道,收敛裙摆坐在了软榻上,踢掉了绣鞋,双膝也蜷在软榻上,想着今日里简宝华通红的耳廓。她心悦江宁世子?   简宝珍想到江宁世子的面容,轻轻笑了,她一直以为简宝华冷静自制,谁知道那般名声不堪的江宁世子,她也看得上。   手指扣在仙女捧寿红木小几上,若是江宁世子待她也一片真心……   想到了这里自己便觉得好笑了,前几日还听说江宁世子流连于秦楼楚馆,嫡亲姐姐万事不急不躁,没曾想,到底这时候昏了头。   如果段家的二公子没有对简宝华起了心思,段家大公子确实是不错,可惜那二公子恁的霸道,若是简宝华当真入了段家,她只消是让段家的夫人知道,两位公子对她的心思,简宝华的后生就不得安宁。   无论是江宁世子还是段家,都不是个好人选。嫁人如同是第二次的投胎,第一次简宝华投胎投的好,第二次眼见着她要入火坑,简宝珍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舒畅,知道简宝华过得不好,她也就安心了。   只是忽的一顿,想到了自己身上,她也该为自己谋划了,她要嫁入什么样的人家。   想到了汪蕊身上的红痕,觉得汪蕊也是傻的。九皇子又不能登位,竟是半推半就与九皇子成就了好事。又想到了李莹,为了一个宋文清,算计了那些年,最后被温九小姐捷足先登。   “小姐,都入夜了,明个儿一早还要去女院呢。”红笺吩咐道。   简宝珍本应当沐浴一番,耽搁了这么久的时候,只得说道:“明个儿一早,早半个时辰喊我,让厨房把水烧好,我要沐浴。”   要去女院本就要早起,简宝珍还要沐浴,被红笺叫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在浴桶之中昏昏沉沉竟是又睡着了。   没有上妆,绿岚忍不住看着简宝珍,肤色不均,嘴角处有些暗沉,额头上有去除不掉的痘印,面颊上的肌肤可瞧得见毛孔。她曾见过沐浴过后还湿着头发的大小姐,肌肤如同剥了壳的鸡蛋,柳眉如同山水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卷翘长睫掀起,露出了璀璨夺目星河般的眸子。大小姐似笑非笑,她澄澈的眼好似看穿了所有二小姐的小情绪,“那就拿去罢。”   丝瓜络擦着简宝珍的肌肤,绿岚看着闭眼的简宝珍,总是会想到那一日的大小姐,二小姐总是想要和大小姐去争,但是凭什么去争呢?   肖氏日日对简宝珍说得话没有入简宝珍的心,却入了绿岚的耳。   二小姐委实掐强好胜了些,是不是她想多了,大小姐根本没有排挤她的意思?   越是观察,绿岚越是觉得如此,只是有一次同二小姐说了一次,就惹得小姐哭了一场,红笺也是训斥她,绿岚就把这桩事埋在了心底,小姐本就偏向用红笺,如今更偏向她些。   绿岚心中多少也有些沮丧,当年她与红笺是好姐妹,一起被卖入到简府的,两人都是桐庐老乡,跟着简家上了京都,背井离乡本两人应当依靠,红笺与自己离了心,她怎会不难过?   绿岚心不在焉,手下一个用力,搓背的力气就大了些,当即简宝珍就呼痛出声,原本脑中有些浑浑噩噩,一下子就清醒了。   绿岚连忙请罪。   简宝珍看着绿岚的颜色有些阴沉,想到了绿岚之前说过的话,或许绿岚是留不得了,口中温声说道:“不碍事的,我正好醒了。”   绿岚松了一口气,见着简宝珍起身,连忙去拿软巾。   简宝珍没有睡好,简宝华又何尝不是?   眼下是淡淡的青色,面对着水晶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昨个儿夜里,总是会想到赵淮之的那些话,她闭上眼不想去想,偏生她就梦到了他。   白日里浅尝即止的吻,在夜里是吻得深沉而热切,他的双臂固定着她,将她逼迫在墙边,避无可避,只能够被动地承受这个吻,无论是与段翮或者是与九皇子,她都不曾亲吻过,在梦里却首遭尝到了亲吻的滋味。   捏了捏眉心,梦里是他抱着她,说要待她一身一世好,然后便是亲吻,最后成了亲,他又对她说着,他心中另有人。   简宝华似乎还能够感觉到梦里自己的心情,梦里的自己是冷静的,“我自然会成全了你,我们和离罢。”   她有田产有庄子有店铺,她牢牢地握着自己的钱财,口口声声说着愿意和离,心中又是隐隐有些做疼的,正是这疼痛让她从夜里清醒了过来,单手抚胸,似乎那里还隐隐作疼着。   真是……乱七八糟的梦。 第91章 万寿节   时光流泻在少女摇摆的腰肢之间, 消匿于扬起的衣裙里,在老者的额心刻上了痕迹,他们的华发又多了一些。对于女院的少女, 时光眷恋着她们。让这群少女抽长的个子, 胸脯微微拢起,腰肢纤细到不可思议。   春风吹的大梁万紫千红, 如今是万寿节, 虽然已经是夜色已黑, 整个京都却亮堂堂的,到处悬着的都是水晶宫灯, 照的地面流泻的是橘色灯光璀璨。   最热闹的就是皇城里了,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繁华万千。厅中正舞着的是简宝华,用的是皇商周家提供的凌波绸, 她的身子柔软的不可思议, 像是温柔的水,手足坠着的是银铃, 发出欢快的声响, 舞动的缓了时候, 她伸手撤下面纱, 让它被风卷走,自个儿打着旋儿到了左秀蓉的怀中。   许多第一次瞧见的,心中赞叹这舞的美。   左秀蓉的举止大方, “爱妃累着了。”笑眯眯地端起琉璃杯装着的葡萄酒,送入到了简宝华的唇旁。   简宝华莞尔一笑,“多谢圣上赏赐。”就着左秀蓉的手将酒水一饮而尽。   赵淮之自从简宝华出现的时候,目光便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她本就已是婷婷而立年岁,此时她舞动,身子轻盈的不可思议,面上笼着薄纱,遮不住她的光华,反而让人有揭开她的面纱,窥见她的美好。   掉落轻纱的时候,他听到许多人发出低低的惊叹,见着简宝华转着身子入了左秀蓉的怀中。   “不过如此。”忽的有人说道。   扮作梅妃的简宝华与扮作唐玄宗的左秀蓉一齐看去,说话的正是云安郡主,红凌缎裹着的她像是一团火,眉心也是点着火红的花钿,不同于简宝华的天青色,她美得灼灼明艳。   此时周若苒上了场,赵淮之才分出了精力去看向了段家的方向。   段翮那小子的目光里有惊艳、有苦痛,好似简宝华的舞灼痛了他似的;段瑜的目光侵略性十足,把简宝华当做了囊中之物。   赵淮之的手晃动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的眼眸微微眯起,虽说小丫头没有给他回答,算算日子他有三个月的世间未见她,但他猜到了她的心思。   “万岁爷。”云安郡主对着左秀蓉行礼,“梅妃的舞不过尔尔,我给圣上献舞祝寿。”   左秀蓉微微颔首,饶有兴致地看着周若苒。   周若苒弯唇一笑,伸手拍了拍掌,舞乐之声再次响起。   不同于惊鸿舞的温婉,这曲子热烈了许多。   听到周若苒的话,明德帝单手捋须,“小丫头用了点心思。”今个儿是他的生辰,周若苒把梅妃与杨贵妃的两支舞做成了拜寿的斗舞,他是今日里的寿星,看着的是梅妃与杨贵妃给唐玄宗拜寿,而整个舞曲又是给他拜寿。   珍妃浅笑着说道:“万岁爷,若是等会小十拜寿,你可不许把云安这丫头夸得太过,她要生气的。”   明德帝笑着说道:“爱妃说的是。”   明德帝最宠爱的就是珍妃,坐在另一侧的贤妃安安静静看着,并不开口说话。   急促的鼓点响起,便是武院学子入场。   武院的学子,穿着的是蓝色圆领袍入内,绣的是猛虎下山图案,脚踩黑靴,他们是行拳威武有力。   因云安郡主瞒的好,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有男子在其内的霓裳羽衣舞。   十公主把最擅长舞乐之人要了过去,用男子是简宝华同周若苒顺口一提,谁知道当真用了简宝华的注意。本应当是由女子跳得舞,他们跳出了虎虎生威之感,就在这时候周若苒对着左秀蓉嫣然一笑,足尖一剁地,转着身融入到了那男子之中。   众人发出了惊呼声,原来周若苒的衣裙是特制过得,旋转的时候如同绽开了大朵的花朵,如今这花朵就融入到武院的男子之中,像是一滴水滴入到了热油之中,当即炸裂开来。   男子越是威武,就越发承托的云安郡主的柔美,原本还觉得简宝华跳的好的,如今都觉得周若苒的舞更让人挪不开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抬了一只巨大的鼓来,云安郡主翻身就上了鼓面。   群臣发生了惊呼之声,就连明德帝也是赞叹,细细品味周若苒的舞蹈,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其他人的,但是难得心思巧妙,鼓面也是特制过得,她在上面翻腾跳跃,发出了低沉的鼓声。   少女的衣裙被夜风扯得猎猎作响,她舞着,好似熊熊火焰在烧着。让人感慨少年的青春正好,如同春日里的生机勃勃。   最后周若苒拈花手势,一舞终了。   “好。”明德帝站起身来。   周若苒的舞编排的心思精巧,就衬得十公主祝寿的想法没什么新奇,在场的诸位还能够为十公主喝彩,十公主自个儿心中不平,祝寿词都险些念错,这让明德帝的面色淡淡,若不是珍妃连忙打圆场,只怕当场就要给十公主脸色看。   杨贤妃笑了笑,十公主虽说与自己的小儿子关系尚可,但她最疼惜的就是三皇子。   生赵泓泽的时候,她亏空了身子,纵观明德帝的几个儿子,唯有她的三皇儿能够继承大宝,如此以来杨贤妃就越发疏远九皇子,在他小的时候就不曾亲自教导,等到稍微大些,更是任由他折腾。   十公主与珍妃一个模子刻出的,她心中厌烦,见着十公主不好,一晚上烦闷的心情微微有些好转,只是想到不曾找到的三皇子,捏了捏眉心。   珍妃的妙目一转,染着丹寇的手指捂着唇,“说起来三皇子还没有醒来吗?”   明德帝经过珍妃的提醒,也想起了三皇子不曾拜寿,“晟儿如何了?”   杨贤妃说道:“刚刚我让人回他殿里看了一下,人还是没有醒来。”   今日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等到临晚宴的时候,怎么都无法找到晟儿,杨贤妃只得替三皇子托病,一边让人赶紧去找。   珍妃笑道:“怎的这么严重。”对着明德帝温声说道:“皇上,今个儿你是寿星,你身上有最大的福气,不如去看看三皇子,也能够让他早些好起来。”   “不用了。”杨贤妃的声音颤颤,定了定神,“若是给圣上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珍妃听出了贤妃一瞬间语气的不稳,轻笑了出声,“贤妃姐姐说得是。”   杨贤妃刚刚松一口气,就听着珍妃说道,“万岁爷,我今晚上一直和你在一起,是沾了你的福气的,不如我去看看三皇子如何了,给他传一些福气,也让他快些好起来。”   “珍妃妹妹客气了,就是有急症,给妹妹过了病气也是不好的。”   “哪里的话,我有万岁爷的福气护身,怎么会呢?”珍妃笑得眼弯弯,“圣上,你说是不是?”   她的声音甜的好似杯中葡萄酒,她眼弯眸似月,如同初见时候的灿烂笑容,明德帝不由得应下,“好。”   简宝华坐在下首,远远见着珍妃与贤妃的交锋,知道从今个儿起,朝堂就要不太平了。   前世的万寿节发生了一桩让人震惊的事,那便是三皇子淫乱后宫,与一位昭仪娘娘颠龙倒凤,被明德帝发现了,训斥这位本被视为储君的三皇子。   三皇子的被斥、二皇子的落马瘸腿,最终让贤妃娘娘的第二子,也就是赵泓泽登上大宝。   这场夺嫡风云,终于在今日里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   任谁在尘埃落定前站了队的,全部都被毫不留情的清算。   忽的想到了赵淮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自从那一次之后,因为休沐日都是为了花朝节做准备,她已经有三个月不曾见到赵淮之,总要提醒一下,如今的朝堂风云诡谲,他须得注意才是。   上辈子的时候,江宁王府也是卷入了这一场的风暴之中,不过不是因为赵淮之,而是因为赵桓辰与三皇子交从甚密,让江宁王府也遭到了训斥。   这般想着,就看向了赵淮之的方向。他恰巧也看着简宝华,手中扬起杯盏,对着简宝华遥遥举杯,将杯盏之中的酒一饮而尽。   简宝华低下了头不去看他,只是微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心事。随后低声嘱咐了平月几句,平月匆匆离开。   简宝珍正呷着茶水,眼眸微微眯起,心中笃定平月定然是去找江宁世子去了。   简宝华最终还是不选段家的兄弟,要选江宁世子,想着晚上她可要好生与肖氏说一番这件事。   她要选江宁世子,自己就要让肖氏知道江宁世子不好,不如考虑段家的二公子;她若是要选段家公子,自己就要让肖氏知道兄弟两人相争的事。   虽说端着的是茶水,她一饮而尽的架势颇像是手中拿着的是酒水。 第92章 夜探   珍妃与贤妃的针锋相对, 在简宝珍这里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两人不相争,其乐融融, 她只怕才要多看一眼。   这次参加宴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他们没有简宝华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宴席上的争锋相对, 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 会掀起轩然大波, 搅得整个大梁动荡不堪。   这一场热闹非凡的寿宴落下了帷幕,三三两两按照身份出这四方的皇城。   从头到尾, 简宝珍琢磨的都是简宝华的亲事,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脑中还如此想着,想的脑袋都有些昏昏涨涨发了热。夜风吹着身上发凉,头脑也陡然一清,简宝珍裹紧了披风登上了马车。   月华之夜, 简宝华去书房里寻简延恩有话要说, 她说的自然是皇宫里头的那些事。   简宝珍则是去肖氏的房中,屏退了旁人与肖氏单聊。   “你说, 她心悦江宁世子?”肖氏原本是在打络子, 此时哪里还打得下络子?“你莫不是在哄骗我?”她的眼底有些怀疑, “你姐姐的性子再稳重不过了。”   肖氏眼底的怀疑刺痛了简宝珍, 手指掐在手心里,“我会拿这件事骗你?”   肖氏心中拿捏不准,对着简宝珍说道, “我是觉得江宁世子什么名声,你姐姐素来是稳重,怎会看上那样的人呢?”江宁世子除了有好皮相,还有什么呢?简宝华的眉眼清冷,内里是十分有主意的,她怎会看得上江宁世子?越想越觉得简宝珍所言荒谬绝伦。   简宝珍淡淡说道,“你也常常同我说,不要心中总奢望自己得不到的,要务实,寻个门当户对的。”   “阿弥陀佛。”肖氏说道,“我的话,你总算是听进去了。”   “你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往往会迷了心,你觉得我会迷人,大姐姐难道不会?你也这知道,江宁世子虽然名声不堪,但是生得是好容貌,又是江宁王府的世子爷,姐姐动心也不奇怪。”   “怎么会不奇怪?”肖氏的眉头死死拧着,心中不赞同,如果是简宝珍,她自然担心会被迷了眼,简宝华怎会?“除了有好容貌,还有什么?大小姐聪慧,万事看得清楚和明白,怎会只看江宁世子的皮相?那么多的世家公子,怎会选江宁世子?”   “是啊,我也奇怪,为什么不选段家的二公子,而是要选江宁世子呢?”简宝珍幽幽叹了一口气。   “段家的二公子?”肖氏露出了迷惑的神情,“这又是谁?”   京都之中的哪家妇人不是对旁的人家,家中什么状况如数家珍,只有肖氏万事是不上心,待在简家后院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头,“段家就是……”简宝珍侃侃而谈,说了段家的家世,段瑜的容貌与才学。   肖氏听着简宝珍没说一点,便欢喜一分,肖氏对京都里的事情不上心,但是也不代表没有听过段家的名声。既然是段家的嫡子,那般的人家自然把人教导的是极好的,听到了最后感慨道:“呀,按照你说的,段二公子当真是良配了。”   “可不是?”简宝珍轻轻地说,嘴角翘起浅浅弧度,段瑜喜欢简宝华,段翮也喜欢,简宝华又喜欢赵淮之,她不喜段翮,这不正说明段二公子真真是她的良配?   “这事,我虽说为大小姐欢喜,到底还是要她自己点头的。”肖氏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简宝珍的眼神流露出不可置信,“婚姻大事,本就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肖氏连着点发言权都没有?   “你也知道我不是大小姐的生母,若是我是她的生母,自然由我做主,老爷同我特地嘱咐过,今后大小姐的婚事一定要禀告了他才成,最后也一定要大小姐满意才行。”肖氏说道,“老爷疼惜大小姐。”   “那我呢?”简宝珍忍不住问道。   “你什么?”肖氏有些糊涂。   “我的婚事,是不是我要点头才是。”简宝珍说道。   肖氏的眼底是不可置信,“你怎的又与你大姐姐比。”   简宝珍从肖氏的一句话之中就听出了肖氏的潜台词,闭上眼,掩住了眼底的苦楚,这就是她的娘亲!   简延恩待简宝华好是天经地义,待自己好或者是不好,都是随简延恩的心情,若是简延恩觉得她嫁七老八十的人合适,肖氏也不会有多的话。   她待简宝华是那般的宽裕,待自己总是那般的苛责。   “你总是这样。”简宝珍低低地说道。   “你说什么?”简宝珍的话太小,几近是耳语,肖氏并没有听得分明,此时就再次询问。   “我说,”简宝珍侧了侧脑袋,“大姐姐现在也喊你一声娘亲,你也应当起责任来。”   肖氏的肩膀垮了下来,气质畏畏缩缩的,“你大姐姐的婚事,我做不得主。”   “若是姐姐当真是喜欢上了那位江宁世子呢?”简宝珍开口,看着肖氏的眼睛,神色是万分的认真,显然是对简宝华的将来有些忧心忡忡的,“若是大姐姐犯了糊涂,你要让她入歧途不成?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我若是犯了糊涂,你会让我走回正道,因为大姐姐不是你肚子里生出的,你就让她入了歧途?”   肖氏的性子懦弱,简宝珍这样的发问,当时是让她有些为难,觉得自己应当要管,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管闲事。   简宝珍说道:“我平日里确实是有些掐尖好胜,但我也知道一笔写不出一个简字,大姐姐若是过得不好,难道我的就会安心?”她心中想着的是简宝华过得不好,她就安心,长睫敛目,显露出对简宝华的忧心,“今个儿晚上我看到大姐姐让平月去寻世子爷,我心中难安,所以才来告诉娘亲。”   “我……再想想。”   “娘。”简宝珍抬眼,“段二公子的学问如何,段家的家风如何,爹爹都是心中有数的,段家错过了当真可惜,你仔细想想。”   肖氏最后叹息一声,“晚些时候,我问问大小姐。”   简宝珍低低应了一声,“夜已经深了,女儿……”   “你等等。”肖氏喊住了简宝珍,“你刚刚一直说的是你大姐姐的事情,她与你的年岁相差不大,你可有了心上人?”   衣食无忧,没什么烦恼才有心上人,对她而言,要嫁给心上人就是万分奢侈的事,简宝珍笑了笑,“娘说笑了,我还小。”   “也不小了。”肖氏说道,“是时候考虑了,我让老爷也替你留心。”   “不用了。”简宝珍打断了肖氏的话,觉得语气过于强硬,就放缓了声音,“长幼有序,总归是姐姐排在我前面的。”   “这倒也是。”肖氏说道,“总要先等着你姐姐。”   简宝珍笑了笑,她便知道,若是简宝华摇摆不定,她也只怕要一直耽搁下去,“娘,女儿告退。”   在夜里的笔直长廊,简家的两个姐妹执灯相逢。   一个披着的是宝石蓝的披风,一个是殷红色的披风,交错时候微微顿步,披风温柔地披在身后,相视一眼,复又往前行去。   简宝华让丫鬟去准备沐浴用的水,她自个儿坐在窗边,想着刚刚与爹爹的话,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忽的一枚石子扔到了窗棱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简宝华一怔,手指收紧,刚想要扬声喊人的时候,她的身子完全僵住。   柒夏很快就让小丫头们端着盆、毛巾等物一一进入到房间里。   等到布置地差不多,简宝华吩咐道,“柒夏,今个儿不用人伺候,你们都出去吧。”   简宝华看似温和,实则执拗,柒夏等人依言退下,简宝华长叹一声,“进来吧。”   翻身而入的不是旁人,正是赵淮之。   简宝华没曾想到赵淮之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潜入到她的房中。   “你怎的做出这样的事?”简宝华捏了捏眉心,想到自己让平月托话,让她嘱咐赵淮之,定要远离所有的皇子,尤其是三皇子。江宁王府之中有人与皇子扯上了关系,最好想法子破坏掉。   简宝华没好气地说道,“你是要问三皇子的事?”   赵淮之笑了笑,“他的事你说得清清楚楚,也告诉我如何去做,我怎么会多问。”他往前一步,低下身子,“小丫头,若不是万寿节,你想要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他猛然的逼近让简宝华忍不住退了一步,别过了头,“你不是给我时间想吗?”   赵淮之笑了,“你我都知道答案的。”   简宝华的心中当然是有了答案,她与赵淮之确实是有些方面合适的,如果赵淮之愿意等她,她也愿意试一试。   那一次的梦境,梦到她与赵淮之和离,反而让简宝华有了另外的想法。 第93章 等你两年   赵淮之的面上是自若, 心中并不如同他表现的那般平静,见到简宝华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不再扬起, 心中有些紧张。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的模样, 心中反而一松,少了些不自在感, “你不是知道答案吗?”   “那……”赵淮之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猫儿叼走, 讷讷开口,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简宝华伸手,拉住了赵淮之的手, 什么也不说,他的手掌温暖,手心干燥,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手心,捏着他的手。   她应了。   赵淮之的心中是狂喜, 她拉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软的不可思议,体内的血都涌上了面, 白净的面上涨的通红, 手心里有了汗水, 却舍不得放开简宝华的手。   低头看着她的手, 她的小手只有他手的一半大小,匀称白皙,入手的细腻柔滑, 比那上好的绸缎还让人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牵着她的手,与她调整成十指相扣,赵淮之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他傻笑的模样让简宝华的嘴角抽了抽,心情莫名更好了些,简宝华说道,“下次莫要如此了。”   赵淮之根本没有听清楚简宝华说些什么,就点了头。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什么?”   “晚上莫要如此,平月我答应留下,但不是让你这样用的。”简宝华感受到了赵淮之原本干燥的手心如今湿润起来。   “我知道。”   赵淮之知道,也猜想简宝华许是会恼火,他这般的做法一来是不体面,二来也是有风险的。   但看着她柔美的侧脸,心中塞得满满当当,与她的手指十指相扣,他知她性子沉稳,但她的年岁委实太小了些,让他不敢多做些什么,最后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尚未尝到味道,但也不敢多尝,因为心悦所以不愿多做什么,他的两丸如同黑水银般的眼亮的出奇,他所有的珍视,都写在眼底。   简宝华的心中也是安定,她答应应下赵淮之,除了那天他的话让她心动之外,她也觉得他处处和自己的心意,若是与他过日子许是不错的。   在今后的岁月,简宝华曾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若是错过了他,她只怕再也找不到这般和心意的人了。   赵淮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坐下说一会儿话。”   “最多一刻钟。”她的眼底是水晶宫灯里跳跃的烛火。   拉着她坐下,赵淮之把玩她的手,只觉得越看越欢喜,甚至想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烙下一吻,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冲动。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开口,“你若是再坐下去,一刻钟就到了。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   “我什么时候提亲合适?”赵淮之问道。   “晚上两年罢。”简宝华的眉心蹙起,“我年岁太小了。”   赵淮之的神情有些许尴尬,他也不想留给简延恩自己有特殊癖好的印象,“那就两年后。”女子十三为豆蔻之年,他便再等她两年。   他毫不犹豫地应下,让简宝华抬眼看着他,“江宁王府那里……压力你扛得住吗?”   “不碍事。”赵淮之含笑,听她的关切,心中一暖,“我有法子,宝华不必替我忧心。”   唤她宝华丫头,亲昵却也多了长辈对晚辈的感觉,唤她宝华,压低声音,自是有一股缠绵的味道。   他的声音似是拨弄心尖的琴弦,让简宝华一瞬间有些心乱,低下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恩。”赵淮之应了一声,“旁人怎么看我也就罢了,未来的岳家人我还是要下些功夫的。”   “浑说什么。”说了是两年之后提亲,简宝华总觉得时间还早,岳家二字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赵淮之低低笑了,伸手拂了她耳畔的碎发,手指掠过她的耳,忍不住捏了她的耳垂,柔软而微凉。   在耳垂的温度升起之前,他的手拿开,只是把玩她的手指,“你今个儿说,三皇子的储君之位会做得不稳,其实先前我就有感觉了。当今的圣上尚有余力,身子康健,一开始的时候三皇子的优秀,他心中欣慰,如今三皇子的势力太大,他的心中已然有些不自在了。”   简宝华想到明德帝,早些年的时候,他确实可应了明德两字,而如今的他,在大梁开了海禁,一片兴兴向荣的时候,他犯了一代帝王最容易犯的毛病,好大喜功。   那自满让他自得,容不得别人点出他的错处,同时也开始寻求长生之道,想要把这个位置坐的长长久久。   “他早就有些容不下三皇子了。”简宝华道出了明德帝心底的阴暗。   “是。”赵淮之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毕竟碰触到了他的底线,他好权,只能够容忍下他的长成?怎能容忍旁人在三皇子的身上下注。”   皇家之人多寡情,简宝华想到了这一句。   “皇室之人多寡情。”   赵淮之的话让简宝华一愣,继而笑了笑。   “我虽说也姓赵。”赵淮之最终拉着她的手,在她光洁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我是不寡情的。”   少时的那些经历,让他渴求温暖,她若不离,他便不弃,他不会是第一个松手之人。   简宝华有些不大好意思,想要收回手,赵淮之固执地拉着她的手,“按照你说的,大梁的天就要变了,还有什么旁的变化。”   旁的变化?   简宝华忽然想到了舅舅,前世的时候就是在这般的风云诡谲的日子里回来的,因为怀疑舅舅是三皇子的人,所以明德帝让驻守在边城的舅舅回来。   简宝华想的入神,赵淮之也看得入神,目光落在她的长睫上,落在她那双眼上,落在她的鼻尖上,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泛着水润的光泽,恰似蔷薇含露待人采撷。   喉结滚动,他的心跳有些加快,想要再尝尝那含露蔷薇的味道。   简宝华同他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他心不在焉,“你在看什么?”简宝华的眉心蹙起。   “我……”赵淮之有些尴尬,“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想,我舅舅只怕也要回来了。”简宝华说道。   听到这里,赵淮之有些不信,“如今的突厥王正是年富力强,有心想要南下,边城全靠着齐将军。”   齐鸣金便是简宝华的大舅舅,因为边城的战事不稳,他已经在边城驻守足足有六年的时间,与何氏生离,错过了两位表兄的成长,简宝华知道她的舅舅是内疚的。   何氏一开始的时候想过要跟过去,但是齐鸣金担心妻子受不住边城的苦,加上留在京都可以让两个孩子受到最好的教育,他也不能让老父与老母来到边城,便让何氏留在京都。   两人虽然不能见面,书信却从来没有断过。   想到了舅舅,简宝华的眼里有些伤感,大梁离不开她的舅舅,自从他回来之后大梁与突厥的对峙,总是败多胜少,边城终于被攻下,被屠了城,后来才有了十公主和亲的事。   “不过回来也好。”赵淮之忽然说道,“齐家人也能够团聚,我想对齐将军来说,家人也是十分重要的。”   “是。”简宝华笑道,她甩开那些思绪,前世大梁的战事也是因为粮草跟不上所致,如今开了海禁,国富民强,没有了她舅舅,许是也不一定会败仗的、   “时候不早了。”简宝华松开她的手。   手中一空,赵淮之下意识地就把她的手抓得更牢一些。   简宝华的手又被他拉住,“当真已经不早了。”简宝华无奈地开口,“你当走了。”   赵淮之站起身子,松开了简宝华的手,只觉得心中也有些空,“那我走了。”   “别忘了昨晚上我让平月同你说的。”简宝华的声音很轻,“这大梁要变天了,你……小心些。”   她在关心他。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中一荡,等到最后,赵淮之仍是忍不住抱住了简宝华,“定亲前最后一次。”   简宝华尚且不解,就感觉到他的唇压住了自己的唇。   他的呼吸急促,只是下意识地想要与自己亲近,却不知道如何去做,只是用唇压在她的唇上,他在旁的事情上是明智聪慧,在男女之事上却十分笨拙,想要与她亲近,不知如何去做。   他当真是不知道男女之事的。   这个意识让简宝华的心中一暖,被塞得有些满满当当,原本双手抵在他的胸膛,抗拒他的吻,如今悄然抓在他的衣襟上,由着他笨拙用他的唇压着她的唇瓣。   等到赵淮之松开了简宝华之后,他的一双眼亮的出奇,“我真要走了。”   开了窗,他轻巧地融入到黑夜之中,简宝华不见他的身影,手指拂过唇瓣。 第94章 同心结   圣上寿宴的时候, 三皇子与荣美人被掀红浪,明德帝因此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三皇子的胸口, 让三皇子吐了血。   贤妃娘娘自从见到明德帝铁青脸的时候就跪了下去, 她的儿子吐血后,心惊肉跳, 顾不得体统扑在儿子的身上, 求圣上明察, 三皇子赵泓晟克己守礼怎会做出如此荒谬的事情,定然是有内情的, 晟儿已经被踢得吐了血,还请圣上留情,查明真相。   明德帝呵斥三皇子荒淫不堪,第二日在朝堂上言明,凡年满十五皇子要开府, 于是包括九皇子在内, 所有的皇子都分封开府。   除了九皇子之外,其余诸位皇子皆有皇子妃, 与九皇子建府并重的事便是要从闺秀之中选一位九皇子妃。   简宝华所在的玄字班, 因为有十公主, 有汪蕊的存在, 有一股别样的气氛在其中涌动。十公主与九皇子交好,汪蕊则是和九皇子有些若有若无的暧昧,除了简宝珍, 自然还有其他人看破。   “若是三皇子不能成事,那九皇子的赢面便大了。”那皇城之中的变动,也让朝堂是风云诡谲,简延恩神情疲惫,由着长女按捏他的眉心,“有不少人都在活动。”   “爹爹别参合就好。”简宝华的手下不停,心中想着的只有一事,那就是解爹爹的疲乏,“三皇子那事应当是有人设套,圣上早晚会想通,三皇子是他精心教养大的,不会轻易舍弃。”   “你想的太简单了,三皇子犯下的错,是圣上心中永远的结。”简延恩说道,戴绿帽对一个男子而言是最耻辱的事,难道明德帝不会猜到三皇子被人算计?只是明知道被人算计,他也不会能够容忍寿宴那一日发生的事。   “我知道。”简宝华淡淡说道,因为舍不得精心教养的三皇子,才会重新对他恩宠,甚至下了明文,立三皇子为太子;又是因为如鲠在喉,最终又废了三皇子,将他圈禁。   “别累着了。”简延恩拉下女儿的手,“你还记得江宁世子吗?”   提到了赵淮之,简宝华的心中一跳,那一夜跳窗之后,赵淮之确实不曾亲来,他却通过平月,每三五日就送她一些小玩意,有大块的红宝石,有大小一致的珍珠,有碧蓝如洗的蓝宝石,有奇妙的书签,有番邦过来的套娃。   每到休沐日的时候,他又会带着礼物,亲自来见她。   他心悦她,又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名声,不让人知道他的心思;他喜欢拨弄她的手指,用他的大手裹住她的手;他喜欢看着她,清澈的眼底都是她的身影。   简宝华不会知道,她想到赵淮之一瞬时候,她的表情是多么的柔和,她的眼是多么的含娇带媚。   “爹爹怎么忽然提到他了?”简宝华有些好奇简延恩提到赵淮之的缘由。   简延恩便是感慨,赵淮之是有些能力的,他在理藩部的职位并不是仅仅只靠着他的家世,简延恩甚至说道,“京都里的那些传言只是传言,他为人中允。”   简宝华听言笑了,笑意从眼底荡漾开来,让简延恩瞧着她的笑,也忍不住松了抿起的唇角。   这是自寿宴一个月后,简延恩第一次提到赵淮之。   而在今后的日子里,简延恩提到赵淮之的次数越来越多。   简宝华也就知道,赵淮之刻意接近简延恩,一点点与他相处,给他好的印象。   他耐心地做着这件事,不急不躁。简宝华也就从父亲的口中听到的多是赵淮之的长处。   渐渐到了夏日,这一日,父亲又有了新的感慨。   “只是有一点,”夏日的蛙声里,简延恩同简宝华说道,“这样的人,怎么还不成亲?只怕内里有什么隐疾了。”   简宝华原本就笑着,听到了这里,面上的笑容越盛。   简延恩不知道简宝华笑什么,他的隐疾是另有所指,此时也跟着女儿笑了起来。   随着夏日款款而来,那温暖的风吹落了少女厚重的春衫,轻薄的纱衣穿在了身上,与春日的清新不同,夏日的衣衫色彩更加斑斓,在蝉鸣声之中,那衣衫已经薄无可薄,颜色是一年之中最为清浅的色彩。   三伏日里,靠着的是凉沁沁的冰盆降温,纸扇轻摇,赵淮之给简宝华打扇,将那缠绕在冰盆里带着凉气的风扇向简宝华。   耳畔丝丝缕缕的长发被吹起,让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指尖轻绕发丝,“我听人说,段家长公子病了。”   前些日子,段家遣冰人想来是要去简家提亲,段翮苦夏,身上不大利爽,加上这事已经成了定局,就生了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心里头装着事,心中郁郁,这病就好的更慢了。   其中一度来势汹汹,听说病的失去了意识,病情凶险,若不是请了神医,这条命只怕都要没了。   因为事关简宝华,赵淮之打听的清楚,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喊过简宝华。只是这桩事,赵淮之便不准备告诉简宝华了。   “恩。”简宝华有些诧异地挑眉,前世是没有这回事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足以让他读懂简宝华的眼神,她有些诧异段翮的病,既然已经决定将她想让,又何必多去想。   赵淮之的手指摩挲他细腻的面颊,段翮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有些事情可以相让,有些事是不成的。   段翮只怕心中已是后悔,但是他那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更何况……就算是段瑜愿意退让,他赵淮之也不会答应,她是属于他的。   开了弓的箭,没法子回头的。   “段家的事也就罢了。”简宝华含笑道,想到了昨个儿夜里父亲的评价,“爹爹昨晚上还说,怕是你有什么隐疾,才不成亲。”   隐疾?   赵淮之伸手把她揽入到了怀中,少女的身姿柔软,她的胸前悄然鼓起,束腰裙将她的腰肢掐的不盈一握,“若是可以,我也希望早早娶了你。”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沙哑,他也可向她证明,他的身子康健。   赵淮之觉得柳下惠也莫过于此了,对方只需要忍一次,他需要克制住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她年岁太小,她与他没有成亲。   若是能够远离,自然不会生旁的心思,只是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让他怎愿远离?   只是牵着她的手,只是抱着她的身,心中就是被塞得满满当当。   原先他总是一个人禹禹独行,如今心里头有了牵挂的人,负重前行,他反而行得更快。   简宝华在他的怀中,也幸而有冰盆,若不然抱着要一身汗了。   她听得到他胸膛的声音有力,那声音让人安心。   她并不是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赵淮之的反应她有时候能够感觉得到,但赵淮之若是起了反应,总是会避开她,怕轻浮了她,怕惊着了她。   他这会儿又是起了反应,简宝华的面上有些发烧,“还早。”   赵淮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简宝华,今日里来寻她,是有正事的,“还有两日,我就要走了。”   这半年的时间,他隔三差五的时候会让平月送东西,每次休沐日的时候,她几乎都可以见到他,如今他要离开?   简宝华一时有些恍惚,很快就问道,“去哪儿?”   “去边城。”赵淮之说道。   竟然是边城……   想到赵淮之所在是理藩部,又并不奇怪。   简宝华想到了舅舅,有些失神,算算日子,等到入了冬,在春节之前,久久未归的舅舅如同倦鸟归林,从边城回来。   她对舅舅的印象并不深,只是他含笑的模样,笑着把她丢入到高处,然后又接住她的身子。   前世在外祖父死后,舅舅是从边城回来过,但是圣上没有允了他的丁忧,下葬了外祖父,他又是匆匆离开。今生外祖父不曾亡故,她还尚未见过舅舅,想到赵淮之要比她早些见到舅舅,心中有些艳羡。   “去多久?”   “我猜是半年的时候。”赵淮之说道,“我想三九天之前,应当就可以回来。”   “那挺好的。”   “是啊。”赵淮之笑着说道,“讨好了齐家人,简家的老爷,齐家这的这一位,此行也会见到了。”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心中有些许感动。为了娶她,他是费力心思的,在理藩部,他本就是事多忙碌,但就算是忙碌也总想法子与简延恩、还有齐家的两位兄弟相交。   “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赵淮之说道。   “这么快?”   赵淮之不说话,其实早已定下,只是他不曾告诉他。   “我想……”赵淮之一直送她东西,简宝华也一直在考虑回礼的事,原先有些不大好意思,此时从锦囊之中拿出了一枚玉佩,简宝华不大会打络子,只会做同心结,正是因为这同心结,才让她不好意思把玉赠与赵淮之。   如今他要走了,再见便又是小半年的时候。   “送你。”她白净的手掌摊开,手心里是上好的蟠龙暖玉,坠着的是红色的同心结。 第95章 雨中血人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的时候, 还想着他行走的时候袍角间若隐若现那红色的同心结,他穿着的是天青色的直缀,红色的同心结并不大相称, 他却把暖玉佩在腰间, 压住在风中翻飞的袍角。   额头上出了汗水,拉开了马车的帷幕, 吹入的风也是带着燥热之感。   简宝华的手指绕着腰间缀着的水晶珠串, 沉甸甸的碧玺珠串, 或是嫩绿色,或是明红色, 清浅而又热热闹闹结成一束,缀在腰间煞是好看。   这上好的碧玺,自然也是赵淮之赠与她的,这是京都里的头一份,简宝华带上没有多久, 女院之中女子也悄然带上了各式各样的碧玺珠串。   染春见着小姐葱白的手指抚着碧玺珠串, 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每次休沐日的时候, 自家小姐私会赵淮之, 这桩事让她想到就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   好几次都想要开口, 又不知道怎的说,唇边起了一圈细小的火泡,这炎炎夏日里心里头生的是无名的焦躁之火。   小姐怎么就与江宁世子有了私情?   还没有入城的时候, 简宝华就看到西边的沉云压下,似乎要用席卷一切的阵势,好似要压垮摧毁一切。   来势汹汹,一股子气吹走了燥热之感,那凉沁沁的风吹在人的身上,宣告暴风雨就要来了。   “要下雨了,”那凉沁沁的风让她陡然一轻,心里头也有了另外的忧虑,此时尚未入城,这里是泥地,等到等会下大了雨,强勉在雨中赶路,马车坏了反而是进退维谷,简宝华还记得,这辆马车的车辙本就有些小问题,原本是准备今日里用过了之后,再送到车马行去修缮。   “让张亮赶车赶得再快些吧。”染春一边说着,一边准备钻出去同车夫吩咐。   “不了。”简宝华拦住了染春,“我记得前面还有一里路就是外祖母买下的别院,车辙本就有些问题,我们先去那里坐一坐,夏日里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许是等不了多久,雨就停了。”   染春应下后,简宝华才让她撩开马车的车帘,去同车夫说。   堪堪行了不到百米,染春重新坐回到车内,豆大的雨珠就斜斜飞入,啪嗒落在窗棱处,绽开了雨花。   刚开始还是间疏下雨,等到恰巧驶入到别院的时候,雨就下的密密又急急,不是一粒粒的雨珠,倒像是银白的水线,结成了一张网把天地打捞。   婆子连忙披着雨披,撑开了伞迎着简宝华,簇拥着她入了内,等到了长廊脱下了雨披,婆子说道,“这么大的雨,小姐怎么有功夫到别院来。”   “车有些问题,不好继续赶路,想到舅母这里的别院,就过来小坐。”   因为简宝华的意见,齐家买了这带温泉庄子的别院,外祖母在春秋的时候都来这里泡温泉,这一眼温泉是周围温度最高的,只消泡一刻钟,最不爱出汗的也会开始出汗,外祖母一次最多泡两刻钟,一月之中连泡上五日,渐渐的,冬日便不会觉得手心发冷,夏日里也不会手脚出冷汗。   庄子买下之后,简单修葺,前院里种着的是时蔬与一株不知道生了多少年,郁郁苍苍的香樟树,风吹过的时候叶子哗啦啦作响像是唱着一首歌,后院里庇荫的地方,种了的是药草,因为大梁对大夫的不重视,许多的药材也是糊里糊涂用着,自己种了自己用,更为放心。   简宝华到屋内换了一身衣裳,刚刚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发丝里是湿漉漉的水汽,衣袖与裙摆也都湿了。用温泉水洗漱,身上是淡淡的硫磺的味道,简宝华披散着长发,坐在窗边看雨。   就算是在别院之中,齐家给她备下的房间也是有极好的视野,芭蕉叶被这场瓢泼大雨洗的干净,在雨中舒展着枝叶,水顺着芭蕉的叶脉垂下,滴落在泥地之中。雨滴砸在泥地上,掀开了内层,让空气之中除了水汽还斥着淡淡的土腥之气,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洗去尘埃的清新之气。   她的手指捏着发簪,红宝石攒梅样式的发簪在她的手中灵巧转动,这发簪也是赵淮之赠与的。   “小姐。”染春鼓足了勇气,终于开口。   “怎么了?”简宝华问道。   染春开口之后,简宝华才知道她与赵淮之的私会,在染春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许多次想要开口,因为从未曾亲见赵淮之待简宝华的亲密,总是不好说什么,如今两人越见越频繁,她觉得这般下去不大合适,终于选了这个并没有旁人的别院里,说出了她心底的话。   “若是江宁世子心中有小姐。”这话说出来,染春便是皱了一下眉。   简宝华瞧着染春的面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在染春或者其他人的眼中,赵淮之喜欢自己是一件很难想通,让人困惑的事。   “应当提亲才是。”染春说完了这句后,心中像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大事,“再说了,柒夏这丫头,跑得越发勤了。”   “柒夏的事情,就随她去了。”简宝华说道,柒夏的大哥沉溺于酒、色与赌之中,前世的时候就因为他的这毛病,在今年的这个夏日里死了。而柒夏很快也到了年龄,家里要给她赎身要嫁人了。   她容着柒夏,一来是因为柒夏在她的身边,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大半的时候都是在女院之中待着,若是外出,也往往带的是染春与平月两人;二来是因为柒夏要去简宝珍那里去要好处,简宝珍免不得要给她银子,简宝珍是肖氏带来的,简宝华不愿意落得一个苛责嫡妹的名声,每月的分例比照其他的闺秀往多的给,但因为柒夏去简宝珍那里,简宝珍总是要给柒夏好处,一来二去,她能有什么银子在手?   简宝华有前世的记忆,如今的简宝珍远没有上一世的阔绰,在外的每一分银子都要掰开去花。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钱的简宝珍,自然无形之中就闭塞了耳,不晓得许多京都里的消息,不晓得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涛涌动。   “这……”染春说道,“总没有日日防贼的。”   简宝华听言弯唇一笑,前世自己待柒夏好,她身边没有尽心尽力的染春,没有会功夫的平月,只怕简宝珍把自己的状况摸得是清清楚楚。如今染春的口中,把柒夏比做一个贼,简宝华失笑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前世有些可怜,闭目塞听,分不清藏在笑脸之后的真情与假意。   染春见着小姐的笑容,心中莫名。   简宝华握住了染春的手,“别担心我,我心中万事有数,你只消做好自个儿,准备好嫁人就好。”她看着染春的眉眼,“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才……没曾想你竟是担心我。”   染春提到了嫁人,面上一红,无措地低头想要掩饰面上的羞涩。   简宝华笑了笑,“行舟求到我面前,我竟是没曾想过他看中了你。”上辈子的时候,染春被她的亲人寻到,另嫁他人,行舟并没有娶妻,孑然一身。他们曾经断掉的红线,在这辈子被重新串联起来。   “行舟的性子沉稳,做事也是细致,与你十分相似。他只是一人,今后你嫁给他了,两人相携,日子过得简单,挺好。”简宝华笑道,“嫁人嫁得好,这是好事。”简宝华眯了眯眼,因为上一世染春另嫁他人,简宝华特地先前同她问了,在家乡有没有定过亲,染春的答复是摇头。   上辈子染春的那亲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简宝华心底未解的疑问。   染春的耳廓有些发红,瞧瞧看了一眼小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小姐的性子稳重下来,不再痛柒夏玩到一处,她万事有了自己的想法与主意。   此时简宝华含笑的模样,哪里像是比自己还小三岁的模样,忽的觉得江宁世子看中小姐也不奇怪,这样的小姐,没法把她当做孩子来看待。   “我与淮之……”简宝华第一次在旁人的面前称呼他为淮之,笑意从眼角溢出,“若是他现在像我提亲,你觉得怪不怪?我爹爹怎么看他?”简宝华想到这里,笑容越盛,摇摇头,“他会等我。”   染春没有说话,简宝华从她的眼底读出了她的忧虑,若是赵淮之不等了会怎么样?   “有些话,入了你的耳,旁人的耳便不要入了。”简宝华凑到染春的耳边,声音细细小小,“那时候也不耽搁我再寻人嫁了,不碍事的。”成了亲也有和离的,她喜欢他,却也在心中划出一道线,做出最坏的盘算。   染春并没有觉得简宝华寡情,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姐有盘算就好。   “小姐。”平月忽然进入,急匆匆的,“刚刚别院的王嬷嬷差人来说,院子门口倒了一个血淋淋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96章 二皇子   王婆子让丈夫把那血一般的人扛了进来的时候, 简宝华也挽好了半干的长发,匆匆去了房里。   夏日的天总是多变的,瓢泼的大雨成了细细缠绵的雨丝, 原本眼见要雨停, 斜风有把雨吹得密密又急急起来,斜织成了一张大网。   一推开门就嗅到充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压住了作呕的欲望, 绕过屏风, 简宝华看到那人腰间垂下的玉佩,眼皮子就是一跳。   等到走到近前, 那人的发髻被削断,半长不长的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   深吸一口气,简宝华的手指撩开了挡住他面容的长发。   因为失血,他的面色极白,唇色淡到几近无色。他是长眉, 闭着眼也能够认出他微微上扬的桃花眼, 与赵泓泽相似的面部轮廓,还有与他相似的唇形。   简宝华在心中浮现了他睁开眼的模样, 这是二皇子, 此时他的呼吸清浅, 生死不明。   “小姐……”染春见着简宝华的手指停留在男子的面颊上, 忍不住出声提醒。   简宝华收回了手,她依然是盯着二皇子。   目光落在了二皇子的背上,那里是血淋淋的, 就算是没有解开衣裳,也瞧得出其内的伤势极重。   上辈子的时候,二皇子与八皇子在郊外遇上了流匪。所有的侍从都被杀,二皇子背上受了重伤,好让弟弟逃开。八皇子逃开后,躲在了附近的山林里。   便是在这样的瓢泼大雨之中,八皇子硬生生在雨中躲着,第二日才被御林军的人前来寻到,他那时候生了一场高热,那来势汹汹的高热,让他失了心智,宛若一张白纸,只会傻笑。   而这一场事故之中的二皇子,也是重伤而亡。   二皇子、三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简宝华在心中飞快地掠过几位皇子。   二皇子和八皇子,生母不过是宫女,她还不是身家清白的平民之女,而是犯官之后,身份低微,与当今的明德帝春风一度之后有了二皇子。   明德帝并不喜她,觉得她的身份太过于低微,连带她生的两个儿子也看不上眼。   简宝华看着面色苍白的二皇子,这位跪地说出,“愿为贤王。”仍然免不得被人惦记着,八皇子头脑本就不聪明,面上被划伤,自然也就绝了他最后一丝登位的可能性。   能把事情做得这样绝的,除了赵泓泽还能有谁?   他像是一条毒蛇,藏匿于暗处,如今二皇子和八皇子出了事,一些人傻不愣登当真以为是流寇所为,另一些要猜也会猜到三皇子的头上,只怕三皇子的人也会往三皇子身上去想,有谁会想到这一切是尚未娶妻的九皇子所为?   平月推门而入,手中的小篮里横七竖八有许多还带着泥土的草药,这是简宝华吩咐让平月去采的。   习武之人也多半会写简单的医理,会治跌打损伤。   “平月,你在这里照顾二皇子,尽力而为。”   平月的手一抖,染春更是瞪大了眼,忍不住看向了床榻上昏过去的人,这人竟是二皇子?   简宝华吩咐平月给二皇子治伤,自己则是吩咐庄子里所有的人都到前院里头来。   这般瓢泼的大雨,他们穿着蓑衣立在雨中,大雨让简宝华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也猜得到他们心中的不甘愿。   “附近应当还有农户,都出来帮我寻人,但凡是出去寻人的,都赏银五两。”简宝华说道,“刚刚我们抬进来的是二皇子,他和八皇子结伴而行,如今只见到了二皇子,八皇子应当就在这附近,身上只怕还受了伤,谁若是寻到了,便把人带到庄子里来,赏银五十两银子。”   简宝华的声音并不大,瓢泼的大雨更是把她的声音冲刷的更小了一些。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入了在场的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听到赏银五两的时候,就提足了精神,等到听到刚刚庄子里救得是二皇子,如今要寻的人是八皇子,不少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没有跑的快的,腿脚利索的,跑去城门口知会一声这里的状况,尽快把大夫请来。”   最后推选了一个身子瘦小的青年,简宝华听庄子里的人说他跑得最快,便把从二皇子身上取下来的玉佩递给他,“你揣好,等会只怕要用上。这是五两银子,等会把人请回来了,还有五两。”   二皇子生死不明在庄子里,染春的心都有些揪起,“小姐,庄子会不会有事?”   “没事的。”简宝华说道,他们刻意毁了八皇子的容貌,重伤二皇子,分明有能力杀了这两人,只怕留他们一线生机,也是赵泓泽的安排。   二皇子与八皇子的遇险,伤而不死,恰巧踩在明德帝心中的底线上。如果一次性死了两位皇子,只怕明德帝被触怒之后彻查,就会拔萝卜带出泥,暴露出赵泓泽。   染春松了一口气,小姐的语气笃定让她的心中安稳,不知不觉之中,她是极其信服小姐的判断,小姐做下的决定的。   简宝华到屋内的时候,平月已经处理好了二皇子的伤口,他裸着背,用白色的薄纱裹着,可以见到薄纱沁出的血与绿色的药材汁液。   “如果要是没有下雨,我这样止血之后就差不多了。”平月说道,“如今伤口淋了雨,只怕会生热。”   生热是最危险的事,等同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的名字被轻轻涂抹了一笔,只能听天由命。   简宝华叹息一声,“只怕就要生热了。”   平月顺着简宝华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二皇子的耳廓是血色。   原本二皇子的面色是惨白到近乎透明,此时带了淡淡的血色,平月倒吸一口气,手足无措,“我刚刚上药的时候,明明……”   简宝华的手按在平月的肩上,“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夫来之前,让他不能继续烧了。”   平月知道这个道理,重重点头。   “我能帮上忙吗?”染春说道。   简宝华看了一眼染春,所有的男子都被她打发出去找人,二皇子只能有平月和染春两人照顾了。   “恩,去酒窖里拿酒,给二皇子降温。”   酒?降温?   虽说不解,染春仍是应下,去拿了酒。   简宝华隔着屏风,看到平月和染春的动作,她们褪去了二皇子的衣衫,用酒擦拭他的身子,她们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动作,不碰触到二皇子的伤口。   空气之中充斥着的是酒水的香气,简宝华见着刚开始两人动作有些迟缓,后来慢慢熟练了。   “小姐不成……”   “还没有,额头开烫着。”   “身子是不热了,但是脸上还有些红。”   一直到最后……“温度降下来了。”染春的声音里是惊喜。   简宝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这别院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入了夜,别院之中却点燃了所有的灯,跳跃的烛火将屋子每一处的角落都照的是灯火通明。   两个时辰之后,齐老太爷也赶到了别院。   他站在简宝华的身侧,听着大夫说道:“二皇子没有什么大碍。”他松了一口气。   既然让人跑到城里去带信,简宝华也就人去知会了外祖家中,外祖父匆匆赶来,行来的速度不慢,和太医相比,竟是要早点一些。   “幸好简姑娘身边的这位是懂药的,幸好府里头的有新鲜的三七,幸好让二皇子的温度降下来了。”太医一脸说了三个幸好,没缺一样,只怕二皇子在他赶来的时候,没多久就要咽气,到时候自己难免倒霉,想到了刚刚见到了三七,忍不住说道,“齐老太爷,没想到你们这里的三七种的这么好。”   听到了这里,齐老太爷低头看了一眼简宝华,开口说道,“内人身子不好,偶尔会来这里泡温泉,市面上许多药养的不好,也就在之类种了一些,如今派上用场,当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王太医用得上药材,就取上一些。”简宝华说道。   王太医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了外头喧闹之声,“八皇子找到了。”外头簇拥的人说道。   “走。”齐老爷子走在最前方。   简宝华很快就见到了八皇子。她最先看到的,就是他面上的伤口。八皇子的面上有一道卷起沁出血丝,同时又泛白的伤口。   “这……”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去取我的桑皮线,还有麻沸散。”他皱着眉,看着那伤口十分为难。   太医和二皇子说了几句,二皇子的目光死气沉沉,不曾给太医一丝一毫的回应。太医的心中突突的,“二皇子,我们进到房间里,你面上的伤口一定要处理。”   八皇子的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太医的额头上都出了汗,原本的庄子上的农户可以强硬把八皇子带过来,但他可不能强硬把二皇子引入到房间里,给他断脉,处理面上的伤口。   简宝华看到八皇子的目光木讷,想到他前世的命运,开口说道:“刚刚太医给你哥哥治过了,他这会儿没事,在里头躺着。”   “哥……”八皇子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忽然有了生机。 第97章 八皇子   他的瞳仁黑又亮, 与二皇子生的相似,只是容貌更为稚嫩些,偏生面上那道皮肉翻卷的刀伤给他稚嫩的面容增加了鬼冶之感。   眼前的人与赵泓泽有同样的父亲, 他们两人年岁也是相似, 气质却大相径庭。   简宝华看着八皇子,声音与夜雨糅合, 带着雨的温柔, “是二皇子护着你不是?若是他知道你不肯给太医看, 他会生气的。”   简宝华说完,一眨眼, 八皇子的泪珠滚落,那泪珠从他的伤口上划过,让太医倒吸一口气,“殿下,莫要哭了。”伸手就要给八皇子擦拭又滚落的泪珠。   八皇子伸手要去挡, 齐琅就说道:“殿下还要多想想躺在内间的二皇子。”   “我要进入陪我哥哥。”他终于开口, 声音有些沙哑。   太医忙不迭说道:“八殿下在内间坐下就是,我好处理伤口。”   八皇子点头后, 便被人簇拥着入了内间。   太医小心翼翼地给八皇子处理面上的伤口, 他手背上的青筋崩现, 把袍角都抓得发皱, 他侧着头,不去看太医的动作,只看着床榻上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背上伤口被处理好, 他趴在床榻上,把头侧向内里。   从八皇子的角度,只可以见得到他被削去了一半的发髻。   “我准备缝针了,可能……”   “哥哥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和八皇子同时说话。   八皇子对着太医微微颔首,示意他先开口。   “烧退了就可以醒了。”太医说道,“八殿下,你面上的伤口太深,我刚刚处理好了里头的沙,现在要用桑皮线缝合,伤在脸上,麻沸散只是浅浅敷上一层,可能还是有些疼。”   八皇子从鼻腔里应了一声,任由太医在他的面皮上动作。   简宝华隔着屏风,可以看得到八皇子紧握的手,透过朦朦胧胧的玲珑纱屏风,可以看得到太医在八皇子的面上飞针走线。   染春听到八皇子的闷哼声,身子一晃咬了咬后压根,她低着头根本不敢如同简宝华那般去看。就算是隔着屏风,瞧着里头的影儿,也觉得疼痛难忍。   “宝华丫头。”齐琅看了一眼屏风,“你先回房休息,等明个儿一早,我再来接你。”齐琅看到了染春的表现,才意识到简简宝华留在此处的不妥,女孩子家家总不好让她见这样血肉模糊的场景,便想要让她先离开。   简宝华仰头,目光触及到外祖父关切的眼,扬唇点点头,“恩。”   “她不能走。”八皇子开口。   “呀……”太医瞪直了眼,“八殿下。”他的手一抖,锐利的针尖戳在了八皇子的脸上,心中有些心慌,手指尖都是颤颤,这八殿下委实也太不怕疼了,如今所用的麻沸散不是那传说可以开颅的麻沸散,最多只有古方里的三成药效,更何况只用了一些,缝合伤口本就疼,他伤得这么重,竟然还要开口说话?!   “我没事。”   “现在不能说话。”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八皇子不理会太医反而吩咐,声音沙哑,“我还有事情要问这小丫头,她暂时还不能走。”因为疼痛,八皇子的手把衣摆攥得更紧,此时不仅仅是手背上浮现了青筋,太阳穴也似有血液涌动,一阵阵的鼓胀作疼。   太医的眼神莫名浮现出敬畏,这般的疼痛要知道征战沙场的人都不一定能够忍得住,眼前这位锦衣玉食的皇子,竟然能够忍了下来。   八皇子的手掌收紧,“小丫头等着我,我还有话要问。”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简宝华看了一眼那紧紧攥起的一双手,应了下来。   太医原本就动作很快,生怕耽搁久了让八皇子多受罪。   此时他的动作就更快了。   缝合好了之后,八皇子就站起身来,走到齐琅面前。“有没有空房间,我与简姑娘有话要说。”   麻沸散和面上的伤口,让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齐琅听清楚了之后,连忙让人安排下空的房间。   等到走出了那安置二皇子的房间,蓦然发现,此时雨已经停了。   草丛之中蟋蟀擦翅发出了声响,不如过往的聒噪。   空气里是带着泥土的冷水汽,凉沁沁的风顺着鼻腔到了肺腑之中。   侍女手中悬着的灯笼晃晃悠悠,一地橘色的碎金,简宝华身旁就是八皇子,可以见着他完好的右脸颊。   从这个角度来看,八皇子与赵泓泽又是相似的,有着皇室人都有的倨傲。   等到坐下之后,简宝华便注意到他伤了的左面颊。   面上翻卷的皮肉被缝合好,成了斜斜向下蜈蚣样式的伤口,伤口撒了土褐色的药粉,从伤口里沁出的血沫子与药粉凝结成了黏糊糊的稠膏模样。   “这伤口就算是好了,今后也会留疤。”八皇子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开口说道。说话难免会牵扯到面上受伤的部位,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含糊,简宝华必须不能分心,才能够清清楚楚听到他的话。   按道理她应当开口,告诉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面上的伤总是会有法子的,但目光触及到八皇子的眼,简宝华模模糊糊感觉到他心底的松弛,面上的这一道疤是让他心中快活的。   伤了颜面,自然也就无法继承大统。   简宝华掠过八皇子,目光黏在他身后的一盏灯上,琉璃灯罩笼着跳跃的烛火,烛火不似在外带着惶恐不安,此时静静燃着,橘色暖暖光华笼在她与八皇子的身上。   八皇子这般模样让她想起了过去的事,那天被夺权的时候,也是下过暴雨的夏日傍晚。   她心里头那一刻也是安宁与放松的,这大梁的江山让他掌权也好。她不恋这权势,安然地任由他夺权。   而事实证明,她错了。   简宝华看着八皇子,此时他与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是如此的天真。   总觉得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他们退了一步,等着他们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想到了这里,牵动嘴角,简宝华露出浅浅的笑来。   八皇子并不喜欢她的这个笑,眉头死死拧起,因为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口,连忙舒展开眉头,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简宝华瞧着想笑,低头清了清嗓子,“殿下想要问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附近。”他的声音含含糊糊。   简宝华心中早已准备下一套说辞,“二殿下与八殿下感情是素来最好的,如果在京都里头,许是有可能二殿下一个人外出。这里是郊外,既然有二殿下血肉模糊倒在那里,我心里头一紧,想着的就是八殿下了。”   简宝华的解释有理有据,但八皇子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转念一想,兄长的情况危急,若不是恰巧被简宝华救了,只怕根本就撑不到太医过来。他刚刚听得是清清楚楚,因为庄子里头有药材,有会上药的丫鬟,有能够降温的法子。   “我欠你人情。”八皇子利落地说道。   简宝华轻笑道,“若是我有法子治好殿下的脸,那殿下其实不是欠下我更大的人情?”   听到简宝华的话,他的眼不由得瞪大了,“你有法子?”他甚至想要伸手去碰触自己面上的伤口,还有碰触,就想起了面上的伤,他的指尖落在了旁的完好肌肤上。   就算是如此,伤口处也是隐隐作痛。   这疼痛让他觉得简宝华在说大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简宝华浅笑着说道:“殿下是否知道,四年前的时候,女院里出了一桩事故,云安郡主坏了以为姑娘的面。”   八皇子经过简宝华的提醒,也想起了这桩事,“当时是你做得?”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那邱姑娘面上的伤口没有殿下你的伤口重,不过我想,在新生好的疤上,日日涂药,早晚有一日,伤口的疤痕都会慢慢褪去。”   “不用。”八皇子听到简宝华说完,就立即说道。   房间里是静悄悄的,一时只听得到烛火烧到杂质发出的霹啵声。   八皇子清了清嗓子,面上有些发涨和发疼,仍是开口,“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难道我要用?”   简宝华笑了笑,八皇子的表现证实了她的猜测。   “殿下既然不需要就算了。”简宝华说道,“殿下面上的伤口太重,我其实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让你的面上不留一点的伤口。”   八皇子又问了几句,终于让简宝华离开。   她们站在了门口,最后仍是忍不住说道,“八殿下,二殿下是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想你的心里也有数,一直这般真的合适吗?”   八皇子的面色阴沉,“莫以为你救了我的兄长,就可以口无遮拦。”他的声音里是异常的冰冷。   简宝华笑了笑,“一味的避让只让人觉得,你惧怕了他。”   当年的她任由儿子夺权便是如此,她让着他,甚至没有留一丁点的后手,她的余生靠着的是隆钦帝的“恩典”。   “八殿下,我外祖父还在等我。”说完之后不等着八皇子的吩咐,她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衣裙微动,双手按在门扉上,微微用力推开了这扇门。 第98章 孙昭仪   简宝华看着外祖父, 他睡得并不好,因为牵挂二皇子的伤势,眼下是淡淡的青色。   简宝华自己倒是睡得还不错, 她让两个丫头给二皇子退热, 对于二皇子的伤势,她心中是有数的。   对着外祖父行礼后, 简宝华与他站起一起, 等着众人把二皇子抬出。   二皇子被抬出的时候, 简宝华看到他已睁开了眼,他的眼底是淡淡的血丝, 见到了简宝华,微微颔首,半长不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清明的眼。   前世的简宝华并未曾见过二皇子,他昏迷过去的时候,只觉得他是说不出的脆弱, 此时睁开眼, 给她的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伤在背上不好起身,因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 发髻被削断显得有些狼狈, 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安之若素的。明明经历过昨日里的暴风骤雨, 他好似青竹置身于清风之中, 微微摇曳却没有被吹折吹倒。他看上去不太像是皇室之人,少了压抑的渴望,似清风似细雨。   愿为贤王。   如果是其他人口中说出这话, 还会让人有些许怀疑,从二皇子这般的人口中说出,却觉得是真心实意。他这般的人,若是可以,应当做个闲云野鹤的隐士,而不是置身于风浪正中。   “停一停。”二皇子的声音极小,抬着他的侍从没有听到,八皇子却听到了。   八皇子紧紧跟着二皇子的身后,伤口缝合的地方红肿,让他的半边脸都肿起,见着抬着二哥的人没有停下,开口道:“停一下。”   二皇子看着简宝华,“昨个儿多谢简姑娘了。”他的声音虚弱而小。   “哥哥,你别说话了。”八皇子上前握住了兄长的手,“昨个儿我已经谢过简姑娘了。”他的声音与昨日相比大了些,但仍是含糊不清的。   二皇子笑了笑,简宝华对着二皇子行礼,“二殿下客气了,这是民女当做的,还请二殿下保重身体,早日恢复康健。”   听到了简宝华的话,八皇子敛目看着她,因为逆光,简宝华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听着他对着兄长说道,“二哥,等你身子好了,再来谢简姑娘。我们先回宫。”   二皇子微微颔首。   八皇子见着兄长的动作,手指微动让侍从抬起二哥。   原本昨个儿夜里就应当回宫,但因为二皇子实在是伤得太重,又飘起了夜雨不好赶路,于是才拖到今天上午,等到二皇子一醒来,就要入京入宫。   齐琅原本是想要留着简宝华,自己跟着入宫。八皇子的声音虽说含糊却清楚的表明,简宝华最好跟着一齐入宫。   到底是两个皇子生了事,齐琅有心不让简宝华卷入,但她已在风浪之中,只能够同行。   于是两人坐在马车之中,齐琅对着简宝华说道,须得注意些什么。   简宝华的大半辈子都生活在那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对里面的规矩可谓是再清楚不过。   纵然如此,对外祖父的吩咐仍然是点头应下,让外祖父不必为她忧心。   齐琅见着简宝华,十多岁的年龄,正是一天一个模样,悄然之间她已是亭亭而立的少女了,简延恩虽说娶了继室,对于女儿留下的简宝华从来都是视若珍宝的。简延恩对外孙女的重视,让齐琅松了一口气。   想到简延恩同自己说,大梁皇室动荡,勿要站队一事,只怕也是她的主意。   齐琅看着简宝华,她双手放在合拢的膝上,就算是在马车之中也是规规矩矩坐着,唯有金鬓花的花蕊因马车的颠婆栩栩颤着,她的眸色如水,委实不像是这般年岁的姑娘家。   齐琅是知道简宝华的聪慧的。几年前吴生的事,他后来查到当时里捉到吴生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家的外孙女带着江宁世子去捉到的。   想到了当时打听出的事,齐琅想着简宝华不仅仅是聪慧,胆子也大得很。   齐琅心中总是有一种感觉,若不是外孙女想法子拿住了吴生,只怕他会生出滔天的祸事来。明明可以潜藏起来,他偏生入了京,岂不正是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是由自己造成的?   简宝华可以感觉得到齐琅一直看着自己,她并没有开口与外祖父说话,只是由着清风拂过她的面,撩起她耳畔的碎发,享受碎发被风撩拨带来的些许瘙痒。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沉浸于曾经缅怀的岁月之中,有时候怔怔看着一处,想着的或许是这人,或许是曾经发生的事,细小的事会在长者的心中掀起波澜,波涛拍打着礁石,卷起白色浪花细小的泡沫也被扬起。   上辈子曾经老过,简宝华知道此时外祖父并不需要她开口多说些什么,他只是静静陷入在过去的回忆里。   简宝华忽的看到了熟悉的一人,她的眼先是睁大,继而是微微一弯,弯起愉悦的弧度,那怒马鲜衣之人正是江宁世子。   原本赵淮之就是光风霁月的,自从心中有了他之后,便觉得他更是在人群之中卓然而立,若是他在场,她总是第一眼就能够捕捉到他,她的眼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   他的长眉似浓墨漫不经心挥就而成,却又如此的让人心惊肉跳,他的眼似寒潭似寒星,他的鼻挺拔鼻翼不大也不小,他的薄唇翘起漫不经心的弧度颜色比那女子涂抹的蔷薇香脂膏还要娇嫩。   简宝华见着他瞧见自己后,眼睛一瞬间亮起,忍耐着和前面的二皇子八皇子行礼后,才驱马行来。   唇瓣一抿,翘起愉悦的弧度,眼眸弯起后才回头,对着齐琅说道,“外祖父,江宁世子来了。”   昨夜里的事情,京都里大半人都知晓了,赵淮之自然也知道。   他因为江宁王府有事,先行回来,谁知道他走后没有多久,就是一场大雨,想到简宝华被大雨阻隔,他在听着江宁王妃的话时候就有些漫不经心。   而后知道了二皇子被齐家的别院救了,他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他知道小丫头会医术,从简宝华平月这样的习武之人几个养伤的方子的这桩事,赵淮之就猜到简宝华的医术只怕算是不错。   能够刺杀二皇子与八皇子的,怎会是等闲之辈?只怕是下了死功夫,而齐家别院的那些婆子,他可不信他们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救了二皇子,找到八皇子的,只有简宝华。   简宝华竟是把人救好,那么坏了那人的好事,会不会记恨上简宝华?这个念头让他心惊,恨不得辞了身上的差事,留在京都里照看她才好。   齐琅同赵淮之寒暄,赵淮之漫不经心想着的都是简宝华,总是忍不住想透过齐琅的身子看到简宝华。   齐琅也注意到赵淮之的异样,心中有些奇怪,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祝着赵淮之此行顺利。   赵淮之到底没有找到机会同简宝华说话,最后时候齐琅让开身子,让简宝华同赵淮之说一两句话。   雨后万物都被洗的不染前尘,就连金日的光辉都被淬得更纯粹些了。赵淮之觉得她的小脸都泛着光,长睫被淬上了金灿灿的光华,眨眨眼那眼波如同护城河泠泠水面,“世子爷,一路顺风,祝你诸事顺利。”   得了她的话,赵淮之笑了笑,“也祝你诸事顺利。”   齐琅看着简宝华端坐好,刚刚两人明明没有说什么,却偏生让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京都城里,驶入到了皇宫之中。   今生这是简宝华第二次入皇城,上一次是万寿节的庆典,月夜下是灯火璀璨,这会儿白日里,青瓦被洗的亮澄澄的,青石铺就而成的地面,就连缝隙里的尘土都被冲刷的干净。   前世的明德帝,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失踪,就算是两个儿子都为他所不喜,他是震怒的。而如今,简宝华觉得,坐在正中的明德帝,并没有怒火冲天,询问过后情况后,只是责令人迅速捉拿那贼人,同时给了齐家和简宝华赏赐罢了。   出了正和殿,有宫女留住了简宝华,对她行了礼,说是孙昭仪请她一叙。   孙昭仪正是二皇子与八皇子的生母,简宝华见到了孙昭容后,便觉得她与肖氏给她的感觉十分相似。   虽说容貌姣好,骨子里头却是怯懦的。孙昭仪不如肖氏生得好,出身不好是她心底的结,她为此自卑,那自卑让她容颜更减弱了三分。   孙昭仪当日只是宫女,醉酒的明德帝与她春风一度。明德帝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一个性子怯懦的宫女,宠幸过也就罢了,因为孙昭仪的身子容易受孕,一次之后就生下了二皇子。之后又是生了八皇子。生了两个皇子,才被抬做昭仪,足以可见她在明德帝之中的地位。   明德帝不喜她,她原本就自卑,如此那自卑如同藤蔓在她的心底疯长。   孙昭仪就连召见简宝华也是没有什么底气的。   听到八皇子与二皇子无事,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第99章 浑水   若是做到孙昭仪这个份上, 是有些可悲的。   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因为失血过多,今后身子虚弱会有亏空;另一个儿子伤口在脸上, 只怕是要留疤了。   若是旁的娘亲, 只怕要心疼坏了。孙昭仪对这样的状况不仅不心疼,反而觉得是庆幸的, 两个孩子都或者就好, 甚至觉得二皇子伤的更重一些才好, 才能够彻底与皇位无缘。   简宝华坐在马车之中的时候,仍是想着孙昭仪的那些话。她翻来覆去, 总是絮叨着,“人活着就好。”“这般就够了。”“这当真是老天开眼。”   孙昭仪的事莫名让简宝华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吹着微凉的夏风,心中下定决心今生再也不要落入那般可悲的地步。   无论如何,都要有退路, 这退路不是别人恩施给自己, 而是自己留下的。   二皇子和八皇子的事,简宝华早就猜到会轻轻放下, 事实也果然如同简宝华所料。   前世如果说两人的事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今只是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小石子, 荡起了一圈圈涟漪罢了。   明德帝轻易地放过此事, 除了因为不重视两个儿子之外,也是因为他全部的精力都为丽妃牵动,丽妃无处不和他的心意, 丽妃正是三皇子送入宫里的。   明德帝猜想是三皇子算计了两位,看在丽妃的份上,没有同三皇子清算。   丽妃是从番邦送来的女子,长发带着微微的卷曲,头发挽成飞仙髻后,耳畔仍有两缕弯弯曲曲的长发垂在耳畔,耳珠坠着宝石耳铛,与卷曲带着娇媚的黑发相映生辉。   她生的极白,好似整个人都淋了牛乳一般。眼眶微微凹陷,那双眼是浅褐色,像是两丸浅褐色琉璃珠一般,顾盼时候熠熠生辉。   丽妃无疑是美丽的,她的美不同于大梁人的柔和温婉,她的美热切而有异域的风情。手腕与脚踝上坠着的是银铃,走路的时候叮当作响,像是她清脆的浅笑,跳舞的时候更是热热烈烈,像是她的大笑。   明德帝就算是不承认自己老了,但他实际上已经老了。   老人总是喜爱鲜活的生命,而丽妃就是一汪清泉,如今的明德帝对丽妃甚是宠爱。   被明德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丽妃是极爱跳舞的,因为这个缘故,明德帝还特地招了上次他觉得跳的好的《长生殿》的几人,单跳给丽妃看。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简宝华与云安郡主的舞,一开始的时候让丽妃有些兴致,一双妙目流转,只是看了一小会儿虽说对舞还有些兴致,对简宝华与周若苒的舞技是没什么兴致。   明德帝把丽妃捧在心尖儿,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的兴致缺缺,“爱妃,我记得女院之中还有一个少见的跳舞跳得极好的。”明德帝说道。   “那……”丽妃记得明德帝在引见这几位的时候,就说他们跳舞跳的好,此时他改口也不戳破,只是乖巧说道:“那我要看。”她笑起来的时候,两点酒窝深深。   尹馨悦就给丽妃跳舞。   丽妃先开始是漫不经心的,谁知道等到尹馨悦开始跳舞,她的眼就不由得睁大了。   在清扬的乐声里,尹馨悦的身子柔软到不可思议,跳得是《春风颂》,她的水袖似舞在春风里的,她的腰肢摆动款款,手臂儿柔柔招展,好似杨柳垂下的柳条。灵巧的手指翻转,捏成各式的手势。   她的舞姿是极美的,最美的仍是她跳舞的情。倾注了一切,燃烧着生命在跳着。   丽妃瞧着尹馨悦的舞,身子激动的发颤,藏在衣袖之中的手轻轻比划着,摇曳出了悦耳的铃声。   明德帝见着丽妃欢喜,也带着笑。手指拂过丽妃细腻的面颊,他用指尖感受丽妃的柔软肌肤,享受的眯起双眼,“爱妃,这舞跳得可好?”   “当真是再好不过了。”丽妃回着明德帝的话,一双眼无法从尹馨悦的身上挪开,“等会圣上留她一留,我想同她说说话。”   丽妃想要天空之中的星辰,他都要想法子去摘,更何况只是这样小小的要求?“爱妃想要留她多久就多久,若是愿意,让她长留在宫中也可以。”   明德帝无心的戏言,最终一语成箴,尹馨悦留在了宫里。   丽妃私下里和尹馨悦交谈了一番,在女院之中进学的尹馨悦就退了学,入了宫里头,教丽妃跳舞。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周若苒私下里同简宝华说道,“这个节骨眼上,去趟这浑水。”   两人今日里又是玩到一处,汤圆和元宵两只猫儿你舔舔我的毛,我舔舔你的毛,亲昵地用鼻尖蹭着对方湿漉漉的鼻尖。   简宝华伸手到汤圆的肋下,单手把它掐了起来,放在膝头,手指做梳,梳拢它白色的长毛。   汤圆的性子更安静一些,而元宵更为跳脱一些,见着简宝华抱着汤圆,后腿力气,肉呼呼的前爪趴在简宝华的小腿上,冲着她嗲嗲叫了一声。   “元宵,过来。”周若苒拍了拍手,试图让元宵过去,她好抱着元宵。   元宵在听到元宵两字的时候,转身看了周若苒一眼,之后不理会周若苒,别过头仍是冲着简宝华低低叫着。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元宵的脑袋。元宵圆溜溜的眼眯了起来,极为享受的发出了咕噜声,等到简宝华的手指抚着它的下巴,它的咕噜声更大了。   周若苒无法,只好伸手也从它的肋下穿过,把它放到自己的怀中。   元宵这般被抱起,不挣扎,学着汤圆的模样,由着它的主子给它理顺毛发。   “刚刚说到了尹馨悦的事,也不知道丽妃同她说了什么,说得她要入宫。”   “只是丽妃,又不是贤妃和珍妃。”夏日里抱着猫儿有些太热了,但她舍不得放下怀中的猫儿,猫儿的体温高,膝盖上卧着猫儿,简宝华只觉得膝上发热,额头也沁出了汗水。   “也是一样,在女院里头多好。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难道要求丽妃些什么?”周若苒说道。   简宝华笑了,“求个恩典难道还要求到自己入宫?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你的性子,若是你能办到的,你也就顺手做了。”说到了这里,简宝华的脑中忽然闪现了些什么,那念头一转即逝,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摸不着头绪。   简宝华的性子安逸,既然想不通就暂时不去想,早晚有一天会清楚的。   “也是。”周若苒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也许说不定就是丽妃缠着要求的。”   “也是有这个可能。”简宝华说道。   她们两人都不知道,尹馨悦当真是有所求才入得宫,她所求的也只有丽妃能够替她求到的恩典。   入了伏之后,天气是一日热比一日,就算是日日有丫鬟黏蝉,也总有不知道残留在哪里的漏网之鱼,擦翅发出了蝉鸣声。   这样的天气惹得让人有些烦躁,周若苒不如简宝华坐得住,伸手把猫儿放在了地上,靠在凉沁沁的冰盆旁边。   “二皇兄走之前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没有?”尹馨悦忽然想到二皇子,便对简宝华问道。   这样的夏日里,尤其是入了伏,一日热比一日,二皇子身上的伤口本就大,难以愈合,天气炎热的情况下,伤口又有了红肿的迹象。   于是,二皇子在还未热到难以忍受的时候,就去承德的庄子里避暑。   二皇子是为简宝华所救,临行前便下帖子请了简宝华,赠与了她一块儿令牌,凡是有这般花纹的店铺,简宝华都可以吩咐那里的人去做。   目前京都之中不过是寥寥三个店铺,不过今后总是会越来越多的,这句话是八皇子说得。   二皇子那般的人,弟弟被人刻意伤了脸,到底是心中愤怒了,有了去争的心思。   而八皇子知道兄长不爱权势,他们两兄弟伤成这样,伤了他们的“流匪”至今杳无音信,八皇子也决意从一小方天地里走出来。   简宝华的手指摸着令牌的木制纹理,“也没什么,就是送了些东西。”想到二皇子和八皇子的神情,嘴角微翘,如今这浑水越浑越好。赵泓泽的性情阴晴不定,猜疑心重性子凉薄,气量小……说起他的缺点,简宝华可以说一箩筐,若是这般的人都可以做得好一个帝王,那么二皇子和八黄字都要优于赵泓泽。   藏在广袖之中的指尖灵巧地转动着令牌,她十分期待看到未来可能发生这桩事局面。   周若苒笑了,“二皇兄手头不丰,多少都是他的心意。”   “这我知道。”   “若是你治好了八皇兄的脸,他更有重报。”   简宝华觉得好笑,“我就是为了求报酬?”想到了八皇子的脸,“我尽力而为。”他的伤口太重,她当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第100章 李莹的选择   初入三伏天的时候, 女院就放了假,三伏天热比一日,许多人家都搬了出去避暑, 简府先前就采买了许多的冰, 简宝华、简长平与简延恩不怕热,凉沁沁的冰盆放在房里对他们而言足够用了。   这样的法子可苦了肖氏与简宝珍, 肖氏怕热又畏冷, 简宝珍与她如出一辙。   肖氏不肯去承德, 简宝珍也只能够留在府邸里头,让一个叫做玉竹的力气大的二等丫鬟给她扇扇子。   玉竹原本是三等丫鬟, 因为力气大这个缘故,成了二等丫鬟。   简宝珍耳畔的发在玉竹扇子扇下的时候被扬起,等到扇子扬起,又悄悄回了原位。她原本就心中躁闷,那两缕发让她瞬间恨不得拿剪刀把它们绞了。   “这天要热到什么时候?”简宝珍的心中烦闷, 明日里就要去见邱莹莹, 她用的是论策论的名头,前几日偷懒, 眼看着明天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她的文章只是堪堪起了个头, 谁料到今个儿是如此的闷热, 简宝珍被热的静不下心,如何书写文章?就算是胸有锦绣文章,这样的天气, 书写的时候也怕落了汗毁了文章。   红笺在给简宝珍绣肚·兜,自家小姐的个头比不过简宝华,胸脯却早于大小姐悄悄生长,小巧的两团丰盈,红色的茱萸绽开了小小的花苞。   红笺知道简宝珍怕热,透过撩起的竹帘,看着院子里头是白惨惨的日头,一丁点的风都没有,不知道躲在哪儿的蝉聒噪的鸣着,让人心中更为烦躁。   “许是明天就下雨了,下雨了就好了。”红笺劝说道。   这样的天气做什么都觉得热,简宝珍闭上眼,原本想要想一想文章的构架,到后来实在是想不出,就想到了教策论的李莹身上。   李莹已经是将近十八,因为守孝误了花期,原本以为和宋文清是十拿九稳的事,而经过春日雅苑的事,她所有的算计都成了空。   简宝珍原本想着,李莹给宋文清做妾也是好的,宋文清既然会去厢房里寻她,两人自然是提早做了夫妻的,有了夫妻之实难道不应当顺理成章在一起吗?宋文清心中又有她,一开始只是小妾,用着宋文清的内疚,早晚会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但李莹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这般的状况下,李莹竟是要嫁旁人。   前些日子他们两人订了亲,李莹离开了女院,算算日子只怕就是这两日要大婚了。   李莹的事给了简宝珍触动,仔细了解了李莹的夫婿,简宝珍就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李莹嫁的是外地赶考落榜准备返乡的学子,因为宋文清的拂照,她有女院策论教长的经历,家底就算是薄弱些,年岁大了一点,也是让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简宝珍曾远远见过那学子,身材高大行事却有些畏畏缩缩的,看着李莹的目光里满是爱慕,李莹选了最适合她的夫婿。   “扇得快一些。”简宝珍对玉竹说道。   扇了许久的扇子,玉竹的手都有些酸胀了,但是一想到自己从三等丫鬟到二等丫鬟皆是因为扇子打得好,咬着牙就扇得更快了一些。   简宝珍感觉到了夹着水汽的凉风,又闭上了眼,觉得自己迂腐了,李莹着实给她上了一课。什么叫做止损,什么叫做当断则断。   漫无边际想着事,简宝珍渐渐就睡了过去。红笺见着简宝珍睡着,蹑手蹑脚地到了玉竹的身边,从她的手中抽出扇子,这时候才发现,玉竹的手腕都已经肿了起来。   想着简宝珍好不容易才睡着,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推了玉竹一把,示意她先出去休息。   简宝珍是歪着好不容易眯一小会儿,简宝华是懒起梳妆,这样闷热的天气让她觉得身子不利爽,但不至于如同简宝珍那般不耐热。   这样热的天,走在长廊里,阴凉处都有些热得慌,烈日下蒸过的热浪席卷而来,只是走了一小段,简宝华觉得自己要出汗了。   到了姑母那里,走向冰盆,凉气袭来,才觉得又松快了些。   简琦原本正歪在榻上看书,见到简宝华过来,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这样热的天,怎么过来了?”   “我就是有些怕冷,又不怕热。”丫鬟递给了简宝华一杯加了些冰的酸梅汤,酸梅滋味在舌尖炸开,冰糖并没有加太多,酸味生津,加了一点冰却并不多,只是让酸梅汤有些凉,不至于凉着了肠胃。   “我听说,李莹又让人来找你了?”简宝华放下了杯盏,用帕子蘸了蘸嘴角。   “什么李莹?”简琦啐了一口,“好歹是你师长。”自从与宋文清和离之后,她与李莹的纠葛也是过往云烟,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两人既然没什么干系,简宝华便应当唤她李师傅。   “她马上就要离开京都了,等到开了学,她定然是不在了。”简宝华开口,“她算是什么师傅呢?”   简宝华的话让简琦想到了雅苑里的事,没曾想出了温九小姐的事故,让李莹的盘算落了空,她便退而求其次,选了如今的夫婿。   “我让人写了一封信,托人把信给了他订婚的夫婿。”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李莹选择了小门小户而不是宋文清,她便不去管李莹之事,没曾想到一直是风轻云淡的姑母,竟然用了釜底抽薪这一招。   简琦看着简宝华的眼,便失笑,用食指指尖戳在她的额心,“你想些什么?我不是非要对她落井下石。只是……她与宋文清的事,我心中清楚的很,要娶她的那位不知,我心中总有些过意不去,我便含糊其辞写了一些,让人把信给了那人。”简琦说得有些口渴,她身边的丫鬟连忙递了一杯酸梅汤给她,简琦呷了一口,“不过,你猜怎么样?”   简宝华淡淡开口,“婚事如期举行。”   简琦的眼底有些诧异,微微颔首,“正是如此,我已经提醒过了,他既然还选择李莹,便是他的事。我问心无愧就好。”   简宝华看着姑母,她是一个极其纯粹而简单的人,而世人大多难以做到。李莹选中的夫婿,只怕与李莹的贞操相比,更看重旁的事。   女院的师长会选中他?只怕他的心底也有怀疑,而简琦模棱两可的信件则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只怕那人觉得,简琦与世家之子有纠葛,反而更有利。   简宝华的眉心蹙起,若是这般成亲,还有什劳子的意思?   “小孩子家家,别学着大人皱眉。”简琦伸手抚平简宝华的眉。   简宝华便展颜一笑。   简琦站起身子,拿了一个物件,对着简宝华摊开素白的手掌,里头是一枚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印章。   “送你的。”简琦说道,“我自个儿雕的,上次看你写完字,取了字连新印都没有,便准备了一块儿。”   一般读过书的女子,在及笄礼上会得长辈的赐字,也有些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就早些得到了字,而女院的学子,一般是在离开女院的时候,由院长赐字。   自从换了院长,规矩也改了,离开女院之前,地字班择出九名女子,由院长赐字,玄字班是六人,黄字班是三人。   简宝华是地字班的,正是作为六人的其中之一,院长赐字为德音两字。   德音取自诗经,美好品德,又可做善言而用。   简宝华很喜欢这字,看似简单,意味绵长。   看着手中的印章,刻出来的正是“德音之印”四个字。   “多谢姑母。”简宝华说完之后,忽的感觉一阵风起,吹得竹帘扬起又重重落在窗棱边上。   这一阵风只是初始,没过一小会儿,院中的树叶哗啦啦作响,穿堂风卷走房间里的闷热,远方有黑云压来,“要下雨了。”   简琦和简宝华在感慨终于要下雨了的时候,简宝珍也被猛地风响声惊醒,“我睡着了?”   她皱着眉,感觉身上是黏腻无比,见着打扇的是红笺,“怎么是你?玉竹呢?”   红笺连忙说道,“玉竹打扇太久,有些累着了。我便换了她,让她先休息了。”   “只是打扇……”天气炎热,她的心情也是烦躁,只觉得这个才提起来的二等丫鬟也太娇气了些。   红笺有心替玉竹说几句,就听简宝珍说道,“罢了,让她去打点水,我身上腻得慌,等到下雨了正好洗个澡,洗完了清清爽爽好写文章。”   简宝珍很快就沐浴在水中,天气过于炎热,让她的难以集中精力去思考。   明日就要见邱莹莹了,毕竟邱家的少爷是她看中的人,若是写的太差了,自然是不行的。   简宝珍想来想去,她不想做个小妾任由别人拿捏,就像是李莹,就算是对宋文清有情,也没有选择做宋家的小妾不是?   她是肖氏带来的女儿,虽说是占着简家嫡女的名头,京都之中任谁不知道是有水分的?   既然不想做小妾,那就就是寒门学子了。   邱家清贫,但教得一双儿女才华横溢,他是有本事的。   如今邱家是她最好的选择。   虽说有些不甘,也暂且只能如此。   如果简宝华生得不美,性子不好,便可以承托得出她的好,许是能让京都里的一些……妇人看中她。   如果一开始去了湘洲,再入京便好了……   也不知道是怎的,近些日子,她常常会有这个念头。若是去了湘洲,简宝华总不好拆台,主动去说她这个嫡女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几年之后入了京,也少有人会把她的来历打听得那般清楚。   她又想偏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做文章。   趴在浴桶上,想到先前让柒夏捡到的简宝华写策论中废弃的只言片语,有几句是极其亮眼,如何用在策论之中?   长发飘在水面上,妖冶美丽,绿岚替她梳洗,她想着锦绣文章。 第101章 邱凌然   瓢泼大雨把整个京都浇的是浸入心肺的凉, 甚至有些怕冷的,不再穿着常穿的轻纱,换上了绸缎衣裙。   简宝华便是如此, 绫波缎的长裙泛着银鳞样的光华, 手中捧着简长平写的字,他年岁太小, 难免笔力有些不足, 但横平竖直, 在他这个年岁做的很好了。看过之后把字卷起,摸了摸简长平的脑袋。   简长平得了她的夸奖, 笑得眼弯弯。   肖氏看着两人,目光里是欢喜和赞叹。   简老夫人也是笑眯眯的,年长的人最喜欢的便是大家和乐一堂。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她看得出肖氏就是见识浅薄了些,太过于怯懦, 但也有点好, 待先前齐氏留下的简宝华可谓是尽心尽力。再则,她的身子不好, 有肖氏打理简延恩的生活, 原本清瘦的简延恩也胖了一些。   想到了这里, 简老夫人笑道, “你给你大姐姐看,长平儿,给不给祖母看?”   简长平的两条眉毛绞到一起, “写的不好。”口中说着,仍然抓着字跑过去,递给了祖母。两只胖乎乎的小手趴在简老夫人的膝盖上,“姑姑说我腕力不够,所以写的不好看,我早晚会写的好的。”   简琦眉眼都舒展开,“长平儿很刻苦呢,有这样的定性,今后一定读书读得好。”   简琦成亲之后少有佳作,自从和离后偶有佳作,去年寒冬腊月的《寒梅雪》一首诗让人惊艳。简长平喜欢亲近简宝华,最佩服的除了爹爹就是简琦了。   简长平听到简琦的话,黑白分明的瞳眸里光彩夺目。   肖氏听到简琦的说法,也是弯了弯嘴角,为人母谁不愿意听自己的孩子将来有出息?   想着简宝华策论做得好,有状元之才,简宝珍在女院之中是拔尖的,简延恩曾高中皇榜,简琦的诗作被人传颂。肖氏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对简长平的期待就更大一些。   简琦和离之后,肖氏心中是说不出的别扭,宋家的公子不就是要纳妾,至于就要和离吗?在肖氏的心中,女子应当温顺娴雅,简琦要与宋公子和离,她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别扭着。   自从生了简长平,简琦耐心地待简长平,加上简长平是由简琦开的蒙。肖氏对简琦的心中那点别扭就悄然消散了。无非是家里多一个和离的小姑子,她自己也有家业,才学又好,是不打紧的。   “今后要去书院的时候,也不能偷懒。”肖氏说道。   “我知道。”简长平乖巧地点头。   这让简老夫人莞尔,摸了摸简长平的头。   简宝珍就是在这个时候入得屋内。   昨个儿想了大半宿的文章,等到写完了之后,又因为太过于费脑,又有些睡不着,等到半夜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睡去。   只觉得这一觉没有睡多久,就被绿岚喊了起来。   头脑是昏昏涨涨,她的动作迟缓,过来的时候就有些晚了。   见到简宝珍过来,简长平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卷起的字,他是不准备把自己的字给简宝珍看。   孩童所有的喜恶都是摆在脸上的,喜欢就亲近,不喜欢就不理会。简宝珍不会说他写的字不好,但也不会评价他的字。   简长平感觉得到,简宝珍是不想看自己写的字的。   她不想看,他就也不给她看。   简长平的这个举动,让简宝珍有些难堪。   嫡亲的弟弟,与她同为一母的弟弟,亲近的是简宝华,亲近的是祖母与姑母。   她觉得眼前的一幕说不出的刺眼,和让她尴尬。   他们几人才是一家人,她是个外人似的。   “不用进学,就起得这么晚?”肖氏吩咐让人摆膳,语气里有些埋怨。   这样的语气让简宝珍想到,有一次简宝华晚了,肖氏关切地问,“怎么迟了?是不是没有睡好?等会再睡个回笼觉。”   唇瓣翘起讽刺的弧度,声音里是温顺,“有些苦夏,昨个儿好不容易下了一场大雨,就睡过了头。”   说完之后,歉意地对简老夫人行礼。   简老夫人对简宝珍不好也不坏,只是有时候觉得肖氏太过于苛责这个女儿,便缓和了气氛,“前些日子确实热得有些过了。”   说话的功夫,丫鬟捧着红木托盘鱼贯而入。   花果子油酥、酸笋片、四合素圆、清炒小白菜、小米粥,粟米饼还有煲鸭胗汤,肖氏亲自舀汤,她的衣袖微微聊起,露出白净手腕,肖氏的的手腕坠着绿油油的飘花镯,衬得手指如同葱白似的。   肖氏本就生的美,这些年过着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又是个心思简单的,只觉得自己是占了嫡妻的名头的妾室,从未想过与简宝华争利夺权,每日里养花弄草,伺候老夫人,这般四年的日子,肖氏的肌肤被养得说不出的细腻柔滑,白皙柔美的面容,若不是仔细看她眼角的细纹,只当她是双十年华。   先是老夫人、简琦的,然后是简宝华,其次是简长平的,最后才是简宝珍和自己的。   肖氏用公筷给老夫人布菜。之后便是简宝华。   她待简老夫人,还是有些拘谨,对简宝华已然十分自然。   “吃点酸笋。”肖氏用公筷给简宝华夹了一筷子,“盐不重的,只是浅浅腌了一夜,爽口开胃的很。”   她记得简宝华喜欢吃笋,嫩笋的寒气有些重,女子不适宜多吃,于是就琢磨出这样的做法,在早晨的时候当作下饭的腌菜给简宝华用。   “母亲也用。”简宝华吃过了之后,果然觉得和自己的胃口,她不爱太咸的酱菜,只喜欢浅浅腌过的,也给肖氏夹了一筷子,见着简长平要去夹花果子油酥,便给他夹了一个。   “一大清早吃油酥,有些重了。”简宝华说道,“只吃一个好不好?”   肖氏连忙说道,“听你大姐姐的。”   简长平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就只吃一个。”   用过了早饭后,简宝珍前几日就禀了母亲要出门,等到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简宝华开口,“我今个儿来是说柒夏的事。”   柒夏……   简宝珍的心中一紧,忍不住看着简宝华的方向。   她的嫡姐只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嫩生生的唇瓣弯起,就别过了眼。   这一眼让简宝珍的心中心虚了起来,旁人不知道,她自己难道在心中还不知道柒夏这些日子跑的越发勤了。   如此一来心中难免有些忐忑,简宝珍有心想要多听几句,但是她已转身,只好先离开了。   登上了马车,简宝珍又是长舒一口气,不听也好。   手指绕着系在腰间的五彩丝绦,心里头总是有些安定不下来。   跟着简宝华同一辆马车坐的救了,简宝珍也染上了简宝华的习惯,撩起了细螺纹青布帘,夏日里难得清爽的风终于将她不定的心抚平。   简宝珍是提早到的,没曾想邱莹莹到的更早。   隔着门,就可以听到她欢快如同银铃一般的声音。   推开门,简宝珍见着了邱凌然和邱莹莹两人一行,今日里邱莹莹带着她的兄长一起来了。   “我哥哥先前听说你策论做得好,今日里休沐,特地跟着一齐过来的。”邱莹莹说道。   “还请邱哥哥多指点。”   邱凌然微微颔首。   简宝珍先前就曾见过邱凌然,他的名字应了他的性情,是如霜凌然的。邱莹莹是好模样,他也是如此。若不是也不会在家世不丰的情况下,简宝珍看中了他。   先前简宝珍冷眼瞧着,邱凌然待旁的女子是不假辞色,此时说话的声音温和,心中欢喜的同时,又免不得有些难受。   段翮与段瑜那般的子弟,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偏生两个兄弟都喜欢上了简宝华。而她盘算谋划的是让眼前的人心悦她。   “策论是不错,简姑娘文采飞扬,只是……”邱凌然看着宣纸,先前听到风声,女院之中玄字班有一位简姑娘的策论写得极好,有状元之才,妹妹也说今日里她要见得,是策论得了第一的简家姑娘,他便来凑个趣。   谁知道见着文章之后,文章看上去是锦绣簇簇,但因立意太低,视野不够开阔,文章有些匠气落了下成。   邱凌然心中想着,女院之中的状元之才若是当真去大比,只怕甚至做不得两榜进士。   邱凌然说着,简宝珍听着,偶尔说上几句。   邱凌然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因为有些才学,是有些傲气的。   邱凌然从未接触过如同简宝珍一般的女子,容颜美丽,说话细声细语不疾不徐,羞涩一笑不露贝齿。   阳光斜斜流泻,她鬓发之中的蝶翼摇了摇,晃出灿灿碎金。邱凌然一时晃了眼。   简宝珍的粉唇浅浅上扬。   邱凌然回过神的时候有些不大自在,“文章这几句是最精彩的。”他的手指指的不是旁处,正好是简宝珍让柒夏从简宝华的废纸那里找出来的,“不过,用在这里有些不大恰当。”   简宝珍的唇角一僵,“受教了。” 第102章 九皇子妃   九皇子妃   简宝珍不是一个蠢人, 加之有心讨好,邱凌然只觉得眼前这人无处不妥帖,每一句话都可以说到他的心底去, 若是她为男子定然是可以做自己的知心人的, 可惜她为女子。   忽的心中一动。   肤如堆雪,柳眉弯弯, 眸若晨星, 她与妹妹一般的年岁, 却比妹妹要更为沉稳。   母亲总说,不急着成亲, 他若是过了殿试,选择多的可以让他挑花眼。   若是眼前的人……也是不错的罢。   她是户部侍郎的嫡次女,听风声今日里简延恩只怕又要擢升,户部尚书之位大约有七八成的几率落入他的彀中,就算是最后没有得到户部尚书, 只怕也有可能往上挪一挪。   这般的家世比那个母亲心中看中的田家, 要好得多罢。   简宝珍见到邱凌然若有所思的神色,知道自己入了他的眼, 让他动了心思。   此行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虽说昨晚上熬得太久, 今个儿早晨又迟了。她心中稍安, 开口道,“我出去净手。”简宝珍又对着邱莹莹说道,“莹莹, 要不要一起?”   邱莹莹挥挥手,示意简宝珍一个人去便好。   简宝珍推门而出。   绣鞋踩在红木长廊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简宝珍行得慢而雅,自从学了礼仪后,在外不放松。   更何况这里是雅苑,看上去青衫落魄的许是也会飞黄腾达,谈笑风生的有三品大员,行走优雅的有世家夫人。   六岁那年,入简家的大门时候,她见着简宝华的举止优雅,行走时候袅袅娜娜,腰肢轻摆又不会让人有言行妩媚之感,行走时候不露绣鞋,抿唇而笑不露贝齿,就连笑声也那般好听。   简宝珍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又羡慕又失落的心情,如今她也可以如同简宝华一般,被人称赞一句举止大方了。   个中的艰辛不好对外人道,只有几个丫鬟知道简宝珍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简宝珍忽然停了身,眯了眯眼,觉得那人好似段家的长子,想也不想便跟着那人的方向走去。   红笺被简宝珍的动作唬了一跳,只得跟在小姐的身后。   “段公子?”简宝珍走得近了,便刻意放重了脚步,喊着前面的人。   红笺的心中一松,她还当自己小姐要跟着那人不知道走多久。   那人回头,简宝珍瞧着果然是段翮。许久未曾见到,他消瘦比苦夏的她还要厉害,憔悴的好似大病初愈。   腰间系带勾勒出他的细腰,这腰身只怕许多女子都要嫉妒,可谓是楚腰纤细。   这般年岁的男儿生长得快,他的个子又高了些。   “简二姑娘。”段翮开口,声音里也有些沙哑。   “段公子怎的如此憔悴?”简宝珍轻笑着开口,“我刚开始以为眼拙了呢。”   段翮因为简宝珍是简宝华的妹妹,此时也笑了笑,开口道,“简二姑娘今日里也有闲情来这雅苑。”   他的旁侧便是雅苑的院子,一只蜻蜓悬停忽咻飞过。   除了江宁世子赵淮之之外,简宝珍平生所见最为俊秀的男子,就是段翮了。   公子温润如玉说得便是他。   他腹内有锦绣文章,他的见识广,段家的家风好。   简宝珍知道,他是京都闺秀心中的如意佳婿。   这样的人,看不上富贵荣华的十公主,看不上底蕴丰厚的世家闺女,看不上活泼俏丽的小户千金,他喜欢的却是自家嫡姐。   为什么?他的眼中看不到她呢?他应当不是那般只看皮相之人。   简宝珍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平。   “难得下过一场雨,我便和友人小聚,说字说诗说文章。”简宝珍眨眼,语气轻松,“前些日子当真是让人热得难受。”   她的声音娇俏,就像是口中含了蜜糖,甜蜜的滋味充斥在口腔之中。   段翮没有吃下这一勺的蜜糖,他的声音淡淡,“确实是热了些。”   段翮与简宝华说话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着光,想要与她多说几句话,就算是没什么用颠三倒四的废话也好,在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淡淡,语气有礼而疏离。   简宝珍笑了笑,语气不复方才的甜腻,“段公子也是与人有约罢,那便不打搅了,我等会还要去给家姐选件生辰礼物。”   段翮说完那句话,确实是有离开之意,但听到了家姐二字,呼吸一瞬间紊乱。   他知道她生在硕果累累的秋日,这个季节有菊花绽放,经历了春与夏,这个季节是收获的季节。知道她生在秋日,他便也喜欢上了秋日。   简宝珍已经转身,心中默数数字,念到了第三声,就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段翮跟了上来,他开口说道:“你姐姐要过生了?”   “是。”简宝珍点头,“虽说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我想送套首饰,这是需要预定的,匠人需要时间去打磨和镶嵌。”   “她什么时候生辰?”   “十一月十二日。”简宝珍干脆利落地说道,似是感慨一般开口,“说起来,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也要考虑姐姐的大事了,她的品貌,大约皇子妃也做得……”说道后面越来越轻,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大妥当的话,噤了声,“我说的太多了。”   对着段翮蹲了一礼,便离开。   这一次简宝珍离开,段翮没有阻拦,他的脚下像是生了根,无法迈开。   吱呀一声门响,推门而出的人穿着的是玉色澜袍,袍角滚着银边,腰间缀着玲珑宝珠串,若是简宝珍在场一定会认得出,这便是她口中的皇子了。   “像是根柱子一般立在这里。”赵泓泽的手臂搭在段翮的肩上,二皇兄的伤势太重伤了根本,八皇兄的面上留了疤,这个结果让他的心情很好。   二皇子没有死,这是出乎赵泓泽的意料之外的,但如今这般也好。若是真死了人,父皇就算是沉溺于丽妃的美色之中,也好歹要追究一番真相,如今这般是正好。   想到了丽妃,赵泓泽的眼眸微微眯起,没曾想到三皇兄病急乱投医送的番邦美人,恰巧送到了父皇的心坎上去了。   他或许要再想想法子,有没有番邦有的,而大梁没有的病。   若是让……   赵泓泽垂下眼,暂时放下了这个诱人的想法,再等等,好饭不怕晚,如今的三皇兄显然是有些急了,急才容易出错,他再等等。   “我们进去说吧。”赵泓泽刚刚也听了一些简宝珍的话,再看看段翮失魂落魄的模样,手指摩挲着下巴,刚刚那个简宝珍口中的皇子指的就是自己罢。   赵泓泽轻笑着,就简宝华还想要做皇子妃?   若是做正妃,她的身份不够分量,想要凭着样貌来做正妃?   赵泓泽心中嗤笑着。   段翮与段瑜都喜欢简宝华,赵泓泽却不大懂,虽说生得美,但是性子冷冷淡淡,傲气的狠,只怕在床上也是无趣的狠。   段翮与段瑜两人,都不曾碰过女子,不知道女子最妙便是床笫之间的柔与媚。   想到汪蕊在她身下,潮红的面,含泪的双眼,口中溢出的呻·吟,就连她手指抓着他的肌肤那种微痛的感觉都是享受。   做不得正妃,若只是要做侧妃,倒是使得。   他的正妻家世不能如同简宝华那般单薄,侧妃娶个美拿捏住慢慢调·教倒是不错。   赵泓泽看着段翮仍然失魂落魄,便说道,“怎的,小丫头的生辰你还要记在心里头,难道要给她送生辰礼物不成?”   “我……”段翮的眸色一闪而过苦楚。   他们两人自幼相熟,段翮可以算作是赵泓泽的半个伴读,赵泓泽最为重视的就是段翮了,因为段翮的性子中正,赵泓泽没有同他说过自己的野心,没有说过他私下里做得事,旁的事情是不瞒着段翮的,而段翮的许多事情也都告诉过赵泓泽,包括对简宝华的心思,以及最后下的决定。   “要不是你病了,段夫人就要去简府替你弟弟提亲了。”赵泓泽开口,“况且,我觉得段夫人只怕猜到你的心思,不说破罢了。段夫人的心思细腻,若是知道你送了简家大姑娘生辰礼物,会怎么想?你弟弟如何想?”   “我有些不甘心。”段翮说道,“我病重的时候,模模糊糊做了梦,梦里我娶了别人,我不甘心。我不快活。”   他今日里的消瘦出了因为病,便是因为那个梦了。   赵泓泽捏了捏眉心,“那你准备要与你弟弟争?”   与弟弟去争?   这个念头让段翮有些畏缩。   赵泓泽看到他犹犹豫豫的模样,心中有些犯了,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他下不了决定,不如他替他下了,就嗤笑道,“依我说,你不如劝你弟弟打消念头,让你娘也不必去简府提亲了。”   “怎的?”   “刚刚的简家二丫头不是说,她皇子妃也做得吗?”赵泓泽摩挲着下巴,双眼微微眯起,“不如就让她做九皇子妃,你觉得如何?”   段翮的眼瞪大了。 第103章 侧妃?   “别说笑了。”段翮打断了赵泓泽,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赵泓泽忽的变了神色,脸色阴沉,说道, “就算是你病了, 段夫人也万万没有推迟去提亲的道理,你认为那个简大姑娘当真能够进的了你段家的大门?”   段翮从未见过这般的赵泓泽, 赵泓泽就算是喜怒不定, 在段翮的面前素来是克制的, 此时便愣住了。   赵泓泽冷笑着,“先前我只是冷眼看着, 不过是一个女人,你至于如此吗?你说那位简大姑娘心悦你,我没有瞧出,我只瞧得出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拗不过你弟弟,难道她做了你的弟媳, 你日日见着, 心中岂不是难受?”   段翮不说话   赵泓泽见着段翮不说话,厉声道, “你说话, 早晨去你娘那里请安, 她作为你的弟媳出现, 你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段翮闭了眼,“所以我才同你说,我想……”   “你打得什么主意, 都统统给我从你的脑子里清出去。”赵泓泽手中的折扇点在段翮的额心,“你弟弟开了口,你娘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拗得过你弟弟,拗得过你娘?”   段翮睁开眼,眼底是说不出的痛苦,“事……”   “别说什么事在人为。”赵泓泽冷笑着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难道读的书被狗吃了?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为了一个女人,你与你弟弟生分了,你觉得你爹会怎么想你?你娘会怎么想你?你若是抛得下府里头的一切,你就尽管去和你娘提,你要娶简宝华。”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砸在段翮的心底。   段翮确实是为梦所困扰,这些日子总有想法,想要不管不顾听从自己的心,娶了简宝华才是。   赵泓泽的厉声呵斥让段翮意识到,他的那些想法是多么的荒谬可笑……和不切实际。   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萎靡不振,赵泓泽见好友如此,便知道自己敲打的已经足够。   伸手揽住段翮,声音不复刚刚的冷厉,“你也不至于如此,我就算是要娶她,也不是现在,总要等我先娶了正妃,再去简家提亲。”   段翮听言,失声道,“娶正妃?!”难道他心尖的那人,做不得正妻?   赵泓泽挑眉,“你也知道汪蕊,汪家的家世强于简家万千,她本人对我也是情根深种,正妃自然是她。”就算不是汪蕊,也有旁的家世出众的女子,他怎至于娶简宝华?“娶了正妃,总要给她颜面,不能太早立了侧妃。去简家提亲的事,再缓缓。”   “她不会愿意做妾的。”   “你别忘了,我是皇子,娶得是侧妃。”   “那也是妾,她不会愿的。”段翮沉默地说道。   “她愿不愿不是她说了算。”赵泓泽被段翮的反驳激出了无名火,原本对简宝华并不上心,此时竟是有了必得之意。若是他登位有望,他可不信简家不愿让简宝华做他的侧妃,见着段翮还要多说,就开口说道,“左右她还耽搁的起,不如这样,你们段家不要插手,看看她几年后会嫁给谁?”他的下颌微微扬起,对自己是说不出的自信。   段翮见着赵泓泽如此,什么话都说不出。   掀开了茶盖,执起茶碗,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想着刚刚赵泓泽的话。   这般也好,起码他与弟弟谁都不娶她,她也尚未订婚,再过两年,他要么放下,要么又有新的转机,“好。”他应了下来。   赵泓泽见着段翮想通,便不再与段翮说简宝华,而是说起了旁的事。   段翮与赵泓泽口中说着简宝华,她正连打三个喷嚏。   “是凉着了吗?”与她同坐在马车之中的简琦,关切地问道。   “就是鼻子有点痒。”简宝华笑道,“说不准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简琦失笑,“对了,你说柒夏那丫头走了,你要不要再提一个丫鬟上来?”   “平月吧。”简宝华想了想说道,“她有些拳脚功夫,我平日里素来爱带着她,只是因为有三个一等丫鬟,已经算是破了例,才不好再提她。过些日子,染春也要离了我,先把平月提上来罢。”   平月是习武之人,吃喝都比其他的丫鬟花费的要多,她占着的是二等丫鬟的份位,简宝华私下里都给平月补贴。如今柒夏要走,正好把平月提一提。   “染春也要嫁人了。”简琦笑着说道。   因为提到了自己,染春的面上一红,手脚都有些僵硬,她开口道:“就算是嫁人了,我也跟着姑娘。”   “到底是不一样的。”简宝华含笑看着染春,“起码就算是伺候我,也不用给我守夜了。”   嫁人之后,哪有还睡在小姐房中的道理?自然是跟着行舟同床共枕。   染春被打趣的面上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深深低着头。   “那还要旁的丫鬟吗?”   “不用了。”简宝华说道,“原本在齐府的时候,就准备让柒夏回去的,因为她家里出了事,所以留在我身边,所以我比宝珍就多了一个一等丫鬟。”她走了倒是刚好,这话简宝华就不说了,若是说出口,难免显得太过于凉薄。   简琦想到柒夏,长叹一声,“她那个好赌的大哥死了也是好事。原本好端端的,因为赌,生生被拖垮了。”   简宝华道,“可不是如此?”若不是有那般的大哥,柒夏也不至于想着法把她这里的消息卖给简宝珍,虽说简宝华也有些好奇柒夏是用什么消息从简宝珍那里换了银钱,她用柒夏用的不多,柒夏不知道什么。只是柒夏走了,也是好事,起码回府在屋里,可以松快些。   “一个赌,一个是嫖。这两样沾不得。”   简宝华含笑,其实还有一桩沾不得,那就是毒。   前世在她死后,她见到大梁流入了一种叫做阿芙蓉的物件,从罂粟之中割下提取,吸食之后,便不能割舍。一心只想要抽阿芙蓉,只有此物能够予他快活,旁的事无论是什么,都不能让他打起劲儿,人的精神变得恍惚,也越发消瘦。   刚开始的时候,阿芙蓉流行于妇人之间,妇人用阿芙蓉来保持纤细的腰身,后来逐渐扩散开,如同魏晋时期的五石散,成了一种高雅的风俗。民间的那些富庶人家也开始吸食阿芙蓉。   最后大梁的兵败如山倒,也与这阿芙蓉的扩散开来有一定的联系。   今生,赵淮之入了理藩部,简宝华特地同他提过这一物件,无论是叫阿芙蓉或者起了旁的名字,万万不得让此物流入大梁。   赵淮之自然是应下。   马车很快就到了书肆,简宝华便与姑母下了马车。   如今京都最大的书肆就是这家悠然书肆,占地有平常书肆的十倍之大。与旁的书肆不同,这里的书肆并不卖书,做得是租赁书籍。   最开始的时候,书肆的主人只是想要给穷人家的学子看书的机会,谁知道书竟是被毁,主人家心灰意冷想要关了这书肆。   简宝华感动其心,前世她所见甚多,最后想了个法子,提点了几句。   简宝华的法子让主人家被触动,按照简宝华的法子改了之后,果然书肆焕然一新。鲜少有人毁书,书肆也是宾客盈门,逐步扩大。   书肆入内是十文,在书架上取书后,不得多做停留,可以选择半个时辰三文钱一个时辰五文钱,穿过后面,带着书到后院里静读,也可以选择押上一两银子,按照一天十文钱的价格,把书带回去。   按照这样的法子,来到书肆的人,大都会选择选定了两三本书后,在后院里翻阅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选定最喜欢的一本,交付押金,带回去抄写。   除了租赁图书之外,还有一个捐书或者捐银子的去处。若是捐赠书籍,每一本书的封底都会写下是谁捐赠,入口处悬着捐书人的姓名,籍贯与捐书的数量。捐献银子同样是如此,除了写银子,还写明买了几本书,用捐献的银子买的书籍,会写得清清楚楚。   悠然书肆会定期收集,来书肆的人最想要看的书的类别,出了新书就会买入。   这里还有旁的杂类,租赁的是话本、图册、诗集、志怪小说之类,这一类女子是最爱的,一开始只是小小一角,后来竟是与经史子集,批注集子平分秋色,学子温书温得累了,也会看一两本调解。   简宝华与简琦入内,门口的小厮见着是简宝华,便笑道:“简姑娘来了,想要看些什么,前些日子又扩了扩,书与原先摆放的位置不大一样了。”   简琦想要交钱,那小厮就笑道,“我们东家说了,凡是简姑娘带来的人,都不用收钱。”   简琦有些诧异,她竟是不知,侄女竟是与悠然书肆之主有如此深的渊源。   简宝华含笑道:“我和姑母自己看看就好。”   “有什么吩咐,简姑娘只管吩咐。”小厮弓腰对着简宝华行礼。   简琦笑道,“我竟是不知,你竟然有此本事。”   “我……”简宝华刚要解释,就听到,有人喊,“宋夫人。”   那人身子精壮,与姑妈差不多的年岁,面容憨厚,一双眼在见到简琦的时候,闪闪发亮。 第104章 第二春   简琦与宋文清和离后, 仍是与其他妇人一般盘起长发,只用一根简宝华雕琢的玉簪挽住那三千青丝。   她与宋文清成亲之事,京都之中传遍, 与其和离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是与宋文清和离之后,宋文清并未再娶, 世人多对女子苛责, 宋文清既未再娶, 便觉得是简琦犯了错处。   因为旁人的眼光,简琦深居简出, 宋夫人这个称呼,一两年前还偶有人喊错,这两年已经没有人会唤她宋夫人了。   那人见着简琦回头,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我还当认错了, 真的是你。”他的笑容憨厚。   “莫叫我宋夫人。”简琦冷静地说道, “我与他和离了。”   “什么?!”他扬起了声音,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简琦的眉心蹙起, 简宝华知道姑母不愿意受人瞩目, 便说道:“不如寻个安静地地方, 坐下来慢慢说。”   那汉子忙不迭点头。   “没什么好说的。”简琦说道, “我和宋文清的那些事,京都都传遍了。”顿了顿又说道,“你是刚回京都罢, 略一打听就知道了。”   简琦不想同他多说,偏生那汉子执拗,他生的壮实挡在路上,让书肆里的仆人都要过来。   简宝华摇了摇简琦的臂膀,“姑母。”   “走吧。”简琦捏了捏眉心,同简宝华出了书肆。   两人明显是旧识,只怕这汉子对姑母还有情,简宝华本欲离开,简琦只是说道:“你若是走了,我也回府。”   那汉子连忙对简宝华说道,“小侄女,你留下就是。”对着简宝华露齿一笑,“你是简家的小丫头罢,与简夫人生得十分相似。”   简宝华一愣,此人竟是认识自己的生母?   “若不是我去了西南,我要是一直留在京都里,你还得喊我一声干爹。”   眼前的这汉子赫然是如今的两广总督褚偲藩,与齐家为交好世家,七八年前因为褚偲藩任职两广总督,阖家去了两广。   开海禁最为受益的临海之滨,两广地区天然适合做为港口,褚偲藩又不像是别人地方官员有各种的顾虑有考量,大刀阔斧做出变革,往来的船只不断,两广地区短短数年便焕然一新,简宝华原先与赵淮之论起褚偲藩还有些好奇,没曾想今日里竟是见着了他,更是没有想到褚偲藩居然还与齐家有这样的关联。   褚偲藩看似粗人,实则是粗中有细,感觉到简宝华对他的好奇,他便把他这些年的经历说得清清楚楚。   不仅仅说了官场的那些,褚偲藩还说了自己的私事。褚家为何搬迁,便是因为他的妻子给他带了绿帽子。   在任两广总督前,他先做的是督查使,妻子抛下稚儿与人私奔,因为这个缘故,才阖家搬走。   说到妻子曾经做过的丑事,褚偲藩是泰然自然,简琦面色尴尬。   简宝华若有所思,他总不至于无缘无故说起这桩事,总觉得是意有所指似的。   等到晚上的时候,简宝华缠着父亲。   简延恩一开始的时候不愿意说,在他看来这是上辈子人的纠葛,简宝华还是个孩子。   “爹爹,我觉得那个褚大人喜欢姑母。”简宝华说道,“他还说了一桩事,你若是告诉我,我便告诉你。”   简延恩失笑,“你还讨价还价起来了。”   “爹爹,说嘛。”   女儿抓着他的衣袖,摇着他的手臂,女儿的声音娇娇俏俏,简延恩拗不过女儿,加之也想从女儿的口中知道褚偲藩的讯息,便娓娓道来当初的事。   褚家与齐家是世交,齐氏嫁入到简府之后,褚偲藩与简家兄妹有了交集。   褚偲藩是个习武之人,不爱读书,但他的性子豪爽,为人仗义,简延恩与他相熟之后,两人甚是交好,常请他做客。   于是,简琦就这么入了他的眼,她虽然生的不美,性子也太过于执拗,褚偲藩却喜欢她身上那种蓬勃的韧劲儿。   褚偲藩对喜欢的人太过于幼稚,试图引起简琦的注意,他的法子就是惹简琦生气,让简琦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后来简琦在诗会上遇到了宋文清,宋文清也喜欢上了简琦。褚偲藩便黯然神伤,按照家里给他相看的对象,成了亲。   简延恩说到昔日里的事情,那些回忆好似泛着黄的书,一页页翻开书扉,面上带着笑,“若不是喝醉了酒,他说漏了嘴,我竟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简延恩摇摇头,“他那时候把小琦气的够呛。”   回想起来,当日里褚偲藩的心思并不是没有露出痕迹,只是他那时候还太过于年轻,辨不出那些痕迹。   简宝华想着,男未婚女未嫁,他今日里的表现明显是心仪姑母,若是姑母也愿意,倒是一桩好事。   “好了,我说完了,你也当说说,今个儿是什么情况了。”简延恩对着女儿说道。   简宝华也不卖关子,说起了今日里的事。   简延恩听到褚偲藩主动提及妻子的事,眸色诧异,“先前只听说是得了急症去了,他与我都不说内情,在你在场的情况下,却主动说了。”   简宝华想到,简琦在听褚偲藩提到妻子私奔时候,一瞬间的不自在,身子僵硬,手指绕着五彩络子丝绦,“所以我才说,他这话不是说给我听得,是说给姑母听得。”表明他此时尚缺正妻。   “成了。”简延恩点了点简宝华的额头,“你小孩子家家,就不要搅合了,我心中有数。”   简宝华有些不放心,“若是姑母愿意是好的,若是不愿意……”   简延恩失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丝,“你还怕我逼迫了你姑母不成?她若是不愿意,我自当养她一辈子。”   简宝华放下心来,仰着脸笑道:“姑母若是想要再成亲,那就成亲,若是不想,我也可以照顾姑母的。”   简延恩含笑道,“你这般很好。”   他自然知道有些人瞧不起和离的简琦,但女儿没这个想法,与妹妹亲近,他的心中宽慰。   那一夜的谈话之后,简宝华没有见着爹爹动作,姑母也是原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简宝华期间问过一次,这时候简延恩无论如何也不与简宝华多说。她只能够作罢。   长期外放的,纷纷回京述职,前世的简延恩就是这个时候回的京都,褚偲藩如今也是如此,简宝华知道晚些时候,舅舅也会回来。   明德帝觉得提前站了队的那些京官,他把他们外放,那些外放的,按照他的喜好就调入回来。   他这一番的随意调整,自以为稳固了江山,实则是动摇了根基。   简宝华坐在窗边想着这些事,忽然很是怀念赵淮之。若是他在京都,她定要与他说一说这现下的变化。   手指在窗棱上比划,简宝华忽然停了手指的动作,她写下的都是他的名字。   这个发现,让她红了脸,心虚地伸开手,用手心盖住她一次又一次虚写下他名字的地方。   手心里有些发热,好似那虚无的名字烫了她的手心。   简宝珍从简宝华窗边经过的时候,便见着了这般的简宝华。   白皙的面上有自然的红晕比那胭脂还要娇媚,小扇般的长睫扇动,那般的模样与汪蕊是一模一样。   想到了江宁世子赵淮之?还是又添了旁人?这些日子不仅仅是自己天气凉爽了,往外走,简宝华也同样是如此。   “姐姐。”   简宝华抬头,看到了简宝珍,“妹妹。”面上的红晕渐渐淡去。   “姐姐最近在忙什么?”简宝珍入了内,“就要入学了。”   简宝华笑了笑,“也就与你差不多。”   简宝珍便不好再问什么,她时常约邱莹莹,实则见得是邱凌然,简宝华如何与她一样?   “平月也是一等丫鬟了。”简宝珍见着给她斟茶的丫鬟正是平月,便问道,“她来了许久了,也当该提一提了。”平月的本事,是足以当一等丫鬟的。   若是可以,简宝珍也想要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这是如同平月这般的着实难得,三脚猫功夫又不能做好本职的,还不如红笺和绿岚,她也就歇了心思。   简宝珍那一日提心吊胆,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是因为柒夏的兄长死了,柒夏的家中便不想让柒夏继续帮工,简家免了她的赎身银子,让柒夏回家去了。   柒夏走了后,简宝珍松了一口气,因为柒夏的胃口越来越大,委实不大好哄,等到柒夏走了,完全没有了简宝华这里的消息,又忍不住想要知道,她便时常过来小坐。   简宝华见着简宝珍呷了一口茶水,猜到了简宝珍的想法,她觉得有些好笑。   见到了简宝华的笑,心中有些心虚,忍不住说道,“我是怕热的,姐姐这里总觉得凉快些。”   “是吗?”简宝华轻笑着,“妹妹那里种了竹子,应当更凉爽些才是。”   简宝珍干笑着,“姐姐若是觉得我那里凉爽,不如也去我那里小坐。”   “那不必。”简宝华捧着杯盏,自在地呷了一口茶水。   简宝珍怕热,见着呈上的是热茶,就不愿意喝,看着简宝华喝茶,觉得浑身都要冒汗,别过了眼,见着那只叫做汤圆的猫儿,踩着小碎步过来,软绵绵冲着简宝华喵了一声,足下用力,跳在了简宝华的怀中。   “姐姐当真是不怕热的。”看着这只猫儿,简宝珍觉得更热了,她讷讷地说道,也算是圆了刚刚简宝华生硬的拒绝她的话。   简宝华笑了笑,手指挠着汤圆的下巴,见着汤圆那圆溜溜的眸子眯了起来。   见着简宝华逗猫,不怎么理会她,简宝珍又坐了一阵,就离开了。   平月开口说道,“二小姐又没什么事,怎么老来。”   “随她。”简宝华这几日发现了一桩事,虽说没有再听到褚偲藩的消息,姑母却总是频频走神,显然与褚偲藩有了后续。   或许只是长辈瞒着自己,简宝华便待在屋里,如今简宝珍出了外出,把精力放在自己房中也好。 第105章 王妃与长媳   先开始简宝华还奇怪褚偲藩没有什么动作, 谁知道,这天傍晚褚偲藩穿着新衣登门拜访。   先去了祖母那里,之后祖母让她与简宝珍都过去见会客。   褚偲藩的手中牵着一个女童, 是她的长女褚晨月。   只有六岁的年龄, 生的与褚偲藩神似,面白唇红, 虎头虎脑的模样很是讨喜。   一双大眼好奇地盯着简琦, 而后又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我喜欢这个姐姐。”   蹬蹬蹬地跑到简宝华的面前, 她拉着简宝华的手,大声地宣布。   孩童的手软软又热热, 简宝华的眼弯起,“姐姐也喜欢你。”   简宝华的回答让简长平着急了,上前拉开褚晨月的手,“姐姐是我的。”   褚晨月歪了歪头看着简长平,简长平得了简延恩与肖氏的长处, 眉眼精致胖乎乎的面颊很是可爱。   “我不和你抢姐姐。”褚晨月从腰间的锦囊之中掏出了猪宝宝金锞子, “爹爹说,我们今后都是一家人, 我送你。”   褚晨月的话让简宝华看了过去, 简琦就算是低着头, 也可以瞧见她红得几乎滴血的耳耳垂。   简府之中, 简宝珍是最后知道这桩事的,她看到简琦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侧头看看肖氏, 母亲竟然也是知道的。   就连肖氏也知道,偏生就瞒着自己,这个发现让简宝珍把唇瓣抿得没了血色。   简长平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祖母,见着祖母对他点头,他伸手抓住了金猪宝。   “你瞧瞧看,是不是很好看。”褚晨月凑到简长平的旁边。   简长平少有和这般活泼的女孩子接触,有些无措又有些欢喜,看着手中的金猪宝憨态可掬,他对着褚晨月重重点头。   见过了褚偲藩和褚晨月,让小辈们出去,其他人留在正厅。   简宝珍对着简宝华说道,“姑母要嫁人了?这人是什么来历?”   “如今的兵部尚书褚大人。”   简宝珍被这个消息一震,褚偲藩的家世不错,如今更是二品大员,如此年轻,只怕许多人都想要把女儿嫁给褚偲藩,怎会定下和离的简琦,“那他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简宝华摇摇头。   是不愿说?简宝珍自嘲笑笑便不多问。   简宝华看了简宝珍一眼,她是当真不知道。   不过,很快简宝华就要知道。   因为祖母要上山礼佛,替简琦求符,保佑她这次与褚大人婚姻顺遂美满。   简宝华跟着祖母同行。   祖母的身子不好,简宝华就格外注意给祖母调养身子,夏日里爱出虚汗,冬日里手脚冰冷,这两个毛病是最先开的,之后治的是祖母的头疼,还有阴天下雨的时候骨头缝都发疼。   简老夫人原本鲜少出门,最多在宅中活动。   如今慢慢登山,也登得上去了。   “我原先最担心的就是琦儿,如今她也有了归宿,我也算是放下了心。”自从褚偲藩上门之后,她的面上就时常带着笑,苍老面容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   “我娘还有爹爹,都曾经与褚大人交好,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祖母便可以放心了。”简宝华坐在祖母的身旁,马车行驶的缓慢而平稳,小风顺着窗吹入,萦在两人的身旁。   “可不是?”简老夫人笑着说道,“褚大人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   感慨了两句褚偲藩,难免提到头一门的婚事。   “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没有看中宋家的宋文清。”简老夫人说道,“总觉得他有些不大妥当。”   简宝华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一节,“哪里不妥当?”简宝华心中好奇。   见着简宝华感兴趣,简老夫人慢慢说着。   祖母的看法与简宝华是一样的,宋文清太过于天真,一开始的时候,他眼中见到的都是简琦的长处,看不到简琦的短处。   两人过日子总有些摩擦,总是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小事。   相识的时候,觉得简琦是千般好百般好,相处的久了,宋文清恐怕会失望,简琦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没有李莹,许多年后,宋文清也有可能遇到王莹、赵莹。   “褚大人则不一样。”简老夫人缓缓说道,“看着是个厚实的武生,以前我就知道,他粗中有细,胸怀也宽广,琦儿出色,他也容得下。况且,当年延恩与琦儿没有瞧出他的心思,我是看出了的。他心中有琦儿。”   “难道宋大人就容不下?”   简老夫人笑了笑,“琦儿嫁人之后就鲜少有诗篇了。”   低头沉吟片刻,简宝华抬头看着祖母,眼底有淡淡的困惑,“既然当初褚大人就心中有姑母,为什么当初不嫁给他呢?”觉得宋文清有些不妥,又为何要让姑母嫁给他?   “傻丫头。”简老夫人笑道,“你姑母喜欢的是宋文清,我怎会让她嫁给褚大人?就像是你心中有人,就算是段家的两个小子心悦你,你不愿,我也不会把你嫁给他。就算是旁人口中称赞他是状元之才,另一个是壮志凌云,称赞他们段家的家风中正,又如何?”孙女不喜,那便不嫁。   简延恩同她说了段家两位小子的事,简老夫人见着段家这些日子都不曾上门提亲,段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又生了病,心中明了,只怕段家也知道两个小子的心思。   就算是简宝华喜欢其中之一,这也不是什么好亲事。   幸而简宝华并不喜欢,旁人觉得错过了段家的子弟可惜,她并不会这般觉得。   忽然说到了简宝华自己,心尖儿一颤,虽说与爹爹说过,被祖母这般忽然提起,面上就流露出窘迫的神色。   简老夫人看着孙女,面若桃李,乌压压鬓发之中那金钗的蝴蝶蝶翼颤颤悠悠,细碎的光华在狭小的车壁里荡漾开来,因为低垂着头,耳畔的碎发落下,她伸手抿了抿那发,露出了红彤彤的耳廓。   她的孙女有了昔日齐氏的美貌,豆蔻年华正如同春日里的初绽的花骨朵,含着露打着朵,待到暖风吹得怒放灼灼。   “我家宝丫头也大了。”没有简宝珍在场,简老夫人还是喊简宝华为宝丫头,小丫头是手中宝口中珠。   “我还小。”简宝华轻轻地说。   “不小了,若是你娘还在,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细细挑选,哪家的儿郎能够娶到我们宝丫头了。”简老夫人笑道,“别怕羞,若是看中了哪家的,同我说就是。”   简宝华偎在简老夫人的怀中,她看中的人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让她如何好把心思往外说?   “那姑母喜欢褚大人吗?”简宝华转了话头。   “琦儿心中是肯的,她从我的肚子里钻出来,瞧着她的样,就知道她心中是愿意的。”   “那便好。”简宝华低低地说道。   简老夫人只是抚着孙女儿的发丝。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普贺山下。   绿意盎然遮住青石台阶,这里的僧人勤勉,阴湿的角落台阶上的青苔不生,只有细缝里有那一抹青苔的绿意。   祖母的腿脚不好,大约两刻钟不到的山路,他们足足行了将近一个时辰。   山下层层叠翠的树遮住了寺庙,如今登上了山,眼前便豁然开朗。   梵音袅袅伴着佛香,木鱼声敲得人心中宁静祥和。   简宝华扶着祖母,她虔诚跪下,求得女儿的婚姻美满。   等到祖母起了身,简宝华也跪了下来,求得是全家人的平安顺遂。   拜过了大雄宝殿的佛祖,刚出门的时候,就见着远远来了一群人。   走在最前方的女子,穿着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挽着的发髻里簪着一根金镶珠宝蟾簪,耳坠也镶着祖母绿,白色的玉颈带着绿宝石坠子的金链,她生得不能算是让人惊艳的美人,却给人感觉像是潺潺溪水,加之气度非凡,让人见之难忘。   那妇人身旁的女子年岁比她小上一些,着苏绣月华锦衫,鬓发一对珊瑚蝙蝠花簪,她的装扮与年长妇人相比,灿得耀眼,满头钗翠,她又是生得美而娇。这位新媳显然家世姣好,是世家出身的天之骄女。   江宁王妃与其庶长子之妻。   简宝华忽的想到曾经赵淮之与她说得那些,猜测两人的身份。   赵桓辰的妻子是精挑细选过的,明面上不显甚至没有如果女院,但是祖上与外祖都是赫赫有名的人家,是程家的嫡幼女。   “母妃,这寺庙有些小,还不如曾经的浩然寺呢。”   “浩然寺的事,莫要多说。”   “若是世子在,我自然是不说的,这不是他不在吗?”女子娇笑着。   “想到他我便头疼,这次也是祈求菩萨,早日让他成亲,安定下来,也好让我了却了一桩心事。”江宁王妃说道。   “母妃待世子可真好。我在闺中的时候,听说母妃是最为中允的,今个也是为了世子礼佛。”   “我是为了桓辰和你。”江宁王妃的目光柔和,“替你们求子。”   她们两人走过的时候,香风阵阵,与佛香夹在一起,让简宝华的鼻尖有些发痒。   连忙用手帕捂住了口鼻,还没有打喷嚏,就见着了江宁王府长媳身后一个丫鬟,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第106章 怀孕丫鬟   “怎么了?”简老夫人见着简宝华停了下来, 便开口问道。   简宝华没有回答,她的眼根本没有从那个惨白的丫鬟身上离开。   那惨白面色的丫鬟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软, 就倒在了地上, 昏厥了过去。   肉体碰撞到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声。   “怎么了?” 丫鬟倒地的声音吓了前头两人一跳, 江宁王妃手面色微白回过头来。   “月华。”另一个丫鬟蹲下身子, 就要去摇动那人。   “别动。”简宝华忍不住开口。   她的开口, 让那丫鬟吓了一跳,也让江宁王妃和程芜菁看向了简宝华。   “她应当是中暑了。”简宝华往那丫鬟的旁边走去, 一边说道,“你若是去摇动,昏过去的时候要吐而吐不出来,就生了事。”这般的状况,最容易把呕吐物堵在嗓子眼。   简宝华得了娘亲的医书之后, 学了些医术, 会断些简单的脉象。   “你会医术?”程芜菁有些好奇地看着简宝华,没曾想竟然遇到女大夫, “那你替月华看看吧。”   她的声音是那般的理所当然, 让简老夫人眉心蹙了蹙。   简宝华让人把月华抬到阴凉处。   解开了她的衣衫, 从肚·兜里伸手, 在她的胸口正中檀中穴捏了捏,月华的眉心先是蹙起,继而舒展开。   简宝华的手探入到月华的肚·兜里的的时候, 程芜菁有些咋舌,“这大夫都这般直接上手?幸而是个女的,若不然,月华被人这样一摸,只怕就活不下去了。”   简宝华的手一顿,手指继续按捏着她的檀中穴。   妇人难产的时候,还有大夫入了产房,按照程芜菁所说,那是不是干脆就不需要救治,让人死了算了。   江宁王妃温声说道,“若是男大夫,只怕也不会这般上手了。”   “这倒是。”程芜菁说道。   收回了手,简宝华替月华拢了拢前襟,手指灵巧系好她腰间系带。   她的手指握住了月华的手腕,简宝华会断些简单的脉象。   只是……这丫鬟……   简宝华看着她的发髻,这是未嫁人的丫鬟,怎会有了身孕?   简宝华的食指在月华的细腻手腕上滑动,她脉是没有断错。   要不要说破她有身孕?   时候已经足够久了,简宝华慢慢收回了手。   “是怎么回事?”江宁王妃温声问道,“我记得月华这丫头的身子不错。”   “今个儿又不热,怎么会中暑?”程芜菁也是诧异。   “我不是什么女大夫,今个儿是陪我祖母来上香。”简宝华站起身子,“请王妃安,少夫人安。   简老夫人隐隐猜出两人是富贵人家,没有想到是王府中人,便也对着江宁王妃行礼。   江宁王妃见着简宝华的衣着,用羊脂玉发簪挽着发髻,她身后的那位简老夫人,衣着朴素,但身边也是跟着四个丫鬟。   这般的出身显然不是女大夫,这年头偶尔有一两个惊世骇俗的富庶人家子弟做大夫,娇滴滴小姑娘去做女大夫是闻所未闻。   “哪家的?”江宁王妃含笑道,“小姑娘的年岁小,却有这般的本事。”   “王妃谬赞了,”简宝华说了自己的来历,继续道,“只是认了几个字,家中恰巧有医书,无事的时候看一看罢了。”看了一眼月华,那个粉衣的小丫头用帕子给她擦脸,“见着月华姑娘身子不好,也就卖弄了。”   “我还以为当真是个女大夫。”程芜菁慢吞吞地说道,“既然不是大夫,那你还给月华切脉?”   “指不定当真瞧出了什么。”江宁王妃对着简宝华说道,她心思细腻,若不然也不能让江宁王爷念念不忘,从通房丫鬟摇身一变,成了江宁王爷的丧亲表妹,入了江宁王府,最后成了王妃。她看出了简宝华表情一瞬间的不自在,想来简宝华已经断出了月华的脉象。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锋,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瞧得出对方的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简宝华看着江宁王妃,一瞬间有一种回到上辈子的感觉,言笑晏晏的嫔妃,话里藏锋,口蜜腹剑。   贺明莲一瞬间也有类似的感觉,明明眼前的少女比她的长媳还要小,她的汗毛都耸立,需要戴着厚重的盔甲,才能够面对此人。   自己不说,江宁王妃也会重新招人给月华断脉,简宝华顺着贺明莲耳畔垂着的珍珠滴水耳铛看去,隐隐可见大雄宝殿的佛祖慈悲悯人。这一瞬间,简宝华终于定下了决心。   程芜菁的手指拨弄腰间的系带,“你医术是自学,到底成不成?月华可是自幼和我一起长大的,若是看不出,我等会下山再让人给她看诊。”   也许在这里说,月华丫鬟还有一线生机,简宝华低声开口,“月华姑娘有身孕了。”   照顾月华的粉衣侍女,口中惊呼,程芜菁一瞬间像是没有明白简宝华话语之中的意思,表情怔忪,她的柳叶眉蹙起,简宝华说得每一个字她都知道,但是组合在一起偏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低头看着月华,她还尚未嫁人,自己说是要再留月华一阵,怎会破了身子?怎会有了身孕?   “有孕?”江宁王妃一瞬间脑中想到了赵桓辰曾同自己说过,喝醉之后占了一人的身子,凤眸微微眯起,当时还给这丫头灌了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偷偷把药倒了。   心念急转,还没有想到要说什么,躺在地上的月华此时转醒,见着星摇面色煞白,“月华。”她低声地说道,握住了月华的手。   月华听到了简宝华的话,“没什么师承,我也断的出这是滑脉。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   月华原本脑中空白,听到了简宝华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月事推迟,难怪自个儿平日里身子好,今个儿登山便觉得胸闷气慌。只是那一次怎么就有了孕?她明明喝过了药!   月华的身子颤颤,单手撑在地上,转过身子,对着程芜菁扑通一声跪下,“小姐、王妃,饶命。”她重重叩首。   月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姐,奴婢身份低微,大少爷那一次,……我脱不开……我真的喝了药,我对大少爷没有生不该有的心思。”她的语气有些语无伦次,话语凌乱。   江宁王妃的心中一沉,原本还可以说月华与其他人有了私情,月华的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这样的说法是不成了。   程芜菁往后退了一步,表情是不敢相信,刚刚简宝华说她的丫鬟有孕,她大约已经猜出,只是心底总是怀着一丝侥幸,许是别人,不是她的夫婿。   怎么会是赵桓辰?怎么能是他呢?   未成亲前,赵桓辰待她再温柔不过,他举止有礼,君子如玉,他心中有她,所以他不是嫡长子,只是江宁王府的庶长子,她也愿意嫁他。   成亲后,他待她体贴,会替她描眉,她从马车下来,他总是屏退丫鬟,亲自上前搀扶她。   他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般的他,怎会与月华有了首尾。   程芜菁的面色太过于难看,惨白一片,贝齿咬着唇瓣都失去了血色,她这般的模样让江宁王妃有些担心。   江宁王妃上前,“菁儿,你没事罢。”   “我怎么会没事?”程芜菁一把拂开江宁王妃。   江宁王妃一个踉跄,下人连忙扶住了江宁王妃。   丫鬟生怕江宁王妃出了事,王爷心尖尖的人出了王妃之外,没有旁人。   程芜菁心中的火在江宁王妃的身上宣泄了出来,带着润意的眼怒视着江宁王妃,“母妃果然是求得了佛,刚求完就灵验了,这不是灵验在这个丫头身上吗?”胸膛剧烈地起伏,   “我是不想求佛了,母妃既然打成了一个心愿,不如再替世子求一求姻缘才是。”说完就拂袖要离开。   竟是说到了赵淮之,简宝华看了一眼江宁王妃,她此时刚刚站定,目光碰触到了简宝华的目光,眉心微蹙。   “小姐。”月华哭得跟泪人似的,站起身子,到了程芜菁的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抓着她的衣裙摆,“奴婢怎会刻意勾得大少爷,若是奴婢存了攀龙附凤的心,奴婢天打雷劈。饶了奴婢,奴婢下了山就让人打了这孽种,小姐消消气,有什么错,都是奴婢的错。”   “星摇,星摇。”她侧过头泪眼看着粉衣的星摇,“你也替我说说话,求求情,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夫人小姐待奴婢的好,奴婢从不敢忘,你也是知道的。星摇,求求你,替我说说话罢。”   程芜菁是程家的嫡女,更是被娇养大的嫡幼女,虽说有些娇蛮,也是心肠软的,见着星摇也跪下替月华求情,原本强忍着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月华口口声声说她没有勾自己的丈夫,那便是赵桓辰对月华下手。   想到赵桓辰是骗她,她的心尖儿都是发疼。   受了委屈,脑中最大的念头就是回家,她想要娘,想着娘亲走动的时候悉悉索索的裙摆擦过的声音,想着娘亲身上淡淡的香气,想着她趴在娘亲的膝头,娘亲的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发丝。   泪水越发汹涌,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要回家,星摇我要回家。” 第107章 江宁王妃的心事   江宁王妃见着程芜菁的模样, 有些头疼。   为了娶这般看着不显实则是显赫的程家千金,赵桓辰自然是用了些小手段,哄得程芜菁心中只有一个他, 甘愿嫁给他。   而如今月华有了身孕, 赵桓辰在程芜菁心中的形象便一下坍塌,程芜菁别恨上了赵桓辰才好。   捏了捏眉心, 贺明莲听着程芜菁嘤嘤的哭声, 心中烦躁。   都已经嫁人, 一口一个要回家,怎的不说出要找娘亲?!又不是三岁小儿了, 这般闹着像是怎么回事。   忽地注意到静静站着的简老夫人与简宝华,凤眸凝在简老夫人的身上。   这两人竟是看了这么久的热闹。贺明莲的心中有些恼怒,神色越发淡了。   江宁王妃身后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熟悉她的性子都知道,王妃是有些恼了。   简老夫人原先是没有好的时机告辞, 此时见着江宁王妃的神色, 怎会猜不到她的心情?低声同简宝华说了几句,两人便向上前, 同江宁王妃提出了告辞。   等到简宝华与简老夫人离开, 江宁王妃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礼佛, 就如同程芜菁说得, 今日里过来礼佛,一是为了赵桓辰求子,二是为了赵淮之的婚事。   如今当真为了赵桓辰求了一子, 只是这子不是应在程芜菁的肚子里,而是应在了月华的身上。   当做得事太多,太过于阴私,也就难免惧怕神佛之力。贺明莲便不想在普贺山求佛。这里的神明是如此的灵验,她要替赵淮之求一门“好亲事”,别当真替他求了称心如意的婚事。   贺明莲求佛的心思在简宝华开口断出了月华的孕事时候,已经烟消云散。   普贺山,她今后不会再来。   想到了赵淮之,就又想到了他的婚事来。   要不是赵淮之不知道怎的入了太后娘娘的眼,甚至在太后面前揭了她先前替他选的人的不堪,也不至于被太后训斥一番,说她不尽心力,给桓辰找了好婚事,怎的不在淮之的身上用用心?   赵桓辰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是用心。赵淮之占着世子之命,她对他的婚事自然也是“用心”的!   想到了赵淮之,贺明莲的眉心皱的如同被春风吹得越皱的湖中水,赵淮之便是那风,只要风起,波皱便不停。   赵淮之的名声在京都里如此不堪,为何圣上仍是看中他,让他入了理藩部,先前万寿节他更是有传奇的际遇,遇到了大师,得了大师的青眼,将他自己婚事的主权攥在了手心里。   一切都是从四年前开始,从赵淮之趁着王爷外出,从她的手中讨要了庄子与店铺开始。   贺明莲越想越觉得那时候起,赵淮之便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转变。   他为什么去江南,而且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   在浩然寺的地址上,他建了雅苑,而后京都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去这里。   他嬉皮笑脸地说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享乐,所以以前心里头就琢磨,怎么建这样的一个别院,供人玩乐,我也不曾想,生意会这般的红火。”   他笑着,玩世不恭,破坏了他俊雅的面容。   她在这般的二皮脸面前,无法摆出王妃的架子。曾经王爷还捏得出他,他如今在全府上下,都是这般的笑,王爷被他气的够呛,也没什么办法。   吊儿郎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桓辰因为赵淮之的重用,也曾想过离开翰林院,先去吏部历练。谁知道赵淮之竟是在圣上面前出了主意,让桓辰在翰林院里修佛经。   想到了修佛经的事,贺明莲的身子难以自抑的颤抖。   如果是编修四书五经或者是旁的书籍,在读书人之中也是美名一件。   而让自己的儿子修佛经,算是什么?!   在宴请的时候,听着旁人恭贺她,庶长子入了翰林,还能够独自主持编善佛经之事,这是大善积德之事,她不仅不能反驳,还得笑着说赵桓辰很有出息。   她的心中都在滴血。   赵淮之是理藩部的大员,而自己的儿子不过是翰林院里头编书的。   若不是因为赵淮之得到重用,赵桓辰得了修佛经的差事,他也不至于独自喝闷酒,才……把一腔的怒气发泄在月华这丫头的身上。   想到了这儿,贺明莲的胸腔起伏不定,牙根都咬的发紧。   “王妃。”贺明莲身边的丫鬟轻轻唤着她,“少夫人准备下山了。”   程芜菁下山便是要回程家,江宁王妃把赵淮之抛在脑后,当下最要紧的是哄好程芜菁,解决丫鬟有孕的事。   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情。   江宁王妃走向了程芜菁,“月华这丫头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别哭了,让人看笑话了。”   从袖笼里拿出了一方手帕,手帕的右下角绣着的是清水菡萏,嫩生生的花苞停驻着蜻蜓,江宁王妃因为名字中有莲一字,最爱的便是莲花样式。   江宁王妃用手帕擦拭程芜菁的泪水。   程芜菁刚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的,只是贺明莲袖笼之中的幽香,还有她的语气温柔,让她想到了娘亲。   于是,便不忍心推开她了。   “我现在就是笑话。”程芜菁的声音沙哑,“我以为他心中只有我,谁知道……星摇,我们走。月华……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一想到回去了之后要见到赵桓辰,她的心就要碎了。   江宁王妃眸色暗了暗,“月华这丫头犯了这样的错事,你见着她也是伤心,不如交给我罢。”   她总有法子让月华改了口,这小丫头怀着的孩子不能要,小丫头也处理了好。   月华的身子一缩,不知道为何,在小姐的眼中江宁王妃眉目和善,但下人的心中都知道,江宁王府里,王妃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谁也不敢违了王妃意。   从月华的角度,可见着江宁王妃淡色的唇,她浅笑着却让月华的心中被恐惧攥住,颤着声音,“小姐,我……”   “闭嘴。”江宁王妃的面容一凌,她转过头看着月华,面上的笑意收敛,眸色冰冷,“你做了错事,还要惹菁儿生气?”   她微微颔首,两个粗壮的丫鬟就架起了月华,一人熟练地把手帕塞入到月华的口中。   月华的身子发颤,被堵了口说不得话,她的一双眼里泛着惊恐,身子越抖越厉害,那惶恐渐渐成了绝望。   脑中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她会死的!   星摇有些不忍心,“小姐。”   江宁王妃的手臂按在了星摇的肩上,“你难道也要惹你家小姐生气?”她的语气里是淡淡的警告之意。   星摇感受着江宁王妃手下的力气,心中惶恐,听着月华的鞋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心中又是不忍。   如同天人交战,星摇抿着唇,不敢开口。   程芜菁确实不想见到月华,星摇总觉得如果任由月华被拉走,只怕就再也见不着月华了。   月华在两人的手下挣扎,她的绣鞋擦过地面发出的声音,声声砸在星摇的心上。   眼见着程芜菁不去看月华,就要准备下山,星摇最后定了决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王妃、小姐,饶了月华罢。月华当真是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月华没想过做大少爷的通房,这里是佛门圣地,让月华今后做个青灯古庙的姑子也成,饶了她的性命罢。”   程芜菁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   江宁王妃咬了咬牙,没想到星摇忽然开口,眼底有怒火在聚集。   星摇抬头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江宁王妃的眼神,缩了缩身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她的手心里是濡湿一片,不后悔自己刚刚的开口,若是不开口,月华就当真没了。   程芜菁走到两个粗实丫鬟的面前,“你们松开她。”   两人相识一眼,看着王妃的方向,见着她微微颔首,松开了月华。   月华狼狈地趴在地上。   “你愿意青灯古庙,做个姑子?”   月华对着程芜菁叩头,“小姐,奴婢愿意。”她不知道多少次给程芜菁叩首,额头已经是青紫一片。   程芜菁看着月华,见着她额头上的青紫,闭上了眼,“你……先跟着我,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是。”月华低低应了下来。   “这丫头免得脏了你的眼,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会脏了你的耳。”江宁王妃的眉心蹙起,“菁儿,你年岁小,别被她们哄着了。”不光是月华,此时连星摇也带了进去。   “母妃。”程芜菁的心意已决,“这是我的丫鬟,我总要问个清楚。我们下山吧。”   程芜菁又看了一眼月华,“星摇,你扶着她。”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好歹也是求神念佛求来的孩子,怎能打掉。”   江宁王妃的眼瞪大了,难道程芜菁竟是要留下这孩子?   心中一动,她主要是担心程芜菁吃醋,她是赵桓辰的母亲,儿子有更多的孩子,她是喜闻乐见的。   江宁王妃便也不说话了,只想着等会务必要哄着程芜菁,不能让她回家。   再让人给赵桓辰托个口信,务必要好好哄着程芜菁才是。   ……………………………………………………………………………………………………………………………………………………   另一边,简老夫人与简宝华仍是往后走的偏殿走去。   “江宁王妃只怕有些恼了。”等到走得稍微远些了,简老夫人同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也注意到江宁王妃神情的转变,便点了点头。   “若是遇上了江宁王府的人,避让些。”简老夫人说道,江宁王妃的美名在外,她却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个容人的性子。   “恩。”简宝华应了下来。   简宝华等到简老夫人进入偏殿叩首的时候,对着平月招了招手,“你瞧瞧跟着她们,等会瞧见了什么,回来同我说。”   “是。”平月本就是赵淮之的人,听到简宝华的吩咐当即应下。   简老夫人出来的时候,就见着简宝华的身边只剩下颂秋,“平月呢?”   “她有些不大舒服,在厢房里休息,等会缓过来了,再下山。”   简老夫人以为平月来了月事,就点点头。 第108章 密谈   “小姐, 你不知道,入城的时候赵大公子就在候着呢,刚想要和他的夫人服软, 说几句好话, 结果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这一打把人都打得发蒙,大公子捂着脸就愣住了。王妃顿时就心疼了, 要知道程氏素来是喜欢珠宝首饰的, 她的手上戴着的是戒指, 就刮着了大公子的脸,一道长长的血印, ‘你就算是再生气,也应当坐下来好好说,怎么就动了手。’”   “程氏说道,‘我带过来的丫鬟不是替他准备的,若是想要旁的女人, 不知道同我说?我就是要打醒他。’”   简宝华猜到程芜菁会同赵桓辰闹一闹, 但是没曾想到不是关上门在自己的府里,而是在城门口就不管不顾闹了起来。   “还有呢。”平月对着简宝华挤挤眼, “接下来的话, 那才叫做精彩。王妃说道。‘桓辰是朝廷命官, 你就算是生气, 伤了他的脸面,实在是不该。’程氏嗤笑一声,说道, ‘他做得就是一个收集佛经,把佛经上的字校对一番,算的什么朝廷命官?’”   平月说得是眉飞色舞,她扬着声音,学着程芜菁的声音,让简宝华忍俊不禁。   “你不知道啊,小姐。”平月笑道,“莫说王妃,就连大少爷的脸都青了。上前想要拉程氏,‘你闹够了没有,我们回府。’程氏说道,‘没错,我是要回府,但是不是回江宁王府,而是回程府。赵大人,你也好好养养伤,免得误了你的朝廷大事。’”她拍手道,“你说好笑不好笑。”   简宝华含笑道,“最后回了程家?”   “闹成这样,自然是回程家的。”平月说道,“大公子好似还有些想要让程氏回去,王妃是当真恼了,拉着赵桓辰,说今个儿就算了,让她也冷静一番。”   “那个叫做月华的丫头也跟着程氏回程家了?”简宝华问道。   “恩。”平月点点头,想到在普贺山上,那个叫做星摇的丫鬟跪下,要不然平月就会被带回王府。   江宁王妃看似温和,王府是井然有序,好似是王妃以德服人的结果,但实际上井然有序的下面是鲜血是尸骨,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侍从,是坠了湖的小丫头,是回乡探亲不知所踪的老嬷嬷。或是重伤或是死亡或是消失,如果月华被王妃带走,恐怕也会蹈了先人之祸。   “那就好。”简宝华开口,“那丫鬟也应当是被人所迫,她也是不想的。”   “可不是。”平月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攀龙附凤的。自己儿子犯了错,第一个想法是丫鬟勾得他。说是对程家姑娘忠心不二,若是当真如此,就算是月华去勾,也怕是没法子勾得他犯错的。”   简宝华笑了笑,想着月华,总觉得有些不大安稳,“我记得世子爷在王府里头还是留了人,是不是?”   “是。”平月点点头。   “世子离京后,说了万事都交于我。”简宝华说道,“你同那些人吩咐一声,如果月华回到江宁王府,要是他们对月华下手,能救就救下,安置在外头。”   “是。”   如果月华去了程家,不跟着带回来,她许是可以度过余生,如果要是带回到王府,只怕性命堪忧。   赵桓辰若是要月华的姓名,那么她要做的就是替赵淮之留下月华的性命。   主仆二人口中论着的赵桓辰,正坐在软榻上。   江宁王妃见着那一道血口肿胀,两只手搅着帕子,心都提了起来。   大夫小心翼翼用手指点在药瓶的瓶口,药粉随着他的动作,均匀地洒在他的伤口。   “怎么会肿成这样?不就是划了一道口子,难道沾上了什么不该沾的?”   江宁王妃想到的是有人下毒。   在目送着程芜菁离开之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她眼睁睁见着原本是浅浅的血痕肿胀了起来。   江宁王妃瞧着是心惊肉跳,连忙差人去请大夫。   “应当是公子爷本身肌肤耐受不住某些金戒的杂质,那戒指应当不是纯金戒指。”给赵桓辰请的大夫不是宫里头出身的太医,但医术是十分高明的。   江宁王妃想到了程芜菁同她说过,纯金太软抓不住宝石面,所以用的是鎏金。她当时还想着若是程芜菁的戒指褪了色,要让人留意着及时去炸一炸。谁知道鎏金的戒指会伤了赵桓辰的颜面。   就不应当用什么鎏金!   想到程芜菁在城门口给赵桓辰的折辱,她的牙根都咬的有些发紧。她竟然说赵桓辰是修佛经的!算不得是什么朝廷命官,她怎么能?怎么敢?!   贺明莲的手指拂过赵桓辰的面颊,声音里带着颤音,“疼不疼?这会不会留疤?”   “这到底只是划伤,好生养着不会留疤。”大夫说道,“不过,这天气炎热,如果伤口起了炎症,只怕就会留疤了。其二,公子爷耐受不住金属,这里只怕会瘙痒,是不能伸手去挠。注意了这两点,伤口就不会留疤。”   江宁王妃心中自然记住,等到送走了大夫,屏退了旁人之后,江宁王妃的手指擦过赵桓辰的脸,“我的儿……”赵桓辰的意志沉沉,让她有些担心。   “程芜菁的话,你别放在心里头。”贺明莲说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赵桓辰自嘲地拉着嘴角。   “怎么会?”贺明莲急急说道。   “母妃,你听我说。”赵桓辰声音淡淡,他眸子也暗淡着,“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是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做得文章,做得诗都得不到上佳,若不是出身在王府,只怕止步于秀才,举人是万万不能去奢望的。”   “若不是父母的荫蔽,我也没法子入翰林。就算是入了翰林,我也没法子主持全书的编撰,而是做了什劳子的佛经的编撰。”   “那是因为赵淮之害你!”江宁王妃愤愤不平。   “如果我有本事,他害不着我。”赵桓辰低着头,“说到底是因为我没什么本事,要不然也不会被程芜菁这般……”   赵桓辰是从她的肚子里掉出来的,她就知道程芜菁的话伤着了赵桓辰,“都怪你父王,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当选择程芜菁!没轻没重,嘴巴也没个把门。”   “是我的错。”赵桓辰说道,“是我那时候心中难受,才会占了月华的身子。”   “一个丫鬟,占了就占了,没什么打紧的。”贺明莲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知道程芜菁的性子,有些错一开始就不应该犯。”赵桓辰说道,“我原本就不如他……自当更小心谨慎些。”   赵桓辰口中的他自然是赵淮之,江宁王妃说道,“你怎会不如他?你这会是钻了牛角尖。若是你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是占了嫡位,世子之位怎么都不可能是他的。”   对江宁王妃而言,最好的选择并不是赵桓辰,最好的是她做了江宁王妃之后,再从肚子里出来一个,谁知道这些年竟是毫无动静,许是在生赵桓辰的时候伤了身子。   既然没办法再有嫡子,那赵桓辰就是她的心尖儿宝,她万事都要替他谋划。   “我等父亲回来。”赵桓辰深吸一口气,“这事得让他出马。”   “这……当时月华那丫头的事情,我替你瞒下了,没有告诉他。”   赵桓辰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我说怎么没有得训斥,原来竟是因为父亲还不知晓。”   “程家的事情不如再放放,人都嫁给你了。让她冷静一下,月华若是带回了,你也抬一抬她的份位,做个妾室。”   赵桓辰皱眉,“母妃,这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江宁王妃从普贺山上的事情说起,说到了简宝华给月华的看诊,说到了她原本的打算,说到了最后程芜菁要带着月华回去。   提到了简宝华,赵桓辰略作沉吟,“娘,你说遇到的是简家大姑娘?这人我觉得有些耳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江宁王妃见着赵桓辰一时想不起来,就将简家的事情说得是清清楚楚,包括简宝珍的存在。   赵桓辰仍是想不起来,最后说道,“便不说她了,当下最要紧的是请回程氏。月华这丫头留不得,就算是有了孩子,也不能要。”   “好歹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江宁王妃说道。   “如果月华不在了,程氏的心结早晚会解开,如果日日见着月华,岂不是提醒她这桩事?”   “明明是她打了一巴掌。”江宁王妃的目光里流露出心疼,“你还要服软。若是当真需要,我就替你上门罢。”   “我选择的是她,也是背后的程家。”赵桓辰深吸一口气,“当日里是我错了,心中再有不平,有些错误也是犯不得。程家素来疼爱芜菁,若是你去,只怕也难,只有父王出马是最好的。”   江宁王妃想到王爷会训斥赵桓辰,面上流露出心疼。   忽的又狠起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若不是赵淮之,自己的儿子也不会遭受这一番。   既然他在边塞之地,便不如永远留在那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的眼底流露出狠厉与决绝的神色来,一瞬间心底定下了这个主意。 第109章 姑母再嫁   日子悠悠荡荡到了九月,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泼下,把闷热的京都浇的透心凉,偶尔从西吹来的风也带着凉意, 抚平了人心中的焦躁, 也悄然吹开了菊花。   简府的菊花是养的极好的,丝丝缕缕的菊瓣抖擞地舒展着, 半是合拢而不露的花蕊沁出了幽幽的香气, 让整个简府都弥散着若有还无的雅香。   肖氏并不是个爱交际的, 但因为简延恩的地位,时不时也有人给肖氏下帖子, 多是邀请肖氏去外做客,也有到简府里头做客的。   来者见着了简府的簇簇花朵,皆是惊叹,并告诉肖氏,这花养得好, 只是有些品种不够好, 建议她可以去早市的玲珑巷子里,寻一些名贵的品种来种。   肖氏动了心, 还买了几株几乎要死了的十八学士山茶花来, 她把山茶花移植好, 细心养护浇水, 原本蔫蔫泛着黑的花枝,又抖擞了起来,春天花开时候姹紫嫣红的模样, 让见过的人都是赞叹。   简府因为简延恩的官位入了世人的眼,因为肖氏的本事真真切切热闹了起来。   京都户部侍郎简大人的宅院里,院子不大,花却种的极好。   此时的周若苒就看着这花,同简宝华赞叹,“这本事当真是少有的了,也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   明明府里头也有这样的品种,就是不如肖氏养得好。   母亲还同她感慨,若不是肖氏的性子委实放不开,简家要开赏花宴定然是宾客盈门。   “母亲有些天分。”简宝华含笑道,“这些花都是她亲手伺弄的,只需要瞧一眼,就知道这水是浇的多了还是少了,需不需要挪个位。她也说不出所以然,只知道这般做就对了。”   肖氏擅长种花,简宝华刻意让人多同肖氏赞叹所种花养得好。   肖氏与前世相比,多了两分的底气。   “那这就是老天爷的赏了。”周若苒摇头,“上次我娘看过我带回去的那一盆,几乎要把府里头的山茶都给拔了。”   “若是长公主拔了,只怕又要后悔。”简宝华抿唇一笑,“长公主是极爱花的。”   长公主风雅,喜好听曲看舞养花弄草。   “可不是?”周若苒笑着说道。   今日里周若苒是来给简琦贺喜的。   原本她对简琦就十分佩服,敬仰她的才华,知道她与宋文清和离的缘由,更觉简琦是个奇女子,缠着简宝华到简府,跟在简琦身后,学着简宝华,一口一个简姑姑这样喊着,让简琦是哭笑不得。   简琦和离之后所出的新作,也是由周若苒劝着简琦,结成了一本《颂风集》。   周若苒得了一本简琦送的《颂风集》,扉页她写着雅赠云安,乐的周若苒弯着眼,好几日是拿着诗集不肯松开。   简宝华与周若苒到了屋里头的时候,简琦正在看书,见着周若苒来了,便笑道,“你今个儿怎么来了?”   “简姑姑,我是来祝贺的,听宝华姐姐说已经订了亲,特来恭喜。”周若苒定的是一套头面还有从家中的库房里找出的《渊和文集》的抄本,一并送给简琦。   简琦看到了《渊和文集》,心中一惊,见着是抄本,她也是喜欢的,颔首道,“云安有心了。”   心中想着若是周若苒嫁人的时候,自己也要准备上让小姑娘称心如意的礼物才是。   “我听我娘说,嫁人前都忙得很,怎么简姑姑还悠闲地看书。”周若苒有些好奇。   简琦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手指捏了捏耳垂,“我这是再嫁,自然没那么麻烦。”   简宝华见着简琦的模样,笑着说道:“那是因为褚姑丈体贴,东西大半都已经准备的妥妥帖帖,剩下的也由丫鬟动手就好,不需要讲究由新娘子动手。”   简宝华的打趣让简琦红了脸,面上淡淡的红色恰似涂了胭脂一般。   一双杏眼横了简宝华一眼,里头的柔情浓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声音里有些无奈,“你呀。”   简琦并不算是顶美,那一抹羞态增添了她的颜色,分外动人。   这动人之色让周若苒离开了简府的时候,同简宝华说道,“难怪旁人说成亲的时候是最美的时候,我算是明白了。简姑姑今日里当真是好看得紧。”   “是啊。”简宝华弯眼而笑,红唇轻启,“这说明她过得好。”   那一日与祖母上山礼佛,过了两日,褚家老夫人就正式登门,来给褚大人提亲。   简琦是嫁过人的,褚老夫人在登门提亲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嫌弃之意,说是已经问了三个好日子,看看简家想要哪个日子。   另外再说的就是那个先前王氏留下的孩子了。小丫头性情开朗,并不难相处,褚老夫人并不是过来敲打简琦,她的意思是,她这把老骨头也带的动,母女之间也要讲究一些缘法,若是处得来就一处,处不来远这些就成了。   褚老夫人的性子纯粹,祖母的回答也很简单,当场让人唤了简家的两位姑娘和一个小子来。   简长平生的圆润可爱,刚睡醒还有些迷迷怔怔,听着祖母问他喜欢不喜欢姑姑,他就点点头,口中姑姑、姑姑喊个不停,让人一见便知,他与简琦的亲近。   因为简长平的表现,简宝华注意到,褚老夫人的眼底的触动。   褚老夫人如同褚偲藩一般,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她的长子心中一直是有简琦,简琦就算是和离,她也可以替儿子定下。只是有一点,原本王氏留下的那个孩子,她希望简琦也待她好些。   毕竟,家和万事兴。   简家的事情她也知晓,简家的两个姑娘在女院之中都是出色而卓秀的,简长平的年岁小,也是知理的,听简老夫人的意思,简长平小半是简宝华教得,大半都是简琦教的。如今见到了简长平,被教得极好。   加上褚老夫人与简老夫人先前的长谈,心中也喜欢这位利爽的老夫人,便开口,“说来不怕你笑话。”褚老夫人对着简老夫人说道,“我这把年龄了,儿子女儿都长大了,都各自有各自的前程,我就有些担心我那可怜的孙女,她母亲去的早,知道偲藩要成亲,这些日子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   “我家琦儿是个心善的,今后是一家人,为了人母,自然会担起这担子。”   简宝华想到当时的提亲时候的场景,便浅浅笑了,她让平月也探过王氏留下的女儿,如同褚老夫人说得那般,性子单纯如同褚偲藩一般,有些虎头虎脑的,万事不忘心里头去,笑嘻嘻的性子。   褚偲藩的嫡女与褚老夫人并不难相处,加上未来的姑父心中也是有自家姑母的。   简宝华眼底的笑意都溢了出来,涟漪荡漾。   “其实……”周若苒压低了声音,“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先前的时候,和宋公子……最后又选了褚大人这样的。”周若苒的鼻尖皱了皱,“我虽说没有见过他,但也知道,他是个武人,能与简姑姑说得到一块儿去吗?”   “有时候南辕北辙的夫妇,也是花好月圆,幸福美满。”简宝华侧头同周若苒说道,“姑母试过了志趣相投的,那人还不是移情别恋?这般憨厚的也好,”她笑道,“心中有姑母就好。今后也不会拘着她,另外我也见过褚大人的娘,褚老夫人她的性子也是极好相处的。”   “既然是和褚大人成亲,看他的娘干什么?”   “《孔雀东南飞》你也读过。”简宝华的话说完,就见着周若苒恍然大悟的神色。   简宝华挽住周若苒的臂膀,“小户人家也有买猪看圈的说法。”   这个说法让周若苒噗嗤一笑,“买猪看圈。”笑声如同银铃一般荡荡悠悠,“旁人都说你淑雅守礼,瞧瞧你的这张嘴,真当让人听听看,狭促得很。”   一个明艳而飞扬,一个内敛而温柔。   周若苒的金步摇在金色的阳光下,曳出了细碎的金华;简宝华耳珠上的红宝石耳铛,荡出了涟漪的缱绻。   豆蔻少女如同初生的朝阳,让人忍不住心中升着暖意。   难得清爽的日子,多宝阁又不远,两人便慢慢行着。   到了多宝阁里,简宝华第一眼见着的,就是闷闷不乐的程芜菁,她的身边跟着一位容貌娇美的妇人,容貌与程芜菁有三分的相似。   简宝华的脚步一顿,就有了离开的想法。   程芜菁与先前相比消瘦了许多,刚刚周若苒还同她说了江宁王府的这些事,听说程芜菁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王府了,昨日,江宁王爷亲自登门,可巧的是程家老爷不在,但毕竟王爷已经登门,都算着程家的这位嫁了人的姑娘,只怕这两天就要回府了。   经过城门口的那一出闹剧,众人才知道京都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户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家。感慨赵桓辰的好运,又奚落他一个庶子竟然不知道珍惜这般的千金闺秀,同时也有的说起了江宁王爷。   江宁王爷大概对世子太过于失望,所以对庶长子这般上心,替庶子登门赔罪,要知道他自己是王爷的身份呢!   “怎么立在门槛这里?”周若苒大跨步先入了内,发现简宝华没有跟上,这时候转过身子,“进来啊。”   简宝华见着程芜菁抬起了眼。   她看到了自己,简宝华的呼吸一顿。 第110章 庶为嫡?   “是你。”程芜菁的目光无法从简宝华的身上移开。   “谁啊?”程芜菁身边的妇人是她的庶姐, 名字换做程秋兰,顺着程芜菁的目光往前看,便见着了简宝华与周若苒。   “给月华那丫头把脉的。”程芜菁的神色淡淡, “简家大姑娘。”目光又落在周若苒的身上, 简宝华的来历她已然清楚,既然见到了周若苒, 便扯着庶姐给云安郡主见礼。   周若苒听到了程芜菁的话, 有些疑惑, “什么叫做给月华丫头把脉。”   程芜菁的嘴角扯了扯,讽刺弧度上扬, “云安郡主难道不知道你手帕交的本事?她可会给人断脉,断的还是滑脉。”   见着周若苒的眼底还是有些迷茫,简宝华低声说道,“就是女子有孕。”   见周若苒还是有些迷茫,程芜菁竟是笑了, “不是说我因为一个丫鬟有孕, 所以在城门口就同赵……我丈夫闹了起来了吗?那丫鬟就叫做月华,说起来还是简家大姑娘断出来她有身孕。”   “若不是简家姑娘, 我妹妹与赵大人还和和美美的。”程秋兰接着说道, “我看有些人就是有一丁点的本事, 就忍不住要昭告天下, 恨不得所有人都赞叹一句名医才好。”   她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简宝华没有生气,周若苒觉得她的话是说不出的刺耳。   简宝华浅笑着, 看向程芜菁,“如今也可以和美顺遂,我听说昨个儿江宁王爷亲自登门去替赵大人赔罪。赵夫人不知道丫鬟有孕,还要带着她上山礼佛,若是出了事,这可是赵大人的第一个孩子,指不定还是个庶长子,若是出了事,岂不是罪过?”简宝华含笑说着的话,字字不若她的声音那般软绵,像是刀子似的,戳在程芜菁的心间。   “你还有脸说。”程秋兰见着嫡妹的面色惨白,“都是你生出的这档子事,一个世家千金一下便断出人有孕无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过这般经历,才断的这么精准。”   “好没道理。”周若苒听不下去了,“吃过猪肉难道都要见过猪跑不成?”   简宝华的声音也是冰冷,“还请慎言,脉象如何,医书上都写的是清清楚楚。”   今日里是女院的休沐日,多宝阁又是首饰铺子,见着这里起了争执,已经有人好奇地围了过来,侍女认出了一个是江宁王府大少爷之妻,一个是长公主之长女,还有户部侍郎之女,自知身份不够,不敢上前,去后堂找掌事的去了。   “夫人对我发火好生没有道理。”简宝华忽的又笑了,她的轻笑声让所有人都看向她,摊手露出素白的手心,语气轻松,“又不是我迫着赵大人做出这档子事。”   周若苒也笑道,“就是!让那丫鬟有了身子是翰林院的赵大人,又不是我宝华姐姐。我宝华姐姐是女子,可没法子让另一个女子有身子。”   先前听到简宝华的话,就已经有人绷不住了,听到了周若苒的话,此时就笑了起来。   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迁怒,程芜菁心中清楚,听着旁人的轻笑,她只觉得所有的笑声都是对她的奚落。   “云安郡主,我夫婿好歹也是你表哥,按照辈分,你也当是喊我一声表嫂的。”程芜菁站起身子,她本准备走了,听到周若苒的话,眼底是灼灼怒气,“你这般说是不是不大妥当。”   “我的表哥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王妃肚子里生出来的江宁世子赵淮之。”周若苒的声音是掷地有声。   江宁王妃入了多宝阁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了这一句,她脚下一顿,面上有些难看。   简宝华此时回头,就见到了江宁王妃,盛装而来的她站在门口,因为逆着光,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华。   周若苒还要说些什么,简宝华就拉了拉她的衣袖,“王妃来了。”她的声音很轻。   周若苒原本还有一句话,是“一个通房丫鬟肚子里头生出来的,当不起我一句表哥。”   她见着江宁王妃柔美的侧脸,偏生心里头有些毛毛的,这话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贺明莲的到来,让诸位在内的都对着行礼,“怎么这么热闹?云安你也在这儿?”贺明莲轻笑着,“我从程家听得芜菁在这里,没想到简姑娘也在?”   用螺子黛勾勒她的柳叶眉上扬,柔美和温和的面容带了几分凌厉的味道。提到了简宝华的时候,声音里有些意味深长。先前在普贺山就是因为她而生了波澜,如今要请程芜菁回府,怎地又有她在其中?   简宝华感受到了贺明莲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垂下了眼,温声答道,“回王妃的话,我与郡主过来选一套头面。”   “可有选中的没有?”贺明莲对简宝华说道,“有什么看中的,记在我账上就好。”   “那便多谢王妃。”简宝华客气道,她虽谢了贺明莲的赏赐,却没有当真打算去用她的名买下头面。   前生她都买得起这些首饰,更何况是今生?   贺明莲此时对周若苒说道,“我一进来就听说云安不认桓辰做表哥?只有淮之才是你的表哥?”   听到了贺明莲的话,程芜菁的眼里一下子黯淡下来。一开始的时候,娘亲就同她说过,她可要想清楚,就算是赵桓辰不错,但也是个通房丫头肚子里出来的庶子。   娘亲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许多,她当时沉溺于赵桓辰待她的好之中,赵桓辰的身份算得什么?   自从知道了月华的事,她对赵桓辰失望,如此之下就开始怀疑当初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贺明莲一直在看着程芜菁的神色,见到她神色黯然,心中暗恨周若苒的乱嚼舌头。   想到王爷的话,想也不想就说道,“我想,还是当得起郡主一句表哥的。”江宁王妃开口,“前些日子王爷同我说,他准备禀了圣上,要把桓辰记在我的名下。”   周若苒和简宝华一瞬间眼瞪大,两人相视一眼,表情具是不可置信。   旁人也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程芜菁看着贺明莲,似是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贺明莲的语气轻松,含笑道,“所以云安,我想,桓辰还是当得你的表哥,芜菁也是你的表嫂。”她上前走到了程芜菁的面前,伸手拂了程芜菁的面,“都瘦了不少,我让人新做了小厨房,回来以后好好补补。”   “这成吗?”程芜菁说道。   虽说以前赵桓辰从说过,赵淮之不争气,同她暗示过,今后世子之位指不定都是自己的,她心中是将信将疑,此时按照王妃的话,竟是准备最近就去禀了圣上。   “王爷同我说得。”江宁王妃微微一笑,想到了江宁王爷,笑里也含着蜜,“万事他都不会骗我的。这事已经成了定局。”   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语气笃定。   “桓辰这孩子的品性与学识,所有人也都看在眼底,早就应当记在我的名下了!”   赵桓辰被记在江宁王妃的名下,而王妃显然是乐意的,只怕对赵淮之也很是头疼。   多宝阁的人发现了这一点,便有机灵的上前恭喜,俨然赵桓辰已经记名做了嫡子似的。   简宝华见着江宁王妃的笑,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她便也真的笑了出来。   贺明莲确实是有些心机,但眼界着实太小,大约是听到诋毁了赵桓辰的话,一时忍不住才把这事说了出来。江宁王府已经有了一个嫡子,一个虽说有些能力,但是性情荒诞名声顽劣的世子。在这种情况下,身上会由得江宁王爷再多一个庶长子?更何况庶长子的名声极佳。   按照简宝华的猜想,江宁王爷同王妃说这些,是为了安她的心,只怕私底下还要配合别的事,运作一番,才能够同圣上请旨,将赵桓辰记在王妃的名下。   如今王妃在所有人面前提前说了这桩事,只怕几年之内,赵桓辰都不可能记在王妃的名下。   江宁王妃见着了简宝华的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不像是恭喜,反而像是嘲笑。   她不喜欢这个感觉,两条长眉拧了起来。   周若苒的眉头死死拧着,简宝华轻轻推了她一把,“我们走吧。王妃是来找你表嫂的,等会只怕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们总不好打搅。”   江宁王妃确实想要留下简宝华,但是看了一眼身侧的程芜菁,今个儿最要紧的是她的事,便让她们两人离开了。   “还在想刚刚的事?”简宝华见着周若苒一直在深思,便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表哥还在西北,结果就要定下?”   周若苒是在替赵淮之鸣不平。   这个发现让简宝华的心中一暖,“不能的。”简宝华笑了笑,“回去问问你娘就知道了。” 第111章 他的未婚妻   “你今天在外说了什么?”赵骞铎推开房门, 贺明莲那一句轻柔的王爷还没有说出口,就是他的呵斥声。   年少的时候,赵骞铎还对她发过脾气, 这些年已经鲜少有这般的状况。   贺明莲一愣。   继而飞快地想了自己白日里说了什么, 她与程芜菁说了许多的事,是哪一句不大妥当?还传到了王爷的耳中?   她从梳妆台前走来, 只是褪去了耳铛与钗环, 细心养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随着她走动,腰肢款款, 长发也如同海藻似的微动。   她仰着头,“王爷,我只是劝了芜菁,她已经回府了,难道不好吗?”   她含着笑, 好似没有发现自己一丁点的错, 反而同他卖乖,长睫像是一把小扇子一样扇动。   平日里, 他喜欢这幅模样, 此时心中恨着她坏了自己的事。这般的模样让他的眼底有暗火在聚集, 心中怒气越盛, “不是说程氏的事,你说了桓辰要记在你名下的事?”   贺明莲与程芜菁说得太多,在多宝阁的那一幕已经成了浮光掠影, 在她的心中只留下浅浅痕迹,经过赵骞铎提醒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抿唇浅笑,如果是以往的时候,她早就发现了赵骞铎的怒意并没有消散,她现在为喜悦冲昏了头脑,并没有发现。   在外头若是知道这桩事的,都是恭喜她,恭喜桓辰那般优秀的孩子记在她的名下。就算是在府里头,所有人对她都是道贺与恭喜。   赵桓辰原本就是她的儿子,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记在她的名下了。   这是事实让她的心尖儿都泛着甜意,“是啊,王爷,这不是……”   “啪。”   赵骞铎不等着贺明莲说完,一巴掌打在贺明莲的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房间里一下子就静悄悄的,服侍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观鼻鼻观心。   贺明莲许久都是顺风顺水,自从做了王妃后,这般当中被打是头一遭。   抿着唇,默默无语。   “你们都滚出去。”赵骞铎的声音如同冰渣子一般冷。   丫鬟们鱼贯而出,只留着屋内烛火通明,水晶灯里的烛光摇曳,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贺明莲被一巴掌打得有些发蒙,也从美梦之中被打醒。   此时终于发现了丈夫面上滔天的怒意,眼底的怒火把他的眼眶都灼得发红,这般的模样让她心里头有些畏缩,犹豫地开口,“这事不能和外说吗?王爷……你不是同我说,晚些时候就去请旨吗?”   她的声音里还有一丝的委屈,隐隐带着哭腔。   听出了贺明莲话语里的委屈,赵骞铎冷哼一声,“你还觉得委屈了?”   贺明莲此时一丁点的委屈都不敢有了,放下了捂着脸的手,赵骞铎那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得肿起,她上前捉住了丈夫的衣袖,“王爷,我怎敢?定然是我的不是。”   “我是内宅之中的女子,许多朝堂上的理都不知道,王爷若是有耐心,同我说一说,为什么这桩事说不得?”她的眼底是淡淡的困惑,细声细气地说道,“普通人家,若是庶子有本事记在母亲的名下,不也是常事?”   她用的是赵骞铎最喜欢的模样与语气,温温柔柔的模样,如同当初那般。   赵骞铎最爱的就是贺明莲如此的模样,带着江南婉约的腔调,面上的红肿是被自己打的,眼眶带着湿漉漉的润意,让人看到了下了雨的江南小镇。   他的手指摩挲贺明莲柔软的面颊,语气不复刚刚的冰冷,放得柔软了些,“你也说了是普通人家,什么事情到了皇家,就不一样了。”   “那我这样提前说了,会有什么影响?”贺明莲的心跳加速,像是巨手攥住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桩事这几年都不成了。”赵骞铎一巴掌甩出了之后,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此时抚摸着贺明莲柔软的面颊,心中想着不过是一个后宅之中的女子,他同她计较什么,生气什么。   这般一想,心中就越发平静了下来。   贺明莲心中一惊,抓住了赵骞铎的手,“王爷……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里有些颤音,“桓辰这几年都无法记在我的名下?”   “原本是准备让人在圣上那里吹吹枕边风,如果圣上高兴,这桩事便也差不多了。”赵骞铎已经寻好了人,那人便是丽妃。   “现在也可以的。”贺明莲急急说道。   “你我都想让桓辰做名正言顺的世子爷,我们也都知道他究竟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但……他本是庶长子,再占一个嫡字的名头,如今所有人都猜到我的心思,反而不能这样做,我去请旨就不合适了。”赵骞铎摇摇头,“淮之去了边城,我本是准备他快回来的时候,定下这桩事的。”   赵骞铎的目光里有些炎凉,“毕竟若是他回来的时候,缺胳膊断腿,这个世子之位就做的不太安稳,旁人也会称赞我这举措做得对。再过两年,就顺水推舟,锊了他的世子之位,让桓辰来做。”   贺明莲此时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时候,赵骞铎是那样的怒气冲天,她坏了所有的一切。   泪盈余睫,温热的泪水滴落到了丈夫的手背上,“是我害了桓辰。”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自责,恨不得时光回流,回到那时候打醒自己。   泪水忽然一顿,忽然想到了那时候简宝华的轻笑。   那时候,这位简家姑娘就知道了。她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举动。原本赵桓辰许是年底就可以记在她的名下,这样的机会生生被自己破坏了。   想到了这里,她的身子轻轻颤了起来,咬着牙根,那般的用力,让她的牙根有些发酸。   “怎么了?”赵骞铎见着贺明莲的模样,伸手揽住了她,“打得疼了?”   “还不够疼。”贺明莲抬眼,眼眶里都是泪水,“我只是想到,我今个儿说了这样的话,如果桓辰不能够记在我的名下,其他人会怎么看他。是我害了他,我这样一想,就觉得王爷打得太轻了。”   赵骞铎沉默了下来,桓辰那里只怕确实会受到奚落。   前些日子得了修佛经的差事,而赵淮之要去边城,两相对比,让他的心中失衡,才惹出了月华有孕的这一错事。   “王爷,真没什么法子吗?”贺明莲仰着头,泪眼朦胧,心底到底有些奢望。   赵骞铎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面,“桓辰的性子素来是好的,他会理解的。”   如坠冰窟。   贺明莲闭上了眼,她知道此番已经是木已成舟,无力回天。   “好了,别想那么多。”赵骞铎把妻子揽入到怀中,“都哭成这般的模样,明儿一早要是眼睛肿了,便不好了。”   此时赵骞铎的语气还算是温顺,但贺明莲知道,若是自己再同赵骞铎纠缠,等会他又会恼火。   深吸一口气说道,“让王爷看笑话了,我让人进来,服侍王爷罢,我也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赵骞铎应了下来。   这一夜对贺明莲而言十分难熬,一会儿想到赵桓辰,一会儿想到程芜菁,一会儿脑中又是简宝华的脸,最后想着的是赵淮之。   对简宝华的迁怒在心中酝酿了起来,但是贺明莲清楚的知道,一切的根都是在赵淮之的身上。   若是他不在便好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本就已经有了小小种子,此时种子在一夜之间生成了参天大树。   贺明莲想着赵淮之,他此时在夜里也是辗转难眠,半夜无法睡着,就干脆拿着羌笛走了出去。   天空之中有一轮明月,在空旷的草原上,这幽月把万物都照的是清清楚楚,只有低低的牧草,天空之中的月就显得格外的大。   手指拂过羌笛。   这是从一位老牧民的手中买到的,赵淮之新近喜欢上了羌笛,在这般的草原上,呜呜咽咽吹着笛,总是会让他想到她。   前些日子送的信和礼物应该到了平月的手中,再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到时候平月会把东西赠给她。   她会不会喜欢自己雕琢的小木雕?   呜呜咽咽的羌笛平素诉说的是人的思念,是人的哀伤,此时赵淮之偏生吹出了欢喜与期待的含义。   被羌笛打搅的,有帐篷里的一个女子,她听到了赵淮之的羌笛声,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个专情的。少有像他这般的。”   她想了想,随意地裹住了厚重的皮子,就走到了赵淮之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赵淮之早已感觉到了女子的脚步,一直等到吹完一曲,才开口问道。   夜晚的草原与白日相比,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把女子的长发扬起。   她肤白而美,眉心一点红痣,这红痣并没有给她端庄之感,而是多了一丝妖冶的气质。长发没有挽着,只是随意地披散着,身上也是随意裹着皮子,把她裹住的严严实实。   赵淮之知道,若是解开皮子,她的身姿妖娆。   “我既然是你的未婚妻,你半夜不睡觉跑来吹笛,总要关心才是。” 第112章 小姨子   杨蓉微微一笑, 手指抚唇,“不对,是我的口误, 我是你的小姨子才是, 是不是姐夫?”姐夫两字叫得是缠绵。   她在青楼里的时候,就有恩客惦记自家的小姨子, 约莫是男人便爱那娥皇女英的故事, 姐妹双姝同伺候一人便是他所想象最快活的事。   男人在她的身上驰骋着, 惦记自己的小姨子,这是杨蓉觉得最为讽刺的事情之一。   杨蓉见着赵淮之看着她, 勾唇一笑,眉心的那红痣也泛着妖冶的光似的,染着丹寇的手搭在赵淮之的肩上,半个身子还没有靠过去,赵淮之就躲开了。   杨蓉本就是虚虚裹着皮子, 此时松开露出了其内白色中衣, 轻薄的纱衣露出了其内粉色的肚·兜,那肚·兜与一般闺秀的肚·兜不大一样, 隐隐可见裹住丰盈的鸿沟。   赵淮之的眉心皱起, 面上冷厉, 声音也仿佛淬了冰一般, “如果你要是再这般,事情就此作罢。”   剩下的话还没有开口,杨蓉就扯了扯皮子把身子裹好, 声音也少了刚刚的甜腻,“世子爷真真是个死板的,我自知身份低微,让世子爷享享福,世子爷也是不肯。莫不是柳下惠转世?”她翻了一个白眼,用系带系住纤细的腰身,固定着不让皮子散开。   “呵。”赵淮之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你莫让我后悔。”赵淮之的长睫敛着,选择杨蓉的姐姐来做他的未婚妻是有缘由的。   “世子若是不喜欢,那便算了。”杨蓉的手指点在朱唇上,眼睛微微眯起,“世子爷也知道我和姐姐的事情,定了我姐姐做未婚妻,带着我去京都,一定不会后悔。”   赵淮之没有说话。   杨蓉又开口,“我是世子爷手中的一把刀,平素的时候就是去砍砍周家人,世子爷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吩咐就是。”   她卖身给了赵淮之,与他定下了契约,他带着她去京都去寻那人复仇,她愿意为召回之做任何的事情。   赵淮之看了一眼杨蓉,想到了她与她姐姐的事情来。   杨蓉与杨华是一对姐妹,杨蓉的性子跳脱,杨华的性子温和。杨家出了祸事,杨华做了一户人家的童养媳,而杨蓉因为生得好,杨家出事的时候被悄悄打晕带走卖到了青楼里。   在几年之后的东和城里,杨家的姐妹重逢。一人是朱唇一点万人尝的妓·子,一人是有未婚夫的小妇人。杨蓉想当做没见,杨华却不肯,甚至想要想法子给妹妹赎身。她常絮絮叨叨的是,“等春生中了举,就有了钱,便可以给你赎身了。苦日子总是有头的,一切都会好的。”   杨蓉知道,姐姐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她口中的周春生一门心思放在科举上,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老太太人的腿脚不好,杨华伺候她忙里忙外。那是一个刻薄不好相与的老太太,杨蓉知道姐姐劳累,姐姐在城里头给人洗衣赚的钱少,便想法子接济她姐姐。   周春生果然是个中用的,在府城里的秋闱过了,便是要进京考春闱。这个时候,对杨华说道,“我从来都当你做姐姐的,我本就与你没有定亲,这婚约从头到尾就不存在。”老太太也说什么,“我知道你有一个妹妹,从脏地方出来的,今后你们姐妹两人一道,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杨华愣愣的,她从头到尾都是周春生的未婚妻,怎的忽然临末他们周家就把她当做了陌生人了?她的妹妹是春和城青楼的头牌,她怎么可能凑得起赎身银子,怎与妹妹相依为命?   杨华为周家蹉跎了岁月,一双手是伤痕累累,年纪轻轻湿气就入了骨,每逢阴天下雨就连骨头缝里都是酸疼难忍,只因为周春生常用愧疚的眼神看着她,告诉她今后一切都会好的。   周春生中了举,他说一切都好了,是因为要还她自由,不用她再为周家做些什么,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此杨华就病倒了,病的昏昏沉沉,周家的房子被卖,那户人家就把病的昏过去的杨华丢在外面,大晚上被一个街上的老汉占了身子。   赵淮之想到杨蓉对自己说起亡故的姐姐的事,她眼底决绝的恨意,周春生只是小名叫做春生,上了户牒的名字是周纯盛。杨蓉托人从官府里查到的是如此,周家把杨华做牛做马,至始至终连真名都不曾给姐姐。   周纯盛恰巧赵淮之也见过,那程家庶女程秋兰的夫婿,就是周纯盛。   杨蓉为了给姐姐复仇,什么都愿意去做。赵淮之略一想,便定下了死去了杨华做自己的未婚妻,只说她身子不好加上要守孝,在春和城静养。等上两年时间她出了孝再提亲,到时候便昭告杨华已死,再与简家定亲即可。   赵淮之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写信都告于了简宝华,也告诉了简宝华,带上杨蓉是因为,杨蓉要去京都里,给周家程家他们个没脸。同时,杨蓉在王府里住下,她本身就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只怕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想到这里,赵淮之又看了一眼杨蓉。   “还真有些冷。”杨蓉呵了一口气,可见着口中逸出白色的薄雾,夜晚的草原当真是冷得慌。   “既然知道冷,你就回去。”赵淮之说道,看着杨蓉,长睫敛下,“刚刚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了,如果回京之后再发生一次,我既然可以把你从青楼里赎身出来,也可以再寻个青楼把你卖身进去。”   “世子爷,我知道。”杨蓉也收敛了眉眼之间的媚意。她只是心血来潮想要试赵淮之一试,赵淮之如此训斥她便也就罢了。   赵淮之看了眼杨蓉,拿着羌笛转身离开。   杨蓉抬眼的时候就看着赵淮之的泠然的背影,月光流泻在整个草原上,也流泻在他的背影上。不需他转身,她就可以想象他的模样,她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如此倾心,因为不方便提亲,才用了她姐姐的名声。   想到杨华,杨蓉忽然也有些想吹羌笛了。   她姐姐温柔贤淑,周家怎的就那般忍心?想到最后姐姐一心求死,憔悴几乎疯了的模样,她的牙根都咬的有些发疼。      简宝华一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枕边的生辰礼物。   这一天并不是休沐日,但若是过生,总是可以请假回家的。   第一份礼物是平月替赵淮之送的,她拆开来看,是赵淮之自个儿寻到的一小块的花梨木,雕的是一只狐狸,小狐狸弯着眼,小小的爪子搭在胸口,说不出的憨态可掬。简宝华手里握着小狐狸,觉得赵淮之雕的是她。   手指摸着小狐狸,整个木雕被打磨的没有一丁点的毛刺。她的眼弯起,和手心里的木雕狐狸弯眼的模样一模一样。   有了这样一份礼物,简宝华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十二岁是大生辰,长辈的红封都给的多些,晚上的时候,甚至是简延恩亲手下的长寿面给简宝华。   “你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爹爹身上的官服都甚至来不及换下,就先给简宝华下了面。   “好吃。”简宝华吃完一根长长,被扯得并不大均匀的扯面,含笑对着爹爹说道。   “长命百岁,事事如意。”简延恩含笑说着。   “爹爹也是。”   父女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日一早回到了女院,几个舍友又热热闹闹簇着她说着话。   “又大了一岁。”周若苒笑着问道,“你娘有没有替你定下婚事?”   “还早。”简宝华笑道。   在女院之中修习有最大一个好处,那便是因为在女院之中待得时间久,婚事也不急在十二三岁就定下,略迟一些,甚至从女院离开的时候定下都是常有的事。   “你那个娘,也不敢替你定下婚事的罢。”周若苒说道。   简宝华见到了简宝珍远远走来,就对着她摇摇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简宝珍已经听到了周若苒的话,眸子沉沉,想到了肖氏的性情,这些日子就算是说了段翮的好处,肖氏也就是听听罢了,只说段家的人又没有来提亲,万万没有自己主动插手的道理。就算是段家派了人,她是要回禀老爷的。   “对了,上次你同我说得事,我去问了娘。”   “什么事?”简宝华一时有些忘了。   “就是江宁王妃的话,你还记得吗?”   简宝华点点头,“你问了长公主?”   “我被娘说是傻丫头。”周若苒说道,“她说,我怎么这点事情都想不通,赵桓辰姓什么,是国姓。他们家的事不能按照普通的世家来看,再说了,真正的世家,庶子再优秀也都是庶子,从未有过记做嫡子的先例出现的。”   简宝华含笑道:“正是。”   “对了。”左秀蓉匆匆过来,“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王妃要到女院里头来。” 第113章 赏花宴   江宁王妃要来女院?   简宝华首先想到的就是赵桓辰的事情不成, 她只怕要找人撒气。   “等会的时候,王妃说些什么……”   “万万不要和王妃起了冲突。”   周若苒与简宝华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周若苒笑道:“你知道就好。只怕因为程氏的事情, 她心中本就不利爽, 庶长子记做嫡子的事情又不成了。”   “我知道。”简宝华余光见着王妃一行已经入了内,低低应了周若苒一句, 就回到自己的座次上。   江宁王妃的一身, 总是用的京都之中最好的衣料。鬓发间坠着的金镶祖母绿的发簪, 那水汪汪的绿色在阳光下流泻着温润的水光,用料是少而精。   旁人看见的是江宁王爷对她的宠爱, 简宝华看出了江宁王妃隐藏着的自卑。   她本是通房丫鬟的出身,一身的华服掩住自己内心的怯懦。按照年岁,她甚至比江宁王爷还要大上一点,上好的脂粉,名贵的保养方子, 她让自己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更美一些,更雍容一些。   江宁王妃一踏入到屋里的时候, 就见到了简宝华。   她今日里梳着的是单螺, 乌压压的发髻里缀着是珍珠, 那珍珠缀的有些漫不经心却显现出了随意的美, 正中坠了一块儿通透的红宝石,发尾用的是碧翠色的发带,那碧翠的青罗纱的发带, 垂在她白玉一般的耳廓边,说不出的静美。   按理说,红绿两色不大相配,她这般的装扮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丁点的违和。这般的颜色,也只有未成亲的小姑娘才能够用的好,鲜活的好似灵动的一尾鱼,欢快地在清水之中自在摇曳。   十二岁的年龄,她比许多的同龄女子相比,早早就知道自己的美,将自己装扮的得体而淑美。肤白而美,仪姿端雅。   江宁王妃想到自己打听出的消息,明面上就有段家的两兄弟为她倾心,私下书院与武院那里,还有旁人钟情于她。   她可高嫁入底蕴深厚世家,凭她的家世与容貌,也可以选择家世不丰的才子。   只是自己厌恶了她,怎还会给她这样的选择?   这是一堂策论课业,对坐在后面的江宁王妃似乎无趣了一些,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目光落在简宝华的身上。   如果是旁人只怕是如坐针毡,简宝华上辈子顶着旁人异样不赞同的目光做出了诸多决断,江宁王妃灼人的视线她视若无物。倒是身边的左秀蓉,笔杆有些打颤,可怜的小丫头总觉得江宁王妃在看自己,策论原本就做得不大好,只怕更糟了。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断出的策论最佳仍是简宝华。   江宁王妃原本就知晓简宝华的策论做得到,从未听过她的文章,此时听着简宝华念起自己的文章,如行云如流水,开篇明义,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层层推入,像是海浪滔滔,一层浪叠着一层浪,最后惊涛拍岸击在人的心间。   她忽然有些好奇,简宝珍的文章又论的如何,曾有一段时间,简宝珍是拔了头筹的。   江宁王妃既然这样想了,也就当真让简宝珍站起来念一念她的文章。   简宝珍也知道,先前是托了李莹的福,如今对策论不上心,加上刚刚一直在揣摩江宁王妃的来历,这一篇策论写得是七零八落。   有平日里看不惯她的,偷偷笑了起来。这一声笑让其他女子也偷偷笑了起来。   简宝珍的手都在发抖,把宣纸捏的都发皱,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要摔了册子走出去。   夫子刚开始听着简宝珍的策论,眉心皱起,是想要好好训斥。后来听人嗤笑简宝珍,她颤着音因为王妃不发话,也不敢停下,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如今的夫子是个软性子,看了一眼王妃的方向,她不发话也不敢让简宝珍停下。没有人叫停,简宝珍的眼眶都泛了红,捏着手中的宣纸,继续磕磕巴巴念着。   江宁王妃听着简宝珍念,眉心蹙起,怎的这般的水准也能压过简宝华?偶尔有华章片彩,也因为简宝珍的念法,都听不大出来。   就算是这样,江宁王妃也没有叫停。   简宝珍也是简家人不是吗?   简宝珍刚开始的时候是羞愤的,诸多的思绪芜杂,还念错了一些,发现所有人都根本没有去听,她到后面更是念得稀里糊涂。   好不容易念完了之后,简宝珍的心中才略略安定。   就听到江宁王妃说道:“我不懂策论,只是虚念过几本书,简家二姑娘差的委实比大姑娘远了。”   又有轻笑声响起,简宝珍的眼眶发红。   明明只是策论一门,简宝华强予她,综合来看,女院之中,最勤勉的是她,分最高的也是她。所有人都只盯着一门策论,明明策论高又不能做女状元,简宝珍深吸一口气,“自然是比不上姐姐的。”   “简大姑娘的策论着实写得好。”江宁王妃说道,“我想,自从王大人掌女院之后,气象万千,女院之中是辈出人才。书院的变革,在科举上已为人所知。女院的……”   江宁王妃娓娓道来,所有人都是听得入神,也听的心中一震。   江宁王妃的意思,才起一个头,简宝华就猜到了她的意图。   如今大梁是海清河晏,升平之相,前些时候万寿节上,女院在圣上那里漏了脸,只是一小部分的祝寿罢了,各家的本事都没有拿出,便要诸位勤勉上进,过些日子王府要开赏花宴,会邀请圣上莅临,在圣上面前好生表现。   这一次赏花宴,只选天地两班,由夫子进行推介,总共推介二十至三十人。   最后江宁王妃说完了之后,刻意看了简宝华的方向,她只是低着头,见着她的发髻上的东珠与翠绿发带,瞧不清任何的神情。   江宁王妃离开之后,她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掀起了小小风浪。   周若苒说道:“江宁王妃难道有个远方的侄女要来不成?”她有些疑惑,“想要给她捧场。”   “就是给圣上助助兴。”简宝华眯了眯眼,“再说了,也怕是要替世子相看女子了。”   简宝华难免想到赵淮之送来的那封信来。平月特地按照赵淮之的吩咐,生辰第二日的时候把信件才给她看,她看过了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把如何遇到杨蓉,杨家姐妹的事情说得是清清楚楚。如果只是杨蓉求上门,他也定不会理她。杨蓉因为是青楼女子,消息最为灵通,得到了有人要暗算赵淮之的消息,她知道赵淮之的身份贵重,又带着这样一份消息,才得了赵淮之的信任,最终让赵淮之定下了这样的主意。   简宝华想到了白日里在晃动的马车里,她从厚厚的一叠信里读出了他的小心翼翼与忐忑。人若是紧张的时候,总是会一再重复,赵淮之反复在信中说了,王府处处的算计,他得到的那点恩情不足以让他肆意妄为,这是最为妥当的做法。若是她不喜,那便都算了。   简宝华几乎可以想象赵淮之的模样,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最合适的法子,又担心她不喜,虽说带着杨蓉,却并未昭告天下他有一个救过他命的未婚妻,是杨氏长女。   她的心都塞得满满涨涨,怎么会有人如此的笨拙,如此的儍……   忽的明白了为何祖母当日里就算是觉得宋文清有些不妥,也如了当日姑母的愿。心中有一人时候,便是总是想到他,想到他就忍不住勾唇浅笑。   “你傻笑什么?”周若苒推了推简宝华的手臂,“你都没听我说什么。”   “是我的错。”简宝华清了清嗓子,“我还想着昨个儿生辰的事。”既然赵淮之已经安排妥当,就按照他安排的来做就是了。   “过生辰就这般开心?”周若苒的手点在简宝华的面上,“笑得傻乎乎的。”   “你难道过生辰就不开心?”   “扯得有些远了。“周若苒把话转回来, “你还没有说,要给我表哥选妻?”   “恩。”简宝华应了一声,“世子爷二十有余,只怕王妃替他的婚事心中担忧呢。”   “但是,经过前些日子的事……”周若苒嘟着嘴,“我倒是明白,为什么表哥要求太后,自个儿做主婚事了。”   简宝华微微一笑,“所以那一日,王妃昏了头把这般隐秘的事情都说出了口,只怕心里头难受着呢。”所以才想法子要折腾出今个儿这事。   江宁王妃过来并不是要给简宝珍一个没脸,而是要引出赏花宴的事。   圣上自从有了丽妃之后,又迷上了道家炼丹,王妃是想让自己入了宫?   简宝华浅笑着眨眨眼,怎么讨赵家人的喜欢她是不懂,如何让他们厌恶,她是再懂不过了。   她可清清楚楚记得赵泓泽的那话,“我最厌恶你的,便是你自作淡然的模样,简直让人作呕。还有胸有丘壑运筹帷幄?不过是一个女子,自作主张!”他眼底的轻蔑几乎刻在简宝华的心尖。当日的心头滴血,早已忘怀。   如今的圣上与赵泓泽在这一方面都十分相似,让圣上厌恶她,对她生不起一丁点的心思,这对她是再容易不过了。   赵淮之也姓赵,他却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简宝华想到他,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她只讨他的喜欢就好。 第114章 丽妃的人   等到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 江宁王妃仍是没有抓到简宝华的痛脚。   她像是一尾滑不留手的小鱼,明明伸手到了水中,甚至碰触到了它, 手还没有合拢, 尾巴一甩就自在地从手中游开。   赏花宴上,明明生的美丽的她却梳了最为沉稳的发, 湛蓝色的衣袍, 口中是天下是道德仁义, 莫说是圣上,她听着就觉头疼。果然, 圣上对简宝华虽有褒奖,却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把她纳入宫里头的想法。   让简宝华抄厚厚的佛经,她转眼就让全女院的人都一人抄一篇,美其名曰,所有人都为她祈福。   她如今是江宁王妃, 她对着自己恭谨有礼, 自己甚至让她多行礼一会儿都做不到。她身边时常是有那个云安郡主。   贺明莲想到简宝华,眉心就忍不住皱起。   “王妃在烦恼什么?”尹馨悦在给江宁王妃梳头, 她的手指灵动, 结成了飞仙髻, 发髻之中坠着星星点点的蓝宝石, 发尾簪一根蝶恋花金步摇,尹馨悦染着丹寇的手指点在金步摇上,这光华在水晶镜之中闪现。   江宁王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尹馨悦的手很巧,所梳的发髻十分和她的心意,不仅让她显得年轻了,更给自己增添了灵动雅致。尹馨悦对自己的奉承,也让江宁王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单手拍在尹馨悦的手背上, “还是你手巧。不光是舞跳的好,没曾想还有这样一双巧手。”   尹馨悦说道:“王妃谬赞了。”   “以后有你照顾淮之,我也就放心了。”江宁王妃转过身子,对尹馨悦含笑说道。   拿捏不住简宝华,已经入了冬很快赵淮之就要回来,江宁王妃就把精力放回到赵淮之的身上。如此以来,江宁王妃就发现了一桩事。   丽妃先前看中的带入到宫里头的尹馨悦,居然和赵淮之有渊源,这个跳舞跳得极好,十分得丽妃看中的人,一心想要做的是讨好自己,想要做赵淮之的小妾。   江宁王妃便由着尹馨悦讨好自己,世子的婚事她做不得主,难道一个小妾还做不得主?   贺明莲就想用尹馨悦来试试水。   丽妃是如今圣上的心头宝,尹馨悦在丽妃面前得用,宫里头的人都高看尹馨悦一眼,而她在自己的面前是伏低做小,这让贺明莲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惬意。   听着江宁王妃的赞叹,她的耳根都有些发红,尹馨悦的面上娇羞,也忘了刚刚想要问什么,瓮声瓮气地说道,“已经入了冬,世子爷应当就要回来了。”   “可不是?”江宁王妃的眼睛眯起,那个把他的亲生儿子死死按在翰林院编修佛经的孽种终于要回来了。   尹馨悦以为王妃也是欢喜的,便大着胆子说道,“终于是在过年前回来了,也好一起过个年。听说边城冷得很,就算是秋日,入了夜比京都的冬日还要冷。也不知道……”不知道赵淮之受苦了没有,听说好似遇了险,但得贵人相助。   尹馨悦从来都是将自己对赵淮之的那点心思埋在心底,谁知道因为跳舞与丽妃投缘,有了新的契机。   丽妃在入宫之前也有一个心上人,丽妃入了宫,心里的那点遐思只能够藏在心底,知道了尹馨悦的事之后,也就格外希望尹馨悦能够如愿。   丽妃告诉尹馨悦,只是想要做一个妾是不难的,难道不想做侧妃?尹馨悦自知身份不够,不愿惹人非议赵淮之,便说通房就够了。   丽妃便笑道,“一开始的时候份位低一些也好,你毕竟年岁小,若是做侧妃,只怕等到世子爷定下正妃、侧妃的时候,身边都已经满了。”   尹馨悦心中也有这个担忧,丽妃还告诉尹馨悦,江宁王妃是世子爷的母妃,无论是番邦还是大梁,都是重孝的,世子爷不在京都里,她首先要做的与江宁王妃交好。   于是,才有了尹馨悦与江宁王妃接触,如今替她梳头的局面。   江宁王妃睨了尹馨悦一眼,心中想着赵淮之在外冻死了才好,他下江南的时候也是遇到贵人,在边城又是遇到了贵人。   心中有了闷气,也让她的声音有些倦怠,“他回来了,就知道好不好了。理藩部委实太忙了些,天天奔波在外的,还是做个京官的好。”   江宁王妃有心想要想法子给赵淮之挪挪位置。   尹馨悦低声说道:“我也听说,如今外头不太太平,边塞有些蠢蠢欲动。”如果可以,她也是希望赵淮之能够待在京都里头的。   贺明莲原本是有些懒洋洋的,此时听到了尹馨悦的话,不由得挺直了身子,“此话当真?”   “我是听丽妃娘娘说得,圣上同她抱怨,边塞有些不太平。”尹馨悦说这话的时候,声很轻,手心里头都是濡湿一片,最后抬起头,看着江宁王妃,目光里有着祈求,“王妃……”   “好孩子。”江宁王妃笑了,身后拍了拍尹馨悦的手背,“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这话入了我的耳便不会再入旁人的耳。”   原本想要给赵淮之换个位置,如果要是边塞不太太平,江宁王妃忽然就不太想让赵淮之挪动位置了。   尹馨悦听到了王妃的话,松了一口气,抿唇羞涩一笑。   贺明莲的目光落在尹馨悦的身上,幸而她也没有保证让尹馨悦立即跟了赵淮之。   尹馨悦从丽妃那里得到的消息入了赵淮之的耳,那便不妙了。   “我同王爷也说道说道,能不能想法子换个安稳些的位置。”贺明莲叹息一声,“淮之不是个省心的,他太聪慧了,所以才会做出旁人不理解的事,但我知道他本性不坏,不然也不会当初救了你们母女。”   尹馨悦不自觉点了点头。   “有时候孩子大了,当真是想不透他心里头的主意。”贺明莲摇摇头,“毕竟与他差了许多岁,不大理解他怎么想的。幸好,今后是有你了,。”   尹馨悦听着江宁王妃的话,心里头是说不出的甜意,埋着头羞得不敢说话,只是耳根红彤彤的。   江宁王妃笑了笑,试探性开口,“理藩部难免外出,先前就出海去了琉球,如今又北上去边城。如今只是边城不安全吗?”   尹馨悦低声说道:“主要是西北方向的。老……”   不知不觉,尹馨悦把从宫里头得来的消息在江宁王妃这里卖的是干干净净。   刚开始是细小的雪籽,之后凌冽的寒风把雪籽吹的绽开六棱花,那雪花抱成了团,有时候猛地冷风一吹就又散了开。   在学堂上,坐在中间的还好,坐在旁侧的总是忍不住瞧瞧用帕子擦一擦琉璃窗,看着窗外的雪。   “左家姑娘,雪花很好看罢。”   左秀蓉的身子一僵。   夫子的戒尺打在了她的手心,忍不住畏缩了一下。   旁人嗤嗤低声笑着。   “都不仔细听课,都在走神是不是?”   听到夫子的语气里暗藏的警告,琉璃窗上原本被悄悄擦干净的一小块儿,又漫上了水汽,雾色水汽只朦胧见着外头有了让人心痒的白。   等到下了课之后,“疼不疼?”简宝华问道。   “不碍事的。”左秀蓉笑道,“我不疼。”   她说话抿唇的时候,唇边有一点的梨涡,因为不太明显,加上女生男像,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唇畔的梨涡。   前些日子,家里给她订了亲,左秀蓉说话下意识地总会压低声音,学着简宝华的仪姿。   左秀蓉只是学了一两日,就被人发现,加上左秀蓉定亲的时候女院之中也有人知道,便总有人刻意在左秀蓉面前起哄,捻起兰花指,然后笑成一团。   左秀蓉至此便有些消沉。简宝华知道她是有些迷茫,既做不来以前的潇洒,又没法子如同其他女子自然行事,便沉默着,缓缓地改变着。   定亲的事,一下子让左秀蓉心中触动,想要改变。其他人的嘲笑又让她裹足不前。简宝华猜得到左秀蓉矛盾的心情,不会多同她说些什么,只是如常待她。   “前些日子就说天气不好,只怕要下雨,没想到就直接下雪了。”周若苒在下了这一堂课之后,迫不及待在外赏了雪景,此时身上夹着风雪的霜气,坐在两人的面前,她的眼底是闪闪发亮,“说好了下雪的时候,去我那里赏雪吃鹿肉,再来一点宝华姐姐做的梅子酒,很是快活。”   “你呀。”简宝华笑着,左秀蓉开了窍,周若苒还是小丫头一个。   “对了,”周若苒笑道,“还有一个人要来。”对着简宝华挤挤眼,“你猜猜是谁?”   简宝华略一想,脑中竟是出现了一个自从女院离开就没什么消息的人,她没有再与她们有过交际,只是听说她在丽妃那里十分被看重。   “尹馨悦?尹姑娘?”   周若苒的小嘴张开,然后是沮丧说道,“不好玩,一下就猜到了。” 第115章 归京   今年入了秋以后大梁不怎么下雨, 天气干得很,往年初雪都是细细如撒盐,今年的寒风把雪籽吹开之后, 便飘飘扬扬雪不曾停。   从辰时到午时, 下午的时候约莫停了一两个时辰,又开始下起雪, 等到傍晚的时候, 雪花已将整个山头都覆上了皑皑白雪, 树枝尖上都缀着让人心痒的白雪,被风一吹, 那停留在未绽开花苞上、层层叶鳞裹住的叶芽以及松果儿上的积雪,边被吹得纷飞打着旋。   红木的长廊上悬着灯笼,里头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灯笼壁照出了大团暗色的雪絮,被风扯着上扬又落下,最后与其他的积雪一起, 堆出了明个儿雪白的世界。   因为冬日里黑的太早, 虽然明天是休沐日,今个儿傍晚下了学也是不许走的, 只等着明个儿一早才许下山。   约好了明日中午到长公主的府邸, 谁知道简宝华刚入了城, 想要登上自家马车, 就被一人扣了扣马车车壁。   转过了身,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世子爷!”简宝华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赵淮之。   “世子爷。”简宝珍也见到了赵淮之, 上前行礼。   先前从柒夏的口中,知道了赵淮之与简宝华的事之后,再看两人便会下意识地去找两人的暧昧之处,此时余光睨去,便觉江宁世子在待简宝华的时候,会笑得更温柔些,似春风拂面,简宝华的语气也是又惊又喜,弯起眉眼去看世子爷。   两人之间是说不出的默契。   “我和齐将军一起回来的。”赵淮之含笑看着简宝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   齐将军!   简宝华的心跳有些加速,前些日子知道了舅舅要回京,只是没有想到回来的这么快,居然和赵淮之还是同路。   心中欢喜,面上也一直带着笑,“好。”   应下了赵淮之之后,又对简宝珍说道,“妹妹,既然舅舅回了,等会你回去说一声,我先去外祖家中,也同爹爹说一声,等会直接去齐家。”   齐鸣金正是简宝华口中的舅舅,也是赵淮之口中的齐将军。简宝珍从未见过简宝华的舅舅,但从齐家人待简宝华的态度来看,只怕齐鸣金归来,又多了一个把简宝华捧在手心里的长辈。   自己的亲舅舅自从母亲改嫁后,在她的记忆里已褪去了颜色,简宝珍深吸一口气,每次觉得自己在简宝华面前有些优越,下一刻就会被打回原形。   “是。”简宝珍对着赵淮之行礼,心中沉重蹬上了马车。   等到上了马车之后,简宝珍依着车窗,忽然看到了简宝华与江宁世子走得很近,也不知道赵淮之说了什么,简宝华轻笑着,让她鬓发里的金步摇都在惨淡的日头下摇曳出光华。   她今日里穿着的是红彤色猫戏蝶滚白狐毛边披风,鹿皮小靴踩在雪地上,随着她的走动,披风微微扬起,在雪地里行着说不出的华美。   江宁世子约莫担心她冷着,伸手把她的兜帽翻上,笼住了她的长发笼住了金灿灿的步摇。忽的一阵风过,披风猛地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江宁世子似乎生怕冷着了简宝华,伸手拢了拢她的披风。   她一直是有些看不上江宁世子,觉得简宝华是昏了头,如今见着江宁世子的动作,又觉得难怪简宝华喜欢了。   如果换位想想,她也爱这般的关怀与温暖。   她只有母亲,母亲总是攀附简家,反而把她放在一边,简宝珍觉得,自己是很难拒绝旁人给的温暖。   又是一阵风卷起了地上的雪,这寒风刮在人的脸上有些生疼,入了马车里,灌在人的身上也是发冷,简宝珍放下了帷幕,挡住了风,也再不见这两人。   简家姐妹才进城,如今简宝华又随着赵淮之出了城。   出了城门之后,赵淮之有心想要载着简宝华过去。   “若不然就在这里等着。”简宝华摇摇头,不肯与赵淮之同骑,“小时候可以,如今就不大方便了。”   赵淮之所骑的并不是烈焰,而是一匹白马,打了一个响嚏,喷出了白雾,蹄子在雪地上刨了刨,温顺地站在赵淮之的身边。   “那就一起等,等会就来了。”赵淮之说道。他原本就没有指望带着简宝华同骑过去的。   “既然一会儿就来了。”简宝华抬头看着赵淮之,“那你为什么骑着马匆匆过来?”   “马车太慢。”赵淮之说道,“昨个儿下了雪,女院不会让你们昨晚上就下山,那就只能是今天早晨。”他浅浅笑着,他的目光有些灼得烫人,烫的简宝华忍不住低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那里有碧池如洗,有繁星满天,“我就寻了个借口提前骑马过来,想着若是进城里略等一等,就应当可以见你一面,果然就遇上了你。”   他的话温柔的滴的出水,让简宝华的心尖儿都一颤,耳根红彤彤的,“这天也太冷了些,说话都会呵出白雾。”言下之意是又何必骑着马匆匆过来。   “边城总比这里冷的。”赵淮之说道,“习惯了也还好,从那边过来,倒是觉得京都里的风没有那边的凌冽。”   说起了边城的事,简宝华也就问起边城发生的事,赵淮之低着头认真地说着,看着她卷翘的长睫,看着她被风吹得发白的面,看着她鼻尖有一点的通红。心中想着她冷不冷?   他还记得她的手白皙而柔软,女子属阴,也不知道她的手冷不冷。他的手在冬日里也是极暖的,若是可以想要握着她的手,把他的温度透过手传给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以继续等下去,不过是短短几年时间,之后有大半生的时光将与她度过,有时候他又觉得日子是如此的漫长,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觉得长久的难以让人忍耐。   怀着这样的心思,克制住压在心底的欲望,赵淮之说了信件之外的许多事。   说到了边城的事,就难免提起了杨蓉,赵淮之见着熟悉的马车,清了清嗓子,“她也在马车上。”   提到了杨蓉与杨华,他的心跳加速,是十分紧张的。   “我知道。”简宝华点点头。   “你当真不气我的自作主张?”赵淮之的手心里有些虚汗,虽说收到了简宝华的信件,他总是疑心他的举动会让她不高兴。不高兴是正常的,毕竟突如其来,他就要给自己多一个未婚妻。   “江宁王妃夏日里的时候,还求神拜佛,想要替你求一个好姻缘。”简宝华琉璃淡色的瞳眸浮色流转,如天边一闪即坠的星子,刹那芳华,“这事我也同你说了。”   “我……”为了推迟自己的婚姻,他用了莫须有的人占了自己未婚妻的名头,简宝华好似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没法子一直留下他未婚妻这个位置,没法子做到虚位以待只等着简宝华。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的模样,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仰着头粲然一笑,“好啦,我当真是不介意的。”   她的手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冰冷,赵淮之首先脑中浮现的就是这个念头。   她很快就松开了手,赵淮之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因为未婚妻的事,心头最后一点的不自在也消失了。   马车很快就停下。   齐鸣金见着了赵淮之刚想要招呼,就见到了赵淮之身边那个穿着火红披风的女子。   他的心跳有些加速,见着少女对他弯唇而笑,想到了殇亡的妹妹,“宝华……”他喃喃地说。   “舅舅。”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大跨步走了过来,把少女抱了起来,“宝丫头。”他单臂托着少女,笑着。   他含着笑,意气风发,他有着和外祖父一般的温润的眼,原本应该是儒将的模样,在边城那里饱经风霜被雕琢出了齐家人所没有的粗犷。   他用面颊蹭着简宝华的面。   虽说为了见家人,才剃过胡须,也有浅浅一层的胡渣,扎得简宝华笑了起来。   “宝丫头怎么和世子爷一起在这里等着?”齐鸣金问道。   “女院今个儿是休沐日,我也正要进城。”简宝华抿唇一笑,“正巧就遇到了世子爷,知道舅舅要来,我就在这里等着。”   “女院的事,我也知道一些。”齐鸣金说道。   舅舅与舅母通信的频率是很高的,京都里的近况,舅舅通过信笺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   “冷不冷?”齐鸣金把简宝华放在地上,侄女儿已经大了,一时情难自已也就罢了,再抱着就不大妥当了。   “就等了一小会儿,一点儿也不冷。”简宝华说道。   “世子爷。”杨蓉也从马车上下来。   简宝华和舅舅走在一处,回头看了眼杨蓉,大约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出身,见她是未婚女子的装扮,总觉得与其他闺秀相比,有一股袅娜妩媚之意,尤其是眉心的一点红痣,红的让人心痒。 第116章 波澜起   齐鸣金注意到了简宝华的目光,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杨蓉,对简宝华说道:“这是杨姑娘。”   简宝华听到舅舅的话, 看了过去。齐鸣金注意到了简宝华的视线, 压低了声音说道,“杨姑娘有位姐姐救了世子, 世子与她有婚约, 杨家的大姑娘不大方便, 让世子带着杨二姑娘,是为了在京都里替她定个好人家。”   简宝华听着齐鸣金的话, 心中想着果然是赵淮之信中对她说的那套说辞。   杨蓉也见到了简宝华,遥遥对着她行了礼,便站在了赵淮之的身侧。   “好了。”齐鸣金对简宝华说道,“我们同世子爷告辞,回家。”他含笑着对简宝华说道。   赵淮之与杨蓉站在一块儿, 看着简宝华离开, 所以这才是他骑着马先回城的缘由。他就知道,齐鸣金见着了简宝华, 定然是要带着她先离开的。看着简宝华的方向,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杨蓉顺着赵淮之的方向, 看着简宝华, 她注意到了简宝华的绝色,只是年岁小了些。“世子爷?”杨蓉试探性开口,“是简姑娘?”   “心中有数就好。”赵淮之并没有看着杨蓉, 丢下一句后便转身。   杨蓉有些不敢置信,又看了一眼简宝华的方向,她不过是顺口问一句罢了,那十二三岁的少女?   “走了。”赵淮之见着杨蓉立在原处,皱眉喊着杨蓉。   杨蓉转身小步跑过去登上了马车,江宁世子的事她没有那个资格多问,拢了拢她的鬓发,既然到了京都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周纯盛。   简宝华与齐鸣金所在的马车撩起了帷幕,虽说风吹着有些发冷,从脖颈里灌了进去,却也兴致勃勃看着大雪后的京都。   “这是家新开的,当年我走的时候,卖的还是吃食,如今成了成衣铺子。”   “如今新修的都是二三层的楼,比原先高了不少。”   “你同我说说看雅苑当真有世子说的那般好?我可要看看。”   简宝华身在其中便觉京都变化极大,更何况齐鸣金在边城足足待了有八年,觉得京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到齐府就在眼前,简宝华感觉得到,舅舅是有些紧张的,他的腿不自觉抖动,双手捏成拳放在膝盖上,把衣摆都抓的有些发皱。   刚想要说几句,简宝华就注意到舅舅的背上一挺,身子半是往前倾好似在看什么。   转过头就见着雪地尽头隐隐有几个人影,她扭过的身子也这般僵着,是简宝珍通知了齐府,齐家人得了消息,就在门口候着。   下了马车的时候,齐鸣金跳下马车大步向前,等到简宝华走近的时候,齐鸣金已经跪在了外祖父母的面前,“儿子不孝。”   “快起来。”外祖父连忙扶起了长子。   简宝华看向了舅母的方向,眼里聚集着泪水,双手捂住颤颤的唇,长睫一眨,泪珠儿就顺着面颊滚落。   “爹爹。”二表哥向爹爹行礼,外祖父说道:“大郎跟着你儿媳妇出了京,只有二郎在府里头。”   “好孩子。”齐鸣金的手搭在二表哥的肩膀上。   舅舅的视线凝在舅母的身上时候,她身子颤得也更厉害了,此时一双眼是红彤彤的,齐鸣金上前,从袖笼里拿出了一方手帕,给何氏擦拭眼泪,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别哭了。”   不识情爱滋味的,只觉得这声音温柔,若是懂得滋味的,便听得出其中的缠绵之意,若口中含一块儿蜜糖,丝丝缕缕化开,让整个口腔都是那甜蜜蜜的味道。   何氏从齐鸣金的手中拿过帕子,狠狠地擦了眼泪,“你可算回来了。”把帕子摔到齐鸣金的胸口,原本手上是用了力的,等到了舅舅的胸膛,就卸了力,“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模一样的话,第一句是有些埋怨的,第二句则是卑微的欣喜。   听着这话的人,都觉得有些心酸,更遑论是这话是对齐鸣金说的?   齐鸣金伸手搂住了何氏,他低头亲吻妻子的额头,“我回来了。”   何氏被丈夫抱住的时候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视若珍宝的那个轻吻落在额头,涨红了脸憋着气儿要推开丈夫。   齐鸣金并不松开妻子,“没有外人。”   何氏擂了齐鸣金两拳,最终是拗不过丈夫,由着他在雪地里紧紧抱着她,他的双臂用力地禁锢着她,像是想把她揉入到骨子里。   “我们先进去。”外祖父笑着说道,上前拍了拍简宝华的脑袋,不让简宝华继续去看。   齐鸣金尚未到齐府,消息已经传遍,对于戍守边城未归的齐鸣金,齐家的所有人的都候着他,江宁王府则是冷冷淡淡,守门的婆子听到叩门声,说是世子爷回了,才急匆匆开了侧门,让人进来。   见到了赵淮之身侧的杨蓉,婆子们便是一惊,悄悄多看了几眼,心里头转过了不少的想法,就是捏不准这人的身份,一个未婚的带着孝的姑娘,怎么跟着他们世子爷一路?   等到江宁王妃赶过来的时候,见着那眉心一点红痣的杨蓉,面上的笑容有些难看,“淮之,这位姑娘是……”   赵淮之并不开口,杨蓉抿唇轻笑,对着王妃行礼,“王妃,今后还要劳烦多多抚照了。”   江宁王妃被杨蓉的话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今日里尹馨悦来了,见到杨蓉站在赵淮之的身侧的时候,心中就是一紧,见着王妃往后退,伸手扶住了王妃。她的一双眼无法离开杨蓉。   若要俏一身孝,因为要进王府,杨蓉并没有穿得太素,只是月华色素色披风,鬓发间一朵白色的绢花停在耳畔,眉心的那点红痣娇艳欲滴。她本就生的艳美,素色的衣裳压住了她身上的风尘之气,多了些妩媚之感。   杨蓉注意到了尹馨悦的模样,对着她媚然一笑。   尹馨悦的面色一僵,心中提了起来,心中有些自卑感。她不知道杨蓉的身份,但是既然跟着世子回来,定然是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她年岁小,又比不过杨蓉的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这般的杨蓉让府里头的女子都心中有些不喜,男子则是不一样的想法。赵桓辰在见到杨蓉的时候,一瞬间的失神,便是心中对她有些怜惜。   “淮之,这是什么意思。”江宁王妃站定了之后,对着赵淮之说道。   “杨姑娘就在府里头住下来。”赵淮之说道:“还请母妃给杨姑娘安排个妥当的地方。”   杨蓉行礼说道:“劳烦王妃了。”   杨蓉的到来在江宁王府掀起了巨大的风浪,若不是一场大雪,只怕江宁世子在边城有了一个未婚妻的消息会在京都里传得沸沸扬扬。   “你这孩子,怎么自作主张?”太后对着赵淮之说道,“忽的多了一个未婚妻,还带了那人的妹妹进京来。”自从赵淮之救了自幼跟着她的嬷嬷,皇太后怎么看赵淮之怎么顺眼,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儿,听着赵淮之定下来边城的一个女子,心中就发愁。   赵淮之笑嘻嘻地说道:“这我也没什么法子,在边城那般的惨样,被人救了。”同皇太后说了自己捏出的谎言,“我这个人是最守信的,当时在菩萨面前发了誓,总不好违背的。”   “阿弥陀佛。”皇太后摸了摸赵淮之的头发,声音柔软,“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她只是觉得那人的身份低了些,觉得般配不上赵淮之,但一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赵淮之既然要娶这样一个女子,定然是有缘故的。   只是想到既见不着杨华,不知道那杨家大女儿的品貌,她又要守孝,两年的时间不能成亲,最后叹了一口气,“有什么法子呢,我也不知道杨家姑娘的品貌如何,又要再等两年。”   “两年时间很快。”赵淮之握住了皇太后的手,“太后娘娘不必忧心。我知道您怜惜我,这婚事老天爷的意思了,要不然我以为我都会在边城死了,怎的忽然被人救了。娶个小门小户的也挺好。”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欺骗这位关心他的太后娘娘。   “怎么会挺好的?你的那位母妃可是要把你的长兄记在她的名下了。”太后听着赵淮之安然乐道,脱口而出。   赵淮之若不是从简宝华的信中知道这件事,按道理是不应当知道的,此时便假装疑惑:“怎么回事?”   太后略一犹豫,便把江宁王妃的那话说出来了,接着又连连说道:“你放心,我同皇帝说了,怎么都不能把桓辰那小子记在她的名下,我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我死了之后,也不许皇上这样做。”   赵淮之的心中流淌过的是一阵阵的暖意。   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丫鬟出身的贺明莲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她那一次说出的话,真正让赵桓辰绝了记在她名下的那一条路。 第117章 背后论人   这般岁数的女子, 就如同精心养育了的花,正是绽放的时候。每一天与前一日相比好似没什么不同,若是累积上几日来看, 便惊觉有极大的改变。   与尹馨悦有半年未见, 再见她就觉得变化极大。   她原本面颊上还有些松软的婴儿肥,此时已经褪去, 眉眼张开, 简宝华隐隐可窥见前世清舞的绝世容貌。   在女院大半的时候都是坐着的, 等到了宫里给丽妃跳舞,她与先前相比更加轻盈。现在是冬日, 看不到她的四肢,想来也是纤细而有力的。   除了这些变化,最大的变化源自于她心态的改变,在宫中走了一圈,少了昔日里隐隐的自卑与怯懦, 她变得自信起来。   只是, 今日里显然她是有些心事的,眼底淡淡的青色表明她昨个儿晚上没有睡好, 频频走神更是佐证了她有心事。   周若苒许久未见她, 原本是有些雀跃的, 见着她如此模样, 就淡了下来。   不是与左秀蓉调笑,便是与简宝华逗趣。   今个儿没有继续下雪,但天也没有放晴, 冷冰冰的天冻住前天下的雪,偶尔一阵风起,卷起积雪扬了起来,又像是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在这样的日子里,吃着烤肉喝着温热的梅子酒,可谓是人间快事。   周若苒与左秀蓉笑闹着,简宝华则是看着丫鬟烤肉,刷子刷上一层蜜,放在银霜炭上烤着,偶尔油脂滴落,发出了霹啵的声响,用银制的小刀削下第一层油脂被烤的差不多的鹿肉,又熟练地在鹿肉上刷蜜。   割下的肉小丫鬟刚理好盘子,就被一只素白的手接了过去,“我来吧。”   简宝华看了过去,是尹馨悦。   “简姑娘。”尹馨悦坐在了简宝华的身边,把盘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多谢。”简宝华看着眼前的鹿肉。   周若苒、左秀蓉还有王清媛三人这会儿在打叶子牌,简宝华扬声问道:“鹿肉烤好。”   “哪里顾得上吃。”周若苒说道,“宝华姐姐喂我罢。”   说完之后,自己就笑着,笑得手中的牌面都差点露了出去。   简宝华笑道:“你还真是个祖宗。”   不过也站起了身子,手中端着盘子,用小叉把烤的微微有些焦鹿肉在蜜汁酱里滚了一滚,递到了周若苒的唇边,“吃吧。”   周若苒刚好起了一张牌,“宝华姐姐一来,就给了我好运气。”牙齿咬住了烤肉,吃过了之后对着简宝华甜甜一笑,“味道好得很。”   “既然是打牌,好运都给了你,岂不是不公平?”   简宝华说完了之后,又叉了一小块儿如法炮制递到了左秀蓉与王清媛的面前,左秀蓉大大方方吃了,王清媛有些害羞,“多谢宝华姐姐。”   王清媛害羞的模样像是怯生生的小兔子,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的发丝也如同她的性情一般柔软。   “还吃吗?”与她说话的时候都会更温柔些。   “不了。”王清媛摇摇头。   简宝华问过了一圈,都不吃了之后,才施施然到了尹馨悦的旁边。   尹馨悦抬眸,轻笑道:“简姑娘还是如同过往一般体贴。”   原先的时候,这种事都是由她来做,得了丽妃的看重便不用这般伏低做小了。   她再看简宝华来做,心里头有一种微妙的爽快感。   简宝华瞧出了尹馨悦的神情,伸手自个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的梅子酒。   梅子酒被滤过几道,呈通透的绛红色。手指捻起了杯盏,杯中的酒水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还没有入口就嗅得到梅子酒特有的清香味道。呷一口酒,入口是梅子馥郁的香气,略带一点点的酸与甜最后则是一丁点的酒味,简宝华手中一顿,杯中酒一饮而尽。   尹馨悦见着简宝华喝酒,便笑着把酒盏往旁边推了推,“简姑娘莫要喝醉了,不如我们说说话,她们几个打牌是怪热闹的。”   此时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手,让周若苒赢了这一把,笑声悦耳。   简宝华打牌是要算牌的,算得自己手中的牌,旁人的牌在心中也拿捏的八·九分准,王清媛打牌也要算牌,若是两人在一起打牌,不是闲暇的玩乐,反而像是斗智斗勇的下棋。   如此以来,周若苒在凑够了其他人的状况下,尤其是有王清媛的情况下,是不让简宝华上牌场的。   “说什么呢?”简宝华说道。   既然不打牌,又不让她喝酒,便听听尹馨悦要说什么。   “你知道昨个儿江宁世子回京了吗?”   “知道。”   说完之后,简宝华就笑了,她刚开始就在心中猜想尹馨悦要同自己说赵淮之,果然如此。   简宝华是低头笑着,尹馨悦没有注意到,她急急问道,“世子爷这一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你知道吗?”尹馨悦选择与简宝华开口说这桩事,是因为昨个儿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她暂住在江宁王府之中,又不好让人打听主人家的事,只能打听一些细枝末节的事,知道简宝华与赵淮之曾在城门口一齐站了一会儿,所以想要从简宝华这里多探得一些讯息。   “我知道。”简宝华笑道,“他跟我舅舅一块儿回来的。”   “我说的不是你舅舅。”尹馨悦的眼底有些许不耐,语气也越发急切了起来。   “那还有谁?”简宝华看到了尹馨悦的不耐,仍是含着笑,只是眼底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和他一起的穿着孝服的姑娘,你见着了没有?姓杨。”尹馨悦急急说道。   “我知道。”简宝华心中一叹,原本以为尹馨悦的命运与前世已然不同,但似乎她仍是心系在赵淮之的身上的,手指捻着空酒杯,“这位杨二姑娘随着世子爷进京,是想要寻户人家罢。”   “你知道?”尹馨悦心中一喜。   此时周若苒原本就听到了两人的话,只是牌局尚未结束,不好多说,打完了这一局顺口说道:“你们在说表哥的事?”   尹馨悦便对周若苒说道:“昨个儿世子爷回了京,在城门的时候与简姑娘站了一会儿,我听说了世子爷带回了一个杨家姑娘,心中诧异的很,所以在问呢。”   “不打了。”周若苒起了身,“我们过去说说话。”   “我也没曾想,这次表哥去了一趟边城,居然订了亲回来。”周若苒坐下了之后就是这一番话。   王清媛与左秀蓉都是心中一震。   “这杨家姑娘是什么来历?”左秀蓉开口问道,她替尹馨悦问出了心底的事。   周若苒侃侃而谈,把赵淮之当初的事说得是险之又险,简宝华见着尹馨悦的手搅着手帕,秉着呼吸,听到赵淮之被救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周若苒说道,“只是没曾想到,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与表哥般配的上,竟是没有想到来自一个边陲小城。”   “这杨二姑娘我是见到了。”简宝华开口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杨二姑娘还在孝中,穿的是素色衣裳,眉心一点红痣,容貌清丽。世子同我说过,杨家大姑娘与二姑娘容貌相似。杨家大姑娘应当更是绝色。”她这话是说给尹馨悦听得,如今的尹馨悦虽说也不错,但年岁小,怎敌风情与妩媚在身的杨家二姑娘。其实杨华并没有杨蓉美,只是杨华已经不在,任她怎说都好。   “就算是相似,也不一定……”尹馨悦夺了声,见着人都看向她,顿了顿,“杨家大姑娘的品貌也不知道如何。再说,我见着杨家二姑娘,有些太过……”尹馨悦不知道怎地形容,她见过的人多了,少有年轻的闺阁女子是那般的气质,想一想竟是和少时见过的妓·子身上才有那样的风情。“不像是……”尹馨悦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的去说。   简宝华没有想到尹馨悦这么敏锐,笑了笑便说道:“都说了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还指望有大户人家的做派?规矩不好的话,府里头教一教就好了。再说了,你见着的是杨二姑娘,我听世子说,二姑娘性子外向些,大姑娘则是更为内敛。”   “表哥没有与我说这么细。”周若苒嘀嘀咕咕。   “无论是好还是不好,都是世子定下的未婚妻。”简宝华说道。   周若苒跟着简宝华附和道:“就是,表哥说,他是发过誓的。”   简宝华与周若苒一人一句,尹馨悦不好多说什么,虽说知道赵淮之定然是会有正妻,大约他一直没有定亲,让她的心中有着念想。如果真定下了她万万及不上的世家闺秀,她或许还会替赵淮之高兴,只是……这般的出身,尹馨悦打心底里瞧不上素未谋面的杨大姑娘。   心中又隐隐想着,若是自己能救了赵淮之,当有多好。 第118章 周家闻讯   初雪是一场大雪, 把大梁的江山冻住,也冻住了流言与蜚语。   等到冬雪化了之后,日头忽的暖了起来, 不似冬日暖洋洋的似秋日似的, 这般暖和的天气,午后晒太阳说得最多的就是江宁王府的杨家姑娘的那些事了。   简宝珍知道了杨家姑娘的存在后被骇了一跳, 但看简宝华风轻云淡瞧不出她的心思, 此时便暗自恨起没有柒夏了。   若不然她应当就能听到看似风轻云淡的简家大姑娘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哭得眼睛都发红发肿,为了让第二天瞧不出异样, 用冰帕子敷了一夜。   简宝珍一想到夜晚的时候这样的状况,心里头就如同喝了蜜一般,别提有多畅快。   明明如今是相同的父母,却有迥然不同的待遇,她从来都是在阴暗的角落里, 偷偷的羡慕她, 私下里努力赶超她,总是羡慕与嫉恨着在光明处的她。   如今简宝珍隐蔽地知道赵淮之有了旁的未婚妻, 想到简宝华心中黯然, 那种愉悦感就从心里头爆开。就像是久久禁食的人吃第一口的朱柰, 那清甜在舌尖炸开, 充斥在口腔之中的每一个角落,是那般清甜的让人难以忘怀。   简宝珍常常想,若是简宝华不如她, 她也可以风轻云淡对她笑得温柔,可以不用嫉妒她。   如今她当真可以这样做到了。   周若苒见着了简宝珍的表现,玉笔杆戳了戳简宝华的臂膀,“你那个妹妹最近吃了什么?怎的笑得这般古怪。”   “这就不知道了。”简宝华一时也想不通简宝珍为何如此作态,既然想不通,她又不把简宝珍放在心中,也就一切如旧。   一个不在意,一个只是顺口一问。女院的课业总是很重,放下简宝珍这一节,日子便一日日流淌过去。   只是简宝华看着这天,心中有淡淡的阴霾。   如果没有记错,那热病就发生在明年,原本以为初雪那样大,今年还要再来几场雪,谁知道一直到过年都不曾有雪。   冬日里降了瑞雪,才好冻死蚊虫,不至于发生瘟疫与病灾。   如今一日日的天晴,让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在跨年的时候,在炮竹声声,她闭眼许下了愿,无论明年发生了什么,她总要护住她所在意的人,平安顺遂。   这是她的愿,也是她要做到的。   同样是跨年,简宝华只是心中隐隐不安,周纯盛可以说是热锅上的蚂蚁,那股子焦躁从内到外散发了出来。   原因是他亲眼见到了眉心一点红痣,笑容带着一丝丝妩媚与勾人的杨蓉。   自从见到了杨蓉,他当时的心中就是一突,虽说早就知道了江宁世子在边城被一户姓杨的人家救了,姓杨的人让世子爷娶了他们家的大姑娘,他怎的都没有想到,这杨家的二姑娘就是杨蓉!   杨蓉是什么身份?去过边城的都知道,春和城倚红楼最为绝色的小观音!杨蓉的花名自然不是这个,但因为她生的妩媚,眉心一点红痣,寻芳客都唤她小观音。   杨家的一对姐妹,那世子爷赫然要娶的就是杨华……   意识到这个,周纯盛的指尖都是发颤,杨华是她们周家的童养媳,他们家原本是想要让他们成就好事,可是周纯盛读了书,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怎会甘心娶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童养媳,与母亲长谈之后,母亲定了主意,他们是把杨华当做长工来对待的。   发现了倚红楼的小观音是杨华的姐妹,他们想的不是让姐妹两人断清楚干系,而是想法子让杨华从她的妹妹那里扣点钱。小观音可是倚红楼的头牌,这般穿金戴银的姑娘只需要手脚露出一点银子,就足够许多人一年的嚼用了。   杨华自幼被周家养着,没什么见识,她的一小方天地都是周家。   自从周纯盛中了举,就开始筹划卖房子,等到与杨华说得时候,说从来都把杨华当做妹妹看待,杨华当即愣住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忍心,最后又哭成那般,周纯盛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娘亲帮他下了决心,“童养媳本就是老头子在世的时候替你定下的,别人读书人讲究的是红袖添香,你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到京都里是有一番大前程的。你以前同我说得那般道理,我一个老婆子不识字,却一个字都不会忘,你书读了那么多,却忘了当初的说法?让杨华生了病,把她丢下就是。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前程,你与她说得清清楚楚,她总要想通才好过完后半生。”   “你和她分开不光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自己,她就是地上的泥,你就是天上的凤凰,这泥土与凤凰,我一个不识字的老太婆都知道是不相配的。”   “你想想,读书的时候,她一个字都不认识,只怕给你收拾书房都收拾不妥当。我们周家养她养了那么多年,她虽说替我们做了一点活,我们也是庇佑她。她一个女儿家,没有父母,要不是我们周家只怕早就没了。你现在不用觉得对她亏心。”   “再说了,你忘了她还有一个倚红楼的姐妹?她平日里不就私下里和那个姐妹往来,等到我们走了,自然也会照顾好她。”   周纯盛从那一日真正改名叫做了周纯盛,不再是周春生。为了不让杨华寻来,他们花钱销了她的身份户牒,把她记做了一个死人。   若是在春和城,身份户牒没了也没什么打紧,若是要去京都里寻他,没有身份户牒就万万不可。   周纯盛想到了这里,只觉得屋子里头的炭火烧的太旺,烧得他的背上汗涔涔。杨蓉姑娘的一双眼似笑非笑凝在他的身上。杨蓉为什么会来,为什么杨华成了世子爷的未婚妻,杨蓉上京是为了做什么?杨华为什么不来?若是杨华来了……   偏生这时候江宁世子含笑问道:“对了,我记得你也是春和城出来不是吗?杨姑娘算是与你的同乡了。”   杨蓉轻笑道:“我……还听过周大人大名。”她的单手抚唇,眼睛微微眯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周纯盛只觉得热的他都要昏倒了,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杨姑娘说笑了,在下是不认得杨姑娘的。”   “可不是?周大人是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周大人不知道,我是知道周大人的。”杨蓉听到周纯盛说不认识她,轻笑道,“周大人以前可不叫做这个名,是叫做周春生,听人说是春日里生的意思,后来还是请我们村的私塾先生改的名儿。”   程秋兰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杨蓉见到了自家的丈夫,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睨过来,此时又主动说起丈夫名字的渊源。她的心中不大痛快,“原来是这般的状况,杨姑娘也算是替我解惑了。”   “我和周大人原先村子隔得并不远,等到了春和城少有交道。”杨蓉笑道,“我在京都里也不认识什么人,好不容易遇到周大人这样一个同乡,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程秋兰没有想到,自己说了旁的事,杨蓉一拐,就又拐到了自家丈夫的身上。面色有些难看。   因为杨蓉住在江宁王府,她嫡亲的妹妹嫁给的是江宁王府的庶长子,是常常与杨蓉打交道的。杨蓉这一次来到京都是来找夫婿的,按照妹妹的意思,见着了荣华富贵,她不想要什么小门小户的上进书生,想要的是做人家的妾室。   莫不是杨蓉瞧上了自家夫婿?因为这个,所以程秋兰的面色极其难看。   此时赵淮之开口说道:“既然是同乡,也算是难得,若是没事,常走动也好。”   杨蓉欢喜的应道,周纯盛在世子爷的目光压迫下还能说什么?只能够应了下来。   吃年夜饭前,周纯盛见着面前的一封拜帖面色难看,上面赫然写的是江宁世子。   他是替杨蓉下的帖子,周纯盛的心中清楚。   程秋兰吃团圆饭的时候不想同周纯盛发火,吃完了饭,婆婆同她絮絮叨叨,说是听人说普贺山的香火灵验,要去求佛。   普贺山上那一次,自家嫡妹的丫鬟爆出了有身子,闹得京都里是沸沸扬扬。   原本程秋兰见着周纯盛就有气,听着婆婆提到了这一茬,当即就生了火。   “要生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了儿子。”程秋兰想到自从那一日丈夫见到了杨蓉之后,便与她没有床事,原本那气愤只是小小火苗,此时如同遇上了热油,一下子就成了滔天大火,“你也不问问你的好儿子!这几日晚上添了水没有!”   丫鬟们听到程秋兰的发作,没有历经人事的难免面上带了些羞涩。   周纯盛是读书人,听到了这话,就有些挂不住脸,“你当着这么多人,在浑说些什么。”   “我说些什么,你心里头清楚,是不是琢磨着世子爷的那封信!?是想着世子爷要带杨家姑娘来?!”程秋兰气着说道。   周纯盛面色一变。   程秋兰见着他的面色变了,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身子轻颤,眼底也横着泪,嘴唇蠕动,“我就知道。”   “什么世子爷,什么杨姑娘。”周家老太太见着程秋兰哭了起来,就有些着急,老太太本来就云里雾里,忙不迭就开口问道。   “你问他!”程秋兰指着周纯盛,“还不是寄住在江宁王府的杨家二姑娘!世子爷去了一趟边城,杨家人救了他,就定了杨家的大姑娘为未婚妻,杨二姑娘随着世子爷进京,是想要找一门人家。这杨二姑娘的胃口不小,不想要小门小户的上进书生,就想要做个官姨娘呢。”顿了顿,接着说道,“自从见到了杨家二姑娘,就跟失了魂似的!今个儿收到了世子爷的帖子,是不是觉得很快就可以见到了杨二姑娘了?所以吃个团年饭都魂不守舍的。”   “这……”周家老太太听到这话,心中就有些怀疑当真是自家儿子是看中了杨二姑娘了,连忙哄着程秋兰说道:“春生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这杨二姑娘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中我们春生!既然是个想要攀高枝的,那更应当选个好门第当姨太太,我们春生,也不是什么大官。”只是周老太太的心中,自家儿子总是好的,周纯盛生的是玉面,长眉入鬓,总疑心是不是那个杨二姑娘看中自家的儿子。   “是啊!”程秋兰听着老太太喊周纯盛喊做春生,心中就有气,一双眼因为愤怒被灼得通亮,“一口一个春生,我原先以为是念不准,把纯盛念做春生,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春天生的,所以叫做周春生。感情还是临近村子的,有感情了是不是?!”   周家老太太听言一愣,杨家……临近村子……   周纯盛对着母亲说道,“杨二姑娘叫做杨蓉,眉心有一点红痣。”   周家老太太的眼睛都瞪大了,一时都说不出话,口中发出荷荷的声响。   程秋兰怒道:“你当日里还说你不认识……”   “够了!”周纯盛猛地呵道。   程秋兰被周纯盛这般一吼,当即呆住了,刚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周纯盛说道:“我认识那杨家姑娘而不说,是因为这姑娘是来寻仇,不是来与我结好的。”   周家老太太在听到了杨二姑娘叫做杨蓉,眉心有一点红痣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杨华和世子订了婚,心中被巨大的恐惧笼着,此时听到了是来寻仇两字,再也绷不住,眼皮子一翻就昏厥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   惊呼声响起。 第119章 杨蓉的心思   对于周纯盛而言, 老夫人昏厥过去了之后,暂且便可以堵了娘亲的嘴,先和程秋兰说这件事。   程秋兰安顿好了周老夫人, 就被周纯盛拉住了臂膀。她想要甩开丈夫的手, 周纯盛强硬地把她拉入到房间里。   程秋兰的两条眉毛都搅成了一团,右手揉着手臂, 就听着周纯盛叹息一声说道:“秋兰, 我原先不想说是因为……杨家姑娘的出身不堪, 我不想让她的出身脏了你的耳。”   “杨家姑娘什么出身?”程秋兰听到了这话,心中一跳。   周纯盛深吸一口气, 自从见了杨蓉一面之后,就在盘算着计划着如何去面对杨家的姐妹,心中还有一个隐隐的念头,许是杨蓉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杨华又没有进京, 许是杨家姐妹确实一个攀上了高枝, 另一个也准备在京都里寻个人家的。而今日里收到的帖子,打破了他最后一丝的念想。   周纯盛看了一眼程秋兰, 因为杨蓉的事, 她醋的不行, 若是不给她一个好的解释, 只怕她就要收拾东西回了娘家。   “春和城的倚红楼小观音,这是人送她的花名。”周纯盛深吸一口气。   程秋兰被骇了一跳,一双眼都瞪大了, “你莫浑说。”居然说跟着世子爷的姑娘是青楼出身,程秋兰怎会相信?   “我再怎么样也是知道轻重的,怎会拿女子的名誉来说笑?”周纯盛说道,“你莫要醋了,这样的女人,倒给我钱我都不要,我怎会见着她就魂不守舍?”看了程秋兰一眼,“不是因为钟情她,而是因为担心她是过来寻事的。”   程秋兰怎的都没有想到杨蓉是这般的出身,被这个消息一震,此时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丈夫说什么,只能够被动地问一句,“她过来是寻什么事?”   “我们周家和杨家确实是隔壁村的,我爹爹与杨家的爹爹也是相熟。杨家的爹爹出了事之前,是有过结亲的准备。我爹爹的意思是让我娶杨家的长女,也就是如今世子爷未过门的妻子,杨家的长女闺名唤作杨华。”   “我娘是一心想让我读书,觉得我不会长久地待在边城。杨家的一双女儿虽说生的还算是不错,但是不通文墨,怎么会让我娶这样的女子?”   “偏生在葬礼上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的瞧着杨蓉生得好,就生了歹毒的心思,趁葬礼上的一团糟,把人悄悄打晕带走了,卖到了那种地方去了。”   “因为我不肯娶杨家的长女,小女儿又落入到了风尘之所,所以杨家人与我们周家就断了联系。现在看来心中应当是恨着我们周家,那一日我见着杨蓉,她的眼神不善。”   周纯盛并没有说实话,按照赵淮之的说法,杨家姐妹的父亲早逝,但是母亲还在去年的时候人才没了,所以杨家的一对姐妹还要守孝两年的时间。   周纯盛是亲手见着春和城的掌事把杨华的名字勾去,注明了一个亡字。   他不知道杨家姐妹的事情,世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心中总是有些发虚的,只好半是糅合了杨家姐妹的身世,半是按照江宁世子的说法,编出了这些谎言来。   听到了这里,程秋兰的表情有些愣愣的,显然是没有想到这背后竟是还有这般的故事。   周纯盛最后说道:“杨蓉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世子爷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轻轻一叹,“她当日里是倚红楼的头牌,不少寻芳客都是冲着她的名声去的,只怕私下里攒了不少的银子,世子爷据我的猜想,怕是被她蒙蔽了,还不知道她的出身。”   程秋兰想到了江宁世子的模样,生的是玉树临风,性子风流不羁,常流连于秦楼楚馆,少年读书的时候读得是七零八落,不如长兄聪慧也不如他刻苦。但是若是说他无能也不大对,他毕竟一手建了雅苑,更是在圣上那里得了青眼,入了最近最热的理藩部。   “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出身青楼,还知道什么小观音?”程秋兰低头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也做过寻芳客,所以知道人家的花名?”   周纯盛确实耳闻过小观音的花名,就算是读书人,也私下里同至交说过些隐蔽的心思,但是倚红楼确实是没有去过的。对着夫人的质问,苦笑,“夫人,就算是春和城不过是小小的边城,那花费我怎的负担的起?更遑论是头牌?在前两年的时候,我遇到过杨二姑娘,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她,从旁人的口中知道了她的花名。”   程秋兰是知道这个理的,便说道:“要不要想个法子,去把杨家二姑娘的身份,悄悄知会了世子爷。”   周纯盛略一沉吟,便说道:“我拿捏不准,他知道这桩事的反应。毕竟也有可能他知道杨家二姑娘的身份,这次把她带到京都里,是有旁的用途的。”他最怕的是杨蓉与世子爷在边城那里,杨蓉用身子勾住了赵淮之,让世子爷带她来到京都,替她姐姐复仇。这个念头一起,就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程秋兰就有些埋怨起周纯盛,“平白得罪了人,弄得现在左右为难,也担心受怕的。”   “夫人。”周纯盛揽住了程秋兰的纤细腰肢,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若是我娶了杨氏,如今又怎的能娶你?我们周家说到底只是拒了去娶杨家大姑娘,并没有犯什么旁的错。”   周纯盛的声音温柔,加上觉得丈夫和盘托出,程秋兰的眼睛眯起,心中对他的话十分受用。   她在程家处处奉承嫡妹,奉承主母,不也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嫡母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周家虽说清贫,但周纯盛本人才学是好的,她一个人嫁了过来,事事是她做主,日子也算是惬意。   虽说定然是比不过嫡妹,但是程秋兰从未想过要去和嫡妹攀比,毕竟她又不是从嫡母的肚子里头出来的,如何去与程芜菁去比?   “我瞧着杨家二姑娘生得貌美,婀娜妩媚,杨家大姑娘想来也是不差的。”染着丹寇的食指戳在丈夫的脑门正中,“你后悔不后悔?”   她的指甲留的有些长,戳的地方有些生疼。   周纯盛拉住了妻子的手,“她气质怯懦,说话都不敢抬眼看人,生得也不好,处处都无法与你相比的。”   程秋兰狐疑道,“你怎的知道这么清楚?”   周纯盛自知自己说漏了嘴,他是有些急智的,眼睛一转就说道:“都在一个城中,与她打过照面,自然是知道。更何况如果要是杨华生得貌美,当初拐子就想法子拐了两个,而不是只拐一个了。”   程秋兰心中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既然知道丈夫对杨蓉并不是有什么好感,她的心中放心了不少。   对于接下来赵淮之与杨蓉的到访,也就放下了心来。   此时再看杨蓉生得好,心头就没有一丁点的嫉妒之情,反而觉得不愧是脏地方出来的,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是从了良,瞒下了过往的那些经历,还是动不动就用一双眼勾人。   周纯盛哄好了程秋兰,对娘老子又是一番说辞,等到周家老太太醒了之后,周纯盛只是吩咐着,让她忘了边城的事,就当做没有见过杨家的两个姑娘,若是杨蓉质问,什么都不说就是了,一切的都交给他解决。   周家老太本是有些惶恐的,见着儿子万事有他的模样,加上周纯盛也靠本事娶了名门千金,自然忙不迭点头,应了下来。   出了年,很快就是赵淮之带着装扮一新的杨蓉来访。   杨蓉见过姐姐的惨状,这次上京来就是憋了一股子气,想要给姐姐复仇。   穿的是浮华艳丽,眉眼有潋滟波光。   谁知道第一次见到周纯盛,他还有些惶恐,第二次到访的时候是滴水不漏,她想法子见到了周家老太太,那老太太明明从她的手中拿过不少次的银子,此时竟是装作不知。就连周家如今的少夫人程秋兰,也好似从知道了她的身份,瞧她不起,偏生礼数一点都不差。   杨蓉的心中是说不出的挫败,往来了几番之后,面对这样的周家有无从下手之感,心中越发焦急,就求到了赵淮之的面前来。   她的声音里有些沙哑,“周纯盛也不知道同他的夫人说了什么,好似她的夫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周家老太太装聋作哑,竟是装作认不出我。周纯盛是个男子,刻意回避了我,我……竟是想不到什么法子。”   她咬了咬嘴唇,心有不甘,忽的说起了边城旧事,“世子爷,你也知道去官府的时候,他们竟是把我姐姐做了死人。就是生怕她追到京都里,生了祸事。她为了周家做牛做马,一个女儿家却刻意被弄得生了病,然后夜晚的时候被丢了出去。”   “你要知道。”赵淮之缓缓开口,“你太急了。先前你可以等得了,选个好时机才让周纯盛见到你,如今为什么这么急。”   “我以为……”杨蓉得承认她想的太过于简单。   原本杨蓉是想要把姐姐的遭遇告诉程秋兰,告知程秋兰周家的狼心狗肺,她忽然觉得自己许是说了,也是没什么用的。最多程秋兰厮打一番周纯盛,日子还是照旧过得。   赵淮之看着杨蓉,如今的局面杨蓉没有料到,他心中是知道的。   唇边勾起淡到几乎没有的浅笑,“周纯盛如今的夫人是程家的庶女,对她而言,丈夫曾经就算是有过一个妻子,只要没有人寻来,就算不得什么事,更何况你姐姐只怕连未婚妻都算不得是。”   杨蓉听到自家姐姐连未婚妻都算不上,手捏成拳,指甲掐在手心里。   “她只是程家的庶女,要的是一个上进的丈夫,如此就够了。”赵淮之说道,“你太心急,你应当想想谁可以拿捏住程秋兰。”   见着杨蓉一脸迷茫的模样,赵淮之笑了笑,“程秋兰是程芜菁的庶妹,程芜菁是她的嫡妹,在家的时候,程秋兰处处奉承着程芜菁,出嫁了之后,也是以程芜菁为首的。程芜菁的性子单纯,眼里也是揉不得沙子的。”   杨蓉忽的明白了赵淮之的用意,想着有一次见到赵桓辰,她不过对他是浅浅一笑,他的身子微僵,行路不大自然。   从赵桓辰着手,他的妻子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程家嫡女,这是一条长长的链条,一环套着一环,捏住了源头,也就等于是死死把末端的周纯盛捏在了手心里。   甚至不需要她多做些什么,只怕周纯盛一辈子就会要心惊胆战。   杨蓉抿着唇,赵淮之把她从那般的地方捞出来,又拒了她的献身,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获了新生,不需要以色待人,内心深处拒了这个主意。   原来……一开始的时候,赵淮之就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到了这里,心里头忽然有一股子恼意,抬头看到赵淮之的手指抚着腰间的玉佩,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们都是人上人,所以周纯盛不要自己的姐姐,程秋兰也不会把自己的姐姐的事放在心中。   抿了抿唇,心里头忽然发了狠,她为何要去做赵桓辰的小妾?   既然要卖身,不如就卖身这最为尊贵的男子。   “世子爷,”杨蓉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你觉得我生得如何?”葱根一般的手指解开了脖颈处的系扣,露出了脖颈的一点白腻。   她浅浅笑着,抿出了唇边的两点梨涡。   笑容甜腻,长睫卷翘如同小扇子一般扇着,带着勾人的意味,就连声音也是甜腻的。   赵淮之的眉心蹙起。   听着杨蓉开口道:“我觉得,我应当是美的。”她的手又系好了系扣,“曾经有算命先生同我说,我前半生坎坷,遇到了贵人之后青云直上,是再清贵不过的富贵命。我这般的出身,我原本以为这命指的是遇到一个赎身的良客,如今来看,贵人应下的是世子爷,这再清贵不过的富贵命,也应在赵姓人的身上,不过不是王府的人,只怕是圣上呢。”   赵淮之听言一愣,原本把杨蓉带着,只是想要看看她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自从见到了长兄无意之中泄露出对杨蓉的觊觎,他冷眼瞧着,心里头有了对杨蓉说得那想法,若是杨蓉不愿,他也没准备强迫,总归这是杨蓉的事,他从头到尾需要的不过是杨华占住未婚妻的份位罢了。   他看着杨蓉,没有想到自己的话给了杨蓉另外的启发,竟是想要入宫。   “你可确定?皇宫不是那么好入的。”赵淮之看着杨蓉,“宫里头各个都是人精,就算是圣上喜欢你,长久地让他把心放在你身上是难之又难的。许是舍了自己,也落不得好处。”   杨蓉笑道,“世子爷,我自知生的不错,但也不至于貌若天仙。起码你的心上人,容貌就是远胜于我之上的。”   “你想说什么?”因为听到杨蓉提到了简宝华,赵淮之的语气带了冷厉。   杨蓉见着赵淮之如此,声音下意识地加快,“我想说的是,只凭容貌,或者是眉心的一点红痣,是没法子让我坐上倚红楼的头牌。我自然有我的仰仗。皇帝也是男人。”   赵淮之听言收敛了气势,这让杨蓉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若是世子替我谋划,成事之时自然是有世子的好处。世子也无需担心我的反水,毕竟我的身份世子是最清楚的。”   “让我想想。”赵淮之说道。   杨蓉知道赵淮之动了心,缓声说道,“世子爷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这事对世子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120章 赛龙舟(上)   这个冬日虽没有下雪, 也是萧瑟的冷着,等到了立春,一场秋雨淋过之后, 这京都终于从冬天走了出来, 冻土里钻出的一丁点的新绿舒展着叶片,迎着贵如油的春雨。   等到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街面上也热闹起来, 女子的衣裙飘逸灵动, 晃了人的眼。   衣裙的厚度一点点的清减,大梁的春日总是很短, 今年的春日比往常更短,等到了端午,又怕热的女子,已经换上了半袖,手中摇着团扇或者是折扇, 射五毒赛龙舟吃粽子迎端午。   每年的春日, 除了当今圣上的诞辰那一日,最热闹的就是端午了。   今年的端午赛龙舟还未成队, 便已经是惹人议论。只因为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 多了番邦的来客, 来自西戎的一行人来京都, 除了给万岁贺寿之后,便主动提出了要赛龙舟。   前年与去年端午都下了雨,龙舟又是在西郊赛的, 简宝华懒得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出行,便没有去看。   而今年周若苒扯着简宝华说道,“就算是下雨下雪你都得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下刀子,你才可以不用陪我去。”   简宝华笑道:“好,下雨下雪都去。”   端午她怎会不去?赵淮之告诉她,安排杨蓉入宫的契机就在这一日。   想到了杨蓉,简宝华的眼微微眯起,杨蓉不过是小小的掀起了风浪,因为打了要入宫的主意,便不住在王府里头,而是在京郊的别院里住下。   前些日子简宝华见过她一面,因为四时庄的水好,将杨蓉养的越发出落了。长发乌黑油亮,面容白皙,因为练琴而起的薄茧也消了。按照杨蓉的意思,并没有请嬷嬷,而是请了京都里早些年退下的花魁去教她。   上辈子见惯了美人的简宝华也得承认,杨蓉的那一分媚媚到了骨子里头,让女子瞧着都酥软。   简宝华这样的评价让赵淮之不赞同,“我见着她便不会酥软。”他含着笑,“宝丫头这样冲着我笑,我只怕……才会酥软。”   一个男子对女子动情,怎会酥软?那是灼热而发硬的。   赵淮之不想用言语轻薄,只是隐藏的那一丁点的意思,还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姿势,让简宝华知道他的意思。   “你都安排妥当了?”简宝华只得装作不知,岔开了话。   “就等着端午那一日了。”赵淮之微微颔首。   如此便到了这一日。   因圣上要去观看赛龙舟,文武百官自然也是要去的。   简宝华与简宝珍一对姐妹要去,简长平也闹着要去。   因女儿已经大了,都与旁的女儿家玩到一处,鲜少同行的肖氏,如今也出了简府。   简宝珍并没有传的肖氏全部的美,肖氏的唇微微翘着,天生似含珠,她万事不操心,肌肤细腻入手绵软,饲弄花草让她心平气和,她美的恰似双十年华的初嫁人的少妇,此时站在简延恩的身后,一双美目看着小儿子,不过于拘着儿子,也不会让他跑丢了。   简延恩则是穿上了官府,头戴乌纱,脚踩皂靴,腰间是佩着玉带,他在手腕间有一串五色的丝结绦,这是简宝华结成的络子,在端午这一日佩上驱毒邪的,她的腕子上也缀了一个结绳。   简宝华落后爹爹半步,原本她的个子已经快到他的肩处,因为皂靴底子厚,此时堪堪到他的胸膛。   鲜少见他穿官府,下了朝归府后,他总是一席青衫。如今见着爹爹穿着朝服,器宇轩昂,模样精神抖擞。简延恩生得白,刚成亲的时候很是消瘦,现在比当初人胖了些,却也显得更为精神了。   为了照顾幼子的步伐,简延恩走得并不快,等到肖氏也上了马车,他才登上马车。   出城门的时候,被劝说直接步行过去,因为圣上的莅临,今个儿的人太多了,马车过去过去太过于拥堵,倒不如步行过去。   “简二姑娘。”   忽的一声,简宝珍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心中一紧。   简宝华也转过了头,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喊简宝珍。   他生的白,神情有些高傲,只是喊简宝珍的语气却没有面上那般的高傲,声音里夹杂的是欢喜。   “我刚刚瞧着就像是你。”那人说道,“没曾想,真的是你。”他的眼底是热切的,几乎是发着光。   这样的眼神,她曾在段翮的身上见过。赵淮之身上却是没有的。想到了赵淮之,唇瓣翘了翘,生于那般的环境之中,他是克制而隐忍的,所以的感情都是在厚重的冰层之下,只有偶尔的情不自禁,才能略一窥冰层下的河流湍急。   简宝华见着那人身侧的不正是邱莹莹,忽的知道了此人的身份,他便是邱凌然了。   想到了前世的那些事,简宝华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用手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她怎的都不会想到,简宝珍千挑万挑,竟是选中了这样的人。   简宝珍显然也没有想到邱凌然这般的表现,神情流露出一丝焦急,“邱……公子。”   邱凌然刚想要说什么,反而是邱莹莹扯了扯邱凌然的衣袖,显然,她的哥哥眼中只有一个简宝珍,她是看到了其他人的,“简大人在呢。”   邱凌然见到了简宝珍的时候,一时有些忘情,此时注意到了简宝珍旁边穿着官服的简延恩与肖氏,连忙行礼:“简大人,简夫人。”   “不必多礼。”简延恩神色不变,“宝珍,这位是……”   简宝珍瞧不出父亲的心思。   “这位是邱姑娘,与我是同窗好友,”简宝珍先是说起了邱莹莹,顿了顿又说道,“邱公子是莹莹的兄长,在书院念书,他的诗是极好的。”   她既然决定了是邱凌然,刚刚邱凌然的莽撞恐怕会让简延恩不喜,便提了提邱凌然的长处,又不敢提得太明显。   “晚生邱凌然。”邱凌然说道。   简延恩的表情略略松动了些,邱凌然的诗确实是锐气十足,颇有些灵气,“你的诗我是读过的,诗做得极好。”   “多谢大人赞赏。”   简宝珍听到了这里,终于松开了濡湿一片的手心。   邱凌然出身虽说是平平,他的诗确实是妙绝,简延恩语气的松动与和缓,她听在耳里。   简延恩对邱凌然还算是满意,那么简宝华呢?   简宝珍原本是低着头的,忽然想要看一看简宝华见着了邱凌然是什么表情。   简宝珍抬头去看简宝华,她此时撩起耳畔的碎发,看向了远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完全没有留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又看向了肖氏,她见着简宝珍的目光,皱着眉对她摇头,她不知道邱凌然的来历,只是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简宝珍见着肖氏眼神的示意,示意到旁边一处,进行私聊,简宝珍并不理会肖氏,学着简宝华的模样去看向了远方,忽然见到了云安郡主,她正笑着对简宝华招手,见着有人并不上前,只是弯起眉眼笑着与娘亲站在一处。   云安郡主是有些小性子的,偏生在自家嫡姐面前,所有的小性子都不会使出来。   而观之自己,不是哄着十公主,便是哄着邱莹莹。   简宝珍的心中忽然有些疲惫,   略略寒暄了几句,邱凌然并不是擅长交际的人,看了一眼妹妹,邱莹莹开口说道,“简大人,先前我与宝珍约好了一块儿看龙舟。”   简宝珍想的出神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就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自从去年的秋日相识后,邱凌然与简宝珍渐渐有了交集,她的性情温柔,却又虚心进取,她天资并不算是顶尖,却日日勤勉,邱凌然赞赏她进学的态度。   因为天资不好,对自己,少女总是用敬仰的目光看着,水润润的眸子恰似含着一汪缱绻春水,笑得时候那春水就潋滟荡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惊觉简宝珍也是个美人,玉面长眉,星眸菱唇,说话的时候更是温柔。   若是能娶这样的妻子,便可做红袖添香没事,她足以做他的解语花。   少女的侧颜是最美的,回首时候,香腮边一缕长发初现了女子的风情,邱凌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面上有些发红。   邱凌然的模样让简延恩皱起了眉头,见着邱凌然的这般模样,再放任简宝珍与邱家姐妹一起,是不是不大妥当。   但明显邱家小姐先前与简宝珍已经商量好,简宝珍的性子敏感,简延恩又怕自己回绝了,驳了二女儿的面子。   肖氏看着简延恩的表情,心中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宝珍,原先应下你是因为,你说的是与女院的好友一道看龙舟,毕竟你也大了,若是和邱公子一道,便不大妥当了。”一开始肖氏的声音并不大,见着简延恩的眉心略略舒展,声音也就更有底气了些。   听到了肖氏的话,简宝珍的心中暗道一声不好,邱莹莹的性子不好,只怕要生气了。   果然,邱莹莹说道:“简夫人,今个儿来看赛龙舟的鱼龙混杂,有兄长拂照更能照顾好我与手帕交,毕竟我们家的门第不高,也没什么伴读和丫鬟。我哥哥读得是四书五经,是最守礼的,夫人难道不信任我兄长?”她的下颌微微抬起,显然若是肖氏先前的说法便让她不悦,心中愤怒。   肖氏没有想到邱莹莹是这般的反应,她平素温柔不与人起冲突,听着邱莹莹的话,一时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   简宝华笑了笑,开口说道:“母亲,邱姑娘说得也有道理,邱姑娘与宝珍妹妹已经约好了,让他们一起就行了,带着红笺和绿岚两个丫鬟就好。今个儿人太多了,别挤掉了东西。有丫鬟也好照看着。”   简宝珍万万没有想到简宝华竟然会替自己说话,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简宝华对着简宝珍微微一笑眨眨眼,模样轻松俏皮,简宝珍的表情顿时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简延恩缓缓开口,“那你们就去罢,等到结束了,到刚刚下马车的地方候着,我们一起回去。”   “是。”简宝珍对着简延恩与肖氏行了礼,走到简宝华的面前,“多谢姐姐。”   无论如何,她都得谢谢简宝华,因为有邱凌然在场,她不适合表现的太过于热络,邱莹莹舍了面子,与邱凌然成或者不成,只怕自己在女院之中都会得邱莹莹的白眼。   “妹妹客气了。”简宝华说道。   等到简宝珍走了,简宝华对着简延恩笑着说道:“我刚刚也瞧见了云安郡主了,我也去赴约了。”   肖氏看向了长公主的方向,那里只有云安郡主,并没有旁的男子,就叹了一口气,“若是宝珍也如同你一般省心就好了。   简宝华并没有回答。   “去吧。”简延恩微微颔首。   简宝华对着两人行礼,才带着一双丫鬟往云安郡主的方向去了。   周若苒见着简宝华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同母亲告辞之后,就冲着简宝华行来。   “刚刚那是你妹妹罢,怎的和邱家兄妹在一起。”周若苒扬眉笑道:“好不容易过个节,还要自讨苦吃,邱莹莹的性子已经够傲的了,听说她的兄长比她还要傲气。”   简宝华对着周若苒眨眼,“你也知道,她不理我还好,前些日子总是用那般的眼神看我,好似在同情我,让我怪别扭的。”   周若苒也知道这件事,刚开始的时候还总担心简宝华身上发生了什么,最后几个月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如常,她们便只是奇怪简宝珍的眼神,不去追究缘由了,“别说是你,我都要别扭了。”又接着问道,“你爹娘见着了邱凌然,也让你妹妹与他们同行?”   简宝华笑道,“原本母亲在见到了邱公子的时候,是不赞同妹妹过去的,你不知道邱莹莹当时就快要甩脸了,说她兄长的品性好。”   周若苒听到了这里,绷不住笑了出来。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那熟悉的声音让简宝华笑了,弯起眉眼翘起唇瓣,转过身子果然见到了赵淮之。 第121章 赛龙舟(下)   他穿着的并不是官服, 而是礼服,腰间扎条紫色金丝蛛纹带,长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 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瞳眸见人的时候总是笑中带着疏离, 唯有见着她的时候,眼中的坚冰化开, 春水潺潺。   “表哥。”周若苒欢喜地喊着。   “小丫头。”赵淮之的手拍了拍周若苒的脑袋, 对着简宝华微微颔首。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与周若苒说话, 她感觉得到他想要与她说话,只是压制着, 克制着。他的长睫让女子都会羡慕,金色的阳光透过他的长睫,剪成了碎金折入了他的眼,星星烁着。   周若苒仰头,“你一个人来的吗?”   赵淮之回道, “我去了一趟别院, 接了杨姑娘过来。”   “杨姑娘今天也来了?”周若苒的眼睛瞪大了,左右张望着, “那人呢?”她知道这位杨姑娘的存在, 但一直从未见过, 心中是十分好奇的。   “刚过来没有多久, 就被人撞了个满怀,去打理衣裳去了。”赵淮之说道,既然是要让圣上惊艳, 便压后了她出现的时间。   赵淮之也感觉得到简宝华的视线,因为她的注视,总是忍不住想要把脊背挺得更直一些。   “这里人这么多,我送你们入内。”赵淮之说道。   “好。”周若苒甜甜一笑。   赵淮之克制地看着简宝华,冬日里回来之后,他便见着他的小姑娘一天天出落的俏丽。冬日里她一身火红的披风在雪地里,是最动人的东景;春日里她玉色披风,发梢里缀着珊瑚珠步摇,摇出一串串欢快的波。   今年的端午有些热,勉强也算是夏日了。   凌鞘纱笼在最外,鹅黄色的长裙,她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总是想让他伸手拉下她的发带,把她碧色发带缠绕在手腕上。   书院之中自然是有人觊觎他的这只花的,只是他还没有出手,就已经有人出手让他们打消了不应当有的念头。   赵淮之查到是九皇子的人,九皇子尚未成亲,但已定下未婚妻,只怕是想要把简宝华作为侧妃了,赵淮之略一想便猜到赵泓泽所打的盘算。   赵泓泽的盘算是让他有些恼火的,他心中的那人在赵泓泽的眼中只能做他的侧妃?   就算是今后赵泓泽登上大宝,让侧妃做了皇妃,说到底也是妾室。赵泓泽的所图他也猜得到,自小并不受重视,让他的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他是一个小性的人,去年圈禁了他的皇兄,让他心中滋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只是……赵淮之想到了如今已没有人想过的二皇子,只怕少有人知道,他的脸在简宝华的出手下,已经褪去了伤,只剩下浅浅的一道,只有隔得近了,才会让人注意的得到。   “世子爷在想什么?”简宝华开口问道,“最近理藩部忙不忙?”   “还是那些事,最近忙的那一事,已经谋划的差不多的了,只等着东风起。”赵淮之说得是今日里的事。   “全部准备妥帖了?”赵淮之为了让圣上上心,定下的计划让简宝华有些心惊肉跳。   赵淮之微微颔首,声音温柔,“你放心便是,我已安排的妥当。”他知道这个主意让简宝华是有些怕的,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所有的人,我都查了身家与友人,他们的经历我都摸得清清楚楚,也都拿捏准了他们的短处。   说过了公事,又问道私事:“最近如何?女院的课业紧不紧?”   周若苒对赵淮之的公事并不大感兴趣,听到提起女院的课业,偶尔也会回答。   就这般走着,很快就到了位置。   再往前走都是女眷,赵淮之就停下了脚步,深而克制地看了简宝华一眼,便转身离开。   简宝华深深叹一口气,压住了心底的忧虑,挽住了周若苒的臂膀。   赵淮之到了太后的身边,皇太后见着他只有一人,便说道:“你不是说,杨家的小姑娘今个儿也要来吗?”   赵淮之按照告诉周若苒和简宝华的说辞,告诉了皇太后。   杨蓉见太后的时候是刻意收敛了的,她眉心一点红痣如同观音似的,皇太后又是礼佛的,加上赵淮之的因素,对杨蓉还算是喜欢的,“等会来了就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那可是她的荣幸。”赵淮之笑着说道。   “陪我一个老太太说话,有什么荣幸不荣幸。”   “且不说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太后的见识广,只消提点她几句,就足够她受用终生了。”   赵淮之的话哄得太后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杨蓉是姗姗来迟的,她一来便夺了所有人的眼。   穿的是火红的骑装,她的长发只是用发带束着,红色的发带被江风扬起。她这一身装扮,让她顿时与其他的莺莺燕燕区分开来,带着英姿勃发的美。   赵淮之看向了圣上的方向,他自杨蓉出现的时候,呼吸就是一顿。   不仅是圣上,还有赵桓辰也被这般的杨蓉镇住了。   那一次惹出了事之后,程芜菁对赵桓辰是淡淡,床事也不甚热络。开了荤的赵桓辰没法子找旁人发泄,见着了身段妖娆的杨蓉,心中就有些上火。   许久不曾见到杨蓉,如今见着她略施脂粉,一席挺拔的火红骑装,便不由得想,把她压在身下是怎样的迤逦风景。   “小姑娘怎的穿成这样?”太后有些莫名。   “只怕是没衣裳换了。”赵淮之说道。   果然杨蓉过来请安的时候便解释说,因为准备骑马,她的丫鬟早早就备下了这骑装,谁知道今个儿拿错了,她衣服污了一小块儿,没办法只得是穿着骑装了,原本的钗环也褪下,干脆只用发带绑了利落的发髻。   太后并不是拘泥之人,听了解释之后,笑道:“这一身也怪好看的,衬得皮肤白,你坐吧。”   “谢太后。”杨蓉抿唇答道,见着赵淮之点头,便坐在了太后的下首。   自从那穿着红衣骑装的女子出现之后,明德帝就有些心不在焉,旁边与明德帝说话的丽妃自从入宫之后就被明德帝宠着,此时见着皇上频频往杨蓉方向看去,便心中不喜。   她的不喜摆在了脸上,等到明德帝回过神,同丽妃说话时候,丽妃哼了一声别过头,耳珠上坠着的东珠泛着润泽的光,她别过头,手指拨着耳畔卷曲的发丝,与明德帝使起了小性子。   珍妃冷眼瞧着明德帝哄着丽妃,心中不大痛快。   原本自以为得了明德帝的心,宫里头任谁也越不过她,谁知道来了一个番邦的丽妃,就死死地压住她。   丽妃喜欢跳舞,因为一个什劳子的尹姑娘跳舞跳的好,还被捞到了宫里头,封了个女官。   珍妃侧眼敲了一眼那个尹馨悦,她站在丽妃的身后,不知地往江宁王府的方向看去。这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入宫,珍妃冷笑着想,才多大都开始想男人了。   十公主坐在珍妃的旁侧。自从二皇兄与八皇兄出了事,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她,都是从书院和女院里头退了出来。   珍妃是明德帝真心疼爱过的女人,如今床笫之欢都给了丽妃,对珍妃也是重视的,与珍妃相似的十公主仍是明德帝的掌中宝。   珍妃妙目一转,对着女儿说了些什么。   十公主就上前说道:“父皇,杨家姑娘我还没有瞧清楚,一身骑装好看的紧,不如让杨姑娘上前。”看了一眼赵淮之的方向,“她姐姐毕竟是要嫁给堂哥的,没见过杨家大姑娘,见见二姑娘也是好的。”   明德帝还记得火红的骑装,杨蓉的肤白如雪,眉心一点红痣惊人,听到十公主提起,心中意动,他确实未见过这位杨家姑娘,此时清了清嗓子,“那就让她过来,给我们小十瞧一瞧。”   丽妃原本是被明德帝哄着,他直着身子,自然不再哄她,便站起了身子,回到自己的座次上,心中想着不理皇帝。   十公主见着明德帝果真如同母妃所说,心中不大痛快,只觉得世间男子多变。   珍妃清了清嗓子,十公主便不敢露出阴郁的神色,浅笑了笑,“我对杨家姑娘是好奇的紧,毕竟杨家大姑娘与堂兄的事比话本还要精彩。”   明德帝见着杨蓉走过来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去听十公主说了些什么。   杨蓉穿的是骑装,如今走路便比一般的女子要利落些,仰着头对着明德帝抿唇一笑,便低下了头只用乌压压的发旋对着明德帝。   惊鸿一瞥,明德帝只觉得越发心痒痒,“你抬起头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正想要让杨蓉抬头,杨蓉尚未抬头的时候,就听到喊道:“狗皇帝,纳命来。”他的声音有些古里古怪。   西戎过来赛龙舟的行伍之中就冲出了一人,从鞋底抽出一柄轻薄的匕首,就笔直上前。   不知道从哪里藏匿的数个黑衣人,就这般的钻了出来,显然是护着那个西戎的男子,扯住其他的御林军,好让他行事。   雪白的匕首烈日下发出了刺眼的光,正巧照在了十公主的眼上。十公主是离明德帝最远的,一下便软了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之后,爬着往前走。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远远离着的赵淮之嚷嚷着。   赵淮之的声音响起之后,十公主反而爬的更快了。   江宁王府的其他人都是明哲保身的,在王爷的安排下悄悄往后退,江宁王爷也到了太后的身边,显然这群人是冲着皇帝去的,他不准备去皇帝那里,就站在太后旁侧,护住太后。   皇太后有些着急,似乎想要上前,被王爷拦住了,“保护太后。”对着皇太后,说道:“刀剑无眼,我护着您。”声音压住了赵淮之,让侍卫上前保护皇帝。   又对着赵淮之说道,“你平素是有习武的,快去保护圣上。”   赵淮之笑了笑,对于王爷的决定并不意外。   皇太后见着赵淮之真的转过身去,往皇帝的方向大步行去,喊道,“淮之,刀剑无眼。”   明德帝的年岁大了,反应慢一些,慌忙站起,“来人啊,来人啊。”   再一看,珍妃已经拉起了十公主,两人跌跌撞撞往后跑去,丽妃见着是从西戎的行伍之中出来人,整个人已经是呆滞,眼皮子一翻竟是昏厥了过去。   杨蓉知道这是计划的一环,也难免有些心惊肉跳,心中想着赵淮之胆大和计划的周密,手心里是濡湿一片,按照先前的吩咐直起身子,皇帝的方向跑步。   明德帝往后退着,身边并没有一个侍卫,心中惶恐,唯有刚刚他喊过来的杨蓉,向着他跑来。   杨蓉伸手抓住了明德帝的手,“皇上。”   这是明德帝觉得最柔软为最温暖的一双手,他紧紧地抓着杨蓉的手。   杨蓉的手被圣上抓得生疼,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笑,“皇上,我护着您。” 第122章 太后的怒意   明德帝眼睁睁见着那匕首挥来, 想要推杨蓉去挡刀子,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杨蓉就抱住了他的身子, 那匕首就毫不留情地捅向了她的背。   那匕首很是锋利, 轻易地就没入她的背。   行刺之人再抽出匕首,因为速度飞快, 血顺着匕首飞溅出, 溅在了明德帝的脸上。   温热的血喷在他的面上, 明德帝的呼吸都急促起来,第一次感觉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血型气息, 有一滴血落在他的唇边,让他尝到了味道。   那人正要再次刺去,赵淮之赶来,一脚踹在了那人的手臂上,手上不稳, 手中的匕首就掉落了下来。   没有了匕首之后, 所有的侍卫都似乎可以腾的出手,上前护住了明德帝。   明德帝有了人保护, 渐渐回了神。   此时觉得身子一沉, 抱住他的杨蓉身子往下坠。   明德帝伸手抱住了杨蓉, 注意到了杨蓉的伤势, 开口喊道,“来人啊,宣太医!”   “圣上, 您没事就好。”杨蓉露出了浅浅的笑。   明德帝从未见过这样的笑,明明自己受了伤,却忧心他有事无事。因为疼痛她的面色有些发白,颤着唇说完了这一句,就闭上了眼。   这浅到近乎没有笑和关心的话语让明德帝彻底对杨蓉上了心。   原本杨蓉只是半靠在他的身上,失去了意识之后,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明德帝的身上。   明德帝死死地抱着杨蓉,此时因为事败,黑衣人遁走了几人,行刺的那人更是直接了当吞了藏在口中的药寻死,还有两个黑衣人同样是寻了死。   明德帝顾不上行刺的人,抱着杨蓉,厉声呵道:“太医!太医!给朕滚来!”   原本太医就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医童怀中抱着箱子跑得飞快,听到了圣上的怒喝,太医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身后的医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太医。   匆匆就上了前。   太后这里,江宁王爷见着最后是赵淮之踹了那人的匕首,眼神暗了暗,赵淮之不仅没事,还得了这天大的功劳,跟着太后一齐往圣上方向行去,对太后说道:“我就说淮之有些本事,人没事还得了救驾的功劳。”   原本皇太后是往明德帝的方向行去,听到了儿子的话立即就停了脚步。   “你这是一个父亲说的话吗?”太后猛地看向她的儿子。   江宁王爷显然是没有想到太后的忽然发难,整个人立在原处,心中略略有些慌乱,“淮之的本事你也看到了,他救了驾。”   “淮之什么本事?”太后对着他说道,冷笑一声,“平日里你最常同我说得是他不争气,你的好王妃也是一样的说辞,在你们心中淮之从来都不是好的,你们的眼中不是素来只有赵桓辰吗?”   站在太后身边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素来慈眉善目的皇太后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   “桓辰人呢?”太后的一双眉几乎都要竖了起来。   在看到了有人行刺的时候,他便让赵桓辰与王妃一道往后退了。   “我太失望了!”太后的身子气的发抖,“把庶长子放在心尖尖上,把淮之推向那般的境地!”她的眼像是一双利箭,射到了江宁王爷的心底,让他的心中有些发虚,忍不住别开了眼。   此时江宁王妃带着赵桓辰还有程芜菁走了过来,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后的话,都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贺明莲的手攥了起来,手心里有些汗涔涔,心中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只是因为太后勃然大怒,也不敢开口,心狂跳着,跳得她觉得体内的血都涌动的湍急,让她的太阳穴都一蹦一蹦的。   赵蹇铎喜欢庶长子,忽视嫡次子也就罢了,只要不紊了伦常就好。   原先皇太后不想太过于操心孩子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只是自从赵淮之救了她的人,才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外人传的那般荒诞,他心性纯良。   她不想太过于驳了赵蹇铎的面子,只是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如果担心圣上,应当自己去救驾,而不是让孩子去救驾!   太后的表情阴郁,“不过是个通房丫鬟生下的庶长子,至于吗?”   赵桓辰的面上流露出难堪,太后在所有人的勉强这般说他,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刚刚因为担心有事,母亲拉着他与程氏逃命,谁知道这一场行刺来的快结束的也急,真正动刀的只有一人,赵淮之踢飞了刺客的刀子,这一场的行刺也就终了。   赵淮之的救驾与他的逃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桓辰的手狠狠地捏成了拳,隐隐有鲜血从缝隙之中满溢了出来,只是手心里的刺痛怎敌得过心里头的疼痛。   太后总是慈眉善目,程芜菁从未见过这般的太后,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什么都不敢说。   赵蹇铎见着贺明莲的一双美目都湿润润的,他看中的长子低着头但也猜得到面上的郁郁,赵蹇铎皱着眉,朗声道:“母后,桓辰是个好孩子,我很看中他。他学问好,官也做得好。”   “若是个好孩子,我怎的没见他去救驾?”太后反问道,“不过是给佛经修一修,什么叫做做得好?我瞧着淮之的官才做得不错。”   赵淮之救了驾之后,此时走到了太后的旁侧,太后娘娘为他说的话,所有的都听在耳中,心中感动。   江宁王妃此时开口说道:“太后娘娘。刚刚桓辰是愣住了,他想要去救驾,是我吓软了腿,绊住了他的。他也是一片纯孝之心,不忍见我没有人照料。”见着赵桓辰被太后折辱,一颗心都要碎了。   强忍着心中的泪意,为赵桓辰说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后厌了赵桓辰。   “一个二个都为一个丫鬟生的儿子说话。”太后轻笑着,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对着赵淮之招招手,“淮之你过来。”   太后抓着赵淮之的手,看着赵蹇铎,“去年的时候,我听宫里头有人说,王妃在外头说要把赵桓辰记在她的名下?可有这回事?”   江宁王妃神色难堪,怎的没有想到居然又提到这桩事。   “王妃说过这话没有,难道都不知道?!”皇太后扬了声。   皇太后的声音是那样大,江宁王妃觉得所有的人目光都聚拢了过来。   耳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眼眶发红低声道:“是,我说过这话,只是……”   “好了。”皇太后不去听江宁王妃后面的话,她在赵淮之的手背上拍了拍,挺直着背扬声说道,“这是江宁王府的世子爷,江宁王府唯一的嫡子就是他,今个儿我就在这里把话说的清楚,今后你们盘算什么主意,都别想着紊乱纲常。庶子就是庶子,嫡子就是嫡子,族谱岂是能随意改的?”   他的一双儿子,嫡子去救驾,庶子逃了开,皇太后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替赵淮之撑腰,所有的谋划都落了空,“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王妃呢?”皇太后的目光落在了江宁王妃的身上。   江宁王妃的身子一颤,颤着嘴唇说道:“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长睫一眨,泪珠儿顺着面颊滚落,滴入到了地面上,圆形深色水花绽开。   她亲口绝了桓辰的路,这是对一个母亲而言最为痛苦的事。   如果可以,她想痛哭一场,只是她不能。   江宁王妃忽然想到了那一日的景来了,当时听着所有人的恭喜声,她心中矜喜自得,笑得是春风拂面,怎知道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会造成这样的果。   喉头一甜,江宁王妃用手帕压了压唇角。   “明莲。”赵蹇铎见着贺明莲如此,忍不住问道。   “王爷,我没事。”贺明莲把手帕塞入到了袖笼之中。看着赵淮之搀扶皇太后往圣上的方向去,对赵蹇铎说道,“王爷也去看看罢,我在这里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上前了。”   赵蹇铎若是不去,也不妥当,当即对程芜菁说道,“照看好你的母妃。”看了一眼赵桓辰,儿子心中难受他猜得到,长叹一声,“你也留在这里照看你的母妃。”   赵桓辰神色淡淡应了下来。   啪嗒一声,因为他的手松了松,不那么用力,一滴血就落在了地面上。   太后发怒的时候,程芜菁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人,发起火格外让人的心中发怵。   她看向了赵淮之的方向,如今太后绝了让自家丈夫记在王妃名下的路,她心中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喜欢赵桓辰的时候,眼里只觉得他处处都好。   自从有了丫鬟怀孕的事,她一下便清醒了过来。原本在她眼中其乐融融的江宁王府有些古怪了起来。   如果说原先赵桓辰与赵淮之都在书院读书的时候,赵淮之惹是生非,书读得不好,而自家丈夫恭谨有礼,治学精神扎实,王妃与王爷对自己丈夫看重也可以理解。   只是……   如今赵淮之入朝为官,还是当今圣上最为看中的理藩部,自家丈夫是在翰林院中,所做的事情也是主持收集佛经。两相对比,当是江宁世子更为出色,就算是江宁世子确实性情不羁,也不应当是眼底对他隐隐有厌恶的。   是的,就是厌恶与不屑。   无论是江宁王爷还是王妃,都看不上世子,反而对如今表现平平的庶子处处做谋划,这让程芜菁觉得古怪。   她作为赵桓辰的妻子,王妃与王爷偏向自己丈夫,作为利益既得者,她自然是笑纳。如今赵桓辰没法子记做嫡子,她也不失望,皇太后的意思很是明确,皇家的族谱哪里有随意改的?   “母妃。”程芜菁甩开了思绪,关切地问着贺明莲。   “我没事。”贺明莲只觉得她最对不住的就是赵桓辰,“桓辰只怕心里才不好受。”   赵桓辰面色郁郁看着贺明莲,“我没事。”   口中的甜腥味成了苦涩的味道,她知道她的儿子是怨了她。 第123章 英雄救美   简宝华的心中一直是心绪不宁的, 时常用余光瞥着圣上的方向。   等到那里终于乱了起来,一时间听不到场上的喧哗声,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如擂。   周若苒原本是等着赛龙舟的开始, 听到了喧哗声, 往圣上的方向看去,面上显露了疑惑的神情, 又有些担心自己的娘亲, 对简宝华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问问。”   简宝华等到周若苒离开了位置, 脚步轻快地跟在周若苒的身后。   发生这样大的事,周若苒等会只怕打听到了消息之后,便不会再看什么赛龙舟了。   见到了周若苒打听了消息之后神色大变,简宝华便上了前。   “怎么了?”简宝华握住了周若苒的手,她的手心里是濡湿一片。   今日的天委实太热了些, 此时额头上沁出了汗水不说, 简宝华觉得自己的脊背都有些湿了。烈日烤的她有些晕眩,心中是砰砰直跳。   周若苒却一点也没有察觉简宝华的手心过于濡湿, 神色不定低声说道, “听说是皇上那里出事了, 有人行刺。”周若苒似乎生怕说得声音太大, 湿热的气息喷在简宝华的耳廓上,这样的气息让简宝华有些不适应,缩了缩脖颈。   “皇上有没有事。”简宝华的手收紧, 秉着呼吸说道。   “没有的,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听说差一点出了事,有人救了驾。”周若苒轻声地说,“一个穿着红衣的人被抬了出来,圣上发了话,一定要救活她。”   红衣女子定然就是杨蓉。   简宝华的心放在了肚子里,赵淮之想要做的事终究是成了。   简宝华抱住了周若苒,整个人埋在她的肩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也只有在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才能泄露自己些许的情绪。   周若苒以为简宝华是有些怕了,连忙说道:“别怕,没事的,这里都是官兵,没事的。”但她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颤音的惶恐。   简宝华抬头看着周若苒,她的小脸有些煞白,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了是冲着皇上去的,定然是没事的,我陪你去找长公主。”   周若苒的眼底有些泪意,“恩。”   她是有些迟钝的,原本觉得只是牵扯到了圣上,随着和简宝华又说了一遍她听来的消息,心中就惶恐了起来,她的母亲会不会有事?   母亲还带着幼弟,偏生自己的父亲又没有来。料想这里的人太多,他们是轻装简行,没带什么侍卫。   原本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定然是没事的。”简宝华在心中对周若苒说了一声抱歉,“我们再往里走走,你去找长公主罢。”   等到找到了长公主的方向,此时管得正严,简宝华不方便入内,等到周若苒入了内,才转身开。   皇帝遇刺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这个消息在人群之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声,“有人行刺皇上,有人行刺皇上,听说里头有人被刺死了。”   那声音足以让许多人都听到,侍卫根本不知道是谁传的音信,无从去找那人。众人传着这个消息,心中都恐惧了起来:皇帝都被刺死了,这里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刺客。   这个念头一起,当即都坐不住了,浪潮一般地挤着往城门的方向去,想要逃开。还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茫然地站起身子,最后迷茫的神情变成了惊恐,也往城门口的方向赶去。   黑压压的人群往城门方向涌着,女人和孩童的尖叫和哭泣声响起,那声音催着人行得更快一些。   周若苒入了层层包围的侍卫圈里,不会有事,简宝华想到上辈子曾发生过的踩踏的事,心中发紧,面色一白,伸手拉住了平月与颂秋。   “现在乱起来了,牵着手都不要散了,若是散了也不要逆着人流。”简宝华说得很快,“我们往城门口东侧的方向的亭子方向去。”   颂秋的小脸煞白,“小姐……”她的声音带着恐惧,“这……这是会死人的。我们……”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的人用胳膊肘撞在了背上,一个踉跄幸而平月抓住了颂秋,才让她没有跌倒。   简宝华见状,也不敢停下,三人顺着人流往城门的方向行去。他们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被人潮拥挤着往前,简宝华的心中砰砰直跳,拉着平月的手,不敢放松。   “只要不跌倒,就没事,所以要寻个柱子抱住。”简宝华一手拉着平月,让平月拉着颂秋往前走着。此时人越发多了,她不得不扬起了声音,“一定记住了,等会东西掉了,鞋子被人踩掉,万万不可去捡,不能弯腰,不能停留。”   颂秋知道平月是会些功夫的,惨白着脸紧紧抓着平月的手,她听到简宝华的话之后神色仓皇点点头,但因简宝华根本没有回头,看不到颂秋点头的动作。   人越来越多了,若不是有平月护着,简宝华觉得自己只怕挤得脚都没有办法落地。   人潮拥挤,一个妇人抱着孩子,那孩子被挤得只哭,小胖手挥舞着,就扯住了简宝华的头发。   头皮一紧,简宝华整个人被拉向了妇人的方向,孩子尖锐的指甲勾住了她的头皮,眉头皱起,下意识地与平月也就松开了手。手松开的那一瞬就意识到不妥,只是又是一冲挤,简宝华伸手挥了挥,却是抓不住平月的手了。   “小姐。”平月的声音是说不出的惶恐,只是短短的一瞬,简宝华就见不到平月的那张脸了。   她不能回头去找平月,不再牵着平月,她就用两只手从孩子的手中夺回了自己一缕头发,头皮那里应当是被划得流了血,但是没法子也没时间去处理。   周围都是人群,简宝华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心中的惶恐,往前顺着人海继续行去。   她的个子虽说比同龄人要高挑些,但尚未过十三,被埋在人海中看不出来,只觉得这里好似有空位,人就挤得更厉害些,简宝华觉得自己脚被挤得都快要离地。   周围人高马大的男子手臂撞在她的背上,险些就要跌倒。勉力不知道扯着谁的衣裳,她让自己没有跌倒。   简宝华就算是扯着别人的衣裳,也不敢一直拉着。要是那人甩开她,或者是跌倒反而会连累自己。   看了一眼亭子方向,她此时被迫和人群涌向城门的方向,根本没法子去亭子那里。   这个端午的太阳太烈,汗臭味萦在她的鼻尖,让她素来白净的面上成了惨白一片。   头皮上伤口沁出的血珠滚落到了额心,简宝华的额头早已经布满了汗水,血水和汗珠混着一路,从她的眉迅速滑落到了眼,左眼霎时间是血红一片。   简宝华眨眨眼,用手背擦掉血,她不知道她的面上流下了惊心动魄的一道血痕。   许是人群之中哪家的世家千金受不得这般的味道,忍不住弯腰吐了出来,只是一瞬,她就被后面的人挤倒,她尖叫着,让人不要推她。见着少女的人就算是不想踩在女子的身上,也被后面的人推着踩在了女子的身上。   凄厉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简宝华甚至不知道那个女子被埋在哪里。   用牙齿咬住舌尖,口腔之中的甜腥之气扩散开来。让她昏昏沉沉的意识清醒了些。   那个不知名的女子的命运提醒着她,如果一个不小心,下一刻人海践踏过的许是她了。   忽的听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宝华!”“简宝华!”“宝华丫头。”   是赵淮之的声音,不知道他喊了多久,他的声音都破了音,带着疲惫而又担忧的沙哑。   简宝华不知道赵淮之究竟有没有看到自己,此时拥挤的无法转身,她也不能转身,刚刚那个不知名的少女的遭遇提醒着她此时人海的无情。   往前行着,脚下踩着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这是人……   简宝华一瞬间就一意识到自己踩着的是什么,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踩着刚刚的少女,她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喉头有些发堵,她踩着一个人,这个感觉让她想吐。   脚下是软绵绵的,好似那人的骨头被都踩得碎裂,只留了软肉。   简宝华分不清自己踩在那人的那里,是她的腿?她的身子?   眼眶有些发红,一双腿都有些发软,简宝华却根本不敢停下。   “宝华丫头。”赵淮之的声音是如此之近,好似已在自己的耳畔,简宝华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人口腔之中呼出的湿润的空气喷在自己的耳廓上。   一双铁臂揽住了她的腰身,简宝华的手握住了那人的手,赵淮之身上的暖意透过他的手传了过来,这温度让她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安全了。   被赵淮之从尸骨上抱起,简宝华终于可以抬头看着赵淮之。   此时逆着光,她的眼没有被完全擦干净,这般看着赵淮之,看他觉得被红光笼着,又觉得他整个人被金光笼着。   “我来了。”赵淮之的一只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擦去她细腻面颊上的泪水,“别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简宝华不知道自己横在眼中的那滴泪此时落了下来,在被赵淮之抱住的那一瞬终于落了出来。   简宝华也不知道赵淮之究竟找了自己多久,他的声音嘶哑到如此地步。   赵淮之抱着简宝华,少女的身躯柔软的不可思议,契合在他的臂弯之中,他此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绮丽心思,只想要把她带出这般的险境。 第124章 吻他   “我可以走。”简宝华说道, “你把我放下,让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赵淮之的下巴抵在简宝华的乌压压的发上,少女的发丝蹭在他的脖颈处, 被蹭过的地方柔柔麻麻的。   “我可以护得住你。”赵淮之并没有放下简宝华。   刚刚救了驾之后, 他便发现百姓之中出了动荡,心中忧心简宝华, 当他见到周若苒的时候, 发现简宝华没有在她的身边, 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想也不想他就按照周若苒的说辞挤入到人海之中,他得找到她, 必须要找到她。   平日里的简宝华聪慧,才思敏捷,但她到底只是未满十三的豆蔻少女,这般骇人又凶险的人潮,有急智有什么用?   他在人海之中几乎喊破了嗓子, 瞪裂了眼去寻简宝华的去处。   是那个凄厉的女子叫声让他不管不顾赶了过来, 幸好那人不是他的小丫头,幸好他的小丫头虽说狼狈了些, 但是无事。   入了城里自然会安全, 但是城门实在是过于狭窄, 赵淮之护着简宝华往偏处挤了过去, 最后两人到了城墙角。   赵淮之一只手撑在墙上,背对着拥挤的人潮,给简宝华撑出了一小方的天地。   身后时不时会有人撞在他的背上, 他的一只手牢牢地撑在墙面上,动也不动。   另一只手拨弄她的头发,“我看你脸上的血,头上受伤了?”手指撩开了一小块儿的发,看到了被指甲抓出的血痕,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他的大手抚着简宝华的面,拇指擦去她眼角的血迹,温声说道,“是不是很疼?我看了一下,只是伤了皮,让大夫敷点药就好。”   赵淮之来寻她的举动彻底地让简宝华的一颗心都沦陷了,此时他用他的躯体和手臂替她撑出一小块儿安全的空地。   她抬头的时候可以见着他那双瞳眸里全然只有她,他的心神都会自己而牵动。   扑通扑通。   原本受惊有些苍白的面因为心跳的缘故晕上了薄薄的红,她有一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既然这样想了,她也就这样做了。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一声不吭忽然就伸出手,她的一双臂膀环住了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之中。   腰间的软肉被她柔柔的小手搭着,她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衣衫上。   他的身子微颤,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窘然。   简宝华的手隔着夏日里轻薄的衣衫,感受的到男子精壮的身躯,她的脸贴在赵淮之的胸膛,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这样抱着他有些热,但她不想松开。   抱着赵淮之,心中就觉得被塞得满满当当,想要就这样抱着他,让他的后半辈子都属于她,快活的时候她可以抱着他,难过的时候可以抱着他。想要她后半生的时光中,有他的陪伴。   若是有他的陪伴,定然是时光温柔岁月静好。   她的手收紧,抓着他后腰的衣襟,在他的怀中眨眼落了泪,嘴角却翘起了最为愉悦的弧度。   赵淮之感受到胸膛的湿润,以为简宝华在自己的怀中哭了。   一瞬间就有些慌了神,一只手撑着墙面不好动,另一只手笨拙地抚着简宝华的背,“好了,好了,已经安全了,等会人潮过来就好了。你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疼了。”   这话说出口了之后,赵淮之自己都是一愣。   这话若是听着旁人说,他一定觉得腻味的很。   谁知道从自己的口中说着,他只觉得说的便是他心底的话。他不想要看到她哭,她的那张漂亮的小脸应当总是漾着笑的。   简宝华抬起头,赵淮之见着那双星眸里带着水润的光泽,花蕾一样的唇瓣却是微微翘起的。她含着泪却笑得开怀,笑意在眼底荡漾开,她的眼底水润润又波光粼粼,像是午后的明湖停着一叶扁舟。   笑容触不及防就撞在了他的心底。   赵淮之瞧着她的笑,只觉得骨子酥了,手都软了。   正好被人一撞,他的手臂一曲,整个人与简宝华贴的更近一些,她的小脑袋撞在了他的胸膛。   赵淮之的面有些发红,简宝华看得到他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   看着他这样的模样,简宝华觉得自己的心尖儿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说不出的瘙痒。   陌生的人潮拥挤着,男与女,老与少,谁也不认识谁,这般被簇拥着往前,往大门的方向去,唯有他们两人停下小小的一方角落里,自成一片天地。   她的身躯玲珑,她的身材高大,他张开了臂膀把她护得滴水不漏,谁也瞧不见她。   简宝华踮起脚在他的唇瓣印下了唇印,她的唇碾在他的唇上。   简宝华感觉到赵淮之一瞬间呼吸的不稳。   她含着他的唇瓣,轻轻吮吸着,温柔碾着。   等到结束这个轻吻,   眼前的人不仅仅只是耳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他的面容也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害羞的像是小姑娘,他甚至别过了头不敢看她,简宝华看着他长长的睫羽无助地颤着,好似濒死的蝶翼挣扎着扇动。   她伸出手,让他的睫羽刷着她的指腹。   一下又一下,指腹瘙痒,心中又何尝不是?   赵淮之那只可以活动的手拉下了简宝华的手,“别,别闹了……”他的声音沙哑着,无力着。   “好。”简宝华要应下,却不松开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与他的手指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环在赵淮之的腰间,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这是简宝华第一次如此主动的亲近他,赵淮之原本背上被撞得生疼,此时也不觉得疼了,恨不得人潮不要断才好。   他面上的红退却,他的女孩儿这般与他亲昵,心中渐渐安定,面上的神情柔软地不可思议。   过了约莫一刻钟,人潮终于渐渐稳定了下来。   简宝华松开了赵淮之的手,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忽的少了一人的温度,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   “你的背有没有事。”简宝华仰着头问道。   “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赵淮之说道,“平月不是一直陪着你?当初怎么会挤散的?”   简宝华就说了自己被孩童抓了头发,头皮被抓破,手就松了。   赵淮之想要简宝华现在就去看大夫,简宝华自然是不肯的。   “爹爹和娘亲只怕都还担忧着。”简宝华说道,不太担心他们那里出事,朝中的命官和命妇都是有侍卫护着的,就是她的失散只怕会让爹爹担心。   “我们入城。”赵淮之说道。   此时的人还是很多,等着入城,但是到底没有了刚刚的拥堵。   这般走着,简宝华可以看到地面上遗落的鞋,大部分都是男子的鞋,还有老人和孩童的鞋,女子的绣鞋偶尔夹在其中,更是不知道多少混乱之中落地的细小耳坠在尘土之中,偶尔可见着阳光折了什么细小的物件,明晃晃的光射入到眼底。   地面上见到血是最让人触目惊心的。   赵淮之捏了捏简宝华的手,“别看了。”   他们终于等着入了城。   城外的人焦急地等着入城,等到入了城,在亲人面前就绷不住流了泪。   入了城门没有多久,就见着简延恩过来。一时忘情,简延恩便在城门口抱住了女儿,他的双臂颤颤。   简宝珍和两个丫鬟是最早在城门口候着的,他等到了平月和颂秋,却怎的都没有见到他的宝华丫头,心中的惶恐紧紧揪着他。   如今抱着简宝华,真真切切感受到女儿的躯体,心中才略略安定。   人潮的踩踏所造成的事故太过于可怕,城门口劫后余生的人不少落了泪,抱在一处哭着。简延恩的动作算是克制,并不算突兀。   一下又一下抚着女儿的长发,简延恩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简宝华知道自己与平月和颂秋的失散让爹爹担心了,伸手环住了爹爹,轻声说道,“爹爹,我没事。”   简延恩很快就松开了简宝华,上下打量着她,也见着了她头发丝里破了一小块,有些心疼,“疼不疼?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简宝华的两粒小巧珍珠耳钉牢牢地在她的耳上,衣襟完好,只有裙摆略略有些脏了。   这般来看,也就只有头上的那一小块儿的伤口。   “我与平月失散了之后,世子爷很快就找到了我,我是被世子爷护着的。”简宝华说道,“头上的伤我心里头也有数,不碍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简延恩见到女儿了之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长女身上,此时才注意到了赵淮之。   听到女儿的话,就对赵淮之行了大礼,“多谢世子爷对小女的拂照。”   赵淮之错开了身子,他是想要娶简宝华的,怎会让她的父亲对自己行这般大的礼,“简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看了一眼简宝华,“简大小姐头上受了伤,虽说看着不重,但是伤在头上,也不知道那人的指甲脏不脏,还是早早处理了的好。”   简延恩再次对江宁世子言谢,不再耽搁,带着妻与子一行坐上了早早候着的马车。   简宝珍看着赵淮之护着简宝华,心中是说不出的怪异。   按理说,赵淮之已经有了未婚妻,她的这个嫡姐就算是脑子再不清楚,也不应当和江宁世子再在一起。   心中怀着这个疑问,深深地看了赵淮之一眼才登上了马车。 第125章 押宝   因为遇上了江宁世子, 他在人潮之中护着长女。   在马车上,简延恩自然提到了他,在他的口中对江宁世子是说不出的赞叹, “世子爷是有造化的, 平日里他在理藩部,有几桩事户部协办, 他虽为皇亲国戚, 为人谦逊, 当真不知道京都里为何对他的风评不好。”缓缓说着,“他行事有度, 万事有章法,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清,不仅仅是如此,察言观色的能力更是一流。”   开了闸便止不住话,简延恩细数赵淮之的长处来。   自从赵淮之动了要娶她的心思, 就在简延恩与齐家人那里下功夫, 虽说在京都里,赵淮之的名声仍是不堪。但在简宝华最重要的人那里, 江宁世子潜移默化之中得了一个好的口碑。   简宝华听着父亲说起赵淮之的优秀与卓然, 笑意从心底沁溢了出, 清浅地荡漾在眉眼之间。   简宝珍的心中就越发怪异的, 自己平日里听到的江宁世子的名声是荒诞不堪。为何在简延恩的口中截然不同。   眉心舒展不开,心中生了疑,见到了嫡姐面上的笑, 那种违和感越发浓厚。为何他与简延恩使方便,还在人潮之中寻到了简宝华。简宝珍想到刚刚赵淮之说话声音的沙哑,是因为寻姐姐嗓子破了音?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在心中响起,心里宛若有火焰摇曳,仔细去寻,又明灭不定,寻不到那缥缈的烛火。   “刚刚行刺的事件,圣上无事,他带去的人挡了刀子,最后也是世子爷止住了刺客。”简延恩最后说起了刚刚行刺的事来。   简延恩的话让简宝珍神色大惊,顾不得追究为何赵淮之口碑有出入,就连忙问道:“父亲,你说说当时的情形罢。”她离得远,只知道忽然闹起来,模模糊糊听到是什么行刺,听到行刺的是圣上,还有人挡了刀子救驾,心儿蹦蹦直跳。   简延恩那里的消息得到的快,听到简宝珍的话,便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沉重,“原本过来赛龙舟的西戎的行伍之中忽然冲出了一人,场地之中又有其他的人窜了出来护着最开始的那人,方便他行刺圣上。场面大乱,正好此时圣上召见杨姑娘,是杨姑娘冲了过去,护住了圣上。”   从西戎的行伍之中冲出了人,那岂不是会连累了丽妃娘娘?简宝珍想到丽妃的绝色与恩宠在身的模样,为丽妃捏了一把汗。舍身救驾的竟然是杨家姑娘?她来京都就是为了寻一门好亲事,只怕要做世家次子的嫡妻也使得。   平平淡淡的描述,简宝珍听出了波澜起伏,心惊肉跳,又有些好奇,杨姑娘可有福气活下来,享受今后的富贵荣华?“圣上无事就好,杨姑娘有没有事?”   “这我便不知道了。”简延恩说道。   简延恩不知道,简宝华却是知道的,杨蓉最多昏迷一日,第二日就会醒来。   马车渐渐停下,显然是到了简府,简延恩就止住了话。   顺着长廊行着,简宝珍又想到了一桩事,如今赛龙舟的场子是九皇子布置的,她今日里从邱凌然的口中听过这个消息,邱凌然还说了如今场面的浩大,她听得出邱凌然话语之中的意思,只怕九皇子是有所图的。   那么如今的事,会有九皇子有什么影响?   听邱凌然的意思,几位皇子之中,就属贤妃娘娘的一双儿子最有希望,原先的三皇子呈现颓势,先前万寿节的事伤了三皇子的根底,看似仍然圣恩眷顾,实则已经是根基不稳,在风雨飘零之中了。   简宝珍的手抓着衣襟口,邱凌然要提前站在九皇子一脉。   这究竟是成还是不成?   第二日,昏迷中的杨蓉幽幽转醒,这位边城出身救了驾的杨蓉姑娘被接在鸾鸣宫中养身子,被封为了和妃。杨蓉的身上是带了孝的,但是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在明德帝的面前提起这般的人不适合此时入宫,更不适合现在抬为妃位。   这一场行刺让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丽妃第一次尝到了失宠的味道,降为了丽嫔不说,平日里和眉善目最为谄媚的小太监成了让她咬牙切齿的存在,丫鬟对她的吩咐也是阳奉阴违,让丽妃抱着尹馨悦哭了一场,口中说着丫鬟与太监的坏话。   丽妃没有注意到,自己抱着的尹馨悦也是惨白着一张脸,她的身上的伤是被御膳房的婆子用烧红的烙铁挥出来的,在腰间那一块儿落了水泡。身上的伤终会好,最为难过的便是她心间的伤。   原本尹馨悦得了一块儿牌子,可以进出宫,如今便在也不能了。江宁王妃那里她不能去讨好,江宁王爷未来的小姨子成了和妃。为江宁王爷救驾得赏她是心中欢喜的,却也有隐隐的担忧,和妃会不会不让她做赵淮之的人?毕竟和妃的姐姐是未来的江宁世子妃,她是丽妃的人,如何能与和妃亲近些?与她亲近有用没有?   尹馨悦的脑中是万千思绪,同时心不在焉哄着丽妃,眉心为自己的事蹙成尖尖,“娘娘,别哭了。”   “若是我得宠了,一定让他们好看。”丽妃嘤嘤地落泪,没有以前的梨花一枝春带雨,哭得狼狈,她眼底滑过一丝狠厉之色。   她不知道,她身上的天真烂漫在这一次失宠之后褪个干净,与后宫里头的其他女子没什么分别。   端午行刺的事另外连累的就是赵泓泽了。   这一次赛龙舟的场地的布置与谋划,是他从三皇兄那里抢来的差事。   三皇子在赵泓泽抢了他的差事之后面色铁青,喘着粗气,一双眼都几近龇裂,最后丢下一句,“有本事抢得了差事,把事情做得圆满才好,我才发现小九你是个有大造化的!”说完之后拂袖而去。   如今赵泓泽在这一次出了行刺的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三皇兄。   是不是他在背后做了手脚?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不仅仅是同父而且同母,在宫中应当是最为亲密的所在,但因为自幼三皇子被当做储君培养,贤妃亲自在两人之间竖了一道墙。   赵泓泽从小听得就是,“你莫要闹你哥哥,让你哥哥安心学习,你哥哥要学的东西很多,不跟你似的。”   “泽儿,你应当知道,你哥哥与你是不一样的。”   “泽儿,你什么时候能够让人安心些?我每日里操心你长兄的事情,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刚开始的时候,贤妃对着赵泓泽会说这样的话,等到后来,这样的话都说得少了,她已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兄长身上,一丝一毫,甚至言语上的关注她都甚少同他说。   他吃得好,喝的好,伺候他的没有虐待他,如此就够了。他学得好不好,得不得父亲的宠爱,在母妃那里全然都不重要。等到后来,赵泓泽也与贤妃仅仅是面上过得去的母子,两人之间存在天然的鸿沟。   想到了这一层,赵泓泽的手攥成了拳,面色阴沉吩咐下人,“如果不是老三的人,去查查,和元和殿的那位有没有关系。”元和殿里住着的就是他的生母,贤妃娘娘。   听到了九皇子提到了元和殿,那人的面色一惊,瞧瞧看了一眼,赵泓泽的神色十分难看,低头应下,“是。”   “殿下,书院的邱凌然邱公子来访。”   邱凌然?   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赵泓泽的眉心隆起。   先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这位丘姓才子最为傲气,只看得上段翮,对与其他人是显而易见的看不上,对他态度淡淡,为何邱凌然来访?此时心中正烦躁,“不见。”九皇子挥了挥手,“就说我正在会客。”   “这……”回话的那人接着说道,“邱公子说了,若是殿下正在会客,他可以在旁侧候着,他有要事禀告。”   “一个什劳子只会做酸诗的有什么话?”赵泓泽冷笑着。   “他说和端午的事情有关。”那人说道。   赵泓泽一愣,说道:“你让他进来。”   邱凌然进来的时候,就见着赵泓泽背对着他,看着厅中悬着的一副字画,等他踏入到屋里,才缓缓转过了身子,“邱公子。”对着邱凌然微微颔首。   邱凌然先见着他的手中转动着一串珠子,这时候才看清楚是悬着的一串佛珠。   “殿下。”   邱凌然对着九皇子行礼。   邱凌然的礼数恭敬有礼,从他的态度一丁点也感觉不出昔日的倨傲。   赵泓泽一边漫无边际与邱凌然说着客套话,一边观察着邱凌然。   邱凌然也在观察着赵泓泽,在书院的时候,赵泓泽最为交好的便是段翮,听说他们自幼相识,段翮的学问让他敬佩,但是九皇子他则是淡淡并不亲近。   邱凌然自觉自己是有才情的,何必学着旁人做阿谀奉承之事。   直到为了准备科举,原先不显山不露水的同窗,只言片语竟是华彩非凡。他见着了许多精彩文章,才惊觉原来书院里许多人是藏了拙的。   有人的馆阁体写得工整秀丽,比曾经的状元谢朗写得还好要;有人策论的立意深远,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人门路广,定下的主考官是他的师长。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邱凌然的心中对自己有了怀疑。   他的诗做得是不错,但是科举最重要的是策论,若是科举没有得头筹,没有人赏识他的才华,他便会淹没于人海之中。   他须得做些什么……   邱凌然看着赵泓泽,眼前的人,便是他要投下的宝。 第126章 和妃的来历   他押的是九皇子, 参与到夺嫡之事,只是想着就脊背上窜出了凉意,心中却也悄然升腾了万千的豪情。   他是要做大事的人, 如今便是行大事的第一小步。   邱凌然捧着茶盏, 看着眼前的九皇子。赵泓泽如今的装扮与言行与在书院之中全然不同。   在书院的时候,他一席青衫与周遭的学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容貌出色些, 不够言笑。   如今他身着玄色窄袖蟒袍, 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是白玉腰带, 上挂白玉玲珑腰佩,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此时抵靠在太师椅上,他含笑与他说着闲话。   自己明明登门的时候提到了端午的事,而此时的赵泓泽的气度闲定八风不动, 与他说着书院的往事, 好似一丁点都不在意端午那一日的事。   这样的态度让邱凌然的手心越发濡湿,几乎捏不住茶盏。   清脆的声响响起, 是自己没有拿稳, 杯子落在了桌子上, 滴溜溜打了个转, 茶杯里头的澄澈茶汤晃晃悠悠洒出了些。   邱凌然深吸一口气,“殿下,我今日里过来是为了端午那一日的事。”   赵泓泽的眼眯起, 对着要上前收拾的侍女挥了挥手,侍女鱼贯而出,霎时间整个正厅就空了下来。   果然是九殿下,就连下人也是进退有度,邱凌然的心中起了敬意,不敢把赵泓泽当做昔日的同窗来看。   等到人下去了之后,邱凌然就开口说道:“殿下,前些日子我遇上了一人,是翰林院库使,周纯盛周大人。”   翰林院的库使?   一个未入流的官员按道理赵泓泽应当是没什么印象的,但这人本应当外放,因为和妃的一句话留在了京都里,他才对周纯盛有些浅浅的印象。   赵泓泽的下颌微微抬起,示意邱凌然继续往后说。   “周大人本应当是外放的,如今得以留下京都里头,按道理应当是说不出的开怀,毕竟在京都里也有了房,岳家也能够帮衬一二。我瞧着周大人却很是苦恼。”   如果平日里有人这样同他说话,赵泓泽早就生恼,但因想到了与和妃杨蓉有关,耐着性子听着,唯有手中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些。   邱凌然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想到接下来的话不仅仅是心跳加快,手心也是濡湿,“周大人与我是邻里,喝过了酒之后,周大人就说了一些关于和妃娘娘的事情,他说和妃娘娘并非是完璧之身,曾是沦落在风尘之中的。”   “大胆。”赵泓泽呵斥。   邱凌然本就是提着心,被赵泓泽这般厉声呵斥,手上一颤,把搁置在桌面上的瓷杯打翻,他慌手慌脚地扶杯盏,又被发烫的杯壁烫着,直接把手中的杯子撞飞到了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裂成了碎片。   “九殿下……”   “和妃娘娘也是你能随意抹黑的?”赵泓泽的一双凤眸眯起,寒光乍现,“你好大的胆子。”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邱凌然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赵泓泽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他忽得嗅到了淡淡的檀香气息,顺着袅袅香气方向,见着了九皇子手腕上悬着的佛珠。   檀香气息让他的心平静宁和下来,“殿下,我说的是那一日从周大人口中听到的。我之后试探了几句,他全然不记得自己喝醉了说些什么,对和妃娘娘也是讳莫如深。但……我觉得,关于和妃娘娘的事情,周大人许是酒后吐了真言。”   赵泓泽并没有说话,敛目看着邱凌然。   邱凌然迎着赵泓泽的目光,见着了九殿下忽然翘了翘嘴角,身上的冰雪气息消融,回到了座位上,赵泓泽给他的压迫感全然消退,这让邱凌然松了一口气,“若是殿下觉得说的不对,就当听一乐。”   “恩。”赵泓泽微微颔首。   邱凌然说起了从周纯盛那里听到的事。   周纯盛看似是酒后失言,实则是刻意说给邱凌然听的。   邱凌然与他一样,读书的最终目的便是为了为官,只是邱凌然起点比他高一些,能够生在京都里,能够在书院里读书是他天然的优势,太过于单纯的环境,也让他的想法单纯天真的可笑。   周纯盛自从知道了杨蓉封为了和妃,心中的焦躁一点点扩大,在得了京官不能外放,旁人对他都是恭喜,唯有他面色难看。如果在京都里,那就是在如今和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不需要她对圣上吹什么枕边风,只需要一个眼神,宫里头出来的小太监都可以压他一头。   周纯盛左右想着,最后决定从九皇子入手,九皇子那里他还不便于直接投诚,想到了邱凌然与九殿下是同窗,他心中又有凌云之志,便决定从邱凌然着手。   在周纯盛看来,这一场的刺杀定然是别有蹊跷,十有八·九是和妃背后的人所为。周纯盛自从杨蓉入京以后也没有闲着,一点点打听着江宁王府与江宁世子的事,此时他基本可以确定是赵淮之所为。   赵淮之是皇姓人,九皇子有夺嫡之意,周纯盛在情况不明朗的情况下,与邱凌然不一样,他不急着站队,也不说赵淮之的事,只抛出了杨蓉这一身份,暗示了杨蓉身后有人,隐下了应当是赵淮之所为的猜测说给了邱凌然听。   和妃的后背是有人在害他,究竟是谁?   赵泓泽垂下眼细细推敲着,原本他虽往三皇兄那里猜测,却并没有当真以为是他,毕竟这一次的刺杀也折了丽妃。   丽妃走的是三皇兄的路子,如果杨蓉是暗地里走的皇兄的路子,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丽妃恃宠而骄,三皇兄容不得她,便想法子想要人代了丽妃。   是三皇兄出手,这个念头原本在他的心中就有小小的火苗,邱凌然的来访像是一阵风,把火苗吹得壮大,席卷一切的姿势吞噬着万物。   “殿下。”   邱凌然的开口唤回了赵泓泽的注意力,“周大人说的事,我没法子核实,只是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应当对殿下有用,就特地前来拜访。”   “邱公子。”赵泓泽微微一笑,“多谢了,你这消息确实对我有用。”   邱凌然给了他好处,赵泓泽略略一想,便说道:“今年的秋闱,你也要下场了吧。”   在得到了邱凌然肯定的答案之后,赵泓泽说道,“我书房里有一本字帖,是曾经严大人最喜欢的,我这里还藏了一本他的书,市面上并未刊印,你一并带回去罢。”   赵泓泽并不需要下场考试,既然邱凌然对他投诚,他就略略给他些甜头与好处。   邱凌然满心欢喜带走了字帖与诗作。   等到人走了之后,赵泓泽垂下眼,边城那里他不准备让人去查,他现在的人手不多,边城又太远。   他从不敢小觑了三皇兄,既然杨蓉有这样不堪的出身,三皇兄又要用她,定然是会在边城那里把留下的痕迹清理的干干净净。   “我原本是不想下手,既然是这样,那就只能出手了。”赵泓泽轻轻地说。      此时的简宝华正缓缓行着,她的身后跟着拿着药箱的颂秋,颂秋的额头上有一丝汗水,并不是因为炎热,只是因为心中惴惴不安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入宫。   今年的夏天来的闷热,今个儿天气很好。   京都的天碧蓝如戏洗,丝丝缕缕的不成片的云散漫地悬在空中,让蓝的沁人的天不那么单调。   昨个儿刚下过雨,空气之中带着微凉的意味,轻柔的风抚着少女的发丝,抚着她的衣裙,它温和地吐着气,气息带着白玉兰的香气,沁人心扉。   颂秋看着简宝华,她原先就觉得简家的大小姐规矩气度极佳。如今在她身后行着,才觉得她的规矩似是森严里的宫里出来的。   每一步都好似丈量过,刻板却又被她自身的气度演绎出别致与优雅来。   要给和妃娘娘看刀疤,按照明德帝对和妃娘娘的重视,若是自家小姐治不好那可就糟了,可偏生看不出小姐一点的着急。   很快就到了鸾鸣宫里,颂秋的大气不敢出一声,跟在简宝华的身后,跟着她见了圣上,最后绕过了屏风见到了着单衣的和妃娘娘。   颂秋她经历了端午那一日的惊险,知道和妃舍身救了殿下,才有了这滔天的富贵,对和妃娘娘难免有些好奇。   等到屏退了左右,自家小姐褪去了和妃娘娘的衣衫,她才瞧瞧多看了和妃娘娘几眼。   和妃的容貌说不得是顶美,起码是没有自家小姐美的。   但因为失血,她的面色惨白,偏生眉心的一点红痣依然是红的惊人,显露的她孱弱纤细,好似清水菡萏。 第127章 医治和妃(上)   简宝华褪下了和妃的衣衫, 杨蓉的背部光洁,她的手指拂过她的肌肤,入手的绵软细腻, 这是用她给赵淮之的方子保养出来的效果。   她光洁的背被棉纱布裹着, 用小剪剪开了纱布,沾了药粉的纱布落在了颂秋托着的托盘里, 露出杨蓉被上的伤。   约莫一寸半的伤口皮肉已经合拢, 愈合成了血痂, 伤口周围敷着褐色的药粉,药粉被伤口沁出的液体黏成了黏糊糊的药膏, 这一处的肌肤高于周遭的皮肤。   见着这伤口,简宝华的眉心蹙起,原本她入宫是因为明德帝忧心和妃的伤口结疤,十公主同明德帝说,简宝华是有法子可以给和妃除疤的, 所以简宝华才会入宫。   谁知道简宝华看到了这伤口之后, 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宫里头的御医自然是强过外头的大夫,但是女医只是平平, 和妃如今是圣上的人, 自然不能被御医窥见玉体, 便由女医给和妃处理的伤口。   而显而易见这伤口当初没有处理好, 感受风毒之邪,外邪入侵。   如果伤口处理得当,此时伤口不应当还这般肿着无法消退。   简宝华想到杨蓉过于惨白的脸, 心中一沉,“娘娘。”简宝华对着杨蓉说道,“可否让民女摸脉?”   杨蓉自然是肯的,对简宝华伸出了手。   简宝华看着她的指尖都是淡淡的白色,心中更是一凛。   杨蓉伸手由简宝华诊脉,就有人对外间的明德帝报了这个讯息。   明德帝见着杨蓉素白着脸,心中怜惜之意满溢,听到简宝华要给杨蓉诊脉,心中更是难安,总担心杨蓉的伤生了变。   脉象应了风邪入侵之相。   简宝华的心中一沉,又让杨蓉张口,她如今吞咽有些困难,牙关微紧,再看看他的舌苔,舌淡、苔薄白。   脉象和表征都佐证了她的猜测,一开始的时候伤口没有处理好,看似伤口愈合,实则有了隐忧。   如今的法子便是把已经愈合的伤口剖开,对原先的伤口重新处理。   只是这般……除去腐肉,杨蓉身上是没法子不留疤的。   杨蓉看着简宝华的神情,她浓纤的长睫遮不住眼底的忧。   她身上的伤恐怕很麻烦,杨蓉静静想着。又对简宝华多了些敬佩,不仅仅是生的美,学问见识广,居然还会医术。   想到自己用的养颜方子出自简宝华之手,杨蓉对面前尚未十三的少女从不敢小觑。   简宝华让颂秋照顾杨蓉,绕过屏风对了外间的明德帝行礼。   “和妃的身子如何?你会诊脉?”明德帝缓缓地说道。   简宝华低声道:“民女会些医术,从脉象上来瞧,娘娘的伤口有些不妥,只怕要重新处理,还需要用药。”   明德帝的面色沉沉,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有简宝华继续说道,“当初只怕伤口没有处理好,所以就算是用的药对路,娘娘如今也是容颜憔悴,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给娘娘处理背上的伤口疤痕,而是重新处理伤口。”   简宝华低着头,明德帝只能够看到她乌压压的发丝,他的眸色沉沉,“把张御医给朕叫过来,还有当初处理伤口的那个女医,也给朕滚过来。”   明德帝语气之中的怒意众人都听得到,满屋子的人除了屏风后的杨蓉,恐怕就是简宝华受得住这股威压。   张御医匆匆赶来,他须发皆白身材消瘦,一席青衫本应当是道骨仙风之相,但佝偻着身子行来,只让人觉得是个干瘪的老头。   身后的女医带着青色的帽子,身子轻颤,跟在张御医的身后,说不出的可怜。   经过简宝华的身边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眼底是愤恨之情。   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如果和妃出了事,只怕她连累的就是整个太医署的人,还有自己的亲人了。   她不应当恨自己,反而应当感谢自己才是。   “这位简姑娘说和妃处理的伤口不对,说要重新处理伤口。”明德帝的眼微微眯起,“她刚刚同我说,当务之急是要重新处理伤口。张御医身后的,伤口是你处理的罢。”   女医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小太监说起了她处理的伤口不妥,此时听到圣上提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我、我是按照书中的法子给娘娘处理的伤口。”往简宝华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位简姑娘应当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会懂行医之事。”   简宝华主意的是前一句,按照书中的法子处理伤口,只这一句,就知道这位女医露了怯。   在宫里头,嫔妃的病大都还是由御医来看的,只有少有不可言说的妇科病症才会找到女医。   只怕这位女医在处理伤口上并不擅长,张御医只怕是刚开始给杨蓉诊脉开出的药方,新近的时候并没有给杨蓉诊脉,所以才没有发现杨蓉的不对。   “书中的法子?”明德帝的声音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你就在和妃娘娘的身上练手?!”   “不、不是的……”女医胡乱地说着,很是狼狈地叩首,“我、我……”   她当真是没有给人处理过伤口,她端午那一日原本只是想要瞧一瞧热闹,谁知道和妃娘娘出了事,她瞧着那不停地流血的伤口,闻着血腥之气就觉得人要晕厥过去,心中后悔端午的外出。   好不容易按照医书上的法子处理了伤口,缝合了伤口,她躲到一边就吐了出来。   她忘不了用银针穿过人肌肤的柔软的感觉,她用缝合衣服的法子给人缝合伤口,这个念头一起就让她心中作呕。   结束之后,她得了褒奖,说她做得不错。   只是……她是按照书中的法子,怎会出了错?明明张御医还夸她做得好,和妃娘娘的伤口她也看了,伤口确实开始愈合,就是伤口下有点肿,这有什么打紧,早晚会消肿的。   “这可是你第一遭给人处理伤口?”明德帝的面色阴沉到可怕。   “我……”   “支支吾吾!朕在问你话,听不到吗?!”   女医什么也说不出,她终于绷不住,空气之中是淡淡的尿臊味道,她被吓得失禁了。   “来人啊!”明德帝的面色铁青地可怕,“把她给我拖出去。”   听到明德帝让人把女医架出去的命令,简宝华的心中一叹。   她若是给杨蓉处理伤口后心中没有底,应当把这件事告诉张御医,连累如今的张御医一大把年龄跪在地上。   “微臣有罪。”张御医对着明德帝叩首,“还请罪臣问问简姑娘和妃娘娘的病症,当务之急是娘娘的玉体。”   “你问。”明德帝的目光落在简宝华的身上,“朕也想听一听是如何不对?”   简宝华说道:“张御医因为男女有别,没有看过和妃娘娘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雪痂,看似有愈合之相,但撒上去的药粉却是濡湿的。”   听到了这里,张御医的心中一突,简宝华的意思他听得清楚,分明是伤口没有完全愈合,才会沁出液体。   “另外就是这一块儿是肿起来的。”简宝华说道,“刚刚的女医是不是没有同张御医说。”   张御医苦笑着,“幸而简姑娘明察秋毫。”   说完之后对着明德帝跪下,请旨给和妃娘娘诊脉。   张御医见着了杨蓉的面色,便知道简宝华说得不错。因为和妃娘娘的圣宠在身,他低着头,少有看玉颜,如今来看,这几日滋补生血的方子用了不少,和妃娘娘的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唇色淡淡。   再看脉象,果真是如同简宝华说得那般,伤口的风邪入了周身。   杨蓉静静地听着张御医说起要重新剖开伤口,柳眉轻隆。   “那是不是很疼?”她开口说着,“我想到那一日替圣上挡刀就是生疼。”   张御医连忙说道,“那一日不在宫里头,也没有备足药,这一次用上了麻沸散,等到动手的时候,娘娘不会感觉疼痛难忍的。”   “那……”杨蓉看着明德帝,“圣上这次可要替我寻个医术好的女医。”   明德帝的声音柔得几乎要滴出水,“你觉得简家姑娘如何?”   简宝华没曾想会提到自己,便是一愣,想要开口,但显然明德帝仍要与和妃娘娘说话,就静静伫立着。   明德帝说道:“听人说刚刚那个女医在宫里头已经算是难得,还出了这样的篓子。”看向了简宝华的方向,“我记得十丫头说过,简家姑娘会些医术,还会给人治皮肉伤,她总归是要给你除疤的,不如便让她给你治病。”   杨蓉侧头看了一眼简宝华,她受了这么大的罪,当然是想要长长久久活下来,先前的女医出了错,她有心也想让简宝华出手替她清理伤口。   只是……   简宝华是江宁世子心尖尖上的人,她不敢此时应下让简宝华出手。   于是,对明德帝说道:“我身上伤的不妥确实是简姑娘查出的,只是她是个小丫头,我又有些不放心。”抿唇轻轻一笑,“皇上不如屏退了旁人,我想私下里问问简姑娘,看看要不要让她给我治,好不好。”   拉长的尾音迤逦动人。   明德帝听着杨蓉的声音,心中意动,他面上宠溺,“都依你。”   看了一眼简宝华,“和妃娘娘问你什么,切切要如实禀了,你可知道?”   “民女谨遵圣旨。”简宝华恭敬行礼。 第128章 医治和妃(中)   所有的人鱼贯而出, 张御医离开房前,看了简宝华与和妃娘娘一眼。   明德帝想要让简宝华给和妃娘娘动刀子,他只能祈求和妃娘娘冷静些。简宝华太小了些, 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医术, 哪里有什么机会给人动刀子?   想到简宝华有可能切开和妃娘娘的伤口,取出腐肉, 他就觉得心惊肉跳。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之后, 房间陡然安静了下来。   杨蓉想要直起身子, 简宝华扶了扶,把她腰间的软枕正了位置。   “多谢。”杨蓉低声说道。   她因为江宁世子才能入宫, 所有的把柄都在江宁世子的手中,眼前的人是世子爷的心尖人,她就算是对其他不恭,都不会在简宝华的面前失了礼节。   “许久不见简姑娘,风采依旧。”杨蓉浅笑说道。   说起来简宝华确实有半年未见杨蓉。   杨蓉动作是翩然而雅致, 显然那半年的时光, 杨蓉时时不曾放松,病中的她举手投足更有让人怜惜之意, “娘娘风采比往昔更胜。”   两人相视一笑, 眸色流转, 未说出口的话都在眸光掠影之中。   “刚刚太医署的人说, 这伤口要剖开,只怕还要取出腐肉,是不是?”杨蓉说道。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 “原本我过来是要替娘娘看看能不能想法子祛疤的,如今来看,我是做不到的,最多能让伤痕淡一些。”   “那也够了。”杨蓉敛目说道,目光澄澈如水,当真不介意背后的伤。   “不光如此,这一次之后,很有可能阴天下雨的时候,这一处的肌肤有些疼痒。”简宝华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翘起,眼底荡漾着清浅的笑意。   杨蓉看着简宝华的笑,先是一愣,继而便也笑了。   她的心中一松,听简宝华这话的意思,眼前人是要出手给她动刀。   说来也是奇怪,一开始的时候,杨蓉觉得江宁世子的心上人太小了些。   和简宝华接触过几次之后,便觉得没法子把她当做一般的少女来看。   她太通透,像是饱经世事之人,阅便千帆之后,眼界广而度量深。   她行事从容,万事有章法。   如果她愿意出手给自己治伤,那她定然就可以把自己治好。   杨蓉不知道简宝华的医术如何,因为简宝华的性情,对她有着笃定。相比于女医,杨蓉更信得过简宝华。   “我便知道我这伤不大好,还要劳烦简姑娘了,留疤便留疤罢,只求不要之后太疼就好。”杨蓉的声音轻松。   简宝华闻言说道:“娘娘放心,我不是大夫,也没给几个人治过病,但娘娘的伤口处理,我是心中有数,可以做好的。”   笑了笑,“去了腐肉之后,玉真散合五虎追风散为主药就够了。娘娘的伤口一开始就不是太重,如果不是因为先前的女医耽搁了,误到现在,只怕身子早就已经好了大半。现在耽搁了,看起来严重,也不是无药可医,就是娘娘今后要受些苦。”   “吃苦我是不怕的。”   杨蓉笑了笑,见着简宝华对自己眨眼,猜到了简宝华的意思。   她在暗示自己此伤无忧,今后也可以用此争宠。   杨蓉的心放下一大半,她受了这么大的罪,此时刚尝到甜头,怎会愿意在此时死去?   说定了之后,简宝华也不急着出去,问了杨蓉身上的伤口,甚至洗净了手,手指在旁侧按压了肿起的地方,嗅了嗅伤口的味道,才出了房门。   杨蓉救了明德帝的命,明德帝对她的疼爱到了骨子里头,明德帝对杨蓉的话是言听计从。   进来之后,明德帝听到和妃说道:“简姑娘的年岁小,性子却很是沉稳,就让她给我治伤,我放心的下。宫里头其他的女大夫在我看来,都及不上简姑娘。”   明德帝在外冷静了些,也觉得简宝华太小了些。   说了不过两句,架不住杨蓉的温言细语,最后定下了简宝华在宫里头暂且住下,过两日准备好了麻沸散就给杨蓉动刀。   张御医瞧着简宝华的面容,忍不住心中一叹。   精致的如同玉人一般的少女,真的能够切开伤口,把里头的腐肉切除的干干净净?   先前的万女医都没有做到的事,简家小姑娘可以做到?   张御医心里头是说不出的苦闷。   只能怪如今的医道凋零,像样的大夫都不多,更遑论是女大夫。   和妃娘娘都已经开口,愿意让简宝华主刀,圣上也点了简宝华,他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如何在给和妃娘娘动刀前,让简家小姑娘先动手练一练。   麻沸散太医署里就有现成的,说要准备两日,便是为了磨练简宝华一番。   张御医开口说道:“那简姑娘请到太医署一叙,和妃娘娘的病症按照太医署的规矩,是需要写下脉案的。”   简宝华还未离开鸾鸣宫,她要主刀的消息就在宫里头传了一边。   简宝华在御花园的水塘边,“巧遇”了十公主。   水中砌着走道,用的是白玉石雕栏,曲曲折折延伸,湖中立着八角红色小亭。那红色小亭在绽开的绿色的大片荷叶之中像是鲜明的花朵,怒放灼灼。   赵梦雨正是从白玉走道上行来。   着的是流彩暗花云锦衫,翠纹织锦绣百蝶裙,飞仙髻上头坠着细碎的碧玺,碧玺的颜色各异最适合的就是含苞待放的少女,金玉满堂娇分心用的是红宝石,坠在她的眉心,恰似眉心有红痣活过来一般滚动着。   赵梦雨如今与珍妃越发相似了。   简宝华看着赵梦雨,原先她是宫里头小辈之中的第一得意之人。   有了丽妃之后,圣上对她的眷顾已经消了不少,如今杨蓉入宫,明德帝的眼底只有杨蓉,曾经最疼爱的十公主便全然放下。   这世间最寡情的许是皇家的赵姓男子了,西戎强大之后,这位十公主早晚是要出塞的。   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想到了西戎过来的王子对赵梦雨的惊艳。   她恐怕不知道,她端午那一日打扮的花团簇簇并不是什么好事,让那位王子动了心,在西戎强大之后,便要与大梁和亲,点的就是十公主。   点名了十公主,说的是仰慕她的仪姿,这让明德帝都无法用其他的女子替代了十公主。   赵梦雨怎会肯远嫁边塞?最后明德帝用珍妃一脉人拿捏,逼得赵梦雨洒泪远嫁。   “简姑娘,许久不见。”赵梦雨浑然不知今后的命运,此时娇笑着,“我就知道你好本事,原先邱姑娘面上的伤就是你治的,我就知道你能够给和妃娘娘消背上的伤痕。”   “这不,还没有给和妃娘娘治疤,就发现了和妃娘娘伤势的不妥。若不是托了简姑娘的福,和妃娘娘还不知道会如何。”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梦雨虽然是笑着,面色是十分难看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与珍妃在一起。   如果不是她让简宝华入宫,和妃的伤口许是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烂到根底。那时候便是药石枉顾,若不是自己多嘴,怎会让简宝华入了宫?   对于简宝华的入宫,最后悔的就是十公主。心中气不过,从母妃的宫殿里头出来,就往鸾鸣宫里头来了。   简宝华静静听着,偶尔迎合几句,她等着十公主说明来意。   “我曾与简姑娘同在女院修习,自从二皇兄八皇兄出了事,只能便从女院里头退了学。”赵梦雨缓缓说道,眸色流转,“我怪想简姑娘的,不如简姑娘与我同住一起,也好说说话亲近一番。”   这话在简宝华听起来就有些可笑了,如果不是因为赵梦雨的出身,只怕早就换了班。因为公主的出身,师长不敢为难她,简宝华甚至见过她上课的时候染丹寇。   不用在女院之中进学,十公主反而还快活些,要知道她最常说的便是女院的厢房不如宫里,处处难以和她的心意。   想到这里,简宝华便道:“公主客气了,我……”   简宝华是要拒绝的,十公主上前挽住了简宝华的臂膀。   因为这个动作,她自己的手臂上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不理会身体上的反应,口中温声道:“莫要拒我,我想你的医术好,等到太医署的人药准备好了之后,直接去给和妃娘娘动刀就是,不如与我说说话,我在宫里头怪寂寞的。”   简宝华似笑非笑,“公主消息灵通。”   她只不过是刚刚离开鸾鸣宫,十公主就已经把消息打听地清清楚楚。   十公主含笑道,“毕竟是和妃娘娘的身子,我挂心的紧。”   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失言,已经被简宝华捏住了短处。   父皇的妃子需要她挂心?   在女院的时候,简宝华就觉得十公主不大机灵,会到宫里头了,十公主依然是如此。   “所以就这样定了,这几日你就陪我说说话,晚上也在我那里住着。”十公主俏生生地说道。   张御医本不欲搅合到这桩事中,但听到十公主的话心中有些着急,额头上都出了细密的汗水,“十公主,刚刚给和妃娘娘看了诊,按照规矩是要出脉案的,简姑娘要跟着我去一趟太医署。还有……”   十公主待张御医十分不客气,不等他说完就道,“她又不是什么女大夫,又不是宫里头的女医,哪里用遵什劳子的规矩?”十公主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冷意,“再说了,我要和简姑娘叙旧,还需要你的同意不成?”   “微臣不敢。”张御医佝偻着背。   张御医一大把的年龄,在宫外头都是享福的年龄,此时颤颤巍巍对着赵梦雨行礼,看样子好不可怜。   简宝华便道:“陪十公主叙旧自然是重要,不过,如今最要紧的是和妃娘娘的伤。就像是公主说得,我又不是正经的大夫出身,这几日只怕有的要学,免得给和妃娘娘动刀出了差错,那我就不好交代了。陪十公主……”简宝华笑了笑,“不急在这一时。”   十公主的脸沉了下来,“是啊,和妃娘娘的病重要,我这个十公主就不怎么打紧,想要和昔日的同窗叙叙旧,简姑娘就一个劲儿地推脱,到底是看着和妃娘娘盛宠呢。”她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旁侧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简宝华没有料到十公主这般的话都说出口,敛目随即看着十公主的眼底,“就如同十公主说得,如今宫里头的大事就是和妃娘娘的事。这个档口,我怎敢分心耽搁?我还没有出鸾鸣宫,十公主就得了消息,不仅仅是知道我要主刀,连麻沸散没有治好,十公主都清楚的很,只怕珍妃娘娘也定然是清楚的紧。”   赵梦雨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她透露了母妃安插在鸾鸣宫有人,神色一瞬间有些惊慌。   简宝华含笑道:“十公主可还想叙旧?”   赵梦雨过往的时候就极其看不顺眼简宝华,见着简宝华的笑,面色难看。简宝华像是一尾游鱼,明明已经收拢了手,她轻盈摆着尾巴就从她的手心里逃脱,最后什么都不曾留下。   “我们走。”十公主不想与简宝华多交谈,转身离开。 第129章 医治和妃(下)   前世的简宝华因为疟病之事, 读了许多的医书,却从未踏足过太医署。   如今站在门口,尚未入内就嗅到内里略带着苦涩的味道。   踏入到太医署里, 有人在分拣药材, 有人在捣药。太医署因为忙碌的人显得有些拥挤和狭小。   “张大人。”有童子上前迎着,见着张御医身边的简宝华, 眸色流露出好奇来。   张御医对着医童点点头。   “这位姑娘就是看出了和妃娘娘伤势不妥的人?”说话的是个矮胖的, 见着简宝华对他行礼, 他点头后问张御医说道,“伤势如何?”   张御医说了脉象与面色之后, 那人冷笑一声丢下了一句,“我就知道那个姓邹的靠不住。在宫里头数着过日子,就想着出宫,又没见过什么场面,出了篓子了吧。一再问了, 和妃娘娘的伤口有没有什么状况, 她都报喜不报忧。”   矮胖的太医说一句便冷笑一句,“如果要是早先说了, 事情都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可真会办事, 连累的所有人……”   张御医苦笑一声, “善蕴说的是,事已至此,和妃娘娘的状况不大好, 新做一些麻沸散,就给娘娘动刀罢。”对着简宝华说道,“这位是吉大夫,他的医术高明。”又对着吉善蕴说道,“这位是简姑娘,娘娘的伤口今后还要靠这位姑娘了。”   吉善蕴被张御医的话吓了一跳,“你在说笑?”   张御医摇了摇头。   吉善蕴在张御医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在看,听此言之后,面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目光落在简宝华的身上,“小姑娘。”   “我姓简。”   吉善蕴冷笑着说道,“我管你姓什么!”   他逼近一步,简宝华可见着唾液飞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和妃娘娘确实是在恩宠的时候,但你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去得和妃娘娘的青眼!”   简宝华并没有生气,温声说道:“吉大人,我是可以的。”   “你可以什么?”   “我可以给和妃娘娘动刀子,我是有把握不出错的。”   吉善蕴几乎要跳脚,“那个姓邹的女医你也看到了,当时我和鸿飞来来回回问了很多次,鸿飞也给和妃娘娘仔细诊过脉,特地用了祛风清火的药,还不是出了事。你以为你是什么?小姑娘,我瞧你的骨龄最多也就是十四岁,你有什么本事能够保证不出错?”   张御医知道吉善蕴是个暴性子,但是听到他这般在没有屏退人就冲着简宝华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让其他人散了,才看向简宝华与吉善蕴。   阳光透过琉璃窗斜斜拢入,一地金色的光华悬着浮沉的尘埃,它们空中的浮沉上下,分明在光柱之中翻腾着,又给人静谧安逸之感。   张御医看得出简家姑娘的出身应当是很好的,她聪慧而又不失温柔,只是为什么就搅合入了这一场的浑水。   想到了这里,张御医也忍不住开口,“小姑娘,你恐怕不知道,和妃娘娘的伤口剖开了之后,你受不住的。”   “伤口里面腐臭了罢。”   简宝华的话说出之后,张御医一愣,看着眼前的少女眸色平静,“凑得近了,可以嗅得到味道,那一处的伤口隆起半寸高。让我想想,用了麻药之后,如果寻不准地方,会有鲜血立即涌出,如果侥幸寻对了地方,只怕刀插·入到肌理之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用刀与镊子去扯伤口,就会看到豆腐渣一般的脓液,用手微微一挤,脓液就会争前恐后的涌出。”   她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平静,描述的画面却让人作呕,仿佛亲眼见到了剖开伤口后的模样。   在场要是有其他的女子,恐怕吐出来的都有。   无论是张御医还是吉善蕴都没有吐,面色越发严肃。   “你知道?”吉善蕴听到简宝华的话,不复刚刚的暴怒。   “是。”简宝华微微颔首,“虽然没有在人身上动过刀子,我是给小狗处理过这般的伤口的。”简宝华没有说的是,当时那狗儿的伤口比如今的杨蓉要恶心百倍,那时候的伤口上还有蠕动的蛆虫。和妃娘娘的伤口再糟糕,表面上是干干净净的。   “先前的那位邹女医恐怕也隐隐察觉出了不妥,但心中是有侥幸的心理,所以她用了许多的三七,想要让伤口尽快消肿,然而并不能。”听到了三七两字,吉善蕴面上浮现冷笑。   “……邹女医应当已经是太医署里头的佼佼者,若是她都不成,还能有谁?宫里头的女医并不多,平日里大都是给贵人看妇科的,哪里有什么动手的时候。”   “如果有充足的时候,两位自然是可以好好去寻找靠得住的女大夫,如今和妃娘娘的身子等得了那么久吗?”   简宝华每说一句,张御医的背就弯一分,等到说完之后,整个人蜷曲地像是绷得紧紧地虾。   吉善蕴看了一眼张御医,“就是她了。”   张御医叹了一口气,身子重新挺地直,他那双饱经世事的眼对上简宝华那双澄澈的眸子,“也只能是你了。”   吉善蕴此时反而笑了,“没那么糟糕,给狗动刀子和人是有不同的。”看了一眼简宝华,“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要有胆子剖开伤口,处理伤口我和老张细细对你说就是了。”   简宝华看了一眼吉善蕴,她知道宫里头医术最好的并不是刚刚被叫去的张御医,而是眼前的人,最终点了点头。   明月高悬,简宝华才结束这半天的课业。   和妃娘娘的伤口只怕有些深,太医署更重一些的麻沸散做得有些早,如今是要新制的。   张御医亲自做麻沸散,就让年轻一些的吉善蕴来教导简宝华。   吉善蕴原本只想要教简宝华一些应急的止血法子,还有相应的穴位。   谁知道教了简宝华之后,才发现这位世家出身的娇娇小姐是有些天分的。   看过的医书多,只是少了些上手的经验,记忆力极佳,头脑聪慧,同时还观察入微,辨证的时候,说一个病症,往往会细细推敲,发散出相似的病因,说出不同的病对应不同的人应当如何用药。   这一发现让吉善蕴欣喜若狂,越是教导简宝华越是感慨,“可惜可惜,你本应当是天生拿金针的。”   吉善蕴可惜的是这个世道。   轻视大夫,轻视女子,女大夫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也因为这个原因,简宝华只怕半生都是纸上谈兵,今后也少有给人看诊的机会。   不过就算是这样,吉善蕴也把自己半生所得都倾倒在简宝华的身上。   遇上这样天生的大夫,光是教习她,便心中满足。   教习医术本就晦涩,吉善蕴一股脑又教了简宝华很多。   简宝华听得认真,大半天的时间都绷住了心神。   等到月明星稀,回到暂住的太医署女医厢房的时候,简宝华头脑都有些昏昏沉沉。   她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侧的颂秋不见了踪影。   忽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简宝华头脑陡然一清,所有的浑浑噩噩都一扫而空。   吱呀一声,房门被合拢,她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手臂与拥抱她十分熟悉。端午那一日,他在人群之中护了她许久,她嗅得出属于他的气息。   放松了心神,伸手拽住他的衣衫,简宝华把头埋入到他的胸怀之中,声音也带着放松的倦意,“你怎么来了?”说完后用手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我有些放心不下,就来看看你。”赵淮之的手抚着她的发丝,自从听到她留在宫里头,过两日就要给和妃娘娘动刀子,他就坐立难安,让人打听了简宝华的去处,就在这里等她。   颂秋让手下安置好,搂着他心尖尖上的人,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心中空缺了的一小块儿地方终于满足。   “这也太危险了。”简宝华抬起头,眼底是不赞同,“这是宫里头。”   “我知道。”赵淮之点点头,“不过这里是太医署,倒也还好。”他看着简宝华的眼,乌压压的房里头,只有窗外拢入的月华,从这里只瞧得清她的面,瞧不清她的衣衫。她的眸子亮着,像是两丸清水中的黑水银。   她在关心他,赵淮之的胸膛之中有丝丝缕缕的情绪溢出,在他的心中翻腾着,声音温柔如月光下的潺潺溪流,“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的手还没有伸那么长,你放心。”   他在宫中的人马只是蛰伏着,因为简宝华要插·手和妃的事,他才露了冰山一角。   简宝华并没有说话,前世的教训告诉她最深的道理便是,就算是对那个位置没有野心,也要保留自己的人马,保留自己的底牌。   她对赵淮之弯了弯唇,轻轻应下一声,“嗯。”   赵淮之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他知道她的唇瓣有多柔软,许是比天边的云都还要软,她的唇形姣好,总是含笑微微翘起,里头的津液似花之芬芳。   那一日只是她的唇覆在他的唇上,如今他有些想要亲吻她。   只是又有些忐忑,抱着她也就罢了,若是他流露出想要更进一步的亲近的意味,会不会吓到她。   他的呼吸急了些,想着含着她的唇,下·身也起了变化。   在黑暗之中,简宝华的眼瞪大了,白净的面容上晕染上了红。有些不自在地开口,“放开我罢。”   他并没有松开她,双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身,下颌搁在她的肩颈出,挺直的鼻尖因为他摩擦的动作蹭在她的脖颈,鼻腔溢出的温热鼻息喷在上面。   感受到赵淮之的鼻息,简宝华的身子一瞬僵直,从背部的脊梁骨里头有酥酥麻麻的痒意,如同闪电般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简宝华抓着赵淮之衣襟的手无措地用着力,想要低头,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这般被强迫地抬起了头,纤浓的长睫无助地扇动着,像是濒死的蝶。空气仿佛变得凝固粘稠,苦涩的药香之中带着旖旎的暧昧。   简宝华的眼睁大,见着他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赵淮之吮着自己的唇,温柔碾着,一点点用力让简宝华的呼吸难免急促,脑子里也是空白一片。   双臂紧紧禁锢她的腰身,她逃不开也避不开,好似被他这样一吮吸吸取了全部的力量,她腿脚发软,被吻得身上又似火烧起,被吻得失去了魂魄。 第130章 喂饭   简宝华躺在床上的时候, 手指忍不住摩挲她的唇瓣。   想到刚刚赵淮之的吻,面上通红,让她忍不住想要缩身子躲在锦被之中。   是怎么发生的?   他好似就是用手抬起她的头, 就低头吻了她。   她知道情人之间的亲昵有亲吻, 难道不是一人的唇擦过另一人的唇就成了,怎会有那样激烈的吻, 怎会让一个人吃下另一个人的口水?   他的舌灵巧地不可思议, 他们唇齿相依, 想到亲吻激烈时候那淫·靡的水声,简宝华在锦被里翻了一个身, 把头埋入枕里,肩膀也轻轻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面红的时候与刚刚结束那一吻时一模一样,面生媚色,眉眼之间的动情和眼底的波光潋滟让人忍不住沉沦。   简宝华在内间里是辗转反侧,外间的颂秋听着内里的动静, 望着帘帐叹了一口气。染春先前说得话的意思, 她终于明了,自家的小姐的心上人是江宁世子。   她得承认江宁世子是她平生罕见的俊俏郎君, 但……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自家小姐又是顶顶美的, 难道不是应当寻个再清贵不过的人家才好吗?江宁世子已经这么大了不曾娶妻, 先前听说流连于秦楼楚馆, 她听旁人饶舌,这江宁世子去逛青楼究竟是谁嫖谁还说不清楚。   颂秋想到这一层,又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颂秋觉得自家姑娘嫁给江宁世子有些亏了, 想到自己开口同大小姐去说这桩事,颂秋心里头又是惴惴难安,她的那双眼太过于通透,想到要和大小姐开口说江宁世子不妥,她就觉得自己是卖白菜操着卖地皮的心。   想着江宁世子应当是有自己不知道的长处,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哪儿有为小姐操心的道理?颂秋夜里转了几次身子,到底是沉沉睡去。   简宝华第二日则是顶着眼下的青色去找吉善蕴。   白日里跟着吉善蕴忙碌地学习,等到回到厢房,那人又是踏夜而来,扰得她睡不安稳。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让吉善蕴私下里同简宝华说道:“你也不用太过于忧心,你不怕伤口的狰狞,这事就成了一半,教你其他的,一来是若真出了状况不至于让你手忙脚乱,二来也是我见猎心喜,你实在是可塑之才。”   吉善蕴的话让简宝华有些不好意思,她哪里是因为和妃娘娘的伤口忧心?“让吉大人担心了,我就是有些睡不好,在宫里头住的有些不习惯。”   到了晚上的时候,简宝华心中盘算着如何与赵淮之说,谁知道他晚上的时候就没有来,只托人送了信。   笔迹龙飞凤舞,“晚上早些休息,我就不来扰你了。”   简宝华早早歇下,第二日就是给和妃娘娘动刀的日子。   早晨起了简宝华便是沐浴,换了轻薄的衣衫,长发盘成单螺,又用一方棉布把头发束住,身上的佩饰与耳铛全部摘下,一身素衣就入了巍峨静谧的鸾鸣宫。   用了麻沸散后,和妃娘娘很快就昏昏欲睡,简宝华让她趴在床榻上,解开了所有的衣衫,只露出她光洁的背部。   张御医和吉御医都站在门口的位置,和妃娘娘的衣衫不整,如果不出什么变故,他们是不会上前的。   深吸一口气,眸色越发沉稳,那双细细被烈酒擦过的手从酒里取出了银制的小刀,那刀光在烛火下泛着森森的冷意。   给简宝华做副手的是宫里头的一位姓何的女医,她的医术比不过先前的邹女医,但性子大胆,给妇人接生过好几遭,是见过血不怕伤口的。   她见着那双素白的手握住小刀,心尖儿一颤,手中加快了动作,给和妃娘娘擦好了背之后,往后退了一步,“好了。”   简宝华应了一声上前,低头敛目,左手按在杨蓉的伤口处,另一手持刀稳稳切入到了伤口上。   这柳叶刀是大梁最好的工匠制成的,被磨的刃如秋霜,吹毛立断,轻盈地不可思议就没入了伤口里。柳叶刀移动,那伤口就被切得扩大了些,此时也有血丝沁了出来,简宝华并没有去管那些血丝,手上的动作不停,把那伤口继续扩大。   用镊子捏住皮肉,打开伤口,原本只是隐隐可以嗅到的臭味浓了些,就连何女医也嗅到了味道。   那味道和酒味缠绕在一齐萦绕在鼻尖,说不出的古怪和让人作呕。   主要是简宝华主刀,她只是帮衬着的,何女医忍不住打量起简宝华来。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先是挤出了脓液,之后则是一点点剔去腐肉。就算是用了麻沸散,和妃娘娘的身子也是轻颤着,她在昏迷之中眉心不展。   等到脓液挤出来的多了,简宝华就用纱布擦了擦伤口,何女医给简宝华更换纱布。   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处理了腐肉,和妃娘娘光洁的背部除了被切开的那一块儿,扎着一根根纤长的银针,在光下耀着人的眼,让人眼都有些发晕。   何女医把除下的腐肉端给了吉御医与张御医看,他们两人低声问着她内里的状况,等到她入了屏风,只听到两人极低的声音说着话。   他们在说什么?   何女医隔着屏风望去,好像能透过屏风之后就能够把他们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简宝华下刀依然很稳,这让何女医有些佩服。   转念一想,若是没有金刚钻怎会揽瓷器活?何女医见到了和妃娘娘的伤口,若是让她来做,她自认为是做不到简宝华这般的。   刚开始的腐肉是好处理的,等到后来,简宝华的手指都有些发酸,每当累了,她就只能顿了顿,歇一歇手继续动作。   越往深处,下刀越是谨慎。   等到最后手中微抖,只用柳叶刀切一点小口,用镊子一点点取出坏肉。   何女医看着简宝华的目光不由得带了一丝敬佩,每当取出了腐肉,简宝华的手都会颤得不像话,显然是累极了,但当要给和妃娘娘取腐肉的时候,动作虽慢她的手却是很稳的。   也难怪最后是她在和妃娘娘身上动刀,宫里头另外再换一个女医,她都觉得做不到简宝华如此地步。   这是简宝华历经最为满漫长的四个时辰。   中间给杨蓉补过一次麻沸散,等到下午的时候,双腿都站的有些浮肿,一双手在放下了针线之后更是抖得不像样。   去掉了腐肉之后,撒上了张御医调制的药粉,用羊肠线缝合这一层的肌理,等到下一层又是如法炮制。   用三个多时辰除掉腐肉,因为手抖得不成样子,她最后上药和缝合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幸不辱命。”简宝华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对着张御医与吉善蕴行礼。   “你先休息一下。”吉善蕴看到张御医去给和妃娘娘断脉,他的眼落在简宝华的双手上,“你也累着了。”   “这不算什么。”简宝华摇摇头,看向屏风的方向,“最要紧的是和妃娘娘的伤。”   张御医很快就出来,对简宝华微微颔首,简宝华的心弦一松,去腐肉最为关键的是不能伤着其他的好肉,也不能让和妃娘娘失太多的精血,如今张御医面上带着轻松的笑,这让简宝华放下心来。   吉善蕴的面上也带着笑,他知道简宝华是成的,她天生可吃这碗饭,这投胎的本事若是差上一些,投胎到了小门小户,单凭医术就足以成就一番事业。   想到了这里,吉善蕴又是摇摇头,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面上容。这般的品貌还是生在世家的好,若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怕家里头护不住了。   从鸾鸣宫的内殿里出来,就有人禀了明德帝,所有人都在这里候着,等着明德帝的到来。   在夕阳的余晖里,简宝华站在宫殿门口,长久地吐出了胸腔之中的一股浊气。   在杨蓉的寝宫里,最烈的酒让她有些昏昏沉沉,如今空气之中缓缓流动的风送入她的肺腑,才觉得好受了许多。肺腑好受了,就觉得腹中空虚,她的手虚按在胃处,饿过了劲这会儿是不饿了,只是觉得胃里空的有些发烧,胃液灼了胃囊。   胃疼的时候忽的就想到了赵淮之,先前他揽着她说,等结束了带她去吃饭。远远见着帝王的仪仗行来,简宝华没指望如今就出宫,只希望等会能有些吃食。   明德帝的身侧还有江宁世子,对着简宝华客套的笑了笑,简宝华回之以浅笑,只有两人之间才知道目光碰触那一瞬间情感的热切。   “和妃没事就好。”明德帝听了张御医与吉御医的回复之后,面色和缓,“几位也是饿了,尤其是简姑娘,朕让御膳房备着吃食,现在去用些罢。”   “谢圣上恩典。”简宝华松了一口气。   谢主隆恩了之后,简宝华的目光从赵淮之的身上滑过,他应当是过来寻她用饭的简宝华原先就对赵淮之说应当是不大可能,明德帝不会放她这么快就离开皇宫。今日里果然应了她先前的说辞。   因着手抖,简宝华让人颂秋取了吃食之后,准备带到房间里去吃。   入了厢房之后见到了赵淮之,他正坐在矮榻上,听到了动静,就向着简宝华走来,陌上君子如玉,简宝华见状却皱了眉,“现在天还没有黑,你不应当来的。”   赵淮之从颂秋的手中接过了食盒,对颂秋开口说道,“下去吧。”   “是。”颂秋低头应下,跟着赵淮之的人出了厢房。   此时只剩下两人,赵淮之把食盒打开,里头的饭菜都取了出来,见着简宝华还站在原处,就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了简宝华的手,“来。”   简宝华叹了一口气,身子没动,只是看着赵淮之。   这让赵淮之笑了笑,手指弹在简宝华的额头,“女孩儿家不要叹气。”   “你又不听我的,青天白日里就过来。”简宝华睨了赵淮之一眼,“晚上过来也就罢了。”她的语气里有些许的埋怨。   赵淮之知道简宝华没有同自己生气,只是担心自己罢了,想到这一层,揉着简宝华的手,“你也累着了,坐下吃点东西。只此一次,下一次白日里我就不来了。”   夜晚还是要来的?   简宝华不知道自己应当是期待赵淮之的到来,还是应当抗拒。他来时,叫她心尖儿发颤,若是他不来,又隐隐有些失落。   简宝华敛了裙摆,坐在了圆桌前。   “先用一点粥。”赵淮之用调羹舀了粥,就送到简宝华的唇边。   “我自己来。”简宝华有些不自在,一双手搭在赵淮之的手腕上。   “你这一双手怎么成?”赵淮之看了简宝华一眼,“别逞强了,乖,让我喂你。” 第131章 给她解乏   那一个乖字让简宝华当即愣住, 面上涨的通红,白玉一般的耳廓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你、你浑说些什么。”   见着她不肯, 赵淮之就把勺子放了回去。伸出手指拨动简宝华的耳垂。   这个动作让她一颤, 想要避开那只手。   赵淮之的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害羞什么?”他的手指抚上了简宝华的唇, 低低笑道, “这里都被我盖过章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用幔纱遮住的琉璃窗, 朦朦胧胧洒在屋内,他距离她这般近, 瞧得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瞧得清她微翘的菱唇。   昨个儿夜里没有来寻她,是不想扰了她医治杨蓉,此时事情毕了,便先要扰乱她的心, 见着她害羞的模样。   心念一起, 就倾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简宝华的心跳加速,自从见到了赵淮之, 她就难免想到先前他吻她时候带来的心中的悸动, 当真吻了后, 只觉得不同于上一次的狂风鄹雨, 这一次如同春雨细细。   她今日里本就累着了,腿脚都是发软,若不是赵淮之揽着她, 她觉得自己会瘫软在地上。   头晕目眩,又有一种与他相依的美妙之感。   他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他的手是那么大,完全裹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暖,暖意一直到了她的心底。   他不敢吻得太深太缠绵,她年岁还小,强忍着意动受苦的只是他自己。他的手抚着她柔嫩的面颊,轻轻地吻着,最后抵着她的额头,右手抚着她细腻的脖颈,声音沙哑,“好了,你也当饿了,吃饭吧。说好了我喂你。”   简宝华的手背碰触着面颊,面上发烫。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习惯他的亲吻。   赵淮之最爱的便是简宝华害羞的模样,那一日端午的时候,简宝华主动亲吻他,让他僵直了身子不知所措,等到回过神,他就夺了主动权。   能够见着她的时候,就拥着她;能亲吻她的时候,就亲着她。   让她无措低头,恰似风吹菡萏垂首的娇羞,让她娇羞的面若桃李,是春日里灼灼的棣棠之花,让她眉眼含波,湖光潋滟晴方好。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手放在腰间,就拿起了刚刚放下的瓷勺。   点了香油的小米粥煨在瓦罐里头,煮的是滚烫香烂,赵淮之用瓷勺舀起后吹凉了才放到简宝华的唇边。   “我又不是断了手,哪里用你喂?”简宝华低低说了一声,最终不自在地张口吃了赵淮之递到她面前的粥。   “你的手颤得厉害。”赵淮之说道,“连着四个时辰,你累坏了,我来就是。”   他一口又一口把粥喂给简宝华,其他的小菜也给简宝华夹着。   因为坐得近,他看得到她面上细微的表情,这几道菜之中她最喜欢的是金金丝翡翠卷,他就多给她夹了两块。   等到简宝华越吃越慢,赵淮之就知道,她应当是吃的差不多了。   “女儿家都吃得这么少?”赵淮之用手帕给简宝华擦拭唇边。   “我来吧。”她的手拿筷子确实有些艰难,才半推半就让赵淮之给她喂了饭。若是擦嘴也让赵淮之来做,那就太过了。   “在闺秀之中,我吃的不算少。”简宝华说道,“有些好楚腰的,吃的如同猫儿食一般。”   简宝华擦过了唇,才放下手,就被赵淮之抓住了手。   拇指与食指捏在手上的穴位,简宝华只觉得手上酸软,又是说不出的畅快。   赵淮之一边给简宝华按捏,一边说道:“力道轻重合适不合适?”   “你从哪儿学的这门手艺?”   赵淮之笑了笑没有说话,知道简宝华的手受累,他这几日就花了许多的功夫,寻了京都里最有名的几个推拿按捏的师傅,撒了银子学到了这一手。   “我只学了这个,旁的不会。”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眉眼的惬意,忽然觉得自己还可以学一学其他的解乏按捏。   “你呀。”简宝华的心里头泛着甜意,他怎的无处不和自己的心意,杏眸里漾着笑意,“有心了。”   少女的声音娇俏,软软上扬带着缠绵。   “对我的人,我自然是上心的。”赵淮之的眼也是亮极。   简宝华今日里累着了,吃得九成饱之后,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以手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赵淮之原本就没打算留多久,感觉待得差不多了,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发丝,低声说道,“你今个儿累着了,早些休息。”   “恩。”简宝华乖巧点头。   见着她的模样,赵淮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   颂秋等到江宁世子走了后,再次入了内,见着食盒放置好,以为简宝华还没有吃,连忙上前,“小姐还饿着吧……”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才发现已经吃的是七七八八了。   “吃过了,”简宝华打了一个哈欠,倦倦说道,“我有些累了。”   “我去打点水。”颂秋说道,“姑娘早些休息。”   第二日的和妃娘娘,面色比动刀的时候还要惨白,若不是温声细语同明德帝说着伤口处感觉好多了,只怕明德帝要冲着两位御医还有简宝华发一通火。   简宝华留在宫里头,原本还指望能够继续跟着吉大人修习医术,谁知道圣上有了安排,让她白日里是留在鸾鸣宫,晚上的时候也由太医署女医休憩的宫舍转到了鸾鸣宫的偏殿。   这样一来,晚上的时候赵淮之不便再来。   赵淮之不能来也是好事,夜晚的时候,这江宁世子在宫里头出入自由,总是让她心里悬着。   如今不能过来,她便安然看着鸾鸣宫里的书。   和妃娘娘大半的时候卧着小憩,养足了精神,明德帝过来的时候,温柔同他说话。   等到明德帝走后,一脸倦色继续趴着休息。   让简宝华意外的是,第二日太医署送了一匣子的行医札记来,是吉善蕴的笔迹。   鸾鸣宫是和妃娘娘的寝宫,他不便多来,又觉得简宝华这样的天分不多学些有些可惜,就把先前的行医札记送来。   一个趴着静养,一个在窗边看书,这般一天又一天地过着。   杨蓉趴在软榻上,只觉得胸前的两团丰盈都趴地有些小了,身子骨舒展不得。背上的伤口有些疼,伤口开始愈合又有些痒,杨蓉不敢碰触伤口,想法子转移注意力。   透过凌霄纱的薄薄八幅屏风,见着简宝华端坐在书案边,细细誊抄着吉善蕴的札记。   根据杨蓉的观察,简宝华约莫抄一个时辰,就会放下笔休息一段时间,眺望敞开的窗,看着外头的景。   “医书何必自己抄着,让人抄写岂不是更好?”杨蓉见着简宝华停笔,便开口说道。   简宝华把笔搁好后说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更何况吉善蕴的行医札记并不是规规整整,得结合他教过她的那些来细细品味,让别人来抄,只怕今后她自己在看,就是稀里糊涂弄不清楚什么意思了。   “医书那般枯燥,也难为你坐得住看得下去。”杨蓉有些想不通的就是简宝华的出身让她何必苦读医书?   说话的功夫简宝华已经绕过了屏风,坐在了杨蓉的面前,“也是我的兴趣了,就是这般的喜好与旁人相比,有些不大一样。”   前世,因为突出其来席卷整个京都的疟病,让她求助无门,自己从医术里寻找答案,接触到了医术。   今生给杨蓉动刀,虽说累极,也有一种畅快的成就感。   简宝华看着自己的手,吉善蕴说这双手适合拿金针。简宝华想着,能多学一些就是一些,说不定今后还有机会治病救人。   杨蓉看着简宝华,她是父亲的掌中宝,户部尚书疼爱一双女儿是京都里头出了名的,也不必为未来的夫婿操心,她是江宁世子放在心尖尖的人,所以她才会对什劳子的医术感兴趣。   悠闲地看着书,她的日子惬意而舒适。   “我背上有些痒。”杨蓉蹙着眉心,“还不如让伤口疼着呢。感觉得到伤口在愈合,但是也太痒了些。”   “现在还不是最痒的时候。”简宝华说道,“娘娘再忍耐些,等过两日,用一味新药,会让伤口好的快,不过有些疼。”   说到了新药,简宝华弯了弯菱唇,给杨蓉取出的腐肉太多,她的祛疤方子效用就有限。   她原本心里头就模模糊糊有个想法,想要自己新制一个方子,得了吉善蕴的点拨,前一日当真想出了一个新方子来。   带着方子到太医署与几位御医商议过后,皆是觉得可行,就由着太医署炮制药材,准备把新方子用在和妃娘娘的伤口处。   杨蓉听着简宝华的话,叹一声道,“我是不怕疼的,就是痒着实让人难受。”   之前那个邹女医没有替她处理好伤口,每日里伤口都是隐隐作疼,从未有过瘙痒的感觉,而简宝华动刀之后,她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   想到这一层,杨蓉温声道:“简姑娘的医术当真是好的紧。”   “娘娘客气了。”   就如同简宝华说得,等到两日之后,伤口已经瘙痒到不行的时候,简宝华用了一种新药。   那药膏覆在伤口,如同小针刺着皮肉。虽说有些疼,但总比钻心的痒要好受的多。   疼意压住了痒意之后,杨蓉又有些担心了。   按照常理,瘙痒是治愈的表现,如今又开始疼了,会不会不大好……   简宝华温声道,“娘娘放心,这方子太医署的御医都是看过了的。”   杨蓉应了声。   就如同简宝华说得,用了新药之后,伤口虽说有些疼,却并没有耽搁愈合。   红肿眼见着消退,等到半个月之后,杨蓉背上的伤口果真没有先前的狰狞,红色的如同蜈蚣一般的疤痕留在她的背上。   今后再用六壬泷霜,那红痕会淡上不少。   明德帝听明白了御医的意思,就算是用了除疤的药,这碍眼的伤疤也不能全然除去。   他的和妃却没有那般的在意,俏美的面上漾着浅笑,“等到再过些日子就淡了。留着这疤,也总会让我想到我与圣上的缘法。”   笑得温温和和,眉眼里都是对他的依赖。   这让明德帝的心中一动,虽说抬了杨蓉的份位,还从未点过她的绿头牌。   心里头就有些意动。   给了简宝华一些赏赐,就让简家小丫头出宫。   简宝华在宫里头一连宿了半个多月,此时终于可以出了宫。 第132章 轰动   从玄清门刚刚走出, 简宝华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再看看马车旁侧,伫立着熟悉的人。   “爹爹。”   简宝华快步走上前,   走到父亲面前, 仰着头, 那双与亡妻相似的眉眼里都是对父亲的思念与依赖。   简延恩看着这双眼,见着女儿安安稳稳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心里头如释重负。   简延恩自从简宝华入了宫, 心里头都一直揪着, 今年的大梁本就热得厉害,有些苦夏, 加上挂心长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消瘦了不少。   简家姑娘断出了和妃娘娘伤口有不妥之处,简家姑娘要给和妃娘娘的伤口动刀,简家姑娘给和妃娘娘的伤口治好了,简家姑娘要留在宫里头……   旁人对他是恭喜声不断, 说着他的长女得了和妃娘娘的青眼, 救了和妃娘娘一命,他今后是要高升了。   他心中在乎的从来都是女儿平平安安, 宁愿从头到尾女儿不是救了炙手可热和妃娘娘的性命, 只是替她祛疤。   懂他的心意的除了齐家人, 就是那理藩部的江宁世子, 他若是入了宫,见到了简宝华,总是会来寻他, 告诉他女儿的近况,与他喝一杯薄酒。   “回来就好。”简延恩的手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走吧。”   马车始动,风从卷起的帘拂了进来,夏日的风也带着热与湿,马上要下雨,这样的天气让人闷得有些难受。   简延恩知道女儿在宫里头的一切,可还是想从女儿的口中知道她的一切。   清甜的女声缓缓说着宫里头的事,她如何发现和妃娘娘的伤口不妥,如何结识了两位御医,如何给和妃娘娘动刀,如何……   “颂秋这丫头带的匣子,就是吉御医赠与我的。”简宝华的手指弹了弹飞云纹梅花红木匣,听着清脆的声响,菱唇微微上扬,像是偷了腥的猫儿,笑容飞扬,“这里头就是吉太医这些年的行医札记,他借给我看。”   “你喜欢行医?”简延恩问道。   “恩。”简宝华笑道,“娘亲留下了不少的书,里头就有很多的医书,我喜欢。”   简延恩拿起了杯盏,呷了一口茶水,心里想着若是遇上了合适的医书要买给女儿。   回府的时候,肖氏在门口候着,她早已经安排了简宝华最爱的菜,简延恩提出要去宫里头接简宝华,肖氏就自觉留在府里头备上丰盛的菜肴,也拘着简长平,不让他过去。   她总是一个很知情知趣的人。   简宝华回府之后先去祖母的院子里,姑姑今天也回了。   简琦与宋文清在一起的时候,久久未能怀孕,让大夫看过之后,说是简琦的身子骨不大好,药吃了不少也没什么用,他们成亲多年也一直没有孩子。   原本以为与褚偲藩也难有孩子,谁知道成亲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   怀了孕之后,简琦不像是其他人败了胃口,她反而打开了胃口,吃的比过往多了不少。若不是简宝华让她吃的克制些,只怕简琦还要吃的更多。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整个人珠圆玉润,比原先丰腴了些,眉眼之间都是幸福的颜色,显然她的日子舒心极了。   简琦还带了褚晨月来,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娇俏可爱,爱美的她还在眉心贴了梅花状的花钿。   褚晨月与简长平两人叽叽喳喳说着话,见到了简宝华,褚晨月惊喜叫道,“大姐姐。”上前就抱住了简宝华的腿。   “大姐姐。”简长平也跟着过来,抱住了简宝华的另一只腿。   简宝华哭笑不得,两个孩子抱住了腿,能站在原处,无论是祖母还是姑母,见她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好笑。   简宝华伸手摸了摸褚晨月的脑袋,“小月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呀。”小丫头梳着的是双丫髻,嫩杏色的发带上绣着红梅,那红梅的花瓣用的不是绣线勾勒而成,用的竟是剔透的红宝,金线网成了花蕊,煞是好看。   “是母亲替我梳的头发。”褚晨月大大的眼看了一眼简琦,小手摸着发带,显然是喜欢极了。   “大姐姐,我想你了。”简长平不甘被忽视,摇着简宝华腿,仰着头说这话。   孩童是长得最快的,简宝华只觉得这一去,弟弟又长高了些,也瘦了些。   “是不是怕热,胃口不好?”简宝华的手捏着幼弟的面颊,“瘦了些。”   “现在才好呢。”褚晨月对着简长平做了一个鬼脸,“以前太胖了。”   “胡说。”简长平反驳,“我还没有你胖。”   “你胖!”“你胖!”   两个孩童争执起来,简琦上前拉开了两人。   “好了,抱着你们大姐姐,这天气这么热。”简琦原本对孩子就耐心,有了孩子之后,声音更是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褚晨月和简长平松开了简宝华。   “你母亲特地一早就让人从天香楼、荷月阁买了你最喜欢的飘香鸭和元宝包,府里头备下的也都是你喜欢的菜色。”简琦捏了捏简宝华的面,“瘦了。”   “那我等会多吃一些。”简宝华挽着简琦的臂膀,“姑母怎么有空来了?”   “前两日我也来了,总想着你大约是要回了。”简琦含笑,“这不,你果真就回了。”   热热闹闹一块儿吃着饭,简府除了简宝珍之外全部都到齐了。   在宫里头耽搁了太久的时候,中午吃过了饭简宝华就乘车往女院去了。   简宝华到学堂的时候,正好下了学,有相熟的见着了简宝华,就扬声道:“云安郡主,你的宝华姐姐回了。”“简宝华从宫里头回了。”   简宝华尚未入屋里,她出宫回到学堂的消息就像是水滴入到了热油里,瞬间就炸开了。   端午的事情女院之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和妃娘娘是万岁爷心尖尖的人,而简宝华居然断出了和妃娘娘伤口的不妥,还在和妃娘娘伤口动刀子,治好了和妃娘娘。   这足以让简宝华成为近期最出风头的存在了。   呼啦啦,环肥燕瘦的闺秀也不嫌外头热了,围簇了过来,争先恐后地说问着。   “听说你给和妃娘娘看了诊,定然是治好了是不是?”   “早先的时候,邱莹莹面上的伤就是你治好的,现在一点儿疤痕都没有留,我就知道你的医术好,简大姑娘,女院之中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了,你是独一份儿的。”   “用的什么方子?我、我也想求一求,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妹,面上生了痤疮,脸上有了疤痕,能不能给我个除疤的方子?”“我不贪心,不需要什么方子,给我药膏就行。”“需要什么药材同我说,决计不让你垫着钱。”   就算是先前给邱莹莹治好了脸,女院之中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同简宝华求祛疤的方子,如今简宝华给和妃娘娘看过诊,那剩余没有同简宝华讨过方子的,纷纷上前来打听。   “你回了。”   说话的是周若苒,她挤入到了内里,眨眨眼看着简宝华,眼睛比那晨星还要璀璨。   “都围着也不嫌热?”左秀蓉扬声说道,“她回来了定然是稳稳妥妥治好了和妃娘娘,是不是?”   左秀蓉问的便是所有人想要知道的答案,她话音落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听着简宝华说话。   简宝珍坐在原处,看着如同众星捧月,所有人都绕在简宝华的身边,巴巴等着她开口。   简宝华开口,“原本是要给和妃娘娘除疤的,没想到重新在她的伤口动了刀子,我虽说是在和妃娘娘伤口动刀子的,但医治和妃娘娘的,靠的是太医署的张御医和吉御医。”   简宝华又不是正儿八经跟着人学医,她把功劳退给了张鸿飞和吉善蕴,众人也觉得合理。   “简大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说话的是个叫做丁柔的,她显然消息灵通,她一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太医署的女医都担不得重任,和妃娘娘也只放心你给她动刀子。再说了,后来伤口愈合的时候,新肉生出痒的不行,也是你开了方子,压住了痒意,也让原本应当更重的伤口,留的印子没那么狰狞可怕。”   “真的吗?”一个弱弱的女声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如果说主要靠得是两位御医,她们觉得还算是合理,如果简宝华自己开的方子,那便也太厉害了罢。   “自然是真的。”丁柔扬声说道,“家父与吉御医有些交情,前些日子吉大人来访,口中对简大小姐是赞不绝口。说简大小姐在医道上很是有天赋。”   简宝珍想着,她怎的又多了一个天赋,垂下眼手捏成了拳。   “成了。”邱莹莹推了推简宝珍的臂膀,“失魂落魄的,瞧你那样。”   简宝珍没想到邱莹莹这般说,面上发烫,有些窘迫,“我没有失魂落魄,我只是在想……”   所有人都围着简宝华,也没有人注意到简宝珍与邱莹莹这里。   “你那点心思还想要瞒我?”邱莹莹低声说道,“我们可是……”   简宝珍被邱莹莹的话唬了一跳,连忙捂住她的口。   “你干嘛。”邱莹莹有些不乐意,拉下了简宝珍的手,“你觉得被……”辱没两字还没有说出口,简宝珍就开了口,“我到底只是个女子,好姐姐。”软言说道,“别说啦。”   邱莹莹只是见着这里无人,打趣一下简宝珍,不说便不说,“如果说她绣花有些天赋,我都觉得应当些,医术可是下三滥的人才学的。”   简宝珍原先有些恼邱莹莹说话不区分场合,此时听着她的诋毁简宝华的话,又觉得挠到了她的心底痒痒肉,“我以前在家里头,也见着她看医书。”   “怪里怪气的。”邱莹莹嗤了一声,对着墙角方向努努嘴,“不过,这只怕给了那人一个希望。” 第133章 湿疹?   简宝珍看了过去, 坐在墙边的那人,手里捏成了拳,看着简宝华的方向, 是季天兰, 她的父亲是翰林院侍诏。   季天兰不爱说话,常独来独往的坐在角落里头。   “怎么了?”简宝珍收回了视线。   邱莹莹低声说道, “你可记得, 季家有一个养在庵堂里的姑娘?”   翰林院的侍诏这一官职委实太低, 这辈子能升上典薄就阿弥陀佛。简宝珍怎会关注?她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邱莹莹说道, “我听我哥哥说过,这位姑娘被养到庵堂里,现在也到了年岁没有出嫁,对外说的是身子不好,得了高人指点, 养在梅月庵里, 其实……那季家的长女是有病的。”   原本的邱凌然是一味读书,人也有些傲气。   简宝珍却知道, 并不是世家出身的学子有什么资格傲气?   她慢慢引着邱凌然知道了人情世故, 邱凌然并不是愚笨之人, 按照简宝珍的法子做过之后, 很快就从中得了好处。   于是,对打探消息这桩事越发热衷,与先前相比为人做事少了些傲气。   简宝珍想了想问道, “什么病?”   “应当是皮肤上的病。”邱莹莹低声说道,“要不然她少与人交往,还不是因为怕从家里头带了病气,过在了人身上。”   邱莹莹说的不错,等到傍晚的时候季天兰就敲了简宝华的屋舍,表示要借一步说话。   季天兰与简宝华是同窗,但这些年没什么交际,季天兰刚开始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说不到正题上,简宝华看到耽搁的时候久了准备离开,季天兰才脱口而出自己的来意,“我过来是想要请简姑娘给我姐姐看病的。”   把来意说出口了之后,季天兰就轻松了不少,继续说道,“外面的女大夫请了,都治不好,反而更严重了,宫里头的女大夫请不到。”说到了这里,咬了咬唇,才接着说道,“所以才想请你给我姐姐看诊。”   简宝华有些头疼,开口道,“季姑娘,我并不是女大夫。”   上辈子侥幸治好了九皇子,这辈子在和妃娘娘的伤口动刀,都是阴差阳错。   简宝华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女大夫。   学医这条路,学得越多就越会觉得其博大精深,她看了些医书,但行医治病是需要看给许多人看病,积累下经验与脉案,才能断的更好。   “我知道你不是女大夫。”季天兰看着简宝华,眼底是祈求与希冀,“但是你把宫里头的女太医都比下去了不是吗?”   在季天兰的心中,眼前的人不是女大夫,却比其他的女大夫还要厉害。   简宝华失笑,摇摇头,“我也说了,我只是给和妃娘娘动刀子,给和妃娘娘开方子的是张御医与吉御医。我动刀的时候,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一个女医的。”   季天兰听到了丁柔的话,认定了简宝华的医术高明,此时听到她的话,以为她在推脱,双腿一曲,竟是给简宝华跪下了。   季天兰直挺挺地跪在简宝华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她,“你起来。”   季天兰下定了决心,简宝华拉着她竟是没有拉起来。   “简姑娘,我实在是没办法,才会求到你面前,她虚岁已有二十,现在还未定下人家。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子……”季天兰说到这里,悲从心来,泪珠儿从眼眶里滚落到面颊上,“我……”   “我当真不是女大夫。”简宝华说道,“我只是看了些医书。”   “是不是生的地方隐晦,不然这样,我晚些时候同你去看一看,看了症状之后问一问吉大人可好?”   简宝华说到这里,季天兰有些松动。   这时候简宝华双手用力,拉起了季天兰。   “我、我不是想要为难简姑娘。”季天兰的鼻翼微动,因为声音的哽咽,话语断断续续,“只是姐姐的病症看了许久都不好,反而更严重了,简姑娘去看看总是多一份希望。”   “……我只是不想简姑娘拒了我。”   “当真治不好……”季天兰的眼闭上,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若是当真治不好,也不是简姑娘你的错处,我只是想要试一试。”   “还有两日就是休沐日。”简宝华擦去季天兰的泪水,“我同你去看看。”   “多谢简姑娘。”季天兰再次慎之又慎对着简宝华行礼。   季天兰的求诊是出乎简宝华的意料之外的,躺到床上的时候还在想季天晴的病,听到季天晴的描述,有些像是湿疹,但这湿疹虽说麻烦了些,却并不难治,为何寻遍了满京都都没有人治好季天晴?   两日之后,简宝华在季家见到了季天晴。   炎炎夏日,季天晴却把自己捂得是严严实实,让人瞧着她都觉得发热。面上笼着纱,低垂着头,手上也带着轻薄的手套,遮住了手背。   “简姑娘莫要怕。”季天晴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沙哑,“我这病是不会传染给旁的你。天兰与我在一起,就没有染上。”   简宝华应了一声。   “若是治不好也不打紧,只是姑娘别……”季天晴犹犹豫豫,并不想解开面纱褪下手套。   “姐姐,我同简姑娘说清楚了。”季天兰说道,“简姑娘的品性我信得过。”   季天晴听到妹妹这样说,最终低头取下了面纱,褪下了手套。   “就是这样的。”季天晴鼓足勇气抬起了头。   简宝华首先见到的就是一团团红色的疹子。椭圆形或圆形粉色斑疹,表面覆有糠状鳞屑,在皮疹边缘,鳞屑更为明显,呈领圈状。   手背上应当是瘙痒难耐,她伸手抓过,留下了鼓起的划痕。   季天晴与妹妹季天兰生的有七八分的相似,本应当是美人,却因为糠疹待在屋里,对外宣称是因为身体不好,在庵堂里静修。   季家的主母也在屋内,见到了长女取下面纱后的模样,悲从心来,从袖笼里掏出手帕擦了眼角,不让人看到她的清泪。   “姐姐,又严重了?”季天兰抓着季天晴的手,“你原本面上没这么严重的啊。”   季天晴低低说道,“有什么打紧的,以前也是有的。”她全身都是一团团的红色疹子,再多一点也是常事。   季天兰的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无声地祈求着。   简宝华开口说道:“姑娘身上也是疹子?听说是十三岁开始发的,能不能看一看最开始的疹子。”   按照季天兰所说,最开始的时候是姐姐与友人吃酒,回来了之后,大腿根处就发了粉色的红疹。   那红疹只是些许痒,女大夫看过之后,说是湿疹,开了除湿的方子,那红疹就不再瘙痒,按照女大夫的说法,连续用上一个月的时候,等到体内没了湿气,红疹就会消退。   于是季天晴就这般继续吃着药,谁知道在一次生了风寒之后,原本只是腿根的一团红疹,就一下子发遍了整个身子,她的躯体与四肢都是红疹。   季家又连忙请了女大夫,她的说辞是,因为生了风寒,让所有的湿毒一下子就发了出来。   这一次的红疹已然很是吓人,吃了三两天的药还是不曾好,就换了一个女大夫,那人是一样的说辞,又给了季家一个偏方,痒的难受的时候用一点烈酒,让毒气发出,人就没事了。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季天晴身上的红疹并没有消却,反而越生越多。   每年空气湿热的时候,她身上的红疹就会再多一分,去年的时候,红疹悄然蔓上了脸,而如今就是简宝华见到的模样。   此时的季天晴已经褪去衣衫,露出了腿根出的红疹。   白净的大腿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疹,腿内侧有一块儿最大的皮疹,约莫有大半个手心大小。   “就是这一处了。”季天晴的指尖碰了碰说道。   简宝华洗净了手之后,手指按在了那一处的红疹上,又给季天晴断了脉象。   按照她来断,也觉得是湿疹,为什么吃了药会好不了?   季天晴见着简宝华的模样,也不失望,笑了笑,“简姑娘也觉得是湿疹?”   “我医术不精,”简宝华说道,“这样好了,等会我把病症抄下,晚些时候问一下吉御医。”   按她来断,这确实是湿疹的脉象,那为什么治不好季天晴?   “那就不用了。”季家妇人急急拒绝说道,“女儿家的病,怎能告诉外人?”   “宫里头的御医说不定会有法子。”季天兰低声说道,“这……总不能让姐姐一直这样。”   “要是让你爹爹知道了……”季夫人的面色为难,“他原本就不赞同继续给姐儿再请大夫。简姑娘又什么都瞧不出……让人知道了你姐姐的病,对你也是不好的。” 第134章 窃听   季夫人是疼爱女儿的, 却也好着面子,心中总觉得女儿生的不过是红疹,若是不让其他人知道, 等到有一天女儿全好了, 女儿仍是可以嫁人,有一个好前程的。   对于娘亲的这个想法, 季天兰先前不赞同, 只是没有说什么, 今个儿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姐姐这一场病生了七八年了,不是七八个月。凭着季家的门楣, 就是弟弟生了病,也请不起御医给人看诊,只怕生生会耽误病。如今托着简姑娘的福,能够让御医帮着断脉,这是天大的好事。   季天兰是想要简宝华告知吉御医, 然后辗转想法子治好姐姐。   季夫人仍是不赞同的。   “其实……”简宝华见着因为季天兰的话, 开口说道:“我可以隐去姓名,问一问吉御医有没有什么法子, 季二姑娘喊我过来出诊的时候, 我就说过, 我不是大夫, 不敢误了大姑娘的病。这病我目前当真没什么头绪。”   “告诉御医了,说不说姓名有什么分别,我、我在想想, 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季家主母说道。   “娘,有什么万全的法子?”季天兰说道,“我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总是担心旁人知道姐姐的病。”她的声音隐隐有些沙哑。   “简姑娘回到女院的时候,我就听这有人打趣我,说我请简姑娘是给家里人治病。就算是不说,娘……你真当旁人都是又聋又哑,这京都里里头,后院有个懒仆恨不得旁人就知道,更何况是姐姐生的病?”   季家夫人一愣,面容凄切,用手帕捂着脸,呜呜咽咽,“我们怎么这么命苦。”   母亲如此,季天晴本就难过,别过了脸。   “难道请了女大夫给姐姐看诊,那些女大夫就不会同人说姐姐的病?总有口风不严的。”季天兰说道,面向嫡姐,开了口,“姐姐,你自己说,要不要让御医知道你的病情,让御医出手。”   “我……”   季天兰见着季天晴仍是犹犹豫豫,就说道:“你可要想清楚,这病治不好,自己也是遭罪。就算是这般告诉了御医,也是有可能治不好的。”   “我想试试。”季天晴最后说道。   季夫人驳道,“我难道不想大姐儿好?花了这么多的银子,总是不见好。马上你弟弟就要进学了,被人知道了……”   季天晴扑通一声跪在娘亲的面前,“娘,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让我试试看好不好。简姑娘也说会替我瞒着。如果、如果还是不能好,我以后也不会再求医了。”   季天晴和季天兰两人的说清,话说到这个份上,季夫人终于是肯了。   简宝华让人拿了笔和纸,吉御医不便给季天兰看诊,她就把所有的症状,季天兰用过的药,所有的反应都准备记下来。   夏日的蝉鸣声聒噪,雅苑里放了冰盆不至于热得厉害,简宝珍仍是觉得闷地有些难过。   去年的时候,她就有些热得受不住,今年热的更早,她便同简延恩说了,等到女院停了课,就和母亲一道去承德小住一段时日。肖氏是想在京都里头热着也不想去承德,但总不能让简宝珍一个人去承德,只能够应下。   距离女院停课也没多少功夫,简宝珍今个儿就约着邱莹莹到了雅苑里头,若是等到去了承德,她们就聚的少了。   简宝珍今天带的是绿岚,红笺临出门的时候拉了肚子。   谁知道,才堪堪到了雅苑,如今绿岚的面色也不大好,说是想要如厕。   此时有雅苑的侍女迎来,说是邱家小姐已经在厢房里候着她,让她快些过去。   简宝珍见着绿岚的面色难看,就说道:“等到舒坦了再来找我,免得在莹莹那里出了丑。若是实在难受,同雅苑的人讨味药。”   绿岚自然是忙不迭答应,“我等会好了就去找小姐。”她的声音细细软软。   “算了。”简宝珍想了想说道,“你干脆就好生休息,等要回去的时候,再一路。”   简宝珍便雅苑的侍女去找邱莹莹,谁知道走了不过是三五步,就又人来寻引路的人,那人只得抱歉地说道:“今个儿人太多了,不过邱姑娘定下的厢房也不远,绕过走廊之后一直往前走,可以见到几根竹子,那里就是了。”说完对着简宝珍行礼,就匆匆跟着其他侍女离开了。   于是,简宝珍顺着往东南角的走廊,一路上佳木葱郁,奇花灼灼,庭院中央一座假山,清流从花木深处泄于石隙之间。   平日里有红笺和绿岚,今日两人不在身边,一开始有些不自在,等到了后来越走越轻快,心中轻松,反而觉得是难得悠闲。   简宝珍竟是不知道雅苑有这样的场所所在,绕过假山,便见着了一抹翠竹,简宝珍忽然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简宝珍忍不住停下了脚步,邱莹莹与谁在说话?   这分明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邱莹莹的心中有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直猫爪轻轻挠在她的心尖儿处。   “和妃娘娘的身体不大好,得了这病,只怕就要香消玉损了。”   简宝珍迈开的步子生生停住了,心儿狂跳似乎要从口中蹦出一般,死死拧住拍子。向四周看了一下,并没有下人。于是简宝珍身子略略向着窗边倾斜,想听得清楚些。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这一扇的小窗很是隐蔽,简宝珍看了一眼假山方向,等会被人发现了,她也可以躲起来。   说话的人是当今的九皇子,赵泓泽。   说的是最得圣眷的和妃娘娘,她实在是想多听一些。   嫡姐简宝华才得了赏赐,简宝珍想要为自己多谋划,更何况他们说得是和妃娘娘。   “原本以为三皇子的人会折了,没想到忽然出了一个简家大姑娘,把和妃娘娘的病治好了。”简宝珍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和赵泓泽说话的赫然是邱凌然!   她记得邱凌然与九皇子是没什么交往的,怎的两人在一起?   简宝珍觉得一颗心都要蹦了出来,心中盘旋着的是夺嫡两字!   她心中隐隐有了惧意,想要悄悄往后退,谁知道下一句话,便把她定在了原处。   “从小,那就是个惹人厌的。”赵泓泽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轻蔑,“简家的一双女儿,简二姑娘性情可爱些,长女,啧,自命清高!”   简宝珍当即无法挪动脚步,心中对赵泓泽有了亲近之意。   简宝华生得好,又是真真切切的嫡女,不像是她自己,虽说也沾了一个嫡字,也就真的只是沾了嫡字罢了。   原来也有人如同自己一般,厌恶着简宝华……   想到了这里,简宝珍的心中欢喜,原本打算离开,此时脚下生了根一样,继续听着里头的话。   也许他们就是说说闲话,不是什劳子的夺嫡。   “这……我记得简家姑娘的学问都是很好的,简家大小姐的策论更是字字珠玑。”邱凌然对简宝华的评价并不低。   “一个女人学什么策论?”赵泓泽嗤之以鼻,“如今更是学什么医术,不过是看了几本书,就想要行医,还偏生把人给治好了,我看下一次还治不治得了和妃的命!”   “你是说……那疟病?”邱凌然小心翼翼地说道,“毕竟是瘟病了,会不会出什么篓子?”   “你放心,我既然准备好了,自然是有把握的。今年夏天热,又多雨水,本就容易滋生蚊虫。京都里头又有不少去了承德,剩下的……”   简宝珍听到了这里,根本不敢再听下去,什么疟病,什么和妃!   她心跳的太快,总觉得扑通扑通的声音会不会让里头的人也听到了。   简宝珍想要慢慢离开,谁知道往后退的时候,不知道脚下踩到了什么软物,让她慌忙挪开脚,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糟糕!   简宝珍听到自己弄出了动静,转身就跑了起来。   跑得快一点,远远地跑开!他们在屋子里头追不上她!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他们不会发现是自己偷听了话。   快一些,再快一些!   简宝珍眼见着要踏入到走廊的时候,一下子脚下踩到了石子,绊倒在地不说,下巴磕在了地面上。   好疼!   简宝珍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她的牙齿碰到了软舌,口中里满是甜腥的血气。   简宝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此时脚下和口中是钻心的疼,泪水模糊了视线,心中一阵绝望。   隐藏在假山里的那人,见到简宝珍像是一只癞皮狗一样,被人口中塞入了帕子,被人架了起来,准备送到厢房里,嘴角微微翘起。 第135章 内人   房间里的赵泓泽面色阴沉沉, 等到见着侍卫把人丢在他的面前,他面色才好看了些。   “只有一个女人?”   “是,殿下。”   赵泓泽听到了确定只有简宝珍, 心中放松了下来。   简宝珍则是蜷了蜷身子, 万分后悔自己在发现说到和妃娘娘的时候,就不应停下来, 应当转身就走。   扯到了朝堂之中的阴私, 她可还有命活下来?   若是有红笺或者绿岚在就好了, 好歹可以推在她们身上。   简宝珍想到自己独身一人,加上口中生疼, 泪水涌得模糊了视线。   赵泓泽打量着烂泥一般的简宝珍,忽的觉得有些眼熟,脚尖踢了踢简宝珍,说道,“抬起头来。”   以前的时候她曾见过赵泓泽, 但是盘算着说不定赵泓泽认不出她, 简宝珍拼命落泪,想要用泪水冲刷掉面上的胭脂。   简宝珍不抬头, 赵泓泽就让人把简宝珍的脑袋抬起来。   侍卫一只手按在简宝珍的肩膀上, 一只手抓着她的发髻, 就强迫着让简宝珍抬了头。   头发被扯得生疼, 简宝珍如今是说不出的狼狈就仰着头。   见着简宝珍涕泪交零,赵泓泽面上露出了嫌弃,对着旁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就把简宝珍口中的帕子掏出。   帕子上的血痕让赵泓泽一愣,面色稍霁。   心中想着,虽说胆大包天偷听他和邱凌然说话,但胆子也不大,事发之后知道咬舌自尽。   “你……”   赵泓泽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巴掌大的小脸有些眼熟。   简宝珍见着赵泓泽好似认出了自己,连忙就想要低下头。   赵泓泽想也不想,上前半蹲下身子,伸手捏住了简宝珍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他的动作粗鲁,铁臂禁锢这她让她动弹不得,泪水越发汹涌。   同时,简宝珍的心跳也是加速,生怕赵泓泽认出了自己。   “是你。”赵泓泽忽然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简家二小姐。”   简宝珍听到提到自己,呼吸一顿,心中泛着凉,九皇子当真认出了自己,他会怎么待自己?   手臂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心中惶惶。   忽的想到了邱凌然,左右悄悄张望着,刚刚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他人呢?   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最后停在自己的面前。   简宝珍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双黑靴,澜袍边绣着细小的银纹,这样式有些熟悉,想到刚刚与九皇子说话的那人,简宝珍不由得抬起了头,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真是邱凌然。   “邱……公子。”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熟悉的人,还是钟情自己的人,简宝珍的眼底迸出希冀,目光灼得邱凌然心尖儿一颤。   在听到抓到了那人,邱凌然就避让在了屏风后面,听到赵泓泽说“简二小姐”,他就情不自禁走了出来。   简宝珍狼狈地蜷在地上,面上满是泪水,下颌有一个指印很是明显,显然是刚刚九皇子捏下而留的印子。简宝珍的唇边还有血痕,她是受了伤。   简宝珍是邱凌然的心上人,见着她狼狈如此,邱凌然有些心疼。   舌头受了伤,简宝珍说话有些不利落舌尖更是如同撕裂一般的疼痛,但简宝珍浑然顾不得,“九皇子,我……我也是才到的,我今个儿是和邱姑娘约在这里。”   “我妹妹?”邱凌然一楞,心中紧张了起来,莫不是还牵扯到了邱莹莹?   赵泓泽的面色也是冷淡,对着侍卫说道,“不是说只有一个人吗?”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地上,心中也多了一丝不定,莫不是真放跑了一个小姑娘?“回殿下的话,当真只见到这位姑娘。”   另一个侍卫则是语气笃定的多,“奴才只见到了这位简姑娘。”   “殿下,我是找邱姑娘,然后误闯了此地。”简宝珍忍着疼,尽量吐字清楚,“邱姑娘是在房里等着我。我的丫鬟在入雅苑没有多久的时候,肚子就有些不舒服,所以我跟着丫鬟的侍女,因为是难得休沐日,雅苑的人太多,她让我一个人过来找邱姑娘,自己离开了。”   简宝珍是在替邱莹莹说话,替邱凌然撇清了邱莹莹。   邱凌然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幸而妹妹没有牵扯入内。   低头看着简宝珍,简宝珍面上还挂着泪就对邱凌然露出一个虚弱的浅笑来。   纤浓的长睫卷翘,挂着晶莹的泪珠,因为哭过,她的眼眸像是雨后的明湖一层层荡起涟漪一圈圈波澜。   邱凌然原本就喜欢简宝珍,见着她开口替自己的妹妹撇的干干净净,想了想,开口说道:“殿下,简姑娘是个口风严的,定然是不敢乱说。”   简宝珍听到邱凌然替自己说话,心中稍安,调整姿势,不再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对着赵泓泽深深叩首,“殿下,我到的晚,一刻钟前还在雅苑门口。我、我听到的那些我也会当做没有听到。”   简宝珍并没有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若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怎会仓皇逃开?只是点出了她听得时候不长,听到的也有限,希望赵泓泽看在邱凌然的面上能够网开一面。   赵泓泽并没有理会简宝珍,对着邱凌然说道,“简家的二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邱凌然还没有回答,就感觉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袍角。   他不需要低头看,就知道是简宝珍在动作。   他几乎可以想象简宝珍的动作,定然是带着小心翼翼的神情,怯生生扯着他的衣摆。   脑中的画面,让他到心里头软的一塌糊涂,邱凌然的声音也是如同春风似的,“是。”   “既然如此,简姑娘就不是什么外人,给简姑娘一个座。”赵泓泽对着侍卫吩咐道。   很快就扶着简宝珍坐了下来,还斟了一杯茶水放在简宝珍的面前。   根根毛尖被沸水冲泡着很快就舒展开叶子,氤氲的水汽之中散发独有的香气。   简宝珍坐下之后,发现自己的腿脚也是扭到了,脚踝处是一阵阵的疼痛。   “喝。”赵泓泽的下颌微微抬起,示意让简宝珍喝茶。   简宝珍拿起了茶盏,因为口中有伤,只是浅浅呷了一口。口腔里的疼痛让她的眉心微蹙。   简宝珍喝茶的时候,赵泓泽打量着简宝珍,把她看得心中发毛。   她原本就想要离开,此时就试探性地开口,“殿下,我、我就不打搅你们了,不如我先去找邱姑娘?”   “何必?”赵泓泽微微一笑,“打发人和邱姑娘说一声,简姑娘先再坐坐,有些话还没有说完。”   简宝珍不知道为什么赵泓泽不肯放自己离开,在凳子上扭动了一下,如坐针毡。   雅苑的厢房里放着冰盆,按道理是凉爽的,但简宝珍只觉得背上汗涔涔,鬓角的发也是带着湿意。   赵泓泽的折扇点在简宝珍的下颌处,让她抬起头。   这般的的动作让简宝珍更不自在,又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她甚至不敢低头。   从邱凌然的角度,可见着简宝珍眼角的润意。   九殿下的动作不妥,但简宝珍犯了错……可是……她毕竟是……   “殿下。”   邱凌然开口的时候,赵泓泽恰巧放下了扇子。   “怎么了?”赵泓泽说道。   此时赵泓泽松开了扇子,邱凌然便不好说什么,只是干笑一声。   “简家的大姑娘是个绝色,我刚刚仔细敲了一下,简家二姑娘也是倾城佳人了,也难怪你对她倾心。”赵泓泽说道,“其实简姑娘也算不得是内人,如果是自己的人,听了刚刚的闲话,那没什么打紧,若是外人……”   赵泓泽笑了笑,“那可是要拔舌头的。”   简宝珍打了一个寒噤,赵泓泽的薄唇里吐出的竟是如此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   邱凌然一怔,打圆场说道,“你把简姑娘都吓着了。”   “哦?”赵泓泽笑了笑,“吓着也是正常,我又没有同她说笑。”   邱凌然左右为难,看了一眼简宝珍又看着赵泓泽。   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殿下……”简宝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她撑着桌子站起了身,“是不是成了内人……就成了。”   赵泓泽弯唇一笑,看了一眼邱凌然,他的身子一僵,显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你说呢?”他对着简宝珍说道。   简宝珍站起身,缓缓走向了邱凌然的身边,伸手抱住了那男子。   简宝珍的投怀送抱,让邱凌然僵着身子。   “最难消受美人恩。”赵泓泽含笑道,“邱兄原本没有尝过女子的味道,今个儿倒是要好好试一试。”   赵泓泽见着邱凌然身子僵硬,抓着他的腕子,就把邱凌然的手放在简宝珍的臀儿上。   女子柔软的臀让邱凌然当即起了反应,怀中是温香软玉,他灼热的呼吸喷在简宝珍的耳垂上。   简宝珍的头埋在邱凌然的怀中,没有害羞之意,面色是说不出的惨白。 第136章 失身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邱莹莹原本是滔滔不绝埋怨着简宝珍的姗姗来迟, 等到她说过了所有自己想说的话,才发现简宝珍的状态的不对。   “我就是有些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简宝珍只觉得双腿之间是说不出的难受, 被邱凌然亲过的地方, 仿佛还留下了他的唾液。   “那怎么行!”邱莹莹想也不想就说道,“说好了今个儿先在雅苑里头吃个饭, 下午的时候去荔香园的。”   简宝珍一直知道邱莹莹的性格是霸道的, 却不知晓她恁的霸道到如此地步,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可以强忍着,再陪一陪邱莹莹的。   此时只觉得, 看到邱莹莹滔滔不绝,就想到邱凌然的唇,她摇着的自己臂膀,就难免想到邱凌然的那双手。   刚刚在厢房里的一切,是她最深的噩梦。   她不知道一个人的舌居然可以如此灵巧, 滑入她的口中, 强迫挑弄她的舌;她不知道男子的手掌是那样的粗糙与炎热,揉捏她的身子;她不知道男人与女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下半身, 分开她的腿, 强行破入到内里, 腰身一拱一拱, 像是求欢的公狗。   简宝珍想到这里,面色铁青,忍不住反了胃。   男子呼吸的急促, 下半身的丑陋,黏腻的口水……   邱莹莹有些不大高兴了,简宝珍居然以手掩口,露出这般作呕的神情。   自己本就有些苦夏,见着了简宝珍的模样,如何还吃得下去饭?   把茶水往前一推,“你可真是会膈应人。”   “抱歉,我是真的不舒服。我舌头有些不舒服,脚也崴着了。”简宝珍不知道邱莹莹已经改了主意,“下次我再陪你罢。”   “走吧走吧。”邱莹莹的眉毛拧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简宝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莹莹你心肠好。”夸了一句邱莹莹,喊上已经过来的绿岚,就准备离开。   邱莹莹见着简宝珍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模样,就对着简宝珍的背影说道:“今个儿我哥哥也在雅苑,中午要陪同窗吃饭,但他下午是无事的,本来想着下午的时候,他与我们一道。”   邱莹莹不知道,此时简宝珍最不愿意见到,听到的就是邱凌然。   被邱凌然占了身子,心中知道今后处处要与邱凌然一处,但此时却十分不想见到他。   听到邱莹莹这般说,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   简宝珍沉默地拉开了门,走出了厢房。   邱莹莹见着简宝珍的模样,心里头不畅快,等到见到了自家兄长,就忍不住抱怨说道:“今个儿不知道她是不是吃错了药……”把简宝珍作呕的事对着兄长说完了之后,丢下一句,“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   听到简宝珍作呕,邱凌然第一个念头就是简宝珍有了身子。转念一想,不过是上午的时候才春风一度,怎会有身子?   想到上午的事,邱凌然觉得那事是回味无穷,想到元帕上的血,邱凌然心中是万分的柔情,“你也说了她身子不舒服,回去休息也好。”   邱凌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说话,邱莹莹跺了跺脚,嗔道,“哥,你不疼我了。”   “怎么会?”邱凌然摸了摸邱莹莹的脑袋,“哪儿去找像我妹妹一般的人物?才情与容貌据是上佳。”   “简宝珍呢?”   “她也比不上你。”邱凌然哄着妹妹。   邱莹莹哼了一声,“我本来就比她好,就算是成了亲,哥哥也要最疼我才是。”   “好好好。”邱凌然应了下来,“这是自然。”   邱凌然说得是心底话,妹妹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自然是比未来的妻子要亲近的。   “哥,你不是说,中午要陪贵人吃饭吗?”邱莹莹说过了自己的事之后,想起了兄长的事。   想到了赵泓泽,邱凌然眯了眯眼,原本是要一起吃饭的,后来有人来寻九殿下,说是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邱凌然想到那生了疟病的人,心中就有些心惊肉跳,这般把疟疾散入到圈禁三皇子的府邸真的合适吗?   “哥!”邱莹莹见着邱凌然走神,面色沉了下来,“你在想什么?都不回我的话,你若是不想和我一起,就继续和贵人吃饭。”   邱凌然见着邱莹莹生了火气,连忙哄着妹妹,“我刚刚在想事情,那人有事要做,你不是最喜欢雅苑的桃花鲈鱼吗?”   邱莹莹睨了兄长一眼,“你以为桃花鲈鱼就哄得了我?”   “再加上金丝肉松卷呢?”   邱莹莹仍是不理兄长,邱凌然一口气说了五六个妹妹喜欢的吃食。   邱莹莹绷不住了,“你想把我喂成一个大胖子,然后嫁不出去?”   “莹莹哪里胖了。纤浓有度,正是将将好。”邱凌然笑道。   邱莹莹忽然想到了简宝珍,她与简宝珍一般的岁数,简宝珍看中了她的哥哥,所以同她套近乎,邱莹莹心知肚明。仰头看着兄长,邱莹莹忽然想到了自己,“哥哥,你觉得我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邱莹莹的吓了邱凌然一跳,“小丫头难道想嫁人了?”   邱凌然盘算着,邱莹莹看中了谁。但平日里小丫头只和简宝珍走得近些罢了。   “我就是问问,”邱莹莹嗔道,“还不是因为简宝华为自己谋划?让我想到了这一层。”   邱凌然笑道,“你和宝珍不一样。”   “都叫上了宝珍。”邱莹莹发现了哥哥称呼的变化。   邱凌然笑了笑,他都占了简宝珍的身子,这般叫她有何不妥?“她虽说姓简,原本是姓刘的,她不是简大人的亲生女儿,到底是和那个才出了风头的简宝华是不一样的。”   邱凌然的眼睛眯起,简宝华治好了和妃娘娘,万万出乎九皇子的意料,要不然也不会被简宝珍轻易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邱莹莹不关心什么简宝华,只关心简宝珍的原名,听到了这里,连忙说道:“哥哥知道以前她叫什么吗?刘宝珍吗?”   “宝珍两字那是后来起的,以前叫做刘珍珠。”邱凌然说道。   “刘珍珠?!”邱莹莹忍不住笑了起来,“简宝珍与刘宝珍相比,感觉刘宝珍就有些俗气了,如果以前叫做刘珍珠,那就更是笑人了。”   邱凌然没有笑,而邱莹莹拉着兄长,非要让邱凌然也同她一起笑了简宝珍,心中才快活些。   “等到入了学,我就叫她珍珠。”邱莹莹得意地宣布。   邱凌然不在意这些小事,“都随你,我也是碰巧得知。”   抿了抿鬓发,邱莹莹笑道:“原本就不是简家的人,所以才需要为自己谋划这谋划那。我就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我要嫁什么人,但是也不急。”   邱凌然赞同道:“等我有个好前程,你的选择就更多。”   “我就算是一直不嫁,哥哥也养我是不是?”   邱凌然笑了笑,“这是自然。”   兄长的话让邱莹莹十分得意,“哥,我饿了,我们吃饭,说好了桃花鲈鱼,还有金丝肉松卷。”   邱凌然最疼妹妹,加上跟着赵泓泽做事,手中宽裕了不少,就说道,“都有的。”   “哥哥果然是跟上了贵人。”邱莹莹笑了起来,自家的银钱她心中有数,既然能够点这些,哥哥手里头定然是宽裕了不少的。   “所以以后短不了你吃的。”邱凌然笑道。   “吃的不在意。”邱莹莹说道,“我就是觉得家里头应该有个丫鬟,娘的身体不太好。”   邱凌然的目光柔软,“放心吧,过几日就有人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   同时邱凌然也下定了决心,最后登上皇位的一定是九皇子,也只能是九皇子赵泓泽。   原本觉得用疟病有些过了,此时觉得,用病让三皇子殇亡,那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邱家兄妹两人吃饭的时候,简宝珍正在沐浴,把整个身体浸润到了水中,下身是难以言说的疼痛。   用巾子搓着自己的皮肉,力道大的几乎搓红了肌肤。   好似这样就可以搓掉邱凌然揉过的地方,亲过的地方。   红笺有些担忧地看着简宝珍,见着简宝珍的肌肤都犯了白,说道:“小姐,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泡的太久对身子不好的。”   “恩。”简宝珍应了一声。   红笺在简宝珍用力清洗的时候就有了猜测,等到见到了简宝珍下身的轻微肿起,忽的停下了动作。   她想装作若无其事给简宝珍擦拭身子,却被小姐抓住了手腕。   “你知道了是不是?”那双乌压压的瞳眸盯着红笺,内里没有一丁点的情绪,声音更是冷厉。 第137章 赴约   红笺被简宝珍的眼光看得心中骇了一跳, 心中有些发虚,讷讷道,“小姐……”   “你知道了我与其他人有了首尾, 是不是?”   简宝珍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红笺的耳边炸开, 红笺的眼底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怎么会呢?!   “我身上的红印。”简宝珍指着身上的红印,眼神黯然, 声音却是尖锐, “还有我刚刚沐浴, 你难道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是,可是小姐你从来都是最冷静不过的。”红笺只觉得简宝珍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虽说见到红印的时候, 红笺心中有了猜测,但总觉得自家小姐不会做出这样没分寸的事。   “我能有什么法子?”简宝珍泫然欲泣,扑在了红笺的身上,她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我被人害了, 一定是简宝华害的我。”   红笺的身子一僵, “怎么会呢?大、大小姐没办法……”   大小姐是一个女子,怎么害自家姑娘?只有一个男子才能害另一个女子不是吗?   “雅苑是谁的产业?”简宝珍抬起头, 眼里是湿漉漉的润意与决绝的恨意, “是江宁世子的, 他心中是有大姐姐的。”   简宝珍在马车里便想着, 这事定然不是偶然,想到江宁世子与简宝华的情意,她心中认定了是简宝华在害她!   她的身子微颤, 想到不仅仅被邱凌然破了身子,元帕被放入木匣之中,又邱凌然收好。   想到那一方的元帕,简宝珍只觉得最后的退路也被斩断,被拿捏出了软肋,动弹不得。   红笺不知江宁世子与简宝华的情意,轻声道,“不会吧,他们年岁相差那么多,现在,江宁世子又有未婚妻,不是吗?”   虽说一个是国色天香,一个是芝兰玉树,外貌上是般配的,但年龄……还有江宁世子的名声,她并不觉得疼爱大小姐的自家大人会把心尖儿上的人交给赵淮之。   “不是她指使的,还会有谁?”简宝珍的长睫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难道是她要促成我和邱公子的好事?”   “邱公子?!”红笺一愣,连忙追问道,“是女院与小姐交好的邱莹莹的兄长,是不是?”   “是他。”简宝珍不情愿地说道。   红笺松了一口气,大约是知道了最坏的消息,此时知道了自家小姐与邱凌然有了首尾,反而放松了不少。   “小姐本就心仪邱公子,这般……。”本想说这样也好,又觉得不妥当,“小姐的意思,今天是个意外是不是?那之后不要就好了。”   简宝珍看到了红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想到当时驰骋在自己身上邱凌然的神情,她的唇动了动,红笺的想法过于天真,男女之事上邱凌然显然是尝到了甜头,简宝珍觉得今后自己不知要多少次拒绝邱凌然的求欢。   “不说他。”简宝珍挥了挥手,眉心死死拧着,“我要说的是简宝华害我。”   红笺低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弄错了?”   “雅苑是不是江宁世子的产业?”   红笺点点头。   “那就是她害我。”简宝珍斩钉截铁地说道。   “也有可能……”   红笺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宝珍就打断了她的话,厉声呵斥,“你是我的丫鬟,还是她的丫鬟?怎么总是替她说话!”   红笺见到简宝珍的面色太过于难看,她素来又是个温和的,被这般一吓,便什么都说不出,“小姐,我……知道你心里头委屈。”   红笺的声音温柔,伸手环住了简宝珍,“你总归也是喜欢邱公子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想了。”   简宝珍的泪水原本就在眼底打转,此时红笺的声音温和,就忍不住抱住她哭了起来。   “我……怎么离得开你?”简宝珍的手捉着红笺的衣衫,想着原本肖氏提起想要替红笺做媒的事,她得想法子推了才是。   简宝珍说得是含含糊糊,红笺并没有听清楚,等到想要仔细在听,简宝珍只是攥着她的衣襟,把头埋在她的臂弯里。   红笺让小丫头取了冰,用帕子裹着细细在她的眼部滚着,想要让因为哭泣而发红浮肿的眼眶消肿些,替简宝华打理。   简宝珍洗漱花了太长的功夫,又抱着红笺哭了一场,彻彻底底有些迟了。   见着肖氏要打发人过来请简宝珍,简宝华就说道:“是不是妹妹有些不舒服,我去看看吧。”   肖氏叹息一声,“这孩子,先是说不回来了要在外头吃饭,这会儿忽然又回来了。洗漱折腾到了这般的时候。”   简宝华浅笑着听着,肖氏见着简宝华双手拢在膝头,就感慨说道:“要是二丫头有你一半的乖巧就好了。”   “妹妹的性情很是温顺。”   “她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我难道不知道她的性子?”肖氏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性情温和,安分守己,生出的简宝珍却是个不知足的性子。肖氏捏了捏眉心,过往的时候在刘家有些心眼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到了简家耍什么心眼?简老爷当真是救她们母女于水火之中,予了她们不一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她的眼睛滴溜溜已转,肖氏就知道简宝珍心中在盘算着什么鬼主意,肖氏最头疼的就是女儿对大小姐的隐隐的妒意,想到了这里,叹气说道,“能够安安分分到她出了嫁,我也就能够放下心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肖氏的眼睛悄悄看了一眼简宝华,也不知道老爷的掌上明珠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想要试探两句,又担心自己关心的过多,反而遭到嫌恶,就避而不谈,继续说着简宝珍了。   简宝华等到肖氏絮絮叨叨说过了许多后,才开口去寻简宝珍。   肖氏自然是肯的。   顺着曲折的长廊,晌午的简府里可听着蝉鸣声,不知道是哪儿没有被人寻到的知了在发出鸣声。   不怕热的人觉得这声音静谧,怕热的人觉得这蝉鸣声聒噪刺耳叫得让人心烦。   一个悠闲恣意,一个是步履匆匆,就在夏日里的长廊相逢。   金风玉露相逢,少女的黑压压的鬓发如云,香腮旁的碎发微微扬起,说不出的静好。两人身上的淡淡熏香气息纠缠在一起,合成了一种新的奇妙味道。   “妹妹。”简宝华喊住了简宝珍。   夏日里的光在花园里是明亮的灼人,烈日下的树木被浇过水,还算是精神抖索。   简宝珍被简宝华晃了神,烟笼梅花百水裙,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玉色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仔细去看,觉得她表情温暖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她穿着的同样是质地的裙子,但简宝珍穿的云烟绿色的衣裙。被简宝华这样一衬,像是一根绿油油的葱似的。   “姐姐。”简宝珍嘴唇微动,对着简宝华行礼。   见着简宝珍红了的眼眶,“妹妹这是怎么了?”她挑挑眉问道。   简宝珍低着头,做出局促不安的表情,“在雅苑之中与人有了些口角,心里头不畅快,哭了一场。母亲是不是久等了?”   简宝珍刻意提出雅苑,说完之后盯着简宝华,想要看出她会不会有不自在的神情。   “确实一直是等着你到,然后准备用膳。”简宝华不知晓雅苑的事,只当做简宝珍是顺口一提,就说着久等她用膳的事。   “让母亲与姐姐久等是我的不是。”简宝珍走在简宝华的身侧。   雅苑的事情简宝华丝毫没有提亲,简宝珍的长睫掩下眼底的淡漠,想着晚些时候从邱凌然那里打听出来疟病的事,应当是一种很严重的病,许是和天花差不多,若是让简宝华也染了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了邱凌然,简宝珍的心中一缩,她若是去找他,只怕是要求欢。   粉唇抿成一条直线,柳眉里盛着化不开的愁,那时候邱凌然把那儿拔出来了,应当是不会怀孕的吧……   最好是天葵的时候去找他,这样便不能成事。   想到了这一层,简宝珍的眉头略略舒展。   但简宝珍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来的有些迟了,肖氏絮絮叨叨说着她,简宝珍本就不舒服,心里头越发愤懑,偏生身上的不舒服又不好告诉外人,只能强忍着下来。   “母亲,下午的时候,我要出门一趟。”简宝华回到了府中,又接到了赵淮之的信,约着她下午的时候见面,简宝华本是不想出去,但因赵淮之的信中说得紧急,便与继母开了口。   “记得带上帷幕,不要晒黑了。路上也不要走得太急,天气很热。”   “女儿省的。”简宝华微微颔首。 第138章 前尘往事   蝉鸣声声声入耳, 听得人心中升腾起烦躁之意来。   简宝华的手指指腹落在瓷杯上。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胎瓷壁把她的指尖都烫染了红色,等到烫的之间有些发疼,简宝华才拿开手, 手指点在手背上, 微凉的手背感觉到指尖的温度。   坐在她对面的赵淮之,说了雅苑里头的事, 此时已经说道:“应当是邱凌然与她有了首尾。”   赵淮之看到了邱凌然之后的餍足, 脚下的发虚, 时不时的轻笑,就知道他与简宝珍春风一度。   简宝华深吸一口气, 赵泓泽怎的与邱凌然搅合到了一齐?   “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算算日子,也就应当是今年发生那疟病,他们论的定然是阴私之事,不然也不会让简宝珍留了一个把柄在赵泓泽的手中。   简宝华想到赵泓泽此人,他登基之后, 组了一个粘杆处。粘杆处原本指的是粘蝉捉蜻蜒的几人, 九皇子的府邸内院长有一些高大的树木,每逢盛夏时候, 繁茂枝叶中有鸣蝉聒噪, 喜静畏暑的赵泓泽便命家丁操杆捕蝉, 戏称为粘杆处。等到后来登基后, 就养了一批三教九流之人,叫做粘杆处,打听的是各家的阴私, 捏着他们的把柄。   原本大梁是有敢于进言的诤臣的,有了粘杆处的存在,各家大大小小的事都被赵泓泽知晓,只消随意调出几桩就能够把人发落了,久而久之,赵泓泽的耳中就只听得到喜事,听不到旁的事。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开始的时候他的警惕心不小,也是今日里松弛些,才有机可趁,想法子让简宝珍听到他们的话。若是宝华丫头你想要知道,下次我让人探听。”   简宝华摇摇头,“经过这一桩事,今后只怕会防得滴水不漏,不必冒这个险。”   赵淮之伸手把简宝华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你若是想知道,我就有法子去办。”   简宝华由着赵淮之把玩她的手,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没有抽出她的手,便把手调整到与她十指相扣,听着简宝华说道,“若是被发现了,今后就艰难了,还不如再放一放。”   简宝华知道赵泓泽对那个位置生了心思,如今的事还算是在掌握之中,若是今后生了变,想办法留心才是。   “那就先留意他好了。”赵泓泽说道,“你家的那个妹妹,消息告诉你了,今后也好拿捏了。”   简宝华失笑,“若是逼急了,只怕还要狗急跳墙。总不能用宝玉去碰瓦砾不是?”想到了今日里见到简宝珍郁色阴沉的眼,眼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只怕简宝珍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简宝华原本是笃定自己与赵淮之的事简宝珍是不知晓的,但是渐渐便发现不对,只怕简宝珍已经知道了,只是有些关节点还想不出,例如赵淮之未婚妻的事。   雅苑是江宁世子的产业,赵淮之要布置下人并不难,只怕简宝珍以为是自己指使的。   简宝华想到简宝珍,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前世她当真是被简宝珍蒙蔽,在她通晓那些阴私之事的时候,简宝珍也嫁了人,她无从知晓曾经那人做过的事。   “你头疼?”赵淮之站起身子,身后替简宝华拿捏。   他的手指捏在穴位上,指腹一转,力道始终,穴位的酸胀之感让人说不出的舒坦。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轻叹一声,“小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快一些。”快快到及笄之年,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娶她。   简宝华一笑,“再等等,你想要分府,如今不也没有做到不是吗?因为江宁王妃脱口而出的那句要把你兄长记在她的名下,让我爹爹感慨说,‘江宁世子是个人物,可惜生母不在,摊上这样一个继母。原本觉得江宁王爷是再中允不过,现在来看,也是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物,要不然也不至于把庶长子养得生出虚妄之心。’”复述爹爹一长串的话,简宝华一字不漏说给了赵淮之听,她知道,赵淮之十分在意简延恩的看法。   赵淮之的手下一顿。   “好了。”简宝华拉下了赵淮之的手,“别按了,坐下吧。”   “岳丈大人说的是,如今的江宁王府确实不是什么好的场所。”   简宝华听到他说岳丈,睨了赵淮之一眼。   赵淮之却从这冷眼瞧出了少女的俏丽和风情来,身子骨都有些酥了。   清了清嗓子,赵淮之接着道,“因为端午太后娘娘的话,当时他们是失了态,回去的时候,王妃待我比过往好了许多,对赵桓辰冷落了。”   说到了这里,微微一笑,“只怕我分府的事情还要落在我的那位长兄身上,因为母亲如今倾向了我,加上先前记为嫡子的事又是王妃坏了事的,只怕他心里头恨上了王妃。”   简宝华想到前世的时候,这一对夫妻处处为赵桓辰谋划,曾经的江宁世子有谁记得他的风华正茂?只记得新的世子了。   想到了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他不懂王妃的好心,不懂如今正在风尖浪口上。”赵淮之握住了简宝华的手,倾身在简宝华的唇畔落下一吻,“你且放心,我继续挑拨着,在下聘之前定然分好府,不让岳丈大人因为这事不舍得把掌上明珠交给我。”   他含笑的目光像是潺潺流水,简宝华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白皙的手抚着他的面颊,这样好的他,江宁王爷怎就忍心这般下作去废了他?   想到前世的他,心尖儿被针扎过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两人偎依在一处,许久才分开。   又说了会儿闲话,便觉得时候过的飞快,南边的窗见着红彤彤的晚霞,已经到了傍晚。   “我得走了。”简宝华拿着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对着赵淮之行礼,与平月一起缓缓离开。   傍晚的风也褪去了白日的热度,带着微微的凉意。   简宝华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大小姐,大小姐,等一等,大小姐。”   透过薄纱,简宝华见着是一个陌生男子在喊自己,简宝华本不欲理会继续登车,那人喊得声音更大了,似乎生怕简宝华登上马车离开。   简宝华干脆就停下,等着那人跑过来。   平月往前走半步,侧身站在简宝华的面前,如果出了什么状况,也好阻挡。   那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简宝华的面前,双手撑在膝盖上,“累死我了,生怕大小姐你不认得小的,转身就上了马车。”   等到喘了两三口,生怕简宝华等的不耐烦就走开,那人咧嘴一笑,搓着手想要上前,平月从腰间抽出一柄铁扇,扇柄点在那人的胸口,“站着这里说话就是,上前作甚。”   “好好,我不上前。”那人说道。   简宝华看着他,眼前的人生得是浓眉大眼,本是中正之相,但因下巴的一粒带毛的黑痣让他显得有些猥琐上不得台面。   “大小姐没见过我吧,我的婆娘大小姐指定熟悉,就是曾经在你身边伺候,我想想,起了什么名儿,叫什么夏……”   柒夏。   简宝华瞬间知道了眼前的人身份,这人是柒夏赎身之后嫁的夫君。   简宝华的眉心微微蹙起,按道理她应当是不认得这人的,只是总给她一种模模糊糊熟悉的感觉,好似上辈子见过似的。   上辈子……   简宝华忽然想到了染春,上辈子来到爹爹这里,说是自小染春定下的夫婿不就是眼前的人吗?   简宝华看着那人发黄的牙齿,说话的时候唾液飞溅,她记得……他叫做吴赫,上辈子她见他的时候没有这么不着调,好似还是彬彬有礼的。   一拍大腿,吴赫说道,“我记得叫做染夏。”   平月抽了抽嘴角,“我们小姐身边没有叫做染夏的丫鬟。”   “那就是一个别的什么夏,我不记得了。”吴赫说道,“但是当真是大小姐的下人啊,她本是齐府的家生子……”   简宝华挥了挥手,不等着他说完就说道,“我知道,柒夏,你是柒夏的夫君。”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吴赫笑着说道,“大小姐,柒夏就是我婆娘。”   前世的事,只有在入了九皇子府第之后,才记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年少时候的那些事都已经淡忘了,也是今生简宝华才发现染春比柒夏更为靠得住。   这吴赫与柒夏家有旧,上辈子的时候,只怕也是柒夏设计让染春嫁人。   想到上辈子染春的惨状,简宝华眼底有淡淡的戾气,没想到柒夏不着调也就罢了,居然还害人,“柒夏曾经是我的丫鬟,有什么事?” 第139章 柒夏被打   吴赫并不是个聪明人, 没听出简宝华话语之中的冷意,听着简宝华想起了自己的婆娘,面色一喜, 作揖道:“先前远远见过简家的马车, 我家婆娘说了,天仙一般的就是她伺候过的大小姐, 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大小姐。”   简宝华听着吴赫喋喋不休, “究竟是什么事?”   吴赫搓了搓手, 笑容说不出的谄媚,“她有了身子, 这会儿快要生了,我想着她曾经伺候着大小姐,这胎生的孩子,大小姐不如给起个名儿,好沾沾大小姐的福气。”   既然给他的孩子起了名字, 这大小姐总要给点赏钱是不是?吴赫的心中暗自盘算着。   简宝华原先就猜到了吴赫是要来讨银子, 此时吴赫的说辞佐证了她的猜测。   原本已经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渐渐鲜活了起来,前世的吴赫收拾的妥帖, 没有如今的落魄模样, 求到了父亲面前, 她请安的时候恰巧见到了。她还记得是柒夏同她说的消息, 染春的未婚夫寻过来了,有了点银子,想要给染春赎身, 让她成全了他们两人。   简宝华便按照柒夏的说辞,成全了他们两人,免了染春的赎身银子,还给了她二十两的银子。   再后来,她听到的就是染春的死讯了,听说是怀了孕难产死的。   简宝华闭上眼,收敛了思绪。   “你现在做什么行当?”简宝华问道。   “我?”吴赫先是一愣,继而是狂喜,以为简宝华看在自己婆娘的面上,要给他寻一份差事让他去做,“小的现在每日里没什么事,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做得事,要交给我。”他拍了拍胸脯,“我虽说做不得什么力气活,其他跑腿或者是打听的活,都可以交给我。”   “为什么做不得力气活?”   吴赫没有想到简宝华会问这个问题,干笑一声说道,“小的身子不好,自幼就做不得什么苦力活。”飞快带过自己不能做力气活之后,卖力说起自己的长处,“不过打听消息这个,小的很在行。小的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什么赌坊、青楼都是常客,那里的消息最为灵通。”   平月的眉头死死拧着,呵斥道,“你浑说些什么,污了我家小姐的耳。”   吴赫是老来得子,家里又是重男轻女的,听到一个小丫头呵斥他,心里头就十分不舒坦,只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忍住了火气,反而躬身道:“是小的污了大小姐的耳,对不住,我就是想说,小的打听消息最为在行,大小姐出些银子让我活动一番,什么消息都打听得到。”   简宝华笑了笑,“我哪里有什么消息需要你打听?”   “做些别的差事也可以的。”吴赫忙不迭说道。   简宝华淡淡道:“顺口一问罢了,我这里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你的娘子不过昔日是我的丫鬟,自从她出了府,我与她主仆一场的缘分也断了。我免了她的赎身银子,还给了她傍身的银子已经放出去了。我想……”   简宝华本想说,已经足够了,还没有说完就被吴赫打断了。   “傍身银子?”吴赫急急说道。   简宝华的眼眯起,笑了笑,“二十两银子,我想应当足够一家人两年的嚼用了,若是省着些,三年也使得。”   平月的眼底闪过一丝的震惊,没想到简宝华告诉吴赫二十两银子的事,那柒夏还保得住那些银子吗?   转念一想,又想到柒夏偷偷摸摸把自家小姐的事捅给简宝珍,当时大小姐没有计较,这一次也算是给了简宝珍报应,果然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二十两的银子!   吴赫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本就性格懒散,简宝华不愿意差使他也就罢了,如今最要紧的是把二十两的银子弄到手里,既然有二十两的银子,为什么婆娘提都不提,反而最常说的是大小姐的苛责,只是偏向另一个叫什么什么春和月的丫鬟。   “大小姐肯定是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搅大小姐办正经事了。”吴赫说道,“我婆娘约莫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等到孩子满月了,抱到大小姐的府邸,劳烦大小姐给赐个名儿,我现在就不耽搁大小姐了。”   说完之后,不等着简宝华的话,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这是什么人啊。”平月跺了跺脚,看着吴赫的背影,“一个二流子,还想要从小姐这里谋差事,还想要小姐给他的孩子赐名,小姐又没有答应他!”   “你也说了,我没有应下他。”简宝华笑了笑,“所以理他作甚?我们走吧。”   搭着平月的腕子,简宝华旋儿登上了马车。      吴赫知道了二十两银子之后,就一口气跑回到了家里头,一脚踹开了门,把柒夏唬了一跳。   见着柒夏捂着肚子,吴赫的娘老子连忙上前揽着柒夏,抬头对着吴赫说道,“哎呦,怎么这么大的气性,遇上了什么事了?把门都给踹坏了,你的脚疼不疼?”   柒夏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恐惧,但她强压住恐惧,提高了嗓门嚷嚷道,“家里有多艰难你不知道?门踹坏了,哪儿来的银子去修?”   与吴赫的相处让她知道,如果她底气不足,软绵绵的,吴赫会蹬鼻子上脸,当即撒泼。相反如果冲着他吼回去,反而吴赫会束手束脚些。   这一次柒夏的策略注定不起作用。   吴赫满脑子都是婆娘瞒着自己吞下了二十两银子!   她是他的婆娘,这银子自然就是他们老吴家的,那也就是他的,而她居然敢瞒着这事不告诉他?!   “臭婆娘,你还敢说银子!”吴赫跳起来,本想要伸脚踹在柒夏的身上,想到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就收回了脚,一巴掌打在柒夏的脸上,“二十两银子呢?”   吴赫用劲儿不小,重重扇在柒夏的面上,把她耳打得嗡嗡作响,面上发涨生疼,定然是要打肿了。   “你疯了。”吴赫的娘揽着柒夏,“你媳妇儿还有身子,肚子里头还有你的种。”   “若是我的种,她干嘛瞒着我昧下二十两银子?我瞧着指不定肚子里就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才昧下我的银子!”   一再强调二十两银子,柒夏猜出了吴赫知道了自己离开简府的时候,简宝华赠与的二十两银子,她捂着脸不说话,只觉得嘴角有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应当是被他扇巴掌的时候咬到了内里的软肉流了血。   “你浑说什么?”吴赫的娘急急说道,“霞儿的性子我知道,是最忠厚不过的了,她带过来的压箱底的银子不都给你了吗?哪儿还有什么二十两。还有你莫要赌气,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种,你这话也太伤人的心了。”   柒夏原本的名字叫做李霞,所以吴赫的娘才叫她霞儿,简宝华也是用相近的音给她起了柒夏这个名字。   “我说当时给银子那么痛快,不过是因为仗着自己还有老东家给的二十两银子罢了。”吴赫说道,“你说不说银子在哪儿?”   “你从哪儿知道的?”柒夏此时才开口,声音里有些沙哑。   “不死心是不是?”吴赫冷笑一声,“上次你不是指了简家的马车,说你以前伺候的人容貌生得好,让人一见就瞧得出,我今个儿就见到了你指的那辆马车,也见到了你以前的小姐,她亲口对我说得。”   柒夏的眼一下子瞪圆了,沉默半晌,等着吴赫几乎要冲着她发火,才缓缓说道:“她亲口对你说得?她倒真是个好人。”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讽刺,对着烂泥一般的吴赫说出二十两银子,她是想断了自己的路。   眼底是浓浓的对简宝华的恨。   “可不是个好人?”吴赫劈手从娘老子的手中夺过柒夏,伸手揪住她的衣襟,冷笑道,“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你这个贱人吞了我二十两银子。”   吴赫的娘老子见着吴赫的模样就知道他要打柒夏,连忙上前抱住柒夏,“何苦来哉,都是你的钱。”   “那是我的银子。”柒夏说道。   “哎呦。”吴赫的娘一愣,没曾想到柒夏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吴赫在气头上,柒夏马上又要临产,连忙哄道:“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就少说几句。”又对柒夏说道,“你嫁给赫儿了,你的银子也是他的银子,夫妻是一体的。”   说来说去不都是要从她的手里掏银子吗?   吴赫的赌性中又好色好酒,这二十两银子给了他,十天半个月就花完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柒夏说道,“总归我是没有银子。”   “你!”吴赫的眼眯起,“真当我不敢打死你不是吗?”   “打死了事。”柒夏木然说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嫁给你本就生不如死。”   “霞儿,你这话说的。”吴赫的娘听着不乐意了,“你这是仗着怀了孩子,就反了。”   吴赫见着柒夏油盐不进,马上又要临盆,气的转身离开,“看着你我就生气,我出去吃饭了,不回来了。”   吴赫的娘说道,“赫儿,有没有钱?”   “还钱?要是有了二十两银子,我就可以做买卖了。”吴赫瞪着柒夏,“这杂种养的就是不肯给我钱。”   “你骂谁杂种!”柒夏未嫁人的时候,也是爹娘掌中的宝,听到吴赫编排自己的爹娘,就不乐意了。   眼见着两人又要闹起来,“成了成了。”吴赫的娘老子推了吴赫,把他推了出去。 第140章 孩子满月   “这贱人就是欠教训。”吴赫的面色铁青, 往屋子的方向淬了一口。   吴赫的娘把他推得更远一些,“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这会儿又犯了倔, 你不是想要银子吗?晚些时候, 再想想法子。”   吴赫想到刚刚柒夏的模样,忍不住抱怨说道“娘, 她把那二十两的银子看得比命都还要重, 我瞧着是弄不过来了, 还不如打她一顿来的痛快。”   “女人不听话是要教训,但也得看什么时候。”吴婆子的手指戳在儿子的脑门上, “她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打坏了怎么办?”   “再娶一个就是。”吴赫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你哪儿来的银子?”吴婆子问道。   提到了银子,吴赫就不说话。   “没银子,你拿什么娶媳妇儿?不管怎么样,李霞细皮嫩肉的, 关上门你也快活, 再重新找一个媳妇,可指不定有霞儿这皮肉。”   吴赫想到刚成亲时候驰骋在李霞身上的滋味, 心头一荡。   私寮的那些妓子虽好, 到底是千人睡万人睡的, 哪有冬日里的时候搂着自己的婆娘自在。   想到这里吴赫的面色松了松。   吴婆子看着儿子的模样, 就知道他松动了,温声说道:“现在头等大事是生孩子,我还等着给你照顾好孙子呢。再说了, 我看了李氏的怀相,这一胎应当是个男孩儿。”往屋里的方向觑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孩子生出来,才好抱到简家,去讨要点银子过活不是吗?以后逢年过节,带着孩子去说点吉祥话,也能够捞点银子。大户人家的手缝里头漏出一点也够我们一年的嚼用了。”   这一点他的娘老子说得是不差,想到简宝华今日里头的那气派,吴赫的心头一动,浑身上下加上钗环,只怕是百两银子也要得。   只是心中到底不甘那二十两银子。“娘,你有法子可以要到二十两银子吗?”   吴婆子不答反问,“二十两银子,你刚刚说要做生意?”   “可不是。”吴赫说道,“巷子口蒋家为什么发迹?就是想法子贿赂了出海的商队,跟着上了船,去东洋那里随便买些什么,坐个船回来,东西十倍百倍的卖出去,可不就发了财?”   “出海就那么赚钱?凭什么十倍百倍的赚?”吴婆子的心里还是有些发虚,觉得儿子就是想要哄到了银子花天酒地去。   “大梁最有钱有权的都在京都里头,有钱人不在乎钱,就在乎那些新鲜玩意自己得是头一份的。还有我们这里的茶叶、瓷器在东洋那里也是少见的,买一点过去,也能够在那里卖出高价。”   这就是倒卖了,吴婆子还记得大梁本地的商人南北走商,也能够赚上不少,心里头觉得这门生意靠谱,又担心儿子的安全,“这出海有没有危险……”   “跟着商队,用的是最好的船,那叫做一个气派,搞不好比我们住的方子还要牢固,能有什么危险?”吴赫听语气知道自己的娘老子动了心,就开始夸大此行的安全,若是有了二十两的银子能过做多大的买卖,能够赚多少的银子。   “如果真有二十两银子,我怎么都想办法把银子给你弄过来。”吴婆子一拍大腿,“就是你得做正经生意,就是你刚刚说得那样,不能拿去喝酒了。”   “好好好。”吴赫一喜,“娘你有什么法子?”   “这你就不用管了。”吴婆子说道,“别想着打人,我瞧着李氏的性子倔,你小心把她打得与你离了心就不好了。银子的事情,我慢慢哄过来。”   吴婆子从腰间摸了摸,最后摸了一小粒的银珠子,“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拿着这点银子去吃个饭。”   吴赫见着娘从腰间拿出银珠子,眼睛就黏在银珠子上,最后吴婆子把银珠子放在手心送到他面前,他劈手拿下了银子,“好好,我出去吃饭,你们在家里慢慢吃。”   吴婆子站在原处,一直看着儿子走出了院门,才转身回到屋里头。   柒夏凑到门口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话,听着吴赫说起做生意的事,她是不信吴赫能够做出什么的。   想着刚刚婆婆说着什么夫妻一体的话,只疑心婆婆想要从自己的手里拿走银子,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便心里头绷着,务必不让他们母子两人从自己的手里拿走那二十两银子。   柒夏原本以为大哥的事会是她一生之中最为挫败的事,让他们李家一下子从天上落到了地上,谁知道嫁给吴赫才是她暗无天日的开始。   柒夏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曾回家哭了一场,想要与吴赫和离,父母的说辞是,收了吴家的银子,若是她回了家,她二哥的亲事怎么办?让她乖巧一些,多听丈夫的话,也就不会被打。   柒夏那一次之后彻底明白她回不去了,她不想去想过去的日子,这时候因为吴赫讨要二十两银子,让她把深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回忆重新想起。   柒夏又恨着简宝华,如果不是她不要她,也不至于让家人起了把她赎身的念头,让她嫁了人。如果简宝华要她的赎身银子,家里头定然是没办法把她赎身,让她嫁人,嫁给吴赫;如果不是简宝华点破二十两银子,也不至于如今吴赫与她的娘老子算计这银子。   她难过着,愤怒着,又防备吴家人从她这里偷银子。   吴婆子却没有提这档子的事,她也知道李霞这时候防备着。   柒夏吃不下去饭,吴婆子就给她用了米汤,清爽的米汤让她不至于饿,生产的时候能有力气。   这一日,柒夏被抢了最后一根从简宝华那里带走的银簪,身子被气的打颤。   从简宝华的身边离开的时候,不仅仅是二十两银子,还有银簪发饰耳铛等物,在这一年的时间已经变卖的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一根银簪,吴赫说怀孕的人用什么银簪,强行抢走。   柒夏看着吴赫的背影,肚子一沉,她要生了。   虽说在孕中,柒夏吃的并不多,加上胎位正,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就生出了一个小小的男婴。   吴婆子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就连吴赫也难得凑过去看了一会儿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   柒夏不喜吴赫,原本瞧着猴儿一般的孩子,心里头也是不喜。谁知道当孩子小小的手握住她的指头,她的心一颤,隐隐被触动。   孩子吃了她的奶,渐渐从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猴儿的模样一天变一个样,孩子还没有睁开眼,就全然依赖着她,其他人抱就要瘪瘪小嘴,唯有柒夏抱着的时候,孩子会笑着。孩子睁开了眼之后,他的黑白分明的眼底更是只有柒夏。   柒夏彻底对孩子上了心,这时候孩子就病了。   白净的孩子忽然浑身都是发黄。   吴婆子见着孩子黄疸之后,心中一喜,这黄疸根本就不是病,只需要养上几天,就会好了,但是柒夏不知道啊,她骗得就是柒夏。   吴婆子对着柒夏说道:“要是有银子就好了,这病可不好治啊,只怕没有个十两二十两银子治不好孩子。”她的神情焦急,好似当真是可怜这孩子一般。   柒夏的泪水滑落,“我可怜的孩子。”   她的心被孩子牵动,哪里知道吴婆子骗她,最后藏在绣鞋之中的二十两的银票被她取出。   吴婆子与吴赫怎的都没有想到,银子居然被她藏在这样的地方。   吴婆子拿到了银子,就说道:“你放心,孩子我抱去求医,每天治好了在抱回来,几天就好了。”   柒夏还未出月子,眼睁睁看着婆婆把孩子抱走,心里头天人交战。想着宝宝是个男孩儿,是老吴家的种,勉强安抚着自己。   吴婆子拿到了银子,并没有给吴赫,替他去寻了海商,给了五两银子,剩下花了十多两的银子买了瓷器与茶叶,等到最后还剩下二两银子,才给了吴赫。吴婆子信不过让儿子自己去办,如果让自己的儿子去筹划,定然一个铜钱都留不下。   吴赫最后得了二两银子,抱怨了一番,也就拿去喝酒去了。   夏日多海浪,两个月以后等到入了秋才好出海,茶叶和瓷器被吴婆子藏了起来,等到出海的时候,再让吴赫带去船上。   柒夏见着孩子褪去了黄疸,慢慢恢复了白嫩,心中一松。   虽说最后的二十两银子都没了,孩子没事也就好。   褪了黄疸,日子一天天过了,柒夏也要出月子,孩子也要满月。   柒夏这一日痛快地洗漱一番,给孩子换了大红的肚兜,吴赫就入了屋内。   “走。”吴赫对着柒夏说道。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吴赫说道,“孩子都已经满月了,总要抱到老东家,让你原本的主子给孩子起个名。”   她的孩子凭什么要给简宝华取名?尤其是柒夏此时恨极了简宝华。   柒夏不肯,而吴赫劈手就夺了下孩子。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吴赫转身就说道。   他并不经常抱孩子,孩子在他的怀里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让柒夏的一颗心都要碎了,“我去,”她咬着牙。   “这才是了。”吴赫笑道。   孩子回到柒夏的手中,他才停止了哭泣,眼角还留着委屈的泪水,他砸吧着小嘴,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为什么刚刚柒夏任由他被粗鲁的吴赫夺取。   柒夏落了泪,泪珠滴落在孩子的面上。 第141章 简宝珍的赏钱   昨日里才下过雨, 虽说是夏日,这天气是难得清爽,湿漉漉带着凉意的风吹在人的身上, 一扫前些日子的闷热。就连草木也是欣欣向荣, 叶片格外碧翠,带着一洗如碧的绿意。   吴赫却顾不得这样的美景, 他走得很快, 一想到要从简府里拿银子, 他的心头是火热,带动的脚下也是生风一样。   柒夏抱着孩子本就有些吃力, 刚开始还试图去追吴赫,到了后来干脆抱着孩子慢慢走在后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只能远远见着那道青色的影子了。   柒夏原本是心不甘情不愿出门的,等到见不到吴赫的时候, 心头忽然轻松了些, 看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心里头是柔情缱绻, 孩子第一次出门是为了看大夫褪去黄疸, 算起来这可是孩子第一遭正经出门。   宝宝手舞足蹈的, 嫩生生的藕臂在空中伸着, 口中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很喜欢外面是不是?”柒夏温柔地问道。   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咿咿呀呀着。   柒夏抱着孩子认起了路边的花草,她也知道孩子听不懂, 但就是想要和他多说些话。   哒哒的马蹄响起,柒夏抱着孩子,“马,这是马过来了。”她原本欢喜的声音忽然一顿,原来那清雾之中的马车是她曾最熟悉的简家的马车。   简家常用的是三辆马车,一辆是供简延恩用,一辆是简家姐妹用,还有一辆是简家的下人用。此时过来的正是简家两位小姐常用的马车。   柒夏的心尖儿一颤,想着自己的狼狈模样,直觉性就想要避开。   “你个贱·人。”柒夏的耳朵忽然被人捉住,她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一些,她还记得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儿子。   “你是不是诚心的?说好了去简府,拖拖拉拉在后面像什么样子?!”吴赫死死拧着柒夏的耳朵。   柒夏被他拧得觉得耳朵发烫,都要掉下来,怀中抱着孩子,“疼,放开我,轻一点。”   “坐月子对你太好了。”吴赫松开了柒夏的耳朵,“把马车拦住了。”   吴赫因为看到了简家的马车,一溜烟就跑了过来,在城中的时候,简家的马车素来是行得不快的,所以吴赫才能跑到马车前面,此时说完了话,把她怀中的孩子夺了过来,在她的屁股上一踹,就让柒夏一个踉跄上了前。   简宝珍撩开帷幕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柒夏。   穿着靛蓝色的衣裙,腰身有些粗,头发用一小段与衣料同色的布裹住了头发。她单手捂着耳朵,手指缝里有鲜血蜿蜒流下。略有些偏黄的肌肤,淡到几乎没有唇色,死气沉沉的一双眼,这让简宝珍楞了一下才认出是柒夏。   她还记得以前的柒夏是娇俏美丽的,怎的如此狼狈?   抱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儿子,吴赫上了前,对着简宝珍作揖,“二小姐万福,我婆娘见着简家的马车,就赶紧上前请安。”   柒夏原本神色怔忪,听到了吴赫的话,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整个人才鲜活了起来,她的一只手撑在地上,手上是擦过的痕迹,“把孩子给我抱罢。”   吴赫本就是让柒夏拦车,只是怕拦车伤到了孩子,此时听到柒夏的话,痛快地把孩子交还到柒夏的手里。   柒夏抱着孩子,上下颠着孩子,很快就安抚住了孩子,停止了啼哭,只是委委屈屈用小手塞到口里,湿漉漉的眼看着娘亲。   简宝珍见着柒夏熟练地哄孩子,目光里头流露出一丝怜悯来,难怪常说嫁人之前是清水里头养着的珍珠,嫁了人就是死鱼眼了。   想到曾经柒夏告诉她的那些从简宝华那里得来的信,对柒夏也就多了几分耐心,“这孩子看上去才一团大,怎么就抱出来了?”   吴赫连忙说道:“孩子今个儿满月,还没有给孩子起名字,李氏原本是大小姐身边的人,我就踅摸着,让大小姐给孩子起个名字,不瞒二小姐说,这孩子出生了就没有给起个名字,就宝宝、宝宝这样叫着。如今想让大小姐赐名,也是想让孩子沾沾福气。”   让简宝华起名?简宝珍一下子便懒得管这档子闲事,“我出门的时候姐姐还在府里……”   “二小姐。”柒夏忽然开口,因为简宝华点破二十两银子的事,她恨极了简宝华,让简宝华替她的孩子取名字,倒不如让简宝珍来,“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既然遇上了二小姐的车驾也就说明这孩子和二小姐有些缘分,二小姐替我家宝宝起个名吧。”说完之后巴巴望着简宝珍。   吴赫先是一愣,想想那一日简宝华的冷淡,指不定真上了门也讨要不到银钱,再看看眼前的这位也是贵气,若是这位不给,再去简府里头找大小姐就是。心中觉得自己的婆娘难得脑子灵活了一遭,忙不迭说道:“说的对,这孩子与二小姐有些缘分,二小姐赐个名罢。”   一个把孩子举起到她的面前,一个堵着她不让她上马车,简宝珍的面色淡淡,眼底有压抑的火气。   柒夏看出了简宝珍眼底的不愿,低声说道:“二小姐你心善,我心底是想让二小姐替我孩子起名的。”   简宝珍被柒夏的话一下子就熨帖了,眼前的这个丫鬟过得不好,也没想过凑到简宝华的面前,宁愿让自己起名。   第一次被邱凌然破了身子,简宝珍本不欲多与邱凌然纠葛,以免邱凌然食髓知味缠着她。但世事难料,因为邱凌然跟着九皇子,手头松快了不少,甚至托人给她送了十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些散银,还送了她一根通体碧玉的玉簪。拿人手软,之后的简宝珍也就寻了快要天葵的日子约了邱凌然,半推半就让他如愿。   简宝珍有了银子,就忘了先前柒夏屡屡找她要银子时候的窘迫,此时微微一笑,“孩子讲究的是平安顺遂,唤作长……安好了。”又让红笺拿出了一小粒的银锞子用红绳系住,给了柒夏。刚开始几乎脱口而出长平两字,想到这是弟弟的名字,拐了个弯儿,就叫做长安。   一个下人的孩子和嫡出的弟弟名字相似,简宝珍的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快意,谁让简长平并不近亲她,眼里只有他的宝华姐姐呢?   吴长安。   柒夏在心里头琢磨这个名字,长安这两个字不是前朝的地名吗?而且和简府的小少爷名讳也有些相似。   柒夏还没有继续细想,吴赫已经对着简宝珍言谢,柒夏知道大局已定,也抱着孩子连忙道谢。   “这个名儿起的好。”吴赫手中捏着银棵子,笑容谄媚,“又好记又是长长久久安乐,不愧是二小姐,起的名字……雅、雅俗……。”后面的话怎么都不记得了,挠了挠头,囫囵说了一个词。   简宝华微微一笑,让绿岚又取了一枚金瓜子,“想起来还有这玩意,就给孩子玩罢。我也算是越俎代庖,替姐姐把孩子的名字起了。”   这可是金瓜子,吴赫的呼吸继续起来。他的脑子是从所未有过的灵光,大小姐二小姐莫不是姐妹不和?“二小姐起的好,孩子一定是有福分的,就不需要劳烦大小姐了。”   简宝珍笑了笑,“我还有事。”她见着两人都不离开,才开口说道,原本今年的夏天都已经定下了要去承德,但想着那一日九皇子听到的事,她就不舍得离开京都了。   简宝华不是每日里不着家,去给旁人家的小娘子扎针吗?   那需得死人的疟病,最好她也去治一治。   如果不是因为拿了邱凌然的银子,简宝珍是想要把染了病的蚊虫丢在九皇子的蚊帐中,简宝珍想到自己被扯破了衣衫,在九皇子的面前露出粉色的肚·兜。想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若不是有邱凌然,只怕占了她身子的就是赵泓泽而不是邱凌然了。   吴赫得了银锞子和金瓜子,心里头美滋滋的,往后退了一步,甚至看到柒夏仍是站在原处,伸手拉了她一把,“去去去,别挡着二小姐的路了。”   简宝珍弯腰正要入马车里头的时候,就听到吴赫喜滋滋地说道:“过些日子就是长安的百日,到时候还请二小姐赏光。”   脚下一个踉跄,简宝珍想着这人是讹上了她了?   “小姐?”红笺有些担忧地扶着简宝华,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眼眶有些浮肿。前些日子收到家里的信,表哥另娶了她人,辜负了她,夜晚的时候都没有好眠。   “我没事,只是有些后悔,不应当给那个孩子起名。”简宝珍淡淡说道。   红笺刚刚也见到了吴赫的丑态,眉心蹙起,“讨债鬼投胎的一般,这孩子托生了这把你的人家,也是可怜。”   “那就让他不要那么可怜。”简宝珍想到邱凌然说要用蚊虫先试一试,既然吴家人这般的可恶,不如先用吴家人的好。   红笺不明白简宝珍话语里的寒意,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第142章 羞人梦境   简宝珍出门没有多久, 简宝华也出了门,走出了一小段,就有青布马车赶了过来接了她, 简宝华进入到了马车里, 不出意外,里头坐着的是赵淮之。   “理藩部难道不忙?”简宝华坐定之后问道。   “我是不耐烦做那些需要伏案做文书的。”赵淮之笑了笑, “我若是不愿, 也没人敢逼迫我。”俊眉下是含笑的眼, “做的太好反而让许多人心里头不自在,不如这般就很好。”   今个儿跟着简宝华的是染春, 她已经嫁了人,梳着的是妇人的发饰,原先染春不懂,嫁了人之后才觉江宁世子在无人的时候,眼底总是只有自家小姐。   简宝华也知道帝王之心, 对赵淮之含笑道, “你这般也很好。”   在轻轻晃动的马车之中,他们说着话。   等到快到的时候, 赵淮之把一个红木匣子推到了简宝华的面前, 示意简宝华打开。   “这是什么?”简宝华的手放在木匣上。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赵淮之只是含笑着, 并不肯告诉简宝华内里是什么, 只让她打开来看。   藤叶枝蔓绵密在木匣上舒展着,疏疏密密绽开着花,这蔷薇花有的打着朵儿, 有的是灼灼其华怒放着,金属的小搭扣打开,简宝华见着内里是银光闪闪。薄如纸张的柳叶刀足足有五种款式,还有小剪、弯镊、直镊等物,旁侧有一个宝蓝色的绒布包,简宝华心中猜到了里头的物件,果然打开了之后是一套银光闪闪的银针。   伸手捻起了一根银针,根根坚韧又纤细。   “这是我托人从泉州让人打回来的。”赵淮之温声说道,“一共打了三套,下面还有一层用布裹住的就是。”   泉州的铁器是大梁最好的,这匣子本就沉重,此时简宝华见着他含笑的眼,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子甜意。   有染春在,她不好多做些什么,只是用长袖掩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头勾了勾,“多谢。”声音也是裹了蜜一般甜。   她的纤浓长睫如小扇般扇着,她的小手挠着他的手心,让他觉得从心底有些酥酥麻麻的,想也不想,赵淮之伸手拉住了简宝华的手。   简宝华本是要下马车的,此时被赵淮之拉住,抿唇一笑,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翻转,在他的手心与手背一捏,赵淮之就松开了手。   赵淮之的表情瞬间错愕,简宝华让染春拿上木匣,弯腰就出了马车。   赵淮之坐在马车之中,想着最后简宝华的表情,还有嫩白手指勾在他手心里的神情,长睫一扇便是柔情妩媚。   赵淮之心中想着,他许是怕忍不得再过几年去提亲了。   简宝华从马车下来的时候,面色有些许的红,等到再往前走几步,血色就消退了不少。   这里就是季家了。扣了扣侧门,就有早候在门口的婆子等在那里。   简宝华与染春就入了季家大门,季家并不大,很快就到了季天晴的房里。   季天晴的病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已经断出了病因。   季天晴的病她断出来是湿疹,去寻了吉御医,吉御医看简宝华所写的脉案也觉得像是湿疹。   简宝华来来回回跑了三四次,把季天晴几年前得病前后的吃食和这些年的饮食习惯弄得一清二楚,最终确定了季天晴得的是糠疹与湿疹。   为何季天晴久久不能治愈,是因为她喝酒。   得病的诱因也是因为季天晴喝酒,让她身上起了糠疹,第一次用药用的是湿疹的药,所以在季天晴的身上并没有起作用,祛湿之后维持了她身体的状况。   糠疹久久未愈合,季天晴的心中郁郁,便再次喝了酒。   季天晴的糠疹是因为喝酒而引起的,她一直喝酒让糠疹无法褪去。   简宝华断出季天晴喝酒是因为一次断出了脉象,屏退了他人之后,才确定了季天晴喝酒。   简宝华有些哭笑不得,为何没人发现季天晴喝酒,是因为她喝过酒总是用花露漱口,让人一丁点都嗅不出味道。   因为这个病因很是简单,让简宝华忍不住同吉御医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病,生怕耽搁了她,谁知道竟是因为她自己喝酒引起的。”   吉御医笑道,“你不是大夫,也难怪你不知晓,其实许多的病,病因并不复杂,只是因为病患瞒下了许多事,才断不准病根。”   简宝华若有所思,抬眼看着吉御医,“这病如果我要是没有发现她喝酒……”   “那就没得治。”吉御医说道,“有些病难也不难,就是在这里。”笑了笑,“这是有喝酒的,我记得曾经有一个例子,有人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天身上发痒难受,这病当真是为难了我许久。”吉御医对简宝华说了那人的脉案,“你觉得他是生了什么病?”   简宝华连续猜了几次都猜不出,只得摇摇头。   吉御医说道:“这病因也是很久才发现,原来这人娶了媳妇,岳家一年当中会有一段时间过来小住,岳家过来的时候会带花生压榨的油,这花生油吃的时间不定,每次吃花生油的时候,他身上都不舒服。有时候没有吃花生油,吃着花生油做的炸酥肉,他也同样是如此,所以久久不曾发现,病根就是在油上。”   简宝华想了想,“那还真不好想到。”   吉御医笑道,“所以做大夫的除了学好各类的医书之外,最要紧的是还有一桩,那就是察言观色,不仅仅是把病人的症遍准了,同样要紧的就是掘出他的病因。”   简宝华在季天晴宽衣解带的时候,就想到了吉御医给她说的旧事来了。   此时季天晴褪去了中衣,只着粉色的肚·兜,露出光洁的肌肤,偶尔有一两处还残留有被挠过留下的疤痕,简宝华留了除疤的药,过了夏天,这疤痕就会消退。   季天晴的身上,只剩下最开始糠疹的那一小块儿,简宝华等到季天晴褪好衣衫,便给她施针。   今日里用的是赵淮之赠与他的针。   等到捻动针的时候,才发觉,针的末尾刻得有字,简宝华在季家的时候,不好仔细看字,等到回府了之后,才发觉每一根针的尾端都刻下的是宝华二字。   若不是简宝华本就眼尖,也不会认出这字,揉着有些发红的眼,再看看其他的刀与镊之物,上头是干干净净,这让简宝华的心中一松,若是处处都打着她的名字,这般精细的匠艺让她不好解释这些物件的来源。   这个发现让简宝华睡着的时候,唇边也是微微翘起,心中愉悦。   夜里她梦到了她成亲。   梦里的她凤冠霞帔,一席红纱笼住了她的视线,喜称撩开了她的红纱。   红纱轻飘飘地滑落,让她看清楚他俊朗的眉眼。他的眼底好似有星辰,好似有大海,他这般看着他,像是要把她吞了一般。   她从来都知道新郎不会有旁人,今生她的夫婿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热烈的说话声传不入她的耳,她看着他,只想着这世间怎会有他这般的郎君,大抵仙君也不过如此。   赵淮之伸手抚上了她的面颊,他目光里的光芒,让她隐隐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简宝华不自觉低下头,他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的热度,只觉得身上滚烫,就连脚趾头都是发烫,若是此时褪去罗袜,只怕脚趾都是发红的。   “娘子。”他轻轻地喊着她。   简宝华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被赵淮之含住了唇瓣。   他的吻与过往的温柔不同,此时带着长驱而入不顾一切的热烈,他霸道地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固定着她的后脑,不让她逃开,不许她逃开。   从鼻腔而喷出的呼吸都是急促,带着灼人的热度。   他的舌头怎可如此的灵巧,他的大手怎会如此的灼烫,比过往的吻更过一些的是她感受到他的大手。   透过衣襟捉住了饱满的玉团,他的动作让她身子轻颤,长睫更是颤抖。   他的手怎会如此的灵巧,轻易地就从她斜襟穿入,拇指在顶端一转,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软成一江春水。   “别……”她呢喃着。   不知道何时他的口与舌离开了她的唇,顺着细腻的脖颈一路向下。   她整个人像是虾米一样弯跳着,推着他的脑袋,却无力推开他,任由他作乱的舌在她的身上跳舞。   太过了……   就算是洞房,怎能这样亲那害羞之处。   他的舌尖仍是挑弄着,大手抚上了她的小腹。   温热的大手一下子暖了她的小腹,此时觉得小腹是熟悉的酸胀。   简宝华一下子睁开眼,她喘息着,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覆在小腹处,原本穿的好好的中衣已经散开,露出了内里浅色肚·兜。   她怎会做这样不知羞的梦?简宝华的面上发烫,她感激小腹的疼痛,若不是来了月事,这羞人的梦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小姐?”颂秋掌灯很快就过来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颂秋急急道,“是不是发热了。 ”   “我没事。”简宝华的声音有些沙哑,“替我准备热水,我来月事了。” 第143章 未婚妻之死   雨后只凉了一日, 第三日便又热了起来。   简宝华不怕热,在马车里头也是起了细密的汗水,因为来了月事, 马车里不敢用太多的冰, 入宫见到杨蓉的时候,碎发黏在鬓角, 颂秋用篦子抿了抿简宝华的发, 不至于让她失了礼, 方才迤逦入内。   入了内里之后,四角放了冰盆, 冰盆里放得冰多,冰盆却不多,刚入内凉意侵袭,往中走便走一分热一分。   简宝华知道这是因为杨蓉怀了身子,才这般布置。   碧色鲛灵纱因为她的走动微微扬起, 鸾鸣宫的装扮与上次简宝华来的时候已经变了不少, 上一次的鸾鸣宫让人感觉到春意盎然,如今的鸾鸣宫则是夏日清爽。   上一次见和妃, 她素白着一张脸, 趴在床榻上, 由着她动刀。养过了一阵之后, 如今她过于消瘦的面颊丰润了些,就连眉心的那点红痣都越发诱人。   “上次你给我的方子当真是好用,那么重的伤, 如今只剩下浅浅痕迹了。”杨蓉同简宝华说话很和气。   “这一次我有了身子,除了按照太医的吩咐,想问问你这里有什么方子?我最近胃口不大好,太医署开的药,太过于中平。”   简宝华明白杨蓉的意思,宫里头的太医顾及和妃的身孕不敢开凉性重的药,只是一味清养,杨蓉吃了他们的方子之后,确实少了作呕之感,只是吃什么都没滋味,所以让人宣简宝华入宫。   简宝华把早已经准备好的那些方子拿出。   杨蓉被吓了一跳,眉心蹙蹙,“这么多的方子?”   简宝华含笑道,“这都是食谱,不算是方子。”   杨蓉来了些兴致,捻起随意看了一张,写的是水晶山楂糕,杨蓉正好吃过这吃食,只觉得看着着水晶山楂糕几字就觉得口齿生津,想了想,开口道,“我记得,有身子的人不大适合吃山楂糕?”   “这山楂经过了九蒸九晒,也就没有那么重的寒性,少吃一些不打紧的。”简宝华说道。   杨蓉又犯了几味方子,上面的是调理胃口的,中间的几张什么都看不出,下面的赫然是调补气血的方子。   红枣当归老鳖汤……   杨蓉的眼底是淡淡的雾气,想着赵淮之应当是告诉了简宝华,她是青楼出身,很早的时候就吃过了绝孕的药,只怕因为在宫里头吃得好,勉强怀上了这一胎,但是她与这孩子没什么缘分,早晚是要滑胎的。   杨蓉的手抚着腹,肚子尚未隆起,她却觉得身体之中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甚至因为这个孩子,她暂且都绕过周家人的性命。   若是孩子死了,不如就让周家的人陪葬。   这样一想,杨蓉的眼底滑过一丝厉色,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杨蓉至始至终都记得自己入宫的目的,那就是让周家不好过。   她是后宫之中风光无二的和妃娘娘,是救了明德帝的福星,是明德帝如今的心尖儿人,她只需要些许透露出曾经在边城的时候,周家人待她不好,自然就有人替她出气。   杨蓉觉得自己做的最对的选择就是入了宫,掌权的感觉让人沉醉。   莫怪男子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后宫之中的女子花枝招展只为了求得圣上的倾心。   “这方子我收下了,”杨蓉顺手把方子递给了丫鬟,示意她收好。   “每一张的末尾都写了适合的症状。”简宝华说道。   杨蓉微微颔首,“费心了。”还想要说些什么,就有人趋步行来,禀告说是尹女官求见。   简宝华听到有人来,加上方子已经给了杨蓉,就想要告辞离开。杨蓉留下了简宝华,浅笑道,“我记得,这位尹女官是你昔日里的同窗?”   “尹女官确实在女院之中修习过一段时日。”简宝华说道。   杨蓉似笑非笑,“你可知她的心思?”   简宝华先是一愣,抿了抿唇,“我大抵是猜得到的。”尹馨悦的心思她原本就知道,只是今个儿不知道为何,格外的不舒服。   “那你留下来听听就是。”杨蓉含笑道,“让人撑一扇屏风,你坐在屏风后,只要没什么动静就行。”   “这……”简宝华一瞬间有些意动。   “留下吧。”杨蓉笑道,“不碍事的。”   简宝华知道尹馨悦的心思,心中有些好奇她会说些什么,对着和妃娘娘行礼,就绕过了屏风,寻了一红木座椅,坐了下来。      尹馨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她是丽妃娘娘的人,因为丽妃失宠,就到杨蓉这里来献媚。来寻杨蓉最主要的原因是杨蓉的姐姐杨华占了赵淮之名义上的未婚妻。   尹馨悦是来投诚的,她是因为心悦赵淮之,想要全自己年少时候的愿景。当年赵淮之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对他就有了不一般的心思,总是格外留意赵淮之的动向。她自知身份低微,与赵淮之是云与泥的区别,所求的是想要成为赵淮之后院里头的一员,万万不敢有其他的念想,甚至没有赵淮之的孩子也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她想跟着赵淮之。   她甚至愿意让杨蓉给她下药,让她永远不能有孕,从而好让未来的世子妃放心。   简宝华本就来着月事,听着尹馨悦的深情的话,只觉得胃里说不出的难受,额头抵在红木桌上,另一只手捂着小腹。   见着简宝华如此,丫鬟忧心地端给了简宝华一杯热茶水。   宫里头的丫鬟训练有素,行走的时候没有一丁点的动静,在外的尹馨悦根本不不知道屏风后的景象。   简宝华的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杨蓉说得很清楚,赵淮之的心上人是她的姐姐,尹馨悦又是一团孩子气,世子爷看不上她。   她急切地说自己会长大,说自己对赵淮之的思慕。   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低微到尘埃里,却也不顾赵淮之是不是喜欢她,只是固执地想要做赵淮之的女人。   杨蓉打发走了尹馨悦之后,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吓了一跳,心中有些后悔把她留下,“你没事吧。”若是简宝华在自己这里出了事,她难以想象赵淮之会怎样对自己。   “我就是来了天葵,不碍事的。”简宝华摇摇头,自从尹馨悦走了之后,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觉得舒服了不少。   杨蓉让人去准备红姜茶,“我以为你是被刚刚那个小姑娘恶心到了。”杨蓉的说辞刻薄,“当年她才多大一点?就对世子爷有了不一般的心思。瞧瞧这话说得。还什么天神一般的人物。”   简宝华想到的是前世的清舞,从青楼自赎,请求入江宁王府,被拒之后便自戮了。   杨蓉接着说道,“若是当真记着世子爷的恩情,就不应当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好生过好如今的日子,找一个好人家才对得起世子爷。”   “你没有劝过她吗?”刚刚简宝华听到杨蓉几乎没有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尹馨悦侃侃而谈。   “怎么没有?”杨蓉说道,“上一次我还同她说呢,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和丽妃那人是一模一样,耳中只能听到自己想要听得,喜欢听得。如果说的话不中听,她就忽视了。”   简宝华正若有所思的时候,杨蓉伸手屏退了其他人。   “我的姐姐占了世子妃这一个位置时候已经足够了。”杨蓉对着简宝华说道,“是时候让她去了。”   杨华早已经是死人,但是如今提到让杨华再死一次,杨蓉的眼底仍是有淡淡的伤感的。   简宝华一愣,“先前不是说……”还有两年吗?   杨蓉读懂了简宝华未说出口的话,含笑道,“你难道真的还等的了两年?”略一沉吟便说道,“世子爷是越发卓秀了,王府那边怎么压都压不住他的名声,更何况之前王府那个庶长子生出的风波惹得太后勃然大怒,这京都之人谁不知道?世子爷就算是再不堪,那也是江宁王爷正儿八经的记在嫡妃名册下的嫡子,是将来要继承江宁王府的。”   简宝华的手心里有些濡湿,一想到要让杨华去了,赵淮之去简府提亲,心里头就是七上八下的,口干舌燥。   杨蓉总觉得简宝华过于冷静自制,自己的消息让简宝华心里头惴惴不安,面色惶恐,让她觉得眼前的人还是小姑娘。   手指划过她细腻的面颊,杨蓉见着简宝华迷茫地抬起头,温柔说道:“这也是世子爷的主意,先前就谋划好了让人去接我姐姐入京,想着许是能够派上用场。如今,要宣告我姐姐的死讯了。”提到了姐姐的死讯,杨蓉的眼底是淡淡的伤感。   “世子爷都安排好了。”杨蓉说道,“你放心就好。”   虽说不是赵淮之的原话,简宝华听到杨蓉的这一句,原本有些不安定的心瞬间有了依靠,当真觉得放下了心来。 第144章 偷听?   眼前的少女本就生得好, 安心了的模样恰似将放未放的花骨朵儿,其内的花蕊吐露芳华。   杨蓉忍不住伸手点在她的眉心。   青云纱的琵琶袖往手肘方向滑去,露出了美人的皓腕如玉及悬在腕子上的一根碧油油的翡翠镯来, 也露出了腕子上的红痕。   简宝华一怔, 目光落在她腕子上的红痕处,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 “娘娘。”   “这是被蚊虫咬过的。”杨蓉顺着简宝华的视线方向, 看到了手腕上的红痕, 摇了摇手臂,“因为下过雨, 藏着的小水洼孕了蚊虫,这两日被叮得厉害。”   “怎么没有用熏蚊虫的艾草烧一烧?”简宝华的声音仍是板着。   简宝华的语气郑重,这让杨蓉也不由得解释得更详细些,“用了。”杨蓉说道,“我身上有孕, 用的不多, 二来是都说怀着孩子的孕妇,因为体内生了新血, 格外招蚊子。”   简宝华孕妇和孩童是最招蚊子的, 但见着杨蓉腕子上的红痕, 心里头总有一种不安之感, 一直到现在都是安安稳稳,没听说宫里头以及被圈禁的三皇子那里生了疟病,但她总是心里头想着这桩事, 今年的夏天热又多雨,蚊虫滋生,若是选择这时候播散疟病,会比前生的时候还要不可控。   简宝华的腰间配着紫玉石的珠串压裙角,此时手指捻动着光洁的珠子,心中的惶恐感才稍稍退却。   她已经把疟病告诉了吉御医,还把家里头书的抄本也给了吉御医一份。这样一想,狂跳的心更安分了些。   “也该小心些。”简宝华最后说道,“我只有有些病症,是通过蚊虫传的。”   “不会吧。”杨蓉看着手腕上的红肿,只觉得被简宝华说得,那一处有些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蚊虫才多大,就能够染病?”   事情没有发生,简宝华不想吓着杨蓉,浅笑道:“许是我多心了,我从娘亲留下的古书里头看到了这种病,就心里头记挂这桩事。”   “这我知道。”杨蓉笑了笑,“每次身子有点不舒服,还没有看大夫的时候,就听旁人说,‘作死哟,伤了腰以后就站不起来了。’‘上吐下泻的,只怕止不住就要死了。’‘烧的这么厉害,会不会烧坏了脑子。’想到那些得了病不好的,就会往自己的身上套,没曾想大夫也是这样。”   简宝华听到杨蓉的说辞,唇瓣忍不住弯了弯,“你说的是极。”今生与前世不一样,她有了充足的准备,开海禁的事无论如何也赖不到爹爹的头上,她也把药方给了吉御医,她无需这般杯弓蛇影,“有没有生病,断了脉听大夫的就一清二楚。”   杨蓉的手指转动玉镯,“可不是?”   又留着简宝华坐了一会儿,简宝华就提出要去太医署拜会吉御医。   “去吧。”杨蓉说道,唇瓣微翘,“刚刚我说得事,你安心等着世子安排就好。他会选个合适的日子登府求亲的。”   白净的面一下子涨红,长睫颤得若濒死的蝶,微微侧头,娇羞的模样似风吹水帘,一低头的温柔。   杨蓉故意再提一次,就是为了看到简宝华这般的娇态,伸手捏了捏简宝华的面颊,感慨世家千金养出来的白嫩肌肤。   简宝华伸手拉下了杨蓉的手,“娘娘。”   “就连声音也柔得如水。”杨蓉放开了简宝华,伸手替她抿了抿耳畔的发,“不捉弄你了,去太医署罢。”   简宝华是宫外来的,按道理不能随意走动,但有盛宠的和妃娘娘早早替她同明德帝说了,简宝华自然可以去的。   “娘娘,尹女官……”有丫鬟欲言又止上前。   杨蓉示意她直说。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尹女官去而复返,这会儿就在宫门口不远处站着。”侍女说道。   “只怕是知道你在这宫里头等着你呢。”杨蓉对着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听到杨蓉的话,笑了笑,“那我总不好让她继续白等。”   “也是。”杨蓉笑道。   简宝华敛了敛裙摆,等到出鸾鸣宫的时候,神色已如常。   尹馨悦见着简宝华从鸾鸣宫里出来的时候,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在回去的路上,就听到扫地的小丫鬟说简家的大小姐进宫同和妃娘娘说说话,她想着刚刚不曾见到简宝华,心里头咯噔一跳。   想也不想就转身往鸾鸣宫走来,躲在阴凉处,心中是天人交战。她知道自己这般躲着不合适,指不定就会被人发现,又总是想要亲证简宝华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这会儿见着简宝华从鸾鸣宫里头出来,咬咬牙就上了前。“简姑娘,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简宝华对着她行礼。   “姑娘这是往哪儿去?”   “太医署。”   “简姑娘的医术是高明,先前你得了和妃娘娘的青眼,我还没有恭喜你。”尹馨悦笑着对简宝华行了一礼。   简宝华看着尹馨悦,她显然休息的并不好,发根处有些许的暗沉,就连眼底也是淡淡的青色。   想到刚刚在里头听到的尹馨悦的话,神色淡淡,“说不得高明,只是碰巧罢了。”   “哪儿的话,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我在女院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顶顶有本事的。”尹馨悦的话语故作轻松。   简宝华笑了笑,“尹姑娘,这在日头下也怪热的。”她不欲与尹馨悦多交谈。   尹馨悦的心中一沉,心中猜到了简宝华刚刚应当听到了什么,这会儿是轻视她。粉唇也泛淡淡的白,“那不如到我那里小坐?”   简宝华又是摇头,“我去太医署还有事。”   尹馨悦叹了一口气,“刚刚我和和妃娘娘的话,你听到了是不是?”   说完之后盯着简宝华的眼,想要一窥究竟。   简宝华的神色不变,杨蓉确实让她躲在屏风后听到了尹馨悦所有的话,但她不想让尹馨悦知道,免得平白替杨蓉在宫里头树了敌。   “你说了什么?”简宝华抬眼,反问道,“先前你来了之后,我就退到旁舍,有什么当是我知道的?”   “你别装了。”尹馨悦冷笑道,“明明都听到了,还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知道为何,明明简宝华表现的自若,她就是疑心简宝华知道了她的心思。   简宝华轻笑道,“你拜访和妃娘娘,然后娘娘让我躲在一边听你与娘娘说的话?”唇瓣翘起讽刺的弧度,“莫不是你说的话,与我有什么干系,所以和妃娘娘特地让我听一听?”   这不可能!   尹馨悦直觉性就想要反驳,赵淮之与简宝华能有什么干系?只是脑中却浮现了一幅画面,赵淮之的指尖弹在简宝华的脑门上,简宝华捂着头,口中说着抱怨的话,而赵淮之的手揉着简宝华的发丝,“小丫头。”笑意里是说不出的溺宠。   过往在长公主府邸的时候,世子爷对简家小丫头就是宠着的,那样的宠爱又与对云安郡主不一样。   尹馨悦用力地咬着唇,因为赵淮之待简宝华好,才让她的心中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她想要让赵淮之这般待她。   尹馨悦口口声声想要长久地陪伴在赵淮之的身边,但她其实并没有把握如今的自己在世子爷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模样。如果她是简宝华,定然是可以轻易地得了世子爷的心。   她不是简宝华,她只能用时间去等待。   简宝华见着尹馨悦不回话,以为她无言,便往前要走,谁知道被尹馨悦拉住了衣袖,“还没有说完,不许走。”   夏日里的衣衫本就轻薄,要不是简宝华及时止住了步子,只怕就要被尹馨悦拉破了衣衫,面色一沉,“放手。”   和悦的面容一下子肃穆起来,尹馨悦一瞬间好似回到了端午赛龙舟时候,素来温和的皇太后对着江宁王爷发火。   在这样的目光下,尹馨悦垂下头,心中是砰砰直跳,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昏厥过去。   抓着简宝华的衣袖不知不觉松开了。   简宝华本就懒得理会尹馨悦,此时再不看她一眼,就转身离开。   在炎炎的六月日子里,尹馨悦身边圆脸的丫鬟小缘有些受不住了,手指戳了戳尹馨悦的手臂,“大人,我们也该回去了,若不然等会丽妃娘娘问起就不好交代了。”尹馨悦为宫中的女官,小缘自尹馨悦入宫就跟着她,她最崇拜的就是尹馨悦,一口一个大人称呼她。   尹馨悦被小缘一戳,打了一个机灵,整个人也从莫名的心悸之中缓了过来,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缘看了一眼简宝华的方向,“大人,这是简姑娘是你先前的同窗?”   “恩。”尹馨回道。   “有些冷淡,看上去不大好相处。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缘见着简宝华生得美,就难免多问了几句。   以前吗?尹馨悦想着,她对自己只是点头之交,对周若苒那个小丫头很是有耐心,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住在长公主的府邸,她只怕不想理自己。   尹馨悦的手捏成了拳,想到了当时在长公主的府邸练舞时候的日子,她在月下飞速的打转,想要讨好周若苒,而简宝华只需要对周若苒笑一笑,云安郡主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她,甚至江宁世子也喜欢她。   眼底有雾气在打转,明明江宁世子救了自己,简宝华不过是世子爷的表妹手帕交,他为什么不多看自己一眼?   “不过样子真的生的美。”小缘最后说道。   尹馨悦的面色沉沉。   小缘叽叽喳喳说道:“宫里头的美人很多,和妃娘娘也是美的,不过没有这位简姑娘生的中正。”   尹馨悦重重揉了揉眉心,“不要一口一个简姑娘,我不耐听她。”   小缘张了张嘴,“我本来还想说……她应当刚刚听到了姑娘和和妃娘娘的话呢。”   尹馨悦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真的吗?”   “宫里头端茶水的动静几乎没有,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屏风后有人倒水。”小缘老实地说道,见着尹馨悦在想鸾鸣宫的陈设,就说道,“大人,你忘了刚刚和妃娘娘手边侧面有一扇展开的屏风吗?”   尹馨悦也想起了那扇屏风,面色阴沉的可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贱·人!” 第145章 疟病生   简宝华不知道尹馨悦在自己背后骂自己, 她入太医署前打了一个喷嚏,用手帕擦了擦,收好了手帕便入了内。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来, 这会儿就见到了你。”吉善蕴见到简宝华很是高兴, “来来来,坐。”他迎着简宝华。   前些日子在宫里的相处, 简宝华也知道吉大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敛了裙摆便坐在了红木太师椅上。   “前些日子你给我的医书抄本, 我都看过了。”吉善蕴等到简宝华坐下,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简宝华一怔, 她娘亲留下的医书不少,在过去的时候她见缝插针约莫用了几年的时候才抄完,拿到宫里头给吉御医的时候,足足装了一满木匣才装下,“吉大人, 你是不是熬夜看了书?”   吉御医有些不大好意思用手捏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掩住自己的尴尬,“实在是见猎心喜, 心里忍不住。”   简宝华看着吉善蕴眼底下的淡淡青色, 如今吉善蕴看完了, 多说什么也无用, 轻笑着摇头,“吉大人就算是看得再快,我也没有旁的医书了。”双手一摊, 素白的手心朝上。   吉善蕴失笑,看着简宝华的目光柔和,“我知你不是个藏私的,若不然也不会把这些医书的抄本都尽数给了我。”   又说了一会儿话,简宝华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张大人?”   “他最近告老了。”吉善蕴含笑道,“不过他走之前,我送了他一份大礼。”   简宝华的心中有了猜测,莫不是她的那些医书?   少女泠泠如波的眼泄露出的情绪让吉善蕴含笑抚须,“不错,我正是借花献佛。”   简宝华想到张大人,前世疟病生的时候,确实没有这样一位老御医的存在,应当就是因为年岁大了告了老。   她在看看眼前的吉善蕴,吉善蕴是京都人士,事实上,太医署的人大半都是京都人士,少数从天南海北来的,唯有张御医是从西南之地过来,游医的地方也更广。   简宝华的心中有了猜测,只怕是九皇子因为对太医署的人员来历了如指掌,所以疟病生的时候,才没有人能够及时地诊断出三皇子的病症。而疟病的传染性远远超乎九皇子的想象,他万万没有想到作茧自缚,染上了疟病奄奄一息,若不是因为简宝珍推着她入了九皇子府邸,只怕赵泓泽在疟病之中就会殇亡。   而赵泓泽耽误了太久的时候,最后虽说治好了,也早早驾崩,后宫里头的其他孩子不成气候,最后由这个他生前最不喜的皇后垂帘听政,扶持幼子登基。   吉善蕴得了简宝华的医书,投桃报李就要教简宝华医术。   对那些医书里的疑难之处,吉善蕴一一点出,根据自己行医多年的经验,对书中的内容进行增补。   圣人云温故而知新,简宝华对书中的内容是烂熟,但经过吉善蕴的解释,对内里的内容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个有心教一个认真学,两人面前的茶杯空了一杯又一杯,太医署的人来来去去。   太医署里的女医是被宫里头的太医所瞧不起的,偶尔有女医经过,都是步履匆匆,不敢多留就往后院去了,其他的太医见到了简宝华会微微颔首,还有性子好的,同简宝华招呼:   有怀着善意的,“简姑娘又进宫了,当真是勤勉,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还要同吉御医请教。”“简姑娘的家世委实太好了些,不然天生吃这碗饭的。”“吉大人是我们当中医术最为高明的,简姑娘今后是名师出高徒,这京都大梁的女眷也算是有福了。”   也有怀着恶意的,“和妃娘娘的身子有简姑娘调养,这龙胎一定是安安稳稳,毕竟简姑娘的本事比我们太医署的诸位还要好。”   “王术。”吉善蕴听到了恶意那话,长眉拧成川形,拂袖道:“宫里头的规矩你都忘了?”   张御医走了之后,吉御医的位置越发稳固,吉善蕴的年岁不是太医署里最长的,医术是太医署里顶尖的存在。   王术得了吉御医的训斥,笑了笑,“吉御医,一身的好本事教给一个女子岂不是浪费?”   “若是你家侄子有简姑娘一半的天赋与勤勉,我就收下了。”吉善蕴冷笑道,“又不聪慧,又吃不得苦,别送到我这里丢人现眼。”   “吉大人,你莫污蔑我的侄儿!”王术涨红了脸,驳斥道。   吉善蕴眼皮子垂下,“你侄子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想和你磨嘴皮子。”   此时有人好奇地看了过来,吉善蕴不是会给人留情面的人,王术拂袖走开。   “我们继续。”吉善蕴对着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的午膳也是在宫里头吃的,一直到傍晚时候,红霞满天的时候,才准备离开太医署。   吉善蕴送了简宝华走出太医署的朱红大门还没有多久,就有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吉御医。”   简宝华见状也不耽搁,同吉善蕴行礼之后,步下了台阶。   “三皇子……”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只让简宝华的耳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她身子一僵,忍住了想要回头的欲往,迈下台阶,耳畔是小太监的只言片语,“只怕……不大好,吐……泄……,这样热的天儿,还……”再走了两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简宝华迈着台阶向下,低头见着行走时候露出的绣鞋尖尖,缀着红宝,此时宛若有血在其中流动。   “我知道了,我去拿药箱。”吉御医说道。   简宝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此时忍不住回头看去,夕阳的斜晖脉脉,太医署的琉璃瓦片上泛着鱼鳞一样光。此时吉御医入了那道门,留给她一个背影。   青衣伴着朱红的大门,心中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等到那身影完全不见,简宝华才转过头。   三皇子染了疟疾,开始打摆子了。   她脚下的步子越行越快,一直到豆大的汗珠从香腮边滑落,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她才猛地停下了脚步。   简宝华身后的颂秋小跑着才跟上简宝华的步子,她大口喘着气。   大约是疟病太过于骇人,就算是把方子告知了吉御医,她此时的心里头还是惴惴的。   简宝华从袖笼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在自己的手背上而后都点了点,又对颂秋招手,“颂秋。”   颂秋已经见怪不怪,简宝华手中拿着的是她自己制的香露,有淡淡的艾草香味并不难闻,涂在而后与手腕处,就可以驱蚊。   此时已经快到宫门处,简宝华涂了驱蚊香露,心中才松了不少。   直到出了宫门,简宝华认出了马车旁那熟悉的身影。   是简延恩。   “爹。”简宝华快步上前,仰着头问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的鬓发有些汗水,有心想要用帕子擦拭她的发丝,但女儿如今已然是亭亭而立,递出了一方帕子递给她,“想着你今天入宫,从户部过来也方便。”   “这天气真热。”简宝华登上了马车,对着坐在对侧的父亲说道,“爹爹应当在屋里等我的。”同时把手中的驱蚊香露递给了简延恩。   简延恩见着香露,无奈地接过来。   “我不怕热。”简延恩说道,“倒是你,怎么一身汗?”他记得女儿是不怕热的。   简宝华并没有理会简延恩的问题,抿着唇瓣,“我也怕……”简宝华忽然想到了从杨蓉身上看到的蚊虫叮咬过的痕迹,“我怕爹爹被蚊虫咬了。”   简延恩一怔,失笑道:“炎炎夏日怎会不被蚊虫咬?”见着女儿玉雪一般的肌肤,若是这般的肌肤被蚊虫叮咬了……想到这里便开口道,“爹爹宁愿被咬的是自己,也不愿意是宝丫头。”他的声音里是对女儿的宠溺,与肖氏有了嫡幼子简长平,他喜欢这个活泼的孩子,心中最疼惜的仍是与心心相通亡妻诞下的嫡长女简宝华。   简宝华听得出父亲的怜惜之意,鼻尖一酸,别过头飞快地眨眼,压住眼底的泪意。   女儿飞快地摇头,耳畔的铛环划出耀眼的弧线,想到今日里有同僚旁敲侧击自己女儿定没有定下人家的事,他的心中有些酸楚。他放在掌心里的宝不知道要被哪家的傻小子叼走了。   正是因为在户部被人打听女儿的归宿,他就想要见到女儿。   “再说了,刚刚还涂了驱蚊的香露,哪里会被叮咬?”   简宝华等到心绪平定之后说道,“爹爹,我给你做的驱蚊的锦囊,你每日一定要记得带。”   简延恩笑着指了指玉带上坠着的宝石蓝色兰亭锦囊,“每日都带着。”   简宝华又说道,“还有我做的驱蚊露,每一个小时就用一次。”把简延恩递到她手中的苏白瓷瓶推到了简延恩的面前。   “这……”   “爹爹务必要应下我。”   因为刚刚的感触,简宝华的鼻尖有一丁点的发红,偏生那双与亡妻肖似的眼底是无比认真,这让简延恩的心柔软成一片,他心中觉得被蚊虫叮咬了也不打紧,但是因为女儿的吩咐,笑道,“好。”   终究是忍不住点了点女儿发红的鼻尖,纳下了驱蚊香露。   简宝华听得出父亲溺宠的语气,生怕他没有放在心上,抓住他的手,正色说道:“爹爹,今年和过往的时候不一样,已经……已经有人染了疟病,就是我同你说的。”   简宝华在夏日里的时候都会做驱蚊水,告诉了肖氏,在父亲出门的时候在他的身上撒一些。   蚊虫叮咬人是有偏好的,简延恩的血恰巧是它们不爱的那种。往年的时候还可以囫囵过去,如今三皇子发了病,这疟病要扩散开了,简宝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亲染上。   简延恩先前的时候就听到简宝华提过疟病,包括他的恩师蒋大人也知道疟病的存在,也都知道疟病是通过蚊虫传染人。女儿把药方也给了他们,他们一直都把这桩事当做是小女儿家的杞人忧天罢了,这疟病从未在京都发过,只是西南边陲的热病。   如今听到了简宝华的话,简延恩的神色一凛,今年的夏天热急又多雨水,蚊虫滋生,如果疟病当真在京都里发了,很有可能扩散开来。   “在哪儿?”简延恩的语气十分慎重,“如果是真的,须得迅速把他隔离。”   “三皇子。”简宝华说道。   “三殿下?”简延恩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在宫里头听到的消息?”简延恩反应的很快。   “我先去了和妃娘娘那里,之后到了太医署见到了吉御医,等到临末要走的时候,在门口有内侍行色匆匆赶来。”简宝华低声说着,“我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几句,应当是三皇子开始打摆子了。”   前些日子简延恩就听说三皇子病了,有些发热,三皇子妃原本是准备去宫里头请太医的,谁知道登门的九皇子知道了这桩事,说不用理会,京都里就有大夫,不必让圣上与母妃忧心,发寒生热不过是几天就好了。   明德帝的一颗心都在和妃娘娘身上,贤妃娘娘最近苦夏身子不大利爽,只是小病,请京都里头最好的德一堂的大夫也就足够了。   三皇子妃的性子有些懦,丈夫病的昏了过去,九殿下与三殿下虽说是自从端午之后就隐隐成对立之势,到底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便九皇子连劝带吓,就让人重金请了德一堂的大夫。   请了大夫之后,三皇子的烧果然就退了下去,这也让三皇子妃放下了心来。   简延恩想到了自己所知道的事,面上越发肃穆。   等到到了简府之后,简延恩开口说道:“宝华,你先回府。”   简宝华连忙抓住爹爹的衣袖,“爹!你不回府?”她的声音急切。   简延恩缓缓摇头,扯下简宝华的手,大手按在简宝华的肩上,“乖,你先进去。”   简宝华急的快要哭了出来,“爹爹。”   简延恩露出微微一笑,“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拇指摩挲女儿柔嫩的面颊,“好了,我就是和恩师有要事相议。” 第146章 夜袭   简宝华下了马车之后, 失魂落魄地到了祖母的院子里。   颂秋看着简宝华的模样,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担心。   “祖母。”她伏在祖母的膝头,嗅着她身上淡淡艾草的芳香, 眼眶有些发红, 她伸手攥着祖母的衣裙,心中是一阵阵的迷茫。   “怎么了?”简老夫人的手摸着孙女儿的发, “失魂落魄的, 发生了什么事?”她扬起另一只手, 屋里头伺候的丫鬟们便鱼贯而出,连带颂秋也跟着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出了房门。   简老夫人的手拉着孙女儿的手, 让她与自己一同坐在软榻上,见着孙女儿素白着一张脸,伸手拂过她细腻的面颊,声音温和,“宫里头发生了什么?延恩不是去接你了吗?”   简宝华抿着唇不说话, 三皇子生病的事她不想告诉祖母让她操心, 于是伸手揽住了祖母,“我就是有些怕。”   明明她改变了齐家的命运, 齐老太爷看起来笑呵呵的实则是齐府的脊梁骨, 外祖父活着, 齐府自然是安然;改变了祖母的命运, 祖母的身子比前世好了许多,如今还活着,她也改变了父亲的命运, 早早留在了京都,入了户部。   只是……   想到马车里父亲最后要去蒋府时候,温声哄着她快些回府,她心里头就是惴惴难安,恍若回到了前世,父亲在疟病发了的时候,说是要与恩师相议一模一样。   想到那一幕,简宝华发涨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悄然沁出了泪珠儿,前世的时候,父亲就是去了蒋府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心中的惶恐无处可说,只得是埋在祖母的臂弯里,她的泪水来不及从面上滑落,就沁入了老夫人的衣衫之中。   简老夫人哄着孙女儿,很快就觉察到泪水湿了她的中衣。   简宝华从未哭成这般的模样,肩膀微微颤着,揪住她的衣襟是那样的用力。   简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她自有出身乡野,她懂得最大的道理就是一个人要自立,人要读书才会有出息,她平生最为骄傲的是就是养出了一对出色的儿女,旁的事,她一个老太太懂不得那么多,朝堂上的事,后宫中的事,她听不懂,孙女儿的这般模样只怕也听不得,她能做的就是让简宝华痛快地哭一场。   她的手抚着简宝华的背,由着她哭着。   平月从颂秋的口中知道了简宝华的事儿,眸光流转,就想法子给世子爷捎口信去了。   颂秋一叹,仍是感慨宫里头的事,“我是没听到小太监说什么,一定是顶顶要紧的事,要不然小姐也不会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子。之后行得飞快,我走得一身汗,中衣都黏了身子。”   平月从颂秋这里套得了话,就说道:“那你也累了,今晚上我来守夜吧。”   “昨个儿和前个儿都是你。”自从染春成亲之后,白日里还跟着伺候小姐,晚上却不守夜了。宿在外间的就是平月和颂秋两人。   平月抿唇一下,含笑说道:“你也说了累了一身汗,若是晚上的时候睡的沉了,听不到小姐的动静如何?我今个儿在屋里头,可是足足睡了一下午。”   颂秋的表情有些犹豫,平月接着说道:“你也说了,只怕生了什么事,只怕小姐晚上睡的不安稳,我正好睡的有些多了。你可别觉得过意不去,你今晚上好好休息,明个儿还要你来替。”   颂秋这才应了下来。   而此时的简宝珍听说简宝华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府邸,猜到了简宝华为何惶恐。   九皇子与邱凌然谋划的大事,她如今是清清楚楚,太医署里是有九皇子的人,等到张御医告老之后就准备动手,谁知道还有一个吉御医居然也会治疟病。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简宝华与吉御医交好,如今吉御医应当是去了,也难怪简宝华怕成这副模样。   简宝珍靠着织金绿罗迎枕,坐在罗汉床上,如今打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双腿悬着欢快踢着,口中还哼起了小曲。   旁人不知道的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这种感觉让她心中十分快活。更何况,简宝珍的妙目一转,这一位还对和妃娘娘出了手,吉御医不在,到时候想法子让九皇子举荐了简宝华。   想到了这里,曲音越发欢快,她可不认为简宝华知道如何治疟病,最好简宝华给和妃娘娘治死了,治她罪。   “小姐这是哼得什么曲子,怪好听的。”红笺听着简宝珍哼了一会儿,觉得这曲调不大像是女院之中学得,反而像是走街串巷的唱瑶,忍不住问道。   简宝珍的小曲儿戛然而止,她一愣之后想起来,这曲儿并不是北方的曲子,而是她生活在南方,还叫做刘珍珠时候,听人唱的一只小曲。   想到这里,面色冷了下来,“没什么。”   绿岚也在房里头,听到了简宝珍语气一瞬间的冷意,就知道简宝珍如今的心情不好,而红笺尚未察觉,兴致勃勃说道:“这不像是北方的小曲儿,倒像是南边的,是……”   红笺还没有说完,就被绿岚扭了一把腰间的软肉。   “哎呦。”   红笺的呼痛声让简宝珍看了过去,就恰巧见到了绿岚的小动作,她的目光扫过绿岚。   绿岚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丝儿都要立了起来,心里头怵得慌。   很快简宝珍就移开了视线。   红笺和绿岚两个丫鬟,简宝珍偏向红笺一些,绿岚少了几分贴心,如今来看,绿岚这丫头实则是聪明的很。   “红笺,你去打听一下,姐姐在宫里头遇到了什么,绿岚你陪我说说话。”   红笺欢快应下,绿岚也是应下。   等到红笺走后,简宝珍就让绿岚坐下,“说起来,你们也陪我了六年了。”   绿岚的身子只坐了半个绣凳,简宝珍无论说些什么,她都回答的很是谨慎,把简宝珍的话在脑中转一个圈才会谨慎回答。   等到简宝珍让绿岚退下的时候,绿岚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是汗涔涔,等到推门而出的时候,她轻轻地吐出了胸腔之中的浊气。   简宝珍在屋里头笑了笑。   她没指望一个晚上就从绿岚的口中套出她的心思,总归捏着她的卖身契,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和绿岚周旋,绿岚的聪慧出乎了她的意料。   此时红笺正从外回来,“绿岚,你怎么站在这里?”   “正准备去打些水。”绿岚说道,“打听出来什么消息了吗?”她看着红笺,心中猜到红笺应当是没有的。   果然,红笺摇摇头,“刚开始老夫人把丫鬟都赶走了,这会儿好像缓过来了。大小姐还在老夫人的房里头,正准备要用些粥。”   “老爷呢?”绿岚又问道。   “老爷还没有回。”   绿岚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定是顶顶为难的事,若不然大小姐怎会失魂落魄地回府?还耽搁了老夫人用膳?   想到刚刚自家小姐哼着小曲儿的模样,绿岚心中一叹,“你进去吧。”小姐应当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若不然也不会这般的快活。   绿岚又想到伺候简宝珍沐浴时候,她细腻的肌肤,以及后腰间小小的一枚红印。   忍不住又是一叹,心中期盼着日子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简宝珍早早嫁人才好,未成亲有了身孕,简宝珍还活得了,她和红笺只怕就难了。      简宝华回到了自己院子的时候,便坐在窗边,因为担心蚊虫,推开了琉璃窗,却拉上了一面天纱,这天纱是简宝华想法子让人制作的,极细的铁丝编成了网,微风可以吹入,不至于让蚊虫进入。   幔纱制成的蚊帐可以用在床榻上,绷在窗上不够结实,这天纱虽说一次买的时候贵了些,今后每一年都可以用上。   很快富贵人家都用上了天纱,大约是得了天纱的灵感,也有穷人家的用蚊帐糊着窗,不让孩子糟蹋东西。   房间里因为有烛火,黑夜之中的蚊虫飞来,被天纱阻隔加上艾草熏香,简宝华见着那蚊虫尸体落在窗棱边落了不少。   大哭过一场,此时是头脑空空,简宝华有些疲惫,却又不想睡觉,只是坐在书案边。   平月见状,让其他的丫鬟都出了房,说是小姐需要静一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雕花红木窗棱被人扣了扣,吱呀一声响,那人轻巧地跃入,代入了夜的凉风。   简宝华站起身子僵硬地抬起头,恰恰看清楚赵淮之的脸,他就伸手在简宝华的肩上一捏。   因为僵坐太久,肩膀的肌肉僵成了一团,被赵淮之这样一捏,简宝华的双腿一软,就跌入到了赵淮之的怀中。 第147章 开解   赵淮之单手揽住了简宝华, 另一只落在幔帐上,长臂一拉,便遮住了窗, 抱着简宝华往旁侧走了几步, 不让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幔纱上,才停下了脚步。   “坐。”赵淮之把简宝华按在椅上, 一双大手在她的肩上按捏。   简宝华的口中溢出呻·吟, 低低道一句, “疼。”她的手搭在赵淮之的手上,想要阻止赵淮之的动作。   “你是僵着了。”赵淮之拿开了简宝华的手, 看着少女乌压压的发,“我给你揉开了就好了,你忍一忍。”他手下的动作比刚刚放得更为柔和,细细抓着她的肩颈揉捏。   简宝华原本是皱着眉,按捏了三五下之后, 长眉舒展。   赵淮之见状, 力度就打了些。   等到揉捏开了之后,简宝华果真觉得畅快了不少。“你怎么来了?”简宝华问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淮之的手抚着简宝华的面, 她的眼眶发红的厉害, 温声道, “哭成这般的模样,我怎能不来?”   简宝华抿唇后道,“你知道宫里头的消息了?”   赵淮之微微颔首, 得到了平月的消息之后,他的人也回来禀告了宫里头的消息,“三皇子病危。”   简宝华并不意外,小太监行色匆匆的模样让她猜到三皇子只怕是不行了。   就算是吉御医有方子只怕也是回天乏术,她现在担心的是治不好三皇子,会牵扯到吉御医,“吉御医呢?”   赵淮之以为简宝华是因为吉善蕴的死哭成这般的模样,此时简宝华竟是不知吉善蕴的死,心中有些踌躇,不知道应当不应当告诉简宝华这个消息。   简宝华何其聪慧?从赵淮之停顿之中就断定吉御医一定是出了事,“发生了什么?”她声音急急。   赵淮之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吉御医死了。”   “怎么会……”简宝华的眼瞪大了,抓着赵淮之的手,仰着头,声音里带着祈求的味道,“三皇子不是病危?吉御医还没有给三皇子救治吗?”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忽然想到曾经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和简宝华一起寻找吴生时候,她也是红着眼眶揪着心,那时候为着的是她的祖父,如今为着的是吉善蕴。   伸出臂,把少女搂在怀中,他亲吻少女的发丝,什么话都不说。   不知不觉他与她也相识六个春秋。   简宝华被赵淮之抱住,眼眶里慢慢聚集了泪水,揪着赵淮之的衣领,长睫一扇,泪珠儿就自面颊上滚落下。   “是我害了他。”简宝华说道。   “没有的事。”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把疟病的方子给他,也不会……”虽说赵淮之没有说,她冷静下来也就猜到了吉御医为什么而死。   “你看着我。”赵淮之伸手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   简宝华泪眼朦胧之中看得到赵淮之坚毅的面容,听着他缓缓说道,“你把方子给吉御医想的是救人。三皇子染上了时疫,没有药方,会死成百上千的人。你做得是救人的事。”   简宝华知道是这个理,因为吉善蕴的死而难过,此时得到赵淮之的肯定,死死揪着他的衣襟,肩头微微耸动。   赵淮之来的时候,就见到了简宝华哭得通红有些发肿的眼,“哀而不伤。”赵淮之说道,“别哭啦。”   绡冰丝的帕子柔软不伤肤质,他细细擦着简宝华的泪。   哭得太过,擦过了泪水往往又会涌出,简宝华伸出手,“我来吧。”   赵淮之笑了笑,“不必。”   泪水干了之后,赵淮之替简宝倒了一杯水。   见着简宝华捧着琉璃杯,嫩唇轻启,乖巧喝水的模样说不出的可心。   许多的惶恐不敢同祖母说,面对赵淮之却是可说的,简宝华润了嗓子之后,开始说起了父亲的去向,说了这桩事可能对父亲的牵连。”   赵淮之听得认真,等到简宝华说完了之后才说,“你是关心则乱,这桩事牵扯不到你爹爹的身上。”   “真的吗?”   “当然。”赵淮之看出了简宝华是关心则乱,理智上知道父亲应当无忧,就是需要人的肯定,转动着琉璃杯,开口道,“开海禁的事情,如果简大人瞒了下来,一直私下里走海禁,等到觉得时机成熟,才上京说这桩事,那只怕当真是要有些牵扯的。”赵淮之垂着眼,一边想一边继续说道,“不过,干系也不大,这本就是大梁就有的病,说不得是因为开海禁引起,如果疟病死了许多的人,最终禁了海禁是有可能,你爹爹会受一些牵连,但不会有大事。”   前世就是这样,简宝华的心中一缩,她当时关心则乱,所以被简宝珍半是哄着去了九皇子的府邸,成了九皇子的人。   “而如今的状况是,简大人看到了开海禁的好处,及时让蒋大人上了折子。”赵淮之温声说道:“你也说了,蒋大人也知道疟病的事,私下里京都里的不少大夫都知道这病的存在,同时大的药堂甚至有驱蚊的药,和制好的治疟病的药包。”赵淮之看着简宝华,眼底也泛着温柔的笑意,“开海禁算起来也有六年的时候了,原先六年平平安安,这忽生的疟病算不到开海禁的头上去,毕竟主张开海禁的是蒋大人。蒋大人行事会小心些,但牵扯都不会有,更遑论是你爹爹?”   简宝华抿唇一笑,“多谢你。”赵淮之把所有的事一说,她的心里头安稳了许多。   大约是哭得太久,有些累了,此时放松了心神,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就早些休息。”赵淮之说道,“我先走了。”   第一次赵淮之夜探,简宝华是不许他再来的,如今这第二次,简宝华拽着他的衣哭得天昏地暗,等到他安抚了自己之后,他又要匆匆离开。   “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用这个就好。”赵淮之拿着简宝华的琉璃杯,对着她一笑,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水很甜。”   这是她用过的杯子,简宝华知道赵淮之醉翁之意不在酒,唇儿微翘,“今晚上你还要有的忙。”   “没关系。”赵淮之的手抚着简宝华的面颊,因为哭过只觉得手下的肌肤湿漉漉的柔软,“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你爹爹应当明天一早就会回来。”   “恩。”简宝华重重点头。   她眼睛红彤彤像是兔儿一般,临行前忍不住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我走了。”   打开窗,一个翻身,他就融入到无尽的黑夜之中。   等到再也看不到赵淮之的影子,简宝华打了一个哈欠,此时平月也推门而入,“小姐困了?”   “下次不用告诉他。 ”简宝华说道。   平月笑着说道,“若是世子爷知道我瞒着他,只怕心里头还要担心。”   简宝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只要简宝珍这里不生什么篓子,也不会再让赵淮之担心,也就放下这一节。   只是简宝华不知道,很快,她就要让赵淮之再次揪着心了,而且担心着,就足足担心了一个月的日子。 第148章 杨蓉病   就像是赵淮之说得, 第二日一早的时候,简延恩直接从蒋府入了朝。   肖氏等人先伺候老夫人吃了饭,简宝华说是要等父亲回来, 简宝珍便也提出要一起等父亲回来。   从申时等到戌亥之交, 才有简延恩披星戴月回到了简府。   一夜未睡,他的眼底里有红色的血丝, 人显得有些疲惫, 但见着简宝华与简宝珍两人迎着, 薄唇微微翘起愉悦的弧度。   简宝华见到了简延恩就如同乳燕投林一般迎了过去。   简延恩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那笑意到了眼底, 就宛若眼底的红血丝也消退了不少。   简宝珍跟在简宝华的身后,看着简宝华把驱蚊的香露洒在简延恩的身上。   三人往正院的方向去了,等到坐定之后的第一句话,简延恩说得就是,“宝华丫头别担心, 这事牵连不到蒋大人身上。也没有爹爹的事。”   简宝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三皇子病重的事怎么会牵扯到蒋大人?   简宝华重重点头,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含笑仰头道:“那就好。”   接着又问道:“驱蚊的香露, 爹爹都给了蒋大人是不是?”   简延恩微微颔首, “很好用, 直接在议堂门上撒一圈,半天都不会有蚊虫飞入。”   寥寥数句让简宝珍的面上露出了惊骇的神情,简宝华与简延恩怎会知道这祸事由蚊虫而生?!   简延恩见着了简宝珍的神色, 略一怔忪,“宝珍,怎么了?”   “没有。”简宝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小声说道:“没想到姐姐还会做驱蚊的香露。”说完了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妥,春日的时候简宝华会做蔷薇香露,夏日的时候是菡萏香露,秋日则是菊芳香露,冬日也有腊梅香露。除了各式的香露,还会会做各种调养肌肤的蜜丸。   话说出了口,简宝珍不想改口,就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简延恩眉头一皱,他也知道女儿爱做这些玩意,而简宝珍却说出这样的话。   肖氏生得一双儿女,简长平与简宝华亲近,而简宝珍与简宝华同龄,却还不如简宝华与简长平来的亲近。   想到了这里,简延恩轻轻叹气,简宝珍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只怕与简宝华与简长平隔了一层,对自己这个父亲,在南边的时候亲近,自从回到了京都里,也少了几分亲近。   房间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简宝华笑了笑,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之后,就说道:“等会吃过饭,父亲就早些休息,昨晚上只怕没有睡好。”   简延恩应了下来。   简宝珍松了一口气,心中琢磨着简延恩与蒋大人的动作会不会让九皇子以为……是自己泄了密。   想到这一层,简宝珍在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心思重重。   这一顿饭注定不大平静,吃着饭的时候,就有侍从疾步走来,是蒋大人托人传的消息,昨个儿病危的三皇子如今病重,宫里头的和妃娘娘病倒了,染得也是三皇子那样的病。   前一个消息也就罢了,说第二个消息的时候,那侍从的目光悄然地放在简宝华的身上。   简宝珍低着头遮住了自己的眼底笑意,和妃娘娘生了事了。   和妃娘娘喜爱简宝华,如今她生了事,简宝珍心中泛起淡淡的愉悦之意。   “什么时候的事?”简延恩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门口,双臂用力推开了门扉,见着圆月高悬,吃过了饭到了宵禁的时候,这会儿怎么都没有办法把简宝华送出城。   “大人才得了这个消息,就让小的通禀。”那人低声说道,“蒋大人让简大人做些准备,只怕明个儿一早……”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   简宝华自从爹爹站起来的时候,心中就知道了爹爹的盘算,如今见着父亲死死拧着眉头,原地走动,心中一暖,先对着侍从说道:“蒋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吩咐吗?”   那人点点头,对着简宝华说道:“和妃娘娘还有身子,只怕不大好,还请姑娘做好准备,指不定,晚些时候……”伸手指了指天上。   简宝华知道他的意思,只怕说不准等会就有人快马加鞭赶过来,让她进宫了。   此时对着那侍从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简宝珍低着头,听到了侍从的话,再也掩不住眼底的震惊,猛地抬起头。   简宝华要进宫给和妃娘娘治病!   这个念头在她的闹钟回旋着,想到和妃娘娘有孕,又得了这样的病……   呼吸急促,嘴角慢慢扬起,她面上的笑容扩大,一直到了眼底。   简延恩回头的时候就见到了简宝珍的笑,他的眼一瞬间便瞪大了。   简宝珍表情凝滞,心中一瞬间有些慌乱。   抿着唇,唇儿抿得没有一丝血色,死死低着头,心中狂跳着。   简宝珍低着头,却感觉到简延恩的视线黏着在她的身上,似乎要把她的身上都烤出一个洞!   简宝珍不信神佛,从来都只信自己,此时却在心中对自己所有知道的神佛名字都在心中念着一边,无声地祈求着。   藏在衣袖之中的一双手微微颤颤。   侍从看了简延恩一眼,鼎鼎有名的儒臣哪里可见风度翩翩的模样,先是焦躁地走着,这会儿死死盯着他的二女儿。莫不是被刚刚的消息气疯了?   简宝华看了一眼简延恩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对着简延恩说道:“爹爹,我去送一送这位侍卫大人。”   “不必不必。”那侍卫干笑着,只觉得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我家大人还等着我,先告辞了。”说完行色匆匆离开。   等到侍卫走了之后,房间里是静谧的吓人。   简延恩一直盯着简宝珍,简宝华去宫里给和妃娘娘看病,是行走于悬崖边的危事,稍不留心等待她的便是万丈深渊。   她竟然露出那般的笑,那可当真是快活之极的笑容。   巨大的失望和莫大的愤怒笼罩着他,简延恩开口道:“你姐姐要进宫给和妃娘娘看诊,你很高兴?”   开口了之后才发现,滔天的愤怒烧的他嗓子都已沙哑。   简宝华见着简延恩的模样,他的一双眼通红,说完这话的时候身子一颤,上前扶住父亲,声音里有些忧虑,“爹爹。”往简宝珍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着父亲摇摇头,“爹爹,不如回房休息,你太累了。”   父亲本就疲惫,为自己忧心,为简宝珍的事情怒火冲天,她心中有些担心。   简延恩低头看了一眼长女,又看看嫡次女。简宝华的个子更高挑一些,容貌各有千华,简宝华端雅大方,简宝珍也是秀丽袅娜。   除了一开始去女院的事,实在是无法,简宝珍自己凭本事去了女院,之后没有一桩事委屈了她。   简宝珍比简宝华年岁相差无几,自从把长女的婚事放在心上了之后,简延恩同时也盘算着次女的婚事。   “你抬头,看着我说话。”简延恩呵斥道。   简宝珍身子一颤,抬头的时候泪流满脸,声音有些哽咽,双腿一曲跪在了简延恩的面前,声音是无措仓皇,“我、我觉得,大姐姐的医术好,一定会救得好和妃娘娘,今后有福分等着她。”   简宝华见着简延恩的身子几乎是摇摇欲坠,上前温声说道:“爹爹别担心我、”   低头看着简宝珍眼底是说不出的冷意。   这冷意让简宝珍畏缩了一下。   简延恩抓起了茶杯丢在了简宝珍的身侧,茶水飞溅出,有几滴落在了简宝珍的脸上,简宝珍不敢拂去茶水,任由水滴顺着她的面颊低落到肩处。   “你觉得!?你是谁?你凭什么觉得?”简延恩的声音凄厉,“你连你姐姐平时就爱做香露、香脂膏这些小玩意都不知道,你怎知她有好医术?能够救得了和妃娘娘?”冷笑一声,“你只能觉得自己的医术好……”说到这里,简延恩的眼睛微微眯起,“这莫大的圣眷不如送你,你去宫里给和妃娘娘治病!”等到最后,声音一字字加深,目光直直盯着简宝珍。   简宝珍被简延恩话里的意思吓得心惊肉跳,涕泪交零连忙叩首,“爹爹,我、我哪里会什么医术?治不好和妃娘娘,我哪里还有命?”   简延恩往后退了一步,简宝华连忙扶住简延恩,眼底是说不出的焦虑,此时也不敢劝着爹爹息怒,如果不把这一腔怒火发泄出来,憋着反而更容易出事。   简延恩开口道,“所以你也知道,治不好和妃娘娘是会死人的。你身为女子,也经历过你娘亲生孩子的艰难,你应当知道,女人有了身子,这名字就在生死簿上勾了一笔。和妃娘娘有了身子,又染上了死了三皇子的病,你觉得这病好治?”   简宝珍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俯在地上嘤嘤地哭着。   简延恩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简宝珍看,简宝华长久地轻声叹息着。   房里的动静有人禀了老夫人,肖氏就急急过来,叩门之后,便见着三人,简延恩与简宝华站着,而简宝珍跪在地上。她目光落在了简宝珍的身上,心中一紧,不知道简宝珍又惹出了什么事,上前一步,跪在简宝珍的身侧,“老爷,珍珠她、她做了什么?我待她赔个不是。”说完之后砰砰地叩头。   这风波是因为简宝珍而起,和肖氏毫无干系,简宝华看了简延恩一眼,上前对着肖氏说道,“母亲,你别跪了。”   肖氏的面容惶恐,简延恩的性子她知道是极好的,定然是简宝珍出了错,被简宝华扶起来之后,反手一个巴掌打在了简宝珍的面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简宝珍捂着脸,抿着唇一字不言。   “你父亲是个气性好的,你究竟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生了你这个孽女?!”肖氏一边说着,一边流着泪,又对着简延恩说道,“老爷这样生气,定然是这个孽种犯了大错,老爷若说怎么罚她,就怎么罚她。”   简宝珍听到肖氏的话,面无表情,一双手掐着手心,生生掐出了血。   她总是这样,还没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错的总是她。   她卑微地讨好简家父女,视她无物。   简延恩见着肖氏的样子,重重捏了捏眉心。   简宝华松开挽住肖氏的手,上前扶着父亲,“爹爹,我送你回房吧。时候……也不早了。”   简延恩看着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宫里头就会来人,就点点头。   谁知道两人刚准备离开,此时又有人叩门,这次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宫里头的红衣太监。   圣上的旨意明晰,让简宝华即刻进宫给和妃娘娘看诊,不得耽误。   简延恩有心想要叮嘱简宝华几句,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着内侍行礼,悄然塞了一张银票,面上挂着笑,语气殷勤,“公公辛苦了,和妃娘娘病着,我家丫头也需要去拿药箱之物,这次和妃娘娘的病来的急,我叮嘱小女几句。”   那公公把手中的银票子一捻,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简大人客气了,虽说是不得耽误,给人看诊哪儿能不拿药箱,洒家就在这堂中等上一刻钟的时候。”   “多谢公公。”简延恩对着那内侍重重行礼。 第149章 再入宫   一刻钟的时候并不多, 简宝华先是让人回她的房中拿药箱,简延恩对着丫鬟吩咐道:“那驱蚊的香露,还有旁的东西, 有多少就带多少, 全部都收拾进去。”   简宝华连忙说道,“不用的……”   话还没有说完, 看着爹爹满眼的忧色, 什么都说不出, 便由着爹爹吩咐。   “衣裙多找些长的,带上面纱。能找出来几件, 小姐穿得上的都带过去。”   “我记得上一次的天纱还有多的,去库房里把剩下的都拿出来,这一次一齐带走。”   简宝华听着简延恩的吩咐,几乎要把府里头有的东西,都让她打包带上。   “还有没有别的要带上的?”简延恩深吸一口气, 如果可以, 他不想让简宝华进宫,如今事情成了定局, 便做好最全的打算。   简宝华摇摇头, “这些已经足够了。”   她皱着眉, 也不知道这么多的物件能不能带入宫里头。   简延恩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 “多带一些不碍事的,如果不够,我晚些时候想法子让人过去寻你, 有什么需要的,再送入宫里头。”   宫里头?   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帝王都是怕死之人,就算是疼爱杨蓉,简宝华也不认为,他会让杨蓉继续留在宫里。   抬头看着父亲,此时不想说这些话让他担忧,便开口说道:“爹爹放心,我入宫是给娘娘看诊的,若是缺了什么,吩咐一声,自然有人送来。”   “府里头哪个丫鬟你用着趁手?”简延恩又问道。   “平月和颂秋。”简宝华说道,“染春已经成了亲,就不必跟着我入宫了。”   “要不要再带几个?”简延恩心中盘算着,有谁可用。   “平月是习武的人,颂秋心细。”简宝华说完摇摇头,“有他们就够了,其他不合适,若是带去了生了乱,反而不好。”   爹爹的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刚刚发过火,这会儿紧绷着心弦,面上的血色褪去反而显得有些苍白了,眉心拧成川字纹。   内侍坐在正厅里,此时一刻钟未到,她拽着爹爹的衣袖到了旁侧的耳房里捡了长椅,把爹爹按在椅子上。   简宝华伸手,手指触及爹爹的肌肤,柔软的指腹试图抚平他眉心的凸隆,“爹爹,别担心我。妹妹有一句话说的对,我的医术很好。所有的方子之中,我最为熟稔的就是疟病的方子了。”她的语气平缓而轻松,做出了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简延恩的语气有些激动,简宝华距离他是那么的近,甚至看得到爹爹的眼眶再次发红,“这是会死人的,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让你趟这浑……”   简宝华伸手捂住了简延恩的口,对着父亲摇摇头,“爹爹,你关心则乱了。”   简延恩说出口了之后,便觉自己的失语,这里是备下茶水的耳房,离正厅不远,若是说得声音大了,正厅里是听得到他的话的。   简宝华见着父亲稍稍冷静,含笑道,“别担心。爹爹你还从我手里讨要驱蚊的香露,我每日里好生涂抹,不会被蚊虫叮咬的。我昨个儿才见到娘娘,她气色很好,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此时就算是发了病,应当也不打重,因为怀了孕,所以初得病就发作了起来。”   简延恩就算是知道女儿说得在理,手心里仍是濡湿的汗水,但一刻钟已经过了一大半,此时可以听到丫鬟带着各式的物件匆匆赶过来的脚步声,他勉强露出一笑,“你尽力而为就是,旁的事不要怕。”他轻轻地在简宝华的耳畔说道,“就算是和妃娘娘不好了,也没什么打紧,爹爹会想法子的,你别怕。”   简宝华心中一暖,重重点头,“恩。”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的模样,心中松了不少,伸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发。   简延恩站起身子,丫鬟已经到了,总不能继续让人等着。便和简宝华到了长廊处。   平月是习武之人,背上背着两个包裹,塞得鼓鼓囊囊的,颂秋则是背着药箱,手臂上搭着披风。   白日里是燥热,夜晚带着微凉。   简延恩从平月的手中接过披风,修长的手指细细给简宝华系上系带,他从未系的如此耐心,从未系的如此缓慢,慢的让内侍几乎想要催简大人。   见着简延恩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怜。三皇子打完摆子了之后就不大好了,和妃娘娘明明昨个儿还是好好的,今个儿就忽然说身上发冷,太医看了之后,就开始打摆子,还没有想法子开药,就说娘娘的脉相不稳,这一胎只怕是要落了,需要有人给和妃娘娘行针落胎,然后再给和妃娘娘治这要命的病。   想到了这里,内侍的眼里流露出怜悯,三皇子打完摆子没多久就死了,若是和妃娘娘先是保不住孩子再是死了,只怕这位简姑娘落不到什么好处。   “好了。”简延恩往后退了一步,他打量着简宝华,微微颔首,“很好。”   “简姑娘准备好了,就跟着咱家走吧。”太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尖锐的让人心惊。   “爹爹,我走了。”简宝华对着简延恩行了一礼。   简延恩对着简宝华迟缓点头,这一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简宝华又走到了肖氏的面前,对着肖氏行礼,“母亲,我走了。”   肖氏的面容惶惶,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宫里头内侍的到来让她知道了简宝华要进宫了,她仍是不知道简宝珍为何跪着,此时心里头只是记挂着简宝华,“你好好给贵人治病。”   简宝华点头应了下来,“我不在家了,祖母那里母亲让弟弟下了学之后多去陪陪祖母。”   肖氏忙不迭点头,原本是想要说简宝珍也可以陪着,想到刚刚简宝珍跪着,就不提这个话。   简宝华最后走到了简宝珍的面前,“妹妹在家勿要惹长辈生气。”   简宝珍牵动了嘴角,抬头看到简延恩冷然看着自己。   简宝珍的身子一缩,她以前一直觉得简延恩待自己不好,此时才知道他并不曾真的对自己生气,而此时的目光说不出的冷漠与疏离,好似看着陌生人一般。简宝珍心中发沉,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情同简宝华争辩,低低说道,“我会的。”   简宝华最后的目光落在简延恩的身上,轻轻一笑之后,便转过了身子,走在最前方,夜风将她的披风轻轻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自从知道简宝华要入宫给和妃娘娘治病,他的心中就是顿顿的疼,此时见着简宝华当真转过身子往前走,胸腔中心尖上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这疼痛让他想要弯下腰身,但简延恩能做的是把手指掐在手心里。   女儿就要出府,进宫的事情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他不能在这个档口还让女儿替自己操心。   那鹅黄色的披风再不见踪影,简延恩心弦一松,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   肖氏捂着唇,“老爷。”   她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后回头,见着简宝珍如同跟柱子似的立在那里,目光还停在远方,好似在看着简宝华离开。 第150章 风波   简宝华的脚步猛地一停, 往后看去只见着夜色之中褚色大门。   “小姐,怎么了?”颂秋站在简宝华的身侧,惴惴不安问着。   “走吧。”简宝华只是心中狂跳着, 想要回去看看, 但看看跟在身侧的内侍,便知道这个念头是虚妄。   简宝华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始动, 简宝华她拿出一方帕子擦拭自己的手心, 帕子将指根处的潮湿都擦得干干净净,才停下手。   长长叹了一口气, 看看平月和颂秋两人,平月的面色如常,颂秋有些坐立难安。   把帕子放回到袖笼之中,“别怕。”她温言道:“该带的都带上了,不会染上病的。”   马车忽然一停, 就听着内侍说道:“世子爷。”   简宝华撩起了帷幕, 果真见着了骑在马上的那人,灰蓝色的直缀, 披着的玄色披风, 一双大手执着马绳, 此时翻身而下, 目光从简宝华的身上滑过,最后落在了内侍的身上。   江宁世子含笑道:“王公公。”   红衣太监有些受宠若惊,从马车副驾上跳下, 对着世子爷行礼,“世子爷折煞奴才了。”   “谁不知道王公公是圣上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赵淮之笑道,“这么晚载着简姑娘是要入宫?”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简宝华的身上。   “是。”王公公颔首,把圣上的旨意简短说了,说完了之后,便看着简宝华的方向,眼神里的意思是让简宝华安生坐好。   简宝华便依照王公公眼神里的意思,放下了帘幕。   赵淮之收回视线,目光落在王公公的身上:“不敢耽误公公,公公上马车罢,我送公公一程。”   王公公有些受惊,“这……这倒是不必了,等会就要宵禁了,这天也太晚了。”赵淮之是江宁世子,宵禁不宵禁不打紧,但他一个小小内侍哪里有让江宁世子送的道理?   赵淮之翻身上了马,笑道:“和妃娘娘的状况我也想问问如何了,说起来我也和和妃娘娘沾亲带故。”   王公公一愣,这才想起,和妃娘娘是江宁世子从边城带回来的,世子爷的未婚妻不正是和妃娘娘的嫡亲姐姐。明德帝是江宁世子的叔父,而偏生他宠爱的妃子是世子爷的小姨子。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幸而后宫里的妃子没什么人在意这些辈分问题。或者说就算是在意,只要明德帝不在意,那就没人敢在意这桩事。   见着世子爷的手执起了马绳,王公公也连忙爬上了马车。   “走吧。”赵淮之对着另一个赶车的小太监说道。   马车缓缓始动,简宝华可以听得到赵淮之和王公公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是赵淮之说的多,等到王公公打开了话匣子,就是王公公说着,赵淮之听着了。   “和妃娘娘这一胎只怕有些不稳,又染上了这样的病……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就是人浑身打摆子,看上去怪吓人的。”   “有身子,又生了高热,偏生一个劲儿喊冷。太医署的人不敢用什么重药,又要顾及这那那这,当真是不好做。”   “说起来,最艰难的就是做大夫的,就算是做到太医署,那也不好做。”   “昨个儿晚上不是让吉御医给三殿下看病吗?谁知道吉御医刚出了宫门口,就被人寻仇通了。这年头做个大夫也不安生,这大夫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把没气儿的人救活啊。”   简宝华从王公公的口中,终于知道了吉御医是如何死得。   手指捏成拳,想着吉御医的为人之人品与行医之医德,就落了泪。   “小姐。”颂秋有些担忧,从袖笼里掏出帕子。就算是知道自己要进宫小姐也不曾落泪,此时听到了吉御医的事,反而落了泪。   赵淮之一直留意马车里的动静,听到了颂秋饱含担忧之语,再看看前方,约莫再走一刻钟就要到了,于是开口道:“我和马车里的简姑娘有旧,这次她要医治的又是与我有些干系的和妃娘娘。我想……叮嘱她几句。”   王公公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就听到赵淮之笑着说道:“就三五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还请王公公行个方便。”说完,手牵着缰绳拱手对王公公行了个礼。   王公公被赵淮之的动作一惊,“世子爷折煞奴才了。”看了一眼马车反向,“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拍了拍旁边奴才的胳膊,“前面胡同口处停下来,好方便世子爷和简姑娘说说话。”   “是。”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回答了。   简宝华就又下了马车,等到了胡同口里,半是阴暗半是月华的光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斜斜分割出一小道的光明,越往里越是黝黑绵长。   “杨蓉的状况不太好。”赵淮之单刀直入,“她本就不适合有孕,现在染了疟病,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这一次让你进宫,首先让你做的就是行针助她落胎。”   简宝华猜到了,此时点头。   赵淮之的声音有些低落,“落胎之后,身体气血亏损,偏生又有重疾在身。这病不好治。”说完之后看着简宝华,凑到她的耳畔,“我只是担心你过了病气,至于说治不治得好她,是不打紧的。治不好,我也护得住你。”   简宝华一愣,赵淮之的声音温柔,在她的耳上啄了一口,“她本就是我从边城带回来的,保全你的本事我是有的,我只担心你的安危,万万不要染了病。”   简宝华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耳廓有些发烫,红着脸低声说道:“其实……也没那么艰难。看似病情来势汹涌,但只要能够对症摸下了药,这样的急症度过了头一个晚上之后,也就好了。反而是慢腾腾如同三皇子那般的病,耽搁了太久,反而难治。”   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我,我早早就准备好了各种的驱蚊香露,今后会日日喝药的。”   前世的简宝华入九皇子的府邸时候,就是这般做的。   虽说是药三分毒,但用了对症的药,能够保证她染不上疟病,因为药亏空的身子,今后再慢慢调养。前世她在九皇子的府邸,一来无钱二来无人不好调养,今生则是不打紧的。   “那就好。”赵淮之说道,“我疑心你也不会在宫里太久,到时候会把她挪出来,我会想法子让圣上把人安排在四时庄上。”   简宝华听言一楞,“那么好的庄子,这样岂不是……”作为给和妃娘娘治病的院子,到时候定然有不少的改动,治好了治不好,很长一段时间都怕是让人忌讳的存在。   “那里有我的人,也好安排。”赵淮之说道,“里头的硫磺温泉,泡着也可以驱寒毒,这还是你告诉我的。一个庄子算不得什么。”   简宝华想到如今赵淮之的营生不小,一个四时庄就算是折了,还有别的产业,治好了杨蓉,旁人只怕更要高看赵淮之一眼。“好。”   赵淮之身手替简宝华抿了抿耳畔的发,声音里是郁郁,“本来这给杨蓉看诊落不到你头上,但是有人从中作梗。”他的面色说不出的阴郁,宛若暴风骤雨即将来临的黑云压城,几乎是一字字从牙缝里蹦出来,“丽妃身边的那个尹女官你知道吗?”   尹馨悦?   简宝华一瞬间瞪大了眼,是她提到的让自己进宫?想到了昨日尹馨悦在鸾鸣宫里见过和妃娘娘,想到走出了鸾鸣宫时候尹馨悦在门口等着自己。   “你知道尹馨悦?”赵淮之的表情先是一瞬间的困惑,而后恍然大悟,说道:“也是,先前的时候入了女院,而后被丽妃娘娘看中,到了宫里头做了什劳子的女官。”   简宝华点点头,“我昨个儿在和妃娘娘那里小坐的时候,她曾来找过和妃娘娘。”   “她找杨蓉?”赵淮之问道,“找她作甚?”   “也……没什么要紧的。”简宝华不想让赵淮之知道尹馨悦的痴念。   赵淮之觉得有些奇怪,但时候不多,也顾不得打听当时说了什么,提到尹馨悦咬牙切齿:“若是知道她这样害你,早几年就不应当给她们母女两个一条活路。”   简宝华听到这里,先是一愣,继而唇瓣一抿,杏眸弯起愉悦的弧度。   赵淮之见到简宝华的模样,忍不住说道:“傻丫头,人家害你,你还笑得出来。”   “我是笑旁的事。”简宝华想到尹馨悦对赵淮之一片痴心,想着不要名分都要跟着她,伸手勾了勾赵淮之的手心,“以后你也要厌着她。”   手心里被少女的柔荑一勾,心中一荡,赵淮之含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俯身就想要亲她。   唇瓣被一只微凉的手指定住,是简宝华的手指。   简宝华冲着赵淮之摇摇头,“我该走了。”   正想要收回手指的时候,偏生被他舔了舔指尖。   猛地收回了手,指尖也留着那人的温度,这让简宝华的面飞上红霞,“你呀。”声音柔的几乎要滴出水。   赵淮之见着少女的那双杏眸瞪得如同猫瞳一般,滴溜溜的圆,含笑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暗巷。   王公公眼前着就要过一刻钟,甚至犹豫着要不要下马车去催一催,幸而这时候就看到了简宝华的衣裙。   王公公原本就觉得简宝华生得好,此时更是觉得她是个仙女儿一般,心中松了一口气,跳下马车,候着简宝华入马车。   等到简宝华在丫鬟的搀扶下入了车厢里,赵淮之翻身上了马,“走吧。”   王公公本想着江宁世子就是有话要叮嘱简姑娘,谁知道说过了话,仍是要送马车入宫门口,心中十分诧异。   等到江宁世子向简家下聘的消息传来,王公公才恍然大悟,世子爷分明是在送未来的世子夫人。   在马车里的颂秋见到了简宝华回来,面色不若刚刚的惨白,心中也多了些底气,颂秋身上的冷汗终于不再涔涔沁了出来。   距离宫门口也越来越近,简宝华打开了药箱,拿出了三瓶香露。   艾草香露的特有香气在小小的马车里弥散开了,简宝华让两个丫鬟各拿了一瓶香露,在耳后、手腕、衣上撒上艾草香露。   撒完了之后,把素白的瓷瓶塞入到腰间的锦囊之中。   马车缓缓停下,是要入宫门了。   王公公对着江宁世子说道:“这一路劳烦世子爷了。”   “王公公客气了。”江宁世子说道。   简宝华撩开帘幕,对着赵淮之绽开清浅微笑,随着马车再次驶入到高大宫门之中,简宝华的帘幕也放下,再也见不到骑在骏马上的那人了。   宫门缓缓合拢,赵淮之觉得那个黑压压的空洞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之中的恶兽吞噬了那辆载着心上人的马车。   赵淮之的手放在胸口,只觉得心惊肉跳,心跳骤急。   也不知道原地立了多久,夜晚城里的巡视军巡视过一轮,仍见着赵淮之立在原处,才说道:“世子爷?您在这里,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赵淮之被人一喊,整个人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在夜风之中,吹得手都有些发凉了,头脑更是有些昏昏沉沉。   “我刚刚送人回宫,我这就回府。”对着领头的微微颔首,“辛苦了。”抛出一锭银子,“明个儿下了夜,拿去喝酒去。”   那人手忙脚乱地接过了银子,想要道一声谢,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只见着江宁世子玄青色的披风扬起。   赵淮之回到王府的时候,刚一叩门,就婆子迫不及待拉开门,“世子爷?”原本要唤大公子的,谁知道回来的竟是江宁世子,这一错愕之下,声音就格外大。   “怎么了?”赵淮之把马绳丢给婆子,“大哥还没有回来?”   自从太后娘娘替他说了话,说是皇家没有庶为嫡之事,这位大哥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前些日子更是吃起了花酒,晚上归得迟,今日里这个时候了还未回来。   “是。”侯门的婆子说道。   忽的有人匆匆行过来,正是在旁侧耳房里候着的王妃身边的迟嬷嬷,迟嬷嬷见着了赵淮之也是有些失望,只是很快就调整了面上的神情,对着赵淮之行礼,“世子爷。”   “母亲让你在这里候着大哥的?”赵淮之把马鞭抛给了赶来接自己的侍从,活动者手脚和脖颈,问道。   “王妃让奴婢在这里候着大公子和世子爷。”迟嬷嬷说道。   “哦?”赵淮之似笑非笑,“那母亲定然是还没有睡了。”   迟嬷嬷一愣,世子爷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话语里的意思是要给王妃请安?谨慎回道:“爷已经深了,世子爷匆匆回来,想来也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憩。”   “累倒是不累。”赵淮之接下了披风,披风丢给了迟嬷嬷,迟嬷嬷万万没有想到赵淮之竟是把披风丢给了自己,手忙脚乱地接过了披风。   “我在外耽搁了没有回来,大哥没有回来,只怕王妃挂念着我兄弟两人。”赵淮之大跨步往主院的方向去了,“我去看看母亲。”   迟嬷嬷想要喊住赵淮之,但赵淮之的步子太大,她只能捧着赵淮之的披风急急跟在他的身后。   每年夏天,担心漓江江水泛滥,为了避免淹了皇陵,都要让江宁王爷去巡视一番,此时府里头就留着江宁王妃。如果有江宁王爷在,那么赵桓辰无论如何也不敢误了回来的时候。此时王爷不在府里头,按照江宁王妃的性子,定然是要等着赵桓辰的。   而赵淮之恰巧知道赵桓辰的去处。   他刚刚在去简府的路上经过了望月楼,恰巧见着了喝得醉醺醺的大哥被强拉到青楼里头,赵桓辰是想要回府的,但被青楼的姐儿拉着,在他背后的脊梁骨一捋,就把人带入到了花楼里。   想到了那一幕,他的唇边呷着一抹淡笑。   赵淮之到了正院,院子里是灯火通明,江宁王妃见着高大人影入了院,就迎了出来,“辰儿。”   谁知道走近了,才发现是赵淮之,“是你?”王妃的声音霎时间冷淡了下来,连带跑动的时候扬起的披风也轻飘飘落在她的背上。   “迟嬷嬷?”贺明莲的眼落在了迟嬷嬷的身上,下巴微微抬起,“怎么回事?”   “世子爷说要跟你来请安。”迟嬷嬷小声说道。   江宁王妃眼底有些不耐,自从知道赵桓辰记在她的名下无望之后,她对赵淮之就少了面上的亲近,多了几分客套,此时不是自己的赵桓辰回来,见着是赵淮之,连几分客套都不想给赵淮之,“夜已经深了,请什劳子的安?世子不如早些休憩。”   赵淮之对王妃的冷脸置若罔闻,“刚刚门口见到迟嬷嬷,知道王妃在候着我和兄长。如今京都里可不太平,我见着兄长还未回来,心里头怪挂心的。”   江宁王妃的眉心蹙起,三皇子死了,还有一个什劳子的吉御医,还有什么旁的事不成?   江宁王妃尚不知道和妃娘娘染了这病症,“只怕桓辰是在友人家中耽搁了,忘了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赵淮之听到这一句几乎就想要笑了,他天天喝得醉醺醺明显是同人喝花酒了,王妃还说什么在友人家里耽搁?   “听说三皇子得的病会传染。”赵淮之故作担忧说道,“如今宫里头的贵人都有人得了。”他长吁短叹说道,“我前些日子在小红楼里见着兄长出来,青楼里是人最杂,最容易染上病的。”   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道,“不过长兄既然是在友人家里做客,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赵淮之就准备转身离开。   “站住!”江宁王妃喊住赵淮之的声音几乎要破了音。   “母亲?”赵淮之转过身,故作疑惑开口。   江宁王妃定了定心神,“不如到屋里喝杯茶,你刚刚说宫里头的贵人都得了病?是怎么回事?我和胡夫人交好,她已经递了帖子,后个儿一早就要进宫。”她的手搅着帕子,不是担心胡夫人,而是担心很有可能在青楼里的长子!   赵淮之不意外王妃喊住自己,摇了摇头道:“喝茶就不必了,我这会儿还有有些困意,等会再喝了茶就不好睡了。”   “那就喝些水。”江宁王妃斩钉截铁说道。   “已经很晚了,也就三两句话的功夫,这里说就成。”赵淮之说道。   不管王妃的态度,就说起了事,“宫里头生了病的是和妃娘娘。听说状况很是凶险。儿子与和妃娘娘有些渊源,和妃娘娘病了自然就有人早早了告诉了儿子,也就是今个儿晚上的事,傍晚的时候还是略略有些发热,晚上的时候忽然就打了摆子,有太医署的太医看了脉案,说是和三殿下的病一模一样。”   “母亲你也知道,三皇子的病也是来的凶又急,请了吉御医,还没有去看诊,吉御医人就去了,然后三殿下也就去了。”赵淮之不胜唏嘘。   江宁王妃听着赵淮之的话,忍不住说道:“这病就这么厉害?”她听着赵淮之的话,有些难以想象病的凶险。   “可不是?”赵淮之说道,“关键是这才多少时候,就传到了宫里头,和妃娘娘也染上了。”   赵淮之叹了一口气,“只怕京都要不太平了,过些日子,只怕京都里还有旁的人要染上这病。”   江宁王妃听到这里,才惊觉这病的惊险之处。夜风丝丝缕缕缠绕在人的身上,她竟是觉得肌肤上的汗毛都耸立起来,摸了摸手臂,“这病是怎么传染的?”她忧心起这病是怎么传染的。   “不知道。”赵淮之摇摇头。   江宁王妃一愣。   赵淮之打了一个哈欠,“虽说不知道怎么传染的,但总归是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把病症扩散开。这病已经死了三殿下,和妃娘娘的也是病重。这样又严重又容易传染的病,只怕……”说到这里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对贺明莲说道,“母妃,已经很晚了,我也就是忧心兄长,所以多说了几句,兄长无事,我也回房了。”   说完就径自走开。   江宁王妃的身形一晃,身边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迟嬷嬷,吩咐下去,府里头……”   迟嬷嬷连忙说道,“娘娘,万万不可啊。”她知道王妃是想要让所有人都去找大公子。   “你也听到了,这病如此凶险。”贺明莲含着泪说道。   “如今已经过了宵禁的时候。”迟嬷嬷抓着王妃的手臂,“如果大张旗鼓的去找,只怕明儿一早就传入到圣上的耳中,御史也要给大公子参上一本。”   “那怎么办?”江宁王妃的泪珠落下,神情说不出的惶恐,“这病……这病……已经死了一个了。”   迟嬷嬷说道,“等到明个儿一早就去找大公子,悄悄地去找。今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忍住,若不然坏了大公子的仕途……”   贺明莲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他会恨我是不是?”   迟嬷嬷不说话,但流露出的意思便是如此。上一次的时候,因为王妃说出了那话,绝了大公子记为嫡子的路子,若是此时再让大公子的仕途出了错,只怕大公子要恨死王妃了。   王妃的心如刀绞,抱着迟嬷嬷嘤嘤地哭着。   既担忧赵桓辰的安危,又不敢轻举妄动。 第151章 金针   汉白石台阶在月下泛着淡淡的白光, 白日里是气派非凡,晚上这光让人的心尖儿泛着凉意。   金丝绣履又踏上了昨日里曾走过的宫殿。越往上走,就越觉得多了一分肃穆的气息, 空气之中是若有若无的酸气, 这是陈醋倒在滚烫的银霜炭上发出的气味。   王公公只送简宝华到了鸾鸣宫的门口,就再也不肯进去了, 里头的人染了疫病, 三皇子已经死了, 他如何敢进去?   就连在这里停下,也屏住了呼吸, 细声细气地说道,“简姑娘,请。”在鸾鸣宫门口一个多的字都不想说,生怕吸入了不该吸入的东西。   简宝华扣了扣门,很快就有人上前开门。   门开的并不大, 只是开了足够一人通过的小缝, 让简宝华和两个丫鬟进入之后,宫门就死死合拢。   在门口就浓郁的陈醋味道, 在这里浓郁得呛人, 简宝华低低咳嗽了两声。   这两声咳嗽让开门的小丫头如同惊弓之鸟, 在摇曳的烛火之中, 简宝华见着她小脸刷的一下雪白。   清了清嗓子,简宝华温柔说道:“只是味道呛着我了,你别担心。”   小丫头勉强露出笑, 嗫嚅不安开口,“这边请。”   “不急。”简宝华摇摇头。   平月递过来了一方面纱,简宝华系好之后,在鼻尖下抹上薄荷膏,才觉得这股子让人窒息的味道消散了不少。   “宫里头的丫鬟和小太监,都在这里找颂秋。”简宝华说道,“蜜丸一人用上一枚,也给他们涂上驱蚊的香露。”   “是。”颂秋应道。   简宝华不等着小丫头领路,自己带着平月就往杨蓉的寝宫方向走去。   到处都是酸醋的味道,等到入了杨蓉的寝宫里头,这味道反而淡了些。   担心时疫扩散,这里的门窗紧闭,若是用了太多的陈醋,杨蓉受不住那个味道,所以到了寝宫里,反而少用了些陈醋。   先见着的是太医署的王术,王术见着是简宝华到来,冷笑着说一句,“总算是来了,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若是再晚来一会儿,只怕也不用过来给人看诊了。”   简宝华虽说没有见到杨蓉,猜测她状况不好,但也不至于到王术说的那般地步,若不然,他也不会安安稳稳隔着屏风坐着,“圣上下了旨,王公公马不停蹄就到了我家,统共也就用了半个时辰,王大人莫不是觉得王公公耽搁了行程?”   上一次讽刺简宝华,她闷不啃声,以为是个软柿子,谁知道是个烫手山芋,“没空和你嚼嘴皮子,你看看娘娘的状况,赶紧行针给娘娘落胎。”   简宝华就入了那扇琉璃嫦娥奔月屏风,见着了半靠在床上的杨蓉。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和妃,而且是这般模样的和妃,面如金纸,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旁侧放着的是厚重的被子,一旦身上发冷,她就须得裹住被子才会舒坦,床尾有一个丫鬟,坐在矮榻上,面上说不出的惶恐,死灰一般的面色在见到简宝华的时候才稍稍亮了些。   杨蓉见着简宝华了之后,长舒一口气,“你来了。”掀起了盖在身上的薄被,此时简宝华看到她下身隐隐有血痕,杨蓉说道:“你若是再晚一些,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腹坠痛,这个在她腹中没多久的孩子在怀上孩子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要失去他的时候,在她的腹内搅动着,翻腾着,昭示他的存在。   杨蓉想着,就算是这般搅动着,也是最后的时刻,想到真真切切要没了这个孩子,她心里头又有点伤感。   “王大人。”简宝华扬声说道,“娘娘见红了。”简宝华看了一眼杨蓉,只觉得她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什么?”王术被吓了一跳,连忙绕过屏风,对着杨蓉行礼之后,给她诊脉。   捏了杨蓉的腕子值周,他的眉心就死死蹙起,对着简宝华说道,“得立即给她施针。”   见着简宝华点头,面色露出一丝为难,低低吼道,“你究竟成不成?”   简宝华看了一眼杨蓉,目光又落在王术身上,“我若是不成,那便不会是我发现了和妃娘娘身上的不妥,也不会晚上的时候王公公披星戴月去简府请我入宫。”   简宝华的下巴微微抬起。   “胞门、子户……”他快速地说道,每说一个穴位,简宝华就在心中过了一遍,想着如何落针。   “记下了吗?”最后王术缓缓说道,“等会落针就是这些穴位。”   简宝华说道,“是,胞门、子户……”简宝华把刚刚王术说过的穴位重复了遍,“王大人,我认为,最后应当加上一位针。落在肩井,《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治五劳七伤,颈项不得回顾,……若妇人堕胎后,手足厥逆,针肩井立愈。”   王术听到简宝华提到肩井,在脑中思虑一番后,清了清嗓子,“加上也可。”心中想着也难怪吉御医会传她医术,此子学医不久,竟也有这般的见识。   热水、软巾、参汤、火烛等物可谓是一应俱全。   简宝华让颂秋给杨蓉褪去了衣衫之后,一边打开药箱,拿出那包金光闪闪的金针来。   金针和银针都可以做针灸来,金针的针感要比银针要强,杨蓉还有疟病在身,需速速落下胎儿,将她浑身的气血收敛,才好再治疟病。相比于银针,此时更适合用金针。   平月替杨蓉解开了所有的衣裳,简宝华开口说道,“娘娘的身上还有别的病症,不好用麻药,娘娘还且忍一忍。”   杨蓉并不是闺阁之中的娇娇小姐,她是不怕疼的,听到简宝华的话,就说道:“我受得住。”   屏风外的王术心中捏了一把冷汗,“简姑娘,切莫让娘娘咬着了舌根。”他原本是有心想要让简宝华落针更稳一些,但想到要是娘娘听到了,只怕要悬着心,就从旁处提醒。   “是。”简宝华在内扬声应道。   颂秋此时给宫里头其他的人喂了药丸,用了驱蚊的香露。   忙过了之后,就在屏风后候着,一双手死死绞着手帕,几乎想要望穿屏风,只看得到烛火之中隐隐在屏风上投的人影,自家小姐捻起了一根针。   扑通扑通,小丫头的心跳得很快,只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昏倒。   在颂秋旁边的王术,原本是有些揪心,不至于太过紧张,见着颂秋的模样,也提着心,若不是自己是男子,男女有别,他恨不得自己冲入到屏风内替简宝华施针。   简宝华不知道颂秋和王术两人替她揪着心,尤其是颂秋的脸都开始泛白,她取下了插·在黑色丝绒布上的金针。   羊角琉璃宫灯里的烛火跳动着,这样的橘色灯火下,平月只觉得那双素白的手执着金针,那金针耀得让人不能直视。   三指捻住金针尾端,在火烛上一烤,那金针捻着入了她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穴位。   随着针的扎入,杨蓉的口中溢出呼痛声。   这疼痛还受得住,她心中想着。   和妃娘娘的呼痛声让颂秋的身子一晃,面色就是一白,好像那针扎在她的身上似的,她扭动着,让绣凳也扭动着。   王术见着小丫头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要是受不住,就在外等着。”   颂秋咬了咬唇瓣,倔强说道,“我就在这里等小姐。”   颂秋的话音刚落,简宝华的第二针又落下,此时的呻·吟声更大了。   第三针、第四针,等到落了七八针之后,杨蓉的叫声越发密集,此时简宝华在她的口中塞入口塞,免得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杨蓉这才真切地感觉到,随着简宝华落下一针又一阵,肚子里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把里头胡乱地揉成一团。   额头出了汗,背上出了汗,想要蜷缩成一团打滚,到底还有最后的理智,只是含着口塞,发出模糊不清的闷哼声。   叫不出声,那闷哼声声声砸在人的心底。   颂秋的那张小脸已经是惨白的如同宣纸一样。   王术被颂秋的模样弄得心烦意乱,“小丫头,既然怕就出去,你弄得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颂秋也终于坐不住了,她想要站起身子,最后只让绣凳在原处挪动了一下,最后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腿软,站不起来。”   王术听到了颂秋的话,气得吹了一口气,唇边的胡须被吹起。   简宝华不知道颂秋和王术在屏风外的事。   她手中的金针捻动着,每当一根金针在火上烤过一番,另一只手就摸在杨蓉的腹上寻找穴位。   转眼间,她的胸腹处已经立了十多根的金光灿灿的针。   “接下来才是最疼的。”简宝华说道,“你忍者些。”   取下了口塞,杨蓉的气若游丝,“还要怎么疼?”她以为已经疼得足够了,谁知道后面竟然还有。   “我要推着你的腹部,给你清宫。”简宝华说道,   “一定要吗?”杨蓉颤着声说道。   “是。”简宝华说道,“如果不把体内的淤血排净,日后会腰酸,此时你用不了清宫的药,只能由着我来推拿,再行针来促进清宫。”   在杨蓉瞪大的眼中,替她塞上了口塞。   王术让人把颂秋送出去,正巧听到了简宝华这一句话,急的几乎要冲过屏风,他的声音都破了音,“你要替她清宫?”   “是。”简宝华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双手伸到平月的面前,由着平月把她的袖子绑在腕子上。   “你在胡闹!”王术的面色铁青,左右走动着,“娘娘现在什么状况,你就想着要给她清宫!”   “正是因为她身子不好,又染了病,所以只能我用手,用针来替她清宫。”简宝华说道,“王大人,我不说你也知道,如果不给娘娘清宫,日后腰酸,腿乏,说不清的麻烦事。”   王术当然知道,只是觉得此时清宫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宁愿先把胎落了,再给和妃娘娘治病,清宫的事耽搁了就耽搁了,或者今后再想其他的法子。但简宝华说出了清宫,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子阻了这事,如果和妃娘娘度过了这一节,今后身子不适,没清宫这一节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从鼻腔里出气,“你都已经开始做了,简姑娘多大的本事,就继续做。”他的声音没什么好气,难怪最后简宝华要加上最后一个穴位,正是配合清宫来用。   王术越想越气,恨不得把屏风上盯出一个洞来。   袖子被绑好,简宝华的手压在杨蓉的肚子上。   杨蓉见着简宝华的手碰触自己的腹部,面上露出一丝惶恐,怀孕的人最怕就是碰着的肚子,简宝华的样子明显要死死压自己的腹部,这让杨蓉瞧着就害怕。   简宝华手下微微用力,杨蓉才觉得刚刚的那些痛算不得什么,此时痛的她只觉得身子都要撕裂开,想要喊出来,却被口塞塞住了所有的喊声。   也不知道简宝华用了什么法子,她想要躲开她的手,整个人却动弹不得,由着简宝华的一双手往下推去。   这双白净修长的手,此时在她的眼中成了恶魔一般的存在,每当她的手往下压一分往下推一分,她都觉得有热血涌出。眉心死死蹙着。头上出的汗已经把枕头都湿透了。   杨蓉总觉得自己要死了,谁知道下一刻的时候仍然是那么疼,她还是活着。   每一次退压过后,简宝华还会在她的身上原有扎好的金针捻动一番。   那种酸胀的感觉,让她再也忍不住落了泪。   杨蓉自从过了及笄之年,第一次因为疼痛而落了泪。   她甚至觉得,此时死了也比活着好。   有转念想到了死去的姐姐,她无论如何都得活着,活着惩戒了周家人。   这个念头给了她勇气,让她也觉得下身好像没有疼得难以忍受。   一刻钟之后,杨蓉呼吸虽说弱了些,却没什么大碍。   只是她出的汗已经湿透了整个床榻,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杨蓉的长睫颤颤,简宝华的手最后轻轻一推,她忽的觉得不再疼痛,竟是有一种畅快至极的感觉。   口中低低的呻·吟与之前完全不同,是带着解放的畅快感。   简宝华听到了杨蓉的这声,微微一笑,“已经要好了。”   杨蓉的嘴唇动了动,就算是没有口塞,她这会儿说的话只怕也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楚。   推拿好了,却还要继续行针。   简宝华对杨蓉腹部上的其他穴位洞然于心,右手与左手此时交叉,右手飞快地拿起针,捻入到穴位之中,左手则是捻动原本就留在胸腹处的金针。   她的动作虽快,却有条不紊,平月给杨蓉擦拭下身的时候,明显觉得血渐渐停了。   杨蓉也觉得自从推腹之后,如今简宝华给她施针不仅不疼,反而觉得腹腔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已经不流血了。”平月见着简宝华已经施针完毕,就开口说道。   “恩。”简宝华净了净手。   “里面已经好了?”王术迫不及待问道。   简宝华想了想,就走出了屏风,“王大人。”   王术见着简宝华,此时她的额头上还有汗水,为了方便行事,一双袖子挽到了手肘处,然后用绳子捆住了长袖,露出了一双莹白嫩生生的手臂。   王术忍不住别过眼,清了清嗓子,“简姑娘,你的衣袖。”   简宝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不妥,幸而不过是露了一小节臂膀算不得什么。她解下了绳,抚下了袖子,因为长时间绑着,袖子都有些皱巴巴的,简宝华对着王术说道,“失礼了。”   “已经清宫好了?”   简宝华微微颔首,见着王术要往里入,伸出手臂拦住了他,“虽说止住了血,但还没有取下金针。等会我……”   简宝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术打断了,“你用的是金针?!”王术的眼瞪大了。   “是。”简宝华说道。   “你用的什么针?”王术说道,“我看看。”   “还请大人稍等。”简宝华从内里取了一根没有用过的金针,递到了王术的面前。   王术拿过了针,垂在捻入到了自己的手心之中,“好针!”他不由得赞叹道,“这针是谁制的?”   简宝华说道,“是友人从泉州送来的。”   “泉州的针难怪了。”王术把针还给简宝华,只是眼睛还黏在这金针上,“难怪你有底气给她清宫,用的竟是金针。”   金针最软,针感也是最好的。   简宝华手中的金针更是他所见最好的金针之一,只要简宝华有些真才实干,认得准穴位,用好了针,同时推拿好了,给和妃娘娘落胎之事,自然是无忧的。   “我得进去看看了。”简宝华温声说道,“才落完胎,如今治疟病的几位药和补气血的药性相冲突,补气血放在第一位,明个儿开始再想法子治疟病。”   王术一愣,简宝华刚刚的疟病两个字如同当头一棒,敲醒了他。   “你等等。”王术见着简宝华要入屏风内,就差点跟了进去,等到临门一脚急急停下,喊住了简宝华,见着简宝华回头,他搓了搓手,“你等一下,你刚刚说是疟病?”   “恩。”简宝华点头,看了一眼杨蓉的方向,杨蓉的状况还没有稳定,她还得盯着,“颂秋那里有几本医书,里面提到了疟病,王大人让去喊一下颂秋,让她把书给你。我还要顾着和妃娘娘。”   “好。”王术说道,“你顾着和妃娘娘就是,我让人……不,我自己去找颂秋那丫鬟。”   不就是刚刚那个吓得白了脸的丫鬟吗,他找他去要医书。   疟病……   王术想到在京都的时候,听侄儿提到过,医堂里都塞了如何应对疟病的小册子,这事稀奇古怪的很,他当时只是翻了一翻那册子,如今凭着依稀的印象,和妃娘娘的这病不正对了册子上所说的?   他现在没法去找他的侄子,就想要从颂秋的手中讨要医书来看一看,究竟是不是疟病!   王术大跨步离开了房间,去寻颂秋去了,而简宝华则是守着杨蓉。   先是喂了点参汤,暖暖的参汤下肚,杨蓉的面色当即好看了不少。   “我身上有些难受。”杨蓉缓缓地说道,“褥子都湿了。”   “娘娘稍等一下,”简宝华说道,“让人拿。”   平月抱着杨蓉,很快就替杨蓉更换了褥子。   平月放下杨蓉的时候,简宝华就再次替杨蓉把腹腔的针醒了一边。   “你刚刚说我生的是什么病?”杨蓉问道。   “疟病。”简宝华说道,伸手把杨蓉的胳膊一翻,露出了昨日里她被蚊虫叮咬过的地方,说了这疟病是从何而来,如何传染,又有什么样的表现。   “难怪。”杨蓉低低说道,“难怪你让我注意蚊虫。”   杨蓉说完了之后打了一个哈欠。   简宝华说道:“娘娘若是困了,就眯一会儿。”   “你呢?”   “我守着你。”简宝华说道。   简宝华吩咐让平月去熬了醒神的药,当真守了杨蓉一夜的功夫。   一直等到东方既白,才喊醒了杨蓉,腹部所有的针才落去。   王术也是一夜未睡,他看了颂秋那里的医书,见着撤去了屏风,那双通红的眼盯着简宝华,声音急切,“你说的不错,这就是疟病。”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让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杨蓉吓得完全清醒,“王大人。”   王术的目光落在了杨蓉身上,上前说道:“娘娘请放心,既然有药方,治好病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病当真不难?”杨蓉的眉心蹙着。   她还记得发作时候的难受,又冷又热的感觉当真是不好受。   “我昨个儿给娘娘把了脉,发作的急,是因为娘娘有了身子,这病娘娘染得并不深,只要下重药……”   简宝华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王术的话,“王大人,娘娘才落了胎,还在用补气血的药。”   昨个儿王术一直在研究药方,哪些药方可以速速地驱除病根,想着自己治好了和妃娘娘,能够得到多大的恩典,此时才想到和妃娘娘才落完胎,还需要用补气血的方子,他的表情一瞬间就凝滞了。   简宝华笑了笑,又对着和妃娘娘说道:“王大人是一时忘了,不过娘娘请放心,这也足以说明娘娘的病并不重。”   说完示意让王大人给杨蓉把脉。   王术给杨蓉诊脉之后,长眉舒展,“和妃娘娘病得不重,如今身子也好,慢慢用药,定然是可以好转的。” 第152章 眠花宿柳   东边的一线露出了橘色, 那点光芒一点点拉开,像是天空睁开了眼。暖橘色的太阳忽的一跃而出,霎时间天边是绚丽的光, 地面上也是一片通明。   街头上的打更人打了一个哈欠, 站在街边的大铜锣前,手中的裹着红布的棒槌扬起, 敲在铜锣上。   哐哐哐   让人心悸的敲锣声响起, 卯正, 解宵禁。   这三声的锣响,让沉睡的京都苏醒了过来, 有店铺的主人解开铁索,哗啦啦的作响,准备开门迎客;有挽着篮子的老妇人,急急忙忙出门就是为了赶个早市,选上最新鲜的果蔬;有带着一身酒气的贵人, 从那青楼之中出来, 面上还留着唇印,还记挂着温柔乡里柔荑。更多的人在家里忙碌, 袅袅炊烟升起, 大街小巷弥散着吃食的香气。   江宁王府开了一道门, 出的是着青衫的的仆人, “快点快点。” 领头的一人钻了出来,催促剩余的人说道,“刚刚说得, 记住了吗?”   众人点头,那领头人就让他们各自去了。按照在府里头的安排,两人去了翰林院,剩下的要不是去了京都里的赫赫有名的花楼,要么要去先前赵桓辰常去的花楼。   有好事者问生了什么事,那些仆人是不肯说的。   此时赵淮之也出了府。   正巧见到了这一幕,薄唇微勾,便上了马车。   赵淮之先前一直觉得,贺明莲是个面慈心黑不好对付的人。   一年前的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口而出要把赵桓辰记在她的名下,这才让赵淮之才知道,贺明莲其实眼界小,许多事情需要赵蹇铎点拨之后,贺明莲才会清楚。   贺明莲眼界不宽,又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软肋,那便是赵桓辰。   贺明莲真正成为了王妃之后,没有诞下孩子,只有长子赵桓辰。她就算是再疼爱亲生儿子,对赵桓辰有偏向,也不能明目张胆宣布赵桓辰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待赵桓辰好,就要待赵淮之更好。   于是一边是外人认为江宁王府最重视世子,一边是府里一边倒倾向赵桓辰。这样的环境之中,赵桓辰的心态就有些扭曲。赵桓辰自卑又自负。   利用这样的性子,用赵桓辰牵着贺明莲,随意生出一些事,就让贺明莲疲于奔命。   修长的手指扣在马车的窗棱处,赵淮之想到了端午之后,自己安排的挤兑赵桓辰的事,眼眸愉悦地眯了起来。   马车震动,赵淮之透过帘幕往后看去,忽的发现,此时站在门口的迟嬷嬷表情有些忧虑。   让赵淮之错愕的是,王府里头鱼贯而出了几个花朵一样的丫鬟,接着出了大门的不是旁人,正是贺明莲。   王妃鬓发间的鎏金合欢金鬓花很是耀眼,那光华投入到了马车里赵淮之的眼下。   赵淮之很快就意识到贺明莲是要亲自去找赵桓辰,他嘴角的弧度越发上翘。   赵桓辰应当还没有出望月楼,他昨个儿让人去了一趟望月楼,吩咐那位叫做窈娘的女子,把自家的兄长再多留一阵。   此时江宁王妃已经上了马车,赵桓辰放下了帘幕,心中想着这位王妃当真是关心则乱,一涉及到赵桓辰,她就没了分寸。      望月楼里。   望月楼是京都里有名的温柔乡,这里有腰肢最纤细的姑娘,有身子最软的姑娘。   只要你有钱,这里总是能够让你感到宾至如归,给你最贴心的慰藉。   京都里,若是有钱了,定然要来一趟望月楼,是不少人心中的执念。   鎏银香瑞兽蹲在红木架上,吐出了最后的一丝一缕的香气,那丝丝缕缕的烟火气不过一瞬就绽开,融入到了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香气昭示先前的存在。   赵桓辰的眼颤了颤,躺在他身侧的窈娘见着了赵桓辰的模样,就知道他要醒了。   昨个儿夜里才睡下,就被人捎了口信,给了她一百两的银票,若是她能够拖的赵桓辰在辰时才出门,那就晚上的时候再加两百两的银子。   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窈娘不是和银子过不去的性子,更何况那人只是让拖住赵桓辰一拖,不会误了他去翰林院的时辰。   赵桓辰睁开眼,就感到被人从侧面抱住了,“公子爷,你醒了。”   赵桓辰的头脑有些浑浑噩噩,感觉到自己的胸膛被一只调皮的手画着圆圈。   “别闹。”赵桓辰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沙哑无比,“什么时候了?”   窈娘含笑捉住了赵桓辰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间。   那丰盈的触感让赵桓辰的脑子陡然一下清醒,窈娘滚入了他的怀中,“我记得公子要去翰林院?没有误时候,等会窈娘替你叫辆车,保管准时到翰林院。”   赵桓辰听到了窈娘的话,心中放松了些。   “什么时候了?”   “刚刚才过卯时。”窈娘说道,“夏日里天亮的早。”   她的声音也带着早起的沙哑,“定然不会误了公子的事。”   窈娘见着赵桓辰没有了忧虑,伸手拦住了男人的脖颈,仰头含住了他的唇瓣。女子的唇儿软,香舌灵巧地探入道他的的口腔之中,勾着他的舌。   赵桓辰感觉到窈娘的手在他的身上摸索。她的一双手像是带着火,游走到哪里就给他哪一处点燃了。   赵桓辰的呼吸急促,身上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着,烧的他理智全无。   接着,男子最脆弱的半·身被女子的小手捉住。   赵桓辰的眼一瞬间睁大,还来不及反应,女子的手灵巧地搓弄着,“公子想要了呢。”窈娘离开了他的唇,凑到他的耳畔说着话,舌尖灵巧地一勾,舔了舔他的耳珠。   赵桓辰的身子轻颤,窈娘的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背,“时候还早,公子不想要吗?”   带着颤人的尾音,窈娘此时轻轻地在他的耳垂上一咬。   赵桓辰如果再忍得住就不是个男人,双腿一曲,把人推倒,提枪入阵,窈娘的口中发出了甜的腻人的勾人呻·吟。   跟着赵桓辰的小厮,刚想敲门,就听到了屋里传来的吱吱呀呀床板摇动的声音。   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再不出发就要误了去翰林院的时候,他咬咬牙就想要敲门。   “我劝你最好别敲门。”披着红纱的女子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见着小厮看着他。对他吹了一口气,白嫩的臂膀搭在他的肩上,“你们爷这会儿正干活呢,你也知道男人是经不得吓得,若是这处坏掉了,可如何是好?”   小厮被女子的风·情弄得面红耳赤,“可是……可是要迟了啊。”   女子笑道:“我记得你们家公子也不过是翰林院编修,又不用上朝,他还差些被记到王妃的名下,就算是真误了时候又有什么打紧?旁人也不敢追究,或者多说什么。若是你惊着了你家公子,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伸手点在了小厮的面颊上。   他浑身僵住,脑子如同浆糊一般,稀里糊涂点头,“误了,误了也不打紧。”他的一双眼停在女子的高耸胸脯上,心中想着,若是能够摸上一把,会是什么感觉?   女子瞧出了他的心思,有人吩咐她勾着这小厮,加上这小厮生得面白,她还怪喜欢这人的小模样,就低头笑了笑,“这位小哥姐姐生的美不美?”   这小厮只觉得自己被勾得七魂丢了六魄,命儿给了她都甘愿。“美……”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什么误了也不打紧?!”   小厮的身子猛地僵住,所有的绮丽心思霎时间烟消云散,“莫、莫总管。”   红衣女子本是靠在小厮的身上,此时见着什劳子的莫总管过来,也就直了身子,懒洋洋打一个哈欠,言行妩媚地从莫总管身边走去,她不过是受人所托,略拖一拖也就够了。   莫总管闻到女子身上的香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眉心死死锁着。   “墨生,大公子呢?”莫总管问着小厮。   “这里。”墨生用小指头比划了一下,见着莫总管似乎要叩门,连忙说道:“大公子,大公子这会儿忙着在。”   “胡闹!”莫总管拂袖,低低呵斥道,“大公子能够忙些什么?!王妃还在外候着呢!”   话音刚落,就有甜的腻人的呻·吟声。   墨生连忙说道:“就是忙这个。”他哭丧着脸说道,“大公子在办事,我不敢推门,若是惊到了公子如何是好?”男人的事,就算是……就算是外面是王妃,也得等着!   莫总管的手已经放在了门边,听到了墨生的话,抬起的手无论如何也叩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对旁侧的人吩咐道,“去,告诉王妃一声,公子在里头,等会公子完事后去自会出去。”   “王妃来了?”墨生有些迟钝的脑子才意识到,来的人不是旁人,而是王妃!   “可不是?”莫总管看了一眼墨生,“昨个儿怎么不回去?你知不知道,王妃担心了一夜!”要不然也不会今个儿早晨就打发人出来找不说,自己也出了门,听到有人说望月楼,王妃就在望月楼不远处的胡同里头等着。   王妃等着在还浸在温柔乡里的大公子!   莫总管一想到这个事就头皮发麻,若是王爷回来了,指不定要怎么发作他们!   墨生听到王妃担心了一夜,心中一跳,“公子喝得多了。”墨生愁眉苦脸说道,“那个窈娘拉着公子的衣袖,我能有什么办法。”   “下次……”莫总管本来想要说,下次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公子带回去,话到了嘴边就成了, “没有什么下次,知道了吗?”   “知道了。”墨生愁眉苦脸地说道。   此时贺明莲在马车上,听到人说要等会公子才会出来,她自然知道赵桓辰在做什么,涨红了脸,“这、这可真是!你们催一催。”   迟嬷嬷有些尴尬,但仍是开了口,“王妃,这事催不得。”   贺明莲听到迟嬷嬷的话,面上更红了,深吸一口气,“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们大公子收拾妥帖了过来。”   贺明莲等到人走了,就对迟嬷嬷说道,“我越发不知道他每日里在想什么,答应了王爷,应下了我,才娶了程家姑娘,以前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这会儿弄成这样。”   迟嬷嬷知道这是王妃的抱怨,也不敢接话,就听着王妃絮絮叨叨。   “刚刚张贴的那纸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有看懂?”   “让你平日里多念一念书,每次不认识的字要多问,你看,如今连皇榜上的字偶读不认得。”   “你说说看,是什么意思?”   忽的听到远远有人走来,那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洪亮,王妃也就不再开口。   迟嬷嬷的心中一松。   “说得是天气太热,主意蚊虫,如今有一种从南地传过来的病在京都里头肆虐……”外面的声音清晰而洪亮。   “你听到了没有?”江宁王妃挺直了脊梁,想到了昨个儿晚上赵淮之说得话,压低了声音对着迟嬷嬷说道。   迟嬷嬷点点头。   两人听着外头的人说得消息。   “先前的时候三皇子得了这病已经去了,宫里头有一位贵人也得了这病,等会要送往郊外,告示里头说得很清楚,要是谁生了高热,尤其是开始打摆子了,都得送到西郊外的庄子上去。”   “那送过去了,岂不是死路一条?也真是惨,忽然生了这样的祸事。”   “说是有药,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这病是有的治的。”   “早十年的那场鼠疫,也是口口声声有药,但还不是把人送到庄子上,等死了事。要我说,这次就怪南方,肯定是南方人来京都,把这病传染扩散的。”   “你这话说的就没有道理了,如果要是从番邦,从海外过来的,你抱怨一句还有理。毕竟以前大梁从未开过海禁,但是抱怨南方就没什么道理了,谁家没几个南方的亲戚不成?这就是天灾,如果要是有药能够治好就好了。”   “哎,我也就是顺口那么一说。这病看来是很难的,不管怎么样,这几日按照告示里说的,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家里,家里也打扫干净,烧点干艾叶驱蚊才是。”   “那是,这病目前也没什么人生,意思是只要不和病人接触,没有蚊虫,自然也就无忧。”   “我们走快些,这种秦楼楚馆,看似光鲜,说不准就有人得了病。”   “王兄说的是了。”   贺明莲听到后来,只觉得身上都不自在的很,尤其是耳边恰巧有蚊虫飞过,她急急就下了马车。   王妃打发了人看告示,她自己下了马车走动着,生怕被蚊虫叮咬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越等,心中就越发焦躁,心中只想要快些回到王府里头。   “嬷嬷,你说……”她眉心蹙起,想要和迟嬷嬷抱怨人还不出来的时候,话音就是一顿。   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一亮,很快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赵桓辰的眼底是淡淡的青色,拉耸着身子,没有了以前的挺拔。   “王妃。”赵桓辰对着贺明莲行礼。   贺明莲用帕子捂着口鼻,急急说道,“怎么这幅模样?昨晚上不回去也就罢了,今个儿早晨还是胡闹!你知不知道误了去翰林院的时候?”   “也不急。”赵桓辰原本是心中有些不安,当真见到了贺明莲的时候,尤其是听到她的斥责,反而心里头冷静了下来,“我现在就过去,时候来得及。”窈娘虽说缠着他胡闹,但当真并未耽搁他去翰林院的功夫。   想到窈娘柔软的身子,赵桓辰只恨不得快些到了晚上,再来一会窈娘。想着她没有耽误自己的事,更觉窈娘体贴,处处和他的心意。   “还去什么翰林院。”王妃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回王府。”说完就准备登上马车。   赵桓辰听了这句话,就愣在原处,不去……翰林院?   王妃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赵桓辰还站在原处,“还愣着干什么?”贺明莲的眉心蹙起,“一身的酒气,回去赶紧洗漱。”   赵桓辰此时笑了,只是眼底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王妃回去就是。”他淡淡说道,“我还要去翰林院。”   “你不过就是去编纂佛经,去和不去有什么分别!”王妃一听赵桓辰要去翰林院,就有些急了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赵桓辰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面色阴沉得吓人,“我的差事是要去翰林院,儿子没什么别的本事,没办法在理藩部得了一个职务,也就只能在翰林院里看看佛经了。”对着贺明莲冷笑,“王妃权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左右世子爷十分出息。”   王妃的话说出口了之后,就有些后悔,没曾想赵桓辰竟是说出这样的话,嘴唇蠕动,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赵桓辰笑了笑,“王妃说不出了吧,说不准王妃心里头也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庶长子,碍眼的狠罢。我这辈子就是修修佛经的仕途了。”   赵桓辰的话一字字戳在她的心底,贺明莲当即红了眼,低低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她的一双眼底都是湿漉漉的泪意,只消一眨眼,泪珠儿就会顺着面颊滚落。   “我怎么不能?”赵桓辰说道,“莫不是王妃要告我忤逆不孝?”   “王妃不是这个意思。”迟嬷嬷连忙说道。   “什么意思?”赵桓辰此时竟是微微笑,“迟嬷嬷若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意思,不如晚些时候再告诉我,我这会儿去翰林院要迟了。”   迟嬷嬷见着赵桓辰的笑,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冷意。   明明王妃待大公子的好,众人都是看在眼底的,只因为记名不成的事,大公子就把所有的错都落在王妃的身上。   端午过后,他总与王妃总是有着一层隔阂,无论是王妃还是她,心中都清楚地知道,大公子恨上了王妃。   “你不能走。”贺明莲见着赵桓辰当真要走,伸手拉住赵桓辰的衣袖,她的心中是说不出的委屈,但见着赵桓辰犯了倔,强忍着心中的委屈说道:“刚刚出了告示,京都里头有瘟疫,叫做疟病,是通过蚊虫传染的,这会儿都想法子驱蚊,不去人多的地方。”   迟嬷嬷忙不迭点头,“是这样。王妃也是担心你。”   “担心我?”赵桓辰笑了笑,便说道:“世子在王府里吗?”   “这……”   赵桓辰的手指摇了摇,“嬷嬷勿要欺我哄我,弟弟在不在府里头,等会我一问就知晓了。”   赵桓辰这句话说得没错,迟嬷嬷就说道:“世子爷出了府。”   “去上了朝,去了理藩部是不是?”赵桓辰说道。   迟嬷嬷的手心里都是汗水,看了一眼王妃,此时贺明莲愣在原处,显然整个人已经是呆滞在原地,“是……”迟嬷嬷回道,心中猜到了赵桓辰想要说些什么。   果然,赵桓辰说道,“既然弟弟去了,我总不好继续在府里头待着,就算只是编修佛经,这也是我的差事。”他看着贺明莲,眼底没有一丁点的温度,“王妃还要拦着我?”   贺明莲的手从赵桓辰的身上滑落。   赵桓辰挑挑眉,见着被抓得发皱的衣裳,“母妃既然怕染了病,不如就在王府里待着,也莫要出来找我。”   “你明明知道,我是担忧你。”贺明莲在赵桓辰离开之前,幽幽开口,“明明知道,你与淮之,我更重视的是你。”   因为重视,所以迫不及待在众人面前说了要把他记做嫡子?   然后真正毁了他的念想?   赵桓辰的脚步微顿,在贺明莲的眼底燃起期望的时候,他冷淡说道:“王妃的关心,我受不住。”   说完大跨步往前走去。   “王妃王妃!”迟嬷嬷的焦急声音响起。   赵桓辰就算是想要去翰林院也去不成了,回首的时候,贺明莲的身子软软,倒在迟嬷嬷的身上,昏厥了过去。 第153章 天棚   简宝华一直知道, 所有人对瘟疫都是惶惶不安,怕得慌的,却也没有想到, 那个奉旨的小太监念着圣旨的时候, 一双腿会抖成这般的模样。   小太监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含着一包泪水,一双腿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就算是小太监抖得慌, 鸾鸣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跪下来恭听天意。   圣旨被读得磕磕绊绊,里头的意思是十分分明, 和妃娘娘得了疫病,鸾鸣宫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和内侍都跟着和妃娘娘出宫,江宁世子乃至忠之人,京都外不远他的庄子平日里就打扫得干干净净,今个儿就搬出去, 在庄子上好好给和妃娘娘治病。   和妃娘娘还不能起身, 就由着简宝华接了旨,明黄色的圣旨捧在手中, 那小太监传了圣旨也不离开, 简宝华只是一想就明白, 给鸾鸣宫传圣旨不是什么好差事, 小太监传了旨,就不能离开。   “别怕。”简宝华说道,一边让丫鬟把圣旨收好, 一边对着内侍说道,“这病一早的时候王大人就递了折子给圣上,这病第一要紧就是吃对症的药,第二要紧就是驱蚊。”   “没病的人,哪有什么吃药的道理?若是真被染了病的蚊虫咬了反而有隐患。”简宝华说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药,每日里吃一颗就好。”   小太监看了一眼王术,他也是微微颔首,捡了简宝华手心里一粒药吃了下去,他心中觉得安稳了不少。   王术对于简宝华的手中有这么多的对症药丸,在狂喜过后是十分诧异的,简宝华都推说到了吉御医的身上,吉善蕴已经死了,任谁也没有办法挑出她的错处。   王术已经隔着门让人从太医署送了药过来,这病知道了根由,只要慢慢给和妃娘娘调养身子,只要没有生别的事,这和妃娘娘的小月子坐好了,这病也就好了。   王术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简宝华,只怕她一早就把和妃娘娘的脉断的清明,笃定她得的就是疟病,而且是急疟,所以给和妃娘娘落胎了之后,执意要给她清宫。   她为何如此笃定就是疟病?   当真是死了的吉善蕴教导的?   王术摇摇头,这问题注定是没有答案了,对着简宝华说道:“简姑娘,你一夜未眠,一直守着娘娘,这会儿只怕疲惫的很,不如先小憩一些时候。”   简宝华看着王术,他的眼底里也是有血丝缠绕,对着王术摇摇头,“这会儿都上上下下收拾东西,毕竟正午的时候就要走了,我睡不着,王大人不如先小憩罢。”   “你当真不睡?”   “等到了四时庄,我再调整。”简宝华说道,四时庄是赵淮之的地界,她总觉得下午的时候就会在那里见到赵淮之,想到赵淮之,心尖儿都泛着甜丝丝的暖意。   王术奇怪地看了一眼简宝华,说到四时庄的时候,她的语气带着轻松的惬意,不过想着宫外他反而不熟,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好,鸾鸣宫这会虽说是上上下下都忙碌,但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扰得他不能安睡,就说道,“我上午休息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在庄子上你休息。”   简宝华点头应了,等到王术离开了,就坐到了和妃娘娘的身侧。   杨蓉见着简宝华,浅浅一笑,“也不知道是怎的了,”杨蓉说道,“昨个儿我身上还一阵冷一阵热,等到见到你,这症状是消了不少。”   先是端午那一次伤了根本,这一次落胎更是气血大伤,此时杨蓉面无血色。   如果说先头那一次的虚弱,还让人怜惜,这一次的虚弱让她的面上带着一些黄,容颜憔悴。   此时对着简宝华轻笑,倒不至于那般面色难看到吓人了。   “我行针暂且替你压制住了,”简宝华说道,“按道理你不适合移动,等会出发前,我还要替你扎几针。”   杨蓉看着简宝华,虽说是白日,但因拉下了窗帷,从外拢入的光被兜在层层叠叠的幔纱之中,偶有些稀疏的金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算一算,我见到你的日子,大半的时候都是躺着。”杨蓉笑了笑,见着旁边的丫鬟,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简姑娘说说话。”   “是。”房间里的丫鬟们就鱼贯而出。   “我得了这样的病,有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躲在哪儿偷听。”杨蓉的声音并不大,气息不足,让她的声音像是瑞兽香炉吐出烟儿的一般,带着缥缈的味道。“谁也不会不长眼地同我挨得近了。”杨蓉说道。   杨蓉的眼睛往红木小几上一觑,简宝华就知道她想要喝水,伸手替她到了一杯水,小心翼翼支起她的身子,让她喝了水,喝过水之后,简宝华本要放下她的身子,杨蓉摆摆手,“我有些疼,我也不大睡得着,就这样靠着罢,等会正午的时候,就要出宫了。”   正午挪迁,一些的阴湿邪毒之气在日头下也会蒸腾的干干净净,简宝华对着杨蓉说道:“这样也好,总好过晚上。”   杨蓉说道:“原本世子爷是想着天气凉爽了,就说我姐姐去了,谁知道被我的病耽搁了。”   “这桩事不急。”简宝华摇头说道,赵淮之应下了她,她从未想过他会反悔不上门提亲,她反而隐隐有些忧虑,父亲会如何看到赵淮之,提亲的日子拖一拖……也好。   杨蓉看着简宝华,忽的明白了简宝华的心思,掩唇笑道,“世子爷只怕有的要等了。”   简宝华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也倒还好。”   两人并没有说太久的话,杨蓉才落完胎,身上不大利爽,到了最后没有说话,闭上了眼,闭目养神养神。   简宝华看着朦胧的光,房间里是艾草燃起的香气,按照她的吩咐,房间里用艾叶烧过一边,鎏银香瑞兽里点着的是艾香。   见着瑞兽的张着口,露出了猩红的一点,烟气自红点盘旋向上,一段段的烟气弥散到空中,是蚊虫最讨厌的味道。   简宝华轻轻叹了一口气,鸾鸣宫的蚊虫驱了,那么外头的呢?杨蓉因为怀孕,这病发的急,疟病不太重,只消和做小月子一起调养就可以好。但是这是因为她是明德帝疼爱的和妃娘娘,有大夫,还有最好的药材,可以保证药效作用,驱除体内疟邪,宫外头的人呢?得了这病,可有活路?   这药之中,最贵重的有人参和天山雪莲,得了这病的穷人会如何?   想到这里简宝华捏了捏眉心。   杨蓉本就没有睡着,听到了简宝华若有若无的叹气,掀开了眼,见着了简宝华捏眉心的动作,她心中一跳,原本觉得她叹息的是自己的病,仔细再看看简宝华的侧脸,还有她清澈的瞳眸,见着她盯着袅袅的烟气,透过支开的窗开着外头,她……这是在担心旁的?   杨蓉见着简宝华要转身,就闭上了眼,呼吸均匀而平缓,就好似她从来没有睁开眼。   时间过得很快,吃过了饭,就到了要出发的时候。   杨蓉被平月抱起,她的一双手勾着平月的脖颈,在步入到太阳下的时候,被太阳晃了眼,她忍不住别过头。   简宝华走在她的身后,与王术说着话,说得是刚刚给她行针时候的事,以及等会过去了的安排。   说起来,刚刚是杨蓉第一次见着简宝华施针。   第一次她伤在背上,就算是没有用麻沸散,她也看不到简宝华施针,第二次是她落胎,她也闭着眼不敢看,第三次则是刚刚,她见着简宝华手指捻着金针,轻巧地刺入她的肌肤之中。   她的针灸一定是极好的,随着她三针下去,捻动着细若牛毛的金针,四肢百骸都灌输了力气,不再似一开始软绵绵的。   简宝华给她施针的时候,模样也是美极了。   杨蓉不知道江宁世子有没有看过简宝华行针,她认真地行针,好似救治自己就是她全部的使命,她的瞳眸里只有自己,粉唇微抿,神情肃穆,在刺入之后,才稍稍放松,这时候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好似对自己这一针十分满意,第二针的时候又恢复到刚刚的肃穆,就这样一直到扎过了周身的大穴,简宝华露出了一个微笑。   该怎么形容这一抹的笑容,笑意自她的嘴角荡漾开来,她的眼底也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午后的杨柳上落下了一片柳叶,惊动了宁静的水,一圈圈的涟漪荡漾扩散的美好,就是她那时候的眸子。   简宝华感觉到了杨蓉的视线,向她望了过去,杨蓉就把头埋在了平月的肩窝处。   “简姑娘,你刚刚说的方子,天山雪莲这一味,用的有些轻了。”王术说道。   简宝华不再看着杨蓉,拾阶而下,对着王术说道,“王大人,我昨个儿晚上的时候注意到,和妃娘娘的脚趾会微微蜷缩,这是……”   王术听着简宝华的话,“难怪……你这天山雪莲这般用就够了,你这样说了提醒我了,你怎么没有注意到,三七也要对应的减去三钱。”   “这三七……”   杨蓉听着简宝华与王术轮着药方,静静地窝在平月的怀中。   平月这丫头应当是赵淮之给简宝华找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找的这人,有武艺不说,性子也是沉稳。   颂秋这小丫头就远不如平月,面色惨白的不行,而平月抱着自己仍是淡然自然。   等到了马车里的时候,他们才停下了论方。   过往的时候,简宝华坐马车总是喜欢撩开帘幕,如今因为杨蓉的缘故,自然是不能撩开的。   从敬华门出来,一路上是畅通无阻。   没有人敢来揽这马车,没有人愿意挨近这辆马车。   正午的朱雀大街,都是静谧的,没有昔日的人声鼎沸,偶尔听得到鸽子从上方盘旋而过鸽哨鸣起的声音,或者是蝉鸣之声。   这样的安静,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狭小的马车里,是分外难熬。   等到了四时庄,简宝华才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   简宝华觉得松快些,那杨蓉可以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她的面色越来越白,刚开始的时候还受得住,等到后来小腹隐隐作疼,豆大的汗珠落下,口中含着参片,力气才慢慢回了身子里。   房间里用艾叶重重地烧过一遍,有些烟熏火燎的,等到人进了屋子,才把天纱用上,一人在外头支起了窗,生怕蚊虫入了内。   用了天纱,渐渐那烟火气散了之后,杨蓉松了一口气,那味道呛得她有些难受。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我有些累了。”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沉重与难受。   简宝华摸了她的腕,“喝一些安神的药,我再替你施针之后再睡。”   杨蓉应了下来。   简宝华给杨蓉施针之后,她打了一个哈欠,便要睡去。   “劳烦王大人了。”简宝华对着王术说道,接下来的时候,就由王术守着杨蓉了。   王术对着简宝华微微颔首,“你也早些休息。”   简宝华点头应下,想到等会就要见到赵淮之,心里头一热,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王术见着简宝华的背影,总觉得简宝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简宝华确实是迫不及待离开的,等到她回到房里,就有一只手将她的腰身一揽,把她揽入到屋里。   赵淮之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简宝华有些不好意思,昨个儿一夜没有睡,早晨更衣过一次,却没有来得及洗漱,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别闹了。”只是她拒绝的声音软的几乎要滴出水,“我昨个儿晚上没有洗漱。”   “我说怎么这么香。”赵淮之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脖颈,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细腻的脖颈处。   简宝华听到赵淮之的话,面上一红,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继续这样搂着,推开了他,“夏日里,怪热的。”   赵淮之笑了笑,温声哄道:“你身上没什么味道,我逗你呢。若是你不自在,若不然你现在洗漱,我等会在来寻你。”赵淮之看着简宝华,他自从对她动了心思之后,总是能够从她的身上嗅到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有些像是他最爱的橘子,带着一点点的清甜,带着一点点的酸 ,勾着他把她拆入腹中。   “这不必了。”简宝华摇摇头,“先让颂秋备水就是。”   想到颂秋和平月都在房间外头,哭笑不得说道:“在你的庄子,就把我的丫鬟都打发到外头去了。”   “若是她们在,你反而不自在了。”赵淮之含笑道,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原本只想要给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谁知道他的唇瓣碰触到她柔软的唇,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原本的吻是笨拙的,但吻得多了,便无师自通,知道如何用舌尖拨弄她的唇,挑弄她的舌尖,吮吸甜蜜的汁液,让这一吻缠缠绵绵,勾得她心里头泛着甜,扰得她满心都是他。   赵淮之满意地看着她面若桃李,眉眼之间带着害羞的媚意。   简宝华捉住他的前襟,低低问道,“你就不怕染了病?不去理藩部,这会儿就过来了。”   “不怕的。”赵淮之想着,若是她的病传了他,与她一道,他总是甘愿的,“你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不急在这一时。”   “是急的。”赵淮之笑道,“你看这里。”他愿与简宝华赴死,但是两人长长久久活着岂不是更好?   赵淮之领着简宝华到了窗边,简宝华见着了布置,便是一愣,“这是……”   “我用天纱做成了棚。”赵淮之说道,“今天已经是里里外外驱蚊过一次,还有天纱有些不够,我让人再去取,等到时候,你们在屋子里头也自在些。”   “如今这京都里头的天纱,只够把院子笼住,还没法子笼住温泉,晚些时候,我让人把温泉也罩住。”   他用天纱结成了天棚,鸾鸣宫所有的人都到了四时庄,让人守着天棚,务必不让人破坏了,里头的蚊虫被驱赶,外头的蚊虫飞不进去,自然就隔绝了传染的途径。   简宝华没有想到赵淮之竟是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怕在知道杨蓉生了病,他就开始布置下了。   “这算得什么?”赵淮之说道,伸手抚着简宝华的头发,“你爹爹那里肯定是记挂着你的,等到天棚弄好了,最迟也就是明日了,等到明日傍晚,我带他过来。”   “这……合适吗?”简宝华为赵淮之的主意心动,她确实有些担心爹爹,知道自己要入宫的时候,父亲的表情几乎是心碎欲死,加之又有简宝珍的幸灾乐祸,爹爹悲愤交加,简宝华昨日走得太急,若不然她还想给爹爹把脉,只怕是要吃些安神的汤药。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的表情,“怎么了?”   简宝华略一犹豫,就把昨个儿的事尽数告诉了赵淮之。   赵淮之说道:“简大人为人公允中正,定然是没有想到你那个妹妹竟是有这样的心思的。”   “平日里她藏得好。”简宝华说道,如果不是有前生今世之事,她也看不破简宝珍。   “如今知道了也好。”赵淮之摸了摸简宝华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简宝华一愣,“你怎么做?”她眉心蹙起,“她平日里就是个谨慎的,这一日出了错,只怕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赵淮之点了点简宝华的眉心,“你忘了九皇子还有那个邱凌然了?”   简宝华的眼睛瞪大了,听着赵淮之说道,“你放心,这桩事就交给我。”   简宝华是信得过赵淮之的,仰着头,乖巧道:“好。”   他看着她的眼底有红色的血丝,本想要多和简宝华处一段时间,此时就想要离开,让简宝华好生休养了。   “最后,我给你讲个事。”赵淮之笑道。   简宝华敏锐地感觉到赵淮之的心情很好,“你说呀。”她欢快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愉悦的味道。   “昨个儿晚上的时候,我送你回去了之后,就同王妃说了疟病的事……”   “她这个个人就大的毛病就是爱操心,想得多容易自己吓自己……”   ……………   “在望月楼的门口,她等着我那位兄长。争论了一番之后,她昏了过去,我那个兄长原本是想着去翰林院,这般便彻底不用去了。”   赵淮之说着这些的时候,眉眼都是带着笑的,简宝华含笑道:“你的这位继母,当真是不聪明。”   “原先是我父王护着她,护得太好了。”赵淮之说道,“幸而是你让她脱口而出了那蠢话,才让我知道,原来挑拨她实在是在容易不过了。”   “与我有什么干系?”简宝华笑道,“只怕这桩事过后,他们更是水火不容。你那个哥哥可是个气性小的,生生被毁了青云路,心里头一直恨着,王妃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所以就恼火了。”   “恩。”赵淮之应了一声,手指勾了勾简宝华的手心,“他们不和,我才好想法子开府,若是要娶你,总不能委屈你还住在江宁王府。”   简宝华清了清嗓子,羞涩道,“还早。”   “也不早了。”赵淮之笑道,“我觉得,若是明儿我把简大人带到这里来看你,只怕简大人便对我高看了不知道许多眼。”   被赵淮之这样一说,简宝华也有些期待父亲的到来。   赵淮之的手落在简宝华的头上,手指划过她的眼下,“我走了,水我早就让人备下了,你洗漱完了好好休息,昨个儿晚上只怕一夜没睡。”   “好。”   简宝华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曾做过一次的绮丽春梦在四时庄里又重梦了一番,不同于上一次的戛然而止,这一次灵与欲结合,他发出愉悦的低吼,她的手指紧紧扣着他宽厚的背。 第154章 姓刘?   简延恩觉得自己病了, 那一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和妃娘娘得了疫病,长女要入宫, 次女唇边呷着浅笑。   那可是疫病, 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要给人治病,他怎能不忧心?想到怜惜的次女露出得意的浅笑, 他心如刀绞。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总是想着简宝华离开时候, 浅笑着安慰自己的模样,最后旋而走开, 披风如波般荡起涟漪;然后又是简宝珍的笑,带着一丝的狡黠和得意。   “老爷。”肖氏见着简延恩梦里的时候,咬牙切齿,一双手捏成了拳,死死的拧着, 她知道, 简延恩又做了噩梦了。   简延恩睁开眼,见着肖氏披着中衣, 手中端了一杯茶水, “老爷喝口水。”   在梦里悲愤交加, 被肖氏摇醒的时候, 还有些疲惫,就着肖氏的手喝了一口水,“什么时候了?”   “还早。”肖氏等着简延恩喝完之后, 就把水杯放好,“老爷,做了什么噩梦?”她用帕子擦着简延恩额头上的汗水。   “没什么。”简延恩捏了捏眉心,“扰着你的安眠了。”   “老爷严重了。”肖氏伸手按捏简延恩的眉,她也知道简延恩究竟为什么难以入眠,便说道,“是珍珠这丫头把你惹生气了。”   简延恩听到肖氏提到简宝珍,眉峰隆起。   肖氏说道,“是我不好,不当提她。”肖氏抿了抿唇,那双与简宝珍相似的瞳眸里横了泪水,简宝珍面上生的弱,却不爱哭,肖氏则是个怯懦的性子,“只是,我实在觉得她对不住大小姐。”   简延恩见着肖氏哭着,心里头更是有些烦躁,“成了,你也禁了她的足,让她抄佛经了。”   只是这个处罚,简延恩只觉得简宝珍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   “这不够的。”肖氏抿唇说道,“我想……女院就不必让她去了。”   简延恩一愣,没有想到肖氏这样说。   “禁足她没有放在心上,抄写佛经,对她而言只怕就是练字罢了。”肖氏说道。   简延恩面色不变,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示意肖氏继续往后说。   “珍珠在女院之中,算是得了一些教长的褒奖。”肖氏知道简宝珍在女院之中的成就,“也和一些人相交,只怕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她生了不当有的心思,我想女院就不要去了。“   简延恩想着简宝珍是花了大力气考上的女院,心中有些不忍。   肖氏见着简延恩的模样,心中一暖,同时也对简宝珍越发愤怒,虽说与简宝珍渐行渐远,她也略略知道女儿的心思,禁足、抄佛经对简宝珍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唯有女院和择夫婿这一事,是她的命脉。   过往的时候,简宝珍不喜大小姐,她总觉得糊糊弄弄也就过去了,她们两人大半都是在女院,在府里头的时候多少都过得去,而简宝华入宫给和妃娘娘看病这桩事,真真切切让简延恩恼了,意识到简宝珍的性情有多么的凉薄。   简延恩愤怒,比简延恩更愤怒的是肖氏,她只觉得过往的时候对简宝珍太好了,此时定不能厚待了她,“老爷,说起来珍珠也有十三了,若是论虚岁,都十四。在南方,也是及笄的时候,要给她定个人家的年岁了。不如选一个上进的后生,或者其他合适的人,让她早早嫁出去了。既然要嫁人,那么女院自然就不用去,我记得先前听人说过,若是嫁人从女院退学的,也是常有的。”   肖氏的说辞让简延恩一愣,“嫁人?不可。”他摇了摇头。   肖氏没有想到简延恩这般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觉得哪里不妥?”   “宝华是长女,我还想多留她一阵。”简延恩说道,“宝珍是次女,万万没有定亲到宝华前面的道理。”   “若不然让她姓回刘。”肖氏说道。   简延恩万万没有想到肖氏这样说,不由得看着肖氏,“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氏点头说道,“我知道的。她本就是跟着我过来的,老爷心善,让她姓简,但若是碍了大小姐,就让她姓刘。”   简延恩一瞬间有些恍惚,不由得想到先前殇亡的齐氏来,齐氏生产凶险的时候,最为挂念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之后撒手人寰,同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简宝华。   同样是母亲,为何肖氏的选择和齐氏截然不同。这之前,他几乎没有想到过,肖氏会提出让简宝珍姓刘,两个姓氏,可以说是不同的命运。   当年因为见着了简宝珍,想到了和她一般大的女儿,心中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没有纳肖氏为妾,反而是娶了她做正妻,如今肖氏却说让简宝珍姓回刘?   简延恩有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你可在说笑?”   肖氏抿唇说道:“老爷,当年是你心善,救了我们母女,我一直觉得自个儿身份低微,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没想到老爷如此心善,是珍珠这丫头,因为姓简,就以为和过去不一样了,生了痴念。”   肖氏的面色有些苍白,“她一直奢望脱了这一层皮,那怎会有办法,她流着的是刘家人的血,从来都不姓简。”   简延恩摇摇头,“若是真改了,你让她如何自处?这不妥当。”   肖氏的眼眶一红,又落了泪。   简延恩见着她如此,轻叹一口气,伸手揽住了肖氏,“好了,休要再提,先让她禁足抄佛经也就够了。小姑娘家家的,都渴望外面……”说到了这里顿了顿,想到简宝华的性子,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你若是让她姓刘,才是真正让她伤了心。”只怕更是会恨自己和简宝华,简延恩叹了一口气,“睡吧,就像是你说的,等到宝华丫头回来之后,我替他们两人相看一番,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后生。”   后半夜,简延恩睡得并不深。   早起的时候,肖氏见着他的面色是说不出的难看,“老爷,若不然告个假罢。”   “我没事。”简延恩摇摇头,“我身子受得住。”   昨个儿知道了和妃娘娘正午的时候会送到四时庄,他就想要去找一找赵淮之,这是江宁世子的庄子,他想要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去看看简宝华。   谁知道下午的时候,理藩部里头没有他,他又不好递帖子到王府里头,自从端午的事之后,任谁都知道江宁王妃更偏爱庶长子些,对江宁世子少了一层真心。世子爷既然在王府之中位置尴尬,他还不如直接到理藩部去找世子。   想到了这里,简延恩又是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的,肖氏生了简宝珍,却对简宝珍十分狠得下心来;江宁王妃没有自己的孩子,本应当视赵淮之为己出,偏生对庶长子怜惜。   这些事真是古怪极了。   简延恩戴上了官帽,就匆匆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一阵风,这让简延恩打了一个寒噤,抬头看看天,黑云压城,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简延恩被风一吹,在朝堂的时候就有些浑浑噩噩,只觉得头重脚轻,等到下了朝,就想要找江宁世子,谁知道赵淮之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简大人。”赵淮之见到了简延恩,心中一惊,没想到简大人的面色这般难看,忍不住上前搀扶,“你没事罢。”   “我没事。”简延恩摇摇头,“世子爷,在下正好有事相求。”   赵淮之笑了笑,“担不起简大人一句相求,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小子去做就好。”   吩咐小子去做?   简延恩混沌的脑中只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世子爷客气了。”简延恩说道。   “简大人,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说。”赵淮之说道,他看着简延恩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担心,简延恩不大好。   四时庄如今是禁区,世子爷这样说,简延恩自然颔首应下。   走到了旁侧,赵淮之听简延恩道出了他的来意,浅笑道:“我也是为了这桩事来寻简大人的。”   简延恩的呼吸一顿,目光里迸出的光亮让赵淮之吓了一跳,“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赵淮之微微颔首,“在下已经安排妥当,只是……简大人,你如今的倒是不大适合去。”   简延恩的眉心皱的几乎可以夹死苍蝇,“为什么?”   赵淮之苦笑道:“简大人,你可知道自己什么模样?”   见着简延恩疑惑的面容,吩咐让小厮拿了一面水晶手镜来,双手奉上递给了简延恩,“简大人,你如今的模样去见她,只怕会让她担心的。”   简延恩本是疑惑不解,见到了手镜之中,才惊觉自己的面色竟是差到如此的地步。   赵淮之温声说道:“简大人,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我原本想着是傍晚的时候带你过去,现在这时间还是不变,我先替你在户部告个假,请个大夫替你把脉,喝上一些药,傍晚的时候见过简姑娘,你也就可以安心养病了。”   简延恩说道:“不如现在就去,不瞒世子爷说,我心中甚是挂念我的女儿。我想先见了女儿,再去户部。若是不见她,只怕我心中一直顾念着,做事都打了折扣。”   赵淮之笑了笑,“简大人,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现在这模样,只怕反而让简姑娘会担心你。她本就在给和妃娘娘看诊,若是因为担忧你,出了错处如何?”   赵淮之的话让简延恩冷静了下来,“你说的是……”他低低说道,“我不能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挂念我。”   说完抬起头,“那就劳烦世子爷安排。”   赵淮之微微一笑,一边让人去户部给简延恩告假,一边让人去请大夫给简延恩看诊,“简大人,这边请。” 第155章 遇段翮   大夫给简延恩看了诊, 因为心神过耗,身子有些亏空,邪毒入侵, 生了风寒。   简延恩因为心神耗费过多, 最好是吃了药卧床休息,但简延恩急着傍晚要去见简宝华, 怎会答应?   大夫听言之后, 沉思片刻说道:“如果一定要出门, 那到也有法子,用上一剂重药, 只是接下来,人恐怕不会太舒服,须得静养。”   简延恩用了浓浓的参汤,就去休憩了,赵淮之等到简延恩睡下之后, 就出了客栈, 忽的遇到了一人,“世子。”   那人着的是菖蒲纹鸦青直缀, 腰间只配着一个如意玉佩, 一双长眉下是温润的眼, 气质儒雅, 正是段翮。   “段公子。”赵淮之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恰巧知道他的心思,还知道他有想要把简宝华想让之心。   赵淮之并不开口, 只是淡淡看着段翮,他瞧不上段翮这样的,面对心仪的女子,竟然有相让之心?   段翮看着身后的方向,“刚刚我见着了简大人。”   赵淮之笑了笑,从鼻腔里轻轻应了一声。   段翮面容有些尴尬,“不知道简大人为何住了客栈?”   “简大人要住客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赵淮之含笑道,“不知道段公子为何好奇?”   段翮从未见过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的人,面色有些尴尬,“我……”深吸一口气,他打定主意等会赵淮之离开了之后,他自己客栈里去寻简大人。   段翮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赵淮之便说道:“简大人身子有些不适,正在客栈里头小憩,段公子切莫打搅得好。”   心思被人点破,段翮面上的尴尬之色越浓,眼见着赵淮之要走开,就脱口而出,“世子爷对在下有什么不满吗?”   赵淮之的脚步顿住,“段公子言重了,我与段公子交际不深,只听人赞叹,君子如玉,谦和有礼。”   段翮从赵淮之的话中莫名听出了嘲讽之意,眉心隆起,“我为何问简大人的状况,世子爷是避而不谈。”   赵淮之笑了笑,“段公子,请问与简大人有什么干系?”   段翮的呼吸一顿,脑中浮现了一佳人,面容清丽,气质无双,结结巴巴说道:“我只是想要和简大人探讨学问罢了。”白净的面上因为想到了那人,泛上了红。   赵淮之见着段翮的模样,面色一冷,唇角微勾,“简姑娘如今在给和妃娘娘治病,只怕简大人没有什么心思指导你的学问。”   段翮就是因为知道简宝华去给和妃娘娘治病,所以见到了简延恩,才想要安抚简大人几句,他想要告诉对方,简宝华是有福气的,天资卓越,上一次能够治得好和妃娘娘,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平平安安给和妃娘娘治好了,就能够归家。   赵淮之看着段翮,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要说简大人说简姑娘的事?只怕他也没什么心思听你干巴巴的空话。毕竟他调养好身子,晚上就可以见到简姑娘了。”   见到简宝华!   段翮的呼吸顿时有些急促,想到简宝华与和妃娘娘迁到别院去,莫不是眼前人的产业?   “世子爷,你可以带着简大人去见简姑娘吗?”简姑娘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尖儿都是一颤,舌尖卷起,拉起了柔软的尾音。   赵淮之听到他的语气,心中越发觉得腻味,“你也想去见见?”眼底滑过一丝讽刺,“毕竟和妃娘娘生了疫病,简大人是慈父之心,想要见一见掌上明珠,段公子不怕染上病?若是过到了府里头就不好了。”   脑中本已浮现了见着简宝华时候的情形,夕阳下的一抹红晕出了最美的黄昏,光华停驻在她的身上,傍晚的风温柔而缱绻抚着她的长发,双目相对,相逢时候刹那的心动与美好。   赵淮之的话,让心中的景一下子成了镜花水月,段翮艰难开口道:“简姑娘无事就好了。我……就不必了。”   赵淮之笑了笑,这轻笑声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段翮的心底。有些羞恼开口,“世子爷难道要陪着简大人一齐去?”   “是啊。”赵淮之含笑道,如此能够讨好到未来岳父的事情,他怎会不做?   段翮忍不住问道:“难道不怕过了病气?”   赵淮之只是笑着,并没有回答段翮的话,“段公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见着赵淮之的身影已经远去,段翮双手捏成了拳,心中说不出的悲愤与茫然。   此时身边的小厮说道:“世子爷莫不是被下了降头,那可是疫病,他居然准备要陪着简大人一齐去。”见着段翮的表情有些难看,低声说道:“公子爷,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已经应下了九殿下了,和二少爷相争也不好。简姑娘这里,你就放下吧。你这样决定是对的,若是你真去了,夫人指不定……”   段翮听着小厮的话,心里头一阵阵的无力与茫然。   “你说,他为什么会去?”   小厮先是一愣,继而说道,“小的刚刚不是说了吗?指不定是被人下了降头。那种地方如今哪儿去的得!”   段翮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觉得赵淮之心悦简宝华,又同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是已经有了未婚妻吗?   莫不是和赵泓泽是一般的主意,要让她做侧妃?   这个念头一起,心中是无比的恼怒,赵泓泽也就罢了,名声狼藉的江宁世子凭什么呢?   看着客栈的方向,心中想着无论如何要同简大人说一说赵淮之的心思才对!      用过了安神的汤药,简延恩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被人唤醒的时候,一瞬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身在何处。   拉开了窗帘,斜阳的光辉脉脉,他才恍然自己竟是睡了一个下午。   想到傍晚的约定,简延恩是一个激灵,有丫鬟上前伺候他更衣,“简大人,不用急,世子爷说了,时间来得及的。”   穿上了衣裳,丫鬟送了漱口水,简延恩简单梳洗,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虽说还有些头疼,但总不至于像是上午那般头疼无力,被风一吹就冷得想要发抖。   服用下了汤药,简延恩推门而出,见着了长廊窗口处的赵淮之,他半倚在窗口,夕阳的辉色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赵淮之是他生平所见生得最为俊秀的男子,就算是这般没什么体统半靠着,也有一股子恣意风流之感。   “简大人。”见着简延恩了之后,赵淮之立即站直了身子,恭敬有礼,“马车已经备好了。”   “麻烦世子爷了。”简延恩答道。   坐在马车之中,简延恩见着赵淮之卷起了窗帷,这个动作让简延恩想到了长女,在坐马车的时候,简宝华也总喜欢卷起窗帷,看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   赵淮之此人确实在理藩部做出了一些成就,但总体在京都的风评并不好,简延恩在这两年与赵淮之的相处过程之中,对赵淮之渐渐有了好印象,觉得他并不像是传闻之中的那般不堪,加之端午的事,反而对他有了些怜惜,江宁王妃偏向的是庶长子赵桓辰,还要把庶子记在自己的名下!   但刚刚赵淮之见着他立即站直了的动作,让他开始想的更多。   许是他仍是众人口中的那个他,只是刻意在他的面前做出了另一幅的模样。   不对。想到了这里,简延恩自己摇了摇头。   一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看清楚,赵淮之的品性决计没有众人传的那般不堪。只是……赵淮之也确实待自己不一样。   简延恩的眼皮子一跳,无论如何,和妃娘娘是生了疫病,是赵淮之提出让和妃娘娘去的四时庄,是他找上了自己,让自己去见宝华。   赵淮之明明有了未婚妻,莫不是想要纳简宝华为侧妃?   简延恩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承得赵淮之的情,他可以在其他的方面回情,如果他是看中自己的女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他的掌中宝是要找一个人与她白首不相离,怎能去做人的侧妃?   侧妃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妾罢了。   赵淮之不知道简延恩的盘算,心中想着等会就可以见到简宝华了。   很快马车就出了城门,到了四时庄,简延恩远远瞧着,眯了眯眼,等到从马车里下来之后,见到了那搭建好的天棚,整个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天纱裹在一根根的竹篾上,细细密密制成了一道通透的大网,把整个四时庄都笼罩了起来。   这……究竟要花多少的功夫,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建好!   有了天纱,里头的人不必只待在屋里头,也可以出屋子透透气,又不用担心被蚊虫叮咬。   经过了戒备森严的御林军,赵淮之同简延恩说道:“京都里的天纱我全部都包下了,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搭建起来的天棚。事先的时候,让人用艾草重重烧过一遍,驱了蚊虫,现在每日里也是用着艾香。”   “这病的传染方式只有一个,就是通过蚊虫传播,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外面的人染不上里面的疫病,里面的人也不会染上病。”赵淮之笑了笑,“简大人甚至可以放心,这里头只怕比外头还要安全一些。”   简延恩的心中一动,看着赵淮之,他的眼底下是淡淡的青色,只怕筹措这事,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世子爷有心了。”简延恩微微颔首。   赵淮之笑道,“哪里哪里。”心中琢磨着,自己搭建了这天棚,只怕简延恩心中加了分,到时候提亲就更为顺畅了。   他哪里知道,简延恩心中盘算着的是,赵淮之只怕当真有了想娶侧妃的心思,替一双女儿寻找夫婿的事情得提上日程,欠着赵淮之的人情只能通过其他方面偿还了。 第156章 明哲保身   夏日的夜晚来的迟, 此时天边仍是有绚丽的红霞,这红光笼在青瓦上,笼在安静的马匹上, 笼在轻轻翠草上, 笼在人的面容上,淡青色的衣裙都被染得成了橘红色。   “宝华丫头。”简延恩上前, 手放在天棚上, 透过天纱看着女儿。   “爹爹。”简宝华在内里同样是上前一步。   隔着天纱见着女儿, 简延恩的心中是万分满足,赵淮之让人捡了一张红木椅让简延恩坐下, 对着简宝华说道,“简姑娘,你也坐下,你们可以慢慢谈。”   又对着简延恩说道,“简大人, 如今只能隔着天棚, 人还是不能入内的。”昨个儿御林军过来的人寥寥无几,加上正在搭建天棚, 庄子的人员杂乱, 他还能够想法子潜入, 如今在青天白日里就想要进入, 可以说是痴心妄想。   赵淮之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想过让简延恩进入到天棚里头。   “这就够了。”简延恩说道,回答赵淮之的时候,甚至目光都无法从女儿的身上移开。   赵淮之见状, 知道简延恩与简宝华又一肚子的话要说。自己出了院门,让他们父女两人私谈。   “爹爹,你放心。”简宝华知道简延恩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便说道:“世子爷应当同你说了,这病只有一个法子传染,那就是通过蚊虫。每日都会用艾草重重烧过一遍,在屋里是长点艾香的。不必担心我被蚊虫咬了,染上病。”   “和妃娘娘的病发作起来快,却没有三皇子那般凶险。如今调养好身子,等到过上一两个月的时候就会全好了。”   “有平月和颂秋服侍,鸾鸣宫里头的内侍与宫女都在里头,是不缺人使唤的……每过一段时日,会有人送食材过来,有两个年岁大些的嬷嬷做饭做得好。”   “我在里头不缺吃不缺穿,爹爹你别担心我。”   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父亲,简延恩自从简宝华被带走那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此时稍稍平复。   简宝华看着父亲,她的心中隐隐是有忧虑的,父亲的面色有些苍白,走路的时候下盘不稳,心魂失守。   她想要吩咐赵淮之几句,与爹爹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说道:“爹爹,我有些话还想要同世子爷说。”   简延恩的心中一惊,看着简宝华的模样心中暗暗叫苦,莫不是简宝华也看上了赵淮之?   于是,不肯应下让赵淮之过来,简延恩是想要说赵淮之的短处,见着女儿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除了京都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之外,简延恩很难挑出他身上的短处,他就算是不想让简宝华心悦赵淮之,也没法子昧着良心说赵淮之的坏话,于是想了想口中说着年岁大了,应当注意男女之防,又拐弯抹角说起了和妃娘娘说起来还是世子爷的小姨子,简宝华是他的掌中宝,要嫁人的话,只做正妻不做妾室。   简宝华有些哭笑不得,等到爹爹絮絮叨叨说完了之后,才说道:“爹爹你放心,就算是贵人的侧室,那也是妾室,我是知道的。”抿唇一笑,“我是什么身份?爹爹擢升户部尚书,我便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有谁会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把我作为侧室?”   简宝华的下颌微微扬起,那骄傲的小模样让简延恩心中一暖。   简延恩笑了笑,“户部尚书这个……还算是托了你的福。”正巧空了位,明德帝还记得端午之后给和妃动刀子的简宝华,便顺口多问了一句简延恩的履历,最后点了他做了户部尚书。   因为有简宝华的缘故,简延恩知道有许多人明里暗里是不服气的。   简宝华笑了笑,“哪里的话,是爹爹的本事。”前世简延恩入了狱,被开海禁的事情牵连了,父亲最后也做到了户部尚书之位,入阁做了次辅。如果只是户部侍郎,她就算是在九皇子那里再有手段,也没法子最后做了帝后。   抬起头,“爹爹,我想这一次过来了之后,世子爷只怕也是不会再来,云安郡主与我交好,只怕心中也挂念着我,世子爷疼爱云安,我想让世子爷替我捎上口信,我不想让郡主担心。”   简延恩听到了女儿这样说,便不再拦着女儿与赵淮之见面。   简宝华见到了赵淮之之后同他吩咐了几句,先是关于云安郡主,之后便是简延恩的身子,爹爹看上去并不大好。   赵淮之细细听着,说道:“今天早晨上朝的时候,我就见着简大人的面色难看。”   “可请了大夫?”   赵淮之颔首道:“你放心,简大人就是忧思过重,见着了你便可以放下心来,静养就好了。”   简宝华没有给父亲诊脉,心中猜想到父亲应当是忧思过重,但听到了赵淮之已经让人请过了大夫,仍是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浅浅笑容,“那就好。”   “未来的岳丈大人的身子,我自然在意的很。”   简宝华听着一笑,继而道,“刚刚爹爹还生怕我同你说话。”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笑起的时候,唇瓣微翘,眼底是星星点点的笑意,若不是隔着天纱,他便想要搂着她,此时没办法抱着她,他的手搭在天棚上,“我也觉得简大人在马车上的时候,同我有些生分了。”   简宝华笑道:“他不想让我做侧室。”目光里带着清浅的笑意。   简宝华也上前,她的手隔着天棚碰触着赵淮之的手。   赵淮之的胸膛一热,知道简宝华的意思,“等你给和妃娘娘治好了病,未婚妻的事,我也解决了。”   “我可不是在催你。”简宝华的手指勾在他的手心。   赵淮之笑着,“恩,你说的是,是我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了这桩婚事,上简家求娶你。”   在天边最后的一丝红线消失的时候,简延恩与赵淮之两人就算是再不想,也要离开了,若不然就要错过了关城门的时候。   “爹爹不用再来了。”简宝华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这里的人都会知会给世子爷,他万事不会瞒着爹爹。”   “好。”简延恩应了下来。   简延恩见过了简宝华,心神放松,原本在马车上只是靠着马车车壁,想要稍事休憩,结果赵淮之在喊简延恩下马车的时候,就昏厥了过去。   赵淮之让侍从去请大夫,自己则是背着简延恩站到了简府的门口。   江宁世子背着昏过去的简延恩,这让婆子吓了一跳,心里头没有了主意,一边让健壮的仆人抱住简延恩,另一边则是遣人急急去请了夫人与老夫人。   赵淮之很快见到了简宝华的那位继母肖氏,她见着了有外男在场,先是一惊,之后明显是没了主意,趋步到了丈夫的床榻边,有些无措地流着泪,又看着门口的方向,好似在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赵淮之便见着了简老夫人,她的腿脚有些不便,见到了赵淮之,招呼过后便问道,“劳烦世子爷了,我家延恩是个什么状况?”   赵淮之看了一眼肖氏,原本他有些担心肖氏是不是如同江宁王妃一般,是个面善心黑的,从简宝华的话里听得出,还有他打听出的消息来看,肖氏当真没有那个手段和心机,如今见着了肖氏,她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扶不起来。   对着简老夫人恭敬说道,“贵府千金前日入了宫,简大人一直是忧思过重,心中牵挂着简姑娘,今日里早晨被风一吹,身上就有些不适,用了汤药身子略好了些,强撑着见了简姑娘,只怕大悲大喜之下……”   赵淮之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听到了有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那声音来自门口,立着的清丽少女,正是简宝珍。   简宝珍原本站在门口,听到江宁世子的话,就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简老夫人抬眼看了简宝珍,“杵着作甚?还不过来见过世子爷?”   简宝珍往前走一步,面色就白一分,强压下心底的恐惧,“世子爷。”她的声音有些颤颤。   赵淮之玩味地看了肖氏一眼,再看看老夫人,他们都神色不变,唯有简宝珍面色难看的如同下一刻就要晕倒一般。   “简二姑娘是担心,简大人过了病气给府邸中的人?”赵淮之开口说道。   简宝珍的声音僵硬,“世子爷言重了,我没曾想到父亲会去看大姐姐,毕竟大姐姐是在给和妃娘娘看诊,我只是忧心爹爹的身子。”   赵淮之往前一步,开口说道:“刚刚我是陪同简大人一齐去的,你担心不担心我也染了病气,过到你身上。”   简宝珍身子半蹲,此时赵淮之的近前,她双腿一软,就跪跌了下来。   赵淮之轻笑着,看着瘫如烂泥的简宝珍,“简二姑娘当真是一个惜命之人。”   肖氏的眉头死死拧着,简老夫人的面色沉沉,“丫头,世子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安排,才会让延恩去见宝华。”此时她连喊她宝珍丫头都不想喊,只是简简单单唤她丫头。   又对着赵淮之说道,“世子,老身记得这病只通过蚊虫传播。”   赵淮之对简老夫人是恭敬有礼的,“老夫人说得是,简大人只是心神耗费过大。”   简宝珍的贝齿咬着下唇,见着房里人的神情,心中是说不出的屈辱,赵淮之此时似是注意到她的不甘,扯了扯嘴角轻笑,那神情之中的蔑视让简宝珍飞快地闭了眼,最后垂下头,掩住了眼底的愤慨与不甘。   就如同赵淮之说得,大夫过来之后,断出来的脉案也是简延恩的心神失守,调养一阵就好了。   赵淮之离开简府之前,经过已经被搀扶起来的简宝珍面前,忽的停下了脚步。   简宝珍的心中一慌,但面对停在自己面前的赵淮之只能行礼,“世子爷,还有吩咐?”   “吩咐说不上,只是心中有些感慨。”赵淮之说道,“简大人的两个女儿,一个呢,为圣上分忧医治和妃娘娘,另一个,则是惜命慎独,最懂明哲保身之道。”   肖氏的面上有些火辣辣的,简宝珍是她养出的好女儿,此时下定了决心,女院是不会让简宝珍去上了。   简宝珍曾听人说过赵淮之的恶劣,却从没有想过,他在简府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留给自己,呼吸一顿,艰难开口:“我只是个小女子,一时有些慌了神,世子爷是大丈夫,何必与我这般的小娘子计较。”   “我没有计较。”赵淮之笑道,“我就是感慨顺口一说罢了。”   说完之后,对着简老夫人还有涨红了脸的肖氏拱手,便离开了简府。 第157章 禁足   简延恩睡得并不安稳, 模模糊糊做了一个梦来。   梦里的情形与如今的局面有很大的不同,几年前入京都述职那一次,微不足道的两个小事, 梦里的人生与如今全然不一致。   简延恩悬在半空, 见着梳着卯发的女儿对着简宝珍伸出了手,腼腆露出一笑, “今后你就是我的妹妹, 我会待你好的。”   简宝珍拉着简宝华的手, 含泪笑着,目光却不如女儿的纯粹。   简延恩的心中一抽, 多想要冲下去,告诉女儿,简宝珍心底藏着的事,有自己的算计,她不需要把一颗心都掏出来, 掏心掏肺对这个妹妹好。   可惜, 简延恩只能浮在空中看着,听着简宝华答应了, 不留在京都里去女院, 跟着他一起赴任。   梦里的简宝华说话算话, 在简延恩新赴任的沧州, 简宝华对肖氏一口一个母亲,从未提过肖氏是父亲的继室,总是拉着简宝珍的手, 告诉旁人,这是她双生的妹妹。   简宝珍梳着与女儿一般的卯发,一个扎着碧绿色的发带,一个扎着杏粉色发带,坠着铃铛,说话的时候,叮咚作响,两人亲亲热热凑在一起,当真如同双生花一般。   她们同进同出,一同玩的小姐妹都是一个圈子的,渐渐沧州都知道,知府大人的一双女儿一个生的清绝艳艳,一个是才华横溢。生的美的是简宝华,才学好的简宝珍。   简延恩的心中抽痛,只有悬在半空之中,俯瞰了所有的事,他才知道,这样的名声是有简宝珍想法子推出来的。   梦里悬在半空的是他,为沧州府知府的也是他,梦里的简知府对简宝华的美名和简宝珍的才名都是满意的,只觉得自己做的公允,一双女儿相处和睦。   简延恩在空中知道,常人在论了长女的貌便会多感慨一句,“美则美矣,也就只有容貌值得一看,她的那个妹妹才堪称是才貌双全。”   如果说,在沧州的日子,尚且还算是和乐,简宝珍的那点小算盘没有太过影响了长女,因为简宝华的品性摆在那里,但凡与她相处的久了的,都会知道长女不仅是外貌动人,也是内秀端雅的。   再次回到京都里,他做了户部侍郎之事,事情有了变化。   梦里的简琦与宋文清不是和离,而是被休,以无子的名义赶了出去。母亲在的时候,简琦的日子还过得去,等到母亲去了,肖氏有意无意在简琦面前说的话,简延恩见着妹妹眼底的伤。   和乐的日子如同是镜花水月一般成了逝去的美好,因为开海禁的事情说的晚,爆发的疟病死了三皇子,九皇子病危,他被压入了天牢。   简延恩见着简宝珍劝着长女入了九皇子的府邸,一定青衣小轿被抬入到了九皇子的府邸……   简延恩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有着泪水。   胸腔之中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不是简宝珍,简宝华也不会落到这般的境地。   “老爷。”肖氏那双疲惫的眼在见到简延恩醒来的时候,有了光彩,伸手想要用帕子擦拭他面上的泪水,简延恩避开了肖氏的动作。   肖氏的动作一顿,她本就是自卑,此时有些不安,把帕子递给了简延恩,“老爷是梦魇了吗?”   梦魇二字一出,原本还清明的梦一下子就被浓厚的雾气遮住,简延恩摇了摇头,想要想清楚刚刚的梦境,便是一片模糊。   他只觉得这个梦很重要,手指重重按捏太阳穴,却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依稀只记得对肖氏浓浓的失望,对长女的怜惜,对次女的嫌恶。   肖氏想要伸手,再次被简延恩躲了开。   肖氏的心尖儿一酸,泪珠儿就落了下。   “我没事。”简延恩见着肖氏的模样,就知道她心中只怕又是多想了。   平日里他会哄着他,如今梦虽然不记得了,梦里的情绪缠绕着他。   肖氏把唇瓣都抿得没了血色,“老爷是在怪我罢。”肖氏低着头,“我没有把珍珠教好。”   简延恩听到了珍珠两字,心中一阵阵犯恶心,语气有些重,“别提她。”   肖氏听到简延恩的呵斥,心中更是无力与茫然,“老爷……”简延恩这般的性子都厌了珍珠,那么不让她去女院究竟够不够?难道要一根绳子勒死了珍珠不成?   想到勒死简宝珍,这个念头一出,自己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简宝珍都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想到这么偏?泪水越发汹涌。   “别哭了。”简延恩说道,重重捏了捏眉心,声音有些无奈,“我头疼。”   肖氏连忙拂去了面颊上的泪水,声音有些沙哑:“大夫留下了药,用小火煨着,外头的听到动静,等会估计就要送过来。”   果然,肖氏说完话,就丫鬟叩门送来了汤药。   用小火煨着的汤药把黄连的苦汁都熬了出来,那浓郁的苦味在口腔之中弥散,肖氏用小夹子取了蜜汁桃脯,见着简延恩吃了桃脯,原本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老爷再睡一会儿吧。”肖氏连忙说道,“这药吃过了,再小睡半个时辰,人会舒坦许多。”   “好。”简延恩闭上了眼再次躺下。   原本是不想和肖氏多交谈,所以才躺下。躺下了之后,滚烫的药在胃囊之中,那热气从中心弥散开,渐渐四肢发沉,也有了困意,简延恩再次睡着。   肖氏等到简延恩睡下之后,自己也躺在旁侧,心里头想着,简宝珍那里不能再拖着了,今个儿就要找她谈一谈。      简宝珍在江宁世子那里丢了丑,心中就忐忑着,只是……祖母至始至终不曾找她,甚至过往的处罚都没有加重一分,这让简宝珍的心中悬着。   等到肖氏终于来找自己,简宝珍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心中竟是莫名有些放松。   袅袅的茶香之中,肖氏看着简宝珍,这个女儿和她生得很像,甚至肖氏看着简宝珍,有一种与年轻时候自己对坐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一瞬即逝,简宝珍从来不是她。   她年少的时候没有简宝珍这么多的心思,做不到犯了错仍然是镇定自然。   她少了对面少女的从容。   想到了这里,心里头有些恼怒,明明犯了错的是她,她见着是自己来竟是松了一口气。   “昨个儿半夜的时候老爷醒来了,我想同他说说你,他连提都不愿意让我提起。”肖氏在下人退去之后,单刀直入开口说道。   简宝珍盯着眼前的杯盏,好似杯盏里盛开一朵花儿似的。   “你说话。”肖氏呵斥道。   “你让我说什么?”简宝珍笑了笑,“我本就不是他的女儿,他恼了我,不愿听你提到我,也是正常。”   见着简宝珍的模样,肖氏心里头一股子无名火,“你也知道你惹恼了你爹爹?”   “是啊。”简宝珍说道,“姐姐是他的心尖儿宝,她要去给和妃娘娘看诊,正忧心得不得了,谁知道见到了我幸灾乐祸,心中自然恼怒的狠。”   肖氏显然没有想到简宝珍会这样说,“你也知道你是幸灾乐祸!她是什么……”   简宝珍不等着肖氏说完就说道,“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是简宝华,是父亲嫡出的女儿,我是你带过来的拖油瓶,身体里淌着的是刘家的血。”说完竟是微微一笑,“你就是要说这些,是不是?”   肖氏被简宝珍气的有些发抖,“你道理都懂!”   “母亲应当一直知道,我对她又羡又嫉。”简宝珍的手指摩挲着苏白瓷的茶盏,滚烫茶水的隔着薄薄的胎瓷壁烫着她的指腹都有些发红,“所以我幸灾乐祸有什么稀奇?”   肖氏被简宝珍的态度气的肝疼,面上都涨得发红,“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是我的母亲,所以这些实话告诉你罢了。”简宝珍抬眼看着肖氏,“说起来我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托你的福?你一口一个大小姐,明明是继室,却这般捧着简宝华,活的像个小妾似的。一口一个云与泥的区别,我比她差在了哪里?所以……都是托你的福,母亲有什么好气的呢?”说到最后,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   “原本我就应当是大人的妾室。”肖氏说道,“你本应当姓刘,而不是姓简。”   “但是我姓简,我是简宝珍。”简宝珍想也不想说道。   肖氏见着简宝珍的模样,忽的笑了,“你以为你可以继续姓简?你总觉得你父亲那般的心善?所以软弱可欺?”   简宝珍的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你本就不应当姓简,等到你大姐姐回了,就开了祠堂,把你的名字勾去好了。”肖氏说道,“你说的不错,都是我的错,所以让你生了不该有的妄想,你一直都是刘家人,怎么做得简家人。另外,女院那里,你也不用去了。”说完肖氏就站了起来。   哐当一声,简宝珍站起身子的时候,整个红木小茶几被她撞动,上面的瓷杯落地,地面上是一片水渍,留着尚未泡开的毛尖叶片。   简宝珍抓住了肖氏的手臂,“什么意思?”   “知道怕了?”肖氏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十分凄苦,她的手指抚在简宝珍的面上,“如果你安安分分的多好,只是你不知足。”一边说着,她一边摇头。   “所以就要开祠堂把我的名字勾了?”简宝珍的口中发苦,“这是父亲的主意?”她死死盯着肖氏。   简延恩是驳了她的主意的,肖氏还没回答,就被简宝珍看出了端倪,面上回了些血色,“娘,我刚刚说得都是气话。要是把我除了名,母亲是要我的命是不是?”简宝珍抱住了肖氏的腰身,“娘,我错了,不要把我除名,我还想继续在女院之中进修。”简宝珍是真的有些怕了,泪水都涌了出来。   “你总是这么贪心。”肖氏的手颤着摸着简宝珍的脸,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了简宝珍的面上,“你明明得了简家的好处,都是简大人心善,才让你有资格唤他一声父亲,唤他爹爹,你可知道,他完全可以一开始的时候仍是让你姓刘,对外还可以说,让你不要忘本。”   简宝珍的心好似被一只巨手攥住,肖氏是认真的,肖氏不是在吓唬自己,她甚至可能已经同简延恩说了,要把她除名!   “娘,你怜惜怜惜我。”简宝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如果还在南边,我这个年龄都可以嫁人了,我会乖乖的不惹事,还让我姓简,还让我去女院好不好?”   肖氏笑了笑,“你知道简家并不是个苛责的人家,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老爷都是如此。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除名的事还有回寰的余地,只是贪心想着,还要去女院是不是?”   简宝珍一直以为肖氏愚笨,心中瞧不起他,没曾想她一语点破自己的心思。   “女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了。”肖氏一边抹泪,一般说道,“你在那里生了虚妄的心思,安生地待在府里头,让你父亲留意上进的后生,等到时候,想法子先把你的婚事定了下来。”   “这不成!”简宝珍的声音几乎要破了音。   肖氏没有理会简宝珍,转身就要离开,“你安生待在房里,老夫人刚刚也同我说了,晨安不必去了,你就好生待在房中。”   “这都是你的主意是不是?”简宝珍凄厉地喊着,“你想要我死是不是?” 第158章 天道循环   “我记得府里头在京郊有庄子?”肖氏对着简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 “城里头怪热的,在京郊人少些,反而凉快些。我想, 不如就让宝珍去京郊小住一段时日罢。”   “也好。”听到了肖氏的话, 简老夫人略一思索,说出了三个庄子。   “还有没有更远一点的庄子?”肖氏模模糊糊记得还有更差一些的庄子。   简老夫人又说了三个庄子, 有小一些出了城门就到的, 还有两个出了城门要走上近百里路的。   肖氏过往的时候从不管这些事, 听着简老夫人说完了之后,便说道:“不如就最后一个庄子罢, 她也就是带两个丫鬟过去,到那里的话,吃喝都不愁,夏日里正好吃的清淡些。”   简老夫人被她的话一惊,她确实想要让简宝珍在庄子里住上一段时日, 眼不见为净, 但没曾想到肖氏竟然选了这样一个庄子。   那庄子小得出奇,每年秋收也送不了什么值钱的玩意, 就是一些晒干的茄子、扁豆之物。已经数十年没有翻修过, 因为庄头是个瘸了腿的, 养着三个丫头一个男孩儿, 婆娘是个能干的,却也没法子修屋顶,就这般凑合住着。   按道理经营成这样, 这庄子应当换个庄头,但那庄头的婆娘性子每次都会带着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过来送供奉。若是捋了这个庄头,只怕就要闹起来,加上那里的地方贫瘠,也就这般凑合养着了。   “这庄子……”简老夫人声音有些犹豫。   她就算是不喜简宝珍,只想着打发简宝珍去庄子上住着,这般简陋的庄子,却没有想过。   肖氏说话是从未有过的干净利落,“老夫人,就这个罢,上次说有些漏雨,这次正好让人帮着修一修,也就可以住人了。”   肖氏是简宝珍的娘亲,她都定下了主意,简老夫人也就应了下来,“也好,除了丫鬟,也带上秦家的门房,毕竟这地方有些偏了。”   “老夫人考虑周全。”肖氏应道。   简宝珍要送过去的事就这般定了,简宝珍尚且还不知道的时候,第二日肖氏就把里里外外都安排的妥当。秦家的门房过来,请简宝珍上马车的时候,她才知道,要去庄子上住转眼就成了定局。   简宝珍的心中慌乱,明明上一次跪在肖氏的面前,她以为肖氏心软了,谁知道肖氏铁了心要把她送走。   “夫人交代了,二小姐只消简单收拾一下,带些夏日的衣衫就够了。”秦嬷嬷是个面色严肃的,“左右只住上一个多月的时候。”   简宝珍咬着贝齿,泪珠儿就落下,“我……想要同母亲说说话。”   如果真的只是小住,她倒是可以接受,就怕小住成了长住,并且在庄子上住的时候,母亲替她定下了人家。   本想要说是去见老夫人,想到老夫人平日里就不喜她,话到了嘴边就成了要找母亲了。   “夫人今日不在府里头,外出礼佛去了。”秦嬷嬷说道,对着红笺和绿岚说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替小姐收拾衣裳。旁的东西都不需要,庄子上都有,只消带上夏日的衣衫就好。”   秦嬷嬷这样说,红笺和绿岚交视一眼,就躬身行礼,“是。”   简宝珍的心中微凉,肖氏为了避开自己,竟是外出礼佛,心中一阵阵的茫然,偌大的简府竟是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简宝珍从来都是哭有用的时候才会哭,此时当着秦嬷嬷这个没什么用的下人面前落了泪。   她的鼻头微红,并没有哭出声,只是垂着头默默流泪。泪水落在地面上,晕开墨色水花。   秦嬷嬷并没有安慰简宝珍,她心中看不上简宝珍的做派,开口说道:“马车已经备好,最多一刻钟的时候,请姑娘收拾好了,就准备出发。”对着简宝珍行了一礼,“奴婢先行告退。”   红笺原本收拾到一半,见着秦嬷嬷走了就丢开了手中的活计,“姑娘。”   简宝珍的头抵在红笺的肩头,泪水短短时间就浸湿了她的衣裳,内里的肌肤感觉到湿漉漉的热意。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简宝珍的唇轻颤。   “姑娘。”红笺揽住了简宝珍,想要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   简宝珍却不准备一直哭,只有一刻钟的时间,她得让丫鬟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   简宝珍离开了红笺的肩头,沙着声音说道:“只有一刻钟的时候,把我梳妆台上的红木匣子一并带上,笔墨纸砚之物,我也要带上。你们两人的衣服让其他丫鬟替你们收拾罢,只有一刻钟的时候。”   红笺应了下来。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坐上了马车,简宝珍已经不再哭泣,只是透过卷开的帘幕,木然看着马车外的一切,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手指掐在手心里愣愣地看着窗外,随着出了城,见着绿油油的田地,越往前行,心中就越发恐惧了起来。   这里距离京都已经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了,他们要去哪儿?   “嬷嬷,还有多久才到?”绿岚问出了简宝珍心底的疑问。   “太阳下山的时候应当就可以到了。”秦嬷嬷说道。   简宝珍不再看向窗外,猛地盯着秦嬷嬷。   秦嬷嬷被简宝珍这样一盯,眉头微微皱起,声音泛着冷意,“二小姐,刚刚我留出一刻钟的时候,就是因为地方比较远。”   “选的是距这里有一百多里的庄子?”简宝珍颤着声音说道。   去年秋收的时候,庄子来上供,她恰巧知道这一处堪称破烂的庄子。   “是。”秦嬷嬷说道。   简宝珍闭上了眼,然后又飞快睁开,一字一字说道,“是母亲替我选的?”   “是夫人选的。”秦嬷嬷微微颔首。   “祖母也同意了?”   秦嬷嬷淡淡开口说道:“奴婢一家都是老夫人指的。”   “我是问了废话了。”简宝珍冷笑一声说道。   秦嬷嬷没有想到简宝珍会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看向了简宝珍,“二姑娘觉得是废话,那就是废话。”   “放肆。”简宝珍呵斥道,“你……”对着秦嬷嬷似笑非笑带着冷意的眼,后面的话都说不出了。   秦嬷嬷淡淡说道,“二姑娘,你过来庄子上是修养身心的。简姑娘切莫火气太大,要不然还不知道要休养到什么时候。”   简宝珍的胸膛是上下起伏,被秦嬷嬷的话气着了。   “小姐。”红笺忧虑地看着简宝珍,对着秦嬷嬷说道:“嬷嬷。二小姐是主子。”   秦嬷嬷笑道,“这主子的分量有几斤几两,我不说二小姐心里头也清楚。”   简宝珍看得出秦嬷嬷是个不好相与的,却没有想到她竟是直接说出了这样的话。   红笺见着简宝珍涨红的脸,心中说不出的怜惜。   秦嬷嬷隐蔽而可怜地看了红笺一眼,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都是被二小姐搅黄的。   “小姐好好在庄子里头静养,毕竟小姐是犯了错才到庄子上的。”秦嬷嬷说道。   简宝珍被训斥的心中难堪,手指甲几乎把手心都掐出了血痕,最后什么也不说扭过头去看窗外的景。   秦嬷嬷收回了视线,简宝珍那两日的表现,府里头都传遍了,如今她居然还甩脸色?   秦嬷嬷心中瞧她不起,面上神色越发淡淡。   越到中午越觉得热,顶着烈日,就算是敞开了马车的门帘,都觉得热的难受。皮肤上黏糊糊的,简宝珍的心中越发烦躁。   正午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随意吃了些就继续上路,简宝珍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马车。等到下午的时候,热着累着,竟是睡着了。   马车一个猛地颠簸,简宝珍差点撞在了马车壁上,红笺伸手拉住了简宝珍。   “到了吗?”简宝珍活动了脖颈,在狭小闷热的马车车厢里,这样睡了一个下午,身上黏腻的厉害,她只想要快些到地方,痛快地洗漱一番。   “快了。”秦嬷嬷说道,“村尾那里就是。”   只是最后这一小段实在是难行的厉害,遇上了羊群或者是水牛,得停下来让牛与羊赶到了边侧,马车才能继续前行。   到了一块儿晒谷场,一群孩童见着了马车,忍不住跑了过来,有胆子大的原地跳起来,见着了简宝珍,“好漂亮的仙女姐姐。”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简宝珍心中说不出的嫌恶,就让红笺拉上了门帘,谁知道那孩童竟是整个人跳到了车窗上,掀开了帘幕,对着简宝珍露出一个笑。   简宝珍看到的是他脏兮兮的手和脸,淡青色的帷幕被他的手一扯,都带着污渍。   “让人下去!”简宝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秦嬷嬷便呵斥那孩童让他下车,那男童对着秦嬷嬷做了一个鬼脸,就跳下了马车,“里头的人凶得很。”   “凶巴巴的美人!”又有人要跳上来。   秦嬷嬷呵斥道,“小孩儿,若是再跳,回去小心你的皮。”   这话终于是唬着了这群顽童。   简宝珍原本是想着经过晒谷场自己就下了马车走到庄子上,见着了这几个孩童,无论如何都不愿下马车,在颠簸停停顿顿之中,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庄子上。   简宝华只觉得这颠簸的,让她隐隐有些反胃。   等到下了马车的时候,头脑仍是昏昏沉沉,仿佛还是上下颠簸着的。   破旧的门,院子里养着的鸡,在这样的夏日里说不出的腥气,院子里养了一只狗,冲着他们一行人吠个不停,那粗壮的婆子在狗子屁股上踹了一脚,它才呜咽一声,不再叫了。   “二小姐。”那婆子搓了搓,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已经让人备下了晚饭。”   地面上是狗屎,婆子身边跟着的两个丫头,给她的感觉也是脏兮兮的,简宝珍拒绝说道,“不用了,我吃不下,我要回房洗漱。”   “如果要洗漱,这会儿还不成。”秦嬷嬷说道,“屋子有些漏雨,正在修缮。”   简宝珍只得强忍着黏腻,晒谷场上那个跳到马车上的男童正是这庄头的幼子。   他被家里宠惯了,胆子也大,不顾着简宝珍的冷脸在她的身边跑来跑去,两个小丫头明显管不住这个孩子,简宝珍恨不得一脚踹在这孩童的身上。   “秦嬷嬷!”她见着那个男童用脏兮兮的手扯了她的衣裙,再也受不住了,尖叫着催促秦嬷嬷快些过来。   简宝珍觉得第一日已经像是噩梦,谁知道这只是堪堪是个开始。   为何这庄子这么破,是因为当地没有经过河,用的是井水,旁的地方井水甘冽,这里的井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种出来的粮食,产量不高。   常年吃着这样的水,他们的牙齿发黄发黑,就连孩子头发也是发黄。简宝珍不过是待了十日,就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了。   脏乱的小院,难喝的水,偏生这吴婆子想要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往她的面前推,想要让她的一双女儿做她的丫鬟。那个顽劣的男童也时常给简宝珍添堵,甚至一次的时候,这男童捅开了窗纱,偷看她洗漱!   简宝珍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毒药,她恨不得要药死这些人。   “我得想想办法。”简宝珍在屋子里左右走着,在这里待不下去,她甚至腆着脸去求秦嬷嬷,秦嬷嬷也只是说道:“这个奴婢做不得主,夫人先前特地交代了,在大小姐还没有治好和妃娘之前,二小姐务必不能出了这庄子。”   简宝珍从未如此期待过,简宝华快快治好和妃娘娘,好救她于水火之中。   简宝珍还没有等到简宝华治好和妃娘娘,就等到了邱家兄妹。   邱莹莹一脸嫌恶,“你犯了什么错,打发你到这样的庄子上来了?”她进门的时候一不小心踩了一团狗屎,心中是说不出的恶心。   如果是寻常时候,简宝珍一定在心中嘀咕邱莹莹的恶言,此时握住了邱莹莹的手,生怕她走了,声音也是说不出的软和,“还不是因为我那大姐姐,她给和妃娘娘治病,我给她贺喜。她得了这么大的荣耀,我反而被呵斥了。”’   “和妃娘娘?”邱莹莹说道,“那确实是得了天大的荣耀,不是在江宁世子的庄子上吗?庄子里头没有一个人染上病,庄子外头也没有人染上病,圣上还夸简家姑娘的医术仁心,还夸了江宁世子的布置得体。”   简宝珍的心中越发不平,等到和妃娘娘出了庄子,她在圣人那里得了青眼,而自己却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庄子里头!心中不甘,手中下意识的加重了力量。   “你干什么?”   啪的一声,邱莹莹抽出了自己的手,拍在了简宝珍的手背上,“你捏疼我了。”   简宝珍被邱莹莹打在手背上,手背被邱莹莹打得发疼,口中却只能说,“对不住,我心里头有些气不过。”   “好了。”邱莹莹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手,开口说道,“我今个儿不是跟你来叙旧的,是过来接你走的。”   简宝珍的眼睛一亮,“好!”她甚至猛地站起身子。   邱莹莹的表情嫌恶,“现在有什么法子可以走?你住的什么破庄子,进城都要花一日的功夫,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只能够明日再出发。”   简宝珍听到邱莹莹的话,抿唇一笑,心中是说不出的欢喜,“我就知道你过来是好的。”就连声音里也是欢欢喜喜。   “别高兴那么早。”邱莹莹不习惯简宝珍这么腻歪,伸手推了推她,“这次是要接你去九殿下那里的。”   “九殿下?”简宝珍想到赵泓泽,心尖儿一颤,“是什么事?”   “算了,等到明日再说。”邱莹莹说道,“我身上黏腻的很,我想洗漱一番。”喝了一口水,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啊。”   简宝珍确实害怕赵泓泽,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想要离开的欲望压过了一切,此时邱莹莹问道,就开口说道:“这里的井水就是带着这个味,我已经让人把水蒸过一遍了。”软语同邱莹莹说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巴不得今晚上就要离开了罢。”   “只能凑合一晚上了。”邱莹莹的眉头皱起。   第二日回程的时候,简宝珍就知道自己要去九皇子府做什么了,竟是要她给九皇子治疟。   “会治疟病的是我的姐姐,我、我可没那个本事。”简宝珍心中一跳。   “你当真不会?”邱凌然问道。   简宝珍摇了摇头,“你也知道,会给人治病的从来都是我那个嫡姐,是她看出了和妃娘娘病症的不妥,如今又给和妃娘娘治病。”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我记得她是有医书,这医书是她生母留给她的,之后又得了太医署吉御医的点拨。”   “那你就去找你嫡姐,把医书要来。”邱凌然直接了当地说道,“九皇子那里已经点了你去。”   简宝珍几乎要哭了出来,“我当真不会医术啊。不是说京都里头都张贴了告示,大的药堂都知道这疟病怎么治吗?怎么还会……”还会找到她来治病?!   邱凌然也觉得奇怪,在对三皇子下手之前,明明问过了药堂的大夫,都没有听过这样的病,在三皇子病危,和妃娘娘发了病之后,怎的忽的就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疟病,并且拿出了方子。   “九皇子病了之后刚要请大夫,就有一个婆子登门,说是以前简家大姑娘的丫鬟,说九皇子的病最好是用简家的古方来治。你以前也看过这些医书。”   简宝珍的心中一惊,然后想到了一人,直了身子,失声道:“柒夏!”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是有人害我……”简宝珍颤着声音,“疟病我怎么会治?” 第159章 简宝珍被打   邱莹莹有些不耐烦了, “哥,你是太好气儿了。”又对着简宝珍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   简宝珍的眼底一瞬间滑过一丝茫然, 明白什么?   邱莹莹开口说道:“是殿下定了你, 不管你是不是被人害了,你都得去见殿下。不是说那个古方有用吗?你先去你嫡姐那里, 把书讨要到。”   简宝珍结结巴巴说道:“可是……我真不会治病。”她有百口莫辩之感, 柒夏为什么会出现在九皇子的面前, 为什么会提到了简宝华的那些医书,为什么她要给九皇子治病。   “这话同我和莹莹说, 没什么用。”邱凌然的手放在简宝珍的肩上,“你如果真的不会治,那你亲自同九殿下说。”   赵泓泽……   简宝珍忍不住畏缩。   就算是赵泓泽没有疟病,她都是有些怕他的,更何况他现在还得了这要命的病。   得了疟病, 是会死人的。九皇子害死了三皇子, 许是天道轮回,所以现在轮着他得病了, 她怎么能趟这浑水?   邱莹莹说道:“我们先去了简府, 简夫人听说是治疟病, 一口替你应了下来, 你在我和哥哥这里,撒娇说自己不会也就罢了,在九皇子那里再这样说,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邱莹莹的话多说一句,简宝珍的面上就白了一分,肖氏替她一口应下?这事就没有了回寰的余地。   现在在马车之中,不好多说些什么,等到快要到和妃娘娘与简宝所住的那四时庄的时候,邱凌然说道:“在马车里闷得慌,我同宝珍说说话,等会走过去。”   简宝珍听到邱凌然陪她一齐,心中又升腾出希望来。   下了马车,他们往四时庄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简宝珍木然说道:“当真是要去见我大姐姐?”   “莹莹说话有些不中听,但也是有道理的。”邱凌然对着简宝珍说道,“总之九皇子见了那个叫做柒夏的丫头,认定了由你来治疟病,不会留一点的病根。”   简宝珍心中茫然,母亲一口替她应下,她归家不得,邱家兄妹铁了心要把她送到赵泓泽的面前,她除了去那龙潭虎穴,竟是没有旁的选择。   简宝珍毕竟是邱凌然的人,见着她面色难看的出奇,邱凌然心生怜惜,“也不过就是疟病,世子爷的法子用的好,九殿下那里如今也按照世子爷的法子搭了天棚,你等会去你大姐姐那里说几句好话,把药方要到就好。左右不过是疟病,按照法子来治就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简宝珍知道自己只能按照邱凌然给的路去走。   “好。”   邱凌然见着简宝珍乖巧点头,便对着简宝珍一笑。   简宝珍苍白的脸上挤不出一丝微笑。   小时候被肖氏抱着跳入了水中,只要想到死这一字,她就会想到那一次的情形。   被无处不在的水裹住了全身,被人死死抱着,她的手臂想要往上滑都不可能,想要呼吸空气,进入到肺腑之中的都是水。   此时她要去给赵泓泽治病,这个念头一声,呼吸就困难,宛若回到了那无能为力的那一日。   等到走到了御林军面前,邱凌然掏出了一块儿腰牌,那便让两人入了内。   “我就不进去了。”邱凌然说道,“等会你自己去见你姐姐。”   “好。”简宝珍缓缓开口说道,转过了身子,一脚深一脚浅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世间都是惜命之人,她本就没有指望邱凌然和她一起进入到院子里。   手按在了门扉,微微用力,她就入了内。   入眼见到的是那壮观的天棚,原本到了这地界,就有浓厚的烧艾草的味道,等到进入这院子,这味道就更浓厚了。   这浓重的艾草味道,让简宝珍的心中稍安,想到从邱莹莹的口中知道的消息,因为天棚的存在,四时庄里的人还有守卫的御林军没有一个染上病,反而是京都城内零星有人得了病。   简宝珍见着了有下人,就隔着天纱说道:“麻烦通禀一声,我要找简姑娘。”   “你是什么人?”丫鬟的声音有些好奇。   简宝珍的长睫颤着,轻轻开口说道:“我是她的妹妹。”   简宝华从屋里头出来的时候,就见着坐在红木椅上的简宝珍。   简宝珍双腿并拢,一双手放在膝上,双目放得悠远,不知道望向何方。夕阳的无限好在她身上体现不出来,只让人觉得暮气沉沉。   简宝华站在天棚里,“你来了。”   简宝珍听到了简宝华开口,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要给赵泓泽治病的事情,眼前的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简宝华确实知道,赵泓泽的病就是赵淮之炮制出来的。   赵泓泽得的并不是什么疟病,不过是下了点泻药和冰片,让他觉得炎炎夏日有些冷,再就是拉肚子,此时柒夏出现在他的面前,装作一眼看出了赵泓泽的病,这是新的疟病的症状。   如此一来赵泓泽就被唬住了,第一个念头是想要找自己,但自己在四时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么在柒夏的挑拨之下,退而求其次就是来找简宝珍了。   简宝华见着简宝珍,想到今生是她要去九皇子的府邸,胸腔之中仿佛吐出了所有的浊气,可谓是神清气爽。   简宝珍是来求人的,先是同简宝华说东说西,最后说到了疟病,此时说得不是九皇子得了疟病,九皇子对外说得一律是侧妃生了病。   “若是姐姐你没有给和妃娘娘治病就好了。”简宝珍从未有过如此的期待,期待简宝华没有给和妃治病。   “我又不是大夫,哪里有给九皇子侧妃治病的道理。”简宝华笑了笑,“妹妹说笑了。”   她的笑容的愉悦之意从她的眼角眉梢沁出。   简宝珍死死抿着唇,粉唇被抿得没有一丝血色,“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如果没有给和妃娘娘治病,应当会去九殿下的府邸罢。”   简宝珍瞧着简宝华的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那也是不合适的。”简宝华客套而生疏地说道,“我与九皇子妃素不相识,没什么干系,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有太医署的人呢。再怎么不济也轮不到我出手。”   “姐姐的医术好,要不然也不会这会儿给和妃娘娘治病了。那……九皇子侧妃的病,由姐姐出手也不稀奇的呀?”   简宝华笑了笑,“没什么外人在场,我就同你说,给和妃娘娘治病是皇恩浩荡,给九皇子的侧室治病?”轻笑着摇摇头,“爹爹会替我挡下的。”   简宝珍的口中是说不出的苦涩,简延恩可以替简宝华推下这活计,肖氏却巴巴地把她往九皇子那里推。   简宝珍与赵泓泽的相处时日不长,但赵泓泽下定了决心,岂会由着她摇摆不定,一个一定让她去,一个推着她出去,她就算是断了腿,也得爬去九皇子的府邸。“实不相瞒,九皇子侧妃……”简宝珍的口中苦涩,说了为了不留病根,九皇子点了她带着医书去看病,“姐姐也知道,我哪里见过那些医书?”   “我想,妹妹应当还是见过的罢。”简宝华微微一笑,“过往休沐日我不在的时候,妹妹不是到我房里吗?柒夏那丫头是个藏不住的,我这里有什么都告诉你了呢。”   简宝珍的眼不由得瞪大了,她竟然知道柒夏的事,既然知道柒夏,为何还要纵容着柒夏。   简宝华笑道:“不过房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又有其他的丫鬟盯着,也就随她了。”低眉浅笑,“柒夏的家里头出了事,她手头也紧,如果让我赶走,总觉得有些凉薄,这样的丫头我用着不放心,也不想给她钱财,她也就从你这里拿些物件补贴家里了。”   简宝珍猛地站起,胸膛是剧烈的起伏,“你!”   虽说现在手头松了些,但是简宝华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那时候柒夏一个劲儿地找她要钱,她甚至还当了几个没什么标记的发簪与饰物!   简宝华含笑看着简宝珍,“我怎么了?”   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丫鬟走来,正是平月,简宝华对着平月说道,“我带过来的关于疟病的抄本,你拿过来,给二小姐罢。”   平月早已准备好抄本,就说道:“是。”   简宝华对简宝珍说道:“妹妹好生琢磨医书里的方子,若是治好了九殿下,更有好前程等着你。”   转过身子,金鬓花的光刺痛了简宝珍的眼,让她不由得侧过眼,遮住了眼底的泪意。      简宝珍拿着红木的匣子,一脚深一脚浅走出院子的时候,邱凌然正等在外面,见着简宝珍的手里捧着匣子,心中一喜,“你已经拿到了?”   “恩。”简宝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这红木匣子是从四时庄里拿出的,邱凌然距离简宝珍远了些,上马车之前更是让红笺把红木匣子拿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邱莹莹从兄长的口中知道了医书已经拿到,见着简宝珍半死不活的模样,就伸手抓住了简宝珍的衣袖,“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简宝珍此时只想静静坐着,邱莹莹说什么,不用她开口她都猜的中。   果然……   “平日里你不是最聪明不过的,给九皇子治病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只消说你有了医书,再有其他的大夫帮忙看一下,多好的机会。我哥哥正在九皇子的手下做事,你既然心仪我哥哥,要多为他考量一番。”   “医书里头有现成的方子,你只消……”   “这是大好的机会,可以让我哥哥露脸……”   邱莹莹喋喋不休,见着简宝珍油盐不进的模样,眉头皱着,“你这副模样,是想要害他不成?……”   简宝珍见着邱莹莹的口中说个不停,抿唇轻轻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被人算计了。”   简宝华制成了一张大网,她一直在网中蹦弹着,等到这张网收紧,她才惊觉,从头到尾,她都在网中,网口已经收紧,她竟是只有待在这网中,无论如何都跳不出。   柒夏对自己说得那些事是真的吗?柒夏究竟是不是简宝华的人,她这次竟是到了九皇子的面前……   简宝珍心中仍是不甘,想要跳出这张织得密密的网。   “啪”邱莹莹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简宝珍的脸上。   简宝珍捂着脸一愣,听着邱莹莹说道:“都说了成定局了,你还在这里废话。”邱莹莹的面色沉沉,见着简宝珍不说话,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简宝珍的脸上。   简宝珍抓住邱莹莹的手,“你在干什么!”   “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邱莹莹的眼中有火光,“你这般的模样,自己在九殿下那里活不活的下去不说,是定要连累我哥哥的。反正你一定要连累我哥哥,我现在就出出气。”   右手的手指在简宝珍的腰侧一拧,拧在简宝珍的软肉上,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你松手。”   邱莹莹一想到简宝珍要连累自己的兄长,就发狠,手中根本不停下,另一只手掐在简宝珍的胳膊上。   简宝珍只有儿时有过这样的经历,自从入了京都,还是第一遭被这样对待,用尽了力气推开了邱莹莹,“你疯了?”她觉得自己的腰间和手臂上都要被邱莹莹掐下来一块儿肉!   邱莹莹被简宝珍一推,就跌坐在了地上,口中发出了呼疼声。   邱凌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匆匆上前就见到了简宝珍推开邱莹莹的这一幕。“你干什么?”邱凌然挡在邱莹莹的面前,面色不善,“你做什么推莹莹?”   “你的好妹妹打了我,你没看到吗?”简宝珍气得身子发抖,指着自己的脸见着邱凌然没有什么反应,就干脆地撩起了袖子,这里被拧得留了红色的指印,一看就是拧的青肿了。   “你没事吧。”邱凌然温声地对着妹妹说话,伸手扶起了妹妹。   “哥。”邱莹莹抓着邱凌然的衣袖,“我实在是气不过,道理已经和她说的清清楚楚,这会儿像是个傻子似的。”   “宝珍。”邱凌然的面色不愉,“莹莹比你小,和你讲道理。”   简宝珍被两人气的身子发抖,“讲道理所以讲到了脸上!真是够了。”简宝珍因为愤怒,一双眼里有压抑的火气,“有方子就可以治病?那人人都是大夫了,这是疟病,不如你带着方子去给殿下治病!”   邱莹莹抓着兄长的衣袖,“哥,你也看到了,她怎么说话的。”   邱凌然对着简宝珍说道:“宝珍,别胡闹了,莹莹又不是大夫。”   “我也不是大夫!”简宝珍的眼底已经有了隐隐的泪光。   “我最后说一遍。”邱凌然沉着脸,“一,殿下点了你。二、谁让你是简家人,是简宝华的妹妹,简宝华正在给和妃娘娘治病。”   邱莹莹说道:“简家人?”轻笑一声,“不过是姓刘,就是叫刘珍珠罢了。” 第160章 给九皇子治病   “你那个妹妹和邱家的姑娘交好, 谁知道……”赵淮之轻笑着摇头,“邱家姑娘忽然就对她撒泼。”   四时庄外的事,赵淮之清清楚楚地告诉了简宝华, 简宝华一丁点也不意外邱莹莹的动作, “她是个霸道的性子,只要不顺她的心, 就不管不顾发作起来。”   “打起来的时候还好, 你不知道最后一句刘珍珠, 当即让她的面色就黑如锅底。”赵淮之含笑道,“你的这位妹妹心中只怕在估量着, 邱家是不是个好人家了。”   前世的邱莹莹终身未嫁,能够在嫂子提出了要和离,就毁了对方的容貌,邱莹莹当然不是好相处的。   “不过。已经上了邱家的这条贼船,想要脱身也难。”赵淮之说道。   “那也说不准。”简宝华说道, “你忘了李莹?”   赵淮之想了想, 李莹与宋文清有了鱼水之欢仍不是换了一户人家?“这倒也是。”   “邱莹莹的话让她生恼,但也没有到她完全不能忍受的地步。”简宝华笑了笑, “她又不像李莹那样不能嫁给宋文清, 或许想一想也就罢了。”无论选邱凌然或者不选, 对简宝珍都是一条艰难之极的路, 放下简宝珍的是,对着赵淮之说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你那个妹妹都来看你,我怎能不来?”赵淮之的眼里是潋滟如波的情意。   简宝华的手指戳在他的胸膛, “我在同你说正经的。”   “说正经的就是,王爷今年要提前回来了。”赵淮之抓住了简宝华的手,说道,“他回了,我就要收敛些,晚上只怕不好再过来了。”   简宝华先是直起了身子,继而又是软了肩头,靠在软垫上,“也是,王府里头闹成那样子,只怕他收到了消息,就坐不住了。”   那一次赵桓辰晚归是因为眠花宿柳,流连于温柔乡里,把王妃气得晕过去,赵桓辰不过是耽搁了半日的功夫,等到贺明莲醒来之后,复又去翰林院去了。   夏日暑气重,江宁王妃又为接下来长子的表现伤了心,竟是生了高热,这会儿还是手脚发软,大半的时候都躺在床榻上。   简宝华看着赵淮之,他若是不能来了,在蛙鸣声的无数个夜晚就要独坐窗边了。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声音欢喜,“你也是想我来的是不是?”   简宝华并不扭捏,对着赵淮之抿唇一笑,“是啊。”   赵淮之握住简宝华的手,“等杨蓉的身子好了,我就把事情解决,我们订婚。”   简宝华把自己的手调整的与赵淮之十指相扣,低低应下了。   江宁王爷回来之后,赵淮之就不好再来,但他还是时不时让人给简宝华捎信,告诉她外面疟病并没有蔓延开,统共只有二十多人得了病,如今都已经安置好了。   如果疟病闹得大了,明德帝是要下罪己诏的,此番控制得当,明德帝不但没有下罪己诏,反而酝酿择一个吉日开祭坛,对祖宗昭告自己的功德。时间已经定下,恰巧是杨蓉回宫后的第三日。   简宝华把信里的消息告诉了杨蓉,她含笑道:“回去还有热闹可以瞧。”   她是急疟,本就病得不重,落了胎之后,用的是简宝华开出的滋补药膳,在药膳的作用下,面上的苍白与蜡黄褪去,面上有了血色,眉心的红痣妖冶得动人。   “也就是明天了。”转眼已经过了二十九日,刚开始的十日她总可以见到赵淮之,觉得日子过得快,等到后面,只靠着书信往来,白日里还好,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些难熬的。   说了会闲话,杨蓉感慨了简宝华的医术,一开始的时候,王术对简宝华是嗤之以鼻的,连带对所有的女医都有成见,如今与先前的吉御医一样,承认了简宝华的本事。   在四时庄里,杨蓉的身子只用静养,左右无事,王术就教导起简宝华的医术来了。   提到了医术,又想到了生了病的赵泓泽,杨蓉就问道,“九皇子的病好了没有?”   简宝华笑道:“疟病是没有了,只是有点上火。”赵泓泽本就没有生病,停了让人下泄之药,也就好了,只是简宝珍按照书的方子给赵泓泽吃药,如今他有些上火,听说面上生了红疖。   “九皇子操那么大的心,原就当上上火的。”杨蓉的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简宝华心中有些好奇,赵淮之说他红疖生的严重,到底有多严重?      赵泓泽面上的红疖只怕要比简宝华想象的严重的多。   右脸颊与脖颈的交接处,那红肿的脓疖让他吞咽都生疼,简宝珍用了一味方子,把泡软了的黄豆磨碎覆在脓疖处,这方子是从医书里头看来的,用了这方子之后,脓疖发的更大,第三日之后,赵泓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泓泽说不出话,九皇子妃匆匆赶来就对着简宝珍发了一通脾气,简宝珍不敢辩驳低着头道,“这应当是热毒发出来了,许是再用一段就好了。”   皇子妃的一双秀眉皱起,“殿下,还是请大夫吧。”那红疖肿的吓人,她生怕再大下去就出事了。   赵泓泽摇了摇头,写到【等到热毒发出来了,露出了脓点,只要挤开脓点就好。】他的脓疖快要到脖颈处,因为对外说是皇子妃生了疟病,府邸被封,如今发了热毒不好请宫里头的太医,以免断出了是他自己得了疟病。此时疟病的根驱除不过是里五六日,和妃娘娘那庄子封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便是请了城里的大夫给他看诊。   大夫说道,这脓疖生的大,如今没有成熟,需要动刀,他怎愿意在勃颈处给大夫动刀?宁愿想法子让脓疖发出来,挑破脓点,把脓液挤出。   又写了一张纸递给简宝珍,【除了用黄豆发脓,书中可还有其他的法子。】   “烈酒。”简宝珍说道,“这个发的最快。”   【那就用烈酒】   赵泓泽下定了主意,皇子妃的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九皇子定了主意,怎是她好左右的?   夜里,赵泓泽就喝下了烈酒。   平日里他是爱喝点小酒的,如今吞咽困难,喝烈酒就像是喝下了刀子一般,他皱着眉只是喝了一小盅,就喝不下了。   半夜里赵泓泽是喘不过气来憋醒的,皇子妃躺在他的身侧,见着九皇子醒了,就连忙让人送来水。   赵泓泽只觉得肿胀的一点水都喝不下,让人拿了镜子,对着镜子一看,此时隐隐有了个小点,皱起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提笔写到,【让人请大夫。】   九皇子妃说道,“不如就请王太医如何?就是给和妃娘娘治病的王术,王太医。”见着赵泓泽的面色流露出疑惑,就说道:“还是请太医让人放心些,和妃娘娘刚从四时庄里出来,明个儿就要回宫了,请他也不用忌讳什么。”   赵泓泽心中犹豫,提笔写到【让他断出我的病就不好了。】   九皇子妃说道,“殿下,如今已经没有一丁点的症状了。”   【还是罢了。】赵泓泽写道,【已经有了脓点,请个普通的大夫就好。】   于是,慈医堂就被人半夜扣了门,匆匆让人过来,瞧着赵泓泽面上的红疖,手抖有些发抖,“这……这得动刀。”   赵泓泽此时腮边高高肿起,吞咽都困难,他喝不得水,唇瓣也泛了白色,这般的状况他无论如何都写不下继续让红疖发大的主意。   赵泓泽的面色着实难看,这大夫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刚刚给殿下断了脉,也看了这脓疖,天一亮就建议动刀,不然……只怕水都送不下,这天又热,一日不喝水人都受不住。”   赵泓泽拟定了主意,在纸上写着,【请王太医。】   只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喝水,他此时就觉得唇瓣干涸,若是继续耽搁下去,遭罪的还是他自己。   九皇子妃让人送走了慈医堂的大夫,让人又匆匆去请四时庄的王太医。   王太医见着来了人,不敢耽搁,听了症状之后,立即让人收拾东西,想了想,又说道,“去请简姑娘过来。”   于是,叩门声响起,平月开了门,很快就开始喊简宝华。   “姑娘。”平月披着衣裳,到了简宝华的床榻边。   “怎么了?”因为摇曳的灯火,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等到缓过来了之后眨眨眼,看着屋子的边侧是浅浅的光,只怕是天快要亮了。   夏日里天亮的早,今日是要回去,但也不至于这般早。   “是王太医打发人过来,”平月说道,“九皇子那里说是要请太医。”   简宝华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好,我过去看看。”   有王术在,无论如何也不用自己给赵泓泽动刀,只怕是王术想要带着自己,让她见识一番。 第161章 红疖   从四时庄出来, 到了九皇子的府邸,天已经大亮。红彤彤的一团金日,把云儿照的霞光四射, 流光非凡。   这府邸对她而言是熟悉的, 又是陌生的。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曲折长廊, 熟悉的花木。   同时又是陌生的, 她跟在王术的身后, 今个儿过来只是观摩,不用她出手, 不用如同前生那般,伺候失禁的赵泓泽,她只需要静静地看着王术给赵泓泽动刀。   赵泓泽见到了简宝华,眉心皱起。   九皇子妃看到了夫君的神情,一双妙目凝着简宝华, 温声问道:“简姑娘怎么来了?”   这也是简宝珍的心中所想, 她怎么也来了?简宝华跟着王术,来到九皇子的府邸是带着底气有人回寰一二的, 不像是她当日惴惴不安进了府, 给赵泓泽用了药方之后, 他生了红疖, 简宝珍是心惊肉跳。   王术开口说道:“简大夫医术斐然,我想,动刀之前也听听她的意思。”   简宝华看到了赵泓泽唇瓣上起了白皮, 知道赵泓泽这会儿只怕难受,九皇子妃如同前世那般,说话行事柔顺。   此时目光从简宝珍的身上滑过,那一次在四时庄见到简宝珍,以为她已经足够狼狈,谁知道如今的简宝珍比那时候还要容颜憔悴。   “还请王太医看看,是不是需要动刀?”九皇子妃说道。   王术上前看了赵泓泽的红疖,又对着简宝华招手,“你来看看。”   简宝华上前,赵泓泽的红疖近看足有大半个鸡蛋大小,他此时已经是吞咽困难,王术把手轻轻放在红疖处,赵泓泽的眉心就皱起,等到王术的手指轻轻按压在红疖处,赵泓泽显然是觉得难受,一双手拉着王术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动作。   “如何?”王术开口问道。   “这红疖发得有些大。”简宝华沉吟说道,“再没有这么严重的时候就应当动刀。”   简宝珍的心中一跳,怕什么来什么,是她用了医书里的方子让赵泓泽的红疖发起来的,赵泓泽心胸狭窄,这会儿只怕忘了是他自己下的主意,把事情都怪在她的头上了。   果然,简宝珍只觉得赵泓泽的视线灼在她的身上,灼的她露出的脖颈那一块儿热的发烫。   “动刀吧。”王术对着九皇子妃说道,在房间里走动一番,定下了雕花罗汉床为动刀的地方,让人把罗汉窗搬到窗边,在扶着赵泓泽躺下。   “留下两个不怕血的丫鬟,再就是简大夫就可。”王术最后吩咐道。   “我想,”简宝华忽然开口,“九殿下用不成汤药,等会意识还是清醒的,最好还是用上几个壮士的侍从,按住九殿下的手脚。”   “放肆。”九皇子妃呵斥道。   简宝华的神色不变,只是看了王术一眼,王术略一思索道:“简大夫说得是,等会麻沸散只能够涂抹在红疖处,九殿下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若是承受不住,乱动伤了就不好了。”   赵泓泽的面色是说不出的难看,最终仍是同意了简宝华的提议。   多几个信任的手下在他身边候着,他的心中也放心一些。   所有人都鱼贯而出,赵泓泽的四肢被人按住,见着王术指尖薄薄的柳叶刀,面色更是白了一分。   简宝华知道赵泓泽怕的是什么,她轻轻松松站在他的旁侧,只怕九皇子见到了王术的刀,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感。   “若是九殿下不适,可以闭上眼睛。”简宝华“好心”地提醒,“王大夫下刀很准。”   下刀很准几个字似乎是惊到了赵泓泽,他不仅没有闭眼,反而睁大眼看着王术的动作。   王术的手在他的脓疖处压了压,此时麻沸散开始作用,王术动作的时候,赵泓泽并没有太多的神情变化。   选了切入口,王术的中指食指并齐与拇指略略分离留下一个小缝,手中的小刀轻巧地没入赵泓泽的肌肤,小刀稍稍用力没入的更深一些,王术就取出了刀。   赵泓泽见着王术的手离开小刀,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去抓王术的手,而侍从牢牢固定着赵泓泽的四肢,他手微微抬起,复又重新放回到了软榻上。   王术放下了刀之后,两只手挤压那开了口的红疖,调整了一会儿之后,只有红色血丝沁出,而不见脓液,银制柳叶刀又在火上烤了烤,顺着刚刚切入的肌肤往下压了压。   这一次显然是有些疼了,赵泓泽发出了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呻·吟。   王术没有理会,双手压在伤口两侧肌肤,微微用力,便是有一大粒的脓头被挤出,这脓头挤出之后像是一个引子,每每往下一压,就有脓液涌出。   王术一边挤压着,等到多了些,就用烈酒浸泡过的软巾擦去红白之物。   随着他的动作,越到后来,就多是血中夹着点点脓粒,赵泓泽的眉心死死拧着,额头上也崩现了青筋,显然这压得有些深,让他疼的难受。   此时按着赵泓泽的侍从力气也用的大了些,生怕赵泓泽乱动,误了王术的动作。   等到挤得只有红色血液,王术终于停了动作。   “好了。”王术示意侍从松开赵泓泽,把柳叶刀擦拭的干净,还给了简宝华,“这刀果然是好刀。”   九皇子妃再次进入,王术交代了疗养的事项,不可沾水,不得出汗流过伤口,吃喝务必要清淡。   王术每说一句,九皇子妃就点头一次,等到王术交代完了,便问道:“这疟病……殿下有没有……”   王术摇摇头,“殿下就是虚火旺盛,旁的毛病没有,身子康健。”   九皇子妃听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王术想到九皇子妃得了疟病,就要给她请脉。   九皇子妃本就无病,王术见其脉搏稳健也恭喜她身子大好。   九皇子妃抿唇一笑,“府里头上上下下也都没有生病的,禀了圣上,过两日也就可以出府了。”   托人禀告到开府应当还要观察几日,王术和简宝华入了九皇子的府邸自然此时也不能离开,就在此处安顿了下来。   九皇子府第的客院腾了一间给王术,简宝华则是与简宝珍共一间房。   简宝珍刚开始心中有些别扭,见着简宝华睡得是安稳,转念想到九皇子的病已经好了,她也不用继续在九皇子的府邸待着,心中略略放松,原本在九皇子的府邸里头是难以安眠,和简宝华同住一屋,破天荒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   既然和简宝华一起出府……她应该不会被送到庄子上去了罢。短短十日在庄子的生活,给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深刻阴影。   心中对简宝华隐隐还有嫉妒,却只能把这心思放的深一些再深一些,不教人看出一分一毫。   九皇子的府邸开府那一日不是休沐日,简延恩为了来接一双女儿,特地告了假。   如果只有自己在九皇子的府邸,简宝珍是定然不会有次殊荣,如今见着简延恩,对着嫡姐露出释然的笑,对她不过是微微颔首,简宝珍的心中有些失落,自从那一日之后,简延恩到底待她不同了。   上了马车之后,简宝华对着父亲低低说起自己给杨蓉看诊的事。   “……就如同先前说的,主要是和妃娘娘静养做小月子,疟病是不打紧的……”   “鸾鸣宫里头有个叫做小雀的胖丫头,她做菜当真是鲜得让人差点咬掉舌头,我啊,还胖了些。爹爹瞧出了没有?”   “……刚开始的时候天棚搭得不够大,后来竟是把温泉也揽入了。还记得月初的那场大雨吗?傍晚的时候就停了,天气凉丝丝的,泡在温泉里头,别提有多自在了……”   “小雀采了野荠菜,用熬好的猪油炒一根根洗的干干净净的荠菜,那饺子别提味道有多好了。”   简宝华的声音轻快,让简宝珍也宛若见着了那佛跳墙,那百合莲子粥,鼻尖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听到了哗啦啦的雨声,见着那芭蕉接住雨水又温柔把水洒在地上;见着了氤氲的水汽,整个人浸润在温泉里头的怡然自得。   简宝华在四时庄里头是自在,她在九皇子的府邸,总是晚上难以安眠,一闭眼就梦到了赵泓泽的身上萦绕着蚊虫,吸了他的血又飞向她这里。   简宝珍只是默默听着,简宝华知道爹爹对简宝珍的失望,并不把话题引向简宝珍,喋喋不休同父亲说了一路。   终于,回到了简府。   鎏金两个大字在光下有些刺眼,简宝华眯着眼看着那大字。   “愣着作什么。”简延恩催促简宝华快些回府。   跨了火盆,用柚子叶蘸水淋在她们两人的身上,简老夫人露出了笑,伸手揽住了简宝华,“丫头,欢迎回家。”   简宝华的鼻尖是老夫人身上特有的草药的香气,她闭上眼心中欢喜,有一股子真切的满足感从心底满溢而出。   前世入了九皇子的府邸便再也出不来了,今生,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府里。   简琦今日也过来,简宝华从简老夫人的怀中出来,伸手抱了抱姑母。   “回来就好。”简琦温柔低说道。   简宝华刚想要和简琦说话,她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人抱住,是简长平,他落了一颗门牙,咧着嘴,“大姐姐,欢迎回来。”   简宝华伸手抱住了幼弟。 第162章 明德帝的烦恼   明德帝进入到鸾鸣宫的时候, 便见着江宁世子坐在客位上。   他穿着的是青色细罗澜衫,头上只用一根玉簪束着长发,腰间别着一块儿如意双鱼玉佩, 脚下是黑色长靴。   明德帝每次见着江宁世子的时候, 便觉得他生得好,传了先王妃的那双大而明亮的凤眸, 瞳仁黑黝黝又水汪汪, 长眉入鬓, 鼻若悬胆,唇薄含情。   江宁世子的这幅模样, 总是会让明德帝初见到江宁王妃的惊艳,曾经还可惜过,若不是她已经是江宁王妃,这样的美人原本应当入宫的。   想到了先王妃,又难免想到如今的贺明莲, 继王妃远远不及亡故那人的风采。   明德帝喜欢丹青, 喜欢美人,对先王妃有些微妙的心思, 她去了以后, 那些心思淡去, 只剩下追忆的美好, 因为这个缘故,对赵淮之就多了几分忍耐,赵淮之少时在书院里头学得七零八落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 如今在理藩部还不是做得好好的?   加上先前贺明莲暴露了她的心思,想要把庶长子记为嫡子,大大触犯了明德帝的忌讳,就总觉得看似洒脱的赵淮之,是有些可怜的。加上太后总是忧心忡忡,时常对他说,淮之是个好孩子,可惜王府里头明面上给了他世子的待遇,实际上偏向的是那个庶长子。明德帝对这个侄子,就更是宽容些,他稀里糊涂在边成了同人订了亲,也随他去了。   “你坐。”明德帝见着赵淮之行礼,就让他坐下,自己上前坐在了杨蓉的身侧,看着赵淮之说道,“刚给太后请了安?”   赵淮之应了之后,与明德帝说了几句寒暄之语,明德帝的目光落在杨蓉的身上,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有些红,心中一惊,温声问道:“怎么了?红着个眼?”   杨蓉听到了明德帝的话,长睫一眨,泪水就顺着面颊滚落。   明德帝见着杨蓉落泪,就哄道:“出了什么事?”   杨蓉只是垂泪,并不言语,明德帝就把目光放在了赵淮之的身上。   赵淮之此时开口,“圣上,是边城过来的消息,我得了消息告诉了娘娘,她心中难过。”   “边城?”明德帝模模糊糊想起,确实有这件事,赵淮之遣了人去边城,探望未婚妻的状况,而赵淮之的未婚妻正是杨蓉的姐姐。因着疟病之事,明德帝已经近乎忘了这事,如今经过赵淮之这般一说,想起了先前的事。   “如何?”明德帝问道。   “姐姐已经去了。”杨蓉抓着明德帝的手,此时说出口姐姐已经去了,心中酸楚,过往的时候还可以假装姐姐尚未死去,此时对着明德帝说出姐姐的死讯,姐姐在她的心中就又死了一回。   杨蓉哭得时候并没有声音,只是豆大的泪珠儿滑落,心中的凄苦都融入在她的泪中。   泪水仿佛滴在他的心底,灼烫了那一处的软肉,明德帝低声哄着杨蓉:“好了,别哭了。你哭得朕的心都要碎了。”   明德帝哄着杨蓉,赵淮之就不适合继续留在鸾鸣宫了,对着圣上告辞了之后,明德帝继续哄着美人,终于让美人不再落泪,只是眉心蹙蹙似初生的荷叶尖尖角。   “皇上,我有一桩事,一直没有告诉你。”杨蓉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对着明德帝说出了心底话。   杨蓉的话让明德帝的心中一凛,唇抿成刻板的弧度,声音也不拂刚刚的温柔,“爱妃瞒了朕什么?”面上带着笑,只是笑意没有到眼底。   杨蓉假装没有注意到明德帝态度的瞬时改变,低低说道:“是关于我姐姐的。我姐姐其实在与世子爷定亲前,还定了一门婚事。”   明德帝没有料想到杨蓉会说出这样的话,眉心死死拧着,定过了亲的人又与江宁世子订了亲?   杨蓉伏在明德帝的身上,双肩微颤,“姐姐的亲事是早先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替她定下的,后来被人毁了亲。”   杨蓉的声音柔柔软软,把杨华的事情说得凄苦,周家人分明是把姐姐当做丫鬟用,等到中了举,就说原没有这样的婚事。   听着杨蓉的话,明德帝便觉得杨华也是个可怜之人。   只是……杨华本来身份就低微,被周家人退过亲的人,偏生先前与赵淮之订了亲,就算是杨华死了,这事没法子计较,明德帝的心中也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杨蓉见着明德帝的神情,低声说道,“世子爷知道我姐姐的事,他……”   明德帝一愣,“他知道?”   杨蓉应了一声,“世子爷是个好人,念着我姐姐救他的恩情,他先前想要帮我姐姐出气,只是身份尴尬,那周春生改名叫做周纯盛,他的妻子是程家庶出的小姐。程家的嫡小姐如今是江宁王府大公子的妻子。”   原来是这般拐弯抹角的关系,明德帝听着赵淮之知道这事,心中最后的那点芥蒂也消散了。   杨蓉见着明德帝的神情,仰着头看着明德帝:“我是个小心眼的人。”比划出针尖那么大小的距离,她接着说道:“世子爷不好做,我就自己想法子去做。我先前就透露出风声,我不喜欢那个周纯盛,也确实有人为难了他。”说到了这里,她柔软的唇儿微翘,才哭过的那双眼一洗如碧,浅笑着的时候像是荡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那你怎么还要告诉朕?让朕替你出气?”明德帝见着杨蓉不复刚刚的凄切,语气也轻松了些。   “因为,周纯盛实在是个狡猾不过的。”杨蓉皱了皱眉,说道,“他攀上了九皇子。”   九皇子?   明德帝的心中有些奇怪,与九皇子有什么干系?   杨蓉偎在明德帝的怀中,像是抱怨一样提到,“我得承认他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没法子在边城那地界读书读得好,中了举。”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攀上了九皇子了,我的暗示就不顶用了。”嘟着嘴,像是轻声抱怨一般,“我背后可是圣上,他们却都顾及着九皇子。”   明德帝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只消把杨蓉的话多想一想就知道,那群人把九皇子看得比他还要重。   明德帝一直是把三皇子视作储君,因为自己的身子硬朗,而三皇子有了野心,所以在三皇子只犯了一点的错的时候,他也会将其扩大。他对三皇子日益滋生的野心无可奈何,想法子打压,他想要证明这大梁真正的掌权人是他明德帝,而不是让那群朝臣拥护着储君。   三皇子的盍然而逝是他意料之外的,除了三皇子也就是他瞧得上一些,其余的几位,他只看得上九皇子。   九皇子赵泓泽是他心中不二的储君人选,他却不能容忍群臣押宝在九皇子的身上!   明德帝还有两个皇子,自从出了事,以为是三皇子下手,他就远远把这两人打发去守皇陵,如今心中想着也是时候让他们回来了。   杨蓉在明德帝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微勾起唇瓣,她这话说的是真的,除了要捏死周纯盛,也是给九皇子上眼药,也算是帮赵淮之一个忙。   “姓周的得罪了你,我定然不让他好过。”明德帝说道,“好了。”   杨蓉抿唇一笑,声音娇媚,“我瞒着圣上的事,圣上不同我计较了?”   如同羽毛挠在了明德帝的心底,明德帝还怎的同杨蓉计较?“不同你计较。”   等到明德帝出了鸾鸣宫,想起来一件顶顶要紧的事,那就是既然赵淮之的未婚妻取了,那势必要重新定亲,他年岁已经不小了,不能继续耽搁了。   想到杨蓉是自己的妃子,赵淮之是自己的侄子,那杨华去了,倒是少了一层尴尬的关心,心中觉得松快了些。   只是……该给他定一个什么样的未婚妻呢? 第163章 皇太后的相看   明德帝不知道给赵淮之定下什么样的未婚妻, 皇太后已经知道了江宁世子的心事,知道了他想要定下的未婚妻。   只是……   怎么就看中了一个小他九岁的小姑娘呢?   太后娘娘心中总觉得赵淮之还小,觉得小赵淮之九岁, 只是个一团之气的孩子。   赵淮之莫不是看中了孩子?   这个念头一起, 心中就有些发虚。   秦嬷嬷见着皇太后皱着眉,便说道:“娘娘, 简家的大姑娘既然是个大夫, 医术仁心, 我想定然是个好的。她不是两次入宫给和妃娘娘看诊吗?我见过一次,这姑娘生的水灵。”   “委实也太小了些。”皇太后说道, “两人年岁差这么多,能够说得到一块儿去吗?”   皇太后心中是怕简宝华如今年岁小,他会不会就是喜欢孩童,若是简宝华大了就不喜了。   转念一想,简宝华进宫医治杨蓉的时候, 自己是见过的, 虽说已经忘却了她的模样,只记得生的美……但记得简宝华的个子高挑, 看上去不大像是十三岁, 反而像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   “说不说得到一块儿去也不打紧, 只要世子爷知道疼媳妇就好了。”秦嬷嬷笑道:“世子爷刚刚说话那个稀罕劲儿, 我想定然是知道疼媳妇的。”   太后想到刚刚赵淮之提到自己的心上人,那罕见的上心模样,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声音柔和,“他这孩子确实是对简家姑娘上了心。”   赵淮之对秦嬷嬷是有救命之恩的,秦嬷嬷想到赵淮之在见太后之前,特地求到自己这里,让她帮忙说话,就忍不住说道:“世子爷年岁大一些也好,年岁大了如今事情分辨的清明,等到娶了妻,更是疼爱简家大姑娘了。”   “希望如此。”太后说道。   与秦嬷嬷不同的是,夫妻两人若是长久,最好是说得到一块儿去,一个人想着是南辕,一个人想着的是北辙,这日子过得就没什么意思,又艰难了。   “世子爷是用了心的。”秦嬷嬷感慨道,“特地求了分府的恩典,是想要正正经经同简姑娘过日子。”   太后想到江宁王府,捏了捏眉心,“不住在府里也好,乱七八糟的。”前些日子贺明莲病了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还特地打发了太医去看贺明莲,“原先还不觉,现在想一想,给赵桓辰用心挑了人家,对淮之的事情是推脱,最开始定下的一个什么……”   秦嬷嬷连忙说道:“田家小姐。”   “是了,田家小姐。”太后娘娘说道,声音里是隐隐的怒意,“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无媒苟合,若不是淮之发现了,岂不是生生被带了绿帽?”   秦嬷嬷见着太后娘娘动怒,连忙哄着,“这事已经过去了。”“世子爷也不介怀。”这类的安抚之语渐渐让太后的心情平复。   “简家姑娘是世子爷看中的,我想定然是个好的。”秦嬷嬷说道,“若是娘娘不放心,不如召见一番?”   皇太后一愣,显然为这个主意有些心动,这念头在脑中转了一转,心中开始盘算用什么名头来见简宝华。   她东想西想,不如直接见见简宝华的好。   秦嬷嬷见着太后娘娘若有所思的模样,眼底流露出焦急,口中却并不催促。   太后见着秦嬷嬷的模样,心中有了猜测,开口道,“我是要见她,不过是想问问她的心思,总不能乱点鸳鸯谱。”对着秦嬷嬷看了一眼,便说道:“淮之那孩子是不是找到了你,让你帮着说道?”   秦嬷嬷笑着:“太后娘娘慧眼如炬,世子爷就是关心则乱。”   太后想到了赵淮之紧张的模样,心中一软,“淮之说了她许多的好处,云安又是她的手帕交,一口一个宝华姐姐说不出的亲昵,我信得过他们两人的眼光。”   淮之早已经过了及冠的年岁,她应当相信他的眼光才是。   这样想着,想要见到简宝华的心思就越发迫切了。   太后的话让秦嬷嬷放下心来。   太后见着秦嬷嬷的模样,笑了笑说道:“只是,我仍是想亲眼见见。”   秦嬷嬷想到赵淮之的话,笑着说道,“那便见见。”   “什么时候好呢?”太后忍不住问道。   “这天一直热着,让简姑娘进宫也怪热的,这天也不能一直这样热下去,听说过几日就要下雨,不如下了雨之后再宣她进宫。”   秦嬷嬷说这话是有私心,若是天热,花了简宝华的妆容,太后娘娘见着不喜怎的是好,不如让简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来见太后娘娘才是。   “你说的也是。”太后说道。   于是,要见简宝华的这桩事,就定了下来。      三日之后,一场瓢泼的大雨让炎热的京都凉快下来,太后娘娘此时见到了简宝华。   先前她是曾见过简宝华的,只是匆匆一瞥,知道是个生的好的小姑娘,如今见到了简宝华,心中有些感慨,就算是知道她生得好,这也生的太好了些。   太后娘娘很有可能是要替她做主订婚的,简宝华今日里选了挑丝双窠云雁装,衬得她气质沉稳,不再梳让人显得稚气的双髻,只挽了一个单螺,乌压压的发里缀着的是海蓝宝,粒粒如同绿豆大小,这一看便是海外来的货样,耳珠上坠着的是珍珠耳铛。   肤白如雪,她生的又是高挑,这般的款款走来,若是不知道她的年岁,只怕以为她已过及笄之年。   太后娘娘对简宝华第一眼的印象很好,看人要看眼,她便看了简宝华的眼。   她的眼宁静如同午后的湖水,风吹时候起淡淡的涟漪。   简宝华此时敛了裙摆,太后就让她起身,赐坐之后,简宝华挺着脊梁端坐在椅上。   “秦嬷嬷。”太后见着秦嬷嬷有些失神,便轻声提醒了她。   秦嬷嬷笑道:“奴婢看着简姑娘生的好,一时看愣了。”   简宝华抿唇一笑,“嬷嬷说笑了。”   “哪儿啊。”秦嬷嬷笑着说道,“见了简姑娘,算是明白了话本里头仙女一般的人物生的是如何模样。”   秦嬷嬷与简宝华说了几句之后,便是太后与简宝华说话。   太后在与简宝华交谈的时候,注意到至始至终她的身子都没有松垮,双手放在膝上,自己说话的时候她就侧耳倾听,轮着她说话也总是言之有物的。   如此太后不由得再次心中感慨,简宝华当真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如此以来,她最大的不安就已经驱除,不必担心赵淮之喜欢的是女童,等到简宝华年岁大了,就不会喜欢。   对着简宝华的语气也热络了些,“怎么想到学医了?和妃的两次重病,都是托你的福才得以痊愈。”   “是娘娘洪福齐天。”简宝华说道,又说起了学医的缘由,“医书都是祖上留下的,当年巫医之祸的时候,焚了许多的经典,先祖舍不得这些心血被付诸一炬,便让人尽量收罗。一代代传就从我母亲那里到了我这里。我小时候……”   简宝华娓娓道来,她的话让太后想到了曾经的巫医之乱,她也曾心中感慨过医道的中落,只是因为女子不得干涉朝政,她没有同先帝或者如今的明德帝建议过光大医术之道。   简宝华明白太后的顾虑,便温声道:“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些,许多事情说得多了不好,说得少了也不好,总是有法子能找出不妥之处。”   简宝华的话无处不妥帖,太后的长眉舒展,拍了拍简宝华的手背,“你说的是。”顿了顿又说道,“寒暄了这般久,该说说正事了。”   就算是赵淮之没有特地招呼,简宝华也猜到了太后这次喊她过来的目的,耳廓带着血色,“谨听太后教诲。”   “教诲是说不上的。”太后笑道,“只是想问问你,看不看得中江宁世子。”   感慨说道:“先前他定下的未婚妻去了,这事吓了我一跳,幸而本身他对那杨家姑娘就没什么私情,特地找到我说,想要让我替他指一门婚事。”   太后每说一句,简宝华的面上就红上一分。   太后接着说:“你若是看的中,我就成全了这一桩的婚事,若是看不中,也同我说,婚事就不会成。”   简宝华抬头看着太后,忽的明白为何赵淮之亲近这位太后,眼前的人面慈,心更软,如果自己开口说看不中赵淮之,她定然会替自己推脱了出去,“我……”话到了唇边,心中有些欢喜,又有些羞涩。   “我是愿意的。”简宝华清清楚楚说出这句话,原本只是耳廓发红,此时红霞满面。 第164章 求而不得   “听说了没有, 江宁世子定了亲!”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记得去年的时候,他不是出了一趟边城?那时候就订了亲, 那人的妹妹如今做了和妃娘娘。这杨氏一门的姐妹, 一个做了世子妃,一个是恩宠最盛的和妃娘娘, 我当时还同你感慨过, 这杨氏的姐妹得生的多么绝色, 才能有这样的大造化。”第一个人的话让第二个瘦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毕竟小门小户的,祖坟都冒了青烟了。”   段翮在茶楼里听到了两人在谈论赵淮之的婚事,他执起的杯盏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听着两人的交谈。   想到了赵淮之,就想到了那一日在客栈门口自己与赵淮之的交谈, 赵淮之不愿自己去见简延恩, 他是个什么心思?   手腕微微晃动,杯盏里的茶水晃出了一圈圈的波。   “那都是老黄历了。”第一个说话的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 “如今的状况是, 杨家那个和世子爷订了亲的女子去世了, 皇太后下了懿旨, 给他定了一门新的亲事。”   “是什么人家?”   “怪就怪在这定下的人家了,你也知道江宁世子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他的那位庶长兄成亲已经有好几年了, 这位世子爷的年岁多大了,这下了懿旨,只怕成亲也要耽搁。”   “你既然说世子爷年岁已经不小了,订了亲自然要早早成婚,为何你又说还要耽搁,难道有什么隐情?”瘦子显然为胖子的话勾起了好奇心。   那胖子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如今户部尚书的那位大小姐。”   “简延恩之女。”瘦高个说道,“这……年岁差的有些大了。你莫不是弄错了?”   听到了这里,段翮的呼吸一顿,心中隐隐猜测到赵淮之定亲的人,手上一抖,差些就拿不住杯盏。   “就是定下了简家的这位小姐。”胖子说道,“这位简家小姐还没有及笄,这婚事自然就要推迟了。”   果然是简宝华。   段翮的眼闭上,想要从位置上站起来,不继续听这消息,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无法离开座位。   “就算是没有及笄,世子爷的年岁也不小了,早些成亲也是常有的事。”瘦高个说道。   “齐家人是不干的。”胖子说道,“你忘了我同你说的?我母亲那边与齐家有些交情,齐家人对他们家的女孩儿是最上心的。”   另一人此时恍然,“是了,如今的简夫人是肖氏,我都忘了这位简家大小姐的生母是齐家人。先前你也说过,原先简大人在外为官的时候,女儿是养在齐家的。”   “齐家把简家的姑娘看做眼珠子似的,简大人也疼爱女儿,这婚事在有些人的眼中算是一门好亲事,在他们的眼中可不一定。”说到这里,胖子的声音不由得压得低了些。   此时段翮的手捏住了杯盏,茶水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胎瓷壁传到了他的手心,烫的有些发疼,他的手却把杯捏的更紧。   “是啊,江宁王妃想要把王府里的大公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只怕对世子爷心中就有不满,我听说,还没有及冠的时候,放浪形骸,之后又是荒诞不堪了很长一段日子……”   “可不是,还听说青楼的妓子为他拈酸吃醋。世子爷我远远瞧过一眼,也不知道他去青楼,是青楼的人嫖他,还是他去嫖别人。”   话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发出了暧昧的笑。   此时段翮的手心已经是被水烫的有些发疼,眼底隐隐有血丝。   他的心尖尖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要做了那般不堪之人的世子妃。   啪   手中的杯子生生被他捏碎,碎瓷片碰撞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吓了旁边的人一跳,见着了段翮惨白着一张脸愣愣地看着门口,私下里议论了几句,又开始继续刚刚的话。   “少爷!”书童见着了段翮的手,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   等到书童摊开了段翮的手,见着被沸水烫的手上发红,两块碎瓷片插·在他的手心之中,一双腿都是软的。   “隔壁就是回春堂。”书童连忙说道。   “弟弟一会儿就要开来了。”段翮摇摇头,“你让人请大夫过来。”   他只想多听一听旁侧人的对话。   书童低声说道:“公子,你又是……”   段翮的眸光是说不出的冰冷,“若是你不想做书童,我同母亲说一声就是了。”   书童听到段翮的话,不敢违背,脚下生风一般,就冲出去要去找个大夫。   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自家的公子当真是自虐,一开始的时候摇摆不定,犹豫不决,若不然……只怕早就同简家大姑娘订了亲,哪里像是现在这般,听到她的消息,生生捏碎了杯子。   “怎么了?”段瑜进入到茶楼的时候,就见到了大夫正在给兄长处理手上的伤口。   那大夫的手上一抖,把褐色的药粉洒在段翮的手心上,段翮的手腕上还有几根银光闪闪的长银针,一层层用纱布裹好手上的手,大夫不急着去掉银针,显然银针的作用是用来止血的。   而段翮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任由大夫动作,他的一张脸没有丝毫的血色。   “怎么了?”段瑜问道,“怎么伤了手?”   “没事。”段翮不想多说,“一时失手。”   书童知道段翮的心思,也知道段瑜的心思,此时他旁边的两人仍是滔滔不绝,说着江宁世子与简宝华的婚事,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那简家的长女应了她的名字,如宝似珠,华光斐然……”   段瑜忽然听到了简家长女几字,心中一动,知道了兄长失魂落魄的缘由。   想到初见简宝华时候,她肤如堆雪,眉若柳叶,星眸似海,菱唇微翘,如果兄长没有那般喜欢她,或许他也没有必得的决心,等到知道了段翮的心思,他只觉得一颗心都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觉得妻子就应当是也只能是简宝华。   前两年,九皇子同他说过,他们兄弟两人莫要相争,简宝华要做他的侧妃。段瑜在心中认定了九皇子是君临天下之人,与他相争的心思就淡了,前些日子,母亲送来了通房丫鬟,尝了鱼水之欢后,对简宝华的心思就更淡了,只觉得昔日里对她的痴念,曾说过非她不娶,是镜中花水中月,恍如隔世。   如今段瑜见到了段翮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哥哥的痴念有些好笑,笑他看不穿,走不出。   段瑜想到了这里,自顾自端起了茶水,此时也知道为何是请了大夫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兄长要等自己,只怕是为了听到简宝华的消息。   “所以,世子爷想要娇妻在怀,只怕还要再等一等。”   世子爷?   段瑜的眼不由得瞪大了,怎么换了人,不是九皇子?   江宁世子分明有了未婚妻,怎会是简宝华?   段瑜直接站起身子,走到两人的面前略一拱手。   那两人吓了一跳,听到段瑜开口说道:“刚刚听两位说得是世子爷要娶妻,还定的是简家长女?”   那两人相视一眼并不说话。   段瑜笑道:“我刚过来坐下,就听着两人高谈阔论,言语之中说得是江宁世子定下了简家长女,我记得世子爷定过亲,是杨家女,怎的换成了简家长女?”   瘦高个笑道:“定下杨家女已经是老黄历了,杨氏是个福薄的,已经去了,世子爷新定的亲事是太后娘娘做主,就是简家长女了。”   胖子微微颔首,“正是这样。”   段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那两人经过段瑜的打搅,也正好说够了事,就离开了茶楼,段瑜见着两人离开,此时大夫也取下了银针,准备离开。   大夫走后,段瑜开口说道:“哥哥,为了一个女子,你至于吗?”   “如果不至于,当初你为什么求着让我让你。”段翮抬起头看着段瑜,眸色沉沉。   段瑜嬉皮笑脸说道:“哥,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年岁小没什么见识,刚从外祖家中回来,我那时候皮猴一样的,经过她才知道男与女的区别,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人了,一见着就失魂落魄了。”   伸手揽住了段翮,凑到他耳边说道:“哥,你也别念念不忘了,就算是没有江宁世子这一会儿,她也要嫁给旁人的。如果跟着九爷了,你见着九爷岂不是不自在?如今也好。”   怎么会也好?   段翮的心中说不出的苦涩,明明她已经答应了他,明明他差一点就可以让母亲登门提亲的。   抬头的时候忽然见到那倩影,身子一僵。   他听不到段瑜的滔滔不绝,心中和眼底只有那窈窕倩影。   ……   那是简宝华。 第165章 太后懿旨   “这个你用着好。”周若苒拿出了紫玉芙蓉耳铛比划在简宝华的耳侧, 对着她挤挤眼,“这紫玉的成色好,承得你肤白。等到世子哥哥下聘的时候, 你就带上这个。”   简宝华哭笑不得, 拿出一个坠儿、拿出一个发簪,周若苒都是兴致勃勃, 带上一句, 这适合小定的时候带上, 世子哥哥一定会喜欢云云之类的话语。   刚开始的时候,简宝华还有些不自在, 等到周若苒说得多了,就只是无奈浅笑了。   逛过了街,便到东郊的天仙楼里吃茶,天仙楼是江淮之人新开的楼,用的是江浙之地吴侬软语的侍女, 手臂挽着如烟的披帛, 面上带着浅笑,那柔而媚之感就如同这里的吃食, 带着食材自有的清香, 软绵到入口即化。   周若苒一口喝了夏日里的果茶, 笑眯眯地看着简宝华, “我是当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你竟是与我表哥有缘分。”   她从娘亲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手中一抖, 银制水果叉撞在了瓷碗上,表哥与简宝华,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太后娘娘怎么做了这样的主?   周若苒一开始是有些着急的,还是娘亲劝住了她,“毛毛躁躁的。”用手帕擦了女儿的嘴角,“你忘了世子先是进宫见了太后,而后太后娘娘特地点了简宝华入宫,褒了她医术仁心,然后才做主了这婚事。”长公主见着女儿仍是迷茫的模样,好笑说道,“我知道你和简家的丫头关系要好,太后娘娘在你心中就是那般乱点鸳鸯谱的人?”   周若苒摇摇头,听了娘亲的话,仍是觉得脑子里像是浆糊一样,这两人怎么就被送作一堆?   长公主含笑道,“你的世子哥哥心中有简家姑娘,简家姑娘也是愿意的,所以才有了太后做主。”   周若苒的眼一点点亮起,像是夜晚的华灯初上,星星点点亮在她的眸子深处,“那真是太好了。”她本就与简宝华亲近,简宝华嫁给赵淮之,与她更是沾亲带故,今后还可以时常走动。   “你呀。”长公主的手指点在女儿的额头上,分明和简家的大姑娘一样大,还是小孩子的心性,要给女儿定下什么样的人家,她得好好想一想。   果茶里融了香蜜,瓷勺耐心地把蜜化开,“我娘刚开始告诉我的时候,我以为是太后娘娘乱点鸳鸯谱呢。除了我,还有没有人被骇了一跳?”   简宝华轻快地说道,“头一个自然是我爹爹了。”   简宝华想到自己回去告诉了简延恩这个消息,他表情十分复杂,阴晴不定,一会儿恍然大悟,一会儿又是皱起眉头,一会儿死死看着她,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得远,走路的时候还顺拐了起来。   周若苒凑到简宝华的身边,少女馨香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上,“我也觉得简大人被吓了一跳。”她笑嘻嘻的。   她是简宝华的好友,是赵淮之的表妹,都觉得他们两人要定亲的事奇妙的很,更何况是简大人?   “你同你爹爹说了世子哥哥的名声不堪,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他的品性很好。”周若苒摇着简宝华的手臂,“万万不要让你爹爹听那些闲言碎语。”   “自然。”简宝华点头,眉眼都温柔似北地的春。   在最后一次给和妃娘娘治病前,父亲都对赵淮之的印象很好,知道赵淮之提供了四时庄子,安排了父亲隔着天棚与自己见面,只怕父亲就猜到了赵淮之的心思。   只是,简延恩没有料到的是,赵淮之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娶简宝华为侧妃,而是正妃。   简宝华想到了那一日的自己同简延恩说起了赵淮之应下自己的分府而局,不纳妾的承诺,父亲的神色复杂。   他长长的叹息,让简宝华心中忐忑。   简延恩的手抚着女儿的发,“我最怕的就是他不诚,既然有诚心,那便是好的。只是,你年岁小,就算是下了定,我也准备留你到及笄。”   “都依爹爹的。”简宝华心中一松,灿然笑道。   简延恩见着女儿的模样,只觉得女大不中留,忽的明白了为何当年自己上门见齐家老太爷的时候,他总是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如果此时赵淮之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怕也会如此。   周若苒听着简宝华的话,想着沉稳儒雅的尚书大人顺拐的模样,咯咯地笑着。   “其他人呢?”周若苒追问道。   简宝华顺着一路说过去,祖母、外祖母、外祖父、舅舅、舅母……等到桃花流水蒸鳜鱼这道菜上来的时候,已经说到了最后的简宝珍。   简宝珍跟着她从九皇子的府邸回到简府,肖氏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想着把简宝珍送到庄子里,还是祖母摇头否了这桩事,简宝珍在女院之中已经修习六年多的时间,临末离开到底有些可惜了。   简宝珍听到她与赵淮之的定亲的消息,笑着说了一句恭喜,还送了自己绣的绣件,那庄子上短暂的日子镇住了简宝珍,加之九皇子府邸的事,让简宝珍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没有简家人,她什么都没有。得罪了简宝华,她才惊觉第一个对付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生母肖氏,肖氏的做法简单,偏生每一步都几乎要把她逼上绝路。   简宝华略过了一些,大体说了简宝珍被肖氏逼着去了庄子,庄子清苦,简宝珍一下就受不住了。   周若苒想了想说道,“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妹妹挺奇怪,心气儿太高了。”   显然,周若苒想到了在女院时候简宝珍的表现。   “那是因为看穿了。”简宝华温声说道,“如果一开始没有发现,掏心掏肺的对她,她这般替自己谋划,指不定是有好前程。”   “那怎么会?”周若苒撇了撇嘴,“你又不像是十公主那人……还有邱家的姑娘那般。”   前世只怕她还不如这两人看得清,简宝华笑了笑,“吃鱼吃鱼。”   “也是,说她作甚。”周若苒笑道。   清蒸鳜鱼带着花露的淡淡香气,细嫩的鱼肉含在口中就几乎要化了,唇齿留香。   两人还用了一点杨梅酒,用纱布滤过杂质,杨梅酒呈现通透的枚红色,白色的瓷杯里是红的妩媚的酒水,最底下沉着一两颗的杨梅,最后喝了酒,舌尖一卷,便吃了杨梅。   周若苒喝了点梅子酒之后,面色娇憨,指着简宝华说道:“宝华姐姐……”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有人叩门,周若苒摇摇晃晃站起身子,简宝华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我去看看。”   简宝华上前拉开了门,见到了门口的侍女,那侍女旁边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段翮。   段翮见着简宝华出现在门口,呼吸就是一顿,烟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斜枝红梅,用一条玉色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青丝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喝过了酒她白皙的肌肤带着一点自然的红晕,双眸泛着水波似的潋滟。   心绪起伏不定,他好似被猫儿叼了舌头,什么都说不出,站在原处,手足无措。   “段公子?”侍女见着段翮愣住,就对着简宝华行礼,“请问可是简尚书长女,简小姐?”   “我是。”简宝华颔首。   此时周若苒也站起了身子,她整个人都趴在了简宝华的肩头,“怎么了?”呢喃道。   周若苒的声音娇憨,大半的身子都压在简宝华的身上,简宝华笑道,“你呀,有外人在也每个正形。”   简宝华的声音温柔,侧过头看着云安郡主,段翮贪婪地看着,想要把这一幕记在心底。   简宝华感觉到段翮灼人的视线,不去看段翮,问着眼前的侍女。   “请问有什么事?”   段翮这才回过神,此时开口,“是我带着这位侍女来寻你的。”   段翮见着简宝华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段翮的心中一紧,说话都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道:“江宁王府如今的少夫人,有些不大好。”   江宁王府?   听到了这几个字,周若苒笑了起来,同简宝华说道,“是江宁王府。”她的尾音暧昧的拉长。   简宝华有些无奈,“别闹了。”   刚刚两人吃饭的时候是屏退了丫鬟,这会儿的动静让几个丫鬟走了过来,云安郡主的丫鬟连忙上前搀扶住了郡主。   段翮的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皇太后下了懿旨,替她和江宁世子指了婚。   侍女说道:“天仙楼里原本的王大夫儿子摔了腿,在家休养,我们掌柜的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只是赵夫人下身见了红,只怕状况紧急,听说简姑娘在这里,特地来求姑娘去看看。”   简宝华听说程芜菁的下身见了红,伸手拍了拍脸,她喝了梅子酒有点上头,又没有金针等物,“我……”   侍女连忙说道:“简姑娘就在一楼的雅间,麻烦姑娘帮忙看看,赵夫人有了身子,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简宝华最终点点头,“好。”   跟着侍女一边走一边说道,“麻烦让人帮忙准备点凉水。”   “为什么是凉水?”   简宝华失笑道,“我喝了梅子酒,有点上头,用冷水清醒一下,才好给赵夫人看诊。” 第166章 花柳病   手捧着凉沁沁的水扑在面上, 整个人陡然一清,简宝华得庆幸的是她酒量还不错,本身也不好酒, 梅子酒不过堪堪喝了两小盅, 用帕子擦了脸之后,面上的红已经褪下了。   看看旁侧的周若苒, 她的脑袋已经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似的, 偶尔头低得太狠, 那双懵懂的水眸瞪得圆溜溜的,不过一小会儿又迷了起来, 脑袋复又一点一点的。   “我也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简宝华对着行云说道,“你带你家主子先走罢。”   “是。”两个丫鬟搀扶住了周若苒,就带着她出了天仙楼。   简宝华则是跟着侍女到了后院,刚一到后院,就见到了穿着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的青年男子, 长发用玉冠束着, 他生的面白有短须,眸长而狭, 面上有一道被人抓破的血痕, 眼底是淡淡的阴郁。   这是赵桓辰。   简宝华只见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他的眼和唇像极了如今的江宁王妃, 轮廓肖似江宁王爷。   赵淮之也是像王爷的,只是这两人若是站在一起,便觉得容貌迥异。   侍女开口道:“楼里的人京城去请大夫, 奴婢刚刚遇上了段公子,说天仙楼里简家姑娘正在与人吃饭,便请了简姑娘来给尊夫人看诊。”   “简宝华。”赵桓辰的眼睛微微眯起,正对上了简宝华的眸子,“是你。”   简宝华对着赵桓辰行礼,赵桓辰上前一步,这距离让他们两人之间距离大大缩短,让平月上前半步挡在简宝华的面前。   “至于吗?”赵桓辰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我只是同我未来的弟媳招呼一声。”   简宝华淡淡道:“赵大人,尊夫人的状况只怕不好,你要同我在这里叙旧?”   赵桓辰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嘴角维持着嘲讽的弧度,“哪里劳烦简姑娘的大驾光临?我不过个编书的翰林,救了我的妇夫人最多你得些诊金,哪里有治和妃娘娘的那些荣耀在身呢。”   简宝华抬眼看着对方,“我是听侍女说,尊夫人下身有血,只怕是小产了。”   “那也用不着你。”赵桓辰冷笑道,“在宫里头出风头还不够?出到我这里了?!”   “赵兄。”段翮见着赵桓辰的模样,上前拱手,“简姑娘学过医术,知道医术仁心四字,她是愿意帮看尊夫人的状况,而不是所谓的名利。”   “原来是段公子。”赵桓辰听到他的开口,声音不由得抬得高了,“原来你们本是在一起吃饭,因为我夫人的病,所以耽搁了你们的好时候。”说到了后面,声音里带着揶揄的暧昧。   段翮被赵桓辰的话说得涨红了脸,“你浑说些什么。我、我……”他没有与简宝华一同吃饭,但确实对简宝华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简宝华听到赵桓辰的话,脸色一沉,“若是……”她是好心过来看看程芜菁的状况,若是赵桓辰不愿意用她,她也就不准备管这桩闲事。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吱呀一声门响。   程芜菁的丫鬟听到有人来了,就把房门打开了一个缝儿,听着两人的话,听到了赵桓辰的挑衅还有简宝华隐隐有拒绝之意,咬着唇就吱呀一声推开门,“大公子。”对着赵桓辰行礼之后,急急到了简宝华的面前,“简姑娘。”她声音急急,“我家夫人的状况不大好,还请姑娘过来一看。”   “星摇!”星摇对着简宝华的请求如同重重一巴掌打在赵桓辰的脸上,刚刚他拒了简宝华,此时程芜菁的贴身丫鬟就来请简宝华医治。   “大公子,夫人的状况很不好。”星摇的面色雪白,但她自小是跟着程芜菁长大的,是程家的家生子,程芜菁自幼被宠着,如果要是程芜菁出了事,连累她不说,自己的爹娘还有兄长都会被连累,刚刚见着程芜菁已经开始翻白眼,她不敢耽搁,宁愿忤逆赵桓辰,也要请简宝华入内。   “我刚刚说了,不用她来治。”赵桓辰面色铁青,带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星摇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赵桓辰叩首,声音里也是不稳,“大公子,夫人刚刚都失了力,简姑娘治好了和妃娘娘,医术定然是高超的,会保住夫人的性命还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简宝华此时开口说道:“我这次过来,并没有带金针之类。”   “天仙楼里银针等物是一应俱全。”此时赶到后院的是这里的管事,他对着几人行礼后,对简宝华说道:“我刚刚让人过去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赵桓辰的身上,简宝华的嘴角翘起讽刺的弧度,她倒是不信赵桓辰现在还能够拦住她。   “去吧,劳烦简姑娘了。”赵桓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脚尖踢在星摇的身上,“还愣着干什么,带人进到屋里去。”   黑色的皂靴在星摇的衣袖上留下尘土,星摇低着头匆匆拍去了膝上的灰,“简姑娘,这边请。”   等到进入到屋里,简宝华就嗅到了浓郁的血腥之气。   星摇的面上一白,“这里。”她带着简宝华绕过屏风。   “你怎么耽搁这么久?”屋里的另一个丫鬟上前。   “这是大夫?”她看着简宝华的装扮,声音里带着疑惑和不解,她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大夫来了,但简宝华的样子委实不像是大夫。   简宝华还记得程芜菁另一个贴身的丫鬟叫做月华,如今这个丫鬟面生,显然是月华出了事之后新用的丫鬟。   “这是简姑娘,给和妃娘娘治过病的那个。”星摇说道,说完上前一步,“小姐。”她跪在小姐的床榻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程芜菁的眼皮颤了颤却没有清醒。   简宝华看着程芜菁,她的面色苍白极了,脸上有一个被人扇了巴掌留下的红印,简宝华往前一步,星摇便让开了位置,让简宝华给自家小姐把脉,伸手掀开了盖在程芜菁身上的锦被,云青色的衣裙上是沁出的血。   伸手握住了程芜菁的脉,她确实是滑脉,此时昏迷过去并不是因为落胎所致,而是悲怒交加,“这一胎……虽说有办法保住,留不留是不好说的。”简宝华收回了手之后,对着星摇说道。   “为什么?”星摇的眼睛瞪得极大。   “等你小姐醒了,再问问她的决断罢。”简宝华说道。   星摇的心中有些疑惑。   开了两味方子,一个是堕胎的药方,一个是保胎的药方,简宝华写好了方子,就有天仙楼的人送来了针灸之物。   第一根银针落下细细捻动,床榻上的程芜菁缓缓就睁开了眼。   “小姐。”星摇的声音说不出的欢喜。   程芜菁还有些迷茫,一时不知道自己所在何方,经历了何事。   “别动。”简宝华的手压在程芜菁的身上,“还有几针。”   程芜菁眨眨眼,一开始的表情有些迷茫,此时才看清楚简宝华的脸,“是你?”她皱着眉头,“怎么是你给我治病?”   简宝华手指捻动银针,“天仙楼的大夫不在楼中,你下·身有血,问了你的丫鬟猜到你应当是有了身子,他们便请了我。”   有身子?   程芜菁的手就想要放在自己的小腹处。   “别动。”简宝华拉住了她的手,“我还在给你施针。”   程芜菁便不再动,看着简宝华。   她对简宝华的心绪十分复杂,眼前人那一次给月华断出了身子,她才知道赵桓辰表现的只有她一个,私下里仍是有其他的女子。   母妃宣布要把丈夫记做嫡子,然后又被太后呵斥,永远绝了这一条路。   赵桓辰那一日开始,就与王妃形同陌路,说话处事越发荒诞,刚开始只是喝得醉醺醺回来,等到后来竟是眠花宿柳,她今日里在天仙楼候着友人,谁知道就见着赵桓辰搂着妓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程芜菁闭上了眼,如果是一年前她知道自己有孕只怕是说不出的欢喜,如今……   面上火辣辣的疼,提醒了她刚刚被赵桓辰在楼梯处扇了一巴掌,她站不住才滚落到了地上,有了这一场的事故。   “孩子……”程芜菁的声音有些沙哑,“保得住吗?”   “可以保得住,也可以保不住。”简宝华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程芜菁睁开眼。   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厌恶简宝华,一年的时间她如今不会迁怒简宝华,只是仍看她不顺眼。   “还请让其他人先出去。”简宝华只在程芜菁的腹部留了三根银针,其余的银针都尽数拔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简宝华开口道:“你得了花柳病。”   花柳病?   程芜菁的身子一颤。   “你……”程芜菁想要开口,想要说简宝华是不是弄错了。   简宝华开口说道:“赵少夫人,我想,你这段时日是不是酥麻瘙痒,有隐隐的臭味。”   程芜菁本是惨白着一张脸,听到简宝华的话,面上浮现了羞恼的红。   简宝华淡淡道:“我是大夫,夫人不想回答便算了。如果夫人洗漱的时候去摸一摸,就会发现有通透的小疹。”   程芜菁咬着唇,这病除了赵桓辰传给她还能有谁?   身子气的微微发抖。   简宝华继续说道,“如今又两个选择,一个是不要这孩子,另一个则是保住好字。如果要是保住这孩子,这期间你只能用外敷的药,内服的用不得,毒药会有些难受,最重要的是,生产的时候有可能孩子生下来就有花柳病。”   程芜菁落了泪,原本对孩子最后一点的期待都没有了,“我不知道。”   让程芜菁下定决心流掉孩子,她也没有勇气。出嫁前母亲同她说过孩子的重要,出嫁后王妃也是常说这孩子的事。   “我让人熬了汤药。”简宝华说道,“暂且先替你保住了孩子,你若是真不想要孩子,最好在这几天就下定主意,此时孩子还小,又不大稳,是比较好落胎的。”   哐当一声。   是有人踹在门上的声音响起,简宝华连忙用轻薄的锦被虚虚盖着程芜菁。   踹门而入的是赵桓辰,此时他的眼底满是血丝,鼻翼剧烈瓮动,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简!宝!华!” 第167章 天仙楼   他的旁侧跟着是端着两碗汤药的侍女, 那侍女的神情惴惴,显然赵桓辰的举动惊着了她。   见着简宝华把目光放在药碗上,赵桓辰声音愤怒, 眼底更是几乎要喷出火:“为何是两碗药, 既然能够开保胎的药,为什么还有这碗落胎的药?”   简宝华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因为惧怕赵桓辰, 而是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吵得慌, 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发疼。   屏风后是段翮的声音,急得额头上出了汗水, 声音更是急切,“简姑娘既然这样开方子,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就算是在这般的状况下,他也秉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理念,跟着赵桓辰追入到了屋里却不会绕过屏风。   赵桓辰的眼眶几近龇裂, 伸手打翻了那碗所谓的落胎药, 黑色的汁液飞溅,瓷碗落在地上,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想也不想伸手就抓住了简宝华的前襟。   赵桓辰的手不过刚抓到了简宝华的衣襟, 就有平月上前, 手掌拍在他的手肘麻经处,手上一个巧劲儿,赵桓辰的手就落下。   段翮在屏风后听得是心惊肉跳, 尤其是瓷碗落地的声音,他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不想继续在屏风后干着急,想了想,拉住一个丫鬟,让她绕过屏风看看程芜菁的状况。   “君子动口不动手。”简宝华的眸色极冷,开口道,“这胎可保可不保,原因出在你身上,你难道不知道?”   “我有什么?”赵桓辰冷笑道,“不过就是夫妻之间的争执,一时失了手推了一把,难道你还想要撺唆我家夫人落胎与我和离不成?”   此时段翮也绕过了屏风,听到赵桓辰的话,开口说道:“赵大公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桓辰冷笑着说道:“如果只有落胎的方子,那就说明这一胎保不住。”下颌微微抬起,“不让简姑娘出手也就罢了,既然让她出手,如果她说保不住这孩子,我也就认了。但是目前的状况是,既然能够开得出这保胎的药,孩子就留得住。”眼底有浓烈厌恶的情绪在翻腾,“既然留得住孩子,为什么还要开落胎的方子?真是恶毒。”   段翮想要相信简宝华,但是赵桓辰的说辞是有理有据,他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   赵桓辰见着段翮的神情,对着简宝华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对床榻上的程芜菁开口,刚刚程芜菁发疯在他的面上挂了一道,他心中还恼怒程芜菁出门在外下了他的面子,又想到程芜菁此时受了伤还是个双生子的人,语气说不出的古怪和生硬,“菁儿,这孩子是一定要保住的。”   这花柳病显然是赵桓辰传给程芜菁的,简宝华刚刚屏退众人便是想要给他们两人一些颜面,见着程芜菁惨白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说,开口道:“既然开了两个方子自然有我的用意。若是赵大人想要知道,不如屏退了众人,我私下里与你们夫妻二人说。”   赵桓辰原本是看着程芜菁的,听到简宝华的话,重新把目光落在了简宝华的身上,之后又落在了段翮的身上。   赵桓辰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摇摆不定,简宝华的眉心微微蹙起。   见着简宝华皱眉,赵桓辰忽的笑了,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怎地,那点阴暗的心思不想在段公子的面前表现出来?”   “我倒是不知道简姑娘有什么阴暗的心思不愿在段公子面前表现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只听其声未见其人,简宝华的心中一动。   此时过来的是赵淮之,简宝华仰着头看着眼前的人,自从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之后,她此番是第一遭见着他。   赵淮之对着简宝华微微一笑,他在尚未进门的时候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简宝华开了两个截然相反的药方,所以赵桓辰闯入到屋里闹了起来。   不同于段翮,赵淮之知道简宝华若是开两个方子定然是有缘由的,而且心中可以肯定,在简宝华的断定之中,定然是落了这胎更好。   赵淮之对着段翮道:“不过,我觉得简姑娘说的也是,段公子是外人,又涉及到我嫂嫂,不如还请段公子移驾。”   段翮的呼吸一顿,在场的都是赵家人,简宝华也是未来的赵家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翻腾着,他艰难挤出一个笑,“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了。”   等到段翮离开之后,赵淮之就说道:“没有外人了,你说说看,什么缘由要落胎。”   “花柳病。”简宝华利落开口。   赵淮之挑挑眉一点也不意外,见着赵桓辰的身子一僵。   程芜菁自从简宝华脱口而出的时候,就看着赵桓辰,见着他僵着身子的模样,冷笑着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尊夫人身上的银针尚未取下,还请移步。”简宝华让两人到屏风后,替程芜菁取下银针。   赵桓辰再次到床榻边就没有了刚刚冲天的怒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怎么不说话了?”程芜菁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沙哑,唇角勾起讽刺的笑,“刚刚不是很威风,一定要保下这一胎吗?”   弟弟在场,简宝华除了是大夫,另一层的身份是江宁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此时觉得簇芒在背,“菁儿,不如让他们先出去,我们两个拿捏一个章程。”   “不必,就像是世子说的,此时没有什么外人。”程芜菁盯着赵桓辰,“我身上染了病,如果要留下这孩子期间不能用药,孩子生下来也许也会染上病。这孩子留还是不留?”   如果不是赵桓辰,她根本不会染上这脏病!这孩子也可以安安稳稳生下来,此时的程芜菁一双眼瞪得极圆,死死凝在赵桓辰的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赵桓辰的唇动了动,赵淮之含笑道:“长兄,嫂嫂还在等你的回话呢。”   简宝华见着赵桓辰的模样,伸手扯了扯赵淮之的衣袖,对着他摇摇头,这般深陷泥泞之中的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赵淮之的手挠了挠简宝华的手心,对着她微微一笑,这是告诉她自己心中有数的意思。   赵桓辰见着赵淮之的动作,对着简宝华说道,“简姑娘倒是脸花柳病都清楚地很,我这个弟弟曾经也是留恋秦楼楚馆,不如替他也把把脉。”   赵淮之还没有开口说话,简宝华就笑了笑,“过去的事有没有都不打紧。就算是真的去了,大约去的档次高一些,并没有染上病。”对着赵桓辰一笑,继续道,“幸好没有得,这病可是头疼的很。每日里是瘙痒疼痛,如厕的时候尴尬难受。”   听到了简宝华的话,赵桓辰倒是罢了,程芜菁的面色苍白如纸。   简宝华瞧着程芜菁的面色,心中一叹,这病男子得了就难受,若是女子得了比男子更难受百倍。   这病不至于死人,只是反反复复发作折磨的人想死的人都有了。   赵淮之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后我是万万不会去这般的场所,我才应下了简大人,要待简姑娘一生一世的好,万万不能有旁的人。”   赵淮之对着简宝华一笑,两人目光相碰,如云月相逢刹静好与芳华。   程芜菁的呼吸急促,赵淮之与简宝华让她想到了曾经赵桓辰提亲时候的情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她低低地说道。   赵淮之不愿听这些丧气话,简宝华此时拉住了赵淮之的衣袖,绕过了屏风,低低开口,她的声音近乎耳语,“你怎么来了?”   赵淮之握住简宝华的手,“恰巧,这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们悉悉索索说着话,赵淮之的口凑到她的耳畔,热气喷在简宝华的小巧耳廓上。   简宝华的手抵在他的胸膛,柔声说道:“别闹了。”   “我怎会是闹?”赵淮之说道,“天仙楼,我想着这名字说的是你,谁知道就见到了你。”   从未有人轻声在她的耳畔说过这般呢喃的情话,她知道他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正是因为出自真心,才让她红了脸,动了心,声音颤颤而又无力,“花言巧语。”   “我只恨自己的言语不够巧。”赵淮之说道,“若不然好好辩白一番,我是没有去秦楼楚馆的。”   “这事我知道的。”简宝华推开了他,往屏风的方向用手指比了比,“里头还有人呢。”   赵淮之也就不再逗弄简宝华,看着她面色慢慢恢复到了常色。   屏风里,赵桓辰对着程芜菁艰难开口,“菁儿……这孩子要不得。”   程芜菁仰着脸看着昔日里的心上人,泪珠落下,“这时候你知道要不得了?”   赵桓辰心中说不出的愧疚,握住了程芜菁的手,“菁儿,我们还可以再有孩子的,好好养好身子,以后都会好的。”   程芜菁一时有些失神,已经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赵桓辰不曾这样温柔的同自己说话,她的手锤在赵桓辰的肩上,“回不去了。”泪珠儿不断下落,“我想回家。”   赵桓辰的面容说不出的尴尬,“菁儿,别闹了,你现在这身子……还是在府里养着。”   “我不告诉爹娘。”程芜菁掩面,“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这张脸。”   “那就在府里头好生养着,不好吗?”   程芜菁只是摇头。   赵桓辰本是有些内疚,怎奈程芜菁一个劲儿的要说回家,他心中有了恼意,只得说道:“这病是传染的。”   程芜菁一楞。   赵桓辰说道,“洗漱的软巾还有穿的衣服如果被人不小心用了,都会染上病,尤其是年龄大的身体不好,你总不想你爹娘一把年龄了还要为你操心吧。”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程芜菁咬着贝齿,泪眼朦胧低看着赵桓辰,“你把这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我也是才知道的。”赵桓辰不肯承认,“如果要早知道,我怎会传染给你?”   事实上,赵桓辰先前就发现自己的下身生了不痛不痒的红包,心中隐隐有猜测,但因别人说花柳病折磨人,而他的红包不疼不痒,心中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指不定是天气炎热而生得热毒。最近一段时间发作了起来,他才确定自己得了花柳病。   见着程芜菁还在哭,赵桓辰说道:“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去那脏地方了。”   他已经经过了秦楼楚馆,知道那里的温香软玉虽好,却带着毒的。开始盘算着想法子纳上一门美妾,闭上房门折腾也就够了。   程芜菁与赵桓辰的争执就是因为那窈娘,听到丈夫的话,抬头忍不住问道:“此话当真?”   “比珍珠还真。”赵桓辰抵住程芜菁的头,“我让简姑娘进来,把胎落了吧。前些日子和妃娘娘生了疟病,就是她给落干净的。”   程芜菁的手放在小腹上,最终点头应下,“是。”   自楼上摔下的时候,程芜菁只觉得小腹生疼,谁知道喝下了落胎的药,简宝华的手压在他的腹部的时候,她才觉得疼得她一根儿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下一松,是已经清宫干净,她身子一松的同时,也知道……   这孩子与她无缘,真真切切地走了。 第168章 黄毛丫头   段翮跟着简宝华与周若苒从城里到城郊, 再到天仙楼,等到她与赵淮之一同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他却没办法上前。   一步之遥, 咫尺天涯。   段翮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赵淮之走在简宝华的左侧, 看到了段翮的视线,往前半步, 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视线。   简宝华瞧着赵淮之的动作, 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她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出了天仙楼,才含笑对着赵淮之说道:“醋了?”手指戳了戳赵淮之的胸膛。   赵淮之抓着简宝华的手, “只是不喜他的眼神。”那般的专注,好似失去了平生挚爱。   只是若是真有那般喜欢,为何又拱手相让?   简宝华想到段翮的眼,笑容淡了些,“我也不大喜欢。”   赵淮之听着简宝华不喜欢, 心中欢喜, 有心想要多和简宝华说几句话,但夏日里炎热, 她一身的玉骨雪肤在这样的烈日下非晒黑了不可, “我们说说话, 等会再进城。”手指向了不远处的生得郁郁苍苍的香樟树。   “好。”简宝华弯眼而笑, 脆生生应了下来。   风吹着香樟树,把树的枝叶摇得哗哗作响,摇去了正午的炎热, 摇出了清凉的慰藉。   赵淮之原本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见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简宝华,又有些口干舌燥,什么都说不出。   这香樟树生得枝叶浓密,遮住了大半的光,有剪碎了的光华疏疏密密洒在地上,也洒在她乌压压的发丝边。   瞧着她就心生欢喜,瞧着她就心中斥满了暖意。   好似他就瞧着就够了,什么都不消说,这样站一辈子也甘愿。   简宝华被赵淮之看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元宝小耳上染得红比红灿灿的胭脂还要绚丽,面上的那点薄红好似被雪拢住的梅花,模模糊糊透出的那点红意让人心尖都是暖的。   好晌,赵淮之才开口,说得是托人从番邦带来的新的时新玩意,细细说着自己的产业,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捧着送到简宝华的面前。   “日子也定了。”赵淮之说道,“今年的九月十五,太后娘娘替我定下了冰人。”   简宝华的耳根更红了,“这事告诉我干甚。”   她心中告诉自己要淡定些,没什么好羞的,却仍是浑身燥热。   “你与苒丫头不就是去买那一日带着的首饰吗?”赵淮之含笑道。   “你又知道了……”   “云安这丫头,知道了我们要定亲的事,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一股脑什么都同我说。”赵淮之想到表妹,面上带着笑,“她以后就是你的表妹了。”   简宝华横了赵淮之一眼,微嗔道,“就算是没有你,她也是拿我当姐姐的。”   少女的声音娇俏,软软似春风,吹的人心间的花都开了,赵淮之低低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简宝华面上一红,低头看着地上,她脚尖不远处有蚂蚁列队搬着吃食,简宝华痴痴看着,看得入神,好似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是的。   她在看蚂蚁,赵淮之则是看着她。   平月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见着两人刚开始还说话,到后面跟个木头桩子一般伫立着,撇了撇嘴,又往远方看去。   “我该回去了。”简宝华最后说道。   赵淮之内里的中衣有些湿了,见着眼前人的额上也有一层薄汗,见状说道:“我送你上马车。”   虽说有心想要和她多处处,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热了。两人已经定亲,他再拉着她去茶楼里喝茶或者是吃饭,就不大妥当了。   送简宝华上了马车之后,赵淮之不由得想,还没有定亲的时候,常常可以见到她,太后下了懿旨,就不好多亲近了。   心中常想日子过得快一些,她快快及笄,快快可以嫁他,又想让日子过得慢一些,在娇宠之中成长着,恣意快乐着。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他闲暇的时候就会浮现在心头,赵淮之能够做的就是用忙碌来压下这些胡思乱想。   这桩婚事,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发愁。   齐家人与简家人一开始是有些发愁的。   愁的是赵淮之的名声,愁的是两人的岁数,因赵淮之前几年就潜移默化在朝堂上帮衬着两家人,加上赵淮之特地寻到了简延恩的面前,这才让两家人放开,既然不是太后乱点鸳鸯谱,江宁世子也是有心之人,也就默认了这一门的亲事。   更愁的是江宁王妃,或者说,与其说是发愁,不如说是又惊又怒。   赵淮之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妻去了她是最晚一个知道的,赵淮之绕过了自己与王爷,直接去找了太后。   太后指婚,旁人看来是说不出的荣耀,江宁王妃从旁人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面上的笑就要挂不住了,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定下的简宝华,等到知道了赵淮之定下了这个与她不对付的小丫头片子,原本胸腔之中就有着怒火,那怒火烧的更旺盛。   这一天的下午,见着了赵桓辰与程芜菁一起回来,刚开始她还是心中欢喜,但见着程芜菁面色不大好看,就多问了一句。   谁知道程芜菁冷笑着说道:“我怎么惨白一张脸,你问问你儿子就知道了。”   说完之后,摔了帘子就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入了内。   贺明莲被长媳这般顶撞,心中不大痛快,忍下之后问赵桓辰道:“怎么回事?吃了火药似的。”   “她孩子没了,心里不痛快。”赵桓辰说道。   贺明莲一瞬间瞪大了眼,急急问道,“她有了孩子?怎么会没了?发生了什么事?”   赵桓辰扯了扯嘴角,心中有些不耐,“总之就是没了,以后还会有的。”   贺明莲心中着急,刚开始就没了孩子,以后会很艰难。“她的身子有没有事?这今后还能不能有孩子?”她也见到了赵桓辰面上的伤口,加上说程芜菁没了孩子试探性开口,“是不是你们争执了,所以这孩子没有保住?”说出口了之后,就越发觉得事实定然是这样,叹一口气,“你也当让让她,她是有身子的人了,你怎么还同你媳妇置气?”   说出口了之后,又生怕自己让赵桓辰有些不耐烦,就急急补充道:“让你媳妇好好养身子,也莫要与你置气,你们还年轻,养好了身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贺明莲早些年的时候吃过不少的补药,如今开始寻思该给程芜菁吃些什么,补补身子了。   赵桓辰听着贺明莲絮絮叨叨,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伸手一挥,“我的事你少管。”谁知道清脆的响声响起,他手背挥在了贺明莲的脸上。   贺明莲一楞,赵桓辰也是愣在原处。   贺明莲她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嬷嬷就开口道:“大公子还不快向王妃陪个不是?”   这王府里头谁不知道王爷是个冷心冷肺的,只是对如今的王妃捧在了心尖儿上。   赵桓辰忽的想到,此时江宁王爷就在府邸,若是知道他冲着王妃吆喝,免不了被发落。   赵桓辰的面皮一抽,还没有开口说话,贺明莲就说道:“我看谁敢向王爷嚼舌头?若是让我知道了,抽了他的筋!”   厉声说完之后,又温声说道:“菁儿没了孩子,大公子心情不好。”对着赵桓辰问道,“是不是?”   赵桓辰想到赵蹇铎心中是隐隐有些惧怕,便僵硬着点点头。   贺明莲柔声叹一口气,“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成心的,菁儿既然没了孩子,当请个大夫好生看一看。   赵桓辰原本是想要瞒着贺明莲,但贺明莲要给程芜菁请大夫,这事如何瞒得住?   只得说了自己染了病,也让程芜菁染了病,所以这一胎留不得,最为讽刺的是,这一胎不是别人,是二弟未过门的未婚妻落得胎。   又是简宝华……   贺明莲把这笔账算到了简宝华的身上,晚上给书房里的赵蹇铎端去氷砂汤,一边说起了简宝华。   “多大的事,他竟也不知道同府里通个气,绕过了王爷与我,找到了太后。”贺明莲同赵蹇铎抱怨着,“最后千挑万选竟是定下了一个黄毛丫头,我呸,还夸什么医术仁心,一个黄毛丫头,恰巧走了运治了什劳子的和妃娘娘,才……”   “好了!”赵蹇铎听得心烦,重重捏了捏眉心。   贺明莲见着丈夫的模样,如果是以往她就会止住话头,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多说几句,伸手替夫君按捏,一边说道“王爷,你可知道当时骗的我说出要把桓辰记在名下的,就是这个简家大小姐。”   赵蹇铎只记得是贺明莲对外说了这桩事,事情的起因还清清楚楚记得,却不记得是谁先断出了月华的身子,然后又在首饰铺子里挑衅了贺明莲,此时恍然道,“是她?”   “可不是?”贺明莲愤愤说道,“这丫头不是会医术吗?当时就是她断出了月华那丫头的身孕,最后让芜菁与桓辰生分了,这两桩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赵蹇铎本正在练字,听到了贺明莲的话,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辰儿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面色一沉,“还惹了这般的脏病。”他的表情露出一丝嫌恶来。   贺明莲的心中一跳,得了这病是瞒着夫君的,他怎的也知道了?   赵蹇铎看出了贺明莲的心思,沉着脸,“这般严重的事,你还想替他兜着?王大夫给他看完,这事就告诉我了。”   “他也是因为心中郁郁。”贺明莲抿着唇,小声说道。   “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他现在成了什么模样?!”赵蹇铎一想到赵桓辰,尤其自己在外的时候,他竟然气的贺明莲在床榻上躺了许多天!   他动了动手指,恨不得用那根随身了许多年的马鞭结结实实抽他一顿。   贺明莲瞧着赵蹇铎的小动作,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连忙伸手挽住了丈夫,替赵桓辰辩白,“这还不都是因为那个黄毛丫头,这几件事,背后可都有她的影子。今日里也是她在天仙楼,给菁儿落了胎,幸好没出什么篓子,王大夫看了菁儿,说是体弱一些,没什么大碍。”   一说起简宝华,就有一肚子的气,“好歹今后也是世子妃,却……还没有做人的媳妇,就先替别人落胎,当真是晦气的很。”秀眉拧起,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赵蹇铎也是皱眉,“打发人去知会一声,别在外卖弄,安安分分在府里头待着。”   “那丫头怎么会听我的话?”贺明莲抱怨说道。   赵蹇铎说道,“我记得简家大小姐还未及笄?”   贺明莲忙不迭点头,“要不然怎么会说她是个黄毛丫头。”   “既然是个黄毛丫头,你还要同我说拿捏不住?”赵蹇铎神色淡淡,“你说你拿捏不住赵淮之,那也就罢了,他现在年岁大了,心也大了,一个黄毛丫头,你也拿捏不住?”   王府里贺明莲因为是赵蹇铎的心上人,在府里万事都是她说了算的,但是在简宝华那里就不管用了。“我再想想。”贺明莲心中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到简宝华。   “让桓辰过来。”赵蹇铎知道了消息,他生怕自己把赵桓辰打个半死,就想要在书房里练练字好平心静气,练字到一半被贺明莲打岔,又勾起了心里头的无名火,此时赵蹇铎就想要把他叫来。   “王爷,夜已经深了。”贺明莲的心中一跳,想要给赵蹇铎求情。   赵蹇铎一想到长子没脑子的得了脏病,就再也绷不住了。   马鞭破空的呼呼声响起,有贺明莲的求情,有赵蹇铎的闷哼,有下人的手忙角落,偏院里的赵淮之听到了这乱声,薄唇翘起浅浅的弧度。   今个儿晚上的绿豆沙当真是熬得好,听说赵桓辰挨了二十鞭,他就畅快地多喝了几口,入口的清爽香甜。 第169章 帝王绿   炎炎的夏日终究尽头, 出了三伏天一场雨就把京都彻彻底底浇了个遍,等到入了九月,热起来也有限, 月中的时候, 不仅仅是彻底消了暑气,也终于没有了疟病之说。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让三皇子丧了命, 让和妃娘娘生了重病, 京都里只是零零散散有人得了病,并不像是往年那般来势汹汹, 发作的天昏地暗。   明德帝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百姓也认为与皇帝的圣明有关。   人们回味着几个月前盛大的祭天,明黄色华贵的仪仗,圣上的威严,三位妃子的风姿各异, 三位皇子的钟灵毓秀。   二皇子与八皇子本被人淡忘, 这一次祭天上,这两位曾历经磨难险些丧命的皇子又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百姓恍然发现, 就算是视为储君的三皇子死了, 这皇位也不一定是九皇子的, 他还有两个哥哥, 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八皇子。   帝王擅长的是平衡之数,杨蓉的那一次的话让明德帝上了心,如今做得就是压一压赵泓泽, 拔高另外两个儿子。   原本九皇子皇子安排在户部,此时定下了二皇子入了吏部,九皇子则是去了礼部。   红丝缕绣鞋踏在地面上,随着裙摆微动,只有最前面露出鞋面的一点蓝珐琅,这鞋面的料子是赵淮之从东洋东来的,简宝华穿着的时候是独一份,因样式新颖好看很快就在京都里有了买卖,只是到底不多,穿着这鞋的少女家里都是非富即贵的。   她行走的速度轻快,这让她身后的披风轻轻扬起,在空中划过弧度。   简宝华行到了太后娘娘的宫殿,就有人拦住了简宝华,低声说道:“十公主刚刚来了,简姑娘不如在御花园里看看花?这个季节的菊花生得是极好的。”   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简宝华说道,“走吧。”   十公主平日里与太后娘娘并不亲近,如今来太后娘娘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和亲的事。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的眼睛微微眯起。   夏日之后发生的事情颇多,先是到了女院再度开放的日子,肖氏原本是咬定了不让简宝珍去女院,但简家老夫人与老爷都认为这个档口让她退学,有些不值当,简宝华对简宝珍的去留无意。   这两个原因夹在一起,最终让肖氏点头,让简宝珍去了女院。   除了这事之外,另一桩大事就是远在西戎的卑鲜四王子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来到了大梁。   秋日里的花开的好,书院与女院就在雅苑办了赏花宴,卑鲜四皇子也去凑了热闹,一眼瞧中了十公主,同圣上请旨,要十公主嫁他。   想到了这里,简宝华觉得有些好笑,十公主虽说一席红衣,玉色肌肤被红衣衬的让人眼前一亮,但决计不是场中最美最让人心动的女子。   因为这难得的赏花宴,闺秀们都卯足了劲儿在打扮上,在才艺上,这样年轻的男男女女的赏花会机会难得,这一日指不定在瞧景的时候就被人当做一道景给赏了。   有娇俏粉衣少女轻吹横笛,乐声活泼轻快的;有素衣淡雅的女子焚香抚琴,如高山巍峨如流水潺潺;有神情淡漠的美人执笔作诗,诗作高洁。   十公主学什么都少了一份耐心,因为身份贵重对她的课业,教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有让人惊艳的绝学?更何况那一日十公主还同周若苒吵了一场,那模样如何让人心动?   卑鲜四王子的求婚并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是对大梁的试探。   如今的卑鲜王是个有魄力的,秣马厉兵侵吞了旁族的牧地,西北塞外原本是一盘散沙竟是有整合之相。   这一次卑鲜四王子的进京名义上是来朝拜,敬仰大梁,实则是试探与警示,同时也是一次战略上的示弱,若是大梁王愿意让公主和亲,便是修两地之好。   这事已经成了定居,十公主看不开想不开,要不然也不会求到太后娘娘这里。   简宝华想到太后娘娘的身体,轻轻一叹,希望十公主别说的太多到时候让太后娘娘的头疼犯了。   相比于公主和亲这大事,第三件事就小的有些微不足道了,那就是她过了十四岁的生辰。   若说简宝华的生辰是小事只怕赵淮之头一个不答应。   也不知道赵淮之从那家找到的粒粒圆润大小一致的珍珠,用金线串成了一串珍珠帘子,挂在闺房门口说不出的气派,风吹的时候,珍珠相碰撞,那声音煞是好听。   简延恩的心里头复杂,见着赵淮之待女儿好心中放心,又隐隐有些不舍,不舍女儿的出阁,索性只干巴巴夸一句好看,祖母素来不是个爱嚼舌的,知道是赵淮之准备的,多说了一句用心了,而肖氏则是喋喋不休,显然赵淮之对简宝华用心这桩事,让她的心中十分开怀。   宫女偷偷瞧着简宝华,她也见过简宝华好几次了,若是眼前的这位姑娘笑得格外美一些,那一定是想到了世子爷。   “简姑娘先坐。”宫女语气轻快,“太后娘娘特地吩咐了,等到简姑娘来了,让我去拿些青菊糕来。”   “劳烦了。”简宝华微微颔首。   简宝华就坐在紫荆花藤木下的长椅,喝着的是枸杞茶,吃的是青菊糕,枸杞茶热性略带着一点枸杞特有的甜,就着清香可口的青菊糕,入口的香软清甜。   细细吃了两块,简宝华就不吃了。   她不想在御花园里惊动了贵人,就只是在紫荆花藤木附近走了一走。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在到了御膳房送午饭的时候,简宝华入了殿里。   “宝丫头,你来了。”太后娘娘的神情有些疲惫,显然十公主说得她头昏脑涨。   简宝华行礼了之后,走上了前。   见着简宝华上前,伺候太后娘娘的嬷嬷往后推了一步,让简宝华上前。   手指的拇指压住她的太阳穴,其余四指插·入到发丝之中,用指腹不轻不重的揉捏着。   太后只觉得沉闷的脑子有了清醒。   按捏了一阵子之后,忽的简宝华的手移到了她下颌处,两手一压,她就有了胃口,可以喝点茶水了。   早晨的时候,她就没有吃多少,刚刚同十公主说了那么多,她一口水都没有喝,此时简宝华按捏过后,就觉得松快了不少。   喝了一口茶水,太后娘娘打量起简宝华。   她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简宝华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大像是个孩子,越与她相处,便越觉得如此。   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简宝华的心态比赵淮之还要老成。   简宝华像是一泓水,平日里宁静波澜不惊,唯有提到了赵淮之,才会荡起一层层细小的涟漪。   赵淮之心悦简宝华,简宝华的心中也只有一个赵淮之。   这样的局面,皇太后喜闻乐见,也就对简宝华越发上心了。   因为江宁王妃为难,要往简府里塞人让简宝华去学规矩,赵淮之求到了自己这里,她就让跟着自己的秦嬷嬷去了简宝华的府邸,秦嬷嬷不过去了三日就回来了,神情奇怪地说道:“奴婢是没什么好教这位简姑娘的,她生来就像是个皇家人似的。”笑着说道,“不亏是世子爷的未婚妻,那通身的气派是极好的。”   此时太后看着简宝华,她原先没有注意,回想起来,简宝华岂不是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与妥帖?就像是宫里头的规矩她已经学了许久许久,融入到了骨子里了。   太后娘娘感到简宝华的动作放缓,拉下了她的手,“我好了,不用了。陪我这个老太太吃饭。”   等到吃过了饭,太后拉着简宝华的手说道,“前些日子是你的生辰,我一直病着,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要送你一个镯子又不知道你带着合适不合适,索性等你到了宫里头再看看。”捏着简宝华的手腕,一笑,“这镯子,你应当是带得的。”   “不过是个散生日,不必的。”简宝华摇摇头。   “长者赐不可辞。”太后说道,“只要是生辰就需要的。”她笑着温声道,“毕竟成亲前最后一个散生日,下一次就是及笄了。”   此时有人托着一方黄花梨匣子过来,匣子面上雕的是飞云逐月,打开了露出了黑色的绒布,上面静静躺着的竟是帝王绿的玉镯,这绿色绿的灿然,简宝华不大懂玉,也瞧得出这镯子的名贵。   太后乐呵呵拉着简宝华的手,把镯子带了进去。   “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年岁小,会不会压不住这镯子。”太后含笑道,“如今来看是正正好。”   玉雪肌肤上横着帝王绿的翡翠镯子,这绿色衬得她肤色更加雪白,但凡她的肌肤黑一点,就会让人觉得这镯子她带着有些老成了,但因为生的白,竟是将这翡翠镯子带出了年轻活泼的感觉。   简宝华看着皇太后,对她道谢。 第170章 红宝石耳铛   撩起了飘着花瓣的水, 清水吻过她身上每一处的肌肤,乌压压的长发飘散在水面上丝丝缕缕散开,成了美丽而妖冶的景象。   过了没多久,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简宝华从浴桶里站起来, 手腕搭在颂秋的手上,踩着里头的小凳, 迈出了浴桶。   平月上前一步, 裹住了那还残留着水的娇躯, 她的面上泛着红。   平月以前就觉得自家小姐生的美,谁知道真正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她的美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她的肌肤细腻柔软,袖长的脖颈下是两团不大不小的丰盈,两点樱红恰似雪梢上的红梅,腰肢纤细而柔软, 她的两腿笔直而修长, 脚趾如同小巧贝壳圆润泛着珍珠般润泽的光。   平月时常想,今后的世子爷可是有福了, 这样的身子就算是身为女子, 有时候都瞧得是面红心跳。   颂秋捧着绣牡丹的肚兜, 笼住了风光无限, 再穿上中衣与中裤,就少了那妩媚之感,素色白衣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 如同清水荡出的菡萏。   平月拿着软巾给简宝华擦拭头发,擦拭到一半,就听到简宝珍来了。   既然只是简宝珍来了,同为女子,就不必换上旁的衣服。   “姐姐。”简宝珍见到简宝华的手伸向颂秋,颂秋正在给简宝华修剪指甲,简宝华的腕子上悬着一枚碧油油的翡翠,这是两年前太后娘娘赠与她的。   江宁世子第一次定下的未婚妻成亲前与他人苟合,第二次定下的未婚妻早早逝去,第三任未婚妻是简宝华,好似江宁王妃不大喜欢她,但太后显然对她颇为疼爱,简宝华手腕上的帝王绿就是太后恩宠的表现。   “恭喜姐姐,明日里竟是请了长公主。”简宝珍干巴巴地说道。   一开始竟是太后想要做替她梳发的长者,因为太后近来身体微恙,最后换成了长公主。   由长公主来给简宝华及笄,只怕除了云安郡主的及笄礼,其他人都及不上,就算是十公主也是。   十公主的及笄礼注定旁人是没法子参加了,因为没有等到她及笄,她就已经踏上了和亲的路。   简宝珍还记得当时在朱雀大街上见着盛装坐着敞开花抬的十公主,虽说盖着盖头,穿着厚重的礼服也瞧得出她清减了不少。十公主是明德帝的掌中宝,需要和亲的时候仍是送去和亲。   十公主的和亲让她有兔死狐悲之感,总是揪心自己与邱凌然的婚事,幸而前几日,与邱凌然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这让简宝珍安心了不少,等着一个月后她及笄,只消比简宝华晚上小半年,她也可以嫁人了。   简宝华看着简宝珍,两年前肖氏的作态吓到了她,十公主的亲事也给她刺激,似乎一直心里绷着一根弦,前些日子与邱家定下了婚约,她才真真放下心来。   只从两年前开始,简宝珍极少过来找她,她是有什么事?   简宝华等着简宝珍开口。   简宝珍确实不是过来说闲话的,寒暄几句,她开口说道:“姐姐前些日子是不是送了爹爹一些桂花酿?”   简宝华点点头。   “我刚刚路过书房的时候,闻到了桂花酿的味道。”简宝珍说道,“若是姐姐有空,不如去看看。”   她当时闻到了味道,心中有些踟蹰,两年前的事发生之后她与简延恩隔了一层,简延恩喝闷酒显然是有事,不如就让简宝华去劝一劝,要是喝得多了,明个儿误了事就不好了。   简宝华点点头,“多谢妹妹,我这就去看看。”简宝珍是担心明日误了事,到时候连累了一个月后她自己的及笄礼。   头发没有擦干,随意用一方青色浩然巾束着,穿着天青色的通袖秋衫,下身是宝蓝色的澜裙,简宝华就这样出了门。   秋风有些微凉,吹着她的半干未干的头发整个人陡然一清,简宝华就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门口并没有人,简宝华先是叩门没有人应,于是双手微微用力推开门。   简延恩站在窗边,书案上放着一个白玉小酒壶,“你来了。”简延恩伸手用小玉壶倒了一杯酒,送到唇边,头仰着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简宝华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了酒壶,摇了摇酒壶,发现里面还剩下一半的酒。   简延恩失笑道:“你这酿的桂花酿不烈,我统共也只喝了半壶酒,不碍事的。”   简宝华放下心来,没有喝多就好了。“爹爹是遇上了什么事吗?怎么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喝闷酒?”   简延恩想到白日里赵淮之对他的殷勤,户部里的其他人见到了这一幕,知道简家长女与江宁世子的亲事就定在及笄礼后的一个月,都上前说着恭喜之语。   简延恩想到女儿要嫁给赵淮之,心里头泛着一点酸劲儿,就躲到书房里喝酒来了。   简延恩的这点心思不好同女儿说,他见着女儿身子欣长,如今亭亭而立越发像记忆里的亡妻了。   “你也喝点吧。”简延恩想到曾经自己与齐氏也曾在书房里喝酒,就忍不住给简宝华倒了一杯。   倒好了酒水之后,心中又有些后悔,明儿就是及笄礼,简宝华喝多了可不好,谁知道简宝华就拿起了酒杯。   低头呷了一口酒,酒水的醇厚甘美,让她的眼眸微微眯起,整个人都被这酒水熨帖了,感觉到酒水进入到了身体里,钻入到了四肢骨骸之中,整个人仿佛浸泡在热水一般,带着暖洋洋的倦意。   “桂花酿甜滋滋的。”简宝华的酒瘾被这香醇的酒水勾起来了,想要忍不住再尝一点,这一次喝入的酒要比第一次多。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如此喝酒,就忍不住说道:“别喝多了。”   简宝华微微一笑,“爹爹,我晓得的,这酒不烈的。”说完一口把杯中酒喝完,就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的酒。   简延恩哭笑不得,“最多再喝一杯。”   “再喝两杯?”简宝华讨价还价。   “好事成双。”简延恩摇摇头,“两杯就够了,若是你祖母知道我让你喝酒,只怕要说我了。”   简宝华狡黠一笑,“爹爹也没有让旁人来书房,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手中晃着酒杯,低头呷了一口酒,想着等到冬日里再酿一些梅花酿才好。   “马上要及笄了,都是大姑娘了。”简延恩说道,“还淘气。”   “就算是大了,也是爹爹的女儿。”简宝华笑容和煦。   “转眼你就要及笄了。”简延恩心中感慨,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爹爹,你当真要喝得慢一些。”简宝华说道。   此时的夜风正紧,吹得夜晚盘旋着呼哨的声响,夜风鼓起了少女的衣袖,整个人临风而立。   简延恩见状,就合拢了窗门,“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简宝华有些好奇。   简延恩递给了简宝华一个木匣,简宝华打开便见着了一对红宝石做得耳铛,这红宝石剔透得很,想到明日里及笄要用的那一根发簪也是红宝石做得,简宝华就说道:“这颜色明日里用正好。”   “可不是正好?”简延恩没好气地说道,“世子送的。”   简宝华的手一个不稳,差些拿不住这木匣,结结巴巴说道:“世子……准备的?”她的耳根都有些发红,怎么赵淮之把东西送到了爹爹这里?   简延恩见着简宝华的模样,耳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只怕心里头窘迫的狠,便放软了声音,“他也是用了心,知道不能私相授受,便通过我把东西给你。”捏了捏眉心,“你明儿就用这耳铛,就像是你说的,与你的发簪正好合适。”   简宝华有些哭笑不得,她与赵淮之早已私相授受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次送耳铛只怕是刻意做给爹爹看得,想要让爹爹知道他会待自己好。   简宝华的目光落在了桂花酿上,不过赵淮之恐怕也不知道,他的举动让爹爹有些醋了。   “好看吗?”简宝华低头替自己带上了这一对的耳铛,对爹爹问道。   火红色的宝石微微晃动,羊角宫灯里的橘色光华让这红火的宝石越发璀璨,女儿裹着青巾与这耳铛有些不大相配,简延恩仍是点点头,“好看。”明日里盛装的她,定然是动人之极的。   简宝华抿唇一笑。   “好了。”简延恩先前没有留意到简宝华的头发,此时发现了她头发尚未干,就要把她赶回去,“明个儿就是及笄礼了,早些休息。”   简宝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含笑道:“好。”   走出房门之前,回头说道:“爹爹也少喝些。”   简延恩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第171章 梦中情   绞干了头发, 简宝华就躺在了床榻上,头枕在软软的蝶恋花枕上,意识很快就堕入到幽深的黑暗之中。   如同万花筒一般, 前一刻她还挽着周若苒逛着街, 下一瞬身旁的人就换成了赵淮之,梦里景变幻舜华。   斗转星辰, 忽的又到了晚上, 万籁都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简宝华的心跳的飞快, 面上悄然泛了红,好似知道有什么不一般的事会发生一样。   “宝华。”赵淮之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你抬头看着我。”   简宝华依言抬起了头,还没有看清赵淮之的脸,就感受到他柔软的唇。   一只手固定在她的脑后,一只手抚着她的腰身,长舌直驱而入。   他的舌尖灵巧地撬开她的贝齿, 戏弄她的软舌, 扫尽口中每一处。   暧昧到让人面红心跳的啧啧水声响起,简宝华的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 头微微后仰。   那只固定在她腰上的大手隔着衣衫罩住了那浑圆, 大手收拢揉捏着。   简宝华的呼吸急促, 感觉到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抚弄那顶端。   头脑一片空白, 心跳的让她觉得下一瞬自己都要倒地。   忽的被他打横抱起,视线飞速变化,她的被陷入到软榻里, “我想要你”他的声音沙哑,一双眼亮的好似饿狼。   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让她缩了缩身子。   看着他褪去衣衫,整个人覆在她的身子上,简宝华低低急促地喘息着,头脑一片空白,任由他的手灵巧地解开她的系带。   “别。”声音娇软无力到让她自己都面红心跳。   赵淮之笑了,温热的唇落在她的肩胛骨上,缓缓向下。   脑中像是有烟花炸开,她绷着身子,就连脚背都绷的好似张满的弓箭,唯有大脚趾无力的翘起。   平月撩开幔帐的时候,就见着了这般的简宝华,上衣领口松散地敞开着,露出了火红的肚兜,那起伏的弧度露出让人面红耳赤的一点雪白。宽松地纱裤此时已经滑到小腿上,纤细白皙的小腿交叠而放,双手搂住被子。   她的眉心死死蹙着,面上布满红霞,呼吸也是急促。   “小姐。”平月轻声喊着她,手背放在她的额头上,是不是发热了 ?   带着凉气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简宝华睁开了眼,那双带着湿意与春情的眼睁开,见着了面前的平月。   卷翘长睫扇了扇,才意识到刚刚竟是做了一场春梦。   平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简宝华应当生病了,对上小姐那双湿漉漉的眼,她只觉得心儿狂跳。   “我没事。”简宝华拿开了平月的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怎会梦到了赵淮之?想到梦里那只大手,还有他的湿漉漉的吻,简宝华只觉得浑身烧得慌。   平月的神色有些不解,简宝华的面上发红,额头上却没有发热,只是今个儿是及笄礼,会不会等会就烧起来了?“要不要熬点姜汤?”   “我真的没事。”简宝华说道,直起身子,拢了拢要滑落的小衣,“等会洗漱,我要用凉水。”   只有凉水能够褪去她面上的烫。   换好了衣裳,对镜梳妆。   指腹沾了珍珠膏,敷在面上,取了螺子黛,把长眉描得妩媚而多情,桃花做得胭脂用中指的指腹一点点晕开在面颊,最后双唇抿在红纸上,菱唇红的娇艳欲滴,与那眉心的红色梅花花钿相映生辉。   简宝华取了红宝石耳铛,耳上有些许红,那是因为想起了昨夜的春梦迤逦。   周若苒与一干小姐妹来的时候,简宝华安稳地坐在花梨木软榻上。   大红色绣折枝腊梅花刻丝褙子,草绿色绣湖色梅花十二幅湘裙,衣料在透亮的窗扉闪烁着光芒。常常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和平时相比多了一分柔美的气息。   “我就说宝华姐姐定然是准备好了。”周若苒笑着说道。   “这一身衣裳美得紧。”王清媛看着简宝华,小声道。   “可不是?”左秀蓉说道,“若我是个男儿,定然被小娘子迷得七荤八素。”   左秀蓉的声音低沉,她穿衣素来利落,压低了声音的时候当真如同生得俊美的男儿。   周若苒笑道:“胡说,你就算是男儿,我宝华姐姐也瞧不中你。”   王清媛笑道:“宝华姐姐心中只有世子爷,怎会瞧得中你?”   左秀蓉唇瓣翘起,带着一丝痞气,“那不如就清媛妹妹罢。”   王清媛听到左秀蓉的话,笑道:“我才不要你。”   周若苒挤挤眼,对着左秀蓉说道,“你还不如找我的好,清媛妹妹也有了心上人,怎会看上你?”   王清媛被说得红了脸,娇嗔道:“你若是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女院之中最为交好的几个友人都有了自己的缘分。王清媛说起来还是简宝华未来的表嫂,与她跳脱的表哥看对了眼,已经交换了庚帖,所以王清媛这会儿被打趣的面上通红。   周若苒定下的是礼部尚书裴家的嫡长子,简宝华曾见过,是个性情稳重的。左秀蓉定下的并不是京都里的人士,而是江南之地,等到她及笄之后,便也要去江南外祖的家中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提到了蒋如,蒋如的婚事最让人惊讶,她的夫婿是王家人,正是第一次在女院之中作为琴师的王宴行。   王宴行足不能行,但因为他风姿卓然,女院之中不少女子都对他倾心。王宴行原本是打着孤身一人的盘算,谁知道与蒋如有了缘分,两人在一年前已经定亲,原本是准备今个儿上午来观礼,谁知道蒋如有了身子,双喜不能相撞,于是蒋如就托人送来了礼,自己没办法过来。   周若苒对着简宝华挤挤眼,“我瞧着我表哥,他恨不得化身成女子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因为昨夜的梦,此时一提到赵淮之简宝华就面红耳赤,“浑说什么。”   声音里有不自在的颤音。   “就是,若是真做了女子还怎么娶我们如花似玉的宝华?”左秀蓉的手指抬起了简宝华的下颌,见着她双目含情,面上的微红让她如灼灼其华的棣棠之花,惊道:“小娘子害羞了。”   “你这般俊美,当然我们宝华姐姐害羞了。”周若苒笑道。   左秀蓉松开了手,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是极是极。”   王清媛听着两人的话,好笑的抿起唇儿,露出两点羞涩梨涡。   简宝华对着王清媛说道:“你可知道婚约定在什么时候?”   王清媛一愣,结结巴巴说道:“这是父母做主的。”她面上羞得布满了红霞。   “什么时候?”周若苒揽住了简宝华。   简宝华抿唇一笑,“前些日子我去外祖家,说是让人选了三个日子。”简宝华立起了三根指头,“有两个就是今年了,还有一个是明年。”   “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周若苒笑道。   王清媛两靥飞红,跺了跺脚,“再打趣我就不理你们了,你们不都定下了人家吗?”   周若苒笑道,“好,不说了。”有些感慨说道,“也是,同窗之中大半都定下了人家。”   简宝珍不也定下了邱凌然嘛?   想到了邱凌然,周若苒眼睛滴溜溜一转,笑着说道,“我几天前瞧了一出好戏,你们猜猜看是什么?这事我在心里憋了许久,一直等着今个儿见你们便要告诉你们。”   简宝华轻笑,她知道是什么,赵淮之已经告诉了她。   想到了赵淮之,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浅浅呷了一口水,听着周若苒眉飞色舞说话。   “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遇到了她与段家的长公子。”周若苒轻笑着说道,“她让段公子上门去提亲,你不知道当时段翮就愣住了。好似不明白邱家姑娘在说什么,邱姑娘自顾自地说话,说他们两人相配,才学上也就只有段翮能够配得上她。”   王清媛听得是瞠目结舌,“不会吧。她居然直接就同段公子说,让他上门去提亲?”   “所以段大公子才当即就愣住了。”周若苒笑道,对着王清媛挤挤眼,“可笑的是邱莹莹信心满满,等着段大公子的答复。”   “段大公子说什么?”左秀蓉好奇地问道,声音急切。   “这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他是这般说的。”周若苒说道。   “这话说的没错。”王清媛点点头,段翮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婉拒邱莹莹。   “邱姑娘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说前些日子礼佛的时候还遇到了段家夫人,段夫人对她也是满意的。听到了这里,段大公子变了神色,说着多谢姑娘抬爱,在明年的春闱之前,不会考虑云云。邱莹莹说道,‘可是那时候我已经十六了。’”周若苒说到这里,就笑得打跌,“好不好笑?”   “段夫人会不会真看中了邱姑娘?”左秀蓉好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周若苒笑道,“如果要是邱凌然榜上有名,状元及第还有可能,邱家的家世到底太过于单薄了。我记得当时礼佛的还有其他的小娘子,只怕是看中了都察院的总督的嫡次女,莫婉娘。”   简宝华还记得见过莫婉娘,性情如同她的名字温婉大方,最重要的是她的家世卓然,父亲是一品大员,督察院的总督,祖父曾做过太师,外祖是吏部尚书。这般的家世才与段家相配的上。   按照赵淮之的说法,此时双方的父母都有意促成这一桩婚事,私下里合了八字,只怕过些日子就要正式提亲了。   王清媛知道周若苒既然提到了莫婉娘,这事就不是无的放矢,她性情温柔,“邱姑娘只怕知道了这婚事定下了就要伤心了。”   “她的性子太傲,目中无人,我可希望她跌一个大跟头。”周若苒说道。   王清媛仍是皱眉。   简宝华笑道,“郡主也是误打误撞见到的,她也就是同我们说说,邱姑娘丢面子也只是丢在段公子的面前。”   王清媛舒展了眉头。   周若苒笑道,“清媛,你就是太过于心善了。”   “若不是清媛心善,也不会有她和齐二公子的婚事了。”左秀蓉说道。   王清媛在路上救了一只小狗,有了她与齐家二公子的缘。   王清媛被闹得羞红了脸,“莫说啦。”她的声音娇娇软软。   平月扣了扣门,让里内小娘子的声音停下了下来,推门而入,平月说道:“吉时到了。”   周若苒首先站起了身子,“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简宝华微微颔首。 第172章 及笄   简宝华缓缓出了房门的时候, 就看到了简宝珍在长廊的拐角处等着,她如今是乖觉,见着了简宝华的友人在内, 就自己在外等着。   “姐姐。”简宝珍对着简宝华行礼, 见着她华服在身,行走时候窈窕生姿, 心中艳羡。   出了院门就是简延恩与肖氏。   简宝华跟在两人的身后, 有赞者唱诺, 简宝华跟在父母的身后进入到了正厅里,她的乌黑长发及腰, 长发随着她的走路微微摆动。   平月的搀扶下,跪坐在正中,面上带着笑,说不出的讨喜。长公主含笑等着,随着唱诺声的响起, 给简宝华一下又一下梳着长发。   来观礼的有太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 她见着简宝华乖巧跪坐着,长公主把她的长发撩起, 露出了通透的红宝石耳铛, 簪上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 秦嬷嬷的眼眶有些湿润, 简宝华及笄了,很快就可以嫁人,世子爷分封的府邸已经建好, 偌大的府邸,当有个女主人才好。   赵淮之在今年开了春的时候,终于分了府,本朝从未有过王爷与世子分府的前例,明德帝一开始是不愿的,但因太后娘娘开口,加上和妃在他的耳畔吹了枕边风,他就觉得如今的赵淮之与当初的自己差不多,他当时做了太子已久,偏生父王在世,动弹不得,如今的赵淮之立为世子已久,赵蹇铎的身子康健,他要真真正正做下一任的江宁王爷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就给了他一个恩典,允许他成亲之后分府而居。   “好孩子。”长公主的手抚着简宝华的脸,“如今是大姑娘了。”简宝华与周若苒两人年岁相差无几,不仅是手帕交,还一人养了一只猫儿,见着简宝华及笄,便想到了女儿之后及笄时候的风采,“到时候云安丫头及笄的时候,你多指点。”   简宝华含笑道:“长公主客气了,云安及笄我定然是观礼的。”   长公主此时扶起了简宝华。   来观礼的诸位就前来送礼,简宝华是江宁王府正经的未来世子妃,江宁王妃托病不来,却也让人送了一只不好不好的羊脂玉佩,“多谢王妃恩典。”简宝华对着前来观礼的嬷嬷行了一礼,让平月收下了玉佩。   王嬷嬷见着简宝华莲步轻移,发间那红珊瑚珠子晃晃悠悠与耳珠上的红宝石相映生辉,无论是发簪还有耳铛可以瞧得出都是不是凡物,水滴般大小通透而澄亮的红宝石只怕是从东洋过来的舶来品,应当是赵淮之送的。   简宝华身上的饰物并不多,只是件件都是珍品,手腕上悬着的翡翠镯子是太后娘娘赏的,发簪是长公主赠与的,耳铛是大块通透的红宝石,就连腰间的玉带每一块儿的玉质都比她送出的发簪玉要好。   王嬷嬷看到玉带,面上有些发烧,就算是王妃不喜欢这位世子妃,送礼上也应当宽裕些,她替王妃送礼,都觉得面上有些发烧。   王妃不喜欢简宝华她是看在眼里的,这两年路上遇上了简宝华,从不会给她好颜色看,简宝华也是个硬气,软绵绵却坚硬地顶了回去,王妃被气的够呛,也是没法。想要给简宝华塞教养的嬷嬷,却被太后娘娘训斥了一番。   王嬷嬷看着简宝华的仪姿,这般的仪姿也只有宫里头出来的嬷嬷能够调·教的出来。   人群之中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声,原来太后娘娘送了一对翡翠耳铛,一看那绿色就知道与手腕上悬着的手镯是一方石头里开出来的。   王嬷嬷就更是面热了,期望后面没有人送出白玉簪,若不然王妃送出去的簪子一定会被比下去。   等到收完了所有的礼,宾客就散了,简宝华只觉得脖颈都有些沉甸甸的,回到了后院,就听到平月小声说道:“世子爷在外等着。”   简宝华想到昨个儿晚上的梦,下意识的就想要避开他,“我有些累了……”   平月看得到简宝华的疲态,就说道:“那我同世子爷去说。”   “等等。”简宝华见着平月当真要走开,又忍不住喊住了她。   “小姐?”   “我去换一身衣裳。”简宝华清了清嗓子,面上微微有些红,“他在哪儿?”   平月抿唇一笑,“在风波阁。”   简宝华换了一身嫩杏色的绣红梅的秋衫,下裙穿着宝蓝色飞云纹襦裙,卸了妆容,头发上的发簪与耳畔的耳铛没有换下,就坐上了马车,对府里头的人说得是在外逛一逛。   简宝华推开了雅间的门,就有赵淮之握住了她的手,“你来了。”   “我估摸着时间,刚下了长寿面,你尝一尝。”赵淮之引着简宝华坐下,让她吃他做的面。   赵淮之尽力把一根面拉得细长,只用了一个小碗用清水煮熟了面,浇得是上一次在晋江得到的杂酱秘方。   简宝华用筷子把面拌匀了之后,低头吃着这一根长长的面。   面用碱水点了一点,拉得劲道,这杂酱是取得南边的方子,与北方的杂酱香辣不同,这酱用了一点糖,味美而酱鲜。   “味道很好。”简宝华吃过了之后,抬头看着赵淮之。   “那就好。”赵淮之对着简宝华扬唇一笑,“可酱也是我自个儿做得。”   他的眸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浅笑的模样斜斜靠在屏风上的模样,让她想到了昨晚上的梦,清了清嗓子,“你坐在就是,点了一桌的饭。”   赵淮之发现简宝华比平时相比害羞的多,刚开始还有些不解,想到一个月后就是他们两人的婚礼,便知道简宝华只怕是临近了时候,有些害羞。   简宝华平静了呼吸之后,说道,“君子远疱厨,你怎么自个儿做。”   “我总觉得厨子做不出我吃过的那个味道。”赵淮之说道,“我自己尝过了觉得美味,总想要让你也尝一尝。”   简宝华的心尖儿一颤,听着赵淮之说道,“理藩部没什么意思,今后我会寻个外放的活计,你还没有去过江南是不是?我带你去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   秦淮河畔的乐声温柔,西子湖的浓妆淡抹总相宜,苏州的园林最是精致,赵淮之不想禁锢简宝华到闺阁之中,尤其是在南边,那里的女大夫要比京都还要多,简宝华每次提到行医的时候,目光都是闪闪发亮,如果她喜欢,去南边开个医馆也好。   简宝华几乎溺于他宠溺的眸子里,耳根上的一抹红从始至终都未消退。   心跳的头脑都微微有些晕眩,这晕眩让她嘴角总是翘起浅浅弧度,心中也是塞的满满当当。   等到简宝华吃完之后,伸手用帕子擦了她的嘴角。   简宝华有些窘迫,“我自己来就行。”   “我喜欢为你做事。”赵淮之笑道。   推了一个木匣,递到了简宝华的面前,“打开瞧瞧。”   “你不是送了生辰礼物吗?”简宝华的手指碰触红宝石的耳铛,有些无奈地说道,“竟然还是通过我爹爹送的。昨晚上我从爹爹那里拿到了,吓了一跳。”   赵淮之笑道,“这是依着你的发簪让人定做的,不算是生辰礼物,这才是。”   他在理藩部,小半的时间在京都,大半的时候在外,若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他攒了满满一匣子就会带回来给她。   见简宝华收了生辰礼物,赵淮之开口说道:“王妃送了你什么?”   “一根羊脂玉发簪。”   赵淮之挑挑眉,“她竟然舍得送羊脂玉发簪?”   简宝华抿唇浅笑,“送的玉质不大好,我当时瞧着过来送礼的王嬷嬷都有些不大好意思。”   “莫不是还没有我送你的那条玉带玉质好?”   简宝华点点头。   赵淮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小家子气,我至今都怀疑,他的一双眼是不是瞎了,才看中了这个继王妃。”   涉及到江宁王爷与王妃,简宝华并不说话。   赵淮之不过是略感慨一句,“王嬷嬷胆子不大,应当是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罢。”   简宝华说道:“都是宾客,长公主给我簪发,哪儿来的胆子?”   赵淮之摸了摸简宝华的脑袋,“那就好。”   把凳子拉得与简宝华近了些,长臂一伸揽住了简宝华,他的头搁在简宝华的肩膀上,“等了许久,终于只有一个月了。”   简宝华的身子一僵,原本只是耳根发红,此时感受到赵淮之的重量,面上满是红霞。   赵淮之的手拨弄她的耳垂,“今个儿怎么羞成这幅模样?”   简宝华什么都说不出,赵淮之也不需要她说些什么,精准地擒住了她的唇,赠与了她与梦境之中一般的缠绵的吻。     “还有三十天,还有三百六十个时辰。”赵淮之最后喃喃地说道。 第173章 壁咚   “谁瞧见了姑娘的喜帕?昨个晚上还见到了。”   “在这里!急急躁躁的, 仔细碰掉了房里的红烛。”   “这里的红绸怎么掉了,快喊个人来重新装上。”   “去催厨房里头,让他们赶紧把昨个儿吩咐的花卷送过来, 待上了妆, 可就来不及了。”   简宝华的屋子里是忙忙碌碌,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坐镇帮忙, 此时要给简宝华绞面。   面上的轻微刺痛感让简宝华意识到, 赵淮之口中的三百六十个时辰终于到了, 她要嫁人了。   秦嬷嬷听着简宝华绞面的时候一声不啃,刚开始还有些担心, 见着简宝华迷茫的眼神,利落地绞完面后含笑说道,“原本姑娘就是玉人一般,这下就更好看了。”   平月伸手拿了冰帕子,细细擦拭了简宝华的脸。   绞完了面, 正好厨房里的蒸花卷也送来了, 等会要上花轿,吃流食不如这花卷顶饿, 用一点香油炒好的豆干肉丁, 这一样一吃肚子里就有了油水。   简宝华是一丁点都不饿的, 她仍是慢吞吞吃了两个小花卷与不少的小菜, 今个儿要折腾一整天,她吃饱了才好。   简宝华吃饭的时候,时光如同停滞了一般, 所有旁的物件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简宝华放下碗筷就可以给她装扮。   肖氏与简宝珍也在房中,简宝珍的目光落在平月捧着的嫁衣上,这嫁衣是简宝华生母嫁人时候用过的。一年前的时候,齐府让人送去改了一改,华美非凡。   穿上了嫁衣便是梳妆,新房里又开始忙忙碌碌,一人给简宝华化好妆,一人给她梳头。   此时天已大亮,几个交好的小姐妹也赶了过来,肖氏迎了上去,“你们在这里陪着说说话,吉时快到了,我再过来。”   她对着周若苒行礼之后,拉着简宝珍就离开了新房。   与简宝华交好的几人都知道肖氏的性子,等到肖氏走了,就到了简宝华的新房。   “你们先坐。”简宝华只是唇儿动了动。   “你忙你的,我们看我们的。”周若苒笑着说道。   左秀蓉含笑道,“云安郡主可是在看她成亲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流程了。”   王清媛面上微微有些红,手心里有些濡湿的汗水,她的婚期最终定在了今年,她也要为自己成亲做些准备。   用过了芙蓉膏,便是描眉腮红与口脂。   秦嬷嬷特地吩咐了不许摸太多的脂粉,白花花的反而遮住了简宝华的绝色。   等到妆容罢了,镜子中的人面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眼角眉梢的笑意让她如九天玄女。   简宝华转过身子,与她们几人说话,两个宫里头出来的丫鬟给简宝华固定凤冠。   装扮好就要到喜床上坐着,周若苒拉着简宝华的手的时候,发现她的指尖微颤,手心里有冷汗,她抿唇一笑,便知道简宝华没有面上的那般淡然,她心里头紧张着呢。   小丫头跑的飞快,口中喊道:“迎亲的到了。”   话音刚落,肖氏与简宝珍也再次来到了新房。   简宝华听到这一声,只觉得呼吸都一下凝滞了。   周若苒原本想要打趣几句,见着简宝华的模样,便温声说道:“不怕的。”   一首又一首的催妆诗,任谁都听得出其精妙,简宝珍总是用赵淮之不过是不学无术之人来安慰自己,简宝珍这才知道,赵淮之不过是伴傻装楞,他不仅仅是现在做官做得好,学问只怕也是好的。   简宝珍深吸一口气,她很快也要嫁给邱凌然了,邱凌然早早跟了九皇子,明年的春闱更是及第在望,许多人还羡慕她定下了这样的人家。   周若苒原本还为表哥有些忧心,此时笑嘻嘻地挤着和简宝华坐在一处,菱唇得意翘起弯弯弧度,“我就知道表哥是有准备的,放心了吧。”   简宝华眼底都是笑意,对着周若苒点点头。并没有开口说,她至始至终都对赵淮之是放心的。   赵淮之的催妆诗得了满堂彩,他也终于可以踏入中堂。   此时老夫人、简延恩还有齐家上上下下都厅中坐着,等见着了赵淮之踏入到喜堂,原本有说话之声,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任谁都知道赵淮之生得好,今日里更是觉得他风姿绝伦。穿着大红用金线勾喜样的喜袍,头带紫珠赤金冠,金与红这般的艳丽的颜色,被他穿出了如同天人一般的风采。   简老夫人腿脚不好,此时是第一次见到赵淮之,她看着赵淮之,单从相貌上来看,他与孙女十分般配。   赵淮之感觉到简家人与齐家人的视线,他更是恭敬有礼。   赵淮之站定之后,就有人喊道:“新娘子来了。”   他心中一跳,看着盖着盖头,由丫鬟搀扶着的简宝华缓缓走到到堂中。   两人并肩站在一齐,给女方的高堂行礼,简宝华原本还绷得住,听到简延恩长长的叹息时候,就忍不住落了泪。   那泪水藏在盖头下,砸在了大表哥的身上,蜿蜒没入他的衣领之中。   简宝华手里握着苹果,那泪水到了花轿上才渐渐止住。   不全是因为嫁人离开家门的悲伤,而是看着她凤冠霞帔是上辈子父亲临死前对她说的话,他生平最遗憾的就是这一桩事。如今终于全了父亲的念想。   吹锣打鼓,还有人撒喜钱,简宝华听着喧闹声,心儿渐渐平静,等到花轿兀得停下,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赵淮之踢了轿门,简宝华拉着红绸,在旁人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花轿。   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眼,跟着唱礼的人行礼,夫妻对拜的时候,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心底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那股暖意让她的面上发红,头脑有些微微的晕眩。   想到他们今后是夫妇,生死相随,那股情绪把心里都塞得满满当当。   夫妻对拜之后便是送入洞房。   喜称挑开了盖头,所有人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今日里的简宝华如同怒放的牡丹,绽放了她的美。   赵淮之的眼底流露出惊艳之色,简宝华瞧见了他眼底的情绪,对他弯了弯眉眼。   赵淮之也是勾唇浅笑。   双目相对,在场之人都为这一对玉人惊艳。   喜娘手里捧着托盘,唱喏着让两人喝下酒,酒水用的过世的简夫人当年埋下来的女儿红。两人的手臂挽在了一块儿,这样近的距离,简宝华见着赵淮之的嘴角翘的弧度越发明显。   吃生饺,撒红帐,一项项进行下去,礼毕之后,赵淮之心中不愿也得出去,应酬外头的客人。   留在房中的女眷,在观礼结束后也一一散去。房中静悄悄地,只有烛光摇曳的龙凤喜烛,轻爆噼啪轻响声。   简宝华揉了揉太阳穴,带着这样重的凤冠和钗环,加上吵闹的环境,让她有些头疼。让平月卸下了凤冠,才觉得整个人松了下来。   平月显然之前就来过这府邸,对见宝华说道:“世子爷让厨房里备了水,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小姐不如先睡一觉。”   简宝华失笑,她这成亲在新房里倒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自在了,到底是赵淮之的好意,便说道:“那就准备水,我先歇息。”   简宝华刚开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在晒得蓬松的床上很快就坠入到黑甜的梦乡,等到被平月唤醒的时候,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新房被斜斜透入的夕阳的光撒了一地金橘色的光芒,简宝华眨眨眼,有些想到窗边见见夕阳的景。   颂秋服侍简宝华洗漱之后,她换好了衣衫,踩着木屐走到了窗边。   就连喝粥也是坐在窗边的软榻,把粥与小食放在小几上。   见着红霞漫天到迤逦逝去最后一丝红云,天色暗沉了下来,长廊里悬着喜气洋洋的灯,照亮了从院门口到房门口的路。   等到天黑了之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赵淮之快快过来,还是希望他晚些再来。   心慌得不像话,明明已经去了口脂,菱唇比涂了口脂还要艳丽。   忽的,听到了推开院门的声音,是赵淮之回了。   简宝华听到了动静,走到了门边,不等着他推门,就拉开了门。   赵淮之见着了简宝华,站定之后,伸手抱住了她,呢喃道,“娘子。”   过往的时候,他们两人私下里耳鬓厮磨,却总是避着人的,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揽她入怀。   他的头搁在她的肩上,蹭了蹭她白皙而修长的脖颈,“娘子。”与第一声相比,这一声娘子像是撒娇。   瞧着赵淮之的模样,房里的丫鬟被吓了一跳。   颂秋面上有些发红。   简宝华伸手抱住了他,“你们都下去吧。”   所有的丫鬟鱼贯而出,赵淮之说道,“我喝酒了,你不嫌弃吧。”   简宝华说了不嫌弃,话音刚落,就被含住了唇。   淡淡的酒气从他的口渡向她的口,以往的时候简宝华觉得他的吻已足够热烈,如今来看,与今日里相比那只是隐忍着,蛰伏着。   被抵到了墙壁上,背后是冰凉的墙壁,身前是火热的躯体。   一冷一热在她的身上交替着,理智被那火热焚烧得干净,偏生因为背后的凉拽回了最后一丝清明。 第174章 洞房   简宝华的腿脚发软, 忽的视线翻转,她整个人被赵淮之打横抱起。   落在床榻上的一瞬,宛若那一夜的梦境, 简宝华红霞满面, 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的大手是如此的灵巧,轻易地就剥开了她的衣衫, 露出了内里火红的肚·兜, 那红彤彤的颜色衬得她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此时那玉色肌肤因为羞涩带了淡淡的粉色。   他低头亲吻过她每一处的肌肤,她的肌肤柔软的不可思议。   她闭着眼, 长睫颤着,好似不敢看着羞人的画面。   “看着我。”赵淮之开口,在简宝华睁开眼的一瞬,他的大手从肚·兜边穿入。   简宝华发出了小小的呼声,赵淮之倾身含住了她的唇, 吞下了她口中溢出的声音。   他不紧不慢的节奏, 他温热而粗糙的大手,折磨得她脚背绷起羞得想要闭上眼。   他却不许她闭眼, 让她瞧着他们阴阳结合,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简宝华被他欺负的长睫都沾了泪水, 这床事不是进入就好了吗?他怎的一直亲她,摸她。   羞得她身上起了反应,长睫如蝶翼般兢兢颤着。   赵淮之满意地看着简宝华整个身子都泛上了红。   他从各种的春宫本子里学到的诸多本事, 她既然是他的妻,他总要让她登上极乐才好。   忍着欲·望,他亲密地抚弄她,吻着她,让女子在他的身下娇喘连连。   “别怕。”赵淮之吻去了她睫上的晶莹泪水,挺入。   简宝华一瞬间有些僵硬,他细细亲吻她的面颊,让她不要害怕。   他们真真切切是融为一体了,她的双手被他十指扣着。   他动作不紧不慢,等她适应了之后,又如同狂风骤雨,折磨的她媚眼如丝,低低同他求饶。   龙凤红烛因灯蕊没有人剪去灯蕊,火蕊急速跳动着,朦胧映出了两人纠缠的身躯,一夜的被掀红浪。   第二日简宝华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蜷在赵淮之的怀中,她眨眨眼,就感受到赵淮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早。”   缩了缩身子,简宝华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赵淮之,“你先起。”想要用锦被裹住自己的身子。   赵淮之知道妻子是害了羞,昨个儿夜里事后也没有叫丫头,是他亲自给简宝华净了身。   赵淮之自己穿了衣服,见着简宝华伸出嫩藕一般的臂膀去够她的肚·兜与中衣。   一只手拉着锦被遮住胸前的风光,另一只手艰难去勾衣服,他瞧着有些好笑,伸手就把衣服递给了简宝华。   他们的婚事是由太后做主,早起吃过了之后就要入宫谢恩。   太后坐在上首,见着两人相携而来,赵淮之配着简宝华的步子,放得很慢。   两人奉茶给了皇太后,让她乐的合不拢嘴。   明德帝见着新妇,娇滴滴含笑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江宁王妃,那一年江宁王与新妇来太后这里请安的时候,他曾惊鸿一瞥,为之惊艳。   如今佳人已逝,眼前的一对男女,男的得了先王妃的星眸薄唇,女的娇美如同怒放的菡萏。如同画中走出的一对一般。   明德帝笑道:“母后,你绝不觉得如今的世子爷娶得妻子同皇弟一样,堪称是绝色。”   皇太后的笑容略略收敛,皇帝总是那么不合时宜,这样大喜的日子提到赵淮之的生母。   赵淮之并不介怀,如今有娇妻在身旁,对着明德帝说道:“微臣有记忆的时候,母妃身子已经不大好了,臣妻若有母妃当年的风采,堪称是我的福分。”曾经的父亲没有这样的福分,为了贺明莲这样的鱼眼弃了他娘这样一颗明珠,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皇太后上次了一个镯子,一对耳铛,原本以为今日里会送的是翡翠发簪,谁知道竟是一整套头面。   滴水翡翠分心,梅花翡翠发簪,最为让人惊艳的就是那金丝翡翠步摇,一粒粒的翡翠打磨的通透,用金丝坠着,有玉的温润大气又有金丝的奢华。   明德帝也是头一遭见到翡翠头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皇太后笑道:“这头面还是当年圣母皇太后送我的,我带不出这头面的风采,淮之媳妇与这套首饰我瞧着相称。”   又说了几句话,皇太后说道:“回去同王爷王妃敬茶罢,他们只怕也等了许久了。”   皇太后说得不错,到了江宁王府的时候,他们两人与赵桓辰和程氏早已经等了许久。   给赵蹇铎与贺氏敬茶,按理说赵蹇铎脸上该有点儿喜色的,可谁知他面无表情。旁边的贺明莲,平日里最不喜的就是简宝华,还屡屡给她下畔子,这会儿虽说眼中有忿恨,可是那也是转瞬便消失了,温温柔柔笑着。   “我一直都盼着世子爷能早些娶亲,幸而太后看重,把如花似玉的简姑娘许到咱们家里来。”说完之后双手合十,好似全身心都是欢喜。   见着她的作态,简宝华扯了扯嘴角,装作害羞低下了头。   说完了之后,赵蹇铎赏了一个红封,而贺明莲则是赠与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及笄礼那次让王爷知道她的礼数轻了,贺明莲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这次万万不敢轻怠了。心中不喜简宝华,也要做出欢喜的模样。   说起来贺明莲是呕得够呛,她对简宝华使出的招数,像是用尽了力气挥入到了一团棉花中,最后因为要让简宝华学规矩的事,太后娘娘直接敲打了她一番,让她在其他命妇面前丢了大丑。   给父母敬茶后,就要给兄长敬茶。   赵桓辰冷着脸,原本赵淮之与赵桓辰相比,赵淮之容貌生的更似赵蹇铎,谁知道他这般的神情与赵蹇铎有七分的神似,见着他就如同赵蹇铎似的。   程氏对着简宝华轻声轻语,她就算是讨厌过简宝华,但简宝华治好了那磨人的花柳病,她心中对简宝华是万分感激。   因为治病,她在简宝华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阴私可言,这让她对简宝华有小小的疙瘩,始终亲近不来,却恭谨有余。   简宝华给程氏敬茶,她如今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气色好了许多。   她还记得程氏与赵桓辰各自请了大夫医治,男子本就好治,最后请了太医之后,赵桓辰的病在一年前好了,而程氏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最后不得已让人请了自己给她看病,终于在今年夏天彻底替她拔了病根。   赵桓辰送的是红封,程氏送了碧玉串珠。   别看是碧玉串珠,好似比不得王妃送的红宝石头面,简宝华心中知道,一粒粒通透的红宝石难得,粒粒珠圆玉润的碧玉是万里挑一,这碧玉串珠的价值实在红宝石头面之上。   按道理奉茶之后是应当是一块儿吃饭的,因赵淮之与简宝华一大清早就要进宫,早饭都已经用过,还有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午饭的时候。   于是他们凑在一起吃的午饭。   原本身上就不舒服,和王府里的人一起吃饭更是别别扭扭的,等到简宝华上了马车,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赵淮之搂住她,抚着她的发丝,“所以还是分府好,以后也不用应酬他们。”   “别这样。”简宝华推了推赵淮之,虽说丫鬟都别开了眼,她仍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做出亲昵的举动。   赵淮之反而在她的眼角亲了亲,“我明媒正娶的娘子,难道还碰不得?”   “就是碰不得。”简宝华笑道。   赵淮之伸手撩开了帘幕,“那就不碰了。”   等到回到府邸,想要怎么碰还不是怎么碰?   想到简宝华雪白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段,只觉得鼻头有些发痒,伸手揉了揉鼻尖。   路过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赵淮之见着简宝华看着那处,就说道:“明个儿我陪你去买?你喜欢什么胭脂水粉?”   简宝华摇摇头,含笑道,“我自个儿的铺子,哪里需要呢?”对着赵淮之眨眨眼,“就像是你的铺子一样,喜欢什么,直接拿就是了。”   赵淮之见着那如意阁,猜到是简宝华的产业,但是故作诧异,“娘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   简宝华知道赵淮之是故意逗她,笑道:“我以前买的铺子,其中有一家就是做胭脂水粉的声音,因为地段好,不好不坏也做下去了。两年前的时候,我不是开始折腾药方吗?鼓捣出了一些养颜的方子,送到胭脂铺子里,然后就越开越大了。”   说了会儿话,简宝华笑道,“我觉得王爷又送了我铺子或者庄子。”   “你瞧瞧看。”赵淮之想了想说道,“我的那位兄长应当就是送些银子了。”   拆开红封,江宁王爷确实送了一座庄子,赵淮之略一思索,这庄子不好也不坏。   又想到了贺明莲送的头面,就说道,“若是不识货的以为王妃送的东西好,识货的人就知道是程氏的珠串送的好。”   简宝华听着赵淮之说道,“她也就那点见识,只怕为这一头面,心中还心疼呢。”   赵淮之说得不错,贺明莲想到简宝华接过了那一套头面,心中就有些心疼。这头面委实不便宜,那般鲜亮的颜色用在正青春貌美的小姑娘身上,她心中一想着就觉得心疼。   晚上的时候,送了一盅汤到书房里,想要同赵蹇铎说一说如何让赵淮之娶侧妃的事情,刚一入门就见到了九皇子赵泓泽。 第175章 赵泓泽的死   等到贺明莲走了之后, 赵蹇铎对赵泓泽拱手道歉,继王妃只怕没有注意到九皇子尚未归府,才会到书房里。   赵泓泽说道:“王妃只怕是有事想要同王爷说。”他瞧得出贺明莲原本心中酝酿着什么, 见着他在场被吓了一跳, 好似有些话不好说了。   赵蹇铎捏了捏眉心,“还能有什么?还不是关于赵淮之那个孽子。”   他既然押注压在赵泓泽的身上, 有些话说给了赵泓泽听, 更有利于拉近两人的距离。   听到了赵淮之, 赵泓泽心中一跳,难免想到了昨日里观的礼来。   他当时在喜堂里观礼, 见着那火红色的窈窕身影同赵淮之一起叩拜行礼的时候,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觉得简家大小姐不应当嫁给赵淮之似的。   等到在新房里见到赵淮之用喜称掀起了红盖头,露出了娇颜时候,旁人都在喝彩, 他却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处。心里头的违和感越盛, 这场婚礼不应当存在,若是有, 也应当是简宝华嫁给自己才是。   这个念头一起, 吓了赵泓泽一跳, 就算是新娘子娇颜艳艳, 他也是不应当有这个念头的,简宝华不过是有一张脸,最多只能做他的侧妃, 他并没有多喜欢他,为何在观她大婚的仪式时候,竟是有一种让这场婚礼立即结束的想法?   昨个晚上的时候,他总是梦到新房里,赵淮之伸手拿起喜称撩开简宝华盖头的那一幕。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喜称,掀起了女子的盖头,露出了潋滟绝色。   赵泓泽白日的时候尽力压住这不应当生出的心思,夜晚的时候,因为赵蹇铎提到了赵淮之,那被死死压住的念头如同野草一般疯长着。   赵泓泽抿着唇,眉心死死皱着,已无心听赵蹇铎说话,开口说道,“既然王妃有话要说,我就先走了。”   赵蹇铎一愣,不知道为何九皇子忽的起了要离开的心思,站起身子,恭敬道:“我送九殿下。”   赵泓泽披着披风,到了夜风之中,冰凉的风让他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到了府邸门口,忽的见着暗处之中站着的人,他的眼微微眯起,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侍从,自己亲自上了前。   果然,那暗色之中失魂落魄站着的人,正是段翮。   “怎么了?”赵泓泽伸手揽住了段翮的肩,“呆呆地站在这里,我就算是不在府里,你也可以直接入内。”   赵泓泽与段翮一齐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府邸门口,带着好友从黑暗之中走出,走到了光亮之下。   赵泓泽猜的出段翮的神色不好,但是在光下才发现段翮的状态岂止是不好,可以说是糟糕到了极点。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手心里也是冰凉一片,皱眉说道,“你站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段翮讷讷地说道。   “浑说。”赵泓泽拉着段翮的手,“吃过了没有?”   段翮原本想要说已经吃过了,腹腔发出了饥鸣声,这让段翮有些不好意思,赵泓泽说道:“没吃就吃一点。”   九皇子妃听人说段翮来了,亲自引着婢子把做好的吃食送到厅堂里,“都是段公子喜欢吃的小菜。”她温婉一笑,拢了拢披肩,“我让人去把客院也收拾出来了。”   段翮站起身子,“多谢嫂子。”   九皇子妃浅笑道:“你喊我一声嫂子,我自然诸事考虑周全。”对着王爷说道,“我先退下了。”   “去吧。”赵泓泽端坐着,八风不动,拉住了段翮说道:“你也坐下,吃些东西。”   等到段翮吃饱了之后,赵泓泽见着他的面色也不似刚刚那么差,“说吧,怎么了?”   段翮不说话,赵泓泽忽的想到了妻子曾对他说的事,就开口说道:“要定亲了?”   段翮深吸一口气,答道,“是。”   赵泓泽本想说,一个女人而已,至于吗?忽的想到了昨个儿观礼时候的难受,昨天夜里的梦,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襟,“要不要喝点酒?”   说完不等段翮回答,自己的手就压在了段翮的肩膀,“我陪你喝喝酒。”   上好的梨花白入了肚,段翮面上就浮现出了红嫣。   赵泓泽瞧着有些好笑,“若是你这般的酒量,岂不是洞房的时候就醉倒了?”   “若是真能够醉倒,就好了。”段翮低低地说道。   赵泓泽笑了笑,缓缓摇头,“她已经成亲,你也订了亲,还要说这些丧气话。”   段翮刚开始只是喝着酒,喝了三盅酒后,吐露了心底话,“如果她最终的归属是你,我总觉得也罢了。”   赵泓泽把玩着酒杯,低低说道:“我心中竟是也觉得她应当是嫁给我的。”话说出口了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妥,幸而声音很低,段翮迷迷糊糊没有听到。   “江宁世子,我看不透他。”段翮眯着眼,“昨个儿催妆诗着实做的出彩,后来……我考校的那些,不过是想看看他的急智,他做得很好。”   说到了后面,心中又是一丝苦涩,见着她与赵淮之夫妻对拜,他恨不得能够在堂中对拜的是自己,   “赵家人的事,哪里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赵泓泽的眼微微眯起,对赵淮之的表现到底是留了心。   “不说这个了。”赵泓泽主动换了话头,“你家人给你定了谁?莫不是邱家的小娘子?”提到了邱莹莹,赵泓泽觉得有些好笑,想到了邱莹莹不管不顾地喊段翮出去,就在长廊上说起让段翮去她家提亲。   当时,赵泓泽与段翮一路,就在包间内候着。   提到了邱莹莹,段翮有些无奈,“莫说笑了,我与她……”说完之后摇摇头,“是与督察院莫总督的嫡次女。”他还记得娘亲一口说着莫婉娘的好处,还问他莫婉娘是不是生得好,他恍惚记起,礼佛的时候曾见过莫婉娘。只是,除了简宝华之外,其他女子都是水墨画在他心中只有浅浅的印象,惟有她是色彩鲜明而浓烈,让他难以忘怀。   “莫大人?”赵泓泽微微一笑,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上次我没有同你说,邱凌然当真同我提过,让他妹妹与你成亲之事,我也确实意动,说是要考虑一番。”   段翮被赵泓泽的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意都消缺了七八分,瞪着眼看着赵泓泽。   赵泓泽瞧着段翮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瞧你吓得。如果真成了,还有你和莫家小姐的事?”   段翮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赵泓泽的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也是郁郁,“你怎么会有这般的想法?”   “邱凌然我很看好。”赵泓泽说道,“况且邱莹莹也有咏絮之才。”   段翮想到了邱莹莹的诗作,对这句话是赞同的,“不过,我与她不合适。”   赵泓泽笑道,“是极。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些?不是要娶莫家的小姑娘就是要娶邱莹莹。”   不得不说,与邱莹莹相比,莫婉娘确实好了许多。   段翮松了一口气,“是了,我心中确实好受了许多。”   赵泓泽笑了笑,段翮觉得好受许多,他的心中还是笼着一层阴霾。   在之后的日子里,赵泓泽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一分精力放在赵淮之与简宝华的身上,知道了简宝华有了身子,知道他们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知道了赵淮之外放江南,带着妻儿去了江南之地。   他的君临天下之梦破碎之后,心中的那点阴霾并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加深。执意想要知道简宝华与赵淮之过得如何,如果他们过得不好,或许他心中也就放下,谁知道,他们总是很好的,赵淮之终身只有一个正妻,就算是简宝华因为生龙凤胎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怀孕,他也不曾纳侧妃,他们的感情让人称道,日子过得顺遂,就连生下的那一双儿女也很好。   赵泓泽被圈禁的那些年时常会想,如果当初娶了简宝华就好了,他对自己的痴念心中也有不解,一直到临终前做了一个清晰的梦。   梦里他仍是九皇子,那一年的疟病肆虐,京都里哀鸿遍野,朝中牵到了许多人,都下了死牢。梦里的他已经失禁,可能下一刻就要去了,谁知道简宝华上了门,说她可以治好他。   于是,罪臣之女成了他九皇子府第的通房。   梦里是她治好了他,他却并不喜欢她,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时候自己的狼狈,他躺在床上,大小便都失禁,院子里只有几个战战兢兢的丫头,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经手做的。   这样的她,怎会喜欢的起来?   简宝华像是坚强的野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生长着,他登位之后,念着她的救命之恩,就让她做了安妃。   从安妃到安贵妃,最后到了皇后。   梦里的他身子也渐渐差了起来,简宝华还算是有些本事,于是朝堂政务也交给她做了。   他立了他们两人的孩子做了太子。   赵泓泽忽的睁开了眼,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他的孙儿跪在地上,“祖父,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有许多许多未了的心愿,但他连口都长不了,连话都说不出,如何去实现那心愿。   手指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他又闭上了眼。   知道了他心中不甘的困惑,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长眠于世了。 第176章 归宁   成亲之后的第一日入宫拜谢, 再去给王爷与王妃奉茶,下午的时候囫囵睡了个觉,迷迷怔怔就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则是把府邸里上上下下的人聚在了一起敲打了一番, 转眼就到了第三日,便是归宁日。   洗漱完毕之后装扮一新就等着马车准备出发, 到了巷子门口, 就见着了翘首以盼同样是穿得精神抖擞的父亲, 身后站着的是肖氏与简宝珍。   赵淮之自然也见到了装束一新的岳父,吩咐停下了马车, 他下车之后,扶着简宝华的手臂,让她下来。   简延恩见着赵淮之的动作,心里头就是一松。   再看看女儿,不过是短短两人, 再见女儿, 便有一种恍如隔年之感,新婚时候盖头遮住了她娇美的容颜, 此时她梳着妇人的发饰, 简延恩真真切切感受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简府的乖女, 而是世子的夫人。   想着她已嫁人, 心中有些伤感,但见着赵淮之细心扶她下马车,为她找到了归属心中又是欢喜的。她是他的掌心宝, 如今有人接过了他的位置,来替上他,让她余生安好。   “爹爹。”简宝华趋步上前,赵淮之也是恭敬行礼,“岳父。”   “好好好。”简延恩压住了眼底的那点湿意。   简宝华与赵淮之又到了肖氏面前,   “母亲。”“岳母。”   肖氏对着两人颔首,指着简宝珍说道,“只有你妹妹有空,你弟弟今个儿在进学,他是吵着要来,老爷让他安心进学。”   简宝华抿唇一笑,“弟弟年岁小,学好学问才是正经。”   简宝珍看着简宝华,她嫁了人,容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娇媚,简宝珍见着简宝华只觉得她如今像是承恩了花儿的一般,不由得心中有些惶恐,自己当初是不是也是简宝华的模样?   与邱凌然有了首尾,与未出阁的少女有了不一般的改变?   这些想法转瞬即逝,她对着简宝华行礼,“姐姐。”又对着赵淮之行礼,“姐夫。”   “我们回府慢慢说。”简延恩笑道,“下午的时候你去你外祖家里,你外祖父母在府里等着你呢,也想见见你们。”   简宝华应了一声。   简延恩又说道,“至于说你弟弟,知道长平黏你,他等会中午的时候会一起吃饭,这会儿想着也让他少闹你。”   简宝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微红,“弟弟怎么会闹我呢?”   赵淮之笑道:“若是长平得了空,时常可以过去。”   “这,怎么合适?”简延恩摇摇头。   赵淮之看了一眼简宝华,简宝华抿唇一笑,说道:“世子爷另开了府,左右府里头都是我与他做主,世子爷不在乎这些的。”面上微红,“长平自然是可以来的,若是想要留宿,也不打紧。”   她还记得这话是赵淮之在床榻上同她说得,锦被下不着一缕,他扣着她的十指,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赵淮之还说了,若是要留宿,那这一日床笫的份额就要挪到第二日。   想到在床上的那些话,耳根有些发红,那指尖也是颤颤。   肖氏想到赵淮之分了府,心中为简宝华感到高兴,与长辈分府而住自己一嫁入就是府中的主母,当然万事可以自己做主。   肖氏笑道,“我得拘着点长平,偶尔去也就罢了。”   简宝华笑道,“都可,听母亲的。”   简宝珍的心中有些羡慕简宝华万事能够做主,邱家是一大家住在一起,上有邱凌然的祖母,而后是邱母,还有一个盛气凌人的邱莹莹。   想到了邱莹莹,就想到了昨日邱莹莹拉着自己哭了一场,说着她的痴心付与东流。邱莹莹怎么会想着段家那般的人家?莫说是段翮,段家人最看重的嫡长子,就算是嫡次子段瑜,也看不上邱莹莹的。   在家里坐了没有多久,就听人禀道,说是简琦与褚大人一同来了。   褚晨月牵着简琦的手,等到进入到正堂的时候,就松开了简琦的手,蹬蹬蹬地跑到简宝华的面前来,她穿着的是大红色的袄裙,脖上挂着璎珞,说不出的讨喜。   她冲着简宝华伸开手,“抱。”   简宝华弯腰就把褚晨月抱在怀里,褚晨月乖巧地歪在简宝华的怀里。   简宝华抱着褚晨月,只觉得心里柔软万分,没有进学之前,简长平还这样依赖着她,等到现在规规矩矩对他行礼,虽说目光仍是带着孺慕的,只是没有褚晨月这般与她亲近。   “早晨吃了没有?”简宝华笑道。   “吃过了。”褚晨月点点头,数着自己早晨吃过的吃食,“金丝小卷,素油炒笋,蒸酥肉、海参粥,还有牛乳。”   简宝华含笑道,“喝了牛乳?莫怪我闻着有奶香味道。”   “有吗?”褚晨月疑惑地说道,“会不会不好闻。”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好似如果简宝华说了不好闻,她立即就再也不喝牛乳了。   “怎么会?”简宝华轻笑着,“香着呢,很好闻,喝了牛乳,以后会生得白白的。”   褚晨月听着简宝华的话,害羞道,“要和宝华姐姐一样白。”说完搂着她的脖子,“长平哥哥呢?”   “他今个儿还在进学……”   简宝华耐心地陪着褚晨月说话。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抱着褚晨月的模样,忽然想着,若是他与简宝华生个女儿,小小的她坐在自己的怀中,又是怎样的情形。   自从褚晨月来了,大半的时候都是和褚晨月在说话,只觉得没有说多久,简长平就下了学,向着自己跑来,此时才恍然转眼就到了中午?   简长平脆生生叫了声姐姐,对着赵淮之行礼,“姐夫。”   简长平一开始对赵淮之还是拘谨的,但赵淮之若有心对一个人好,旁人很难拒绝的了,简长平被赵淮之哄得一直弯着眉眼,很快那姐夫两字就少了迟疑,是干净利落的清脆,亲热的劲儿让简宝华都有些眼红。   褚晨月被丫鬟带去了小解,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简长平来了,笑眯眯地上前,“长平哥哥。”   简长平见到了褚晨月,也是笑着,“你来了,刚刚没有看到你,我还奇怪呢。”   “新娘子回娘家,我怎么会不来呢?”褚晨月大声说道,“新娘子很美的。”   她的话让简宝华有些不大好意思,旁人听到褚晨月的话,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在他的眼中,她是美极了的。   中午吃过了饭,在简长平与褚晨月的依依不舍之中,两人就踏上了去齐家的路。   在临行前,简宝珍喊住了简宝华,“姐姐,还有三日,是我及笄的日子。你……会来参加罢。”   肖氏没法去给她请长公主那般的全福妇人,如果要是简宝华也不来,那她就丢了丑了,再说,如今的简宝华是江宁世子妃,若是来参加她的及笄礼,也算是给她长脸了。   “你放心。”简宝华对着简宝珍微微颔首,“我还有及笄礼要送的。”   她不喜简宝珍,却没想过让她在外人面前丢丑,更何况姐妹不和到及笄礼都不参加,那丢的是整个简府的人。   “你的婚事,我也不会忘。”她轻轻地说。   这些年简宝珍也知道简宝华的性子,猜到她会参加,但是想到刚刚没有一个人提起三日后她的及笄礼,她心中怕简宝华忘了,所以还是提醒一下比较好。   心中松了一口气,“让姐姐破费了。”   “还有事吗?”简宝华看着赵淮之的方向。   简宝珍摇摇头。   简宝华对着简宝珍颔首,就轻巧地转过身子。   走到了赵淮之的面前,赵淮之自然而然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是说不出的溺宠。简宝华也仰着脸,对着他抿唇一笑。   一个生的高大英俊,一个是貌美如花。秋日的光将他们两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好似梦幻一般。   简宝珍的呼吸一顿,别过了头,余光还见着赵淮之扶着简宝华登上了马车。   等她成亲了……   一切就好了。   简宝珍的步履匆匆,提着裙摆踏上了台阶,回到了简府。      齐家也是喜气洋洋,尤其是齐老爷子,大抵早就看出了赵淮之的殷勤目的,此时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先前世子不是无的放矢,你们还猜上猜下,想着为什么世子爷对我们齐家人不一般。”笑着说完了这一句,对着赵淮之挤挤眼,“什么时候瞧中我们宝华丫头的?”   齐老夫人看到简宝华的面上微红,清了清嗓子,斜了齐老爷子一眼,“还没有喝酒,就说胡话。”   齐老爷子看着简宝华的面上微红,如同晕染上好的胭脂,含笑说道:“原先还没有嫁人,这会儿都做了旁人的妻子了,还害羞什么?”   “外祖父。”简宝华跺了跺脚。   赵淮之开口说道:“原先是把宝华当作我妹妹的,忽的某一天发现,她也大了,一女百家求。”   赵淮之的一女百家求让简宝华的面上更红了,齐奕庭笑道:“是了,昔日里同我打听宝华丫头的不少。大哥不好说话,看着我话多,就找到了我这里。”   齐奕轩清了清嗓子,示意弟弟适可而止。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热热闹闹说完了话,才惊觉华灯初上,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吃完晚饭,世子府邸与齐府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也就弃马车而不用,准备走回去,顺带当作消食了。 第177章 闹剧   夜晚的风不似白日的温和, 带了秋的凛然。   简宝华吃了两杯酒,面上还有些发红,刚开始的时候不用披风, 等到走了几步, 赵淮之就一定让她披上披风了。   让颂秋拿了嫩杏色鱼跃荷塘的披风过来,伸手一抖, 长臂一展, 就把披风披在了简宝华的身上, 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替她系上系带。   简宝华低头就可以看到赵淮之的白皙的手,抬头就可以在橘色的光下见着他长而卷的睫毛。   嘴角不自觉翘起弧度, 心中被暖暖的情意塞得满满当当。   仰头呵出一口气,吹得他的睫毛颤颤,简宝华的眼眸弯弯如月。   “你喝醉了。”赵淮之无奈地说道,“要不就坐马车回去罢。”   “不要。”简宝华抓住赵淮之的手,此时月华初上, 她含笑的眼的光华比月光还要美, 赵淮之心中一动,低头就擒住了简宝华的唇。   简宝华本就只有三分醉意, 只是有点上头想要同赵淮之撒娇, 这样被赵淮之一亲, 三魂吓去了六魄, 就有了悔意,这会儿还在大街上。   赵淮之离开了娇妻柔软的唇瓣,见着她的面颊通红, 瞪着眼看着自己,含笑说道,“不会让人看到的。”   伸手让简宝华闭上了眼,另一只手固定在她的腰间,又低头亲吻她的唇。   新婚那一日他把她在床上折腾的翻来又覆去,最后一双眼都是淡淡的水汽,一双手臂无力地勾住他的脖颈,让他不要再来了。   赵淮之那一日过足了瘾,知道女子初次承受身子也会受不住,这两日便没有折腾简宝华,就连亲吻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若是吻得缠绵了,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今日里她喝多了主动勾着他,让他哪里忍得住?   他的舌是如此的灵巧,固定在她腰肢的手掌大而热,两人紧紧贴着,她更是感觉到他的蓄势待发。   简宝华的面上更红了,这样的大街上被他亲吻着,就算是知道有侍从会把路人引开,她心中也是紧张的,生怕被人窥视到。   她抓着赵淮之的衣袖,把他的衣都拽的有些发皱,又不舍得推开他。   还是赵淮之停下了这个吻,他喘着粗气,最后的理智拽着他,让他不再做出其他的动作,这是在大街上。   “让我抱抱。”他的声音有情动的沙哑。   简宝华由着他抱着,面上通红,嗅着他的味道,闭上眼,夜晚凌冽的风也温柔缱绻起来。   等到赵淮之冷静下来,两人十指扣着,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   简宝华颇为喜欢和他十指相扣,她的手指四季都有些微凉,他的手掌温热,暖了她的手,暖了她的心。   因为喜欢这感觉,等到回到府邸的时候,还觉得回的早了些。   “你若是喜欢,我们晚上可以时常外出消消食。”赵淮之说道。   至于说现在,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紧闭了房门,衣衫褪去后随意地搭在屏风上,摇曳的火烛勾勒出床榻上重贴身影的两人,床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男子粗重的喘气声女子娇柔而压抑的声音,那被掀红浪的迤逦景色让窗外的月儿都忍不住躲在了层云之中。   第二日简宝华感觉到床榻旁的人的起身,下意识地就伸手环住了那人。   温香软玉在怀,如果可以赵淮之想早朝都不去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睑,“我得去上朝了,你再睡一会儿,等到下午事情我就回府。”   早晨他本就在床上多待了一会儿,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是要误了时辰。   简宝华听到赵淮之要上朝,原本脑子有些浑浑噩噩,此时清醒了不少,手臂撑起身子,“我……”   锦被滑落,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肌肤,锁骨处残留着昨个儿留下的暧昧红痕。   赵淮之的眼眸幽深,偏生因为时间关系做不得什么,只得伸手按在了她的肩上,让她重新躺了下去,用锦被把她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你好生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就好。”   简宝华刚开始是有些羞涩,等到赵淮之伸手用被子把她裹好,她噗嗤一笑,在床上一滚,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的,含笑看着赵淮之,“那夫君就好生去忙,今个儿云安郡主说是要来找我。”   “好。”赵淮之低头亲了亲简宝华的额头,声音是说不出的温柔,“若是理藩部没什么事,我就早些回来。”   “这样会不会不好?”简宝华一愣,便说道。   “不碍事,新婚燕尔。”赵淮之笑道,“若是我一直忙到在外吃饭,只怕太后娘娘都要让人请我去宫里,好好对我说道一番了。”   简宝华抿唇一笑,想到成亲这般的大事,赵淮之这样的身份,松怠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单手托腮,“那我等你。”   赵淮之见着简宝华裹得严严实实,取了旁边的摇铃,清脆的铃声一响,就有丫鬟鱼贯而入。   有条不紊地取了热水,服侍赵淮之洗漱更衣。   简宝华看着他穿上朝服,说不出的丰神俊朗,对着他招招手,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早些回来。”   “恩。”赵淮之应下之后就离开了房门,他担心自己再待下去,就不想去上朝了。   忽的明白为什么英雄气短,为何他们儿女情长。   他算不得是什么英雄,却也只眷恋她的温柔乡。   等到赵淮之离开之后,简宝华觉得房间里一下子就空空落落起来,只不过是短短三日,她已经熟悉了与他抵足而眠,熟悉了另一个人的陪伴。   唤了人过来服侍她起床,梳洗罢也有小厨房的人上了吃食。   在简宝珍及笄之前的这两日,先是云安郡主来了一趟,第二日就是左秀蓉,等到第三日,就是简宝珍的及笄礼了。   这一日,她早早就回到了简府,她到的时候,其他人还没有来,等到邱莹莹等人一齐来了,她打了一个照面,就如同简宝珍先前做得那般,离开了房间,让她们交谈。   邱莹莹见着简宝华离开,说道:“说起来还是姐妹,不过是嫁给了世子爷,就这般鼻子朝天了。”   “别说了。”简宝珍被邱莹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干甚?”邱莹莹有些不悦,她是在替简宝珍说话,简宝珍反而向着简宝华?“我说的难道不是没错?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向着你说话,你反而……”   顺着长廊往后走,她们的话就听不到了,简宝华也不在意,邱莹莹这个人口中能说出什么好听的?   正好遇上了简琦,简宝华上前挽住了姑母的手臂,“妹妹的手帕交都在里头,让她们好好说说话。”对着姑母眨眨眼,“我们等到吉时了再过去。”   “好。”简琦点点头。   “晨月呢?”简宝华知道小丫头是喜欢凑热闹的,怎么没见到?   “她有些着凉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宝珍就不好了。”   “生病了?”简宝华一愣,“小丫头我记得很怕苦,有没有事?”   “没什么大碍。”简琦笑道,“若是等会知道你去看她,就什么都好了。”   简宝华与简琦也不走远,就在小园里坐着,等到中堂要去简宝珍的房中请人,这才和简琦一起过去。   谁知道一见着简宝珍就吓了一跳,她的面上有一道血痕,简宝华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只怕那人手指带着戒指,划到了她的肌肤,才留下了这一道。   旁边的人不着痕迹地看向邱莹莹,这让匆匆而来的肖氏也知道是邱莹莹做得了。   简宝珍已经和邱莹莹订了亲,此时肖氏皱着眉,收回了看着邱莹莹那一道的视线。   邱莹莹论起来是简宝珍的小姑子,就算是简宝珍此时被打了,落了面子,也只能咬牙往下吞了,看着简宝珍面上的那一道,“这……”   简宝珍闭上眼,“我可以带面纱。”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原本是想要让自己的及笄礼顺顺利利,谁知道临末还是出了篓子,只怕她可是第一个带着面纱及笄的。   邱莹莹打人的时候是很利落,见到了简宝珍面上的伤,她心中也是有些发虚。但此时见着简宝珍根本不敢同自己生气,她心中就放松了下来,“带个面纱就成了,我也不是成心的,这伤的也不重,不会留疤。”   简宝珍的身子一颤,就算是不留疤,也不能往她的脸上招呼。   此时当着满屋的人,她不想再和邱莹莹多说什么,只想着快快完成及笄仪式。   简宝珍从邱莹莹的身边走过之后,给她留下的目光是说不出的冰冷,邱莹莹被唬了一跳,见着简宝珍仪式完了也没有对她发作,就放下了这件事,谁知道,第二日就被哥哥打了一巴掌。   “你!”邱莹莹不可思议地捂着脸,“哥,你干嘛打我。”   “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邱凌然铁青着脸。   邱莹莹一瞬间的反应就是自己昨天打了简宝珍被告状,“是简宝珍,因为及笄礼的事?”她胸腔之中有怒火在燃烧。   “及笄礼什么事?”邱凌然反问道,想到昨天及笄礼过后简宝珍的欲言又止,想到她面上的伤,面色就更难看了,“你还打人?那是她的及笄礼,你竟然还打人!”   邱莹莹一愣,没有想到不是因为及笄礼的事,“那是因为什么……”   “你同段公子说什么?”邱凌然冷笑道,“我先是不知道你竟然如此大胆,从娘的口中才知道,你竟然让娘去和段夫人交好!”   昨个儿见了简宝珍,她欲言又止,最后含含糊糊说了邱莹莹的事让他同娘亲多问一问,等到邱凌然问过之后,几乎要气炸了,邱莹莹竟然起了心思想要嫁给段翮?并且还梳洗一番,去见过段翮!   段翮前些日子已经定亲,想到自己与段翮的招呼,他的表情说不出的奇怪,邱凌然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自家妹妹如何与莫家的小娘子去比?   “我有什么错?”邱莹莹听到这里,以为兄长是从娘亲的口中得知此事,“你能够为了你的仕途,到处做盘算,我难道不能因为我的将来,谋划一番?”   “我和你怎么能一样!”邱凌然低低吼道。   “怎么不一样!”邱莹莹说道,“都是一个娘生的。”   “我是男子,你是女子。”邱凌然说道,“虽然家世比不得别人我的才学足以弥补一切!你呢?你不过是个女子,在你哥哥我飞黄腾达之前,我们家的家世就是般配不上段家。”   “你胡说!”邱莹莹气的身子发抖,“谁说女子不如男?”   邱凌然冷笑道,“有寒门学子最后位高权重的,除了话本里头,你见过哪家高门世家娶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户之女?”   邱莹莹的泪水都涌了出来,原本邱夫人在见到了邱凌然铁青着脸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好,她让人留心这这里的动静,听到打巴掌的声音响起,丫鬟不敢耽搁,立即传了夫人知道。   此时邱夫人推门而入,就见到了邱莹莹泣不成声的模样。   “娘。”邱莹莹伏在娘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乖宝,不哭不哭。”邱夫人见着女儿面上的巴掌,心疼道,“凌然,你是做哥哥的,莹莹又是女儿家,你怎么能够伤她的脸面?”   邱凌然说道,“娘,你不能再这样宠她,宠的她不着地。”   邱夫人脾气是个好的,刚想要开口,腰间软肉就被邱莹莹一拧,她哎呦一声,“总之,女儿家的脸面伤不得。”   邱凌然见着邱莹莹一头在娘亲的怀里,娘亲又替邱莹莹说话,一时半会拿她没法,冷笑着说道:“你也听娘说了,女儿家和男儿家不一样,早点认清自己的位置,你也不小了,让娘替你找个正经人定下才是正经。别心里头奢望些自己没有的。”   说完就大跨步离开。   “别哭别哭,你哥哥这点也说得对……”   邱莹莹愣愣的,想到她娘提出的那些适合她的,她哪里瞧得上?段翮定了人,她本就心伤,此时抱着娘亲,哭得更伤心了。 第178章 邱莹莹的婚事   红笺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简宝珍了, 及笄礼之后简宝珍让自己捎信给邱凌然!   她就算是模模糊糊猜到了自家小姐与邱凌然有了首尾,简宝珍也从未在青天白日里就让自己去邱家送信,约着邱凌然和她见面。   这之后, 简宝珍还常常带着面纱外出, 此时为了明年春闱进京赶考的学子已然不少,她竟是一一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 选定的两个父母双全, 其母亲都是蛮横而不讲理的, 有一个才学最高,竟是寡母带大的, 他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悍妇。   红笺刚开始还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经过绿澜的提醒,这才想起,这竟是为邱莹莹选定的未来夫婿。   简宝珍对镜的时候,就见到了镜子后红笺迷茫的神情, 她转过身子, 拉着红笺的手,“在想什么?”   “没什么。”红笺讷讷说道。   “红笺,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不是吗?”简宝珍温柔说道, “有什么话同我直说就好。”她面上的伤口这几日小心不见水, 如今已经结成细细的血痂, 伤口最轻的地方就连血痂都脱落,露出了嫩生生的肌肤。   简宝珍刚刚揽镜自照就是看自己面上的伤,见着不会留疤, 心中松快了不少,也就有空同红笺说说话。   “小姐,你今天还要去各个茶楼吗?”红笺小声地开口。   “不了。”简宝珍抿唇一笑,“已经选定了人。”伸手弹了弹那张写了人名的纸张,“总要送给邱公子这些的。”   简宝珍见红笺的表情露出犹豫之色,便说道:“你可是觉得这上面的人不好?”   红笺略一抿唇,便点点头。   简宝珍开口道:“要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才子,我列出的这三人可都是才学斐然的。”   红笺没有说话,但她的一双眼好似会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简宝珍低头笑了笑,之后抬头看着红笺说道:“红笺,如果撇开邱公子来看,你觉得邱家如何?”   邱家曾为富商,赚了钱之后就想着让邱家的子弟沾沾文人的气息,学了一代又一代都没有学出什么成果,反而把昔日里积累下的万贯家财都耗费的差不多了。   尤其是到了邱老爷这一代,他是个老学究,读书读了一辈子连举人都没有考上,邱夫人性情温和到懦弱,不善经营,邱家只剩下了京都里的一个宅院,还有一个布庄勉强供着一户人家,原先还有进项,等到邱莹莹十岁的时候,此时海外来的新鲜玩意,还有江南过来的新鲜花样不断,邱家这个布庄就从盈利到了入不敷出,邱家老爷甩手不管,邱夫人也不懂这些,就只能卖了布庄。   这布庄被恰巧被简宝华买下,好似点石成金,如今成了日进斗金的存在,这让邱夫人气病了,她在卖庄子的时候就病了一场,见着新东家做生意做得宾客盈门郁结于心更是重病一场。幸而邱夫人还不知道这布庄是简宝华买下的,不然只怕更是要伤得厉害了。   邱家卖了布庄,就彻底断了生活的来源,如今就靠着那布庄卖出的银子过活,若不是邱凌然争气,这邱家只怕彻底就要离开京都了。   邱家人不善读书,好似前几代人所有的读书头脑都聚集到了邱凌然与邱莹莹两人身上,他们可谓是歹竹出好笋。   想到了这里,红笺也得承认,若不是邱凌然,这邱家委实太差了些。原先邱家的老太爷还是礼部的一名六品文官,他今年初身子不行,只能告老,至此之后邱家上下都是白身。   简宝珍选中邱凌然就是看中他的才学,看中他在做九皇子的门客,只要九皇子登基,今后邱凌然能够位极人臣。   其实对于这桩婚事简延恩并不赞同,奈何简宝珍一门心思就在邱凌然的身上,肖氏也被简宝珍弄得没法,只能小心翼翼求到简延恩那里,说是这门婚事好与不好,简宝珍都自己认了,她看中的就是邱凌然这个人。   于是这一门亲事才定下。   简宝珍见着红笺若有所思,抿唇一下,“莹莹的学识好是不错,但是高门子弟有谁瞧得上邱家?若不然她也不会在段公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了。”顿了顿又说道,“除了世家的底蕴,那就只有从寒门中来找才学出众的。红笺你没有读书,有一句话你恐怕不知道,那就是文章憎命达。这话的意思是……”   红笺听得云里雾里,好似听明白了简宝珍的话语里的意思,邱莹莹喜欢才学出众的,高门世家攀不上,就只能从穷人家里找,穷人家里若是有悍母才能够撑得住门面。   红笺最后被说服了,只是……“小姐,你还没有嫁人,会不会同邱公子说这句话不太好?”   简宝珍说道,“没关系的。邱公子若是听了我的去问了邱夫人,只怕最恼的就是莹莹了。”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微微眯起,邱凌然是一个十分好面子的人,若是知道邱莹莹竟然鼓动邱夫人去与段家夫人结交,只怕就恼火不成。她告诉段翮这个消息也有七八天了,只怕段翮也知道了邱莹莹自个儿去同段翮说的这桩事,只怕对邱莹莹恼怒的不行,只想要把邱莹莹快快定下人家。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翘起,既然邱莹莹可以毁了她的及笄礼,她也可以毁了邱莹莹的未来,想到这里,眼底闪烁的光华说不出的冷然。   红笺在简宝珍转身之前,看到了她眼底一瞬而过的冷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再看看小姐应端坐在梳妆台边,拉开了首饰盒,取出了耳铛,回头对着她一笑,“愣着做什么。”   刚刚……   是她眼花了?红笺上前,拿起了梳子,替简宝珍梳头。   简宝珍梳着惊鸿髻,发梢末尾绑着玉兰色的绣东珠发带,鬓发间对称两朵蕊含明珠金鬓花,坠着流苏细小珍珠耳铛,那流苏一直垂到接近她肩的位置。   与肖氏说了一声后,裹着玉色的披风,就到了登雀楼。   邱凌然到登雀楼的时候,简宝珍正在分茶,见着他来了,也不起身,素手执壶,那沸水把茶叶洗过一道之后,再注入第一泡的水,原本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在骨瓷杯里沉浮。   邱凌然原本是有些心烦的,二皇子有八皇子站在他身后,明德帝也隐隐压制九皇子,朝堂风云诡谲,而九皇子盲目自大,还认为一切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心中是说不出的焦躁。加上邱莹莹的事,他前个知道邱莹莹竟然跑到段翮的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   此时见着简宝珍的模样,心中的那点无名火消退,反而勾起了另一股火气。   从简宝珍的身后搂住她,亲了亲她的脖颈。   简宝珍手都不曾抖,放下了手中的玉壶,“凌然,你尝一尝我的茶。”   邱凌然就着简宝珍的手,轻轻呷了一口,“好茶。”   简宝珍放下了杯盏,翻转一个身子,不让邱凌然自己搂着自己,反而是起身半跪在他的身后。   伸手捏着邱凌然的背,“怎么了?烦成这样?”   “还不是朝堂上的那些事。”邱凌然说道,“说多了你们女人也不懂。”   简宝珍便不多问,反而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是莹莹的事情让你苦恼呢。”   提到了邱莹莹,邱凌然的眉头死死皱着。   简宝珍提了一句邱莹莹就不再说话,细心给邱凌然按捏,邱凌然半天不见简宝珍反问,主动说起邱莹莹的事,“你没事的时候也多劝劝她,不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   简宝珍的手中一顿,“莹莹那里,我拦不住。”   “你今后是她的嫂子,”邱凌然不悦地说道,“都说是长嫂如母,莹莹的事你得上心。”他听到简宝珍说拦不住,心中就十分不喜,只觉得她是在推脱。   简宝珍说道,“我是有上心,我是觉得堵不如疏。莹莹也过了及笄的年岁,与我们同窗的好友大半已经订了亲。”   听到了这里,邱凌然的心中是说不出的烦躁,母亲那里提出的人,说一个邱莹莹就驳斥了一个,他每日里一堆事,哪里能够帮邱莹莹寻一门好夫婿?   简宝珍说道:“莹莹心悦段公子,是因为段公子才学斐然。”因为一说到段翮,邱凌然的面色就难看的吓人,简宝珍飞快地说过这一段,而后接着说道,“高门世家攀不上,还有寒门学子也是才学斐然的。我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托人打听出了这三户书生。”   “哦?”邱凌然说道,“说说看。”   简宝珍先是把同红笺说的那一段对邱凌然说了一遍,她哄了红笺,对邱凌然说得时候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见着邱凌然明显受用自己的说辞,她心中一松,邱凌然信奉的也是文章憎命达,骨子里认为自己今后能做的比段翮要多,在朝堂上能走的鼻段翮要远。   母亲的强势,简宝珍也说了出来,“这不算什么。”邱凌然挥了挥手,自己的母亲太过于懦弱,万事都不能指望,“若是有个强势的主母,才更好,要不然也做不出这般的营生。”   简宝珍心中一喜,知道邱凌然是男子,想不到后宅的风波,只觉得这般的母亲是睿智的,却不知道邱莹莹也是个强势的,邱莹莹入了门,如同两虎相遇必有一伤。   简宝珍先说了短处,这在邱凌然的心中算不得什么,再说说长处,那就让邱凌然敬佩了,一个家境贫寒学古人凿壁偷光借光温书,一个天生过目不忘才学斐然,一个家道中落后刻苦发奋。   三人有个所长,两个擅长策论,一个擅长诗作,摘录了三人的文章,邱凌然品读只觉心有所得。   “你用心了。”邱凌然品过了文章,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心中满意,也有了偏向,准备自己去见一见这三人。   简宝珍最后道,“这三人让丫鬟偷偷瞧过,都是好模样,家中的状况也尽力打听了。”抬头看着邱凌然,“只是莹莹的夫婿是慎之又慎的事,你还要多去看看。”   邱凌然起身,“这是自然。”   “你娘那里也不要提到我。”简宝珍像是有些害羞,“我还没有嫁给你,怎么就担起了嫂子的责任。”她咬着口腔里的软肉,咬出的面上的血色。   邱凌然最喜就是简宝珍这般柔顺的羞态,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亲了一口,“这是自然。”   松开了简宝珍,“时候也不早了,等会你也早点回去。”说完就大跨步离开了。   邱凌然走后,简宝珍并不急着离开,喝了第二泡的茶,依然是甘甜清冽,低头慢慢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第179章 解锁书房   还有几日到立冬, 便让人觉得这天真真切切是凉了下来,前天的一场秋雨已经带了冬日的萧索味道。   此时世子府邸的炭盆早早就烧上了,烧的并不多, 只是房间里四个角分别染上一个火盆, 让在书房里看书的两人不至于冷着。   简宝华不仅仅是不冷,整个人窝在赵淮之的怀中, 书房里的暖意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赵淮之揽着简宝华在看书, 见着她打了一个哈欠, 就合拢了书放到了旁侧,“困了?”   “近日里也不知道怎的了, 有些昏昏沉沉的。”简宝华低低地说道。   赵淮之听到了这里一下子就立起了身子,双眼几乎可以说是闪闪发亮,“你有身子了?”   简宝华本有点困意,被赵淮之的话吓得整个人意识清醒,想到前几日自己才来了天葵, 这两日不宜受孕, 就摇摇头,“我前些日子才来了天葵, 你忘了不是?”   若是来了月事的时候, 那人对你嘘寒问暖, 记得日子比自己还准, 在他的面前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赵淮之有些失望,想到了褚晨月在简宝华怀中的模样,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 “我还当你有了身子,能够生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简宝华失笑道,“你就知道是女儿了?”她转过身子看着赵淮之的眼,“难道不想要个儿子。”   “儿子多调皮。”赵淮之拦住她的腰身,微微晃着她,同她的十指交扣,“若是生个与你一般的娇女,我才欢喜的不能自已。”   “你难道觉得长平是个调皮的性子?”   想到了简长平,赵淮之失笑道,若是简长平这样的小子倒也不错。只是总觉得生女儿要小些苦楚,自从成亲之后就格外留意女子的孕事,听人说要是怀了小子,许多都是吐得不行,而怀了女儿的从头到尾胃口都好。   就连怀孕的后期,男儿在母亲肚子里踹得力气也比女儿家要大。他总担心他的宝华受苦,第一个孩子他更愿意要女儿。   简宝华听到了赵淮之的话,心中被触动,“若是接二连三,我都生不出小子呢。”   “那就更好了。”赵淮之揽住了简宝华,“花骨朵一般的女儿,任谁都会羡慕我。”   简宝华被赵淮之孩子气的话逗笑了,“你觉得好,旁人可不这样觉得。”   “我觉得就够了。”赵淮之用头蹭了蹭简宝华的肩窝,“王爷只怕巴不得我生不出儿子,反正我也不在意什么王爷之位,若是生不出,就成了他的念想好了。”   简宝华听着赵淮之说得真切,想到自己上辈子生了两个儿子,伸手握住了赵淮之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我觉得,应当还是生的出儿子的。”   他们两人本就坐在软榻上,赵淮之温香软玉在怀,简宝华又一直说着生不生的话,目光逐渐幽深,压在了简宝华的身上,右手不老实地向她的下身探去,“娘子既然想要我的宝宝,我得更努力些才是。”   简宝华一愣,没有想到在书房里,赵淮之的手已经解开了她的衣裙,“别……”她的声音颤颤,“这里是斯文之地。”   “那有什么打紧。”赵淮之也扯了自己下身的裤,一双腿夹在简宝华腿的中间,略略用力就在简宝华的惊呼声之中,分开了她的一双嫩腿。   下身略略用力就挺入了桃源,简宝华的眼不由得瞪大了,口中的呻·吟尚未呼出,就被赵淮之含住了口。   两人的上身衣衫完好,偏生下身的衣裳褪的落在了脚踝处。   在书房里行周公之礼,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心中紧张着,偏生赵淮之不紧不慢,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臀,“放松些。”   她的一双美目含泪,被赵淮之折腾的隔着衣衫咬在了他的脖颈处。   “给我生个孩子。”赵淮之咬着她的耳,低吼一声,在她的身上释放了自己。   简宝华在书房那一次之后,好几日都躲着书房躲着赵淮之,生怕那一日的事情再次重演。   赵淮之觉得好笑,那一日是兴之所至,他知道简宝华有些羞了,这些日子倒真的不敢拉她再到书房里共赴云雨,只是想着那一日在软榻上半着衣衫也颇有趣味,今后除了床榻上,还要多换几个地方才是。      简宝华还没有从羞涩的心情之中走出,就到了简宝珍成亲的日子。   比不得她的十里红妆,简延恩也没有太过于亏待这个他已经寒了心的女儿。   除了明面上的嫁妆之外,给了她一百两的银子作为压箱底,旁的就再也没了。   简宝珍知道自己的嫁妆不到嫡姐的三成,这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的她相信简宝华得了更多。   谁让她那一日绷不住露出了那样的神情。面对一百两银子,简宝珍仍是盈了泪叩拜。   泪别了父母,登上了花轿。   敲锣打鼓唢呐声响起,迎亲的队伍向着邱家行去。   邱家是简宝华第一次踏足,因为成亲,门上贴着喜字,老旧的院门显然也是刚漆过一次,可仍看得出邱家的破败。与小有气候的简府相比,邱府实在是有些寥落了。   简宝华还在新房里见到了九皇子,今日里邱家宴请的宾客有一大半都是看在赵泓泽的份上来的。   简宝华注意到,九皇子频频看着自己的方向,压抑着顾虑着,他终究没有上前。   想到赵淮之说得,九皇子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没有想过明德帝对与九皇子已经不满到了极点,他开始求道家炼丹之术想要求得长生,大梁想要在自己的手中千秋万代,怎愿交到九皇子的手中?   而二皇子则是安分了许多,曾跪在明德帝的面前,涕泪交零,说自己愿为贤臣!扶助君王,让大梁江山一统万年青。   简宝华观礼之后,寻个赵泓泽与人交谈的功夫,就悄然出了新房。   离开邱府之前,回望破败的邱府,简宝珍如同跗骨之蛆,她是伴着肖氏而来,没法子单独留下肖氏而弃掉简宝珍。   如今简宝珍嫁了人,便与简府的缘分也就淡到近乎无。而邱家,有眼高于顶的邱莹莹,简宝珍短时间内没办法站得住脚跟,就算是站住了脚跟,只怕那时候跟着九皇子的邱凌然只怕也要被人清算了。   想到了这里,转过身子,唇边呷着一抹笑。   亲眼见着简宝珍嫁人,如今好似卸了心头的一桩重担,她今后定然是过得不好的,也与自己毫无干系了。   “夫人,要回府吗?”车夫问道。   “不了。”简宝华摇摇头,“去侯云轩,我去买点清云糕。”   这糕点是赵淮之爱吃的。   想到了赵淮之,她的心尖儿都泛着甜意。 第180章 孕事   平月知道世子爷的心上人是简宝华, 常言道,娶到手了很多就没有了新鲜劲儿,可瞧瞧现在的这位, 世子爷可是没有削减一丁点的新鲜劲儿。   屋里叮咚作响, 奏响的《小儿戏具谣》是简宝华在奏琴,而做出烂漫天真状跳舞的不是旁人, 正是赵淮之。   平月瞧着赵淮之做出的模样, 眼角狠狠跳动一下。   赵淮之的模样显然也逗乐了简宝华, 平月听到此时奏琴的简宝华笑声如同清越的银铃,双手放在琴上不再弹了。   赵淮之把手中的彩球一抛, 平月连忙抱住那彩球。赵淮之对着简宝华伸出手,“别一直坐着了。”   “好。”简宝华的手放在赵淮之的手心里,也站起身子,此时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她怀孕有三个月了。   简宝华是除夕夜在太后娘娘的宫里头的时候断出来有孕的,不仅仅是太后, 圣上也是龙心大悦, 才训斥完了九皇子,如今有这桩喜事临门, 心情舒畅了不少。   欢天喜地的日子没有一个月, 再次断平安脉的时候, 才发现世子妃肚子里怀得是两个。   女子生产本就是要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一次怀两个孩子生产的时候更是艰难,旁人的孕妇可以多吃些,简宝华的吃食都要斟酌一番。   既不能吃的太多, 让腹中的孩儿生得过大生产困难;又不能吃的太少,孕妇没了力气生产更是可怕。   赵淮之作为男子,在简宝华怀孕的时候,从医书中从太医口中学到的女子生产的知识只怕比不少孕妇还要多。   赵淮之拉着简宝华的手,等到出房门的时候,细心替她理好披风,才让她踏出房门。   此时已经是阳春三月,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雨,把苍绿洗出了让人心痒的新绿,嫩生生的枝叶蓬勃生长着,还有顶端的花苞也打着花骨朵,待到春风更暖一些,便霎时间吹出了姹紫嫣红。   “我想去雅苑,”简宝华娇笑着说道,“我今个儿特别想吃焖鸭掌儿,还想去雅苑看看景儿。”   赵淮之刚开始还试图判断简宝华这肚子里生的是男还是女,到如今就放弃了,前一刻想吃清拌鸭丝儿,下一刻就要吃貂蝉豆腐,还有一次馋葡萄干馋的厉害,足足吃了大半碗的葡萄干结果吃的多了又吐了出来,吓得他提心吊胆。   “好。”赵淮之说道,左右今个儿是休沐日,她想要去哪儿他都会陪着,更何况雅苑还是自家的产业,那里的吃食不用担忧。   出了城,简宝华想要下马车走一小段,赵淮之就让马车不远不近跟着,自己拉着简宝华的手慢慢踱步,若是简宝华想要上马车,也随时可以上马车。   简宝华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次怀了两个孩子,所以和过往都不一样,还是因为赵淮之宠着她,她就格外任性些,此时把赵淮之的手握得更紧一些,面上一直挂着笑。   真到了雅苑,她又不大想吃鸭掌了,吃的是生烤狍肉、随上荷叶卷、红梅珠香、凤穿金衣 、云河段霄等,这些怀孕前她根本不吃的菜。   赵淮之让人统共选了十八道菜,每道菜都只只有平常时候分量的三成,简宝华小口小口,最爱的就是随上荷叶卷全部吃完,其他的略尝了一口,也就吃的七八成饱了。   捧着绿茶,喝茶消食,有人进来说到邱家的公子与其妹妹邱氏就在隔壁。   墙壁上轻巧地抽去几块砖,就只有一层竹制的隔板隔着,邱凌然与邱莹莹两人的声音不算小,就可以听得到两人的话了。   “哥,不知道你给我选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我自己带过去的嫁妆银子,想要与友人结社都不成。那老虔婆念叨了我许久,当着夫婿的面不说什么,等到夫君走了,就立即换了一副面皮与我说话。”   邱莹莹在立春这一日嫁人的,去年隆冬的时候定下的亲,定的是房县来的华斐,此人文采飞扬,诗词灵气十足,最为称赞的就是一手丹青之术,酒后挥毫泼墨,左手执笔画锦绣河山右手执笔落下《将军令》,令人惊艳,前些日子呈上其作品给圣上,龙颜大悦。   华斐也是三人之中家境最为贫困的一户,正是简宝珍替邱莹莹选的三位人选其中之一。   “住口。”邱凌然呵斥道,“你知道你在浑说些什么?那是华斐的母亲,你的婆婆,你应当当作母亲来看待的。”   “你让我怎么当她是亲生母亲看待?”邱莹莹说道,“我这双手是调香,写诗填词,最多给华斐红袖添香,不是用来洗衣做饭的!”   “不是带过去的有丫鬟吗?”   “她说,带过去的丫鬟太费银子了,华斐还没有做官,现在用不得这些,家里人也简单,我来做就好了。”邱莹莹的声音带着颤音,“前些日子是过年,总不好冬天腊月就让人走,加上也要让我上上手,就留了丫鬟一阵,谁知道我前天出门了一趟,回去的时候,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都让她给出去了!”   等到邱莹莹说完之后,邱凌然缓缓说道,“这话说的也不错,华家加上你,不过是三口人。华斐日日都在外面,一直到晚上才回去。”   “那是我的丫鬟!凭什么一声不肯就把我的丫鬟给卖了!”   邱凌然有些不耐烦了,听着邱莹莹尖锐的声音,只觉得双耳都有些发疼,“你不是说了,先前就同你说了要卖丫鬟的事吗?”   邱莹莹先是语噎,之后便理直气壮道,“我以为她说笑,那是我的丫鬟,她凭什么变卖我们家的人。”   邱凌然显然不想听邱莹莹胡闹了,“够了,你是说有要事要说,并且指定了要来雅苑,若是你再这般胡闹,就什么都别说了。今后也少有事没事就回娘家,你还以为自己没有嫁人?”   邱莹莹又与邱凌然闹了一阵,在简宝华都听得有些乏味的时候,终于说到了华斐。   “他说,他不想贪图从龙之功。”邱莹莹说道,“无论是二皇子还是九皇子他都不选。”   简宝华听到提到了华斐,就同赵淮之低低说道,“简宝珍还是有些本事的,选中的此人确实是文采飞扬。只是寡母彪悍,常常与邱莹莹不对付。”   周若苒把邱莹莹的事当作笑话一般,每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同她说起这些。   “承了九殿下的情,如今又说不要什么从龙之功。”邱凌然冷笑一声,“真当人不知道他投了二殿下?”   “二殿下……”邱莹莹说道,“不会吧。他是知道哥哥你给九皇子办事,他的字画也是经过九殿下呈于圣上的,只是不想……”   “不想什么?”邱凌然的声音里有些危险,“上了九皇子的船,还想要中途下船?也不怕被海里的海怪给吞了去。”   “哥,你口中的人是我的丈夫。”邱莹莹有些不悦。   “你去他的书房里,找一找他的书中有没有夹了什么书信。”邱凌然说道,“发现了书信,就记下来,回头告诉我。”   “你疯了不成?”邱莹莹低低吼道。   “我没疯。”邱凌然说道,“你也知道如今九殿下越来越难过了,今年的春闱净是让二皇子安排人手,你知道殿下求贤若渴,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我不知道。”邱莹莹站起身来。   赵淮之凑到简宝华的耳畔,“你猜,邱莹莹会不会应下?”   “会的。”简宝华含笑道。   果然邱莹莹应了下来,之后也没说什么,就轻轻放置好了砖石。   “你怎么知道她会应下?”赵淮之问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虽说邱家姑娘与华老夫人不和,与丈夫是蜜里调油,新婚燕尔的。”   “对她而言,最要紧的是她自己,还有哥哥邱凌然。”简宝华笑了笑,“华老夫人卖了她的丫鬟,让她心里头恨着呢。”   赵淮之笑了笑,“你那个妹妹,还真是会挑人。”   “可不是?”简宝华说道,“过往的时候,她让着邱莹莹的时候居多,及笄那一次让简宝珍失了面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个准。”   “也没那么准。”赵淮之说道,“起码邱凌然上了九皇子的这条船,天命并不在九皇子的身上。等到二殿下登位,自然会被清算。”   简宝华伸手握住了赵淮之的手,天命不在赵泓泽身上,是因为有自己的重活一世,此时更是有赵淮之的推波助澜。   如果只有自己的重生,虽说她也会想法子逆天改命,让赵泓泽难等大宝,但总比现在要艰难的多。   心中一动,凑到赵淮之的面颊上,亲了亲他的脸。   赵淮之伸手搂住了简宝华,“我们出去消消食。”   “好呀。”简宝华偎在他的怀中,看着他的目光温柔而缱绻,好似那窗外的春风正好,摇曳出花的芳菲。 第181章 生产   三个月的时候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 这之后,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五个月的时候已经比其他人七个月的时候肚子还要大。   江宁王妃见到此时的简宝华, 吓了一跳。   “王妃。”简宝华对着贺明莲行礼。   贺明莲瞧着简宝华的动作有些心惊肉跳, 连忙说道:“你快坐下。”   她的声音都有些破了音了,简宝华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在平月和颂秋两人的搀扶下坐下了。   贺明莲原本是想着, 简宝华有了身孕, 不如正好在赵淮之的后院里头塞人,谁知道找人的过程总是不顺, 一直到今日才找好了人,这时候见到了简宝华的模样,她倒是有些不敢提这事了。   这肚子大的让人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刻就要生出来了,贺明莲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简宝华这一胎是双生子, 自然是要比旁人大的。   “你什么时候卧床休息?”贺明莲忍不住问道。   简宝华说道,“还有些时日。”她的胎相还稳, 能活动的时候多活动一番, 等到月份再大一些就真的不方便行走了。   贺明莲本是想要开口说侍妾的事情, 只是目光一落在简宝华的肚子上, 就是眼皮子一跳,根本说不出来。   她是经过怀胎十月才得了赵桓辰一个,如今赵桓辰漠视她, 她心中愧疚的同时,就想到了过往他对她的亲近,见着简宝华大着肚子,就想到了赵桓辰在她肚子里时候的情景。想到若是提出了侍妾之说,若是让她胎动,一尸三命,她眼皮子就是一跳,酝酿在胸腔之中许久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先王妃与她天然对立,那也是王爷对先王妃动的手,她还从未算计过人至死的,若是只有简宝华一个也就罢了,她肚子里头还有两个小的!   “我就是过来看看。”贺明莲说道,“带了些血燕,你补补身子。手脚也太细了些,仔细到时候没力气。”   贺明莲的温言细语让简宝华并不意外,她所诧异的是贺明莲此行好似就是为了给她送补品,就是让她好生养胎,并没有旁的目的。   贺明莲走了之后,简宝华哭笑不得对着平月说道,“她是过来做什么呢?”   平月心里头也奇怪,“她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贺明莲自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忍不住问道旁边的嬷嬷。   秦嬷嬷顺着贺明莲的话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快,王妃见着世子妃才知道双生子的艰难。世子爷先前身边就没有伺候的女人,世子妃也习惯了,这个档口若是说了,心里有谱的知道是王妃的恩典,若是眼睛瞎了的,只怕还以为王妃故意要和世子妃刁难呢。”   秦嬷嬷的话说到了贺明莲的心坎儿里,“是这个道理,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她素来又是疼爱世子爷和世子妃,若是知道世子妃因为这个动了胎气,只怕王爷也要怪罪我。”   贺明莲想到了这里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她不是为了自己不开口,都是为了王爷呢。   秦嬷嬷见着贺明莲抿唇浅笑,连忙恭维道:“王妃是个细致人,就算是事情有变,事情也做的周全。”   “秦嬷嬷这张嘴总是会说话的很。”贺明莲微微一笑,“听说你家小子又得了个大胖小子?”   “可不是?”秦嬷嬷心中一喜,知道这是有赏了。   贺明莲慢慢和秦嬷嬷说着话,心里头想着,等到晚些时候等简宝华生下了孩子,这人再送过来也不迟。   她心中这样想着,谁知道这人根本没法送出,只因为那人不安分,瞧不上赵桓辰,看中了王爷,在王爷回府,趁着自己的身子不利落,爬上了王爷的床。   自从先王妃过世,立了贺明莲做王妃,江宁王爷身边就只有一个贺明莲,她许久没有尝到与旁的女人争风吃醋的滋味,此时难免闹腾了起来,赵蹇铎被贺明莲馋得心烦意乱,只不过是一个通房,当做小猫小狗就罢了,贺明莲怎的少了曾经的温柔,变得如此不堪?   因为这个叫做红儿的女人,江宁王府再次如同沸腾的水热闹了起来。      赵淮之并不关心江宁王府的事,那个叫做红儿的女人,还是他想法子让人买通了去勾赵蹇铎。   他现在关心的是进入产房里的简宝华。   距离她频发阵痛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那压抑着的痛苦呻·吟一声声砸在他的心上,恨不得冲入内。   坐在门口,双手插·入到发髻之中,指腹用力地压下去。   夏日里的蝉鸣声鸣得让他心烦意乱,因为是双生子,大都不到怀胎十月就生了,算起来不过是八个月接近九个月。   七活八不活……   他努力地不去想这句话,这话如同魇咒一般,伴着蝉鸣声声入耳。   如果孩子没了他和简宝华可以再生,甚至不要也是可以的,他所不能承受的是简宝华的出事。   他心中念着的是这话。   “啊……”一声长长的低低吼出的声音让赵淮之的身子一僵,他侧耳听着里头的话,“用力用力,孩子出来了。”   赵淮之便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子,双手放在了门上,目光灼灼恨不得要把门板灼出一个洞来。   孩童细小的哭声传来,就见着有人开门,是平月欢喜的面容,“世子爷,是男孩儿。”   赵淮之嘴角微勾,那浅笑转瞬即逝,这只是第一个孩子罢了。撩起袍角就要往里走。   “世子爷。”平月连忙拦住,“这是产房。”   产房是污秽之所,怎能够让世子爷入内?   “我陪着世子妃。”赵淮之说道,“别在这儿杵着,让开!”   他的声音过于凛然,让平月往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一小步让赵淮之上前,绕过了她,向着屏风后的床榻边走去。   染春的动作很利落,她嫁了人也生过孩子,作为简宝华的陪嫁一齐到了世子府邸,此时已经清洗了婴孩身上的血污,把孩子裹在襁褓之中。   她抬头的时候就见着世子爷,当即就愣住了,想了想以为世子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儿子,就抱着孩子上前,谁知道见着赵淮之的目光从襁褓上挪开,大步向着简宝华的方向走去,到了床榻边,双手握住了简宝华的手。   简宝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她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飞速的流失,想要提醒人让她含一片参药,但是开口的声音近乎呢喃,让丫鬟还以为简宝华是在欢喜,想要看一看孩子,催促着染春快些把孩子洗干净。   简宝华感觉到了手被人握住,睁开眼,她对着赵淮之低低说出,“参药”两字。   赵淮之一下子就变了颜色,铁青着脸,“夫人已经没了力气没发现吗?太医署备下的药丸谁收着!”   染春连忙说道:“在我这里。”把孩子递给了颂秋,让她抱着,自己急急地从怀中掏出了白玉瓷瓶,倒出了一粒药丸,让简宝华含着。   颂秋哪里抱过这样刚出生的软趴趴的孩子?想到染春先前交代的,慢慢地放到旁侧的摇篮里去。等到孩子放下的时候,她的额头也出了一头的冷汗。   赵淮之看着简宝华,手里死死抓着简宝华的手腕,乞求着上苍让她度过这一关。   简宝华生下第一个后是一时脱了力,等到含了用人参萃取而做的药丸,四肢百骸就有了力气,感受身体的阵痛,等到发作的时候就准备一鼓作气生下孩子。   用力的时候,额头上崩出了青筋,握住赵淮之的手也格外用力,他却浑然不觉。   “再用力一点。”因为有世子爷在场,稳婆的声音也小了些,不似刚刚赵淮之在外听到的声音洪亮。   “当我不在。”赵淮之说道,低头亲了亲简宝华的手背,“听稳婆的,稳住呼吸,用力。”   第二胎不过是半刻钟,简宝华的身子一松,就听到有人喊道,“生了生了。”   赵淮之看了过去,那稳婆抱住了一个小声哭着的血团,激动地说,“是个女孩儿。”   赵淮之收回了视线,就看到简宝华的眼皮一翻,整个人昏厥了过去。   “快让大夫进来。”“血!”   赵淮之与稳婆同时开口,赵淮之听到了血这一字,声音到最后都有了颤音。   握住简宝华的手,放在他的唇边,不住地亲着,“你一定要好好地……”语气是说不出的无助。   简宝华也不知道昏沉了多久,偶尔醒来能够吃些药,说不得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她总是见着赵淮之一天天的憔悴,却又没法子开口安慰他。   大约过了一个月,她觉得眼前是一片血色,身上也暖洋洋的,再次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到了面上生着杂乱长须的赵淮之,他的一双眼也是熬得通红。   “你醒了。”他把她抱入到怀里,轻轻的,似乎生怕伤着了她。   简宝华刚开始的意识还没有回笼,被赵淮之这样一抱,伸手抚着他的脸,“怎么这幅模样?”   她开口的一瞬间,那沙哑的声音让她自己都吓到了,再看看自己的手,也是瘦的只剩下了骨头,腕子上孤零零悬着那碧油油的翡翠镯。   赵淮之的面上却露出了狂喜的神色,“喝点水。”   这水是用蜂蜜泡的,甜滋滋的。赵淮之见着简宝华喝过了水,依然双目清明,双唇轻颤,“你终于醒了。”   简宝华的手抚着他的脸,忽的觉得手心里有些湿润,那是他的一滴泪。   那泪水灼的她的手发烫,心里也是发烫。   “我没事了。”她温温柔柔地说。   是陈述,也是承诺。 第182章 我的世子爷   那一日简宝华失血过去, 当即去了,或者是当场救了回来,但因为身体太过于衰败, 无法从沉睡中醒来……   猛地睁开眼, 心跳急速的让他的脸色都带着莫名的红。   那只手伸向了简宝华的鼻下,感受到了清浅的呼吸, 才松了一口气。   简宝华醒了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赵淮之的动作, 手臂攀附在他的脖颈, 整个人蜷在他的怀中,“我在这里。”   她刚醒来的时候, 赵淮之常常会从梦中惊醒,探一探她的鼻息。   半个月后,她面上不再似先前那般苍白无血色,手脚也有了力气,身上也渐渐不再是一把骨头, 而有了肉, 赵淮之做这个梦才少了些,没想到今夜里又梦到了。   赵淮之不说话, 只是呼吸急促, 含住她的唇。   他用力的吮吸, 好似要把她的魂也吸出了。   简宝华的手抚着他的胸膛, 心念一动,手指在他的胸膛带着暧昧的味道游走。   赵淮之的呼吸越发急促了,他却伸手抓住了简宝华的手, “你的身体。”   大夫曾含蓄说过,她的身子不宜同房。   简宝华听了赵淮之的话,她所做的是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反客为主勾着他的脖颈,主动探索他的口。   她从来都是个好学生,小巧香舌学着他曾经做过的那般,去追随他的舌。   含糊说道,“现在无碍了。”   赵淮之知道简宝华会些医术,听到了简宝华的话,哪里还忍得住?   在锦被之中剥去她的衣衫,从她的脖颈开始自上而下,吻过每一处的肌肤,感受着她的娇躯轻颤,双腿交叠,双脚把铺在床榻上的单子弄得凌乱不堪。   简宝华像是一尾烧红了的虾,整个人弓了起来,口中的甜腻呻·吟让她自己都脸红心跳。   赵淮之挺身而入。   汗水打湿了鬓角,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满足感让她凑到赵淮之的耳畔,“我爱你。”   回应她的是男子的低低吼声。   “我爱你。”他的眼中是怜惜,是灼热的爱意。   简宝华被那目光灼的眼眶都有些发热,她能做的就是在他的面上落下细细的吻。   叫了水,赵淮之亲自抱着简宝华洗过,才与她再次躺下。   “我生产是不是吓到你了?”简宝华缩到他的怀中。   “可不是。”赵淮之轻轻一叹,“我总是担心受怕,刚刚把你吵醒了。”   简宝华搂住他的腰身,“没事了。”   赵淮之在娇妻的身上驰骋了一回,真真切切感觉到太医把她从死亡的深渊之中拉了出来,“也好,我统共担心受怕也就这一次了。”   简宝华知道他的意思,用了参药,以及她失血过多亏损了身子,以后怕是再难有孕。   不想见着赵淮之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含笑说道,“可不是,旁人要花两三年才得两个孩子,我一次就生好了。今后再怎么折腾,也不用担心会有孩子了。”   赵淮之知道简宝华是故意这样说,轻叹一口气,“你说的是。如今也好。”   就算是没有大出血,那生产的可怖也是萦在他的心头,简宝华就算是顺利诞下孩儿,他也不想让她再有孕,只怕还要想法子避孕,如今这般倒省去了今后避孕。   想到了这里,眼睛一亮。   简宝华见着赵淮之不再低迷,伸手与他十指交扣,“我今后不能生……只要你不嫌弃这个就没事。”   “我怎么会嫌弃?”赵淮之亲着她的唇,“一男一女将将好,儿女双全,就足够了。”   他亲着她,亲的整个身子又再次发热。   简宝华感觉到赵淮之的蓄势待发,连忙说道,“不要了。”   赵淮之也没想继续折腾简宝华,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睡觉。”   赵淮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道很快就坠入了黑甜的梦乡。   赵淮之自从简宝华生产那一日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一次沉沉地睡着,简宝华早晨自个儿醒了,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的时候,他还躺在床榻上睡着。   简宝华洗漱好了之后,压低了声音对颂秋说道,“我先去隔壁看看孩子,若是世子爷醒了,喊我就是。”   “是。”颂秋忙不迭点头,知道世子爷前些日子累着了,不曾睡过安稳觉。   简宝华到了隔壁的房里,如今孩子已经满月,她先前昏昏沉沉的,连累赵淮之也无心操办两个孩子的满月酒,心中想着百日的时候好生大办一场才是。   老大还在睡着,老二睁开了眼,见着了简宝华,张口呀呀就伸开了手让简宝华抱。   简宝华就抱起了她。   她错过了孩子一开始红彤彤皱巴巴的模样,如今孩子已经张开,生的玉雪可爱。   老大的乳名叫做聪聪,他身子健壮,睁开眼也比妹妹要早,睁开眼的时候一双眼滴溜溜转个不停,看上去很是机灵聪敏。老二的乳名叫做安安,她出身的时候就瘦瘦小小的,赵淮之就算是心思都在简宝华的身上,也难免分一丝注意在这个孩子上,她瘦小的一团,平平安安长大才好。   安安在简宝华的怀中,伸手打了一个哈欠。   此时老大也醒了,此时奶娘不等着他撇嘴开始哭,就让他开始吃奶。   “世子妃,我来吧。”另一个奶娘见着安小姐的目光落在聪少爷的身上,就连忙说道。   简宝华低头看着安安,安安待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哭闹,只不过是眼睛往哥哥的方向看去,显然也是饿了,“恩。”   简宝华把孩子递给了奶娘,安安送到奶娘的手中,刚开始和哥哥一样,瘪了瘪嘴,还没有来得及哭,就开始吃奶,她的眼儿却一直瞧着简宝华。   瞧得出来,她想吃奶,也想窝在娘的怀中。   简宝华见着安安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柔软了。   染春养过孩子,就说道:“安安小姐的胃口不大好,不过有哥哥带着,吃的也会多些。”   简宝华想着安安醒了也不闹着要吃奶,再见到了哥哥吃的津津有味,才有些馋了,“恩,安安有个哥哥挺好的。”   在简宝华看来,聪儿有一个妹妹,从小知道保护妹妹,可以学到什么是担当与责任与谦让,安安有一个兄长,从小被哥哥护着,可以学到友爱与恭谦。   染春看着简宝华,旁人生了孩子,往往会胖一圈,而世子妃因为生产的艰难,此时腰间不盈一握,她的眼底是说不出的温柔,那种温柔与年少时候的性情温和不一样,这温柔自骨子里溢出。   吱呀一声门响,推门而入的是赵淮之。   简宝华转过身子,对着赵淮之说道,“怎么起了?”   “我见着你不在。”赵淮之的声音近乎埋怨的呢喃,他伸手环住了简宝华。   染春瞧着赵淮之抱着简宝华,面上微红,赵淮之对自家小姐的感情她看在眼底,心若磐石,只怕风雨也无法转移。   简宝华红着脸,“别闹了。”   “等会就要上朝了。”赵淮之说道,“想一想好几个时辰都看不到你和孩子,还不许我多抱抱?”   简宝华伸手把他的脸扭向两个孩子,“那你多看看孩子,平时看我比孩子还多。”   “我也想让你看我比看孩子多。”赵淮之拉着简宝华的手,“都只顾着两个孩子。”   “我哪有?”   “你就有。”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听着赵淮之的话,噗嗤一笑,“走了,我的世子爷,我同你吃饭,送你去上朝。”   我的世子爷几字被她说得甜蜜而缠绵,这让赵淮之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妻。 第183章 步步错   简宝珍时常想, 如果自己下定决心与邱凌然和离的时候,肚子里没有孩子就好了。   如果没有孩子,她会选择离开邱家, 简家能够容得下姑母简琦, 或许也能够容得下她,就算是容不下, 也没什么不打紧的, 老夫人面慈心软, 简延恩也同样是如此,她跪着求一求, 能够在庄子上得到简家的庇护,过上一生也是好的。   看着坐在木马上骑着晃晃悠悠的男童,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对着他伸出手,“玄儿, 我们要走了。”   她如果生了一个女童, 也可以离开邱家,偏生因为生的是男童, 邱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带着玄儿离开, 这孩子在她的腹中长大, 她感受到两人的血脉相连, 她做不到生母肖氏那般,能够对孩子漠视。   简宝珍想要把自己有的,都捧来送到孩子的面前。   邱玄青却不愿意从木马上下来, “娘,娘,带马马走。”   “马车放不下。”简宝珍蹲下身子,对着邱玄青说道,“我们真的该走了。”看着木马,眼底流露出一丝为难,“真的带不走,等到了淮县,我再让人……”简宝珍刚想要说再让人做一个,想到邱家哪里还有钱?就换了一句话说道,“我再想法子给你做一个。”   邱玄青的小嘴瘪了瘪,他的那双大而澄亮的眼睛盈了泪水,“娘,我只有小马。”   邱莹莹此时收拾妥了东西,拎着重重的包裹,看了简宝珍一眼,嘴角讽刺,“嫂子,玄青还舍不得这小破马啊。”   邱玄青听到姑姑说他的是小破马,泪水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简宝珍抱住邱玄青,对着邱莹莹说道,“你发什么疯,对着孩子说什么呢。”   “我啊?”邱莹莹说道,“就是见不得你把孩子宠的不像话,娘里娘气的,哪里像是个男儿?”   简宝珍冷笑道,“邱莹莹,我警告你,别乱说!”   邱莹莹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嫂子好大的威风,我知道嫂子瞧不起我,谁让嫂子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嫂子的姐姐也是江淮王妃呢。谁不知道当今的圣上最重视如今的江淮王了。”   江淮王……   明德帝早在两年前因服用了丹药忽然腹痛不已,来不及交代什么就撒手人寰。   当时陪着明德帝的是和妃杨蓉,她说圣上交代,关于继位人选早已放在正殿之中牌匾的后方,由首辅与其他几位次辅的见证下,果然发现了一卷圣旨,传位于二皇子。   赵泓泽当即就绷不住了,怎么会是二皇子?这圣旨有假。而其他人对着二皇子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九皇子从来只盯着二皇子,却不知道八皇子用着二皇子的名声,在淮河渭河发水的时候,督工放粮;在两广地区,兴办官学,推广医术;在江南富庶之地,绕开禁令于商人以便利,江南富庶更精益。   二皇子是民心所向,朝堂所向。是不是明德帝所向已经不打紧,赵泓泽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输得厉害,那和妃竟是二皇子的人。   明德帝之后是仁顺帝,因赵淮之让素来不对付的日和国与朝鲜国一般,做了大梁的附属国,于是就特地开了恩典,点了曾经的江宁世子封为江淮王,而看在江宁王爷守皇陵守得劳苦功高的份儿上,他的爵位降一级,封赵桓辰为江宁侯。   江宁王府出了一个江淮王,除了一个江宁侯,外人看着是风光无限,但是赵蹇铎知道,这是圣上的警告,赵淮之再也算不得是他的儿子,他与妻子不能插手赵淮之人前人后的事。   做了江淮王的赵淮之 ,好似又恢复到了昔日里游手好闲的时候,辞了官职,只领着江淮王一位的俸禄,每日里带着王妃,偶尔带着一双儿女在京都里的大街小巷出没。   江淮王年轻而有为,除了他的功劳之后,最让京都里的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与其王妃的事。   有人见着下雨天的时候,泥点飞溅到了王妃的裙摆上,他自己蹲下身子用手帕给王妃擦拭;炎炎烈日担心晒着了妻子的玉雪肌肤,竟是夏日里撑起了伞与王妃并排走着。   他们的一双儿女生的也好,如同小玉人一般,说不出的机敏可爱。   因为邱莹莹提到了江淮王,让简宝珍一瞬间有些失神。曾经的嫡姐与她现在当真是犹如云泥之别。   邱凌然是跟着赵泓泽的人,九皇子无法登基让邱凌然大受打击,他没有一官半职在身,说起来不过是九皇子的幕僚,九皇子被圈禁,他能有什么好下场?邱家人没有人擅长经营,跟过赵泓泽,明明得了不少的钱财,都散了干净,并没有留下什么赚钱的营生。   如今新帝提了商人的待遇,大梁如同那次开海禁的时候,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人们才发现,被人视作倒卖,投机倒把的商人,竟是有如此的能力,沟通了南北,沟通了海外与大梁,让如今整个大梁到处都充满了机遇。   邱莹莹见着简宝珍失神,此时邱玄青窝在母亲的怀中,心中一股子恶气,就一脚踢飞了那木马。   “你!”简宝珍感觉到自己怀中的孩子一颤,邱玄青抓着她的衣袖哭了起来。   因为担心吓了孩子,她愤怒的声音也没有太大,“你在干什么!”   “小小的马车,哪里装得下这木马?”邱莹莹冷冷说道,“我也是帮玄青做个决断。”对着邱玄青抬起下巴,“玄青,你说姑姑做得对不对?”   邱玄青的头埋在简宝珍的怀里,只是哭着,他是有些怕姑姑的,姑姑踢烂了他的木马,让他更惧怕她了。   “够了。”简宝珍不想当着孩子的面说污言秽语,就说道:“你不上马车,这地方自然就够了。”   “我不上马车?”邱莹莹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可不像你,你的父亲不疼你,你的姐姐也不疼你,任由你落到这般的境地。我就算是与他和离,我哥哥还是愿意留着我,养着我一辈子的!”   “你好意思说自己和离?”简宝珍冷笑道,“明明是被休离,不要的弃妇。我呸。”   邱莹莹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就伸手抓住了简宝珍的发。   简宝珍头皮一疼,邱莹莹的指甲长,勾住了她的头皮。   邱玄青在她的怀中,见着邱莹莹与娘闹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僵住,面上流露出黄恐之色。   “闹什么闹?”邱凌然见着简宝珍半晌都没有带着孩子出去,有些不耐烦,就从外进了院子。   “哥。”邱莹莹若无其事地松开了简宝珍的头发,“嫂子瞧不起我,说我被休,没人要。”   简宝珍被松开之后,不在乎自己的头上的伤,首先想着的就是孩子。   “娘,你流血了。”邱玄青看到了简宝珍的头皮被勾破。   “不碍事的,等会擦擦就好了。”简宝珍说道。   邱莹莹的夫婿是邱凌然亲自选的,当时不过是个贫困的书生,看着有些才华才让妹妹嫁给他,华斐竟然在仁顺帝登位没多久,就以不孝为由,休了邱莹莹。就算是当时自己拉下脸,去求了华斐,华斐仍是坚持要休了邱莹莹。   邱凌然对华斐是说不出的痛恨,他只觉得是华斐因为他邱家失势就落井下石,此时听到邱莹莹说着自己被休没人要,他就觉得被再次羞辱。   “贱人。”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向简宝珍。   简宝珍反应过来,飞快地推开怀中的邱玄青。   邱玄青愣愣地就看着邱凌然踹向他的母亲。   简宝珍被踹在了腹部,只觉得小腹是说不出的疼痛,整个人弓成了一尾虾。   “装腔作势。”邱凌然本想上前,就听到邱莹莹的低语,他也止住了脚步。   “玄儿,走了。”邱凌然对着长子说道。   邱玄青本是不想走,谁知道邱凌然见着长子不听话,伸手强硬地拉走了他。   可怜的孩子,抽抽搭搭哭着,就连大声哭也不敢。   简宝珍的心中发疼,想要站起来,此时却什么也无法起身。模模糊糊听到了一首歌谣,“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泪水顺着眼角滴入到了土地之中,若不是为了玄青,她怎愿意留在邱家?   她的手捏着自己的虾须银镯,里面塞了一张百两银票,这是她留给邱玄青的钱财。   她还想要看着玄青长大,看着玄青娶妻。   好像想着孩子,就重新有了力气,她强撑着站起身子,喘着粗气。   这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会有尽头?   简宝珍不知道答案,心中只是想着……   玄青成亲了,也就好了。 第184章 春光好   “猜猜我是谁?”简宝华的眼被人从背后拢住, 那女童的声音娇软偏上要压低,想要变个声。   “让我想一下啊。”简宝华的声音里也含着笑,“是染春?”   “不对不对。”   “是平月!”   “不是。”她的声音好似更得意了。   简宝华猜了两三个, 便忽的惊道, “莫不是汤圆成精了!也会捂我的眼睛?”   安安想到了汤圆成精,歪了歪脑袋, 飞快摇头, “才不是汤圆, 娘好笨。”   “那我知道了,一定是聪儿。”   安安此时松开了手, 就感觉到了娘亲把她抱起,“原来是我们美丽的安安。”   “娘好笨。”安安嘟着嘴。   “皱眉小心要变老。”简宝华笑道。   安安连忙说道,“我不皱眉,娘也不皱眉。”   “乖。”简宝华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丝,说起来若是没有见过赵淮之的人, 都觉得安安像自己, 若是见过赵淮之的,便会发现这孩子像极了赵淮之, 幸而赵淮之也生得好, 不然简宝华心里头可要埋怨赵淮之了。   “娘, 怎么会猜是汤圆?”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汤圆都不动的。”   “因为汤圆年岁大了,若是算作人的年龄,大约有七八十岁了。”简宝华温柔说道, 事实上,她养的这只猫儿是她见过的寿数最长的猫,云安郡主的那只元宵,在前两年已经去了。   安安似懂非懂点点头,“既然是老人家,我就不闹它了。”歪了歪脑袋,凑到简宝华的耳边小声说道,“是不是就像是曾外祖母一样?”如今的简老夫人已经很老了。   简宝华点点头,“是啊,所以不要闹汤圆。”   “我就摸摸它。”安安说道。   “安安最听话了。”   安安对着简宝华露出一个笑,她的笑就不大像赵淮之,而像是简宝华了。   “哥哥,哥哥来了!”安安见着了哥哥,就从简宝华的怀中冲出去,跑到了哥哥的面前。   “安安。”赵峥骐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你腿上还留着一块儿青紫呢,仔细些。”   赵峥骐正是聪儿的大名,而安安的大名换做赵芷安。   赵芷安吐了吐舌头,“好的哥哥。”   她在旁人面前都是跳脱,唯有在两个人面前是最为乖巧的,一个是简宝华,一个就是哥哥。   “别光说不做。”   “不会呢。”赵芷安眨眨眼。   简宝华站起身子,含笑道:“聪儿已经考校完了?”   上一世的简宝华没有养过女儿,只养过两个儿子,那时候她已经是皇后,后宫之主,赵泓泽也不是个体贴的性格,两人对孩子期望颇多,亲近不足。   和赵淮之一起养着这一双儿女,简宝华从中也学了许多,她会认真对待孩子所说的话,倾听他们的心声,做事公允,握住这一双儿女的平衡。   赵峥骐对着母亲行礼,点点头,“爹爹在和师傅商议呢。”   “肯定是看哥哥答得好不好。”赵芷安说道。   赵峥骐面上流露出一丝紧张,“应当是的。”   简宝华拉住了赵峥骐的手,温柔说道:“你的字写的很好,你爹爹教你的那些你也都知道,该背的也都背了。”   简宝华没说一个,赵峥骐就点一次头,赵芷安一直紧张地看着,见着哥哥点头,笑道:“那哥哥就是全部都会了。”   赵峥骐面上也露出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对的。”   “那太好了。”赵芷安拍着手,“哥哥,你知不知道汤圆已经年龄很大了,相当于老人了。”   “我知道啊。”赵峥骐点点头。   赵芷安原本是兴致勃勃地,没想到哥哥知道,当即就泄了气,“哥哥你知道啊。”   “你想和汤圆玩了是不是?”赵峥骐说道,“我带你去。”   赵芷安点点头,然后就想到了简宝华,有些犹豫地看了简宝华,对着哥哥小声说道,“那娘呢?”   简宝华失笑道,“你还担心娘?”   “我不陪着娘说说话,我觉得娘一个人看书,好无趣。”   赵峥骐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他不过是五岁年龄,露出这样的大人一般的神情,说不出的好笑,简宝华就抿唇轻笑了。   “是啊。幸好有安安陪着娘,要不然很无趣。”   赵芷安得意地看着赵峥骐,“我就知道。 ”   跑到简宝华的身边,拉住她的手,“要不娘和我们一起去看猫儿罢。”   简宝华刚想要答应,就看到了不远处走来的赵淮之。此时春光正好,他浴在春光之中,只让人瞧着就心中欢喜。   赵峥骐也看到了父亲,就说道,“安安,父亲来了。”   赵芷安连忙转过身,与赵峥骐一齐行礼,“爹爹。”“父亲。”   赵淮之伸手摸了摸两人的脑袋,走到简宝华的身边,看着简宝华读了一半放在旁侧的书,“安安又闹你了罢。”   “才没有!”赵芷安抗议,“我在和娘说话,免得娘觉得没意思。”   “那有爹爹陪你娘说话,你不必担心你娘没意思了。”赵淮之说道。   安安一想当真是这个道理,反正爹爹和娘总是有数不清的话。就连晚上的时候也要躺在床上说悄悄话,要知道她和哥哥都没有睡在一起了。   不过有爹爹陪着娘,自己与哥哥去看猫儿就正好了,“爹、娘,我和哥哥去看汤圆了。”   “去吧。”赵淮之说道。   简宝华也点点头。   “师傅怎么说的?”简宝华说道。   见着赵淮之的肩头有一片落叶,伸手替他拂去了。   “聪儿的本事,你不放心?”赵淮之含笑握住了简宝华的手。   简宝华说道,“他年龄还小。”仰着头,“我也不知道……”   不让他去书院,而是请了师傅一齐和他们去游历,这让她心中神往,又有些怕。   “别怕。”赵淮之与她十指相扣,“若是你觉得不好,我们可以随时回京。”   “也不是怕。”简宝华仰头,他在理藩部很长一段时间,曾见过巍巍高山,曾见过沧海奔腾,他说的那些打开了一扇窗,让她也心中神往。   “去见见你见过的景,挺好的。”   简宝华含着笑,金色的光让她的眼成了淡淡的琉璃色,那流转的光华是赵淮之一生都放不下的最美的景。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花!完结啦!   抱住一直追到最后的各位,如果喜欢我的文风,可以收藏专栏。   下一本书开《美人多娇(重生)》最迟9月底会开。 本书由 凌烟阁月虎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