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超凶》 作者:生姜红茶 文案: 湖阳公主肤白貌美大长腿 太子刘荣一见倾心求娶为妃 刘荣: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孤以身相许 安安:滚滚滚滚滚 上辈子错把仇人当亲人 重活一世,顾容安只想以直报怨,护好家人 做个霸道公主,美滋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顾容安,刘荣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重生前顾容安是个得过且过的宠妃,最远大的志向也不过是让自己儿子当太子。被继妹害死,顾容安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她这才发现上辈子以为的慈祥祖母、温柔继母都有另一番面目,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娘和亲阿婆,顾容安拿起了小马鞭。 一言不合就挥鞭子的女主加上泥石流男主,本文情节新颖,叙述流畅,既有又甜又宠的夫妻日常,又有高潮迭起的虐渣打脸,剧情安排合理,文笔自然,读来十分顺畅。一样的重生,不一样的女主,值得一看。 第1章 贵妃   时值盛夏,炎炎赤日烤得芙蓉池畔的杨柳都焦了,就连满池子荷花也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焉头巴脑的叫人看了生气。   天气热,心里头就燥,宋欣宜面无表情,捏着蝶戏牡丹团扇的象牙柄,把扇子摇得得呼呼直响,仿佛这样心里头的怨气就能少些。   这样大的日头,扔个鸡蛋在地上都能烤糊了,谁乐意往外头跑?若不是,若不是……哼,宋欣宜捏着扇柄的手指紧了紧,只要……想到得意处,宋欣宜不由开怀,觉得这烈日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如今的她没资格在宫里乘步撵,虽然有宫女给她打着伞,但在烈日的炙晒下也不顶什么用,只能尽量捡着庑廊的阴凉处走。   饶是这样,待到行到了飞仙殿前也得了满身腻腻的汗。如果她还是当年的荣寿长公主,又何必受这样的罪?她却忘了,若不是邺国皇帝看在顾容安的面上,封了她为魏国夫人,她这个亡国公主,哪还有机会在这里挑三拣四的。   宋欣宜带着一身热气迈过了飞仙殿的门槛,叫飞仙殿内的凉风一吹,便激棱棱地打了个寒颤,顿觉毛孔舒张,遍体生凉,竟无一处不妥贴。可惜身子是舒坦了,心火却更旺了。   真不愧是宠妃的屋子!去年冬天雪化得快,到夏天整个洛阳城的冰都不怎么够用,而顾容安这里,却可以用小山似的冰雕牡凤穿牡丹放在穿堂里做摆设,奢侈得令人发指。   想想自个儿,用盆碎冰都只敢在日头最毒的时候摆出来降降温,还要用井水镇着,免得化得太快喽。   她顾容安凭什么这么好命?   压下心中嫉恨,宋欣宜调整了自己脸上表情,露出温柔可亲的笑来,和声细语地同引路的内侍道谢。   那引路的内侍一路弓着腰,倒也不知这魏国夫人一路脸上的表情变化,只知魏国夫人温柔和气,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了。听得她道谢,真是受宠若惊,暗道同是姐妹,怎的贵妃与魏国夫人的品格差得这般远呢?   “贵妃知道夫人要来,高兴得很呢。”飞仙殿大宫女紫蔻亲自来迎,未语先笑。   这魏国夫人乃是贵妃继妹,时常入宫,飞仙殿上下莫不相熟。她又待人和善,为人温婉,比之自家喜怒不定的贵妃娘娘更叫人心生亲近。况且每次魏国夫人一来,贵妃的心情就大好,贵妃心情好了,飞仙殿上下的日子就好过,紫蔻真是巴不得魏国夫人常驻飞仙殿呢。   “我这不是给阿姐送玫瑰酿来了,”宋欣宜笑着一指身后侍女捧着的白瓷瓮,“前几日催得那般紧,我哪敢怠慢,今日将将酿成一瓮,还不赶紧的送来。”   紫蔻一见那被人捧在手里的白瓷瓮就如见了救命仙丹,念声儿阿弥陀佛,对宋欣宜感谢不迭:“贵妃这几日晚上睡不安稳,吃得也不香,就念着夫人这玫瑰酿呢。”   连忙亲自捧了,又好奇追问:“也不知夫人到底是如何酿的,怎的我们就酿不出这么好的玫瑰酿来?”   近来贵妃的气性是越发大了,前日玫瑰酿吃完,魏国夫人又没送新的来,贵妃便发了好大一阵子火,小厨房的人都被打了板子,就连她都挨了训斥。这玫瑰酿本无甚出奇,她们飞仙殿自己也会做,但就是做不出魏国夫人亲手酿的那个味儿。偏偏贵妃只喜欢魏国夫人酿的,每日都要喝几碗玫瑰酿兑的水才睡得安稳吃得下饭。   “呵呵,这个我可没有秘方,大概是阿姐喜欢我亲手酿的罢。”宋欣宜暗自得意,团扇轻摇,姿态越发娴雅地进了顾容安日常起居的南轩。   不想闲卧榻上看宫女硏香的顾容安一见她就笑不可抑:“哎哟,快拿块白巾子给魏国夫人擦擦,也好叫我瞧一回何谓贵妃香汗!”   传说昔日杨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谓之贵妃红汗。   不过,顾容安笑的却不是杨妃典故,而是宋欣宜脸上的胭脂被汗水冲化了,脸上道道红痕,又是狼狈又是好笑。   哪知宋欣宜却想岔了。   且不说杨妃乃是亡国妖妃,没个好名声。宋欣宜长得娇小,瘦如杨柳,倒似飞燕,哪有玉环丰腴。她自负貌美,却有一处不足,便是自个胸前一望无垠,听得顾容安这般说,只当她讥讽自己,顿时心下恼怒,然她贯做贴心妹妹,此时却不得翻脸。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擦,也顾不得擦掉了脂粉,露出她不够白皙的面皮。待到放下帕子,宋欣宜脸上就带了笑,娇嗔一声:“阿姐又打趣我,既然是贵妃香汗当然要贵妃所出才作得了数,还是阿姐给我开开眼吧。”   呵呵,顾容安嫣然一笑,乍如牡丹盛开,雍容华美之极,叫轩中众人看痴了眼去。她懒懒起身坐起,素手纤纤,抚着自己的脸遗憾道:“可惜我自清凉无汗。”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纱袖自手腕滑落,露出一段肤光如玉的藕臂来,欺霜赛雪,真真是清凉无汗。   这南轩里,比之别处更加的清凉舒适,却又不同于使用寒冰降温的阴湿凉气,原是挂了稀世珍宝澄水帛于轩中。这件宝物长仅□□尺,似布而细,明薄可鉴,传说其中有龙涎,所以能消暑毒。   每当施了水在澄水帛上,便有脉脉凉风习习而来,比冰山还好用。也就顾容安这般被皇帝宠爱的妃子能够得到这种宝物来消暑了。   听说皇帝得到这件宝物的时候,皇后也来讨,却被陛下斥为奢靡,叫阖宫上下看了笑话。然而顾贵妃一去,澄水帛就挂到了飞仙殿。皇帝陛下的心真是偏得没边了。   也不知是有了澄水帛才有了顾贵妃的清凉无汗,还是顾贵妃本就是冰肌玉骨。总之,贵妃娘娘这种语气实在叫人妒忌。   尤其宋欣宜更甚,暗暗咬碎了银牙,真恨不得刮花她那张狐媚子脸。   可惜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宋欣宜坐下来,笑语嫣然岔开话题:“听说阿姐这几日又没有胃口了,我今日是特地带了玫瑰酿来的。”   听到有玫瑰酿,顾容安不由欢喜,露出个明媚的笑容,真如少女一般纯稚,“难怪我闻到你一身玫瑰味儿。紫苏呢,快调一碗给我。”后一句却是在唤她的另一个大宫女紫苏。   “奴婢就知道娘娘想喝,”答话的人与别个不同,穿了丁香紫的齐胸襦裙,葡萄紫半臂,惊鹄髻上簪着蓝宝芍药花钿,一笑便有两个梨涡,清纯甜美,不似宫女,到像是大家闺秀。   “喏,奴婢已经调好了。”紫苏笑着把碗往顾容安跟前一递。比之旁人的小心翼翼,这宫女简直随意得过分。   顾容安却不以为忤,高兴道,“就你机灵。”也不知怎的,近来她总是心浮气躁睡不安稳,就连吃饭也没甚胃口。好在有阿悦的玫瑰酿,每日兑了水喝上几碗,夜晚便能安眠,饭也吃得下去了。这一回,不过断了两日没喝上,她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紫苏温婉一笑,把白玉碗往顾容安眼前送了一送。   那用温水化开的玫瑰酿犹如胭脂一般红艳艳,香气氤氲,盛在白玉碗里尤其好看。   顾容安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捧起碗,将那一碗芳香扑鼻的玫瑰酿一气喝下。 第2章 噩耗   如今大邺的皇帝陛下正在亲征北伐,皇宫里的女人们就没了争奇斗艳的劲头。长日漫漫,更觉得深宫里的日子无聊。   身为宠冠三宫的贵妃,顾容安持宠而娇,向来不把皇后与宫规放在眼里,趁着皇帝不在,干脆留了妹妹在飞仙殿里陪她。   宋欣宜心中另有打算,当即欣然应允。姐妹两个同寝同卧,好得浑似同一个人。   这日南轩里笑声盈室。   最难缠的小儿子已经被哄睡了,顾容安就闲了下来,围观女儿学习刺绣。   说是围观,其实更像是捣乱,不等安康公主绣完一幅作品,就抢了女儿的绣绷,看着上面那团墨绿兰叶笑得乐不可抑,“原来是兰叶,我还以为是一团乱麻呢。”   五岁的安康公主委屈地望着她母妃,举起被绣针扎了好几个洞的手指同她母妃撒娇:“还笑还笑,您看看女儿的手,乐儿绣得那么幸苦,您怎么能笑呢?”   小公主刚学的刺绣,针都拿不好,白白嫩嫩的小手指头被针刺得有些红肿,看起来可怜极了。   “乐儿方学的女红,能绣得这么好已经很厉害了。”宋欣宜也帮着说话,倒了顾容安的老底,“乐儿别看你母妃笑得凶,要是让她自己绣一个,肯定比你还不如呢。你母妃当初学女红的时候,被针扎了一次就死活不肯再学了,这些年啊,定然是没有长进的。”   “胡说!”顾容安不乐意了,杏眼瞪圆,“我现在可是能做衣裳的人!”   如今荣宠不衰的顾贵妃也曾有过失宠落魄的时候。   顾容安原是晋国太子的嫡长女,受封湖阳郡主。   她的父亲只得她一个嫡女,对她宠爱非常,就连继母所出的弟弟顾容瑁也比过不她得父亲的宠爱。她继母虽然是后母,对她却比对自己亲生的宋欣宜还好。上头又有一味溺爱的祖母,从小到大,整个晋地只有她不想要的,就没有她要不到的,这就养得她性子骄纵不已。   不过顾容安长得美,身份高,纵然持美行凶,也有的是追求者。当初还是太子的邺国皇帝刘裕出使晋国,就是对顾容安的美貌一见倾心,求娶为太子良娣。   初时顾容安的确受宠非常。然而以色事人到底不能长久,她又行事张扬骄横,后来惹怒了刘裕就失了宠。   刘裕登基后不久,顾容瑁当上了晋国皇帝,嫁到邺国的顾容安又被加封为湖阳长公主。她也此封了妃,却被远远打发至偏宫,难见圣颜。   宫中贯会跟红顶白,失了势的妃嫔众叛亲离。在皇后的关照下,她身边只剩下一个紫苏得用,导致她许多事不得不亲力亲为,她的女红就是在那时练起来的。   她被苦怕了,硬是磨了性子,从一位前朝老宫女那里学来秘术,使自己容貌开到最盛。最后买通了甘露殿的内侍官,得到与皇帝一见的机会,凭着艳绝的容貌和身段,这才渐渐翻了身。   顾容安很明白色衰而爱驰的道理,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日子是怎么舒坦怎么过,捻针拿线那么耗神的事情,她才不想干了呢。   是以安康公主听了顾容安这话顿时瞪大了与顾容安如出一辙的杏眼,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明晃晃满是不相信。她长到这么大,可从没见过母妃拿针。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忆苦思甜的,在顾容安看来那一手熟练的女红就是她落魄的烙印,她才不要拿起来戳自己伤疤呢。   顾容安不想同女儿提起那段落魄的日子,见女儿明显不信也不同她争辩,只抢了女儿针线过来,低头在绣绷子上飞针走线。初时还手生,绣了几针手感就回来了,不多时她就绣出一丛枝繁叶茂的兰叶,得意地拿给女儿看。   安康公主年纪虽小,眼光却不俗,她母妃绣的这丛兰叶姿态舒展,优雅清逸,的确不是凡品。小公主眼睛一亮,双手揽住她母妃的手臂摇啊摇,娇滴滴地道:“母妃母妃你绣得真好看,我以后跟你学女红好不好?”   “你跟着你姨母学不好吗?”顾容安被女儿摇得心头发软,却还要摆摆架子,“你不是最喜欢你姨母了吗?”哼哼,女儿跟阿悦玩得好,她可吃醋了呢。   “人家也喜欢母妃啊,”小公主嘴巴抹了蜜一样甜,“乐儿喜欢姨母,但是更喜欢母妃啊。”   “乐儿昨日还同姨母说,喜欢姨母比喜欢你母妃多呢。”宋欣宜点点小公主额头,毫不留情地戳破小公主的甜言蜜语。   听到这个内/幕,顾容安伸出食指点点女儿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   安康公主嘻嘻一笑,干脆扎进她母妃怀里,扭着身子耍懒皮。小公主穿了一身粉,她又长得圆润,赖在顾容安怀里浑似滚了个粉团子,好玩极了。   一时气氛正好,大家都微笑起来。   突然,一个穿红内侍惊慌奔来,扑倒在地痛哭道:“娘娘,陛下驾崩了!”   听到这种惊天之言,室内众人皆愕然,还以为是自己恍惚听错了。   “你说什么?”顾容安的手还捏在安康公主肉嘟嘟的小脸上,没留神自己手劲大了,捏疼了小公主。还是宋欣宜把小公主的脸救下来的。   “陛下驾崩了!”来人跪直了,抹着眼泪道。   这回听清了。沉默良久,顾容安茫然站起来,还是不敢相信地喃喃追问:“你说什么?”   她问得很轻,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陛下驾崩了,娘娘。”来人抬起头,沉声道。这内侍乃是飞仙殿的内侍官,因贵妃受宠,他在宫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乃是顾容安的耳目之人。他本是为贵妃打探陛下归期,哪知得了这么个惊天消息。   “不是说北方大捷,陛下获胜还朝吗?”这回顾容安不能再欺骗自己了,犹不肯信,疾声厉色喝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自当今亲征北伐,便是一路报捷,直到将契丹骑兵打出檀州,才是班师回朝。洛阳城里庆贺陛下大捷的彩绸都还挂着呢。突然听闻皇帝驾崩,顾容安如何能信?   “陛下在战场上中了流矢,伤重不治。大将军怕动摇军心,使契丹有机可乘,便瞒了消息,只到行军至衮州才是发丧。”说着他伏倒在地,“大将军亲来报丧,这会儿想必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所以说这消息是真的了?大将军赵世成是刘裕心腹大将,他来报丧,那必定是真的了。   顾容安心如乱麻,尚在壮年的皇帝就这么死了,那她这个树敌无数,偏偏却无娘家支持的贵妃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容安想起自己的女儿,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没了皇帝的庇护,她如何护得住他们。   她茫然四顾,哇地张口一吐。   顾容安怔怔地看着宫女们惊慌失措的围上来,嘴巴张张合合,耳边却像是隔了水,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   “母妃你怎么了,别吓乐儿啊。”安康公主跌跌撞撞跑来抱住顾容安双腿,哇哇大哭起来。小公主满脸恐惧,她不明白母妃是怎么了,只是直觉地感到害怕,仿佛母妃要丢下她了。   “母妃没事,乐儿别怕。”女儿的哭声叫她耳边又清晰起来,顾容安微笑安慰女儿,她不过是一时惊慌而已。   可是,话音方落,顾容安哇地一声,又呕出一大口血来。昏倒之前,顾容安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她竟然吐了血。 第3章 惊梦   寒风夹着雪粒,呼呼地撞在涂了清漆的菱花窗上,好像要撞破厚厚的黄油纸冲进来。   正月里天黑得早,刚刚傍晚就要点灯了。昏黄的油灯下,一位美丽的少妇正拧着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帕子。   女儿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偏偏大雪封路,去镇上请大夫的丈夫从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陆氏心急如焚,既担心女儿,又担心丈夫,却除了频繁为女儿更换一下被高温捂热的帕子外,什么也做不了。   “蓉娘莫着急,我看安安好了很多了,没有那么烫了,”曹氏摸摸孙女儿的额头,接过陆氏递来的帕子,重新敷上去,一面安慰儿媳妇道。   然而陆氏还来不及惊喜,床上的女童就突然惊叫起来,“不要,不要过来!”   女孩儿的声音沙哑又凄厉,听得陆氏心疼不已,急忙扑到床边去看。   小小的女孩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已经虚弱至极了,喊出这样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了惊叫的力气。仍然还在噩梦中,陆氏把耳朵贴到女儿唇边,也只听到了一些不明其意的呜咽声。   曹氏想得显然有些不一样,刚刚孙女那句“不要过来”,令她心里一颤,安安她莫不是撞了邪吧。越想就越觉得孙女的病来得蹊跷,曹氏急忙如来佛祖、太上老君,漫天神佛地祷告起来。   就在这时,屋子外传来了拍门声。   “娘,蓉娘,我回来了!”顾大郎清朗的声音夹在风雪声中隐隐约约地,并不如拍门声来得响亮,却令屋里的两个女人都欢喜起来。   陆氏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给丈夫开了门,目光往顾大郎身后找了一圈,心就沉了下去,“大夫呢?”   顾大郎肩膀一塌,高大的身影看来有些佝偻,他诺诺地低下头,“大夫说雪大,不肯来,只给抓了药。”   同方镇太小,镇上的大夫就那么一个,他好求歹求,大夫也不愿在雪深路险的时候跑一趟几里外的小村子。顾大郎无法,只能掏光了身上的银钱,把能买的药都买了回来。   有药总比没药好,陆氏这时候也只能寄望于丈夫带回来的药有用了。来不及慢火煨熬,先煎了一副药热乎乎地给女儿灌下去。   ——————————————————   顾容安又想起那一天的场景了。   听闻皇帝驾崩噩耗,顾容安忧极攻心吐了血,身体竟然就此败落下去,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   她怕自己过了病气给一双儿女,只能托了宋欣宜去照料,又把紫苏派去了。整个宫里,能让她放心把儿女托付的也就这两个人了。   谁知到了晚上,就有男人闯进了她的寝宫里。   顾容安认得那个男人,他是刘裕的心腹大臣,随着刘裕御驾北伐的禁军统领赵世成。   没有人阻拦和通报,顾容安在看见赵世成的第一眼就知道不对了。她把自己往床里藏了藏,没有呵斥,试探道,“赵将军来见本宫,可是有事相商?”说着偷偷打量赵世成神色。   顾容安的房里有一颗堪称奇珍的夜明珠,一到夜里便亮如白昼,是吴越送来恭贺刘裕登基的贺礼。当年有很多妃子想要,最后却被刘裕送给了她。她从来都自得此珠的珍贵,因为能把满宫的女人气得吃不下饭,她自己就能吃好睡香了。   然而此时,她却恨不得自己没有这颗珠子,就不会清楚地看见夜明珠的珠光下,赵世成脸上虚伪的假笑。   “臣自然是有事要与娘娘说的,”赵世成迫近几步,直接来到顾容安的床前。   赵世成身材高大,站在床前,他的影子就把顾容安整个人都罩住了。   仿佛阴云压顶,顾容安觉得喘不过气来,攥紧了手里的丝被。   床上的女人墨发如瀑,眼波流艳。她皮肤白得透明,唇也红得妖艳,夜晚看来,美得越发惊人。露在薄被外的肩头只被一层薄薄的素纱掩着,并不能阻挡男人的窥探,纱下细细的大红色肚兜带子,纤细脆弱,诱人去扯断。   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啊,不枉他念念不忘。赵世成贪婪地看着眼前已经落入了他掌中的羔羊,思索着如何下嘴。   这样的目光真是太熟悉了,和刘裕在那个时候看她的眼神一样。顾容安心下一凉,却还强自镇定,呵斥道,“赵将军,你要谋反吗?”   顾容安气恨自己为何要贪凉穿了一身薄纱的寝衣,薄透的衣裳根本挡不住男人炙热的目光。   就是这样,她发起怒来更美了,像一团烧起来的火。   “呵呵,”赵世成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娘娘,臣是来帮您的啊。难道您不想祁王殿下登基为帝吗?”   她当然想过,如果刘裕不死,她一定要磨着刘裕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或者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后,她的儿子再稳稳当当地当上皇帝。却不是现在这样,主弱臣强,尤其在赵世成怀有野心的情况下登基为帝。那不是皇位,而是催命符。   而赵世成显然不仅是想要刘氏的江山,还有她。   “论长有越王,论聪慧有被大儒盛赞的吴王,祁王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幼子,如何当得起大邺的江山。”顾容安只做不懂,侧过脸,淡淡道,“赵将军还是去找别人吧。”   美色当前,任由宰割。赵世成能与顾容安闲扯许久已是因为他十分喜爱顾容安的缘故了,哪里还容得她装傻,直接挑破了,“春宵苦短,娘娘切莫辜负臣的一片美意才好。”   言毕,饿狼一般扑了上去。   她太害怕了,吓得惊叫起来,可是偌大的飞仙殿,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挣扎中她用玉枕砸破了赵世成的头。   暴怒的男人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又去撕她的衣裳。   价值千金的烟笼纱被撕碎的声音尖得刺耳。   绝望之下,她胸口一甜,竟又呕出了一口血。   好在那口血救了她,等她醒来,已经是昏倒后的第三天了。   宋欣宜!   顾容安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睁开了眼睛。   ——————————————   “蓉娘,安安醒了!”守在床前的曹氏看见顾容安睁开了眼睛,顿时欢喜地大叫起来。   顾容安听见陌生的声音,眼睛转动,侧脸去看。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老妇人正满脸喜色地看着自己。   这个人有点眼熟,如果她没记错,这个人长得很像在她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的亲祖母。只是眼前的老妇人有些黑瘦,有一张饱受风霜的脸,并没有亲祖母的白胖。顾容安不动声色,把疑问压在心里。   “娘,安安真的醒了吗?”陆氏正在做午饭,听到曹氏欢喜的叫声立刻丢下锅铲跑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肤白胜雪的少妇,她气质典雅,但鼻高目深,似乎有胡人血统。顾容安很确定自己并不认得这么一个人,情况似乎有点不对,顾容安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看见女儿睁着眼睛,眼眼睛清亮,如懵懂的小鹿,陆氏知道女儿是真的好了。她顾不得自己一身油烟味,激动地抱着女儿落下泪来,“安安,你终于好了。”   明明烧早就退了,女儿却一直醒不过来,到了今天已是第七天了。眼看女儿越来越消瘦,陆氏满心忧怖却无能为力。   谢天谢地,她的宝贝终于好了。   被这个陌生的妇人抱着,脸颊枕着的衣裳有些粗糙,鼻子闻到的是难闻的油烟味,却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十分安心。   直到这时,顾容安才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变小了? 第4章 安然   顾容安抱着被子,坐在埋着汤婆子的床上。房间里烧着炭火,一股浓浓的烟味,有点呛,不过挺暖和的。   这是一间青砖瓦房,屋子里除了几样用得着的家具,并没有什么摆设,在顾容安看来简陋得很,她当年住过的冷宫跟这里一比,就好像天宫了。好在屋子分外整洁干净,墙壁被粉得雪白,床上的被褥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异味。   当过孤魂野鬼,顾容安才明白活着的可贵。   刚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醒来,又发现自己倒回了小时候,顾容安不知该如何面对老天的愚弄,她害怕这也只是一个梦,梦醒来,自己仍然是那个伶仃的游魂,只能看着仇人踏着自己的骨血荣华富贵。   她也曾像自己不屑的泼妇那样撕咬过尖叫过,然而没有人能听到一抹幽魂的吼叫。她的女儿被一场风寒夺去了年幼的生命,她的儿子认仇人为母,一心依赖的长辈只是为了夺取他的皇位。   她好恨。哪知一睁眼,就重新获得了身体。   重新拥有身体的感觉真好呐,不再是虚幻的什么也碰触不到的鬼魂,沉重得让人想要哭泣。顾容安伸出双手,细细打量,这是一双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手,白嫩柔软,手背上有四个深深的梨涡,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肉感,她知道,这是她四岁以前的手。   这时候她的父亲还没有被祖父认回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的人生刚刚开始,还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哪怕是个梦,也是一个让人不愿清醒的美梦。   顾容安望向坐在绣架前绣花的陆氏,那是她的生身母亲。   窗格上糊的是澄黄的油纸,导致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绣娘的眼睛和手一样重要,为了保护眼睛,陆氏在身前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灯光温润,陆氏窈窕的剪影美好得像一幅杏花微雨的画。   对于生母,顾容安并没有什么印象,在她上辈子的生命里,母亲这个词只属于继母朱氏。   生母去世得早,据说她随着父亲一起被接回家中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只留下了祠堂里一个冰冷的牌位,和父亲多年的挂念。   那些年她和父亲并不亲近,一来父亲眉宇间总是盘桓着散不去的阴郁,经常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二来,她是有些埋怨父亲的,为美丽温柔的母亲抱不平,为何父亲宁愿对着一屋子遗物缅怀一个已经去世了的人,也不愿睁开眼睛看看眼前人呢。   因为父亲的深情,下人们也曾议论过这个福薄的女人。从那些只言片语里,顾容安拼凑出了一个普通农家妇人的形象,她长得并不如出身高贵的继母美丽,大字不识,担当不起冢妇的重任,进了府后,惶惶不可终日,终于病倒。   她唯一胜过母亲的,只是比母亲更早地遇见了深情的父亲。   年少时的顾容安曾经这般狭隘地揣测过自己的生母。   然而时光倒流,顾容安发现自己错了。   陆氏正低着头在绣一幅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被面,是镇上林员外家女郎君订做的嫁妆。因为顾容安的病,陆氏的进度有些慢了,这两日都在加工加点地赶,否则怕赶不上月底交货。   察觉女儿的凝视,陆氏抬眸笑道,“安安是不是无聊了,想不想跟阿娘学绣花儿?”   论五官陆氏顶多清秀,虽无锦衣华服,珠宝璎珞,但胜在她有一身雪似的肌肤和娴静优雅的气质,便把三分容貌,变作了七分。   她笑意融融望来,似春光融化了冰雪,令顾容安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心里凝结的阴郁似乎消散了些。   小小的女孩儿正是最可爱的时候。顾家宠女儿,哪怕刚起了新房子手里头紧,也没亏了顾容安的吃穿。顾容安现在穿的就是一身新衣裳,大红色的小棉袄被陆氏精心绣了童子戏蝶,衣领上还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兔子皮,衬得小女孩儿本就长得精致漂亮的小脸蛋越发可怜可爱,一笑起来更是把陆氏的心都暖化了。   等了几许,陆氏没有听到女儿的回答,见她只是安静乖巧地看着自己绣花,神情小大人似的认真。只是脸上还是大病后的苍白,小小的人裹在厚厚的衣裳里,越发伶仃纤细。   陆氏又心疼起来,安安刚遭了这么大的罪,她应该多陪陪她的。于是安慰道,“安安再等一会,等会阿娘陪你翻花绳。”   翻花绳是小顾容安最爱的游戏之一,然而顾容安早就过了喜欢玩翻花绳的年纪了。摇摇头,顾容安说了与陆氏的第一句话,“阿娘。”   阿娘这个词太亲昵,顾容安喊出口后,听着自己的声音奶声奶气甜腻腻的,竟觉得老脸一红,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又喊了一声,“阿娘,我喜欢看你绣花儿。”   她知道,陆氏手里的活催得紧,早上还来了一个人要货。如果陪她玩了翻花绳,晚上就得点灯熬蜡地做活了。   女儿从昨天醒来就恹恹地,不肯说一句话,陆氏还但心了许久,这时听见女儿软软的声音,高兴极了,哪能违了女儿的意,欢喜道,“好,那阿娘就绣花给安安看。”   顾容安微笑起来,她的生母原来是这么温暖的人呢。自己一身雪似的肌肤原来继承自生母的血脉,而她翘挺的鼻子和琥珀色的眼睛也是来自亲生母亲的馈赠。   上辈子却从没有人跟她说过。   血缘奇妙的羁绊让顾容安很快就喜欢上了自己的母亲。   “蓉娘,我回来了!安安,你猜阿耶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了!”刚进自家院子的大门,顾大郎就乐呵呵地叫开了。   在顾容安的记忆里,她从没有听到过父亲这么轻松、欢快、得意的笑声。   带着一身寒风,顾大郎喜气洋洋推门进来了。   顾容安早上醒来的时候顾大郎就已经出门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地看自己年轻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晋地有名的美男子,年过四旬,依然俊美清雅,可以比肩王家玉郎,眉间的愁绪更是为他添了几许迷人的气质。单凭容貌,想要嫁给父亲做妾的女人,就不知凡几。   然而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会开心地笑着的父亲更好看,丰神玉貌,神采飞扬,哪怕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依然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眼睛。而能够令父亲露出这样开怀笑颜的母亲,也难怪父亲会念念不忘,情深不渝。   看见女儿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顾大郎心中升起万千豪情,炫耀地提起手里的礼物。恰在这时,刚刚还乖巧安静的礼物,突然死命挣扎起来。   顾容安绝对没想到自己竟会收到这种又会惊叫,又会扑腾翅膀的礼物。所以她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还扯了被子遮住自己。   这么漂亮的礼物,安安不是该开心地扑上来的吗?顾大郎就像个跟小伙伴分享心爱的玩具而得不到小伙伴喜欢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暗淡了,有些失落,“安安你不是想要一个鸡毛键子吗,你看这只鸡的羽毛,是不是很漂亮。”   “安安病刚好,你就拿只鸡来吓她,”陆氏收拾好针线,没好气地推了顾大郎一下。皱眉看被顾大郎倒提着脚爪,扑扇翅膀嗷嗷厉叫的野鸡,思量着这就把这只吓到宝贝女儿的鸡剁了给女儿补身子。   活了二十多年,顾容安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顾容安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只还不放弃扑腾的鸡,五彩斑斓的大锦鸡,尾巴快有三尺长了。漂亮是漂亮,就是叫得太吓人了。顾容安想起那些放养在园子里的锦鸡,漫步花丛,怎么看都是安静优雅的。   “可惜不是母鸡,”陆氏还有些不满意,野鸡肉本就柴,只适合喝汤,公鸡炖汤,却是不如母鸡的。   顾大郎没说话,本来是有母鸡的,他想起安安特别喜欢大柱闺女的那个鸡毛键子,就跟别人换了公鸡。   “阿耶,我可以摸摸它吗?”习惯了自己的声音,顾容安觉得还挺好听的,阿耶叫起来也很顺口。想起前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父女关系,顾容安更喜欢现在的阿耶。看着他神色落寞,顾容安鼓起勇气提出要求。   顾大郎果然高兴起来,紧紧捉住了锦鸡翅膀,小心翼翼叫顾容安来摸。   锦鸡的羽毛软滑光凉,像一匹上好的缎子。许是认清了形势,它在顾容安的抚摸下安静起来,歪着头,金眼墨瞳,天真懵懂地望着顾容安。   美丽而没有威胁性的生物天生自带治愈功能,顾容安眯着眼睛笑起来。   年轻的夫妻俩望着心爱的女儿,也安慰地微笑起来。   却有人一声惊呼,“不得了,你这个孙女是被狐大仙缠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预收的小天使们久等了,感谢强大的基友团这波广告666的,感谢新来的读者。   昨天有总虚假繁荣的不真实感,哈哈。 第5章 驱邪   惊呼的是个穿着墨绿色绸面的袄子,系着枣红裙子的老妇人。一张脸涂得极白,描着细细的眉,大红的口脂,头上戴着几枚鎏金的银簪子,一朵红绒绢花,一身打扮比陆氏这个年轻妇人还爱俏。   “刘姐姐,这话可怎么说?”曹氏急白了脸,忙着追问。   被曹氏从隔壁村请来的刘神婆眯着一双绿豆眼儿上下打量,把顾容安瞧了又瞧,“啧啧,你这孙女长得真好,难怪会招惹狐大仙!”   刚才她只是粗粗瞧了一眼,又隔着人看不真切,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女娃在逗鸡,她就随口一说被狐大仙迷了。没想到看真切了,竟然长得这样好。再看女娃的耶娘,那是真会长,专挑着小俩口的好处长了。长得这样,哪怕不招狐大仙,长大了自个也是个狐狸精啊。   “给婆婆好好瞧瞧,”乡下人家丫头片子都是不值钱的,哪像顾家养得这样好,嫩生生地。刘神婆伸出一双鸡爪子一样干瘦且指甲尖长的手,想要摸一摸女娃儿那嫩豆腐一样的脸蛋。   那手一伸出来五个指头上就戴了三个明晃晃的金戒指,活像个要抓小孩吃的老妖婆,顾容安叫这双手吓得往顾大郎身后一缩。还好被陆氏伸手挡住了。   婆婆一早出门说是去逛逛,哪知是存了这样的糊涂主意,请了这个人来。陆氏心里有气,面子上倒是客客气气的,矮身一福,温声道,“小女已经好了,不劳烦您。”   这个刘神婆陆氏是认识的,并且观感极恶,据说她最擅长相男女,那些想要男胎的人家就会提前去问,若刘神婆说是女胎,便堕了。去年还有一户人家的媳妇被刘神婆断定为女胎,那媳妇为了堕胎,把命给丢了。这么多年下来,这刘神婆也不知造了多少业。   被拦住了,刘神婆倒也不生气,嘿嘿笑了,露出一嘴黄牙,“顾家媳妇,你可别不信,这招惹了狐大仙,可不是小事。”   “是啊,蓉娘,还是让你刘大娘给安安驱驱邪吧。”曹氏也跟着劝。打那天听了孙女的梦话,曹氏就在心里存了事儿。她左思右想,趁着今日放晴,便揣了十几个钱,去了邻村请刘神婆。待听到刘神婆断定孙女招惹了狐大仙,曹氏就更坚信着要给顾容安驱邪了。   驱邪?女儿好好的驱什么邪!陆氏为人温婉,向来不与婆母争长短,然涉及女儿,也不肯让步,谁知道要怎生折腾。她容色一敛,“娘,安安只是生病,况且现在病都好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刘大娘驱邪的手段,安安体弱,又得折腾病了。”   可是不驱邪,就好不了啊,曹氏对顾容安惹了狐大仙的事深信不疑。曹氏看着高大严厉,其实是个纸老虎。自打陆氏进门,家门里外一手抓,把这个小家经营得蒸蒸日上,曹氏就更不管事儿了。   她不敢自己和陆氏争论,就把目光投向顾大郎,“大郎,你劝劝你媳妇。”   这……一边是娘一边是媳妇儿,顾大郎性子随了他娘,不知道该站哪边的好。   就在这时,顾容安扯了扯顾大郎的袖子,在顾大郎低头看来时,仰着脸,眼中带泪,“阿耶,我怕她。”顾容安是真的有点害怕,她是孤魂野鬼,哪怕这本就是她自己的身子,她也怕刘神婆真有神力,把她给驱逐了。   能够重活一回,谁又舍得去死。顾容安想活,下了决心不能让人看出不对来。于是紧紧抓着顾大郎的袖子,模样越发可怜。   看着女儿眼圈儿红红,怯生生被吓坏了的样子,顾大郎的心彻底偏了,摸摸顾容安的头,“娘,安安都好了,就不折腾了吧。”   这怎么能叫折腾呢?曹氏一门心思信了刘神婆的话,儿子媳妇不答应,她也不闹,只是自己生闷气,悄悄掉眼泪。   看着婆婆侧过身子擦眼泪,陆氏是又好气又好笑。婆婆什么都好就是没个主见又怯弱,但是一旦她打定了主意要做什么,非得撞了南墙才肯回头。陆氏知道自己若是一意坚持,婆婆也没法反对,只是她自个要生许久闷气,又要挂念狐大仙,怕是不得安稳。   陆氏想了想,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听说刘大娘的灵符能够趋吉避邪,娘既然担心,不如为我们一人求一个灵符带着。”   这个好!曹氏立刻就不哭了,面上露了笑容,巴巴地望着刘神婆,“刘姐姐,你可带的有灵符。”   刘神婆抱着手看了一场戏,曹氏问灵符,她眼珠子一转就多了个主意,“我带是带了,可是你家这狐大仙道法高深,一般的灵符可不顶用,我得回去重新作法,请了师祖真灵,为你家专门做几枚法力强大的灵符才好。”   听刘神婆这么说,曹氏简直是感恩戴德。   “只是这样一来,这灵符的价钱就不是普通灵符的价钱了。”刘神婆是打定了主意要捞一笔,总不能白跑一趟。曹氏果然是捡了个能干的媳妇,凭着一手绣活就能养活一家子人,看看这规整的青砖瓦房,崭新的清漆家具,凭着曹氏母子俩十里闻名的面团一样的性子,这辈子都盖不起半间屋。   “那一个多少钱?”曹氏知道刘神婆的灵符是十个钱一个,不是普通的价钱,难道要二十个钱一个?   “一百钱。”刘神婆狮子大开口。   曹氏倒吸一口凉气,一百钱一个!   “要几个普通的就行了,”陆氏听了都皱眉,一百钱,能买两斗栗米了。村户人家粟米是主粮,掺着些糙米,两斗粟米可以吃大半个月了。   “那怎么成!”曹氏急了。若是往常,曹氏一定舍不得花这份钱,可今日她心头火热,一门心思要驱邪,狠狠心就舍了钱财保平安,“就要法力强大的灵符,我自己出钱。”   说着就要出门往自己住的东厢去。   “娘,”陆氏知道婆婆混劲儿上来了,就不听劝,赶紧拉住了,“今早刚交了一些货,我这里有钱。”   “不用你的钱,”曹氏还生气,甩甩袖子就走。不忘把刘神婆拉出去,“刘姐姐且等一等我。”   陆氏只能无奈叹气,跟着出去招待刘神婆。   这一场婆媳大戏,顾容安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样的婆婆和媳妇!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松了一口气。不过顾容安总觉得祖母那收发自如的眼泪和别扭的小性子有些似曾相识。   曹氏一出门就直奔东厢,从床底下的咸菜罐子里掏出了一个蓝布口袋,一个一个数着钱往外头拿。曹氏不识字,数数也只会从一数到百,于是每数一百就拿根草绳穿着,数了四个一百出来。又仔仔细细数过一遍确认没有多拿一个钱,这才拎着钱站起身。   临到屋门口,曹氏想了想又往回走,再数了一百个钱,穿好了揣在衣裳里。好在天冷穿得厚,一串铜钱藏在怀里倒也不显眼。   堂屋里,刘神婆原本还想与陆氏套套近乎,打探打探陆氏的底细,可惜陆氏一直淡淡地,刘神婆问了几句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安心等着曹氏出来。   待看见曹氏拎了四串铜钱出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姐姐,钱都在这里了。”曹氏把四串钱放在桌子上,“你点点?”   “你的人品难道我还信不过?”刘神婆倒也干脆,打开她带着的用来装朱砂黄符的包袱,取了几枚黄符出来,“这几个符你先拿去用,要对付你家的狐大仙法力是差了一些,暂时镇镇还是可以的。”   曹氏不意还有意外惊喜,捧着刘神婆所赠几张薄薄的黄色符纸,如获至宝,感谢不迭。当即就拿进屋子里给顾容安放衣兜里了。   还不忘殷切叮嘱,“好好放着,不要拿出来玩坏了。”又给了儿子一个,同样嘱咐不要弄丢了。这才风风火火出来,分给陆氏一个,最后一个揣自己身上了。   刘神婆已经包好了酬劳,起身告辞,“灵符三天后就能做好,到时候我给你送来。”   陆氏起身要送,硬是被曹氏拦住了,“我自己去送。”   陆氏想着只是送送人,没必要跟婆婆争,就罢了。看着曹氏亲亲热热挽着刘神婆往外头走,陆氏就想叹气,今日之前婆婆跟这个刘神婆就没甚往来,叫人小恩小惠一哄,就巴巴地贴上去了,只当世上都是好人。   可若不是曹氏心软烂好人,当年她流落至此,就不会被曹氏收留,在顾家落户了。   叹息一声,陆氏收起婆母塞在她手心里的符纸,回房去看那父女俩,她担心安安被吓到了。   哪知进了房,父女俩个头碰着头,逗着鸡玩呢。   顾大郎还给顾容安讲他上山设套子的事,怎么找猎物踪迹,怎么设陷阱……把没见识的顾容安唬得一愣一愣的,兴兴头的就想明日跟着她阿耶去设套子抓猎物。   被女儿搂着胳膊撒娇求去,顾大郎才发现自己牛皮吹大了,他的水平也就套套野鸡兔子,什么狼啊狐狸的,他是从来没有过那种好运气!   可是叫女儿亮晶晶崇拜的眼神看着,顾大郎就舍不得不答应。正好陆氏进来了,顾大郎就把求助的目光抛给了陆氏,等着媳妇儿给他解围。   “病没有彻底好之前,你哪也不许去,”这事放到陆氏这里自然是完全没得商量。本该是慈母严父,但是自己丈夫做不来严父,陆氏只好自己当严母了。   阿娘好严肃,顾容安缩缩脑袋,好吧,不去就不去。   顾容安是发现了,这个家里阿娘最大,她还是乖乖的听话好了。   另一边,把刘神婆当作了好人的曹氏直把刘神婆送出了村头,看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掏出了第五串一百钱,央道,“能不能多做一个灵符?”   不过是伸伸手的功夫,就可以多得一百钱,刘神婆傻了才会不答应。她也不问顾家一家只有四口人,多的这个灵符是要给谁,收了钱爽快的答应了。   拿了钱刘神婆就多了一句嘴,“我看你那个媳妇有生子的命数,你孙女也大了,可以要老二了。”   曹氏眼睛一亮。 第6章 顾家   顾家是典型的农户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大字不识的泥腿子,一心只在地里刨食,根本就没能攒下什么家底。因为一穷二白,顾容安的太.祖才是给儿子娶了不要彩礼且能干活的曹氏。到了顾容安祖父当家时,正逢杨妃祸国,豪强并起,他们代州的刺史也跟着河东节度使反了,顾容安的祖父就被抓了壮丁,至此一去不回,只留下曹氏和尚在襁褓中的顾大郎孤儿寡母两个。   曹氏性子是软了点,但确实是个能吃苦的,一个人把顾大郎拉扯大,后来好心收留了落难的陆氏,白得了一个媳妇不说,靠着陆氏一手精妙绣活,顾家的日子是越发蒸蒸日上了,年前刚刚盖起了三间的青砖大瓦房。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就坐在了堂屋里。此时正是年节下,桌上的菜色对于一般农家来说算是很丰盛了,一海碗菘菜炖猪骨、一小碟蒸腊肉,一叠撒着芝麻的胡饼,再加一小碗用猪油炒过的盐菜和掺着糙米的粟米饭。顾容安有格外优待,还得了一碗蒸鸡蛋羹。   而那只锦鸡因为讨了顾容安喜欢,并没有被端上桌,剪了翅膀上的飞羽,跟顾家养的鸡关在一起了。   一家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对顾容安来讲,是个新鲜事。在晋王府时,平日里大家都是在自己的院子用饭,就算是有家宴,也都是分餐而食,不会全家吃到一个桌子上去。后来她进了宫,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体验了。   农户人家吃饭哪有什么讲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才是常态。曹氏还是很心疼孙女的,第一筷子就给顾容安夹了一筷子油汪汪的腊肉。   顾容安低头一数,足足有五片!全是切成两指宽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好在切得薄,蒸过以后,肥肉的部分成了半透明,看起来不那么腻了。   曹氏笑呵呵地,“安安你要多吃点肉,才能长得结实,可不许挑食。”孙女是赶上了好时候,打小就娇养着,连肉都不爱吃。   顾容安确实是打小就不爱吃肉,见着碗里油汪汪的肉,就是一阵腻歪,可是曹氏眼巴巴地看着她,她也不好拂了祖母的好意,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小心咬了一口。就感觉滋地一声,咬了满嘴油。当下她眉头都皱起来了。比起吃肉她宁愿继续喝糙米粥配盐菜。   唉,吃个肉都跟吃药一样。曹氏看孙女苦哈哈地吞下肉,想起儿子小时候过得苦巴巴,就忍不住给孙女讲一讲顾大郎小时候的事,“也是你阿娘能干,我们家日子好过了,你就没吃过苦。你阿耶小时候,一年也就大年三十能够吃上一口肉。”   这种事顾容安还是头一回听,原来阿耶小时候过得那样惨。在她的记忆里,阿耶已经是晋王府世子了,后来又成了晋国太子,从来都是锦绣绕身、养尊处优的,竟然还有吃不上肉的时候。   曹氏回忆起往年的事,有些唏嘘,“那年你阿耶都七岁了,人家送了我们一头猪,在我切肉的时候,你阿耶就在一旁问我,娘这是肉哦,我答应他是,他又问我,这肉是可以吃的哦,我说是,你阿耶抓起一块生肉就塞嘴里了!”   啊?顾容安睁圆了眼睛。陆氏显然也是没听过这个典故的,跟顾容安一样听住了。   “我急忙去他嘴里扣,肉早就没了。”曹氏叹息不已,“大郎是馋肉狠了。”   陆氏:夫君小时候好可怜!   顾容安:阿耶小时候好可怜!   顾大郎叫媳妇和女儿怜惜的眼神看得满脸通红,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曹氏又想起了伤心事,眼眶湿润,“大郎命苦,打小就没阿耶。”   “娘,来吃肉。”顾大郎夹起一筷腊肉放进曹氏碗里,熟练地打断了曹氏。顾大郎知道他娘又在想他那个无缘的阿耶了,从小就听娘说他爷俩有多像,他阿耶在的时候多能干,可他也知道,七岁那年,阿耶的结拜兄弟回乡,带来了阿耶失踪的消息。   乱军中没了消息,阿耶怕是遭了难了。可是娘一直不愿意相信,还在盼着阿耶回来。   “你也吃,”曹氏吸吸鼻子,她知道儿子是在关心她,只是嘴笨不会说,就没再提丈夫的事。给顾大郎也夹了肉,同时还不忘给陆氏也夹一筷子。转眼一小碟子腊肉就没有了。   顾容安用勺子心不在焉地吃着鸡蛋羹。她只知道祖父把亲祖母和父亲阿娘接回了家,却不知道他们竟然认为祖父已经不在了。   她想起祖母朱氏的说辞,当年祖父是因为音讯不通,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后来封了晋王,才打探到了父亲的下落,立刻就把父亲接回家了。   可是,祖父真的是没有亲祖母和父亲的消息吗?   祖母朱氏的娘家是晋地的豪强大族,当年祖父娶朱氏可是明媒正娶的!顾容安记得那些年,祖母朱氏虽然称亲祖母为姐姐,祖父也认亲祖母为正妻,父亲为嫡长子,可是王府里明显是以祖母为尊的,毕竟王妃只有一个。   被封为郑国夫人的曹氏偏居侧院,并不怎么出来走动,只有过年才出现在家宴上。是以顾容安即使知道她是自己的亲祖母,也亲近不起来。   不知为何,顾容安忽然想起曾经在大邺宫中看的一出名叫《王宝钏》的戏来,枯守寒窑十八年的妻子等回来了封疆裂土的丈夫,美满结局的背后,却有貌美如花的新人……   当年的戏只演到了大团圆,叫一干后妃们心满意足。顾容安却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使人问了那教坊司的戏子,方知王宝钏不过享了十八日的富贵日子,便莫名而亡了。   心里蓦地发寒。顾容安拿起筷子,急忙往自己嘴里了塞了一块肥肉,不敢再想了。嗯,肥肉真的很难吃啊。   是夜,曹氏期期艾艾地进了顾大郎和陆氏的房里。   “娘,有什么事吗?”陆氏一看曹氏闪躲的神情就知道她有事。   曹氏捏着袖子,也不看陆氏的眼睛,只望着已经脱了衣裳躺好的顾容安,“我想安安了,今晚就让安安和我睡吧。”   陆氏还没说什么呢,顾容安一听,就从被子里爬出来,“阿婆,我也想和你睡。”顾容安刚才就在纠结了,她毕竟是嫁过人的人了,跟阿耶睡一张床,好奇怪。   “安安你真的要跟你阿婆睡吗?”陆氏还奇怪呢,安安从小就是跟她一起睡的,以前婆婆不是没有抱过安安去睡,明明都哄得好好的了,最后哪次不是哭着回来的。今日这么主动倒是稀奇了。   嗯嗯,顾容安连忙点头,她躺中间好尴尬的。   孙女这么配合,曹氏就开心了。乐滋滋地取了顾容安的衣裳,把她裹成球免得冻着了,这才抱起顾容安,“蓉娘,安安也大了,以后就让她和我睡吧。”   “你和大郎好生歇息。”曹氏隐晦地提醒道,陆氏还没说什么呢,她自个就脸红了,好在她脸上的皮肤黑,并不明显。   这回,陆氏也明白过来了。她肌肤雪白,染上红晕后就特别明显,仿佛涂了腻腻的一层胭脂,让人想要摸一摸看看能否揩下来一抹红痕。她穿的是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楚腰纤细,亭亭而立,像落霞染红的神女峰,橘子色的灯光下,晕染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顾大郎早就看痴了眼。   而顾容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祖母说想她是为了给阿娘和阿耶生小娃娃腾地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体检,不能晚睡,所以就只码了这么多,本来想写到接人的。   顾大郎吃肉的梗来自我家三姨,果然创作来源于现实。 第7章 来人   当院子里的桃花抽出花苞,开始绽放的时候,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东墙边下,顾容安和曹氏一起种下的菘菜生机勃勃的长了一片,方才一掌长,颜色青绿可爱,好似碧玉雕成。   说是一起种的,曹氏翻土的时候,顾容安也就撒了几把种子,过后就全然是天生天养了,曹氏也不管。本来院子里种的菜就是拿来喂鸡的,不必精心伺候。   可顾容安不觉得,这是她头一回种的菜呢,只把菜当花来养,哪里舍得让鸡啄了。只要一看见有鸡胆敢靠近菜苗,顾容安就哒哒哒跑过去把鸡撵走,导致现在家里的鸡们一看见顾容安就跑,尤其领头的那只大锦鸡跑得最快,因为顾容安还会拔它的毛!   春天到了,本就五彩斑斓的锦鸡的羽毛越发丰艳起来,家里的母鸡都喜欢围着它转,顾容安也很喜欢抓着它玩。多亏了它,顾容安现在一点都不缺鸡毛键子了,她有五六个可以换着踢!村里的小伙伴们最羡慕她啦。   可惜的是顾容安人小腿短,踢起毽子来傻乎乎的,根本不能发挥锦鸡毛毽子的优势,反到是顾大郎踢得最好。   顾容安都不知道她阿耶原来这么会踢毽子,什么盘踢、侧踢、旋转踢……顺溜得很,还会海底捞月、倒挂金钩、毽绕身不坠这些高难度花样,可把顾容安看得眼花缭乱。   难得有个可以跟女儿显摆的长处,顾大郎自是得意非常。这时候地里的活还不忙,顾大郎每天下午得空了,就拿出毽子给女儿做教学示范。   说是示范,其实是炫技,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根本不是小女孩儿可以学的。不过顾容安捧场得很,每次都是又跳又叫的,拍得巴掌都红了。   每次父女俩踢完毽子,顾容安都要得一身热汗,里衣都湿透了。不过她的身体是越发的健康结实,饭也能多吃一碗,也不嫌弃粟米饭拉嗓子了,就连肥得滴油的腊肉,她也能吃上一两块了呢,还觉出不同于瘦肉的美味来。   村中岁月静好,仿佛世外桃源,顾容安都要忘了晋王府的人快来了。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顾大郎照例拿了鸡毛键子出来,教顾容安踢毽子。   父女俩一人一只毽子,一个灵巧,一个笨拙,却也玩得十分开心。   曹氏和陆氏在做女红。顾家的院子足够宽敞,陆氏搬了绣架绣花,曹氏带着笸箩扎鞋底,婆媳俩分别左右坐在堂屋门口,低头走几针,就抬头看欢笑中的父女俩个一眼。   顾大郎一贯是稳的,只见他的毽子在空中飞来飞去,轻巧得像是一只飞舞的燕子,只有起落没有间歇。而顾容安就不成了,把毽子踢得歪歪扭扭不说,还常常一头扎进鸡群里,惹得鸡群大乱,鸡飞鸡叫,惊起一片鸡毛。   晋王府的马车就是在鸡毛飞舞中,停在了顾家门口。   马车在同福村这样的穷乡僻壤是十分显眼罕见的,何况还是两辆。刚一进村就引得一群村民远远围观。若不是随车而来的两百朱衣军士足够震慑,这些乡里人怕是要凑近了看。   就是这样,他们也能隔着威武的带刀军士,打量议论那宝马华车上的帘子,尤其是走在前头的那辆马车,两匹纯白的骏马拉车,上头用的车帘子比镇上大财主林员外家的绸缎庄子卖得最贵的布料还好看。这样好的布料,居然拿来当帘子!   这是有贵人啊。   年纪长的不约而同想起二十年前衣锦还乡的张忠义,那可是他们村里上百年来出的头一位贵人呢。也不知这次回来的是谁,派头比但年的张忠义还足。因为走在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的大官,谁也没见过。   他们兴奋地揣测着,远远缀着,看见里正点头哈腰地带着为首的那个大官停在了顾家门口。   竟然是顾大郎家!   难道当年顾家根没死,而是当了大官回来了?   知道顾家根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只见从第二辆、比第一辆车差一点的青帷马车上鱼贯下来两个梳着丫髻的青衣女婢,远远看着就觉得是美人。她们下来后又从马车上扶了一个穿着褐色绸衫的中年妇人下来。   再等,就没有人了。   等到那个大官和妇人进了顾家大门,更是什么热闹也看不到了。即便如此,村人们也远远看着,不肯离开。   “大郎啊,你家有大喜事啊!”同福村是个小村子,村里人大多沾亲带故,里正一进门就嚷嚷开了,“嫂子,大哥派人来接你来了!”   这么显眼的一群人,除非瞎子才看不到。顾大郎还谨慎些,哪怕听了里正的嚷嚷也没冲动,曹氏却是欣喜若狂,立刻站了起来,疾走几步到了院子中央,“我当家的回来了?”   却是一个中年妇人站了出来。   “这位就是曹夫人吧,奴婢给您见礼了。”这个妇人是个银盘脸儿,长得是长眉善目,观之和蔼可亲,她穿了一身潞绸的褐色春衫,头发梳成规整的圆髻,簪着一枚寿字金钗,耳朵上是白玉的滴水耳坠。她俯身行礼时衣袖微动,露出手上一双嵌宝金镯子。   “这可使不得,”曹氏一头雾水,也没听明白,看见别人拜她,慌慌张张就伸手去从扶。待到触到陈妈妈身上光滑柔软的衣裳,曹氏却像被针扎到了似的弹开了手。她的手太糙,怕把人家的衣裳勾花了丝。   这么娇贵的衣裳,怕是赔不起的。   那妇人从善如流起身,她身后的两个婢女也整齐划一地站直了身子。   曹氏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大闺女,长得花容月貌的,一模一样的青色绸衫,举动间衣裳微微晃动,像是被风吹皱的绿色水面,一看就是好料子。头上戴的是同样的海棠花金钗,耳朵上是配套的海棠花耳环。曹氏陪着陆氏去镇上交货时,是见过林员外家的女郎君的,这两个闺女比那位也不差什么了。   这样的人,难道也是奴婢?还未说话,曹氏就先露了怯。   “奴婢姓陈,是王妃派来接您的,您可是苦尽甘来了。”陈妈妈说话天生带笑,很容易就让人心生亲近。   曹氏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心房,怯怯的问,“您说的王妃是谁,为什么要来接我?”   陈妈妈就笑,耐心给曹氏解释,“我们王妃就是晋王妃,我们王妃听说了您和晋王的事,便把奴婢派来服侍您回府了。”   这话把曹氏弄得更糊涂了,什么王妃晋王的,她只有村里请人唱大戏的时候听到过这样的字眼,就知道是很大很大的官,她哪能跟这样的人扯到一处去。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娘,还是先请客人进堂屋里坐坐吧。”陆氏聪慧,从陈妈妈的只言片语里听出来些因由,按下担忧,出面替曹氏招待客人。   “对对,进屋坐坐喝杯水”曹氏一看有儿媳妇出头,整个人都轻快了,忙把陈妈妈往屋里让。   陈妈妈也不客气,跟着曹氏进了屋。   陆氏一拉似乎被这个大场面吓到了的顾容安,女眷们就都进去了。   顾大郎看着堵住了院门的一圈高大军士,也想回堂屋躲躲。   他脚步一动,为首的那个穿着朱色圆领窄袖骑服,头戴黑色勒子,腰悬长剑,踏着鹿皮马靴的健壮男人迈开长腿,向前跨了一步。不偏不倚,堵住了顾大郎后退的路。   这才是开口说话,“想必这就是大郎君了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属下是亲卫军副都指挥使李当勇,奉晋王殿下之命,来接大郎君和曹夫人回府。”   亲卫军是晋王亲兵,乃是晋王心腹,在晋王府的隐形地位是比其他军高的。李当勇不过而立,年纪轻轻坐上副都指挥使的位置,不免有些自视甚高。   本来被派来接这位未来的王府世子是个顶好的差事,可是见了真佛,李当勇不免失望。这个大郎君看着是个软性子也就罢了,还如女郎一般踢毽子,李当勇就有些看他不起了。   “你说的晋王,可是我阿耶?”顾大郎语气平静。他是好性子但不傻,因为小时候没爹,被人欺负多了,他对人的眼神特别敏感,察觉出来这个大官儿看不起他,他也就冷淡对待了。   没想到他这样反倒让李当勇高看一眼,虽然远远比不过早逝的世子,但还是有调/教的可能的。于是李当勇稍稍认真了些,“自然是的。”   “那他为何不早些来接我们。”顾大郎明白晋王二字的份量。同方镇上的那几个书生总爱聚在镇上唯一的茶馆里指点江山,顾大郎每回去镇上,都要去茶馆听一会,比说书先生讲的有趣多了。   去年河东节度使顾衡被朝廷加封为晋王,那几个书生还议论过晋王只手摭天。可既然阿耶没有死,做了多年河东节度使不说,还当了晋王,为何不早些来接他们呢?   “殿下也是刚打听到了大郎君和曹夫人的消息,这就快马加鞭,派遣下属来接您了。”李当勇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同情之色,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整个晋王府都知道,如果不是世子早逝,没能留下个骨肉,殿下也不会想起特意落在老家的长子。   “原来是这样,”顾大郎也不知是相信了没有,垂下眼睛,不再追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码完字都到了第二天了,我就提前更新了。   演习完毕,接下来要开启正式的副本了。 第8章 前程   村户人家的堂屋跟大户人家是没法比的。   陈妈妈一进门就暗自打量了一圈,只见堂屋当中靠墙立着一个神龛,供了顾家先祖和天地君亲师,连张供桌也无,就放了一个粗陶碗当香炉,一张高脚长桌立在左墙边上,围了一圈高脚方凳,右墙挂了蓑衣斗笠,下面整齐堆着些杂物。   陈妈妈注意到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就连脚下的青砖也擦洗得十分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腌臜邋遢。她心里就略微松了一口气。陈妈妈是晋王妃朱氏的陪嫁侍女出身,打小就长在高门,同福村这种穷乡僻壤,她是头回踏足。   本来陈妈妈已经做好了见到一家子邋遢粗人的准备,没想到这一家子超出了她的预期。先说顾大郎,端的是好品貌,与晋王像了八分,要是换身衣裳,再养一养气度,同那些世家子弟也没差了。   那个穿着牙色衫子碧色裙子的小妇人,相貌虽不是顶好的,但神态从容,举动娴雅,依着陈妈妈的阅历,可以断言她出身高门,再看她似有胡人血统,想来是哪个世家公子的血脉,是没了庇护,被赶出家门的胡姬之女。陈妈妈见多了高门里的龌龊事,猜出了陆氏身份依然八风不动。   最令陈妈妈意外的是顾家这个小女儿,长得是真的好啊,竟然比自家小县主还漂亮。粉雕玉琢的一个人儿,五官精致,皮肤雪白,穿着粉色衣裳,粉嘟嘟的惹人怜爱,根本不像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看着也不怕人,一双黑水晶似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过来,看得她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唯一没有超出陈妈妈预料的只有曹氏了。短短几步路,陈妈妈就把这家人琢磨了一遍。   曹氏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桌子旁边。家里最好的凳子就是桌子旁的几张高脚凳了,曹氏本打算请人坐下,可是看着人家身上矜贵的衣裳,曹氏就觉得局促,叉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怎么好请人坐这样的凳子呢,连个垫子都没有。   “陈妈妈请坐。”婆婆不顶用,陆氏只能出头,一按曹氏,让她先坐了,这才大大方方地请陈妈妈落座。陆氏知道这个陈妈妈必然是王府中的得脸人,待她也就分外客气。   “谢娘子赐坐,”陈妈妈也大大方方的,没有直接坐在桌子旁,而是把凳子拉开一些方坐在了曹氏下手。又让两个婢女给曹氏她们请安。   且不论那个所谓的王妃如何,只看这个陈妈妈谦逊的态度,想来素未谋面的家翁对婆婆和丈夫是有几分看重的。   陆氏弯唇笑笑,拿过桌子上的白瓷长颈壶,翻出两个茶碗给曹氏和陈妈妈倒水。   壶里装的是普通井水,烧过了,现在正好微温,倒在白瓷茶碗中清澈见底。陈妈妈起身道谢捧了茶碗,坐下微微抿了一口。   曹氏这才找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蓉娘你怎么不泡茶?”茶叶金贵,自家人平日里只喝水,有了客人才是拿出来泡一泡。现在招待这样的贵客,蓉娘怎么还给人家喝水呢?   “夫人奴婢喝水就成,”村户人家能有什么好茶,陈妈妈急忙谢过曹氏好意,“您家的水清甜甘洌,比茶还好喝呢。”   陈妈妈嘴甜,一句话就哄得曹氏眉开眼笑,“我们这同福村别的不说,水是顶好的,我们喝的水都是村头银杏树下的那口井打上来的,就连镇上的员外家都要来我们这拉水呢。”   “这可真是人杰地灵,”陈妈妈附和道,“难怪大郎君一表人才,小娘子也跟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似的。”   儿子和孙女被夸,可比夸她自己还高兴。曹氏乐歪了嘴,笑得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其实曹氏今年才四十五岁,然而多年的穷苦和操劳让她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粗黑的脸瘦长无肉,眉毛浓密凌厉,眼角的皱纹像是龟裂的土地,只一双眼睛精神透亮。这样的一张脸是不好看的,看起来凶,甚至有些丑。   立在陈妈妈后头的如意撇了撇嘴。这样的人竟然是英明神武的晋王的结发妻子,想到晋王年至半百,依然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如意越发不平,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顾容安乖巧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鸡毛键子在玩,可爱又安静,谁也不会防备她。如意不屑的神情就落在了顾容安眼里。顾容安记得,这个如意后来当过她一段时候的侍女,她出嫁的时候,她还赏了东西。   时日久了,顾容安也不记得更多了,只是当初她身边的侍女全都乖巧得很,想来如意在的时候也是个懂事的。   那个吉祥,却是继母朱氏房里的掌事妈妈之一。规矩站在一旁的吉祥认真听着曹氏与陈妈妈谈话,面上适时露出微笑来,秀美静婉,令人看得十分舒心。她现在就有这份心思,难怪最后成了风光无限的太子妃掌仪女官。   顾容安把玩着鸡毛键子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她发现重活一遍还是很有用处的,眼睛和心都会更加明亮。   陈氏已经跟曹氏说起了晋王。   那些复杂的官职曹氏一个也没听懂,她只懵懂地明白自己的丈夫从一个小官慢慢当成了大官,现在当了大官的丈夫派人来接自己和儿子了。   只是这个大官丈夫已经娶了新的妻子。   她颤抖着唇,眼泪纷纷落下,“他都已经重新娶了妻,为何还要来接我呢?”   曹氏听出来陈妈妈话中的意思,如果不是娶了朱氏,丈夫根本不可能当上这么大的官。丈夫新妻子身边的奴婢就这么白净富贵,看起来像是员外家的太太,那她又该如何的光鲜体面呐。曹氏低头看着自己老树皮一样粗糙丑陋的手,心里已经退却了。   “夫人,您可是误会了王爷了,王爷一直记挂着您呢,只是当年战祸不断,音讯隔绝,这才没能及时来接你们。”陈妈妈没想到曹氏是这么个说哭就哭的软性子,有些吃惊,急忙给她解释,“您看,王爷一有了您和大郎君的消息,不就立刻派人来接了吗。”   陈妈妈安抚道,“我们王妃也是盼着接您回去的,院子也都收拾好了,就盼着一家人团圆呢。”   “我只是个乡下妇人,配不上王爷,请你们回去,让他给我捎一封休书就罢了。”曹氏用袖子揩着眼泪,下了决定,“让大郎一家跟你们走,那是他的亲儿子,不该陪我在乡下过苦日子。”   如果可以,王妃也想只把大郎君接回去啊。陈妈妈耐心给曹氏讲道理,“您这样说,可就误了王爷一片苦心了。您是不知道,这些年王爷过得艰难,好几次险死还生。现在好不容易晋地太平了,王爷才是能够放心把您接去享福啊。您不念着王爷的心意,也该为大郎君考虑,如果您不愿回王府,大郎君如何愿意?”   想到儿子,曹氏动摇了。冷静下来曹氏也明白,依着儿子的孝顺,是不可能抛下她,去王府享福的。   陈妈妈看出来曹氏的软肋,语气越发诚恳,“夫人您难道不想大郎君有个好前程吗,大郎君回去就是晋王府的世子,难道您要让他当一辈子的村夫,过苦日子吗?”   这话在曹氏心上敲了一记重锤。   作者有话要说:  屡被拉来躺枪的林员外:我家的绸缎庄、闺女、太太,就连喝的水都被拉来躺枪了,就放过我吧,我只是同方镇首富而已,晋地最大的首富还等着你们去霍霍呢! 第9章 决心   是夜,曹氏在床上翻来覆去,握着一个蓝色香囊,无法合眼。香囊是她亲手缝的,她女红不好,又不好意思请儿媳帮忙,只是缝了最简单样式,打了个如意结。里头装的是她高价从刘神婆那里买来的可以趋吉避邪的灵符。   随着呼吸,鼻子闻到的是一种像槐花香的香气,说不出的好闻。是陈妈妈服侍她洗脸后,在她脸上擦的香膏。二十多年没在脸上动过心思,曹氏不知道这香膏的好坏,却也知道那个小小的青瓷香膏盒子既然镶着金边,定然价格不菲。   曹氏轻缓地叹了一口气,丈夫离家多年,他的样子其实已经模糊了,就记得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她配他,其实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她就是那个被姐妹们妒忌的牛粪。   曹氏摸摸自己老树皮一样的脸,在陈妈妈拿来的金贵的香膏的作用下,好像变得软滑了些。她年轻的时候也算不上好看。能嫁给丈夫,全是因为丈夫家贫出不起彩礼,又不愿意倒插门,而她不仅不要彩礼,吃苦耐劳,还带了一匹马做嫁妆。   后来那匹马在丈夫被拉壮丁的时候,被丈夫骑走了。   她是喜欢他的,否则软弱了一辈子,也不会强硬一回,在顾家媒人上门的时候自己做主嫁给他。否则也不会在失去丈夫音讯多年的情况下,还不死心地给丈夫求一枚灵符。许是这枚灵符真的灵验吧,竟然叫她等到了丈夫的消息。可是,丈夫已经娶了大户人家的女郎君。   她侍奉公婆,敬爱夫君,给公婆送了终,为顾家留了后,还为他顾家根守了节。七出三不去,她问心无愧,顾家根就算当了王爷,也没有休了她的道理。是她不愿意去享所谓的福,看人脸色。   曹氏用枕巾揾一揾眼泪,可是,她舍不得她的大郎在这穷乡僻壤的过一辈子。   还有安安……曹氏伸出手去,摸摸孙女儿软软的头发,她的安安长得像是观音娘娘的玉女下凡,漂亮懂事,让人想要把所有的好都给她。她不愿意安安长大了只能嫁给一个村汉,像她一样操劳,早早的就老去了。   顾容安其实没有睡着,祖母温热的手轻抚在她头上,她听到祖母轻轻的一声叹息,她知道,祖母决定要跟着陈妈妈回去了。   等到祖母没了动静,她睁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房间,也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想回去又怕回去,可终究是要回去的。   这个晚上,谁也没睡好。   顾家并没有多余的睡房,打扫了一间储物房给陈妈妈几个打地铺。这个房间朝向不好,窗下就是鸡圈,嘹亮的鸡鸣声从子夜开始,每隔一个半时辰就要热闹一次,不仅仅是顾家的鸡,是整个村子的公鸡都在打鸣,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可恶的田舍奴!如意暗骂。然而一翻身就听到身下垫着的秸秆发出沙沙的声响,隔着层褥子,也觉得硌得慌。如意越发委屈,她是朱家世仆出身,朱家豪富,虽是奴婢,但也是穿绫罗戴金玉的,从没受过这样的罪!   “快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吉祥也没睡好,连夜改了些衣裳,本就睡得晚,如意还老是动来动去,她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么吵怎么睡!”如意抱怨了一句,憋了一晚上的怨气发了出来,“王府里倒夜香的粗使婆子都比那个夫人体面!”   “王爷就该休了她。”如意恨恨地。   吉祥还没说什么,陈妈妈冷冷一声,“闭嘴!”   没想到陈妈妈也没有睡着,如意有些心虚,却还嘴硬,“我们王妃那样好的人,那个老婆子田舍奴凭什么跟王妃平起平坐。”   “就凭曹夫人是未来王府世子的生母。”陈妈妈语气平静。   王府世子四字仿佛重逾千金,让如意噤了声不敢再顶嘴。   陈妈妈闭上眼睛,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她们世子身子骨好些就好了,好歹留个男丁,王妃后半辈子也有靠,而不是巴巴地来接王爷留在乡下的儿子。只愿顾大郎和曹氏是个好的吧。   到了早上,天刚微微亮,鸡鸣声中,陈妈妈就带着吉祥如意起身了。能够贴身伺候主人的,必然都有一手落地无声的绝技,三人把自己收拾停当,还在火头兵的帮忙下烧了一壶热水,煮了粥。   曹氏起床一打开门,陈妈妈就挽着一个包袱,候在门口了。   “夫人,请您梳洗吧。”陈妈妈给曹氏行礼,扶着曹氏进了屋。吉祥如意随后端着热水和梳洗用具。   曹氏屋子里没有妆台,只靠窗放了一张桌子,陈妈妈把曹氏扶到桌边的凳子坐下。她把袖子挽起,露出一双没有戴金镯子的柔软白净的手,亲手拧了帕子呈给曹氏。   “谢谢,”曹氏接过帕子,不自在地在自己脸上擦擦,昨晚就经历过一回这样的阵仗,曹氏很明白自己是推拒不了陈妈妈的殷勤的,只是总是不自在。   待曹氏洗脸漱齿完毕,吉祥如意收了东西退下。陈妈妈又用香膏给曹氏涂面。然后从包袱里取出一整套衣裳。   “夫人,奴婢昨晚估量了一下您的尺寸,连夜改了改,您试试可还合身。”因着顾容安还在睡,陈妈妈说话压低了声音。说完就要为曹氏更衣。   “不不,我自己来,”曹氏又被唬了一跳,涨红了脸,她看见那衣裳里竟然连亵衣都有。让旁人帮着穿,可不得羞死了。   陈妈妈也没坚持,垂下眼睛等曹氏自己换衣。   这些衣裳全是娇贵的丝绸料子,曹氏穿得小心翼翼,可就是这样小心了,她粗糙的手还是把那嫩滑如水的深紫裙子勾花了丝。可把曹氏心疼坏了,僵硬着,不敢再碰身上的衣裳。   陈妈妈余光看见曹氏穿好了衣裳,才是抬头,“奴婢为您梳头吧。”   穿了一身容易勾丝的金贵衣裳,曹氏一板一眼不敢乱动,陈妈妈扶着她坐下她就坐下了,僵直着腰,任由陈妈妈在她头上折腾。   陈妈妈带的东西足够齐全,先是梳通了曹氏的头发,又用玉梳为曹氏轻轻按摩了一番,才是用了头油,为曹氏梳了一个纹丝不乱的高髻,用一对嵌红宝宝相花金簪固定,插了金凤朝阳钗,又在发髻后插一把乌檀木的麻姑献寿栉梳,再点缀些细巧金钿。   曹氏被自己头上的珠光宝气给惊呆了。又看陈妈妈取了她带着的银丁香,给她换上一对沉甸甸的仙女捧桃金耳环。   “因为带的东西有限,奴婢只能这样为您装扮了,夫人可还满意?”陈妈妈双手交叠,恭敬地问曹氏。   “已经很好了,”曹氏都快不认识自己了。面前的镜子也是陈妈妈带来的东西,照得人眼睫毛都能看见,曹氏觉得,自己的模样根本就配不上这样的一身衣裳和首饰。   陈妈妈微笑,“那奴婢这就为您上妆。”   还要化妆?曹氏这辈子也就出嫁和刚成亲那会用过胭脂水粉,哪想得到临老,还能像年轻小娘子一样打扮。   陈妈妈不等曹氏拒绝,开了水粉盒子,拿着粉扑子就往曹氏脸上扑。   别人强势,曹氏也就弱了,闭上眼睛由着陈妈妈作为。等她睁开眼睛,曹氏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她变白了 ,眉毛变秀气了,气色变红润了,嘴巴也显得鲜艳了。她竟然也能这样好看!   陈妈妈从曹氏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她的满意,微微笑了,目前来看,曹氏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样的人也比较容易掌控。   陆氏和顾大郎那里也遭遇了一番吉祥如意的殷勤服侍。只是陆氏不是好说话的曹氏,吉祥如意也没有陈妈妈的功力,没能近得了身。   夫妻俩昨晚也没有睡好,尤其陆氏皮肤白,眼下两个青黑色的眼圈。好在吉祥如意拿来的东西齐全,陆氏找出一盒紫茉莉香粉来。   这香粉气味清雅,颜色牙白,并非同方镇上卖的一味傻白,涂在脸上跟刷墙似的。陆氏知道这是顶好的扬州香粉,看来晋王妃确实是很周全。也不知她这样的周全,包藏着怎样的用心。陆氏不怕把人心往坏处想,只怕自己思虑不够。   “蓉娘,你穿这样的衣裳真好看。”顾大郎赞叹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乡下妇人为了劳作方便,衣裳都是短襦窄袖,裙子只到膝盖下一寸,露出里面的裤子。衣裳的颜色也是耐脏的青褐蓝灰为主,谈不上好看。现在陆氏穿的是湖水色大袖,嫣红的一条牡丹团花极地裙子,挽着银粉绘花的帔子,脸似芙蓉胸似玉,妩媚娇艳,明艳照人。   没有女子是不在意容貌的。被丈夫赞美,陆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给自己梳了个秀丽的百合髻,捡着几枚花钗戴了,又挑了一支孔雀穿花的步摇。妆面用了娇美的桃花妆,额间点了正红花钿。   镜中丽人仿若当年闺中娇女,陆氏一时有些恍然。   “蓉娘,”顾大郎抬手握住陆氏肩头,俯身与她一同看着镜子,赞美道,“你真好看。”   镜子里映出一双璧人,绮年玉貌,天作之合,只是男子身上的褐色短衣,有些不称景了。陆氏按着顾大郎的手笑了,“大郎,我为你换衣裳吧。”   陈妈妈为顾大郎准备的是一件窄袖圆领卷草纹紫地锦袍。陆氏为顾大郎换好衣裳,又为顾大郎系金筐玉梁的腰带。   系腰带是要环着腰的,顾大郎只觉一阵暗香袭人,蓉娘柔软的手臂就环住了自己的腰,心间一颤,还未觉出其中妙处,那香软的身子就离开了。顾大郎有些失落,这还是蓉娘头一回为他穿衣裳呢。如果以后蓉娘每天都这样为他穿衣裳就好了。   陆氏并不知道顾大郎的绮念,抚平了顾大郎衣上的褶皱,拿起一顶蕉叶幞头踮起脚尖给顾大郎戴。哪知顾大郎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陆氏吓得一声惊叫,待回过神来啪啪啪打了顾大郎几巴掌。   乡下汉子结实,何况又是打的后背,顾大郎只当是蓉娘给他挠痒痒了,反而跟只兴奋的大狗似的,往陆氏脸和脖子亲。   吉祥去备早膳了,只如意候在堂屋里,隐约听了些西厢房的动静。如意是个坐不住的,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断断续续听了几句,红了脸回来了。她想起大郎君俊美的脸,把临出发前孙妈妈的提点在心里过了一遍。   等到一家人见了面,都觉得眼前一亮。换了身衣裳,就想好变了个人。曹氏知道自己儿子长得俊,出去逛一圈,不知道多少闺女媳妇都盯着看,现在穿着好衣裳,就更俊了,像是掉落在灰堆里的金子,一朝被人擦洗干净了,就亮眼得很。   曹氏忽然生出了无限勇气,她的儿子这么好,不该埋没在乡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弃我进展慢,这是合理发展嘛,天降富贵,总要给曹氏顾大郎他们一个心里转变的过程。 第10章 故人   下了决心要走,也不是立刻就能走的。   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顾家一朝发达,上门道喜的人简直络绎不绝。   曹氏笑着送走了第三波来道贺的一群人,跟陆氏对望一眼,都感觉到了疲累。若不是有那两百个带刀亲卫军镇着,怕是登门的人更多。   刚歇着喝了口水,吉祥又从外头进来了,“夫人,外面来了一家人说是您母亲和弟弟。”   陆氏一听就皱了眉,待吉祥听了曹氏的吩咐出去领人,陆氏急急对曹氏道,“娘,等会他们说的,你可别随便答应。”   “我晓得,”曹氏点头,打起来十二万分精神。   院门口到堂屋没有几步路,婆媳俩刚说完,一个尖锐的女声就嚷开了,“哎哟,元娘你这是发达了呀,晃眼一瞧,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夫人呢。”   随着话声进来一个矮小老妪,小脸细眼,一脸的精明相。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个子男人和一对年轻的夫妻,那少妇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童。   见了她,曹氏起身让座,道,“二娘,你怎么来了。”   “哼,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悄悄跑了?”被曹氏叫做二娘的老妪冷笑道。她眯着眼打量曹氏身上,立刻就看上了曹氏头上那只金灿灿的金凤朝阳钗。   “二姥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家明日要摆流水席请亲戚们来吃席,本打算让大郎明天去请您的,哪知您消息灵通,今天就来了,不过今天来,我们家是准备不了酒席的。”陆氏一贯对这个所谓的二姥姥没个好脸,一看她挤兑曹氏,立刻呛声道。   二姥姥跟陆氏是两看相厌,被陆氏抢白了,就要从曹氏那里找补,“听说家根是当了大官了,你当了官夫人,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啊。”   那个瘦小男人也跟着嚎,“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明明也是四十岁、儿孙都有的人了,撒起泼来一点都不要面子。   “你还想让我怎么管你?”曹氏一看曹二这无赖模样就生气。曹氏三岁上就没了娘,转年她爹就给她找了个后娘,后娘又生了个儿子,曹氏打小就是小白菜地里黄。曹老爹一生重男轻女,临了,许是良心发现,把家里那匹驽马给了曹氏做嫁妆。   就为这,曹氏念着曹老爹的好一辈子。当年她爹心心念念,临死还要拉着她的手交代她照顾这个弟弟,曹氏哪怕嫁了人,也照顾了这个弟弟几十年。   曹二收了假哭,“姐,你带我一道儿走呗,哪怕给姐夫当马夫,也比在乡下出息啊。”   曹氏心里一堵,就知道这家子每次来都没好事。也是往常她太过于心软了,到让这些人越发得寸进尺。曹氏平日里虽然软乎,但在大事上头还是有几分精明的,这样烂泥似的一家子,难道还要带着去给儿子扯后腿吗?   “不行,”曹氏干脆拒绝了。   “什么?”二姥姥先炸了,拍着大腿哭起来,“天啦,短命的死鬼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你的好女儿发达了就不肯照顾她弟弟了啊。当年答应得好好的,得了家里最值钱的马作了嫁妆,转头就不认人了啊!”   “曹元娘你摸着良心说说,要不是你有那匹马做嫁妆,你能嫁给顾家根?”二姥姥胡搅蛮缠的功力一流,颠倒了嫁妆和照顾曹二的先后顺序,乍一听,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曹氏这么多年就是被二姥姥用这一招拿捏住的。   可惜招数用得多了,效果就不好了,曹氏硬是咬着牙不肯答应,“说不行,就不行。”   二姥姥扑腾就坐地上了,又哭又骂。那年轻夫妻俩脸皮薄些,颇有些坐立不安,那个年轻妇人拍拍女儿,让她去找顾容安玩。小女童一溜烟就跑了。   曹二到底没好意思像他娘一样坐地上耍赖,就站着卖惨,“姐,我们家穷,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姐夫出息了,还不兴鸡犬升天呐?”   “早年大郎生病没钱买药,跟你借,二娘和你不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曹氏也来气了。顾家其实是同方镇的外来户,顾家根走后,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全靠曹氏一个人撑着。那年顾大郎病了,曹氏回娘家借钱,就是这样被打发的。后来曹氏不提,并不是没有怨气,而是憋在心里呢。   “合着你一直怨我呢,当年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我不也让你弟弟给了你钱!”二姥姥啪啪拍大腿,嗓门震天响。   确实给了钱,给了一个铜子儿!所谓的穷得揭不开锅,那年曹二在镇上赌坊输的钱都够买一头牛了。曹老爹留下的家底儿其实挺丰厚,可架不住儿子败家。   曹氏气得捂胸口。   顾大郎站在院子里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劈手夺了李当勇抱在手里的腰刀,冲进来,哐当往桌子上一砍,“闹够没有!”   刀虽没出鞘,依然足够震撼。   李当勇往门口一看,见顾大郎剑眉倒竖,俊眼含煞,竟然有了晋王三分神采。   东厢房,顾容安垂着腿坐在床上,听着她阿耶一声怒吼,外头就变得鸦雀无声,很想出去看看。只是……   顾容安低头看怯生生站在跟前的人,瘦黄的脸,伶仃的身子,如果不是她唇边上那颗红痣,真是不能相信她十年后会是一个颇有风情的小美人呢,还成了继母所出的弟弟顾容瑁的侍妾。   现在想来,当年曹娉婷就与宋欣宜更亲密。   “安安,你怎么这样看我?”曹招娣觉得顾容安看她的样子有点不舒服,明明表妹傻乎乎什么都不懂。   “呵呵,”顾容安天真无邪地笑起来,“我很久没有看见表姐了。”   曹招娣羡慕的看着穿着漂亮衣服戴着漂亮花儿的顾容安,她为什么不是顾家的女儿呢?要是可以换一换就好了。乡下的女孩子早熟,五岁的曹招娣已经能够明白她和顾容安不同的命运了。   也许曹招娣她自己也不懂她心里复杂的感情,顾容安却看出了一些恶意,原来曹娉婷后来害她也不是没有根由的。   当初顾容安是订了亲的。她的未婚夫是太原王氏的嫡长子,被称为王家玉郎的王珝。有这样一个未婚夫,顾容安也不知被多少闺中少女背后扎针。顾容安早习惯了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并没有把旁人的嫉妒放在心上。她耿耿于怀的也只是王珝从来都对她不假辞色,容颜冷峻。   就算这样,她也还是想要嫁给他的,因为她对自己的美貌盲目自信,她那么美,谁会不爱她呢。   顾容安摸着手上的长命富贵金镯子笑起来,少女时期的自己真是自信得可爱。后来,祖父称帝,刘裕前来观礼,宫宴上,曹娉婷告知她王珝与顾容婉有私,她随之去抓奸,结果误入刘裕醒酒处……   也是曹娉婷开导她的,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世家子庸庸碌碌一辈子,还不如嫁给喜欢她的大国太子,凭着她的美貌,定能当皇后呢!   “安安,你手上那个是什么啊,真好看!”曹招娣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   顾容安挥手避开,却又把金镯子脱了下来,拿在手里晃晃,逗小耗子一样,“这是金镯子,据说可以换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和漂亮衣服呢。   曹招娣睁大了眼睛,就这么一个小东西?   “表姐你想戴戴吗?”顾容安非常可爱地笑着,朝曹招娣伸出手去。   曹招娣羞涩地抬起了手臂。   顾容安拿着金镯子在曹招娣手上比划了一番,嫌弃地收回了镯子,“不给你戴,你好脏啊。”   小小的女孩子也知道羞,曹招娣低头一看自己黑乎乎的手腕,那是长久没有洗澡的污垢,再看顾容安白嫩嫩像是冬天屋顶的雪一样白的皮肤。   她羞愧难堪,哇地哭出来。   堂屋里二姥姥和曹二还在同曹氏扯皮,嫌弃得到的太少。曹招娣的母亲王氏垂着头,觉得难看,听见女儿哭声,顿时松了一口进屋去看曹招娣了。   “招娣,怎么了?”王氏倒不怀疑顾容安会欺负自己女儿。   自己太脏了被表妹嫌弃这种话,曹招娣是不会告诉王氏的,抽噎噎收了泪,“我看到了一只大老鼠。”   王氏叹气,“你这个丫鬟命,倒是长了一颗千金的心。”王氏看看漂亮白净的顾容安,心想,这才是真好命的。   真好命的顾容安欺负了一把仇人正高兴,又听仇人原来叫招娣,鼓着脸颊乐开了花。 第11章 离乡   顾家离开同福村的时候,他们院子里的桃花灼灼如火开得正盛。   晋王府派来接人的马车锦帷玉坠,暗香杳杳,同时也足够宽敞,像个小房间一样,里面安着内藏暗格的小方桌,还摆了一张雕花砌玉的榻,放着绣喜鹊登枝的垫子和几个隐囊,看着就十分舒适。   顾大郎兴致勃勃穿了一身大红翻领胡服,骑了一匹枣红骏马跟在车旁。没有要人伺候,曹氏带着陆氏和顾容安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声中,曹氏掀起金宝相花连珠纹的织锦车帘子,最后望了自家的院子最后一眼,曹家人正喜气洋洋往院子里搬东西。   她苦心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业就这样送给旁人了。曹氏一叹,放下帘子,往车壁后靠,腰陷在柔软的隐囊上,跟着一个软软的小身子就挤进了她的怀里。   “阿婆别伤心,听陈妈妈说我们以后会有大房子住哦,这个小房子就送给表姐他们家好了。”顾容安拍拍曹氏的手安慰地说。   “阿婆没有伤心,”曹氏看小孙女一脸小大人的认真,摸着她的头笑了。就这样抛了一切离开故乡,她只是心里面有些空空落落的。   “那阿婆陪我玩翻花绳吧,”顾容安狡黠地笑道,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月牙儿。   可爱的小孙女甜蜜得能够让人忘记一切烦忧,曹氏暂且放下了心中烦恼拿出一根红绳跟顾容安玩。   陆氏拿了一把丝线在打络子,见此温柔地笑起来。   同福村地处云州边境,都快靠近燕国边界了。从同福村出来沿着黄土马道走,两旁都是深山野岭的模样,翠木葱茏,时常见到两人合抱的古树,树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声。   顾容安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哪怕马车一路颠簸,顾容安也是兴趣不减,时不时探头往外看。   “安安,就是这里了。”顾大郎小心驱着马过来,马鞭一指,颇有些意气风发。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阿彩的家就是在这里吗?好漂亮呀。”顾容安伸出头来,看见这里有一片野桃林,漫山的桃花开得活泼烂漫,彩蝶飞舞,山涧里一条细细溪流,岸旁的石头上还长着润润的青苔。   顾大郎下了马,笑容爽朗地走过来,“就是这里,我在那边林子里捉到它的。”顾大郎才不承认阿彩是他用一只母鸡跟别人换的,当然是他亲手捉了送给安安的礼物啊。   “安安,来,阿耶抱你下来。”顾大郎站在车下,对顾容安张开了手臂。他神采飞扬,面如春花晓月,配着一身正红团花的衣裳,竟是极为秾丽。   阿耶真是美哉。顾容安开心地从车窗伸出手去,呼啦一下就被顾大郎抱出去了。还举高高转了个圈。顾容安穿着轻薄的软绸春衫,浅紫色的裙摆飞扬,像一朵开在春风里的小丁香。   “啊啊,好好玩!”顾容安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孩那样大声叫起来,“阿耶再转一会!”   曹氏和陆氏没有下车,并头在车上看着欢笑的父女俩,都是笑容满面。   后面一辆车上,如意眼含妒忌地在顾容安身上扫了一眼,复又痴迷地望着高大俊美、温柔和善的大郎君做起了美梦。   吉祥欲言又止地看了如意一眼,见陈妈妈垂目不言,她也低下了头,罢了,人各有志。   随同下马,护卫在顾大郎身侧的李当勇摩挲着腰刀的把柄,在心里给顾大郎评了句没有大丈夫气概,怕是个优柔寡断的。顾大郎极佳的骑马天赋在李当勇心中加的分,又降了回去。   而顾大郎总算在把自己和女儿转晕之前停了下来。   哈哈笑着的顾容安落了地,依然扯着顾大郎的袖子不放,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大郎。她真的是太喜欢现在的阿耶了!   女儿这么乖,顾大郎心情愉悦,他从马上解下装了那只被顾容安起名为阿彩的锦鸡的笼子,把笼子搁在了地上。   许是知道自己被放生了,大锦鸡咕咕地叫起来,小脑袋一直想往笼子外头挤。   “不要急,这就放了你。”顾容安蹲下/身子,伸出一根小指头戳戳锦鸡的脑袋,“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急着想走啊。”   “安安你要是舍不得,我们就带它去晋阳养。”顾大郎是个宠女儿的,不觉得千里迢迢带一只野.鸡去晋王府有什么不妥。他比较不能理解的是,明明很喜欢,女儿为什么要把这鸡放了。   “不要,还是让它回自己的家吧。”顾容安打开了笼子,往旁边退了一步。   阿彩就迈着小碎步,试探地从笼子里走出来了。它的爪子上被顾容安套了一个小金环,有点不适应,还举着爪子甩了几下,才是迈开步子。   在青草地上走了几步,它抖抖羽毛,拍拍翅膀,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又试探地走了几步,保持着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歪着小脑袋看顾容安,仿佛在斟酌顾容安会不会来抓它。   “走吧,走吧,”顾容安挥挥手,“可别再让人抓住了,别人不像我这么好,再被抓住,你会被炖汤的。”顾容安威胁地挥挥小拳头。   可惜,小拳头嫩生生软趴趴地,一点也没有威慑力。惹得顾大郎发笑。   阿彩却像是听明白了,金色的眼睛一眨,文雅地咕咕叫了两声,拍拍翅膀往林子里跑去了。   真好,阿彩在没有成为一只不能离开金丝笼的笼中鸟之前离开了。顾容安挥挥手,而她这辈子也不要再往笼子里钻了。   “阿耶,阿彩刚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呢,它是不是也舍不得我?”顾容安抱住顾大郎的大腿撒娇。   “我们安安这么善良美丽,阿彩当然舍不得你。”顾大郎抱起顾容安,一个劲儿夸着,把她送回了马车上。   放生了阿彩,顾容安了了一桩心事,高兴地往陆氏怀里扑,没多久就睡着了。   春天是个比较适合长途赶路的季节,不冷不热,还时常春雨霏霏,路上的风尘就没有气候干燥的时候重。然而从云州到太原府要经过应州、朔州、代州和忻州,长路漫漫。即使为了照顾女眷,马车的速度并不快,在坐了两天的马车后,陆氏和顾容安开始晕车了。   母女俩的常态就是一上车就开始头晕胸闷,又恶心想吐。把曹氏和顾大郎急得不行,什么陈皮水、贴生姜、掐穴道都试过了,也没顶用。   还是后来路过应州府城外,看见一个摆摊郎中挂着专卖晕车晕船药的幡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买了一瓶药丸子吃着。没想到效果竟然不错,陆氏和顾容安吃了这个药,马车一颠簸就瞌睡,却是再也不难受了。   为此,顾大郎还亲自骑马跑了十里路回去找那个郎中把他摊上剩的十几瓶全买了瓶备用。   母女靠着这个药,一路睡到了晋阳城。   直到到了晋王府前的北静街,才是被叫醒过来。   北静街已经是晋王府的范围了,长街阔丽整洁,清清静静地没有一个闲人,直直可望见晋王府巍峨的王府大门。   顾容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第12章 王府   昨日李当勇就使人快马报讯,此时王府大门前已经有人候着了。   “奴婢李顺,拜见夫人,大郎君。”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衣绯红,显然晋王府中地位不低。他隔着车给曹氏请了安,又对骑在马上的顾大郎行了礼。   李当勇跟李顺是熟识的,他人已经送到,李顺又没有别的话,李当勇就告了辞。   同行一路,顾大郎倒有些不舍,“李指挥使,下回如有机会,再请你喝酒。”   “那属下就先谢过大郎君了。”李当勇拱手道。在世子面前留了好印象,他此行也算不虚。   李顺一直面带微笑侍立在旁,待李当勇牵着马辞去,这才笑容满面地道,“夫人和郎君一路辛苦,王爷已是盼望多时了。”   经历一个多月顾大郎已经长了许多见识,还会说些场面话了,当下翻身下马,也道,“惭愧,云州路途遥远,让父亲久等了。”   李顺笑容谦逊,“王爷见了大郎君定然十分高兴。”这个大郎君端的长了一副好容貌,身长玉立,丰神俊秀,竟比世子长得更像王爷,李顺的笑容越发亲切了些。   顾大郎笑笑没有说话,抬头看门上高悬的红地金字匾额,却不是他新识的晋王府三字。   “请大郎君上马吧,”李顺亲自为顾大郎牵马。   “我可以骑马?”顾大郎问道。李当勇及亲卫军早在踏上北静街的时候就下马步行了,他倒是一路骑着马到了王府门口。   “大郎君回府,自是不用下马。”李顺顿了顿,笑容谦和,“况且过了端礼门,是王府外廷,要去存心殿还有一会儿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王府很大,路还有很远,不用代步怕是不行。   顾大郎抬头看眼前巍峨的大门,其高阔壮丽远非晋阳城的城门可比,这样的门,内里莫不是一座城?顾大郎的心脏似惶恐又似振奋地颤抖起来。   “王爷还等着见大郎君呢。”李顺提醒道。   顾大郎点点头上了马。李顺吩咐他带来的年轻内侍接替了车夫,为曹氏赶车,自己为顾大郎牵马,领着一行人自中门进了端礼门。   作为封王的藩镇,晋王府修得恢宏大气,华美阔丽,堪比一座小型皇宫,还分了内廷外廷,各司其职,俨然一个小朝廷。   从正门端礼门进去,是一片开阔的广场,中轴线上雄踞着一座高大宫殿,仅仅是那汉白玉的须弥座就高达三丈,面阔十一间,墙柱涂以朱红,描金绘彩,巍峨的重檐庑殿顶铺着青绿色琉璃瓦,殿前长长的龙尾道自上而下,左右配殿拱卫,端的是气魄宏伟,辉煌大气,一股王气扑面而来。   顾大郎骑在马上,觉得眼睛已然不够看了。这就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家业吗?顾大郎从没有这么清晰的意识到,晋王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承运殿,是王府外廷正殿,平日里是不开启的,只有重大典礼祭祀的时候用。”李顺用恰到好处的音量给顾大郎解释,坐在车里的曹氏等人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曹氏把车帘子拉开了,从里往外瞧。曹氏忍不住低声跟陆氏说,“这么大的屋子,竟然是放着摆设的!”   虽然从进了晋阳城马车的颠簸就轻了,陆氏的头晕胸闷之症却还在,恹恹地靠在车壁上,听了曹氏这么说,撑起身子往外头望了一眼。她的神色慎重起来,这晋王府的门庭远比她想象的深。   顾容安干脆趴在了车窗上,原来这时候承运殿就已经是面阔十一间了吗。诸侯王的正殿按制只能修七间,面阔十一间的宫殿已然是违制了。   重游晋王府,顾容安发现祖父后来称帝并非没有预兆,这些违制建筑明晃晃昭示了他的野心。然而唐皇偏居长安,已是掌控不了各地诸侯藩镇了。   因晋王要见顾大郎,李顺领着顾大郎走的外廷官道,女眷们却不能从这里走的。进了门就分了两路。   曹氏她们乘着马车穿过广场外沿,转向右折,这边却又有一个重檐华丽的大门,门只一间,乃是通往内廷的体顺门。   到了这里就有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围上来请安,乃是王妃派来的人。陈妈妈带着吉祥如意下了车,与来迎的郑妈妈一道跟在曹氏的马车旁,入府的队伍又扩大了一倍。   这回进了门是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夹道,两侧宫墙深深,红墙黛瓦,道旁每隔三丈就有一对高大的盘龙纹宝顶石灯柱,远远望去,甚是壮观,也不知入了夜,这条夹道是如何的灯火辉煌呢。   静静的夹道里只有马蹄和车轮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小型广场,乃是晋王府内廷最后一道门,贞顺门。   陈妈妈并郑妈妈扶着曹氏下了马车。陆氏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也落了地,转身把顾容安抱了下来。   郑妈妈直到这时才见到了陆氏母女正脸,大为意外,看了陈妈妈一眼。她还以为大郎君娶的是个村妇,没想到是个出色的妇人,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倒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陈妈妈笑容不变,微微颔首,搀着曹氏道,“夫人还请乘步辇入内。”   步辇?曹氏定睛一看却是一乘绫罗围绕,华盖为顶的软榻,四角由四个黄衣力士抬着。有风吹来,辇上的五彩纱幛便纷纷扬扬,说不出的好看。   直到被陈妈妈等人簇拥着上了步辇,曹氏还有些回不过神,今日所见已经超出了她大半辈子的认知,那种惶恐比乡下人头一回进城还要心惊胆颤。   那边郑妈妈也同样请陆氏乘辇。陆氏身体不适,见曹氏已经坐上了步辇,抱着顾容安也上去了。   步辇随着力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有节奏地微微摇晃,曹氏不由扶紧了步辇上的扶手。   怕什么,还能比那年饥荒,娘俩差一点饿死更糟糕吗?   王府内廷建筑没有外廷辉煌大气,却又是另一番别致精巧,一路可见亭台楼阁,花木葱茏,恍如人间仙境。及至下了步辇,不说曹氏,就连陆氏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上辈子阿婆就是住的这里。顾容安认出来这是长寿殿,与长春殿同在晋王府的中轴线上,是晋王府内廷正殿之一,然而与王妃所居的长春殿间隔着好几个小花园小院子,离着祖父住的存心殿就更远了。因着这里原本就是为将来的老太妃养老所修的。   “这是长寿殿,王妃为曹夫人备下的住处,还请陆娘子和小娘子暂且随您住着。”郑妈妈躬身道。   又有候在门前的一个白胖妇女上前,“奴婢王氏阿常,是长寿殿掌事,曹夫人但有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好好,多谢王妃安排了,”曹氏点点头,她掌心冒汗,“那我什么时候去见王妃?”   “王妃说曹夫人一路辛苦,今日就先不见了,请您好生歇息,明日再请您过去。”郑妈妈很满意曹氏的态度,她还以为曹氏会要求见晋王呢。   听到今天先不用见面,曹氏就放松了许多。看见王妃身边的陈妈妈郑妈妈离开,曹氏更是松了一口气。   跟着王妈妈从长春殿的鸟头门进去,是一个四方的院子,沿着雕梁画栋的庑廊,穿过种着大片芍药花的庭院,才是到了正殿。   九脊顶的正殿面阔七间,黑瓦朱漆,廊上有金凤彩画,檐下挂着大红的宫灯,居中的直棂隔扇门大开。长寿殿须弥座较矮只三尺,汉白玉的台阶上燕翅排开一群着黄绿间色裙的侍女。见了曹氏等人,纷纷俯身行礼。   一时珠围翠绕,曹氏等人被众侍女簇拥着进了门,入眼就是一个宽阔明亮的正厅,居中摆着一张紫檀螺钿贴金宝相花的罗汉榻,两侧同样的紫檀螺钿贴金宝相花质地的高脚椅子、方桌顺次陈设,又有插了芍药的落地花瓶、莲鹤香炉、云母屏风等摆设,乃是待客之所。地上铺着如意联珠祥云纹的红线毯,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入云端,走得人都发飘了。   王妈妈却没有迎着曹氏等人在正厅坐下,而是引着她们进了东边侧殿,这里才是日常起居的地方,布置得比正厅里舒服精巧。   曹氏和陆氏坐在了紫檀雕花描金的壶门床上,身下垫着柔软的宝蓝地芍药织锦垫子,一坐上去,就令人舍不得起来。   侍女端来青翠如玉的茶盏放在壶门床上的小方桌上,又有侍女放下装在青莲高脚碟子里的点心和切好的甜瓜。   “夫人、陆娘子请暂且歇一歇,吃些点心垫垫肚子,”王妈妈因长得白胖,笑起来格外的讨喜,“浴间热水也已经备下了,夫人可要沐浴更衣?还是先用膳?”   一路风尘,曹氏也没有胃口吃饭,她转头问了陆氏,“蓉娘,你好些了吗?是先吃东西,还是先沐浴?”   “娘,我想先沐浴,现在没有胃口吃东西。”陆氏神色依然不太好,她胃里不舒服,头又昏,暂时不想吃东西。   “那就先沐浴吧,换身衣裳,”曹氏点头,却拿起一块核桃酥塞给顾容安,“安安先吃糖。”她是担心孙女人小容易肚子饿。   顾容安没防备叫曹氏塞了一嘴糖,只能鼓着腮帮子花大力气嚼。她以前不喜欢核桃酥,嫌弃太甜,还掉渣。没想到现在吃着竟然觉得十分香甜,简直是越嚼越香。吃完嘴里的,不用曹氏再喂,她自己就抓了一块吃着。   怎么核桃酥会这么好吃,她上辈子竟然错过了!   顾容安拿起了另外一种曾经也不是很喜欢的云片糕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还有芝麻的香味。她眼睛一亮,矜持地再咬一口。   重新活一回,居然连她的挑食症都治好了。 第13章 朱氏   已是四月末了,长春殿的牡丹依然开得葳蕤,姹紫嫣红的一片。   陈妈妈与郑妈妈来回话的时候,晋王妃朱氏正站在牡丹丛中,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拿着一把金剪子修剪一株魏紫牡丹的花枝。   花枝掩映里,穿着正紫团花大袖,外罩珍珠衫的朱氏脸如银盘、眉似新月,一点朱红小口,更显得人比花娇,恍如二十许人。   陈妈妈与郑妈妈对视一眼,屏气凝神垂首立在一旁不敢打扰,等朱氏停了手,把剪子放到侍女托着的银盘上,两人才是上前给朱氏行了礼。   “王妃,曹氏已经按您的吩咐安置好了。”郑妈妈先回话。   朱氏拿了一方洁白的蚕丝帕子擦手,闻言也不过淡淡的点了头,“那曹氏性情如何?”   不用点名,陈妈妈就知道问的是自己,笑着凑到朱氏跟前,“依着奴婢看,曹氏是个老实本分的,所求不过是大郎君的前程。”   “前程?”朱氏弯唇笑笑,拖着檀香色的裙裾,步出花丛,“晋王府确实是好大一块肥肉,可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含香阁的贱人!”   朱氏想想就觉得快意,那含香阁的贱人莫不以为她的阳儿去了,她生的贱种就能当上王府世子了?做梦!   接回大郎君的消息在内廷瞒得死紧,怕是那小贱人还做着美梦呢!朱氏心情就更愉快了。等到晚膳时候,侍女传来消息,晋王留了大郎君用膳,还留了大郎君住在存心殿,朱氏越发开怀。   长寿殿中,曹氏她们也得了顾大郎被留宿存心殿的消息。   “娘,别担心,大郎没事的。”陆氏一看婆婆在那里抠手指,就知道婆婆在担心大郎了。   “他们父子毕竟二十多年没见过面,”曹氏忧心道。进了晋王府才知道当年那个穷得娶不起媳妇的丈夫现在有多富贵,曹氏怕儿子傻乎乎没能讨得了丈夫的好。若是被赶回去,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她可舍不得儿子再到泥地里去。   顾容安是完全没有这份担心,父亲是祖父唯一的儿子了,再怎样,祖父也不会赶父亲回乡下啊。   她这样想着,圆滚滚地从陆氏膝头爬到了曹氏身上,仰着脸,大眼睛水灵灵的,“祖父要和阿耶一起睡,是不是很喜欢阿耶啊?就像阿婆喜欢抱着安安睡一样。”   孙女儿的声音奶声奶气的,道理却很不错,曹氏推己及人,越发觉得不用操心,欢喜地在顾容安粉嘟嘟的小脸上香了一口,“是啊,你祖父会喜欢你阿耶的。”她的大郎长得那么好,人人都说与顾家根像了十成十呢!   顾容安叫曹氏亲得咯咯笑,“那我们就不用等阿耶吃饭了吧,安安都饿了。”顾容安摸摸自己的肚子,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阿婆你听,它在叫我饿了!”   哈哈,安安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曹氏和陆氏都笑起来。   晋王府的晚膳十分丰盛,有鲜鱼做的金齑玉鲙、素菜裹的三色卷、鹿肉羊肉烤的下饭二色炙、葱醋鸡、醉酒青虾、赤白腰子……主食有长岁羹、槐叶饭、石榴粉,还有洁白莹透的樱桃毕罗,透过面皮儿,可以看见里头鲜红水灵的大樱桃。   曹氏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饭!都摆出花儿来了,能下筷子吗?   “娘,您尝尝这个。”陆氏左手轻托宽大的襴边彩袖,右手拿了公筷,姿态优美如行云流水般给曹氏夹了一筷子金齑玉脍,“这是鲜鱼做的。”   洁白剔透的鱼片比纸还薄,落在碗里,透过鱼肉还能看见碗底描画的水莲花。   曹氏爱吃鱼,可她头一回见这么讲究的鱼!曹氏小心翼翼夹起来放进嘴里,只觉入口即化,甘甜生津,并且竟然没有刺。   “蓉娘,你也吃,”曹氏没那么多讲究,用的是自己的筷子,也给陆氏夹了一块鱼片。又夹了一筷子放顾容安碗里。   “娘这是鱼生,安安还小要少吃。”陆氏见曹氏一筷子就把顾容安面前的小碗填满了,出声道。   还有这样的讲究吗,曹氏讪讪地从顾容安碗里把鱼片夹出来,只留了一片给顾容安,“安安,给你吃一片尝尝鲜。”   恩哒,顾容安乖乖点头,并没有对曹氏出尔反尔的行为表示抗议,美/美地将鱼片放进了嘴里,滋味美妙极了。就是切得太薄了,果真是尝尝鲜。   陆氏也拿起筷子,夹起鱼片放入口中。突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勉强咽下鱼片,她的筷子却是不敢落在河鲜上了。   接下来不用陆氏再布菜,长寿殿里训练有素的侍膳侍女就接替了陆氏的活儿,把曹氏服侍得周周到到。   顾容安也吃得很满意,她都快要忘了美食是什么滋味了。她阿婆和娘亲都不擅长厨艺,再说乡下也没什么好吃的,重生回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合心意的佳肴。   回到晋王府,别的暂且不论,只吃喝一项,就令顾容安十分满意了。   吃好睡饱,第二天就要正式去见晋王妃了。   依然是乘了步辇,曹氏在前,陆氏抱着顾容安在后。此时晨光熹微,浅淡的天幕下,晋王府一派平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间或有奇花异草亭亭生长,珍禽异兽漫步其间,恍如人间仙境。   端丽的长春殿更是其中翘楚。   经过一夜修整,曹氏已然平静许多,她下了步辇,低头抚平裙子上坐出来的褶皱。一路上,经过陈妈妈的调理,她的手已经柔嫩许多,不必再担心钩花身上的衣裳了,就连脸也变得白腻了些。对此,曹氏是很感激朱氏的。   “给曹夫人请安,”老熟人陈妈妈笑着迎上来,“您来得真早,王妃刚起来呢。”   曹氏和善的笑笑,随着陈妈妈的指引进去,“我想着头一回见,不好让王妃久等。”   迎面就是一片令人目眩神迷的牡丹花海,国色天香,举世无双。   长寿殿也种了一片芍药,初夏正是芍药盛开的时节,昨天和出门时曹氏都还觉得长寿殿那灼灼盛开的芍药美不胜收,今日再看长春殿的牡丹,顿时觉得淡了。   “我们王妃爱牡丹,长春殿的牡丹都是王妃亲手种的。”陈妈妈引着曹氏她们走上花海间的鹅卵石小径。   陆氏想到长寿殿满殿的芍药,再看长春殿的牡丹,她的目光闪了闪。牡丹为王,芍药为相,晋王妃这是变相的宣示地位呢。   与这满殿人间富贵花不太相称的是长春殿的布置十分清雅,挂着青色绣卷草纹的幔帐,铺着宝蓝色联珠团花牡丹的地衣,家具都是黄花梨的。   转过一扇素绢的屏风,黄花梨壶门罗汉床上坐着一位穿着菖蒲色襴衫大袖,青莲色团花牡丹裙子的美人。她一团秀发乌黑发亮,簪着白玉的燕尾钗,海棠纹的栉梳,额头饱满光洁,脸颊略微丰润,到因此显不出年纪来。   “姐姐来了,”她启唇微笑,给人一种极易亲近之感。说着话站了起来,拉着有些茫然的曹氏在罗汉床上坐了。   “快给姐姐上茶,”朱氏吩咐侍女,又招呼陆氏,“这就是大郎君的妻子吧,真是个美人,别站着了,快坐下。”   她眼波流转,落在陆氏怀里的顾容安身上,“这就是安安吗,长得真可人疼。”说着笑眯眯的伸手在顾容安的脸蛋上摸了摸。   闻见朱氏身上那因为时间久远,已经在她记忆里淡了的香味,顾容安眨巴着眼睛,差点落下泪来。   祖母年待她是极好的。顾容安记得有一年自己贪玩落了水,晚上发起高烧,是祖母守了她一夜。见她醒来,祖母抱着她落了泪,心疼极了。打那以后,顾容安再调皮,也不敢做危险的事。   “安安,我是你另外一个祖母哦,”朱氏笑容温柔地摸摸顾容安的头。   “祖母,你真好看!”顾容安依恋地牵住了朱氏的衣袖。这时候的祖母好年轻呀,当然祖母一直不怎么显老。   听得童言稚语,朱氏掩着唇开心地笑起来,“老喽,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人老就该服老,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容安不由伸长了脖子看是什么人这么没有规矩!   却见一位满头珠翠、环佩绕身的红衣美人走了进来。 第14章 座位   这是一个美得极为奢靡的美人。   是的,奢靡,顾容安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见了她,很容易联想到一些词儿,比如温柔乡,比如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她穿着百蝶穿花的石榴裙,戴了满头的珠翠,披金挂玉,一走起路来,就听清脆的金玉相撞之声叮当作响。她摇曳生姿,带来一股香风,胸前的八宝璎珞晃来晃去,令人不由将目光落在她胸前,然而很快就被那微微颤抖的雪白丰盈攥住了视线。   身为一个女人,顾容安都看红了脸。只是这么个美人,为何她竟没有半分印象呢?   “给柳夫人看座,”朱氏眼神幽暗,扫了一眼因未能拦住柳夫人闯进来而满面赤红的侍女。   陈妈妈亲自端了一张月牙凳给柳夫人。   柳夫人却没有坐,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坐在罗汉床上的曹氏,然后以袖掩唇,呵呵地笑起来。她有一管如黄鹂一般清丽婉转的好声音,这般轻笑着,好似有一把小刷子在你耳朵里挠,挠的心痒痒。   “柳儿笑什么,这么开心?”   听到这个温淳的男声,陆氏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顿时一肃,她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曹氏正叫这个柳夫人看得手足无措,随着这句话音刚落,柳夫人就转身扑向门口了。曹氏的视线不由跟着看过去。   柳夫人缠着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湖蓝的圆领常服,没有戴幞头,束了冠,一张脸真如冠上的白玉一般,像是戏文里闺阁千金最爱的书生。   他低头同柳夫人耳语几句,惹得柳夫人捂着胸口笑得花枝乱颤,当他抬头望来,与曹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的视线绝不像书生那般温和,似剑锋的锐利。   曹氏被骇了一跳,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身处富贵,却与这富贵乡格格不入,顾衡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发妻了。他敛了眸中锋芒,语气温和,“曹氏,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曹氏苦笑起来,“还好,也不算太苦。”原本她就比他大了一岁,现在看着,差距就更大了。   “姐姐现在是苦尽甘来了,”朱氏笑盈盈地拉着曹氏上前,“王爷你可得好好补偿姐姐这些年受的苦啊。”说着话不留痕迹地把柳夫人往旁边挤了挤。   “是,辛苦夫人了,”顾衡顺着朱氏的意,牵了曹氏的手,感觉手里的人吓了一跳似的抖了一下。   夫妻俩在罗汉床上坐下,顾衡轻笑起来,“大郎不错,你教的好。”   曹氏的眼睛亮了亮。   “王爷,你只夸大郎,我们的晖儿呢?”柳夫人自是不甘寂寞,愣是缠上来扯着顾衡另一只袖子,发痴卖傻。   “晖儿也很好,大郎是个好兄长。”顾衡纵容地看着自己的爱妾,他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只是晖儿年幼,长不长得成还两说,立个稚子当世子,于大业无益。大郎纯善,仔细调/教几年,未必没有阳儿的几分手段。   柳夫人是个聪明人,顾衡都这般明示了,她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闹。只是内里如何火急火燎,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她恨恨地看一眼怡然自得的王妃,大郎君的事阖府上下只她含香阁不知道,若不是昨晚人都接回来了,怕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朱氏打的什么主意柳夫人哪能不清楚。柳夫人见不得朱氏快活,专挑朱氏心窝子扎刀子,“可惜了世子,竟没能见着兄长的面,要是早些找到大郎君就好了。”   已经去世了的晋王府世子顾昭阳是朱氏亲子,被顾衡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只是他自幼体弱,慧极必伤,未及弱冠便病弱而亡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   晋王子嗣稀薄,除了顾昭阳就是柳夫人前年生的顾昭晖,世子一去,才三岁的顾昭晖就是晋王府这千顷地里的独苗苗。柳夫人原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当上世子,谁知峰回路转,又从乡下找回来了一个大郎君。   “阳儿从小就盼着有一个兄长,他若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欣慰”朱氏掩面而泣。儿子就是她心头软处,柳夫人这般提出来,朱氏也就顺势卖了一回惨。   “慧娘,莫哭,”顾衡叫朱氏的眼泪勾起了对儿子的怀念,他站起来怜惜地摸摸朱氏的后背,“阳儿是个好孩子,定然舍不得你哭的。”   破天荒,朱氏也会卖惨了!柳夫人银牙暗咬,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柳夫人眼珠子一转,看见了被陆氏抱在怀里的顾容安。她绽开笑颜,拉着被冷落在旁的曹氏说话,“曹姐姐这是你孙儿女吧,长得可真好,叫什么?”   “叫安安,”曹氏这回又觉得柳夫人真是好人,化解了她的尴尬。   “安安是小名儿吧,大名叫什么?”柳夫人的声音真是莺啼燕呖一般,动人极了。   “大名叫顾容安,”曹氏脸上露出笑容,“是她阿娘给起的,说是一生平安的意思。”当初取名陆氏解释了许多,曹氏记不得,只知道这个名字保平安就行了。   “这个名字是你取的?”顾衡松开了朱氏,颇感兴趣地问陆氏,“可有出处?”   “是妾取的,”陆氏放下顾容安,恭敬地给顾衡行了礼,“取自陶潜的《归去来兮辞》中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之句。”   “是个好名字,”顾衡点头,坐下了。他出身乡野,能有今日除了不怕死,还有多读书。早年间他看的多是史记兵书,现在才开始有闲情逸致来品读诗词。陶潜的诗他是极喜欢的,却无法苟同,人活一世不汲汲营营力争上游,与猪狗有何不同。   不过,一个小丫头,取这样的名字倒是极好。   朱氏暗暗瞥了笑容妩媚的柳夫人一眼,在顾衡右侧坐了。陈妈妈见此,给曹氏端来凳子,请曹氏在朱氏下首落座。   “且慢,”陆氏却拉了一把曹氏,“妾有话想问一问王爷。”   “哦?”顾衡看了过去。   顾衡看来的目光令她有一种泰山压顶的逼迫感,陆氏紧张得手都在抖,却还是说了出来,“请问停妻另娶,这妻妾该如何定论?”   今日这凳子曹氏要是坐了下去,便是认可了由妻为妾,与那柳夫人一般了。陆氏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她不知为何心头焦躁,不吐不快。   朱氏闻言目光一利,眨眼间又露出笑容,“姐姐乃是夫君发妻,自然是姐姐为大。”   在陆氏问出这个问题时,顾容安就把担心的目光投在了朱氏身上,不意见了朱氏凶狠的眼神,她也只当自己眼花了,明明是那么温柔和气的祖母啊。   “曹姐姐是王爷结发夫妻,”柳夫人乐得看热闹,“按理应当为大。”可惜了停妻另娶的罪名治不了晋地一手遮天的晋王,否则,按律和离,王妃就该换人了。   “不不,我只是个乡下老婆子,”曹氏急得额头冒汗,她完全没想到儿媳会来这一出,慌张解释,“只要给我一口饭,让我看着大郎就好。”   “姐姐,你怎能这么说呢,”朱氏站起来拉曹氏,硬要曹氏坐下。偏偏曹氏力气大,她不肯,朱氏也拉不动。   “不必争论,”顾衡一开口,谁也不敢再说,就听他悠悠道,“晋王府王妃只有一个。”   王妃一系都微笑起来,然而顾衡的下一句就让她们笑不出来了。   “曹氏的封诰过些日子会来,曹氏是我发妻,与王妃同尊,不分轩轾。”顾衡早就做好了打算,“大郎是晋王府嫡长子,不得妄意。”   说着左手牵了曹氏,右手牵了朱氏,三个人一同在宽大的罗汉床上坐下了。表明了晋王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陆氏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宁做穷□□,莫为富人妾,能有这个结果已经是极好的了。   顾容安则是崇拜地看着她阿娘,好厉害,能顶着祖父的气势问祖父停妻再娶的问题,真是女中豪杰呢!她从前就很怕祖父,尤其不敢看祖父的眼睛,总觉得里头关着一头凶兽,会扑出来吃人。   “安安,过来给祖父看看。”顾衡却对一颗糯米团子似的顾容安产生了兴趣,见她眼睛乌溜溜的转来转去,真是活泼又机灵。   是叫我吗?顾容安眨巴眨巴眼睛,看见顾衡对她招手,这才哒哒跑过去,软软喊了一声,“祖父。”   “乖,”顾衡爱她的活泼健康,不像二郎的女儿婉容生来病恹恹的,叫他不敢投入过多感情。顾衡抱起顾容安放在膝头,摸着她的脑袋问她,“安安喜欢这里吗?”   “喜欢,”顾容安点点头,她从没想过能与祖父有这般温情的时候。   “为什么喜欢呢?”顾衡继续问。   “因为有很多好吃的呀,”顾容安老实回答。   天真的童言稚语令顾衡开怀大笑起来,心情颇佳地捏了捏顾容安藕节似的小手臂,“难怪安安和小猪一样胖乎乎的。”   好气哦,她哪里胖了!顾容安挥舞着小手臂,“我才不胖!”   “好好好,你不胖,”顾衡好脾气地应和道,“那就多吃点,争取吃胖!”   这样真的好吗?顾容安鼓起脸,人家小娘子也是要漂亮的! 第15章 私章   顾衡显然是极为喜欢顾容安,抱着她逗了许久,还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白玉蟠龙钮私章送给她。   羊脂白玉的印章是圆形,只有小酒杯大,温润光泽,顾容安拿在手里刚刚好握住,翻开底下一看,上头刻着清宁居士四个小篆。   顾容安对这枚私章是有印象的,上辈子祖父的书画上盖的都是这枚,显见是爱物。居然就这样送给她了?顾容安自然不记得上辈子她第一次见顾衡,胆子小给吓哭了,顾衡很是不快,哪里会送她东西。   陆氏见曹氏只是笑,没有阻止的意思,不得不出声,“王爷,安安还小不懂事,这么贵重的东西拿给她玩,未免可惜。”   能够随身带在身上的印章必然是要紧的事物,给了安安,这不是招祸么?   “是呀,王爷换一样东西给安安吧,我这有一个羊脂白玉的平安扣,给小娘子玩正好。”朱氏是知道顾衡带着这枚印章有十几年了的,不论这枚印章有什么用,她都不想落在旁人手里。   柳夫人最爱跟朱氏唱反调的,也觉得不高兴,晖儿那么喜欢抓着这个白玉蟠龙钮玩儿,也不见王爷解了送,反而给了这个刚来的。她也附和道,“我有一个芙蓉石的好料子,拿那个给安安刻一个不是更好?”   全场只有曹氏最茫茫然,她不懂为什么要换,只能随大流,“换一样吧。”   其实顾衡一时心血来潮,送出去以后还有一点后悔的,被人一劝,反而放开了,“不过是个玩意儿,我这个祖父还不能送安安东西了?”   晋王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多嘴。屋子里安静下来,顾容安用欢喜的眼神看了顾衡一眼,笑眯眯地低下头把玩着手上的印章。   顾衡看见小孙女眼睛里干净无垢的喜欢,很是高兴,又见她翻过来看下头的刻字,故意问,“安安看得懂?”   看得懂也不能说懂啊,顾容安摇摇头,“看不懂。”   又认真地看着顾衡道,“祖父教安安嘛,以后安安就看得懂了。”说着还抱着顾衡的胳膊摇了摇,一派天真可爱。   重活一回,顾容安深知要在晋王府过得好,没有比讨好祖父更重要,也许这样,等将来娘亲生病的时候,她就可以求祖父给娘亲找更好的大夫了。跟陆氏处了几个月,顾容安已然推翻了上辈子陆氏早逝的根由,依着阿娘的性子,绝对不会郁郁寡欢而亡的。应当是生了很厉害的病,而又得不到足够的重视。   果然顾衡很高兴,哈哈笑起来,摸着顾容安的头,“好,祖父就收了你这个学生。”   顾容安也就顺着杆子,“那我是不是要喊你师傅啊?”   顾衡又笑起来,“那就差了辈儿了,叫师祖。”   “嗯,”顾容安软糯糯答应一声,“祖父师祖!”   听着晋王毫不掩饰的开怀大笑,陆氏微微笑了起来,没想到安安这么讨晋王的喜欢,只要晋王能够继续这样喜欢安安,以后安安的路会更好走了。   且不论朱氏和柳夫人如何气闷,顾容安在顾衡这里是挂上了号了,还赔上了价值不菲的礼物,刚刚她们提到的东西,可不好不给。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朱氏有点急了,想要留顾衡下来用饭,又怕多了一群碍眼的。   好在她偶尔的卖惨还是有作用的,当天中午顾衡就留在了长春殿用膳,且没有留曹氏她们,就连柳夫人想留下来侍膳,也被顾衡挥退了。   没能带走顾衡,柳夫人虽有些不高兴,但一想到晋王拉着曹朱二人的手,说不分轩轾时朱氏那憋屈的样子,就忍不住笑。   该,假贤惠被打脸了吧!看曹氏也顺眼了些,“姐姐中午若是无事,不妨到我的含香阁坐一坐,一道用些午膳。”   “不用了,我们还要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曹氏落后一步,她现在还蒙着呢,她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天仙似的王妃共侍一夫,还不分大小。   “那好罢,下回再请姐姐。”柳夫人也不强求,她可没忘了就是曹氏的儿子抢了自己儿子的世子之位。   不过日子还长着呢,日后且看。柳夫人笑颜如花,摇曳生姿地往外走,刚出了长春殿,不妨与人撞了个正着。   顾大郎低头一看,入眼是一片雪堆香砌的白,不由涨红了脸,愣在了当场。   柳夫人开口要骂,余光却瞧见了这人身上正紫蟠龙纹的蟒袍。柳夫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翩翩美儿郎,论相貌,与晋王也不差什么了。   “原来是大郎君,”柳夫人后退一步,饶有兴致地看顾大郎红着的脸,“还请郎君日后走路小心仔细着些。”言毕嫣然一笑,盈盈而去。   “大郎,你在看什么?”曹氏被陈妈妈拖住只得收了王妃给顾容安的礼物,一出来竟看见儿子站在日头下发呆。   “娘,我在等你们。”顾大郎恍然回过神,讪讪道。   “也不知道去庑廊下等,”曹氏嗔怪地摸摸顾大郎一脑门的汗,“看看,都晒了一身汗。”   “大郎,拿去擦擦”陆氏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顾大郎。   顾大郎却不接,矮下/身,仰着脸笑道,“夫人帮我擦吧。”   又出怪主意,陆氏羞红了脸,这大庭广众的……最后陆氏把帕子胡乱往顾大郎脸上一盖,跺脚道,“你自个擦。”   没能得到好处,顾大郎恹恹拿着帕子站直了,自己抹了一把汗,“阿耶给我安排了新住处,我来领你们去看看。”   “你去见过王妃了吗?”曹氏不大关心住处,先问儿子有没有见了王妃。   “阿耶说晚上的家宴再见,”顾大郎浑不在意道,他比较关心的是,“娘,王妃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王妃是个和气的人。”曹氏摇摇头,她觉得坐享其成的自己有些愧对于王妃。听陈妈妈说王妃的娘家帮了王爷许多,若没有朱家,恐怕不会有这个晋王府。   顾大郎扶着曹氏上了步辇,“王妃和气就好,她要是为难你,还有我呢。”   这话把曹氏逗笑了,“好好,我的大郎最孝顺。”   顾大郎带她们去的是中轴线西侧的泰和殿,离存心殿和长春殿都不算远,一盏茶的时分就走到了。   泰和殿被红墙圈成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共五进,前头的外书房直通外廷,从西角门走则可以从王府西大门光和门出去。正院一共五间正屋,连着卷棚抱厦,统一的红墙绿格子窗,看起来非常整齐干净。因为一直空着,院子里还比较冷清,只种了些绿萝,墙角一颗海碗粗的老石榴树正挂着满树的花苞。   “蓉娘你看看这院子里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顾大郎语气欢快,“你不是喜欢海棠么,我已经叫人去找了,说是下午就能种上。”   难为丈夫还记得自己的喜好,陆氏笑起来,“有海棠就够了,这颗石榴也好。”   “你说好就好,”顾大郎拉起妻子的手。陆氏挣了一下挣不开,也就随顾大郎去了。只是叫奴婢们看着,陆氏忍不住脸红。   顾大郎领她去看新屋子,“蓉娘你看漂不漂亮。”   屋子里的东西一看就是新换的,崭新的紫檀家具,簇新的红线毯,挂着织金银丝的幔帐,头顶挂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十分的富丽堂皇。   陆氏喜好偏素淡,可看顾大郎兴兴头的,她也只点头说好。   曹氏牵着顾容安在后头慢慢进来,也是很满意地点了头,“这个屋子漂亮。”她东次间看了一眼,又往西次间逛了逛,“你和蓉娘住东边,我和安安住西边这间。”   “娘,你不住这儿,”顾大郎有点尴尬地道,“按王府的规矩,我们不能一起住,你还是住长寿殿。”   “什么,一家人分开住?”曹氏一听就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大个屋子,还能没个空屋给我住?”   “夫人,规矩就是这样的,当年世子五岁的时候就搬到仁安殿去住了,那时候我们晋王府还是河东节度使府呢。”王妈妈担心曹氏第一次见王妃出差错,领了两个侍女陪着。顾大郎带曹氏来看新房子,王妈妈就打发了侍女带王妃赏赐的礼物回去,自己跟着来了。   王妈妈看曹氏神色不虞,又道,“往后大郎君去长寿殿给您请安,也是能见的,只是晚上不住一起罢了。”   “那安安呢?”曹氏又问。   “想来王妃会为小娘子准备奶娘的。”王妈妈深知王妃的周全。   “奴婢是王妃为大娘子选的奶娘孙氏。”侍立在旁候命的奴婢中,就有一个穿着鸭蛋青窄袖短襦,杏色裙子的年轻妇人站出来。   这个妇人长得很是白净漂亮,说话也柔柔的。曹氏都不好意思冲她发火,自嘲道,“合着我什么也不用做,光享福来了。”   “娘,你本就该享享清福了,”顾大郎倒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安安晚上睡觉闹腾,有奶娘陪着也好,免得你劳神。”   顾容安很想反驳,她睡觉明明很规矩的好吗,晚上什么样子睡着,第二天什么样子醒来的。可是,阿婆还是一个人睡比较舒服吧。顾容安犹豫了。   儿子都这么说了,曹氏也就不反对了,既然进了府,总要按着人家的规矩来。   一家人就在泰和殿吃了午饭,小憩一会,顾大郎就被顾衡叫去见人了。婆媳俩认了一遍泰和殿的人,闲得无聊,让人去长寿殿把行礼拿了来。   行礼里头还有她俩没做完的针线。曹氏就拿了一个千层底的鞋底继续纳鞋底,陆氏就给顾容安的小衣裳上绣花儿。   两人都轻声细语地,因为顾容安正躺在榻上睡午觉。   “蓉娘,其实你不必为了我说那些话的。”曹氏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们初来乍到的,又没有根基,一个妻妾名分,我并不在乎。”   “娘,正是因为我们没有根基,才是需要争这个名分,有了名分,才有底气说话。”陆氏很不认同曹氏的不争,她吃过名分上的苦,后宅里正妻可以把庶出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猜,王爷接大郎回来,是想让大郎当世子的,”陆氏压低了声音,尽量把事情说得简单些,“如果大郎是庶子,将来继承王爷名号的时候,朝廷是要降级的。”   曹氏一想就明白了,当官都是越大越好,想来王爷是不肯降级的。曹氏叹气,“可我担心王妃生了心结。”   “娘,除非大郎是王妃的儿子,否则王妃不可能没有心结。”陆氏倒是看得明白。   “唉,”曹氏叹气,“可我总觉得对不起王妃。”   然而造虐的是男人。陆氏不能说晋王不好,于是换了个话题,“没想到王爷这么喜欢安安。”   曹氏开心起来,“自然是我们安安可人疼。”   侧着身子睡在榻上的顾容安睁开眼睛,阿婆的性子有些单纯了,好在有阿娘在,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守着阿娘。 第16章 家宴   还不到酉时,长寿殿和泰和殿的奴婢们就忙起来了,为曹氏她们梳妆挽面,还拿了衣裳给曹氏她们选。   “因不知夫人、娘子喜好,司制所的绣娘和工匠们只捡了时兴的款式做了些,待夫人、娘子有空,再叫人来重做。”送衣裳首饰来的司制所管事刘内侍说话十分客气。   晋王那句“与王妃同尊,不分轩轾”已传遍了晋王府,稍微机灵点的更是看出了点苗头,自然也就待曹氏母子等人越发恭敬。   刘内侍所谦虚的做了些,其实不止一些,什么缂丝、彩绣、夹缬……软烟罗、浣花锦、提花绡……颜色光是青色就有豆绿、鹦哥绿、石青、鸭蛋青等,各色大袖、短襦、长裙……一排排搁在架子上,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金银玉石的各色珠宝首饰也装在匣子里,琳琅摆了一桌子。   饶是陆氏也被晋王府的财大气粗惊到了。女人天生爱华衣美饰,顾容安一拉陆氏的手,母女俩就兴冲冲挑选衣衫首饰去了。   这么多衣裳,要是在乡下一辈子也穿不完啊!曹氏很不能适应这样一天换两身衣裳的生活。之前在路上,一天换一身已经很奢侈了,才到晋王府一天,就换了两身了。   “这个好,”陆氏很快就给曹氏挑了一件五彩缂丝石青色的大袖,又挑了正红织银丝的浣花锦裙子,配鹦哥绿牙白印花的帔子。   “娘子好眼光,”王妈妈看得点头。刘内侍也笑,“这身衣裳是李秀娘的手艺,很衬夫人。”   然而人人称赞,曹氏也不满意那大红的裙子,“我都这个年纪了,哪还能穿大红?”岂不成了老不修了!   “石青色暗了,配大红才好看,夫人您穿上试试就知道了。”王妈妈殷勤捧着衣裳给曹氏看。心里却把曹氏鄙夷了一番,果然是乡下出身,没见识的村妇。   陆氏知道不顺了婆母的意,等会儿又要生闷气,笑笑,“那换这条银灰裙子。”配银灰没有大红精神亮眼,却也显得沉静。   银灰色不算打眼,曹氏这才满意了。不过她还是有些可惜衣裳,“我身上这身一点都没有弄脏,根本不用换,这么好的衣裳,洗两次就不新鲜了,可不是浪费。”   王妈妈是个人精,已经有些摸准了曹氏的脉,就笑着说,“夫人,且不说王府,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也是这个规矩,居家是一身,见客是一身,燕息又是一身,一日至少要换三次呢。”   果然曹氏一听王府规矩,就不说话了。   陆氏刚要开口,顾容安就抢了先。   顾容安不喜欢那个王妈妈看似恭敬,其实鄙薄的态度,事事拿王府的规矩压人,拉住曹氏的手,“阿婆有新衣服穿你不高兴吗?”   小孙女软软的小手握在手里暖乎乎的,曹氏笑了,“当然高兴。”仔细一想,有新衣裳穿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安安也好高兴,我们以后可以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天像过年一样!”顾容安笑容甜蜜,语气天真,“想穿新衣裳却没得穿的人才该不高兴呢。”   至于是谁没得穿,就仁者见仁了。童言无忌,若不是心里有鬼,谁也不会往心上去。   “是呢,娘您才刚开始享福呢,往后啊,您就该嫌弃新衣裳不够多了!”陆氏一面说,一面笑着推曹氏去换衣。   回眸看了有些尴尬的王妈妈一眼,陆氏笑道,“妈妈你说是不是?”   王妈妈连连点头,“对对,夫人往后的福气大着呢。”陆娘子也就罢了,看着不是平民出身的样子。这个小娘子却才三岁多,若非无心,未免也机灵得可怕。   然而见到顾容安一手抓着一块核桃酥,一边颠颠小跑着追曹氏婆媳,一边把核桃酥啃得只掉渣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无知幼童,王妈妈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刘内侍垂着手安静当着背景,见王妈妈吃瘪,暗暗嗤笑。王府八所也算半个内廷,名义上是听王妃的,实际上掌事的全是内侍,最终还是要听王爷的。王妃一直想插手却没能插进手去,也只能在奴婢上头动心思了。   待到余晖匝地,顾大郎也穿着新衣裳来接曹氏她们了。   穿了宝蓝箭袖圆领袍,腰系玉带,头戴玉冠的顾大郎俊眼修眉,鼻如悬胆,越发丰神玉秀,风采翩然,当他站在庭中,叫落日的霞光嵌了一层彩晕,更显得气质卓然,令人目眩神迷。哪里还有当初乡下小子的影儿,整个泰和殿的人都看得痴了。   再仔细一看,发现顾大郎身上衣裳的玄机,泰和殿的人神情一肃,更加小心起来。   “大郎你穿这身衣裳真是精神好看!”曹氏欢喜地把儿子打量一遍,又摸摸他身上光滑如水的料子,“这衣裳料子好,绣样也很少见呢,倒有点像你阿耶穿的。”   陆氏心头念转,脸上就露出了笑来。   曹氏她们三个,其实是顾容安最先发现顾大郎衣裳纹样的不同,她心里一定,阿耶这身世子的衣裳只有祖父允许了,才能穿上。   然后就听顾大郎兴奋道,“阿耶说以后我是王府世子,这样的绣样只有世子能穿。”   一句话,大家都高兴起来。只要顾大郎当了世子,她们在晋王府就有底气了。   ————————   因是家宴,摆在了长春殿。   位次摆得很有意思,主座上一个长条食案,设了三席。右边摆了一个食案,放了两张席,左边两个食案,左首三席,另一个两席。   这回是郑妈妈把人迎了进来,笑着请曹氏落座,“夫人您先坐着,王爷和王妃还有事儿,很快就来。”郑妈妈特意提了王爷王妃在一起,本意是想叫曹氏不快,哪知她白费了力气。   曹氏根本不就不在乎王爷跟谁在一起,她比较为难的是,这桌子怎么这般矮,坐的更矮,腿往哪儿放啊!   “王爷和王妃还没来,娘先和我们一起坐,”陆氏扶着曹氏的手臂,给她解了围,拉着她到左首,自己先屈膝往席上落座。陆氏想起自己家中,自胡风盛行,哪怕是待客设宴已是不常用坐席了,而是高脚桌椅,不知王妃在家宴上这般安排可是有意为难?   原来是跪着坐的,曹氏有样学样,在陆氏身边坐下。王府与乡下处处不同,曹氏打定了主意往后要多听多看,少说话。   顾大郎因跟着顾衡见识了一番,倒是不虚,但他没有坐,而是抱着顾容安带她看花灯。   长春殿的家宴还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摆在庭中,四处立了灯树,每一个都有八、九尺高,上头挂了各色的花灯,荧荧灯火映得庭中亮如白昼,灯火阑珊下长春殿的牡丹也别有一番风致。   当有微凉的夜风习习而来,牡丹的脉脉幽香就随风而至,令人心情愉悦。   柳夫人就是在这样的夜风中,携环佩之声,款款而来。她酷爱红色,穿了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像一枝妖艳的红海棠。   顾大郎闻声抬头,愣了一下。   “给大郎君请安,”柳夫人慵懒一笑,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在看清楚顾大郎衣上的纹饰后,蓦地一凝,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了心情。   顾大郎含糊应了,他还不大明白这个人是谁。   顾容安却在看柳夫人身后奶娘抱着的男童,眉眼精致极了,与柳夫人长得极像。按辈分,这个娃娃是她的叔叔,然而,她后来却不知有过这么一个小叔。顾容安心里生了疑窦,重活一遍,怎的这许多疑团?   柳夫人来了以后,顾衡和朱氏也携着手来了。   众人都起身向顾衡见礼。   顾衡环视一圈,见曹氏在下首,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曹氏,过来。”   曹氏闻言又是一慌,刚刚她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不适应跪坐,还晃了一下,要不是儿媳手快扶了她,怕是要出丑。这会儿被喊去上头坐,曹氏心虚。   可是王爷伸着手呢,曹氏颤颤地上去了,叫顾衡拉着在他左手坐了下来。当世以左为尊,顾衡此举,平衡了曹朱二人封诰上的不足。   朱氏一直保持着端庄的笑容,这会儿也有点勉强,不发一言地在右侧坐了。   上头三人都坐好了,大家这才坐下,右边的位置却还空着。   “怎么赵氏还不来?”顾衡有点不满。当年他比较中意自己把兄弟张忠义的小女儿,是朱氏非要定了世家出身的赵氏,哪知是个不中用的,生了个女儿还病歪歪的。   朱氏也有点不高兴,但是赵氏是自己儿媳,不能不帮衬着,忙道,“惠匀使人来说了,婉容有些儿咳嗽,要晚些来。”   “既然婉容不舒服,就不必来了,”顾衡还是关心孙女儿,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偏偏这时,赵惠匀带着顾婉容来了。 第17章 改名   世子妃赵惠匀十分年轻,看着不过十八、九岁,容貌清丽,她梳了一个抛家髻,斜簪一朵昆山夜光白,身上穿的是白底白花的缭绫裙子,茶白短襦上衣,素的很,只在衣缘绣了一圈墨绿的忍冬纹,连披帛都没挽。   虽说是守孝,家宴上穿了一身白,也未太过免扎眼。柳夫人见她打扮,拿着帕子掩住了唇角的蔑笑。主座上顾衡也有些不高兴。   朱氏都悄悄叹气,儿媳是犯了浑了,迟到也当是故意的。既然这样还不如不来。   赵惠匀一来就请了罪,解释说,“原本已是出了门,谁知婉容叫夜风一吹,就有些咳嗽,便回去给婉容裹了件披风。”   奶娘抱着的顾婉容确实是裹在一件鸭蛋青的卷草牡丹纹披风里,只露出了一张有些黄瘦的小脸,眉毛淡淡的,抿着嘴,一双眼睛倒是亮亮的。   只是,赵惠匀的解释与朱氏刚刚的说法略有出入,仔细一纠,便发现一个是出了门还回的,一个却是还未出门,显见都是拿了顾婉容做挡箭牌。   每个成功的政客都是玩弄字眼的高手,听了这话,顾衡眉头一皱。   “既然来了就快坐下,”朱氏急忙叫赵惠匀入座。顾衡看重子嗣,怕是不高兴她们拿婉容当由头了。   “是,”赵惠匀屈膝答应,侧身向左,赫然看见往日自己一家的位置已被旁人占了。   赵惠匀的目光落在顾大郎衣裳上,唇瓣微颤,世子过世还未满一年,王爷就要立新世子了吗?还未册封,就先把衣裳换上了。她心乱如麻,又痛又恨,当下脸色就不太好。   眼角余光又见顾大郎身旁穿着碧色联珠鸾鸟纹大袖的年轻妇人似曾相识,她定睛一看,犹豫道,“陆家七娘?”   陆氏心里一叹,站起来,福了福,“赵三娘子。”她没想到世子妃会是认识的人。   “你怎会在这里?”赵惠匀十分惊奇。赵家与陆家同为燕地世家,几年前幽州节度使谋反,燕地大乱,引得契丹骑兵入关。赵陆两家无奈举家南迁,赵家在姻亲太原王氏的帮助下落脚晋阳,陆家却是继续南下,去了洛阳。   同在燕地,两家的女孩子们自然都是认识的。只是陆七娘的生母是个胡姬,听说当年可是把陆家主迷得神魂颠倒,还好早早死了,不然不知道会闹出多少笑话。陆七娘又长得鼻高目深带着几分异域模样,不止是赵家的女孩子,就是他们陆家的女孩都不怎么待见她。   赵惠匀是赵家长房嫡出幼女,才貌双全,自是目下无尘,陆家她只看得上嫡出的几个,更别提胡姬生的陆七娘了。谁知几年不见,对方竟然成了新世子的妻子。   “嫁了人,自然随着夫君一起。”陆氏淡淡一笑,不欲与赵惠匀深谈。   才女总是敏感的,赵惠匀气急而笑,“阿陆倒是嫁得好!”小人得志罢了!   自从儿子过世,媳妇是越来不成样子了,朱氏见顾衡神色莫名地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杯,知道他是不耐烦了,扬声道,“惠匀还不坐下,你跟阿陆等会儿再叙旧。”   赵惠匀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庭中站了许久,这是极为失礼的事情。她慌忙带着女儿往空位上坐了,只是又把陆氏恨了一分。   宴席这才开始,侍女们撤去了食案上的点心茶水,流水一样上了头盘菜。   “今日是大郎母子归家的洗尘宴,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顾衡举杯道。他心情不错,笑容也和蔼,再加上声如磬玉,令人如沐春风。别的且不论,顾衡确实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   大家跟着陪饮一杯,佳酿入喉,氛围也变得轻快了。   顾衡就提到了顾大郎的名字,“大郎在族谱上的名字是昭明,我为你起了个字子亮,愿你明心见性,清风亮节。”   虽然曹氏和顾大郎听不懂这两个词的意思,却也知道顾衡是好意,忙起身道谢。陆氏也拉着顾容安站了起来。一家四口,喜气洋洋。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朱氏暗自生恨,听顾衡的意思,怕是当初修族谱的时候,就把顾大郎的名字记上了。也就欺她妇道人家不能进宗祠看族谱,真是瞒得她好苦,亏她还傻傻相信顾衡没有接回发妻的念头。兴许早就惦念着接长子回来呢。阳儿去了,更是随了他的意。   既然顾大郎的名字早就在族谱上了,也就不需要认祖归宗的仪式了,趁着家宴,大家都互相认了人,改了口。   顾昭晖才两岁多,还没顾容安大,顾容安叫他小叔叔,他奶声奶气的叫了顾容安姐姐,偏偏顾容安还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两只萌萌哒的团子,都是粉嫩精致,都穿了一身红衣,衣裳上面还是同样的五彩婴戏图,搁在一起,好像龙凤胎一样。可把大家都逗笑了。   顾容安和顾婉容这辈子头次见面,顾容安主动跟顾婉容打了招呼,笑眯眯地,“婉婉妹妹你好,我是你安安姐姐。”   三岁看老,这时候的顾婉容已经有些清傲的才女脾气了,小脸扭向一旁,并不搭理顾容安。   赵惠匀并不觉得不对,反而是朱氏呵斥了一声,“婉容,叫姐姐,”   顾婉容这才是正眼看了一眼笑脸迎人的顾容安,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姐姐。”叫完就低下头,摆弄挂在月白衣角的银铃铛了。   “哎,妹妹。”顾容安也不恼,脆生生答应了。上辈子顾容婉就是这个调调,她再跟她计较岂不得气死?况且,就冲着后来顾容婉在王珝殉城以后,自杀殉情的高风亮节,她这辈子让她三分又何妨?   顾衡见顾容安小小年纪就这般疏朗,心里对她的喜爱又多了些。朱氏都恨不得两个孙女换一换性子。   “安安是他们这一辈最大的,往后的弟妹就随了她,作容字辈吧,”顾衡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对这个人极好,特意提高顾容安地位,“婉容就跟着她姐姐改做容婉。”   “叫容婉也好听,”顾衡都这样说了,朱氏不乐意也只得答应。   赵惠匀闷闷不乐,家翁竟然偏心至此!可她又不敢反驳,更加恨陆氏了,连带顾容安也恨上了。   原来顾容婉的名字是这样来的,顾容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容婉不喜欢人家叫她名字了。上辈子姐妹俩斗气,她都是故意叫她容婉来气她的。   想着,顾容安心情愉快地吃了一大口樱桃酥酪。年纪小,不必时时事事保证优雅的日子真是快活呀。   酒过三巡,朱氏见众人都有些微醺,笑着开口问道,“阿陆,你与惠匀既是旧识,为何会落到乡野去呢?”朱氏也是知道燕地陆家是去了洛阳的。她这般问,稍有些不怀好意,既是世家出身,为何会流落乡间,难免叫人揣测。   果然朱氏话音落下,席上诸人都将视线投来。   陆氏心中苦笑,停箸起身道,“当初陆家走得慌乱,我的车架与家人失散了,不得已改换装扮,从云州走,过了燕境,在同方镇遇上了娘和大郎,便留在了同福村。”   陆氏这话半真半假,当年失散乃是人为,嫡母看她不顺眼已是许久了,借机除去并不意外。她孤身一个女子,只能扮了男装,等越过燕境,已是身无分文,所以她才会那般狼狈的被曹氏母子收留。   “蓉娘当时穿了一身粗布短褐,脸也涂黑了,人又瘦瘦小小的,还生了病,我只当是哪逃难来的小子呢,”曹氏也是头一回知道陆氏有这般身世,感慨地回忆,“后来洗了脸,换身衣裳,我才是知道是个漂亮的小娘子,大郎都看呆了!”   “娘,”顾大郎有些羞赧地叫了一声。但是等陆氏坐下时,他伸手从袖子下拉住了陆氏的手握着不放了。他十分怜惜妻子的遭遇,又有些庆幸,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能娶到蓉娘这般好的妻子呢。   顾容安也觉得阿娘十分坚韧,颇有爱心地往阿娘的碟子里拿了好些好吃的点心。   陆氏:女儿太贴心,可是吃不完怎么办。   “阿陆真是厉害,当初兵荒马乱的,你能平安真是太好运气了。”赵惠匀遥遥举杯,给陆氏敬了一杯酒。   陆氏无奈,赵惠匀是嫉恨上她了。挣开顾大郎的手,举杯道,“谢弟妹记挂。”   她这样淡然处之的态度,更令赵惠匀生气,放下杯子时,铛地一声响,还好被丝竹声掩住了。   巳时将至,宴席就散了。   柳夫人软软靠在侍女身上,眼巴巴望着顾衡,她带了醉意的双眼媚色盈盈,杨柳腰轻晃,真是动人无比。   朱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纠成了一团,全是被柳夫人气的。但是身为大妇,她还是尽职地问了一句,“王爷,您今晚歇在哪儿?”   家宴喝的酒只是新出的青梅酒,不容易醉人,顾衡神色清明,“我去长寿殿。”   什么!?   朱氏和柳夫人都不可置信,曹氏那么大把年纪了,看着都像王爷的娘了!说句不好听的,这能啃得下去?   曹氏酒量一般,有了醉意,听顾衡说长寿殿,根本没反应过来是自己住的地方,还以为可以走了,晕晕乎乎就往外头走。   顾衡一拉曹氏衣袖,“曹氏我今晚去你那里。”   啥?曹氏酒都吓醒了! 第18章 争端   红烛高照,泪痕斑斑,长寿殿里热闹非凡,全因王府的主人晋王今夜住在了这里。   曹氏木然地被侍女们摆布着,香汤沐浴后又被涂了香膏,然后换了单薄的正红金丝绣玉堂富贵寝衣,头发梳成便于枕上翻覆的燕尾髻,脸上重新上了个酒晕妆,隆重地被一群如花侍女们簇拥着出了梳洗间。   今晚长寿殿的布置也不一样了,寝殿那张云母屏风床上的被褥换了团花联珠对鸟鸣鸾纹的红色缎被,一双同心鸳鸯枕,帐子也换了瓜瓞绵延的青罗帐,整一个新婚洞房夜的现场。   他们当年成亲,不过一身红色布衣布裙,喜被是她亲手绣的鸳鸯被,可惜手艺不行,给绣成了一对儿野鸭子,喜烛也只是普通红烛,小小的一对儿火苗,把那间小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曹氏走了两步就停下了,望着坐在紫檀雕如意云纹三面围着细绢插屏的软榻上,手持一卷书在看的顾衡,犹豫着叫了一声,“王爷。”   待顾衡抬眼看来,曹氏颤颤地低下头,“您要不要去沐浴。”   “不必了,”顾衡放下书,挥手令左右退下,叫曹氏过来,“曹氏坐这里,我们说说话。”   曹氏一看顾衡指的是榻前的月牙凳,心里一松,三两步走过去坐了,低着头等顾衡说话。   “这些年苦了你了,”顾衡望着眼前苍老的发妻,心情复杂。当年他被迫从军,曹氏还没出月子,抱着孩子追了他一路,也哭了一路,对他保证一定会侍奉好爹娘,养大孩子。他当时想着,要是能回来,一定会好生待她。哪料得到,二十多年后,是他食了言。   曹氏只低头不说话,她含辛茹苦二十七年,等的却不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安抚。可惜,她的愿望是无法实现了。   “往后你就好好享享清福,”顾衡起身拍了拍曹氏的肩。   顾衡的触碰令曹氏瑟缩了一下,她刷地站了起来。触及顾衡幽深的目光,她一个激灵,想起了被她放到了箱底的灵符和那些千层底布鞋,强笑着道,“王爷,我有些东西给你。”疾步到屏风后头的隔间,找到那个带着铜锁的黑漆描花木箱,取出钥匙开了锁。   “千层底,好久没穿过了,”顾衡跟了进来,看见一箱子深青、黛黑的千层底布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曹氏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顾衡吓了一跳,匆匆抓了一双黑色鞋面的鞋子出来,递给顾衡,“这都是我给王爷做的。”   千层底的鞋底是用蒸熟的糯米饭糨子把棉布糊在一起,压紧晒干,再继续糊下一层,如此反复多次,才能得到一张又厚又硬的底,再根据鞋样裁剪成型,用锥子密密行好棉线,才是成了一张鞋底,极费工夫,对农家来说也所费不菲。穿在脚上,倒是极为舒服的。顾家每年都在夏季做一批鞋底放着,一整年的布鞋就有了。   “我每年纳鞋底的时候都会按着王爷以前的尺寸纳几双放着,有的放久了,我怕坏就给大郎穿了,他脚打小就长,现在已是穿不上我给王爷做的鞋了。”曹氏说着觉得自己挺傻,现在人家穿的鞋都是镂金嵌玉的,哪还看得上区区千层底。   哪知顾衡接过鞋,弯腰就换上了,换完跺跺脚,点评道,“舒服,难得你做了这么多年。”   “我也是做习惯了,”曹氏见讨好到了顾衡也挺高兴,她总要有点用,不能拖了儿子后腿。   被人这么惦记着,尤其还是分隔多年,并不知道自己富贵了的发妻,顾衡心情愉悦之下还有几分轻松,“往后每年都给我做几双吧。”   “好,”曹氏眉梢带笑,这样她也不算没用。别看曹氏只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却也明白要帮儿子讨晋王的欢心。   “夜深了,休息吧,”顾衡踩着新鞋子,出了隔间。   曹氏踟蹰着出来,看见顾衡已和衣面里躺在了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碧色丝被,头上的发冠取了,露出一把乌亮青丝。   王爷既然不打算与她睡一起,曹氏就安心了,出声道,“王爷还是你睡床吧。”   顾衡没有回头,闭着眼,“快去睡。”语气是上位者不容反驳的肯定。   曹氏不敢再说话,吹了灯,轻手轻脚摸到床上躺下了。   外头守夜的人看见屋里熄了灯,互相交换了一个吃惊的眼神,没想到王爷这么重情义,曹夫人都这么老了呢。被王妈妈派来值夜的两个侍女都是青春妙龄,长得也各有风情,哪能没点妄想,心有灵犀地可惜道“没能从曹夫人手里抢下肉来”。   不多时,朱氏得到长寿殿熄灯了的消息,气得摔了妆台上的胭脂盒,把一块上好的波斯地毯染出了一片红。   陈妈妈默不作声,蹲下来用帕子包了手,小心收拾瓷盒碎片。孙妈妈凑了上去,在朱氏耳边低语。   “真的?”朱氏眉毛一扬,颇感兴趣。   “奴婢亲眼所见,”孙妈妈保证到,她压低声音,“那边也传来消息,大郎君撞了柳夫人后,怔了好一会。”   “呵呵,”朱氏冷笑起来,“果真是父子,喜好倒是一模一样。”   孙妈妈又附耳与朱氏耳语几句,听得朱氏眼睛发亮。陈妈妈心头一叹,孙妙音在又给王妃出坏主意了。   ——————————————————   次日,顾衡比曹氏先醒了过来。曹氏是被顾衡折腾箱笼的声音闹醒的,坐起来一看,顾衡正把团成一团的被子往箱子里塞。   “王爷让我来弄吧,”曹氏急忙出声,掀了被子下床,鞋也顾不得穿好,趿着鞋子过去。   顾衡乐得丢开手,转身到屏风后脱了身上衣裳,只着素色中单,这才背着手溜达出来,坐在了床上。   曹氏收拾好被子,看见顾衡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又是一惊,怎么好好的把衣裳脱了?   如老妻这般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的人不多了,顾衡也不解释,摇了铃。   王妈妈亲自领着服侍梳洗的侍女进来,一双眼睛迅速往床上瞟了一眼。   待顾衡走后,曹氏发现长寿殿的人比前两天热情多了,要个茶水也不慢吞吞了,福利待遇直线上升。这都是托了王爷住了一晚的福啊。曹氏当机立断跟王妈妈要了一匹细棉布和一钵熟糯米,打算趁着天晴,把千层底做起来。   顾大郎带着老婆孩子来给曹氏请安的时候,就看见他老娘拿着一把刷子正在忙活。   “娘,你怎么还要做千层底?”顾大郎穿着新制的乌皮六合靴,觉得合脚又漂亮,早把自己的几双千层底布鞋给丢了。   “千层底怎么了?”曹氏手上不停,熟练地刷着糯米糨子,“鞋底还是千层底的舒服,王爷都喜欢呢。”她觉得现在穿的什么檀木底的云头鞋一点也不好穿,硬就罢了,走起路来还磕哒磕哒响。   天大地大晋地王爷最大,顾衡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这天顾衡没有招顾大郎去陪,顾大郎闲得无事,就抱着顾容安去逛晋王府。陆氏留在了长寿殿陪曹氏做鞋底。   晋王府内廷小花园挺多,最大的却是后院的裕苑,伺候顾大郎的小内侍阿樊说那里有个莲湖,还可以划船。   从小没见过湖,更别说坐过船,顾大郎很是稀奇,兴冲冲就抱着顾容安去了。   莲湖果然极大,约莫有两三倾,水波粼粼,湖中一个小岛,岛上建了湖心小筑,东边有一道长廊直接岛上,西湖畔离着一座九重宝塔,倒映水中,与湖面的倒影交相辉映,彷如双生。湖边还种了荷,已是夏季,虽未到花期,但莲叶田田,碧色无双,已是足够美妙了。   水边停着一艘三层的画舫,红漆彩绘,十分漂亮。顾大郎换了一只手抱顾容安,“走,安安,我们坐船去。”   顾容安也很久没坐船了,搂着顾大郎的脖子,高高兴兴点头,“不知道湖里面有没有鱼。”   “有的有的,不论是自己钓,还是让船工捞都可以,这湖里放着好多鱼呢。”阿樊点头哈腰地领着父女俩往码头走。   到了船边,却叫几个穿着月白撒花半臂牙色窄袖,青绿二色间色裙的侍女拦住了。   领头那个戴着一枚萱草纹银蝶钗,容貌秀丽,福身道,“郎君请回罢,我们夫人正在舫中。”   顾大郎好脾气,也不计较,他记得昨晚在弟妹身边见过这个侍女,明白里头是弟妹赵氏,点了点头就打算离开。   “你家夫人好生霸道,画舫有三层,还能都占了不成?”那个阿樊是个年轻气盛的,仗着自己服侍的是王府未来世子,并不怕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当下就与赵惠匀的侍女争辩起来。   那侍女也不甘示弱,口舌伶俐地嘲讽,“难道你不知先来后到?下回请早。”   “你可知我们郎君是世子?”阿樊底气十足。   顾大郎一头汗,怎就吵上了?   “哦,我竟不知道晋王府何时册封的新世子?”画舫二楼,赵惠匀居高临下地看下来。   顾大郎苦笑,作揖道,“打扰弟妹清净了,我这就离开。”   “罢了,我不过一个苦命人,如何敢得罪世子,”赵惠匀语气尖锐,“我们走。”   顾大郎无奈看赵惠匀带了人怒气冲冲下楼出来,忙闪身避让。   “阿娘,她没给我行礼。”被奶娘抱着的顾容婉忽然开口。   赵惠匀脚步一顿,转回身来,看见女儿指着顾容安,小脸皱着,不开心的模样。   “安安是姐姐,不用给妹妹行礼。”顾大郎忙解释,他都不敢提真计较起来,应该顾容婉给安安行礼。   “哼,”赵惠匀勾唇一笑,“婉容是朝廷钦封的嘉宁县主,大娘子自该给婉容见礼。”   “自家姐妹,难道还要计较这些?”顾大郎皱眉,弟妹好没道理。   “国法大过家礼,”赵惠匀语气轻慢,女儿受了那么大委屈,总要找回来。凭什么是婉容被改名,一个乡下丫头何德何能被王爷看重?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弃曹氏软骨头,没看她以前心里喊的是丈夫,现在都叫王爷,她已经不在乎渣男了   昨天吃饭去了,回来太累直接躺下了,所以没更新 第19章 封号   都是一家人,还有这种计较的方式?顾大郎看见赵惠匀轻蔑的神色,也来了气,抱着顾容安躬身道,“草民携女,拜见嘉宁县主。”   拜完了直起身,“国礼草民和女儿已经行了,容婉侄女该下来拜见伯父与姐姐了罢?”   赵惠匀根本没想到顾大郎会这样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怎能让个田舍奴给拿捏住了,仰着下巴吩咐顾容婉的奶娘,“婉容身体弱,你就代婉容全了家礼吧。”   奶娘口中应是,她不是赵惠匀敢得罪未来的世子,抱着顾容婉俯身低头,道了一个深深的万福。   赵惠匀没好气地盯了低头的奶娘一眼,转身走了。奶娘诚惶诚恐快步跟上,她担忧被世子记恨,又怕惹得她们夫人不快,唉做奴婢怎么这么难呢?   “夫人,您这样得罪大郎君会不会不太好,”赵惠匀所倚重的另一个侍女晴云扶着赵惠匀的手轻言细语。   “这有什么,不趁着现在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叫他们心生忌惮,往后当了世子,更以为我们好欺呢。”戴着萱草纹银蝶钗,走在另一侧的霁月脆声道。   霁月这话是说到赵惠匀的心坎去了,她微微颔首,“霁月说的是,世子去世还未满一年,那些人就忙着改弦更张了,再过几日,怕是无我们母女的立身之地了。”   说着就伤心起来,迎风落泪。一伙人忙温声劝,晴云也只得按下担忧,安慰她们抑郁成疾的世子妃了。   ——————   好好的来玩,遇见了这样的事,顾大郎也没心情游湖了。他知道,晋王府看不起他这个乡下小子的人不止赵惠匀一个。   “摸摸阿耶,不气不气,”顾容安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拍着顾大郎的肩,语气温柔地安慰他。   居然被女儿怜惜了。顾大郎从顾容安的神态动作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可不就是陆氏晚上哄女儿睡觉时的模样。顾大郎想笑,然心里头觉得暖暖的,揉了揉顾容安的头,“好,听安安的,阿耶不气。”   “嗯嗯,”顾容安得了顾大郎的保证,眉开眼笑,“那我们回去吧,安安饿了,想吃鱼鲙。”   “好好,回去吃鱼鲙,”顾大郎一时的情绪低落被女儿明亮的笑容治愈了。他本性善良、心胸宽广,想到赵氏只是没了丈夫的可怜人,也就不计较了,带着女儿回长寿殿去用午膳。   回到了长寿殿才知道顾衡今天中午也在长寿殿用膳。   “去了哪里玩,”顾衡从曹氏那里得知顾大郎去逛王府了,是以有此问。他同曹氏一左一右坐在主位的围屏牙雕紫檀罗汉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穿一件牙白绣墨竹的细葛交领家常便衫,文质彬彬、儒雅非常。   侧身坐着的曹氏手里是还未纳完的鞋垫,笑容慈祥,模样淳朴,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紫地五彩团花的大袖,八幅杏色泥金牡丹的罗裙,头上玉搔头金凤钗,在顾衡对比之下显得过于隆重了。   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两人。顾大郎一怔,不得不承认,王妃比阿娘更适合站在阿耶身边,不知那死去的二弟又是何等人物呢?   顾大郎有些失落,如果不是二弟不在了……   阿耶怎么在发呆,顾容安挣开顾大郎的手,小跑过去,抱住顾衡的腿,“祖父师祖,我看见湖了,好大呀!”   “哦?”顾衡放下书,双手提着顾容安腋下,把她抱起放到膝头,摸着她梳成羊角小辫的头发笑道,“可划了船?”   “没有,”顾容安连连摇头,晃得系在发辫上的花苞状金铃铛发出细碎的铃声。   真是系了铃铛的小猫咪一样可爱。顾衡的眼神越发柔软。   摇完了头,顾容安停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顾衡,“祖父师祖,为什么我不给妹妹行礼是不对的呢?”   顾容安的眼睛十分漂亮,是眼头圆圆,眼尾尖尖的杏仁眼,眼下还有小小的卧蚕,更显得一双眼睛清纯无辜。她的瞳色随了陆氏,比常人浅,是明亮通透的琥珀色,看起来干净极了,也清澈极了。   她仰着粉嫩的小脸,望着顾衡,眼神灵动,仿佛会说话一样。   顾衡立刻就明白,顾容安是受了委屈了。   “安安为什么这样问?”顾衡声音温和,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在顾容安头上。   “妹妹是县主,安安不是,”顾容安说着,拿起右手拳头咬了一口,疑惑道,“县主是什么,可以吃吗?”   听了这话,顾衡立刻明白过来,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了一个如意饼塞给顾容安,“县主不可以吃,这个如意饼好吃。”   如意饼是咸口,顾衡不喜甜,长寿殿今日给上的点心就都是咸的。   顾容安双手捧着小小的圆饼,小心咬了一小口,里头是咸香软糯的绿豆馅,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好吃!”天哪,她一个甜党,莫不是要叛变。咸口点心也好好吃哒!   “这个银丝卷也不错。”顾衡觉得投喂小孙女也是一件愉快的事。   “嗯嗯,也好好吃。”顾容安就着顾衡的手咬了一大口,开心得眯起了眼睛。告状成功,顾容安开开心心地在顾衡的投喂下,吃起了点心。   顾衡心里有了数,午膳过后,从长寿殿出去,李顺就把莲湖发生的事打探清楚了。顾衡听完,转头就去了长春殿。   朱氏得知顾衡要来还挺高兴,匆匆照了镜子,挽上一块三色缠枝牡丹夹缬的香色帔子,到门前去迎。   顾衡进了屋子,不等坐下,就开口道,“赵氏是越发不像样了,既然为阳儿守孝,就好生待在仁安殿,莫要出来闲逛。”   世家出身又如何,竟然不把大郎放在眼里,莫非也在看不起他出自乡野?顾衡自己在早年时候,也曾被世家子弟鄙薄。   当年李琦谋反,顾衡被抓壮丁后,因作战勇猛,颇有计谋,从一个小兵渐渐升迁至左军副将。李琦世家出身,手下许多将领都是世家子弟,他们那些来自农家平民的将士升迁速度从来比不过世家子弟,哪怕立了大功,也要被世家子分去一半。他当了副将以后还以为出人头地了,可在那些人眼里,依然是个田舍奴。   所以后来李琦被困天水,顾衡毫不犹豫带着几个弟兄,领着人马投了朝廷,转头就参与了围剿,亲手拿下了李琦人头。也是因此,顾衡得了个狡诈忘恩的评价。可又如何呢,当年鄙薄他的人早已化作尘土,他靠着剿灭反贼的功劳升为太原刺史。   顾衡目光深沉地望着朱氏。新任河东节度使朱伯承有意拉拢他,许嫁朱氏,他也有心联姻,不甘区区刺史之位。为此张忠义还与他吵了一架,可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朱伯承死后,朱家兄弟不争气,他轻松夺了朱伯承基业,成了新的河东节度使,去年终于迫得朝廷封王。   谁能想到一个乡下小子能有这样的成就呢?可如今,门第依然是区分贵贱的一道坎。   “惠匀是怎么了,惹得你生气?”朱氏觉得丈夫越发威严了,有点怕,小心地问。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家还要安抚,顾衡拉着朱氏坐下,“唉,你好好宽慰宽慰赵氏,阳儿不在了,府里也不会慢待她们母女的。令赵氏安心守孝。”   “王爷放心,”朱氏将头靠在顾衡肩上,她揣摩着顾衡的意思,语气轻柔,“惠匀只是太过思念阳儿,迷了心智。”   多年夫妻,顾衡对朱氏也是有情分在的,轻抚朱氏肩头,温声道,“你把容婉接到长春殿来抚养吧。”   朱氏一惊,惠匀究竟做了什么惹得王爷生这么大气,她试探道,“容婉从小就没离开过娘,身子又弱。”   “无妨,我已令人去访女医了,你抚养容婉,我放心。”顾衡是打定了主意,让赵氏教养容婉,没得养歪了。   朱氏只得答应了。又听顾衡道,“我准备给安安请一个封号,姐妹两个总要一样才好。”   “这是应当的,”朱氏笑着应和。新世子她都容下了,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丫头。   她想起还有一个陆氏,“那陆娘子,王爷打算怎么安置?”   本来顾衡是打算另择高门贵女给儿子当正妻的,但出乎意料,陆氏也是名门之后,品貌出众,又生有顾容安,他就犹豫了。   “慧娘认为该如何安置?”顾衡觉得不如问问朱氏的意见。   “陆氏终归是胡姬庶出,又没个娘家依靠,怕是没法给大郎助力,”朱氏斟酌着,建议到,“不如为大郎另选良配,陆氏封个媵人也就足够了。”   顾衡仔细一想,也是如此,满意道,“还是王妃想得周到。” 第20章 身孕   不过两日,世子妃赵惠匀得罪了大郎君,被禁足仁安殿,就连嘉宁县主都被接到长春殿抚养的消息传遍了晋王府。   这下子,更是坐实了大郎君即将成为世子的传言。   “这些话是怎么传出去的?”朱氏听说后勃然大怒,赵惠匀再如何糊涂,也是她嫡亲的媳妇,这样被下面子,也是打了她的脸。   “仿佛是存心殿漏出的话,”专精打听的孙妈妈说出存心殿三个字时都放轻了声音,快速说完,迅速把顶缸的拿了出来,“不过把流言传开的是含香阁的人。”   “贱人,”朱氏自动忽略了存心殿,一心一意恨起了柳夫人。   正是日落时分,斜阳从卷帘月洞门落入含香阁的水殿,映得满殿霞光,把精巧秀丽的水上楼阁衬得彷如天上仙宫。   被朱氏恨透了的柳夫人此时正一身轻薄的红色舞裙,细白柔嫩的手臂裸露着,带了缠着丝带的金臂钏,打扮成壁画上的飞天模样,在金色的联珠宝相花地毯上给顾衡跳一曲反弹琵琶。   充满异域风情的龟兹乐声中,柳夫人披着满身霞色,随着乐声妖娆舞动,白嫩的莲足在裙底若隐若现,步步生莲,一颦一笑煞是动人。   顾衡闲适地斜坐在一张茵席上,靠着几个卍字纹靛青隐囊,细葛做的夏衣柔软清凉,素色的衣襟微敞,手里还拿着一只装了酒的莲纹银杯,偶尔小嘬一口,甚是自在。   李顺弯腰低头,疾步进来,低语,“王爷,大郎君求见。”   “叫他进来,”顾衡坐直了,放了酒杯,还把衣裳理了理,却没有叫柳夫人停下歌舞。   李顺领命而去,把心情激荡的顾大郎领了进来。   顾大郎是来给顾衡报喜的,哪知一转过八扇的山河图屏风,就看见如此风情。   他已知道柳夫人是父亲爱妾,不敢多看,低着头到了顾衡跟前。   “大郎,坐,”顾衡拍拍自己身边,对待亏欠多年的长子,顾衡给予了无限耐心。   “多谢阿耶,”顾大郎轻快地应声坐了,目光喜悦而激动。   “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吗?”顾衡笑道,伸长手,拿起细颈长嘴的银执壶,给顾大郎到了一杯酒。   顾大郎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过于激动的心情,颤声道,“阿耶,蓉娘有了!”   “什么?”顾衡正在给自己续酒,闻言手一颤,落了几滴在地毯上。继而放下酒壶,拍着顾大郎的肩大笑起来,“好,好啊!”   ——————————   长寿殿里,陆氏已像珍稀宝物一样,被曹氏严密看护了起来。   一家人原本是来陪曹氏用膳,哪知刚坐到桌子上,陆氏就止不住犯恶心。   顾大郎和顾容安两个不明所以,还以为陆氏是病了,曹氏却是大喜,低声问了陆氏两句话,就喜气洋洋让王妈妈去请良医了。   等晋王府供养的良医给陆氏把完脉,言道陆氏已有两个月身孕,顾大郎立时就高兴傻了,当着白胡子老良医的面,搂住陆氏就亲了两口。   没办法,曹氏只能把欢喜过头的儿子打发去给顾衡报喜,自己来照看儿媳。   “你这孩子真是的,不舒服怎么不早说,”曹氏嗔怪道。算算时间,赶路的时候蓉娘刚怀上,正是危险的时候,又一路颠簸,真是万幸没有出事。想着曹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陆氏低头摸摸肚子,眼角眉梢俱是温柔,“我也不确定,还以为是累的,哪知是有了它。”正巧她又晕车,还吃了药,癸水不至,便以为是经期不调。那天闻到鱼鲙觉得恶心,她才是有了些猜测。幸好良医说一切正常,那晕车药也没问题。   “可见我们老二是个结实的,”曹氏眉开眼笑,她想起刘神婆那句话,莫非果真是个男孩?   顾容安扶着屏风,站在屏风的阴影里,她脸色发白,妇人生产不啻走了一回鬼门关,难道阿娘竟然是难产去世?   是了,妇人难产而亡本就不吉利,难怪没有人提起,她也没有同胞弟妹,那就是母子双亡了。这样惨烈的结局,对比此时的喜悦,令人心头发寒,顾容安叫自己的猜测弄得神思不属。   陆氏高兴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女儿呢,环视室内,才看见站在背光处,一动不动的顾容安。她蓦地有点心慌,招手叫道,“安安到阿娘这里来。”   顾容安这才动了,步子有些迟疑,慢慢走到陆氏的床前。   顾容安走出阴影,站到灯下,陆氏才看清了她脸上的神情,安安是在惶恐什么呢?陆氏心头一慌,直起身子去搂顾容安,把她揽在臂弯,温柔地喊,“安安。”   “阿娘,”顾容安将脸埋在陆氏的手臂里,她心里升起一个隐秘而自私的想法,要是阿娘没有怀孕就好了,要是这个孩子现在就流掉……有些爱得到了就不想失去,顾容安贪婪地想,阿娘只有她一个孩子就够了,为什么要怀上一个可能带走阿娘性命的孽子呢?   “安安不喜欢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么,”陆氏摩挲着顾容安的发顶,柔声问。   “不喜欢,”顾容安诚实地摇了摇头,她不敢把脸抬起来,生怕被阿娘看见她脸上的狰狞。   “安安难道是怕有了弟弟妹妹,我们不疼你了?”曹氏以为顾容安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不是这样,它会害死阿娘的!顾容安在心底回答。可是她没法说出来,只能默认了。   看顾容安默不作声,只爱娇地抱着陆氏的手臂,把脸藏在陆氏的手臂里,曹氏就认定了孙女是怕失宠了,笑了起来,“小儿子大孙女,老太太的命根子,阿婆没有小儿子,只有安安大孙女,往后就算有再多弟弟妹妹,阿婆也最疼我们安安。”   欺负她现在还小没听过原话么,顾容安不肯抬头。重活一遍,顾容安知道这话明明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原来是担心这个。陆氏脸上露出了笑,也安慰了顾容安,还给她承诺,“安安永远是我们最疼爱的孩子。”   “阿娘,”顾容安仰起脸,泪眼汪汪地,“那你可不能丢下安安不管。”   “好好好,”陆氏觉得女儿真是个甜蜜的小麻烦,又哄又承诺,总算止住了泪。   没关系的,顾容安眷恋地把脸贴在陆氏掌心。她上辈子不就平平安安生了乐儿和晨儿吗,她这辈子一定好好照顾阿娘,让阿娘平平安安地把弟弟妹妹生下来。   长寿殿曹氏和陆氏刚把别扭的顾容安哄好,含香阁里,父子俩却吵了起来。   “富易妻贵易友,另选贵女为妻有何不好,”顾衡不理解为什么大郎会这样抵触,大郎母族低微,选一个家世好的妻子,也能得些助力,“你喜欢陆氏,给她封个媵人也就够了。”   顾大郎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就像你娶了朱氏,给阿娘一个夫人这样吗?”   “混账!”顾衡扬手泼了顾大郎一脸酒。顾大郎梗着不肯低头。   父子俩闹出的动静有点大,乐伎们吓得停了手,乐声霎时一停。   柳夫人遥望那边一眼,舞步不停,手拨琵琶弦,带起一串清脆琵琶声,把中断的乐曲接上了,乐伎们恍然一惊,忙继续演奏,只是丝竹声比刚才更激烈了些。   大郎心里是有恨的,顾衡觉得有些疲累,又有些失望,挥了挥手,“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   热血过后顾大郎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话,顾大郎不是不怕的。他默默站起来,沉默地向顾衡长揖到底,转身走了。   顾衡独自一人坐在茵席上,又喝了两杯酒,起身走了。   柳夫人这才停下旋转的舞步,微微喘息。   “夫人,为什么不留下王爷?”柳夫人的侍女红袖扶住柳夫人,不解地问。   柳夫人软软地把身子靠在红袖身上,轻声笑了,“发怒的老虎,还是留给王妃安抚吧。” 第21章 娇客   转眼就到了五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泰和殿正院里那株华盖如云的石榴树开了一树浓烈似火的红花,红云一般。   长春殿里花期格外长的牡丹却渐次凋零了,植在花盆里的珍贵品种都被收进了花房,换了月季和茉莉,还在檐下养了几缸睡莲。   陆氏带着顾容安来长春殿给王妃请安的时候,正赶上郑妈妈在院子里一叠声地吩咐搬花的花匠,仔细那株稀罕的绿牡丹。   看见陆氏拉着顾容安的小手进来,郑妈妈脸上带笑,迎上把陆氏往旁边的庑廊下引,“陆娘子快这边走,免得冲撞了。”   又斥责带路的青衣侍女,“怎的这般没眼色,没看这里乱糟糟的,非凑过来,惊扰了陆娘子你担待得起?”   郑妈妈积威甚重,把那侍女训得灰头土脸,不敢反驳。   顾容安听着悄悄翻了个白眼,心想难怪坚持不到祖父登基,这个郑妈妈就养老了,一张臭嘴,还想指桑骂槐。   陆氏只当听不见。可惜郑妈妈不是个见好就收的,继续叨叨,“我们王妃的牡丹可是晋阳一绝,就那株绿玉,哪怕洛阳也找不到更好的了,花开得又美又长久。就算一时被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茉莉月季占了位置,来年依然是花中之王。”   上不得台面的茉莉月季?   顾容安看看那株被几个花匠抬着走的绿牡丹,养在彩绘陶缸里,枝繁叶茂,绿玉一般的花瓣还未完全凋落,有种残缺美,也许全盛时期确实当得起花王,可现在它根本比不过爬满了花架的红月季和星星点点地开了满树的白茉莉。   “花无百日红,这会子是茉莉月季的天下,自然是它们独占鳌头,待下个月荷花开了,又该赏荷了。”陆氏笑笑,“我倒没有独爱的花,俗人一个,好花都爱。”   阿娘说得对,顾容安笑眯眯地,做什么花呢,难道不该当那个赏花的人么?   “娘子好心思,”郑妈妈勉强一笑,弯腰给陆氏打帘子。   陆氏牵着顾容安迈过门槛进去了,母女没分半个眼神给落在身后的郑妈妈。   隔着朱氏屋子里新换的夹缬印牡丹屏风就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了,进去一看,果然是有娇客在。却是一个穿着鹅黄撒碎花衫子,系着一条八幅缭绫月色裙,挽杏色披帛的年轻美人。   “这就是表嫂吧,”美人看见陆氏立刻就从榻上站了起来,她一笑就有两个浅浅梨涡,皮肤粉嫩,容色甚是娇美,看着不过十八、九岁,一上来就热情地揽住陆氏的手臂。   “既然知道是你表嫂,为何不见礼,”朱氏笑骂,“你的礼节都忘了?”   “我同表嫂一见如故嘛,欢喜得忘了,”美人被朱氏说了依然笑嘻嘻地,倒是松了手,福身一礼,“我是朱玉姿,表嫂可以叫我阿玉。”   既然姓朱,又同王妃这么亲近,就是王妃的娘家侄女了。陆氏急忙伸手扶起朱玉姿,“阿玉妹妹真是个妙人。”   朱玉姿闻言捂着嘴嘻嘻笑起来,她梳着俏皮的侧翻髻,簪了宫制赵粉牡丹绢花,斜插一支嵌宝四蝶金片步摇,笑得花枝乱颤地,那支做工精巧的步摇就簌簌地响,四只彩蝶仿佛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原来母亲年轻时候这么活泼生动么?顾容安看着没说两句话就自个笑一阵的继母,想起后来那个温婉娴淑的贵妇,觉得很颠覆。   “好了,别缠着你表嫂了,阿陆有了身孕,你可当心着。”朱氏出言喝止了笑个不停的朱玉姿,让陆氏过来坐。   一时大家都按座位坐好,朱玉姿把刚才坐的位置让给了陆氏,令人搬来月牙凳,自己坐在了朱氏旁边。   朱氏给她们俩作介绍,“阿玉是我娘家侄女,不过她呀,未出嫁前一年有八个月是住在我这里的,跟我亲生女儿也没区别了。这不,要过端午了,我就提前接她来过节。”   “在我看来,姑母就是我母亲,这几年我可想着姑母了。”朱玉姿撒娇地挽着朱氏的手,嘴甜,笑容也甜。   “就你嘴甜,只会哄人。”朱氏嘴上是如此嫌弃,脸上却是开心的笑容。   陆氏含笑看着,对朱玉姿的地位有了数。   “这就是姑母说的安安侄女了吧,真是个小美人儿,”朱玉姿美目一转,探过身,好奇地对顾容安的脸伸出了手,“肉呼呼地,真好摸呀。”   顾容安脸有点红,她最近贪嘴吃零食,胖了好多,可不正是胖乎乎地。   果然就听陆氏埋汰她,“贪吃得很,临睡觉还要吃两块点心,胖得新衣裳都穿不下了。”   “明明是我长高了!”顾容安红着脸为自己辩白,阿娘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胖,她不要面子啊。   “是,横着长高了。”陆氏一语道破,直指真相。   这天顾容安穿的是樱桃红半臂,樱草色小衫,茜色百褶裙,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巧的长命百岁金锁,粉嫩白胖,很像一道有名的点心——点翠胭脂团。糯米粉做的,圆滚滚,粉嫩嫩,皮软嫩滑,咬一口就有红色的豆沙馅流出来,甜蜜极了。   顾容安鼓着脸颊不说话了,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呀,这么不给她留面子,胖乎乎的小娘子难道是个好称号?   这话听得朱氏都笑了。朱玉姿捂着嘴笑不可抑,好一会才放下掩口的帕子,笑着说,“能吃多好呀,我家阿悦最不爱吃饭,瘦得都不好看了。”   阿悦?听到这个名字,顾容安心口一紧,她怎能忘了这个仇人!   就听朱玉姿问道,“我家阿悦三岁,安安多大了?”   “巧了,安安去年腊月满的三岁,论虚岁五岁了。”陆氏听朱玉姿也有个女儿,也来了兴趣。对这个活泼烂漫的表妹好感大增。   “阿悦是正月的生日,姐妹俩相差不大呢。”朱玉姿高兴地同陆氏说。转头兴致勃勃吩咐她的侍女,“去把阿悦抱来,让她见见姐姐。”   “阿悦刚睡着,你又去扰她,等会莫再嚷阿悦哭得你头疼。”朱氏很不赞成朱玉姿的心血来潮。   一听女儿会哭,朱玉姿就打消了主意,遗憾道,“可我想让阿悦来见她姐姐。”她显得有些不高兴,孩子气地嘟起了嘴。   “不急,阿玉难道怕我们跑了不成。”陆氏忙安慰朱玉姿。她长在家风严谨,规矩繁多的世家,少女时期也不曾如朱玉姿一般嬉笑肆意,姐妹们也都是端庄娴雅的人,突然遇见一个鲜妍明媚的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好感。   朱玉姿又才抚掌笑起来,“也是,等会吃饭再见也不晚。”   她叹口气,“阿悦一坐车就不舒服,可愁死我了。”   听了这话,陆氏忙给朱玉姿推荐起那个晕车神药来。   不用马上就见宋欣宜那个贱人,顾容安放松了些,如果现在就见到她,她可能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去咬破她的喉咙。   不急,既然上苍怜她,令她从头来过,她总有机会报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七夕,单身狗就不祝节日快乐了←_←   在古代这个节日更重要的意义是乞巧,所以呢,祝大家越来越心灵手巧,希望我的手残有点救。 第22章 姐妹   晚上朱氏在长春殿给朱玉姿母女设了一个洗尘宴接风,邀了众人赴宴。   顾大郎下学回来,听说是表妹的接风宴,顿时摇头,“这,我就不去了吧。”   顾衡给他请了先生,现在是上午学认字,下午学礼仪。他基础差,只能努力学,自己给自己加了许多功课,这样学了一天下来,头昏眼花的,只想倒头就睡。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更何况,去见一个所谓的表妹,没必要浪费功夫。他躺倒在窗下的螺钿牡丹美人榻上,闻着青莲飞鹤铜香炉里散出的甜香,昏昏欲睡。   “王妃特意吩咐了我们都去,也好认一认亲戚。”陆氏坐在妆台前,没有回头,一面说着,一面抬手给自己插了一支绿玉结条钗。她身上是水色的丝绸衫子,湖水绿的裙子,搭一根茜红长披帛,戴海棠红堆纱绢花与绿玉结条钗正好相配。   “表兄妹也该避嫌,”顾大郎不肯睁眼,搬出刚学的男女大防做由头。阿耶才让他另娶没几天,就冒出一个表妹来,不能不让他多想。   “嗳哟,”陆氏轻笑出声,“阿玉已经嫁过人了,女儿只比安安小一个月。”况且这年间,男女大防松得紧,未婚偷情的贵族男女还少么。   顾大郎尴尬地闭上了嘴,是他自作多情了。   “阿玉命苦,刚生了女儿,她夫君就死了,年纪轻轻就守了三年寡。”陆氏对朱玉姿甚是同情,本来看她笑容烂漫犹如活泼少女,还以为是因为她嫁得极好,有夫君疼爱。哪知陈妈妈送她出门时提醒她朱玉姿是守了寡的,莫要提起她夫君。   那这个表妹确实有点惨,顾大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   “大郎,你到底去不去啊。”陆氏打扮好自己,过来一看,顾大郎都快睡着了。   “去,”顾大郎含糊答应一声,继续睡。   怎么会这么累?陆氏心疼地取了一件菱花素面披风给顾大郎盖上。   顾大郎睡得不□□稳,眉头锁着像是有什么愁心事。陆氏在一旁坐下来,有些担忧,这几日大郎好像有心事,常常望着她欲言又止的,究竟是什么事呢?   打了一个盹,顾大郎精神好了许多,换上陆氏给他挑的青莲色圆领襴袍,腰带一扎,发冠一戴,顿时修长挺拔,玉树临风一般。紧急进修的礼仪姿态也显露成果,更显得人松柏一样俊秀。   夫妻俩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极了。顾容安高兴地一手拉一个,就在这时,她还天真、抱有幻想地想,阿耶阿娘好好地,继母也不必再嫁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这样就是皆大欢喜了。   当一家三口出现在长春殿的宴客厅里,顿时收获了满殿目光。   朱玉姿正拿着小银壶往朱氏的酒杯里到酒,一抬眼,错把佳酿倒在了杯子外。听到耳边朱氏咳嗽一声,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差点把杯子打翻了。一时羞红了脸。   好在这会儿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来迟了的一家人身上,没有谁注意到了朱玉姿的失态。   “都是儿子的错,贪睡来迟了。”顾大郎已经有几天没见到顾衡了,他的目光与顾衡一触即分,垂下了头。   “我听你先生说了,你这几日还算勤勉,”顾衡上下仔细看了一遍顾大郎,见他站姿仪态初显风采,甚是满意,“往后也不要懈怠了。”   “是,儿子记下了。”顾大郎垂首答应。见顾衡摆手示意,才是领着妻女往左首坐下了。   待他目视前方,才看见朱氏下首坐了一个梳着未嫁少女发髻的年轻女人,她身边坐了一个小小的垂髫女童。   见他看来,她大大方方地点头为礼,回以一笑,眼波盈盈。   顾大郎微微颔首。看她衣裳华贵,不可能是婢女之流,那就只有今晚要见面的表妹了。   不过,不是说嫁人守寡的么?好在顾大郎的礼仪强化训练起了作用,没在脸上流露出太明显的表情来。   朱氏就给还没见过朱玉姿的顾大郎作介绍,“这是阿玉,我娘家侄女,算是你表妹。”   斑斓的华灯下,朱玉姿笑盈盈地站起来,一身缭绫的衣裙,在灯下别样华美。她举杯向顾大郎敬酒,“大表兄,初次见面,阿玉敬你一杯。”说完干净利落地喝光了杯中酒。   “多谢表妹,”顾大郎也把酒喝完了。顾容安望着甜美动人的继母,她心里忽然升起异样的违和感。   朱玉姿弯唇一笑,又敬了一陆氏杯酒,才是身姿妙曼地落座。   柳夫人今晚坐在朱玉姿下手,她心有不快,觉得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丫头抢了风头。趁着朱玉姿给顾大郎敬酒,柳夫人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这位表姑娘,真是妙人。”   她拿着一把湘妃竹的团花美人扇,掩着艳红小口轻轻笑起来。   赵惠匀也借着洗尘宴的由头出了仁安殿,不过她今晚分外安静,听了柳夫人的话,也只淡淡瞥了陆氏一眼。   顾容安察觉,就在柳夫人说完这句话后,陆氏有些紧张地握起了拳头。她不由抬头去看朱玉姿。   朱玉姿恍若没听懂柳夫人的暗讽,欢快地笑道,“多谢柳夫人夸奖。”   她话锋一转,语气轻快,“想来奶娘抱着的是小表弟了?长得真漂亮,就是长得不像姑父。”   说着还望望顾衡,又望望被奶娘抱着的顾昭晖,下结论地对顾衡道,“姑父,小表弟真是长得一点也不像您呢,还是两个表兄最像您。”   “表姑娘这么一说,妾也觉得不太像王爷呢,”朱氏身后有个穿着桃红窄袖短襦,系蟹壳青长裙,梳妇人头戴金钗的少妇插话道。她是顾衡的侍妾姚姬,论资历比柳夫人老,只是现在不得宠了,跟在王妃身后讨好。   “儿子长得像娘是福气,”朱氏一语定论。   几人话赶话地说完,柳夫人都来不及阻止,只能对顾衡撒娇,“我们三郎的鼻子耳朵明明是随了王爷。”   顾衡失笑,“这么小一个人,你们是怎么看出来像谁的。”两岁的小娃长得白胖,脸蛋胖乎乎的,五官也不明显,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小儿子究竟像不像他。   “您多照照镜子,就看得出来了。”朱玉姿俏皮说道。   顾衡好笑地摇摇头,也不计较朱玉姿态度随意。盖因朱玉姿出嫁前是常年住在顾衡府上的,顾衡和朱氏没有女儿,都把朱玉姿当成亲闺女来疼爱。只在婚事上,顾衡对朱玉姿是亏欠的,此番朱玉姿出孝归来,顾衡决定了要补偿朱玉姿。   既有亏欠,不免纵容,在顾衡和朱氏的撑腰下,朱玉姿越发活泼,笑声清脆地让她的女儿宋欣宜喊顾容安姐姐。   这时候的宋欣宜还没人大腿高呢,比起顾容安来可以说是瘦子,听了朱玉姿的话,她乖乖地喊了声姐姐。   被一条毒蛇喊姐姐,顾容安觉得寒毛都立起来了,脸上还是要笑。她不想演一出姐妹情深,装作含羞腼腆的样子,扎进了陆氏的怀里,不肯出来。   众人不知她心中仇恨,还当她是害羞了,纷纷调侃,“怎么见了这个妹妹就害羞了?”   顾容安想起那天她醒来,寝殿里空荡荡地。她发现自己的衣裳被换过,身上却是粘腻的,显然没有人给她清理。好在身体没有别的异状。她没有力气喊人,摔了床上的玉枕才是有个宫女进来探看,见她醒了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等了不知有多久,宋欣宜穿着一身紫袍进来了,衣裳华美,妆容艳丽,整个人神采飞扬地。   见宋欣宜的装扮,顾容安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看着宋欣宜笑容得意,“阿姐,玫瑰酿可好喝?”   难怪她那么喜欢宋欣宜的玫瑰酿,顾容安心里发寒,“你为何要害我?”   “阿姐,我恨你呀,你不知道么?”宋欣宜狠厉地笑,“你不过是乡下来的野种,凭什么那么好命,处处压我一头!”   顾容安自问自己她从没有对不起过宋欣宜,反而因为自己是姐姐对她多有照拂。直到那天她才知道,从来只有她自以为的姐妹情深。祖母继母的疼爱、她的美貌、她曾经的未婚夫、乃至邺国贵妃的尊荣……甚至被赵世成看上,都是宋欣宜恨不得她去死的原因。   “阿姐你就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照顾我的小侄儿祁王殿下的。”宋欣宜说着话,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让人绝望的窒息令她耳中瓮鸣,意识消失前,她听到宋欣宜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呢?顾容安嗅着陆氏怀中清浅的茉莉香气,心渐渐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强调一下,女主前世认知里朱氏和朱玉姿对她是非常好的,感情深厚。亲身母亲才相处三个月,不足以抵消她对祖母养母的感情。坑死她的只有宋欣宜。所以她不会马上就怀疑朱氏她们的动机,还期待这辈子各自能有好的结局。发现问题得有一个过渡,一下子接受祖母继母都是坏人,是有些困难的。   如果你们还记得之前初见朱氏有一个细节,女主下意识给朱氏找了个借口,并非是她蠢,而是她对朱氏有感情。 第23章 闲话   宴行过半,在场的三个真小孩子,都显出困倦来。   “我看她们几个小姐妹都坐不住了,让奶娘带着去暖阁里玩吧。”朱氏怜爱地看着困得揉眼睛的宋欣宜,提议道。   朱玉姿摸摸女儿的头,笑了,“还是姑母最心疼人。”   “安安你要去玩吗?”陆氏低声问顾容安。女儿今晚有些恹恹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没有午睡,在石榴树下数了一下午蚂蚁的缘故。   顾容安隐秘地看了宋欣宜一眼,点了头,“去。”   主座上头,朱氏又贤惠地问起了柳夫人,“我看三郎也困了,不如与他侄女们一道去暖阁睡会?”   “王妃好意妾心领了,只是晖儿认床,旁人的地方睡不安稳。”柳夫人说着直接站了起来,面朝主座盈盈一福,“王爷,晖儿累了,妾这便告退,带晖儿回去歇息了。”   小儿子是拿来疼的,顾衡见小儿子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的模样,微笑颔首,“既然这样,柳儿先回去吧,等会儿我来看晖儿。”   闻言,柳夫人笑容明媚,含情脉脉地朝顾衡一笑。   朱氏的脸色就有些不好,动作十分细微地侧眼与朱玉姿交换了个眼神。   朱玉姿长长的眼睫微动,眼波流动,眼神幽深地看了柳夫人的依仗顾昭晖一眼,低头斟酒时,红唇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顾容安只看见了朱玉姿低头浅笑的样子,下颌尖尖,红唇鲜艳。她瞳孔一缩,朱玉姿此时的模样竟像极了宋欣宜捂死她时,留在她最后的意识里那个冷静而残忍的笑。   毕竟是亲母女,十几年后,宋欣宜的容貌与此时的朱玉姿有七成像。两个近乎一模一样的笑容在眼前重合了,顾容安心慌意乱,下意识抓紧了陆氏宽大的袖子。   陆氏还以为顾容安反悔不想去玩了,温声问她,“安安要留在这里和阿娘一起吗?还是去跟你妹妹们玩?”   “安安要去玩,”顾容安缓缓地松开了陆氏的衣袖,她想见宋欣宜。   “好罢,可不要淘气,”陆氏有身孕在身,脸上似乎散发着母性的柔光,目光温柔令人沉溺。她抚着顾容安细软的发,吩咐孙奶娘,“照看好大娘。”   孙奶娘从来到泰和殿就没单独照看过顾容安,这个奶娘的名号颇有些有名无实,听了陆氏的吩咐,她面上含笑,答应道,“娘子放心,奴婢晓得的。”   她伸手来抱顾容安,顾容安乖巧地张手给抱。孙奶娘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直到她出嫁才是回家荣养了。这个陪了她十多年的奶娘,在顾容安心里是极有份量的。   顾容婉已经被朱氏接手,自是没有异议,姐妹三个就被各自的奶娘抱走了。   长春殿的暖阁里,摆了一张大大的围屏厢式榻,为了给三个小娘子玩,撤了榻上的小方桌,重新铺了一张绣童子戏蝶羽缎席,这才把三个小姑娘放了上去。拨浪鼓、布老虎、小香包……各色玩具扔了一榻。   毕竟是小孩子,有了新伙伴,又有了新玩具,顾容婉和宋欣宜两个都精神起来。顾容婉还记得顾容安很讨厌,不肯跟她玩,拿了漂亮的布娃娃,跟今天刚认识的小伙伴宋欣宜头靠头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得开心。   独自坐在一头,两方人离得远远地。顾容安为了掩饰,拿了个拨浪鼓,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蒙着彩绘花鸟图牛皮鼓面的精致小鼓,也没精打采咕咚、咕咚地响。   这时候的宋欣宜还是个什么的不懂的小孩子呢,就算杀了她,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顾容安满腔恨意无处发泄,难道要她等宋欣宜长大?   这般照看三个小姑娘真是太容易了。小娘子们玩得投入,屋子里又没有旁人,奶娘们各自坐了,说起了闲话。   “你在泰和殿怎么样?”顾容婉的奶娘朱氏吃着案几上拿来的点心,问顾容安的奶娘孙氏。   孙奶娘含着蜂蜜做的琥珀糖,撇嘴道,“唉,不就那样。防我防得紧,平日里自己带孩子也就罢了,晚上睡觉也要几个人同时看着,她自己也不时来看,才放心”   她说着顿了顿,仗着小孩子听不懂,放轻了声音讥讽道,“到底是庶出,行事小家子气。”   朱奶娘就笑,“你可偷着笑吧,她自己带孩子你还不高兴?”几个奶娘都是朱家家生子出身,百年世家的奴仆们关系盘根错节,三人交情也都不一般。   “你是好运气,大娘子可是世子长女,往后有的是福享。”朱奶娘一脸感叹。她一家姓朱乃是家主赐姓,在朱家很有几分脸面,这才得了顾容婉奶娘的位置,哪知她们世子命短,来了个乡下人鸠占鹊巢。   孙奶娘脸上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了,嘴上却说,“哎呀,都一样,谁当小娘子的奶娘不是享福的。”王妃身边的孙妈妈是孙奶娘亲姑母,否则这么好的差事还不好抢呢。   宋欣宜的奶娘赵氏呵呵一笑“我是消息不灵通了,那位究竟是什么路数?”   朱奶娘听了打趣道,“怎么,为你家夫人打探军情来了?”   “嗨,我还能操什么心,就是好奇,”赵奶娘一脸好奇地探身问朱奶娘,“你哪来的消息?”   “猜的,”朱奶娘自得地笑笑,“你家夫人才出孝呢,王妃急慌慌就接来了,那身打扮,不知道的见了,保管以为是未嫁少女。”   厉害了,赵奶娘对朱奶娘比了大拇指,孙奶娘急了,“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庶女的奶娘和嫡女的奶娘可不能比。   榻上的顾容安听得越发专注,她没料到照顾自己多年的温和妇人背地里竟是这么一副嘴脸,也没想到上辈子对她那么好的祖母、继母,这时候就打起了她阿耶的主意。   她这才反应过来席上见到朱玉姿的违和感出在哪里,她那好继母梳着飞仙髻,半臂加长裙披帛,可不正是未嫁的装扮。   榻前,赵奶娘和朱奶娘默契地相视而笑,把孙奶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们倒是跟我说一说呀,难道大郎君要娶三娘子?”朱玉姿在朱家排行第三,却是朱家嫡长女,前头两个都是庶出。   “你可别乱说,我们夫人是被王妃来过节的,”赵奶娘不肯把话说死,虽然大家都有了默契,但王爷那里还没过了明路呢,就连大郎君也还未拉拢。嫁娶之事,自然不能宣之于口。   孙奶娘轻哼一声,不再追问。朱奶娘为了安抚孙奶娘,扬声叫来门外伺候的小侍女,吩咐她去厨房取三碗酥酪。   奶娘们借着小主人的口,要东西吃已是惯例,小侍女不敢怠慢,小跑着去了。不久就端着一个朱漆圆底托盘回来,托盘上三盏精致的玻璃盖碗,透过淡绿玻璃,可以见到里头酥酪上点缀着樱桃。   “怎么拿了这个来?”这个婢子未免太不会办事了。朱奶娘一看那玻璃碗就皱眉头了,玻璃贵重,万一失手打破了,她们可担不起责任。   “我们小心些就是了,”樱桃酥酪可是极品美味,孙奶娘嘴馋,当先伸手去拿。   “姐姐未免太过小心,”赵奶娘也拿了一碗。   朱奶娘无奈随了大流。三人刚刚分好樱桃酥酪坐下,就听望风的小侍女颤声请安的声音。是朱玉姿和陆氏来了。   偷吃可不能让主人抓到,顾不得一口没吃到,三人熟练地把碗往身边的案几一放,起身垂手,十分规矩。   少顷,朱玉姿携着陆氏走了进来。   两人看着相谈甚欢的样子,手挽着手,在讨论孕期注意事项。   朱玉姿声音有点软糯,笑容甜美又亲切。   这样的人真的是不安好心吗?会不是误会呢?顾容安陷入了迷茫中。   独自坐在一旁的胖娃娃,穿着大红绣锦鲤鱼衣裳,白胖可爱像是年画娃娃,尤其那双茫然的大眼睛,天真懵懂,令人看得心头发软,怎能如此可爱呢。   陆氏忙走过去,爱怜地抱顾容安起来,笑道,“安安怎么不跟妹妹们玩?”   阿娘怀着孩子怎能抱她,她现在这么重,顾容安立刻担心起来,嘟着嘴道,“阿娘不要抱,我要自己坐。”   “好,安安长大了不要抱了,”陆氏把顾容安放到旁边的黄花梨雕花圈椅上,这椅子挺宽,娘俩挤着也能坐下。陆氏就坐着搂住顾容安。   榻上的顾容婉和宋欣宜还在玩娃娃,嘀嘀咕咕地,朱玉姿乐得不用管孩子,伸手来逗顾容安。   想起刚听的闲话,顾容安心里别扭,扭着身子避开了朱玉姿的手,说,“不要捏安安的脸了!”   “阿玉,安安怕人家把她脸捏大了,可不高兴被人捏脸了。”陆氏笑着解释。   “刚见面的时候,明明让我捏的。”朱玉姿嘟囔着收回了手。   一面是犹带少女纯真的守寡少妇,一面是奶娘们背后闲话中筹谋嫁给父亲的心机女,顾容安不知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耳朵。   她目光游离,落在一处,忽然有了主意。 第24章 试探   方才三个奶娘匆忙间把装着樱桃酥酪的玻璃盖碗随手放在了两张椅子间的高几上,陆氏和朱玉姿坐的却是对面的椅子。   顾容安东张西望,把主意打到了樱桃酥酪上。   “阿娘,安安要下去,”顾容安摇着陆氏的手臂撒娇。   陆氏正与朱玉姿讨论孕期究竟可不可以吃兔肉,听了顾容安的请求只以为她是想去和妹妹们玩了,就扶着她下了椅子。   顾容安双脚一落地,就哒哒地跑到孙奶娘跟前,指着高几上的玻璃盖碗,十分颐指气使,“我要吃这个,把碗拿给我。”   孙奶娘看了陆氏一眼,见陆氏目光柔和,低头温顺道,“奴婢喂大娘子吃吧,这碗太重了,你拿不动它。”   顾容安仰起头看孙奶娘,派头十足,“不,我就要自己拿。”   这,孙奶娘为难地看陆氏。摔了贵重的玻璃碗也就罢了,要是大娘子摔倒或是划破了手,她可担待不起责任。   女儿有多大力气陆氏是知道的,小小的玻璃碗就算装了酥酪又能有多重,是以陆氏放心地让顾容安自己拿碗,“不用担心,给她。”   孙奶娘这才放心地把碗给了顾容安。   碗里头的樱桃酥酪是冰镇过的,刚取出来不久,寒意透过薄薄的碗壁沁出来,捧在手里凉凉的。顾容安用双手握着,那凉意让她头脑冷静下来,小短腿一步一顿,走得格外稳重。   顾容安自以为是沉着冷静,陆氏却看得发笑,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走路总是摇摇摆摆的,跟只长着嫩黄茸毛的小鸭子似的,本来是在认真走路,结果成了认真逗人发笑。   朱玉姿也掩着口,轻笑起来,“难怪安安长得这么圆润。”   顾容安只一心一意捧着碗,一丈之内的距离愣是叫她走了许久。   据说人在遇到突发意外时,下意识的反应,最能显露真实人品。当初在邺国后宫,有一位以温柔善良获宠的美人,宫宴上,在宫女不小心把热茶泼在她裙子上时,她第一反应却是挥了一巴掌,把那个宫女的脸都打破了。   虽然那位美人立刻就变回了柔弱善良的脸,但她那换脸绝技,还是被后宫众人嘲讽了许久。   这办法有点蠢,兴许根本没有作用,可她等不及了。   还有三步距离,顾容安算好距离,捧着碗,迈开小短腿欢快地向陆氏跑去,然跑到朱玉姿跟前时,左腿绊右腿,啪叽摔在了朱玉姿身上。   那一碗粘稠的酥酪,不偏不倚全扣在了朱玉姿身上,缭绫轻薄,冰凉的液体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朱玉姿的衣裳。   朱玉姿吓了一跳,伸腿一蹬,顾容安就被她踢开摔在了地上。那个玻璃碗随之滚落,脆脆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事情发生得太快,除了当事人,旁人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等陆氏反应过来,朱玉姿已蹲下.身去扶顾容安了,“安安怎么摔了?”   她眼里满是关切,语气也温柔极了。   顾容安顺势坐起来,低着头,可怜巴巴地,“是我没走好。”她心里冰凉一片,摔倒的那一瞬间,她没有错漏朱玉姿脸上的厌恶。她下意识踢开一个扑倒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子,也是极为流畅自然,仿佛踢开了一块破布。   对稚子没有怜悯之心的人,真的会是一个好人吗?   “有没有摔疼?”陆氏着急地弯腰来抱顾容安。   “阿娘,我不疼,”顾容安哪敢让陆氏抱她,太危险了,连忙自己爬起来,“我自己站得起来。”   其实被朱玉姿踢中的小腿有一点点疼的,可这一点疼,远比不上她心里的疼。如果继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那么上辈子阿娘的早逝,是不是有祖母和继母的手笔呢?   所以阿耶不喜欢朱玉姿,是因为洞察了朱氏姑侄的阴谋吗?   “怎么不好好走路,跑什么?自己摔了不算,还把你表姑的衣裳弄脏了。”陆氏见女儿动作伶俐,显然是没事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开始数落了。   顾容安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   “自己跟表姑道歉,”陆氏捏着顾容安的衣领子,把人拎到朱玉姿跟前。   “是我不好,弄脏了表姑的衣裳,”顾容安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   腿上一片黏黏糊糊的,朱玉姿心里有些窝火,可是又不能发脾气,还得装好人,安抚顾容安,“无妨的,一件衣裳而已,谁小时候没摔倒过呀。”   又对陆氏道,“表嫂你也别数落安安了,安安还是个孩子呢。”   陆氏自己也心疼的,可孩子还小就更得教好,她表情严肃,“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顾容安低头。   “哪里错了?”陆氏追问。   “不该捧着碗跑的,”顾容安低声说着,眼眶就红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一下子抱住了陆氏的腿,伤心大哭,“阿娘是我错了,我错了!”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像是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哭泣上,陆氏哪还记得要教导女儿,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心疼上,蹲下身抱着女儿软软的身子,拍着她的背哄她,“是阿娘不好,安安不哭了啊。”   “阿娘,嗝,我们回家,”顾容安哭得直打嗝,哗哗的眼泪水把陆氏肩上的衣裳都打湿了。   “好好,回家,”陆氏叫她哭得心都碎了,抱着顾容安站了起来。   不行,阿娘怀着孩子,不能让阿娘抱。顾容安哭着也不忘记陆氏的身子,连连摇头,“阿娘,我要奶娘抱。”   听了这话,陆氏心疼之余又有点生气,“怎么不要阿娘抱了?”陆氏想到这几天,安安都不肯让她抱,莫非是有人说了什么?   “阿娘有弟弟妹妹了,安安重,阿娘抱不动。”说着话,顾容安的哭势就小了,眼泪还是汪汪地。   难怪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陆氏只觉得心里熨贴极了,难为她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阿娘了。陆氏掂量着怀里沉甸甸的小心肝,无奈确认自己确实没法抱着安安回去,只能让位给孙奶娘。   落在孙奶娘怀里,顾容安咬着唇,虽然还克制不住一抽一抽地,眼泪也还在掉,好歹是止住了哭声。   陆氏这才放心些,跟朱玉姿告辞,“今日对不住你了。”   “这有什么,难道安安不是我表侄女?”朱玉姿爽朗地笑了,“好了,快带安安回去罢,免得小泪包又哭了。”   陆氏歉疚地对朱玉姿点点头,领着抱了顾容安的孙奶娘走了。   顾容安伏在孙奶娘肩上,看见昏黄的灯光下,朱玉姿神色晦暗地盯着陆氏的背影。像是一条在阴影里蛰伏的毒蛇。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陆氏带着顾容安提前回了泰和殿,给顾容安洗脸的时候才发现她白嫩的小手上扎了粟米粒大小的一颗玻璃碎片,小伤口上的血迹都干了。   “光顾着哭了,手不疼吗?”陆氏可心疼了。   她也是现在才觉得有点疼,顾容安没说话。看着陆氏拿了根细细的绣花针,轻轻给挑去了她手上的玻璃渣子。   “你啊,阿娘就说你两句,怎么哭得这般凶,”陆氏声音轻柔,小小的埋怨也透着亲昵关切。   “阿娘,”顾容安软软地叫了一声,依偎到陆氏怀里。这才是真正的母爱吧,冷了亲手为她添衣,饿了亲自喂她吃法,因为怕奴婢们照看不好她,每天晚上都要来看她几回。   上辈子,她以为的母女情深,不过是朱玉姿动动嘴,吩咐奴婢们去办罢了。纵然锦衣华食,奴婢如云,也不曾得到最宝贵的爱。   顾大郎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身上带着酒气,一回来就躺到了美人榻上。   陆氏担心地吩咐侍女去端醒酒汤,自己站到美人榻旁给顾大郎揉额头。   陆氏的手又柔又软,按得舒服极了,顾大郎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并不妨碍他认出陆氏温柔静谧的轮廓,一时心如乱麻。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陆氏知道顾大郎心中有事,试探着想从顾大郎的话里套出点东西来。   “陪阿耶喝的,”顾大郎又睁开眼睛。明暗的光线变化,令他眼前出现了短暂的昏暗,越发看不清楚陆氏的表情了。   陆氏笑笑,继续给顾大郎按摩头部。   等到喝了醒酒汤,顾大郎渐渐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来,张张嘴,半晌说了一个字,“你……”   转眼看见顾容安睡在床上,顾大郎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安在这里,今晚我就去书房睡吧。免得一身酒气,熏了你们。”   “嗯,”陆氏温柔地点头,只作不知顾大郎临时转了话锋。   顾大郎像是被赦免一样,踉跄着出去了。   陆氏轻轻地叹了一口。 第25章 羞愧   阿樊好不容易打发走泰和殿热情的侍女,刚在屋檐下坐下来喝一口八宝茶,就看见大郎君出来了。   他连忙放下碗,小跑着上前,“郎君?”   顾大郎步子一顿,阿樊隐约听见他一声叹息,“去书房吧。”   这是大郎君头一回不住正房。阿樊有些错愕,然身为奴婢不需要问太多,这是他的师傅李顺交给他的生存之道。阿樊温顺地应诺,提了纸灯笼,在侧引路。   内书房就在前头一进院子,三间五架正屋,出风抱厦,檐下八口大缸蓄满清水,养了锦鲤和小小的碗莲。   主人不在,整个书房漆黑一片,只挂在檐下的大红灯笼亮着。顾大郎迈着还有点摇晃的步子,当先走了进去。阿樊急忙跟上,随后点亮了房里的灯。   顾大郎在书案后坐下来,案几上还有他今日写了一半,没有收起来的大字。   白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蚯蚓沾着墨水爬过一样,并不好看。顾大郎想起在顾衡书房那里看见的,装裱在墙上的顾昭阳的墨宝,哪怕他不懂得品鉴,也知道那一手字非常漂亮。   他和顾昭阳差的不只是一星半点。二十年的巨大鸿沟,不仅令他在学识能力上比不过顾昭阳,就连在父亲心里的份量也及不上顾昭阳的一半。   呵,顾大郎轻笑一声,没有抬头,“你出去吧,我自己坐一会。”   阿樊偷偷看了一眼顾大郎,跪坐在席上的大郎君腰挺背直肩平,松柏一样挺拔,哪还有初见时的缩手缩脚,真是脱胎换骨了。他见顾大郎神色晦暗,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夜无星也无月,夜色浓黑如墨,阿樊闲得无聊只能倚在柱子上数着扑火的飞蛾玩,真是一群蠢东西啊。啧,又蠢又贪心。看见有人走来,阿樊慢慢站直了身子,垂眼看来人。   站在台阶下的是一个穿着桃红衫子,杏黄裙子的侍女,绯红的灯光下,雪肤红唇,颇有些妖娆。她提着一个朱漆食盒,声音柔媚,“婢子是来给大郎君送夜宵的,还望樊内侍通报一声。”   说着往阿樊跟前递了一个精致的绣金线荷包。   深夜送夜宵,怕不只是为了送一碗吃的。阿樊知道这是王妃送来的侍女,似笑非笑地接了,荷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笑容似乎也真切了些,“稍等。”   这种香艳戏码,见或不见全凭大郎君决定,他只用通报一声而已。阿樊收得心安理得,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书房内灯火通明,一团浓黑中,从窗户透出来的光,明亮极了,让人心生向往。如意紧紧抓着食盒的提手,生怕樊内侍出来说不见。   少顷,樊内侍出来了,脸上带笑。如意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深呼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顾大郎是真的饿了,席上光顾着陪顾衡喝酒了,灌了一肚子水,更衣所走一回肚子就空了。所以他没有把目光落在精心打扮的如意身上,而是看着食盒里拿出来的,在青瓷莲瓣碗中冒着浓香热气的肉馎饦食指大动。   所以当顾大郎伸出手去,被如意大胆握住时,他是错愕的。   “郎君,奴甚是倾慕您,”如意来前特意泡软了双手,涂了腻滑郁郁的脂膏。她自得地看着自己一双手在灯下莹白如玉,染了淡粉凤仙花汁的指甲也格外香艳。   顾大郎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如意见他不动,以为事成,娇羞地靠了过去。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顾大郎吓了一跳,挥手一推。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如意没有半点防备,狼狈地摔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郎君?”   顾大郎这才正眼看眼前的女人。透亮的玻璃灯罩下,绸衫薄透,里头葱绿的兜衣清晰可见。   呵呵,顾大郎冷笑起来,他就像是一块毫无能力反抗的肉,连一只苍蝇都想来叮一口。   他忽然暴怒,拿起碗泼了如意一身,“滚!”泼完就地一砸,碎瓷片四散开来。   瓷片就炸裂在脸侧,如意惊叫一声,惊恐地捂着脸,不敢停留,落荒而逃,出门时还和阿樊撞了一下。   阿樊听着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   正房那边顾容安也睡得不安稳,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孙奶娘抱着她,步履匆匆。身旁人声鼎沸,嘈嘈杂杂不知道在喊什么。好不容易孙奶娘挤进了人群里,顾容安终于清楚地听见了阿耶的哭声,撕心裂肺地。   她循着声音朝阿耶看去,蓦地睁大了眼睛,她看见了一张被水泡得青白浮肿的脸!   怎么把安安带来了!顾容安听见阿婆悲痛气急的声音,跟着她的眼睛就被一双温厚的手盖住了。   不要,顾容安在心里大喊,让她再看一眼!可谁也没听见她的声音,渐渐地就连嘈杂声也没有了。唯有阿耶的哭声像锤子一样声声敲在她心上。   不,顾容安呼吸急促起来,那怎么可能是阿娘的脸!她怎么会做这么荒谬的梦!   顾容安拼命呼唤自己醒来,然而眼前一亮,出现的是宋欣宜那张冷笑的脸,“阿姐,你且安心去吧,祁王不会记得你的,就像你从来不记得你生母怎么死的一样。”   胸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胸口痛得要炸开。不要,这是梦,她已经重新活过来了。顾容安挣扎起来。   陆氏有孕以后一直嗜睡,沉睡中被顾容安挥舞挣扎的手脚惊醒了,借着屋角留的一盏小灯,陆氏看见顾容安一脸痛苦。   “安安,快醒来,阿娘在这里,”陆氏急忙把顾容安抱在怀里,轻轻摇着,唤她醒来。   顾容安喘着粗气醒来,睁开眼睛看见陆氏秀美的脸,红润白皙,泛着充满生机的光彩。她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虚弱道,“疼。”   “哪里疼,肚子疼吗?”陆氏着急起来,想要唤人。   “腿疼,”顾容安委屈地眨着眼睛,蜷起腿,伸手去摸。   “给阿娘看看,”莫不是那时候摔的。陆氏担忧地卷起顾容安的裤腿,小腿肚白嫩的皮肤上,一个酒杯大的瘀痕清晰醒目,触目心惊。   “疼,”顾容安又轻轻喊了一声。   陆氏呼吸一顿,柔声哄,“不怕啊,阿娘拿药膏给安安揉揉就好了。”   顾容安靠在陆氏怀里乖巧点头,小声道,“阿娘,安安错了,不该乱跑,摔在表姑身上。”   怎么还记得这件事,陆氏以为是自己太严厉了,正要继续哄,就听顾容安继续道,“安安弄脏了表姑的衣裳,表姑也踢了安安,所以表姑不会生气了吧?”   什么?陆氏如遭雷击,轻轻抚着顾容安的小腿,放轻了声音问,“这是表姑踢的?”   顾容安的琥珀一样透明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水,怯怯地点头,“嗯。”   陆氏抱紧了顾容安,朱氏竟如此歹毒,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这么深的一块淤青,可见她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思及朱玉姿后来的表现,陆氏越发心寒。   把脸埋在陆氏温软的胸怀,顾容安满心羞愧,她竟把仇人当了恩人,有眼无珠,活该上辈子死得窝囊。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守着阿娘。顾容安默默发誓。 第26章 端午   陆氏摇铃喊来了值夜的侍女青叶。   青叶领命取来了活血化瘀的紫玉膏, 却没有立刻就走,犹豫着道, “娘子,听说如意擅入郎君书房, 被赶了出来。”   盯着大郎君的侍女不止如意一个,今晚如意去献殷勤, 冷眼旁观等着如意出丑的不在少数, 然而如意真的被赶出来了,她们又有些失望, 看来大郎君并不是好引诱的人啊。   陆氏眉毛一动, 低着头继续给顾容安揉药膏,“知道了。”她早该有所准备了,男人有了权势, 还如何奢求他始终如一呢。今天是如意,明天还有别人。总有一天,会动摇的。   青叶没想到会从陆氏这里得到这么一个平淡得生不起波澜的回答,她站着等了等,没能再从陆氏那里得到什么话,只能不甘地出去了。   “阿娘?”青叶出去后, 顾容安分明听见陆氏极轻微的叹气声。   “嗯?”陆氏抬起头, 指尖的力道放轻了, 安抚地笑,“安安别怕,揉开了就不疼了。”   顾容安笑着点点头, 乖巧道,“安安不怕。”然而她的心里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自己一家初来乍到,毫无根基,就连身边的奴婢都不能放心,所有依仗全在祖父一念之间。   她还是太小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第二天醒来时,陆氏已经不在床上了。顾容安坐起来,卷起裤腿来看。紫玉膏效果太好了,小腿上的瘀痕只剩下了指尖大小的一块。   其实朱玉姿踢得并不重,昨晚那么深的瘀痕,是她趁着陆氏不在,自己把小腿往方桌上的尖角撞的缘故。   若没有证据,如何令阿娘彻底相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呢。顾容安放下裤腿打算物尽其用,等会儿给阿耶也看看。   天还没彻底亮,顾大郎就回来了,还是穿着昨晚的那身衣裳。他昨晚没能睡安稳,他皮肤白,眼下的青黑尤其明显。一回来就坐在东次间的罗汉榻上,靠着缠枝莲纹大迎枕闭目养神。   陆氏给顾大郎端了一碗热粥,责怪地道,“怎么衣裳都没换,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顾大郎睁开眼睛,看见陆氏埋怨下毫不掩饰的关怀,他心里一暖,温顺接过陆氏递来的碗,喝了一口粥。   熬得化了的酸笋老鸭糯米粥,解腻开胃,入口软糯,没有一丝油腥气。热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暖暖地从喉咙到肚腹都熨贴了,胃口也打开了。连着喝了三碗粥,顾大郎额头见汗,这才精神起来。   “自己擦擦,”陆氏嫌弃地扔一张绣并蒂莲的帕子给顾大郎,“快去梳洗吧,你这一身臭死了。”   陆氏尽管悲观自弃,还是早早就为顾大郎准备了解酒开胃的酸笋老鸭糯米粥,又令人准备好了热水。她心底还是盼着顾大郎回来的。   “好好好,”顾大郎好脾气地用帕子抹抹脸,起身往浴房去了。吃饱喝足,昨晚失灵的嗅觉的也回来了,顾大郎自己都嫌弃自己。   见顾大郎走了,陆氏坐下来,慢慢喝她的红枣枸杞鸡汤粥,安静如画。伺候的侍女们不敢发出声音,垂着头,暗自揣测陆氏的心思,她莫非真的不在意么?竟然只字不提。   一碗粥还没有喝完,顾大郎就换好衣裳出来了,他穿着牙色长衫,披着墨黑的湿发,容色如玉,惹得年轻的侍女们偷偷看他。   她从来都知道大郎是一块璞玉,然而雕琢过后,大放华光的他,她还能守得住吗?陆氏把手放到小腹,闭了闭眼,若守不住,她还有安安和这个孩子。   顾大郎看见陆氏把手放在小腹,急忙快步过来,欢喜道,“蓉娘,它动了吗?”   “哪有这么快,”陆氏笑着嗔了顾大郎一眼,收敛思绪,“安安那时候五个多月才动呢。”   “是我心急了,”顾大郎开朗地笑,挤到陆氏身边,长臂把陆氏圈住,伸手去摸肚子,“小宝贝快点长大出来吧。”   陆氏叫顾大郎蜻蜓点水的抚摸方式摸得肚子痒痒,忍不住发笑,推他,“别闹,还有得等呢。”又摸摸顾大郎落在肩上的湿发,“说了多少次了,头发也不擦,仔细老了头疼。”   “我等蓉娘吃完早膳,给我擦。”顾大郎沐浴梳洗换了衣裳后,整个人容光焕发。扶着陆氏的肩,朗声笑道。   快乐的心情是很容易传染的,陆氏见他笑容俊朗,也笑了起来,“都是惯的。”   顾大郎嘻嘻笑,“还不是你惯的。”   陆氏无奈地摇摇头,喝完了粥,吩咐侍女拿来棉帕,站起来给顾大郎擦头发。顾大郎有一头乌黑柔软的发,据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陆氏轻轻一叹,“我要不在了,看谁给你擦头发。”   这话顾大郎觉得隐约不吉,心慌地捉住卢氏的手,“蓉娘可是要给我擦一辈子头发的。”   “是是,给你擦一辈子,”陆氏轻笑,许诺容易,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呢。   顾大郎这才安心了,放开手,“可说好了啊。”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会就去找阿耶表明态度,他是不会另娶的。不就是当不了世子么,还能比在乡下种地更差?   想明白以后一切都豁然开朗,顾大郎觉得心胸都宽广了许多呢。   夫妻俩温情脉脉地擦完头发,顾大郎才记起还没见到女儿呢,忙问,“安安还没起?”   陆氏眼眸一黯,担忧地,“安安昨晚做了噩梦,好不容易才睡着。”   “怎么又做噩梦了,”顾大郎也担忧起来,安安病刚好的那一个月,常常晚上做噩梦,后来才好了,这才多久,怎么又做起噩梦来。顾大郎甚是心疼,“我去看看她。”说完等不及陆氏,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了内室。   陆氏没有顾大郎走得快,等她进去,就听见顾容安向顾大郎诉委屈。   许是父女俩的心有灵犀,顾容安刚想着找顾大郎告状,她阿耶就从屏风后头冒出来了,她小脸露出个灿烂的笑,脆生生喊,“阿耶!”   “哎,”顾大郎看着女儿漂亮的笑容,只觉甜如蜜糖,快步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就搂住了顾容安的小身子。   “阿耶,”顾容安亲昵地把脸往顾大郎怀里蹭了蹭,立刻就委屈地告状了,“阿耶,昨天那个表姑踢安安!”   跟阿耶告状,要直来直去。   什么?顾大郎脸色都变了,又怕吓了顾容安,缓声问,“她踢了安安哪里?”   顾容安连忙抬腿,捞起裤腿给顾大郎看,委屈巴巴地,“安安还疼。”   顾大郎心疼地想要摸摸,又怕摸疼了她,呼吸急促起来。毒妇,竟然对小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表姑好凶,安安怕,”顾容安寻求庇护地投进顾大郎怀里,“还追到梦里面踢安安。”   顾大郎像是被点爆的爆竹,心里的愤怒炸开来,他怕吓到顾容安,强忍着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轻柔的发出声音,“安安不怕啊,等阿耶帮你踢她出气。”   顾大郎并非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打算去做。   “不要了,”顾容安很懂事地摇头,“本来就是安安不好,不该乱跑摔倒的。”要是阿耶真跑去踢朱玉姿就不好了。他们并没有对抗王妃的实力,贸然撕破脸,只能提前陷入险境。   顾大郎不明白事情经过,只一味地哄着顾容安,许诺带她出门去玩。   陆氏听了这话却是越发心疼愧疚,她当时不该责怪安安的,安安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舍得责怪过她一句。   “安安,阿娘说你错了,是因为你把自己摔倒了,”陆氏重新给昨晚的话做了解释,摸着顾容安毛茸茸的细发,语气柔软。   说完,陆氏看见顾容安猛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问真的吗?   陆氏笑着点头,“下回可不要再犯这种错了,我们会心疼的。”罢了,就当一个溺爱的家长吧。   “安安记住了,”顾容安开心地笑起来,毫无阴霾的样子。   夫妻俩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在顾容安面前讨论这件事。他们只希望女儿能够长乐无忧,荫庇在他们的羽翼下。   当天中午午睡时,夫妻俩就朱玉姿的事进行了讨论,然而,只能无奈地发现,他们拿王妃的亲侄女毫无办法。唯有暂且忍耐。   转眼就到了端午。   一早起床,陆氏就给顾容安挂了一个装着雄黄,绣着五毒的彩绣荷包。又把一根红绳编的长命索系在顾容安手腕上,笑着说,“愿安安长命百岁。”   陆氏手巧,长命锁编得精致,上头还缀着编得精巧可爱的五毒,一个个圆头呆脑,长得蠢蠢的。   顾容安眯着眼笑,“阿娘也要长命百岁!”她本想献孝心给陆氏系长命索,然而一看陆氏雪白的手腕,红艳的长命索已经系在上头了。那个人不做他想,必然是阿耶了。   大清早的就被父母的恩爱糊了一脸,顾容安扭头看一旁笑得像是偷吃了蜂蜜的傻熊一样的父亲,唉,秀恩爱使人弱智啊,阿耶!   他们是头一回在晋王府过节,从泰和殿出来,看见沿路张灯结彩,门上都挂着菖蒲艾草,来来往往的人都笑容满面,穿着新衣,热闹隆重极了。   先是去了曹氏那里,被曹氏塞了许多粽子。都是曹氏自己包的,一个个馅多个大,就算是大人吃一个也饱了。他们来前就吃过了早膳,只能三个人勉强分了一个,切开里头全是桂花甜豆沙的馅,齁甜。   正端午这天,晋王府是不出门的。接了曹氏,一家人就往存心殿赶。   按惯例,这天天子会给各地藩镇赐下雄黄酒、菖蒲扇和夏衣,以表示恩宠。晋王府的人就要聚在存心殿等着谢恩。   他们到的时候,朱氏已经坐着等了,朱玉姿坐在一旁。顾衡还没有出来,朱氏的脸色沉静,朱玉姿也就静静坐着不说话。   “姐姐来了,”朱氏看见曹氏,这才带了笑,热情地拉曹氏上座。   “王妃不用了,”曹氏至今无法坦然面对朱氏的热情,连连推拒,“我坐这里就好。”   这里是存心殿的后堂,正中靠墙设了一张紫檀方桌,两侧紫檀的大靠椅,正经两个主座,并非是罗汉榻那种可以并排坐的。所以曹朱二人只能一个坐了,左边椅子是要留给顾衡的。   朱氏面上遗憾,心里却很满意曹氏的识趣,一脸争不过姐姐的无奈往主座坐了,轻轻振袖,理了理揉乱的衣裳。   顾容安抓紧了陆氏的衣角,这样虚情假意的人,她上辈子究竟是被什么糊了眼睛,竟然看不出来呢?   几人刚坐一会儿,顾衡就从侧门进来了,他穿着亲王的紫金袍,头戴金冠,腰悬玉带,虎步龙行,自带威仪。   “阿耶,”顾大郎站起来行礼,两人穿着同色的衣裳,面容相似,然而年轻的顾大郎站在顾衡身边,轻易就被顾衡压制了所有风采。   这就是王者之气吧。顾容安不由想起刘裕,虽是一国皇帝,然他气质阴郁,行事阴狠,比之祖父失了气度。   顾衡一拍顾大郎肩膀,在主座上坐下了,“都坐吧。”   “妾给王妃和曹夫人请安了,”柳夫人身娇体软地行礼下拜,头上金花钗钿颤颤生光。她是同顾衡一起进来的。   朱氏的眼睛被柳夫人头上的金花钗钿闪了一下,眼神一利,“柳氏,平日我不说你,今日天使要来,怎还作逾矩装扮?”   柳夫人咬唇,委屈地望一眼顾衡,娇声道,“妾只是多戴了几枚花钗而已,如何逾矩了?况且谢恩也轮不到妾出去呀。”   “慧娘,柳儿不懂礼仪,只是戴着好看罢了,”顾衡也为爱妾说话。爱妾头上的花钗,还有几枚是他的手笔呢。   这种按制制作的花钗,论礼只有身有品级的命妇可戴,并且各有定数。就如今天,朱氏穿的九雀青罗翟衣,头上花钗九树,这是亲王妃才可以穿的花钗翟衣礼服。   柳夫人一个媵妾,只有七品,并没有资格戴这样的花钗。端午正节,她不仅戴了,甚至还戴了九支。   这是明晃晃地挑衅!朱氏银牙暗咬,神色贤惠,“正是柳氏不懂,妾身为王妃,负有引教之责,不能不罚。”言毕吩咐左右,“柳夫人逾矩,收了禁物,荆杖三十,禁足一个月。”   “王爷!”柳夫人大急,娇滴滴地向顾衡求救。   “王妃,这未免过了,”顾衡脸色一沉。   朱氏闭口不言,侧过头与顾衡对视。   顾衡看见她咬着唇一脸的倔强,眼眶却泛了红。顾衡自知理亏,放软了声音替爱妾求情,“荆杖就免了吧。”   朱氏知道这是顾衡的让步,不能再过了,冷声道,“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就免了荆杖。”   柳夫人拭泪俯首,“谢王妃恩典。”   大过节的,一早就闹了这么一出,顾衡很不高兴,朱氏倒是扬眉吐气了,也不敢表现出来。   一时冷了场,顾容安挣开陆氏的手,颠颠儿跑过去了,扶着顾衡的膝,拿出她的五毒荷包献宝,“祖父,你看安安这个荷包好不好看?”   “好看,”顾衡随口敷衍。   “那就送给祖父啦,”顾容安利索地解下了荷包,双手捧着递给顾衡。   “为什么要送给祖父?”顾衡看着顾容安清澈的眼睛问。莫不是陆氏教的?   陆氏哪里有教,看见顾容安这么大胆,她都要担心死了。倒是顾大郎很放心,握住了陆氏的手,微笑地看。   “因为大家都有,祖父没有啊,”顾容安歪着小脑袋,语气天真。   不用说话,顾衡就从她会说话的眼睛里看出来“祖父你好可怜连荷包都没有”的同情。竟然被小孙女怜惜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位高权重,手握无数人的生杀大权,从很多年前就只有怕他的,还没有人怜惜过他呢。   五毒荷包他自然是有的,每年都有几大匣子,戴或不戴,都无所谓。今日没戴,也是因为穿着亲王礼服,不适合的缘故。   “给了祖父,安安不就没有了?”顾衡微笑着摸摸顾容安的头,到底是女娃儿贴心呐。   “阿娘会再给安安做的!”顾容安自豪挺胸,“安安的阿娘最聪明了,什么都会!”   是吗,顾衡心里嗤笑,陆氏倒是有本事,一大一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笑起来,抱起顾容安放在膝头,“那就谢谢安安了。”   顾容安眼睛亮晶晶地,跃跃欲试,“安安帮祖父系荷包!”   顾衡没有阻止,看怀里这团糯米圆子哼哧哼哧地弯着腰,艰难系荷包带子,口里还念念有词,哎呀怎么这么难,他据忍不住发笑,真是个小猪仔一样。   好不容易系好了,顾容安仰起冒了汗珠的脸,扬起大大的笑脸,“愿祖父长命百岁!”   顾衡心里一软,轻轻地用手揩去了顾容安脸上的汗珠。   朱氏冷眼旁观,暗恨顾衡偏心,怎的容婉就不见他这么宠?她却忘记了,她自己因为恼恨顾容婉不是男孩,待顾容婉还不如顾衡呢。   将至午时,唐皇的使臣终于到了。   除了惯例送来的赏赐,还有给曹氏、顾大郎和顾容安的敕封诰令。   曹氏被封为正一品的郑国夫人,顾大郎成了正是的晋王世子,顾容安也得了个湖阳县主的封号。唯有陆氏,没有得到世子妃的敕封。   原本是大喜日子,欢悦因此打了折扣。   “恭喜姐姐了,”朱氏早有准备,并不意外,待女眷们谢恩回到后堂,朱氏就笑着道喜。   曹氏胡乱点点头,她不是很懂敕封的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己一家都有了,只独独媳妇没有,这就不好了。她抓着朱氏的手问,“为什么蓉娘没有呢?”   “这我也不知,应该是王爷的意思吧,”朱氏轻轻推脱,怂恿曹氏去问顾衡,“趁着天使还在,姐姐不如问问王爷。”   曹氏一听果真想去问,陆氏赶紧一拉曹氏,“娘,我们先回去。”   晋王不给她请封,许是想为大郎另聘佳妇吧,陆氏并不意外。然而她要是贬妻为妾,安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如何自处呢,岂不成了正妻眼中钉,肉中刺?   “表嫂,别担心,许是你的封诰迟了。”朱玉姿一脸同情地安慰陆氏。她还不知道自己已在陆氏心里上了黑名单,兀自装着纯真。   “多谢阿玉了,”陆氏勉强一笑,一手拉了婆婆,一手拉着女儿,步履蹒跚地出去了。   朱玉姿得意地扬眉,轻快地挽住了朱氏的手,不过她还是有一点担忧,“姑母,姑父会答应吗?”   “你放心,总有办法让王爷答应的。”朱氏拍拍朱玉姿的手背,“王爷向来赏罚分明,他会补偿你的。”   朱玉姿低下了头。她的第一段婚姻是典型的联姻,顾衡没有女儿,就把她嫁给了镇北节度使的三儿子。宋家是本是胡人,与顾衡一样平定当年的李琦叛乱有功,被封为镇北节度使,改姓宋,盘踞晋地西北。   顾衡早就有意吞并镇北藩,借着联姻放松了宋家的警惕,三年前,趁着老镇北节度使去世,扶持宋三与宋家长子争权夺利,搞得镇北大乱,然后一举进兵攻下了镇北。为了斩草除根,顾衡把宋家上下杀了干净,宋欣宜若不是个女儿,怕也逃不过。   “早劝你把孩子偷偷送人了,你偏不听,否则也不会这么难办。”朱氏叹气。偏生现在的朱家也没有适合的姑娘。   朱玉姿没有说话。她与那个胡人丈夫并没有什么感情,死了也就死了,能够回来,她还高兴。只宋欣宜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反正她要重新嫁人容易得很,带着一个孩子又怎能么?   哪料得到表兄早逝,姑父找来长子继承王府,她有了机会嫁给新世子呢?   ————————————   泰和殿里,曹氏一脸不开心。   陆氏前些日子隐隐有了预感,今日封诰下来,她只觉得尘埃落定,大郎的心事就是这个吧,难怪常常望着她一脸欲言又止,虚心不已的样子。   “娘您怎么不笑呢,今日应该开心才是,”陆氏得了结果,反而安心了,这才是正常的吧,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身世微贱,在晋王眼里如何配得上世子呢?   曹氏不知陆氏没能得到世子妃名分的严重性,以为媳妇是被忽略而已,惭愧道,“蓉娘你受委屈了,就你一个人没有。”等王爷再来长寿殿,她给媳妇讨一个吧。   陆氏知道曹氏不懂,干脆不给她解释明白,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娘别念着这个了,折腾了一早上都饿了,您尝尝泰和殿包的粽子。”   泰和殿的粽子一只只只有酒杯大,拆开来刚好一口一个。陆氏巧手飞快地剥了五六只放在碟子里,把筷子递给曹氏,陆氏又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喂给顾容安。   顾容安张口咬了一小口,明明是沾了蜜糖的,她却觉得苦,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上辈子阿娘明明是阿耶的原配啊。   难道是因为她?顾容安记得自己是在祖父称帝,阿耶成为太子那一年,才被封为湖阳郡主的。   这辈子提前成了县主,所以影响了阿娘吗?   顾大郎陪着顾衡设宴款待天子使臣和晋地属官,宴席散了才是回来。来时已是入夜,泰和殿里人人喜气洋洋,见了他纷纷俯首喊世子。   然而顾大郎并没有新任世子的意气奋发,到了正房门口,顾大郎踟蹰着,不敢进去。   “大郎,怎么不进来?”陆氏笑着掀开了帘子。   “蓉娘,”顾大郎看着陆氏温婉的脸,越发惭愧,垂下头,不敢看陆氏明亮的眼睛。   陆氏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拉住了顾大郎的袖子,把他拉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没有别的人,就连顾容安也不在,顾大郎环视一圈,放松了许多,任由陆氏把他按在了榻上,然后陆氏轻轻地附了上来。   顾大郎抱紧了陆氏的腰,他喉咙干涩,“蓉娘,对不起。”   陆氏没有说话,她以为顾大郎接下来会说他是迫不得已要另娶妻子。   “是我没用,连世子妃的诰命都没法为你求来,”顾大郎想起顾衡淡淡的一句,你的妻子没有封诰干我何事。   陆氏轻轻拍拍顾大郎的胸口,她没想到大郎会为她去同晋王争取,罢了,大郎对她也算是尽心了。若是没有安安和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宁愿自尽,也不愿意为妾的。   只是,往后让她再同顾大郎过下去是不可能了。陆氏把脸贴在顾大郎胸口,没有嫌弃顾大郎一身酒气,回顾最后的温情。   “蓉娘你放心,等我学会了写奏章,自己给你请封。”顾大郎没有提之前顾衡要他另娶的事,“阿耶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写出一封合格的奏章,就帮我送到长安。”   “只是我学得慢,怕是要你等很久。”顾大郎很惭愧,声音也干哑了。   慢着,难道不是另娶世子妃吗?陆氏没想到顾大郎一脸惭愧活像负心汉上门道歉的样子,竟然是为了这个!   心潮起伏,陆氏忍不住拍了顾大郎一巴掌,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   顾大郎还一脸惭愧和痛苦,“蓉娘你打我是对的,都是我没用。”顾大郎好心疼,蓉娘没有世子妃的封号,肯定会被别人欺负的!那个赵氏、还有那个朱玉姿,这些坏女人都是拿着朝廷俸禄的诰命夫人。   陆氏被顾大郎这个蠢样子给气到了,原来不是负心汉,而是痴情郎啊,可她怎么手好痒,想打人!   长寿殿这边又一次迎来了晋王殿下。   曹氏像绕着鲜花采蜜的蜜蜂一样,围着顾衡团团转。然而人家侍女训练有素地服侍顾衡换衣梳洗,她一样也插不进手去。   好不容易顾衡收拾完毕坐下了,曹氏才期期艾艾地靠过去。   “说吧,什么事?”顾衡觉得好笑,他想起来刚成亲那会儿,曹氏也是这样围着他转,想说话又不敢的样子。一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我想跟王爷讨一个夫人给蓉娘。”曹氏得了顾衡的话,放心大胆地说了。在她想来,不就是个名号,叫大家改口叫就是了。   “是她求你的?”顾衡玩味地看着老妻带着请求的眼睛。他也知道曹氏没那个心思知道封号意味着什么,是以立刻怀疑上了陆氏,以为是陆氏撺掇了曹氏来求情。   “这个还用蓉娘求我吗?”曹氏理所当然地,“我们都有了,只她一个人没有,那怎么行。蓉娘还怀着我们顾家的孩子呢,怎么能独独漏了她。”   “哈哈,”顾衡笑起来,老妻竟如此单纯,“你以为是小孩子分糖果呢,一人一个啊。”   “为什么不行,你是王爷,你说一声,她们就改口了啊,”曹氏觉得这件事太简单了,就是缺了那张黄纸,她补充道,“你再给媳妇写一个纸就成了。”   顾衡大笑起来,“好,等我给她写一个。”他这话半真半假,目前晋地的实力,还不足以令他称帝。要能给陆氏些敕令,还有得等呢。   “王爷可是答应我了,”曹氏强调,“蓉娘怀着老二呢,受了委屈影响孩子怎么办?”   顾衡自己血脉单薄,最是重视孩子,想想陆氏也不是那么上不得台面,生的安安机灵可爱,如果能再生下个聪慧健康的儿子,他点了头,“等她生了儿子,我就写!”   得到顾衡的保证 ,曹氏这才满意了,开心地请顾衡吃粽子。   当顾衡看见那一个就有砚台大的粽子,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粗狂的粽子了。   “里头包的肉馅,三分肥七分痩,熬得软糯流油,”曹氏是按着多年前顾衡的口味来包的,“我记得刚嫁给你那年端午,婆母专门给你包了这个大一个粽子,跟我说你最爱吃这个。第二年我学会了,可惜你没吃到。”   第二年,顾衡就被拉去当兵了。   是的,曾经他就喜欢这种大个头的粽子,吃一个管饱。顾衡记起来,新婚那年的粽子本来是两个人一起分吃的,“我记得你还嫌弃肉粽子腻来着。”所以最后都是进了他的肚子。   “我喜欢吃甜的,”曹氏笑笑,她也想起了当年的日子,然而都是过去了,她剥开层层粽叶,把沉甸甸的粽子放进盘子里,“王爷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顾衡拿起筷子,尝了尝,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是这个味道,跟阿娘做的一样。”   吃着仿佛多年前母亲做的粽子,顾衡回想起了往日的时光,他握住了曹氏的手,头一回开口道歉,“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曹氏眼眶一红,笑了,“说这个做什么,你来接我们,我就心满意足了,只盼着接下来平安顺遂。”   “你放心,”顾衡温声道。前半生为了权势地位,他造了太多孽,也对不起太多人,趁着还能补偿,就补偿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了,哭唧唧,我高估自己的速度了。   求原谅。 第27章 撑腰   到了就寝的时候, 曹氏很自觉,率先占领了绣榻, 把舒适的大床留给了顾衡。   哪知顾衡并不按套路来,施施然往床上坐了, 淡声道,“曹氏过来。”   还给她睡床啊?曹氏给吓了一跳, 连连摆手, “王爷我睡这里就好,你个子高, 睡这个腿都伸不直, 不舒服。”   “你过来睡,”顾衡确实是觉得绣榻短窄睡得不爽,不打算继续为难自己, 但也不会把曹氏挤到绣榻去睡,“我们是夫妻,自该睡一张床。”   曹氏惊呆了,她看看顾衡,发现顾衡神色肯定,不像是说着玩儿的。犹自垂死挣扎, “我睡相不好, 还是自己睡吧, 免得扰了王爷清净。”   顾衡没有说话,只盯着曹氏看。他有点不高兴,自己何曾被人这般嫌弃过。   曹氏觉得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样, 瞬间身上的寒毛都直立起来了,后背心发凉,不敢不动,颤巍巍地挪着步子。   好不容易到了床边,顾衡让开位置,“你睡里头。”按规矩,是应该妻妾睡外头的,方便服侍丈夫,然而顾衡担忧曹氏睡外边会掉下床。   曹氏不敢反抗,用了最快的速度,脱鞋上.床,一溜烟躺到了最里面,卷着自己的被子,贴着云母屏风床的云母屏风不动了。好在五月暑气渐生,贴着凉凉的云母屏风也不算太冷。等到顾衡躺上来,曹氏更是大气不敢出,心慌意乱地,听着身旁的动静。   三尺的床,曹氏离得远远地,顾衡只觉得身边空荡荡地,他合上眼,模糊记起了曹氏的名字,“你行大,是叫元娘?”   “是,”曹氏轻声应道。顾衡不说话了,曹氏竖耳听了一会,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最后连自己怎么睡过去的都不记得了。   身边的人令人放心,顾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的。   端午的次日是晋王府设宴,与晋地百官同乐的日子。   王妈妈精心给曹氏准备了一套参加宴席的衣裳。曹氏一贯是不管穿戴的,看王妈妈拿来的衣裳墨蓝配湖绿,不是那些鲜艳靓丽的,就没有多言,配合地展开双臂让侍女换衣。   顾衡在李顺的服侍下穿好了紫色龙纹圆领常服,站在镜子前正衣冠,却从镜子里看见曹氏身上的衣裳。   “怎么穿这个,”顾衡走过去,不悦地看一眼垂首侍立的王妈妈。   王妈妈诚惶诚恐地跪了,“回王爷,夫人不喜艳色。”   艳色?顾衡摩挲着手指,今日大宴,各女眷都是按品着色,曹氏当服紫赴宴。正紫如何艳了,准备了一身蓝绿给曹氏,不过是刁奴欺主罢了。他淡笑,“你们夫人的翟衣呢?”   王妈妈心里一慌,忙道,“夫人的翟衣还未制成。”   曹氏不懂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何不好,却也没有插话,听见王爷喊了一声,“李顺。”然后那个接他们进府的王府内侍官答应一声,笑眯眯地转身出去了。   “先用膳,”顾衡一扯曹氏衣袖,出了内室。   主人都走了,奴婢们也都鱼贯而出,唯独王妈妈趴伏在地上,涔涔地冒着冷汗,她只能期待司制所没能把曹氏的翟衣制作出来。   可惜司制所的刘内侍是个妙人,亲自带着曹氏的翟衣来请罪,“衣裳三日前就制好了。只是奴婢以为长寿殿会自己来取,就没有及时来送。还望王爷和夫人恕罪。”   曹氏看顾衡只是用勺子舀着粥不说话,见她望去,对她轻轻点头。曹氏灵光一闪,壮着胆子道,“没事没事。”   “谢夫人大度不怪,”刘内侍一脸感激地叩首道谢。   头一回有人这么跪她,曹氏有些慌,她偷眼看见顾衡微微笑了,搁下勺子,“往后办差经心着些。”   刘内侍急忙叩首表忠心。曹夫人有王爷护着,怕是不能小觑了。   李顺出去一趟,还把顾衡的亲王礼服带来了,得了顾衡一个嘉许的眼神。   所以当顾衡携着曹氏出现在宴席上时,惊得朱氏打翻了酒杯。她把气得发颤的手藏在袖子里,顶着四面投来的各色目光,站起身来迎接顾衡“王爷。”   又憋屈地叫了曹氏一声,“姐姐。”   一个端午宴,曹氏本来无须着钗钿翟衣的大礼服,像朱氏一样穿连裳大袖的正紫礼服,戴九花点翠金钗也就够了。朱氏偏偏耍了小心机,让王妈妈给曹氏准备了绿色衣裳,与曹氏国夫人的品级不符也就罢了,时下小妾偏室还有个别称绿衣人。   没想到顾衡为曹氏撑腰,叫曹氏换了翟衣,自己也穿了正式礼服,这可不就明晃晃地打了朱氏的脸。三人站在一起,朱氏那身正紫反而成了笑话。   陆氏看见婆母和晋王都穿了大礼服,心情愉悦地弯了唇,这才是原配夫妻呢。顾容安也看懂了祖父为阿婆撑腰的意思,觉得自家也不是完全被动挨打,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抱紧了祖父的大腿。   等到顾衡体贴地扶着曹氏让她右手旁坐了,朱氏才稍微觉得气顺些,幸好王爷没有彻底下了她的面子。朱氏知道顾衡是恼了自己的小动作,暂时不敢妄动,待顾衡举起酒杯祝酒,“愿天下安康,诸君长岁。”   她才温驯地举起酒杯,“长乐无极,平心顺喜。”   曹氏急忙跟着朱氏举杯,她不会说漂亮话,怕露怯,只是微笑。这种标准式微笑是媳妇教她的,可应付多种场合。   席上众人也纷纷举杯,暗自考量着晋王在两位夫人间维持的微妙平衡,可是一望坐在左首的新任世子,大多数人的心瞬间偏了。   昨天款待天使的酒宴是顾大郎第一次在晋王府属臣面前亮相,今天却是第一次在整个晋地数得上名号的官员面前亮相,其压力之大可想而之。   他努力挺直了腰杆,收腹沉肩,保持在最好的仪态上。表情上还要悠闲自得,不能露出勉强来,做好一个绣花枕头,也是十分累人的。   好在效果喜人,就连朱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野种长了一张好皮相,他还长得硕长康健,看来世子之位是稳稳的了。   “这是我的长子昭明,”顾衡满意地将顾大郎介绍给众人,尤其重点推介给他的心腹之人,“大郎叫叔父。”   晋地最大的军队正义军是晋王亲自统领,下设马军都指挥使和步军都指挥使,余下厢、军、指挥、都,人马依次递减。首先被顾衡提点出来的就是正义军马军都指挥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大郎于是从容站起来,冲那个一脸忠厚的中年男人作揖道,“小侄拜见叔父。”   顾大郎不记得了,曹氏却认出来这是顾衡的结拜兄弟张忠义,当初就是他回乡说与顾衡失散的。   张忠义觉得曹氏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他难安,满脸羞愧地摆手,“世子不必多礼。”当年的事他一直有愧,接了母亲弟妹,就匆匆回来了。怕露了顾衡行迹,他只嘱咐了当地官吏照顾着顾家些。   “嫂子,”张忠义不敢看曹氏,他出来时没有娶妻,当初曹氏可没少帮他照看家中老母。   被人合伙欺骗,曹氏不是不难过的,她目光落在张忠义身旁的妻子身上,是个圆脸的温和妇人,一脸福相。曹氏微微笑着,“弟妹好福气。”   张忠义是发迹后才娶的妻子,只是个乡绅家的闺女,然而张忠义不像顾衡娶妻纳妾,与夫人夫妻和睦,生了五子一女,这点让顾衡十分羡慕。   “夫人也是有福的,”张夫人早得了张忠义吩咐,要与曹氏多亲近。   见此情状,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难怪张忠义一家与自家不冷不热的,原来是曹氏故交。顾大郎有了张家支持,翅膀就更硬了。世子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如何能安心,定要把朱玉姿推上世子妃的位置才好。   酒过三巡,湖面上就热闹起来了,是端午惯常的助兴节目赛龙舟。鼓声响起,顾衡率先拉着曹氏的袖子,带着朱氏,站到楼头去看龙舟了。   众人这才纷纷离座,也跟着到栏杆旁边去。设宴的地点是莲湖上的小蓬莱,这座望仙楼有三层半临空在湖面上,为了方便赏景,每一层都修了大大的露台。尤其站在顶层,熙风拂来,看浩瀚水波轻扬,甚是心旷神怡。   “我们也去看龙舟!”听着湖上鼓声阵阵,顾大郎兴奋地拉着陆氏,一手牵着顾容安。同方镇没有大河,顾大郎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赛龙舟,他听说端午有龙舟可看,早就期待着了。   望仙楼在水上,顾容安想起那个不吉利的梦,犹豫地扯住陆氏的袖子,“阿娘,我不想看,你陪我嘛。”   “安安为什么不想看呢,可热闹好玩了。”陆氏停步,低头问。   “人多太挤,我怕掉下去了。”顾容安认真地解释。   “哈哈,安安怎么这么好玩儿,”朱玉姿牵着宋欣宜过来,笑道,“不怕啊,我们只要站过去就没有人敢挤。”   “姐姐一起玩,”宋欣宜伸出小手来拉顾容安,小脸上是天真的笑。   顾容安嗖地一下躲到陆氏身后了,大声道,“不去。”   “安安闹脾气呢,阿玉你们先去吧。”陆氏歉意地对朱玉姿笑笑。   朱玉姿遗憾转身,“好罢,我先去等着你们。”说着她回首一笑,目光柔柔地扫过顾大郎。她那长长的五彩银泥披帛带起一阵香风,不经意地轻轻擦过顾大郎的鞋面。   可惜了,她没看见顾大郎像被毒蛇舔了一口,急忙退开脚的样子。   陆氏忍不住笑出声,顾容安也嘿嘿地笑了。   “我们就去看一看,不好看就回来,好不好,”顾大郎见顾容安笑了,很是高兴,试图趁她开心诱.拐女儿去玩。   顾容安看着阿耶期盼的眼神,仿佛不答应他就是极大的罪过,不由点头答应了,“那我们就去看一看。”   她想着这么多人看着,阿耶又在一旁,应该不会出事罢。   湖上已经彻底热闹起来,战鼓擂擂,九条龙舟乘风破浪,快得离弦的箭一般。叫好喝彩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很快三轮初试就结束了,每轮的前三又重新开始最后的比试。顾衡兴致很高,大手笔投注了挂着绿旗的龙舟。大家也都趁着热闹,纷纷投注。所以最后一轮越发的精彩,就连鼓声都多了花样。   熙熙攘攘中,忽然人群一阵大乱,“有人掉下水去了!” 第28章 威武   每年龙舟赛都有太过拥挤或是看客太过激动发生的落水事件, 原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发生在晋王府就令人意外了, 毕竟是晋地掌权者的府邸,来客不说小心翼翼, 也是处处留心的,喝彩欢呼都不敢彻底放声, 就怕给晋王留了个坏印象。   所以谁那么轻狂, 居然激动得掉下了水?   “去看看,”顾衡吩咐李顺。骚动的源头在楼的另一侧, 湖上鼓声未停, 楼上楼下都还有不明状况的人在喝彩,在楼北面的人一时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李顺领命,去了片刻, 微喘着跑了回来,“落水的只是个侍女,然湖阳县主受伤了。”   顾衡还未说话,曹氏已急忙追问,“安安怎会受伤,可叫了大夫?”   “奴婢去时, 大郎君和大夫人已抱着县主去找良医了, 听说是侍女摔倒泼了热茶在县主身上, ”李顺斟酌着语气,小心道,“此事约莫不是意外。”   曹氏一听顾容安被热茶烫了, 又听说这件事不是意外,顿时爆发了,“王爷,你可要为安安做主啊!”   说着抹着泪哭起来。她想着大郎和蓉娘已经带着去找大夫了,自己急慌慌赶去,除了添乱也没什么作用,不如求着王爷把事情真相揪出来。   顾衡知道李顺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他这么说必然是有把握的,肃容道,“去查。”   “王爷,”听了顾衡严肃的两字,曹氏哭声小了些,可怜兮兮地拉着顾衡的衣袖,等顾衡低头看她了,曹氏又没那个胆子了,急忙松手,“谢王爷。”   曹氏这些日子养得白胖了,人也圆润富态了,容颜回春了,这样傻兮兮地哭,倒也不算刺眼睛。顾衡心里一叹,拉了曹氏袖子,带着她去看事发现场。   朱氏落后一步,她扭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朱玉姿,看她眼神闪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蠢货,暗里动手都不跟她商量,朱氏气急,随后跟上去。   “姑母,”朱玉姿低声喊,她也急啊,按她设想,应该是陆氏落水,怎么陆氏居然没事呢?   “闭嘴,”朱氏低斥。等她看到西楼那空缺了的栏杆,连骂朱玉姿的心都没有了,在栏杆上做手脚,是不是傻啊?   一水儿的朱漆彩画栏杆,节前刚刷的新漆,说年久失修,谁信!   顾大郎一家已经走了,宋欣宜的奶娘抱着宋欣宜愣愣站在一旁,看见朱玉姿来了忙抱着宋欣宜,战战兢兢地站到朱玉姿身后。   赵奶娘这举动,引来顾衡淡淡的一瞥。   朱玉姿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感觉心跳都停了一瞬。怎么就给陆氏逃过了呢?害得她白白担心受怕。若是陆氏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肚子里的胎儿哪还保得住,再加上水里的布置……可偏偏没成!   救人的护卫已经安排下去了,然而楼下水深,湖边又长了莲叶水藻,一时半会儿捞不到人。等了半晌,李顺才是回来。   “回王爷,那奴婢已经捞上来了,”李顺带来最新进展,他低着头,“死了。”   死了!曹氏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她没想到居然会死人!然而想想安安受了伤,她的心又硬了起来。央求顾衡,“王爷,您一定要好生查呀!”   晋王府里处心积虑对付顾大郎一家的人,除了王妃只有柳夫人,顾衡看了朱氏一眼,淡淡吩咐李顺,“着审理所去查。”   不是自己下的手,朱氏心里没底,叫顾衡那一眼看得心虚。好在那个侍女死了,要查颇得废些功夫,她也能趁着机会把事情圆了。   眼看暂时是没有结果了,顾衡和曹氏都没心思停留,匆忙去看顾容安。   好端端的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且不说死人晦气,不小心撞见了王府内斗,也是令人郁闷了。等顾衡领着曹氏一走,众人也纷纷向朱氏告辞。   等到外人都散去,朱氏脸上的笑消失了。一行人匆匆回了长春殿,姑侄俩进了内室,朱氏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朱玉姿脸上,“蠢货!”   朱玉姿不敢辩驳,捂着脸眼神游移。   朱氏打完还是得帮侄女收拾烂摊子,“那奴婢怎么死的?”   “是随着龙舟来的水鬼,”朱玉姿低声道,“现在人应该已经跟着船队走了,查不到的。”她本来就打算杀了那个奴婢灭口,就连那个水鬼,出去后也有人收拾了。   “可都处理干净了?”朱氏犹不放心,“你没留下什么东西吧?”   朱玉姿犹豫着,“只有在栏杆做手脚的匠人,是王府司造所的人,我花了百金,人不好动。”   “是王府的人就好办,”朱氏心中一动,有了个主意。   姑侄俩商量完毕,朱氏使了心腹去安排后续,两人这才带了礼品,急急忙忙去泰和殿看顾容安。   顾容安是被滚烫的茶水泼的,哪怕隔着衣裳,左肩依然红彤彤地起了一溜水泡,看着可怜极了。她脸上也溅了一滴,恰恰好在左眼角,因为皮肤太嫩,也红了一块,起了个亮亮的水泡。   她是一路嗷嗷哭着被顾大郎抱回来的。   护理过后,涂过良医所特制烫伤膏,顾容安觉得舒服了些,渐渐止住了哭声。刚才太疼了,忍不住,她哭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阿娘我的脸是不是变丑了,”顾容安大眼睛含着一泡泪,躺在顾大郎的怀里,问陆氏。比起来自然是身上更痛,但她比较关心自己的脸,涂了黑乎乎的药膏,感觉凉丝丝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   “不会不会,安安最漂亮了,”陆氏听着女儿哭得沙哑的声音,心疼极了,眼圈红红地,又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掉眼泪,怕女儿往坏处想。   “安安涂了药,过几天就好了,还是漂漂亮亮的。”顾大郎犹在后怕。若不是王家小子及时扑过去按住了安安,安安就要掉下楼去了。当时那个侍女忽然摔倒,他只来得及护住了陆氏,没能顾得上安安。   他应该直接去撞那个侍女的,这样安安就不会受伤了,这么想着顾大郎越发歉疚,啪叽掉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眼泪恰巧落在顾容安手背上,顾容安都惊呆了,她有点愧疚地拍拍顾大郎的手臂,“阿耶,安安不怕了。”   落水这件事除了那个侍女,大概也只有顾容安说得清楚了。   他们一家去看赛龙舟,果然如朱玉姿所说的,没有人敢挤他们,纷纷让路。朱玉姿见他们来了,兴奋地招手请他们一家过去。因着还要维系表面上的和睦,他们一家就过去了,朱玉姿便悄声跟陆氏说她要去更衣,请求帮忙看看宋欣宜。   宋欣宜自有奶娘,说是照看,也不麻烦。陆氏不好拒绝就答应了,大庭广众下,想来朱玉姿也不会拿自己的女儿做筏子。于是一家人站在了朱玉姿留下的空位上。   过后想来,那处的栏杆,定然是朱玉姿搞的鬼了。陆氏和顾大郎一合计,对朱玉姿越发忌惮,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抛出来设陷阱。   他们刚站了一会,就有一位极为秀丽的年轻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来找陆氏。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激动起来。   这位夫人居然是陆氏曾经情同姐妹的侍女!那位王夫人长相秀美,说话和声细气,原本是被后母卖入陆家的奴婢。她比陆氏年长几岁,服侍了陆氏几年后,青梅竹马的同乡找来。陆氏帮忙给王夫人改了户籍,送她出嫁,一别就是近十年。   分别多年,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顾容安咬着帕子,看着对面的王修之发了呆,再三确定自己刚刚没有耳鸣,这个看起来白净瘦弱的男孩子,真的是那个王修之!   顾容安觉得自己心情好生复杂。她觉得她明白上辈子为什么王修之待她格外温和了,原来是因为王夫人与阿娘的关系。   尴尬,她还以为是王修之爱慕她呢。都是自我迷恋过度惹的祸啊。   面对着前妹夫好奇而温和地投来的目光,顾容安觉得很不自在,然而头顶上两位多年不见的故旧亲热地说着话,暂时没有分开的意思。   顾容安只好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王修之。也幸好她四处乱看了,发现了人群中那个端着描金朱漆茶盘,慢慢走过来的侍女。那侍女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颤,眼神却时不时落在陆氏身上。   她莫名觉得不对,盯着那侍女不敢松懈,是以当看见她身子一歪,向着陆氏扑过来时,她猛地撞了过去,双手在侍女腿上穴位一按。   瞬间那个侍女身上的力道就卸了下来,她摔在侍女身上时,不由想,幸好刘裕教她的窍门还是有用的。   然后就是滚烫的水泼了下来,她只来得及藏住了脸,跟着栏杆断裂,侍女先掉了下去,她好悬被扑过来的王修之按住了,没有滚下去。   “不怕了就乖乖喝药,”陆氏现在都还在后怕,觉得心跳加快。她有心教训顾容安几句,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舍不得。她现在虽然还搞不清楚安安为什么突然摔倒,但也明白今天的事情是被人设计了。安安是为她当了灾。   “我不要勺子喂,我自己喝。”顾容安看见陆氏举着勺子喂过来,摇头不干。为了伤口长好不留疤,她当然会乖乖喝药,可是用勺子喝,不是折磨人么。   陆氏完全没脾气,帮忙举着碗,看顾容安咕嘟咕嘟喝光了药,吐着舌头喊,“快给我个糖!”   顾衡和曹氏一进门就听见顾容安中气十足的声音,嗓子是哑了,听精神不错。顾衡皱着的眉毛略略松开,身侧一阵风刮过,曹氏就越过他跑进去了。   “安安,我的心肝儿肉哟,”曹氏嘴里喊着心肝,颠颠儿跑过去,一看顾容安糊了满肩膀的药膏,那眼泪珠子刷刷的掉,“我可怜的安安呐。”   阿婆一哭,谁都怕,顾容安连忙表示,“阿婆安安不疼了,你别哭啊。”   “怎么会不疼,”曹氏心疼地伸出手,又不知道能摸哪里,可怜她漂漂亮亮的孙女哦,小脸蛋涂了那么大一块膏药,莫不是毁容了?往后可怎么找婆家,曹氏越想越难过,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王爷,你一定要为安安做主啊。”   顾容安伤在肩背,只是穿了右半边的衣裳,露在外面的左肩背涂了厚厚的膏药,黑糊糊一片。她不能仰卧,只能侧趴在顾衡怀里,真是可怜极了。偏生她还这般懂事,笑着哄曹氏,明明自己眼睛还红肿着。   “安安疼就别忍着,有祖父在呢。”顾衡慈爱地摸摸顾容安的头。有的人怕是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越心软了,就忘了他的手段了。   “祖父,”顾容安忍了许久的眼泪答吧落下来,“安安疼。”   真是哭得所有人都心酸,这么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么大的罪。   朱氏来得晚,看见顾衡挨着曹氏坐在顾容安床前,陆氏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加上床上抱着顾容安的顾大郎和他怀里的顾容安,一家五口,真是好一派和睦场景。   她心里头不痛快,觉得自己的地位遭受了侵犯,一开口就是,“安安伤得怎么样了,唉,小孩子就是淘气。”   顾容安听见了,好委屈,“安安不是淘气。”   她怯怯地小声说,“我看见那个姐姐想把茶水往阿娘身上泼,所以我就推了她一下。”   所有人都一愣,没想到顾容安会这么说。   顾容安跟着哇地哭起来,“安安不是故意的!是她坏!”   曹氏气急,温顺的她头一回这么骂人,“活该杀千刀的,作恶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   “姐姐,人死为大,”朱氏温声劝,“许是安安人小不懂事,看错了呢。”   “你是说安安说谎么?”曹氏站起来瞪着朱氏。   曹氏站起来比朱氏高了半个头,气势上就压倒了娇弱的朱氏。在曹氏的厉眼瞪视下,朱氏不由后退一步,强笑道,“小孩子许是听了谁的话……”   朱氏一句话没有说完,迎面被曹氏扇了一巴掌。   曹氏力气大,朱氏被打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摸,脸都肿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曹元娘一生未做亏心事!”曹氏瞪着朱氏,斩金截铁地,“我打你活该!”   顾容安惊讶地张着嘴,很想欢呼一声,阿婆威武! 第29章 补偿   任谁也没想到一直表现得跟一只老兔子一样的曹氏发起怒来, 连晋王妃都敢打。   朱氏带来的人齐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的主人被打脸了, 急忙抢上前来,孙妈妈张开手臂挡在朱氏前头, 朱玉姿揽住朱氏,剩下的两个侍女就去抓曹氏。   曹氏凛然站着, 一点都不慌, 飞速撸袖子,还分了精神嘱咐陆氏, “蓉娘你怀着孩子呢, 站远些!”   陆氏曾有幸见过婆婆打小偷的场面,听得曹氏吩咐,她默默地退开了。这些娇身惯养的侍女, 哪是婆婆的对手。   “娘,让儿子来!”看曹氏打算自己上,顾大郎着急道。   可还不等顾大郎小心把顾容安放到床上,曹氏已经左右开弓,啪啪几下子就把围上来抓她的两个侍女打懵了,哪还敢与曹氏正面交锋。   “反了反了, 快来人!”孙妈妈看得都觉得自己脸疼, 哪里敢上去送菜, 急忙唤人。一时乱哄哄地。   “够了,”顾衡一拍案几,砰地一声闷响。   惊雷一般, 惊得众人立时噤声,偷偷看顾衡脸色沉沉,不明喜怒。朱氏捂着脸好不委屈,梨花带雨地看顾衡,“王爷。”   曹氏昂着头,“王爷,王妃若是真心来看安安也就罢了,拐弯抹角地往我们安安身上抹黑是什么意思?”   “姐姐误会我了,”朱氏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我也是关心安安啊。”   “姑母明明是好心,”朱玉姿也一脸的委屈,她盈盈的目光投去顾大郎脸上,“安安受伤,姑母还把陪嫁里的百年红参带来了。”   哼,那话就是不安好心,曹氏侧过脸不说话。还是顾衡站起来,“此事待审理所查过再论,必会有一个交代。”   顾衡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意见,朱氏低下头称是,曹氏也点头说好,双方暂时偃旗息鼓。   “安安乖乖养伤,等你好了,祖父送你一个礼物。”顾衡离开前俯身摸摸顾容安的头,许诺她。   “谢谢祖父,安安会乖的。”顾容安眨巴着眼睛,渴望地问,“礼物可以要一匹大马吗?”   “可以,”小孩子的要求真是简单,顾衡笑了,“安安喜欢马?”   “嗯嗯,喜欢,”顾容安小幅度地点着头,免得牵动了伤口,兴奋道,“阿耶骑大马好威风啊,安安也要学!”上辈子她畏惧骑马,没有学,这辈子却是一定要学的,等到乱世,会骑马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保障。到时候把阿娘和阿婆也带上一起学!   “哈哈,可以,”孙女有志气学骑马,顾衡甚是开怀,答应了,“安安可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顾容安认真保证,“我会好好吃药的。”   顾衡一走,朱氏也跟着走了,曹氏哗啦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肩膀塌下来,“我刚刚竟然打了王妃?”   她不敢自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回想起来那干净利落的一巴掌,这时候就有点抖。那股气散了,曹氏又成了只受到惊吓的老兔子,恨不得找个地洞藏着。   “阿婆你刚才好厉害!”顾容安崇拜地对曹氏道,如果她有尾巴,这时候一定会在屁股后头欢快地摇啊摇。   顶着小孙女亮晶晶的眼神,曹氏觉得自己不能垮,强笑道,“一般一般。”   “阿娘下回你可别自己一个人动手了,他们人多势众,我怕你吃亏啊,”二十多年母子,还有谁比顾大郎更清楚曹氏像今天这样威武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手指。其他时候那都是温顺的兔子啊。   “就她们那样的,我一个人可以打四个!”曹氏吹着牛皮,觉得自己真是威武雄壮,打了王妃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居心不良,她如何打不得。   想着曹氏又挺直了腰杆。   顾大郎没想到自己越劝阿娘越自信,轻叹一声不说话了,所以下回他还是动作快点吧,服其劳嘛。   婆婆这样硬气没什么不好,陆氏叮嘱大家,“往后遇上王妃的人,我们都要更加小心了。”今天的事,怕是跟王妃脱不了干系。   顾大郎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妃欺上头来,我们也不是软柿子那么好捏的。”虽然自家没什么根基,玩不了阴的,大不了撸袖子正面上,刚刚阿娘那一巴掌真是痛快。   唉,这一巴掌是爽快了,可直接与王妃撕破脸,他们一家靠什么跟王妃斗呢?陆氏担忧地摸着肚子,往后连吃饭都得小心了。知道那侍女落水身亡后,陆氏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是针对她来的,不仅是想除了她肚中的孩子,还想要她的命啊。   陆氏不由瞪了笑得傻乎乎的顾大郎一眼,真是招蜂引蝶,冷声道,“你最该离那个朱玉姿远些,今天要不是安安,死的就是我了。”王妃为何要害她,也只有为了将朱玉姿嫁给大郎这个原因了。   “呸呸,童言无忌,”曹氏忙阻止陆氏说不吉利的话。   “我明白的,”顾大郎惭愧地揽住陆氏,“你放心,我只娶你一个。”他承认自己初入繁华地,一时眼花缭乱,有过花花念头,阿耶让他另娶时,他甚至犹豫不决过。只是他心里终究是放着蓉娘的,舍不得令蓉娘难过。   “蓉娘你放心,大郎敢动花花肠子,我打断他的腿!”曹氏拍着大腿保证。今天闹出来的事,还不是因为王爷东一个西一个,娶了这么多女人,这才搞得家宅乌烟瘴气,戾气横生。   “阿婆威武!”顾容安趴在大枕头上,举手支持,“阿耶你可不能给我找小娘啊。”   以一对三,顾大郎不敢反抗,无条件答应了三个大小女人的要求。   前世的因果似乎已经明朗,阿娘是被朱氏姑侄害死的,阿耶不知内情,与朱玉姿成亲后才发现了朱玉姿的真面目,所以两人除了一个顾容瑁,就没有别的孩子了。阿耶也因为觉得对不起阿娘,不能为阿娘报仇而郁郁寡欢。然后阿耶又怕朱氏姑侄害了她,不肯告诉她真相,让她跟着朱玉姿长大。   可笑她前世竟然把仇人当了恩人   ——————————————   养伤的日子是难熬的,好在汤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感觉疼得受不了了,顾容安能够靠睡觉挨过去。   这样过了几天,顾容安伤口开始结痂的时候,审理所的结果出来了。案情略为曲折,一开始发现的证据指向了柳夫人,然而柳夫人已被禁足,事发当天含香阁上下就没有人出来过。柳夫人屋里的侍女提供了一个线索,又查到了王妃。查到最后背锅的是顾衡一个早就失宠了的姬妾。   对于这种结果,父女二人接受得很平静,就连曹氏都不再嚷嚷着请王爷做主了。反倒是一向冷静的陆氏气得砸了案几上的杯子碟子。   噼啪、噼啪,清脆的裂瓷声连成一片。   “对不住,我近来脾气有些焦躁,”砸完了手边的东西,陆氏擦着额头的汗,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地上铺着宝蓝羊毛如意纹短线毯,要砸碎东西还是需要很大的力气的。   “怀了孩子是这样的,老二怕是个脾气大的呢。”曹氏宽慰着,递过去一只放在高几上的小插瓶,“你要心里不利爽,这还有,只管砸。”   “这只越窑青瓷瓶可是珍品,一只就要百金,”陆氏是识货的,刚刚已经砸去了许多银钱了,再砸有点舍不得。搁在同方镇,她要绣多少年的绣品才能挣得回来啊。   “一个瓶子而已这么贵?”曹氏拿着插瓶的手收紧了,生怕失手砸了,可她还是没有收回来,“砸吧,只要你高兴。”   “我都好了,”陆氏摇头,婆婆以前比她还舍不得,现在也豪气了。   “给我嘛,”陆氏收手了,顾容安却跃跃欲试,“我想砸,躺了这么久不能下床,我也好焦躁。”   “你个小人儿,还知道焦躁呢,”陆氏掩着嘴笑。   曹氏直接把小插瓶放进了顾容安手里。这个插瓶对顾容安来说还是有点大的,不太握得住,曹氏就帮她一起握着,鼓励道,“安安,砸。”   顾大郎双手举起准备给顾容安鼓掌,没觉得拿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女儿砸着玩有什么不对。   三个大人只有陆氏比较清醒,这也太溺爱孩子了,陆氏觉得不太好,又舍不得说,罢了下次再说。   看阿娘砸得好爽快的样子,顾容安欢喜一笑,努力一砸瓶子。然而她力气不够,瓶子没能砸碎,只是瓶口在地毯上磕了个口子,咕噜咕噜滚走了。   哈哈哈,除了顾容安自己,她的阿婆耶娘都笑出了眼泪。   哼,就连瓶子都欺负人!顾容安气得鼓起了脸。看来不仅是要学骑马,就连拳脚功夫也要学起来了。她这辈子不想再做一个弱女子了,被人欺负了,直接打回去才爽快。   此时谁也没想到,就是曹氏这威武霸气的一战,让顾容安长歪了。   一家人正在开开心心笑顾容安,侍女进来禀告说李顺求见。   三个大人对视一眼,留了陆氏在内室照看顾容安,曹氏母子俩出去正厅见李顺。   “夫人,世子,奴婢奉王爷的命令,给长寿殿和泰和殿送些伺候的人来。”李顺躬身道。   他带来的奴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规规矩矩站在了院子里,粗粗一看不下三十个人。   “这么多人?”曹氏扶着顾大郎的手探头一看,有点发愁,她那个长寿殿已经有二十多个人了,再多,她都要认不全了。   难怪王爷喜欢与曹夫人说话,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李顺笑笑,“夫人不必担心,之前有些奴婢伺候的不够好,王爷便吩咐奴婢找了些人来替换。”   顾大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顾衡的用意,他脸上带出笑来,“劳烦李内侍了。”   “不敢,”李顺越发和气,“等会儿有些嘈杂,还请夫人和世子回房稍作歇息。”   顾大郎对李顺点头笑道,“这就交给李内侍了。”   母子俩回了内室里,陆氏看见顾大郎一脸笑容,不由问,“大郎是有什么好事么?”   “阿耶给我们换了一批人手。”顾大郎扶着曹氏坐下来,高兴道。   陆氏杏口微张,跟着就笑起来。换了晋王的人,他们也就不必时时提心了,被晋王监视掌控着,好过身边围着一群心怀鬼胎的人。   “娘子,求您跟李内侍说说情,奴婢想一直伺候您!”青叶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地,哭求陆氏。   陆氏没有说话,她看见李顺随后进来了。   “请夫人世子恕罪,奴婢一时大意,让她扰了您们的清净。”   李顺一进来,青叶就不敢再哭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无妨无妨,”曹氏连连摆手,她明白这件事是顾衡为了他们一家好。   李顺长得和气,却掌着审理所,必不是个和气的角色,一声令下,青叶就被人捂着嘴拖走了。   青叶是贴身伺候她的,也不知背地里做了什么。陆氏一叹,低头安慰顾容安,“安安吓到了吗?”   “我才不怕呢,”顾容安摇头,“只要安安乖乖的,不做错事,就不怕。”   祖父给的这个补偿真是令人为难,他们一家从此以后算是在祖父的眼皮子底下了,安全是安全了许多,但最好不要做什么小动作,否则讨不了好。   顾容安很明白像顾衡这样的上位者,自己勾心斗角,却见不得别人对他耍心眼。   “对,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曹氏大力赞同,她早看那个眼神老爱往儿子身上飘的侍女不顺眼了,肯定是做了坏事才被王爷派人抓走的。   长春殿里,做了亏心事被抓走的是孙妈妈。   朱玉姿看着孙妈妈被李顺待人像拖死狗一样拉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会儿知道怕了?”朱氏恨恨地往朱玉姿脸上扇了一巴掌。为了这个蠢货,害得她丢了那么大的脸,王妃的体面都叫一个乡下婆子踩在了脚底下。   朱玉姿默不作声,姑母总是说不急,可眼看着陆氏的肚子越来越大,王爷也对陆氏母女越发看重,她怎能不急。   难道等着陆氏坐稳了世子妃的位置,让她去做妾? 第30章 醉酒   泰和殿新换的人很快就接掌了泰和殿事务, 平稳安静得仿佛那日的动荡没有发生过一般。   陆氏却从侍女们越发精心细致的照顾中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她从确诊怀孕时就提起的心终于能够稍稍放松, 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是不用担心了。   心情轻松之下,陆氏迅速丰腴起来, 皮肤更加白腻光泽,整个人好似珍珠一般散发着柔光。   只是她的脾气也跟着看涨, 大家伙都贴心地让着她, 就连顾容安被陆氏盯着吃了半个月的清汤寡菜,也没敢反抗。   呜呜, 可怜她嘴里都要淡出草来了。   “阿娘, 我想吃烤肉,”顾容安看到这个月的第三十顿鱼汤,终于忍不住了。自从受伤以来, 她就没吃过重口一点的菜,各色鱼汤倒是吃了不少。呜呜,她好想吃浓油赤酱的烤肉啊,全烤小肥羊,撒多多的胡椒,沾点西域来的孜然粉, 想想就流口水。   “不行, ”陆氏一脸的不容拒绝, “鱼汤多好啊,清淡滋补,看看你这小脸, 多粉嫩。”说着陆氏满意地捏了捏顾容安养得雪团子一样白嫩柔软的脸蛋,这样子多漂亮。   “人家都吃腻了,”顾容安耍小脾气,把脸扭向一旁,冲她阿耶眨巴眼睛。她日日吃清炖,好可怜呀,连阿婆都不愿意吃饭的时候过来了,铁定自个在长寿殿里吃好吃的呢。   “安安想吃就让她吃一点嘛,”顾大郎接收到女儿求救的信号,连忙帮忙说情。家里一个孕妇、一个伤员,每当饭点餐桌上真是一片惨淡。他好歹还能吃个小灶,可怜了安安,喝了许多鱼汤都快变成猫了。   可惜顾大郎的面子在陆氏这里不顶用,陆氏把碗撂下了,冷哼一声,“你要是想留疤就尽管吃。”陆氏很忧心,安安身上倒是恢复得好,伤痕很浅淡了,看来不会留疤,脸上那一点,却留了个指头大小的红印子,这可怎么是好。   陆氏愁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父女俩对视一眼,不敢再争取,顾大郎拿了碗喂,顾容安配合地张嘴喝,很快就解决掉了这碗奶白的鲫鱼豆腐汤。   “世子、夫人,长春殿的吉祥求见,”一个穿着黄绿间色裙的美貌侍女进来禀告,她是新来的侍女珍珠,在正房伺候。   闻言,顾大郎放下碗,侧头看陆氏,全凭夫人拿主意。   “叫她进来吧,”陆氏微微颔首,与长春殿相安无事快一个月,不知王妃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是,”珍珠低头应了,后退出去。世子真的很爱重陆夫人呢,珍珠发现世子总是把决定权交给陆夫人,泰和殿里陆夫人一句话比世子自己说的话还管用。   她们这一批里头连着她有几个美人,本来是王爷特意加上来的。可看了世子与陆夫人的相处,珍珠心里也就歇了那个念头,一心盼着到了年纪放出去嫁个侍卫,兴许还能当上个夫人呢。   吉祥屏气凝神地跟着珠珠进来,她是头一回进泰和殿,发现这里真是处处彩绣辉煌,富丽堂皇极了,那些紫檀贴金的家具,包着金箔的雕龙柱子,描金彩绘的拱顶,明晃晃地晃得人眼晕。   她不敢多看,请安后老老实实地垂着首,“因东乡公来了,王妃晚上设宴,请世子和夫人去见见亲戚。”   顾大郎已经知道东乡公是朱氏的二兄,听了这话点点头,“回去告诉王妃,我会去的,只是我夫人需要静养,就不去了。”顾大郎现在防备王妃犹如防狼,犹恐王妃又耍手段,直接给陆氏推了。   吉祥答应一声,临走偷偷看一眼气色红润的陆氏,她有些羡慕陆氏的好命,又想起不知下落的如意,默叹不是自己的莫要强求啊。   “也不知道王妃又想做什么,”陆氏担忧地望着顾大郎。   “不是说了见见亲戚么,”顾大郎握住陆氏的手安抚道,“别担心。”许是要拉拢他吧,可惜晚了。   “阿耶你一个人去可不要害怕啊,”顾容安贴心地给顾大郎鼓劲。   “你阿耶我山上能打狐狸,会怕?”顾大郎一手娇妻,一手爱女,朱家的亲戚是个什么鬼。   娘俩挤在顾大郎怀里,心有灵犀地鄙视了一番,打狐狸算什么本事,不过她们就不要嘲笑他了,毕竟是家里顶梁的男人啊。   到了晚上,顾大郎孤身赴会,长春殿里灯火辉煌,只他一人孤军奋战,顾大郎没觉得凄凉,反而升起一股豪情来。   夜风吹得他衣袂翩翩,走得如仙人凌波飘逸风流。   “这就是我大侄子吧,真是长得一表人才啊!”   随着话音,忽而一个蒲扇大的巴掌从天而降,拍得顾大郎的肩膀矮了三分,他步子一滞,顿时乱了节奏。扭头一看,却是个脑满肠肥的红鼻子大胖子。   此人极胖,偏生还矮,站着就像个球。穿朱衣襴袍,腰间的玉带叫他满肚子肥肉撑得摇摇欲裂,溢出来的肥肉都快把那条嵌着五彩宝石的金筐玉腰带遮住了。   见顾大郎回头,大胖子哈哈大笑,啪啪啪又用他厚实的手掌拍了顾大郎的后背三下。   顾大郎内心吐血,几乎疑心王妃改换了招式,打算直接让人拍死他算完。   “我是你二舅,”大胖子嘿嘿笑着,打量顾大郎的眼神犹如在挑一块肉。   “东乡公,”顾大郎弯腰行礼,暗自腹诽了一句真不愧是叫朱魁啊。   “嘿嘿,怎么这么见外呢,”朱魁亲热地拉着顾大郎去坐,“你虽不是嫡出,却也是我妹子的儿子,叫我一声舅舅不算逾越。”   朱魁是个大嗓门,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这话一落地,顾大郎的脸色就变了,居高临下,肃容正声,“东乡公怕是弄错了,我母亲乃是父亲原配,我才是正经嫡长子。”   “哈哈,”朱魁尴尬地笑,强自辩解,“总归王妃才是大妇……”   “东乡公!”坐在上首的顾衡不悦地打断了朱魁的话。   朱魁是个蛮人,最怕顾衡,一听顾衡直接喊他爵位,明白是惹恼了这个妹夫了,不敢再说话,焉焉地闭上了嘴。   “大郎是我嫡长子,族谱上早有定论,”顾衡肃声道,“我不想再听有人妄议嫡庶。”   “王爷,我二兄是个浑人,说话无心,并没有恶意,”朱氏虽然恼怒朱魁扯后腿,还是急忙为朱魁解释,看顾衡容色不动,又和声对顾大郎道,“大郎你莫要跟这个浑人怄气,我代他向你和姐姐赔罪,还望你不要怪罪你舅舅。”说完举杯,自罚了一杯酒。   “不敢让王妃告罪,”顾大郎整衣落座,淡淡地,“这个舅舅我可高攀不起。”   “你这小子,”朱魁瞪大了一双眯缝眼,气得脸膛发红,站起来想打人。   然而顾衡更快,一酒杯就摔朱魁身上了。   他手劲大,哪怕朱魁一身横肉也觉得痛,他嗷地叫了一声,胸口又被酒泼得湿漉漉地,眯眼看见顾大郎在偷笑,更觉得丢了面子,一言不发起身离席。   朱氏气得手抖,早说不让他来,偏偏要来,来了又不干好事!   朱氏觉得都是二嫂郑氏没有尽心,狠狠地瞪了郑氏一眼。若是她长兄还在,她朱家如何会被这个酒囊饭袋拖得越发没落?   “东乡公喝醉了就是如此,还请王爷、世子莫要见怪。”东乡公夫人早就习惯了丈夫的蛮横无理,对小姑投来的目光时而不见,镇定自若地颔首为礼。反正她没有子女,东乡公世子的位置也是大伯嫡长孙坐的,想要联姻的朱玉姿也是大伯嫡女,跟她一个二叔母有什么关系。   “罢了,”顾衡摆手。朱魁的事就这般揭过去了。   因着朱魁闹了一出,席上气氛略有些清冷。坐在东乡公夫人身旁的一个少年举起酒杯向顾衡祝酒,“姑祖父,常洵淘弄到了几本古棋谱,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这一次一定能赢您。”   “哈哈,读了几本书就想赢我,志气可嘉!”顾衡听了这话笑起来。   席上的气氛顿时松了。顾大郎好奇地看一眼这个东乡公世子朱常洵,见他不过十二三岁,然气质卓然,穿着天青色细葛夏衫,玉容修眉,清雅修长,甚是俊美。   他赞赏之余也不由好奇,怎的朱家人长得这般南辕北辙。那个朱魁,莫不是捡来的?   “姑祖父莫要小看了常洵,”朱常洵微微一笑,年少气盛。   整个朱家,顾衡最喜欢的就是朱常洵了,可惜了朱常洵不是自己的亲孙子。顾衡眼神一闪,呵呵笑道,“好好,我今晚倒要试试。”   朱氏赞赏地看着朱常洵,好在朱家还有常洵可以撑起家门,凭着朱家堡养的几千私兵和朱玉姿从镇北带来的千匹良马,十年后,未必不能重振朱家威名。   有了朱常洵调和氛围,顾衡心情愉快,他一个人就很是豪爽地喝掉了几壶酒。   顾大郎陪着也喝掉了一整壶上好的梨花白。这酒劲头大,当时喝着不觉得,喝到中途人就开始醉了。等到散场,顾大郎几乎不能走。   顾衡被朱常洵缠住了去下棋,根本就顾不上儿子。嘱咐顾大郎的侍从好生送他回去,就被兴致勃勃的朱常洵拉着走了。   顾大郎离开时是被阿樊架着走的,他喝得满脸通红,一身大汗。   出了长春殿,走在庑廊上,明明晚风清凉,吹在身上却越发觉得浑身燥热。   途径牡丹阁,月色朦胧下,一位窈窕女子分花拂叶款款而来。   顾大郎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在路上,他要霸气出场,现在出现的话还是个男孩子啊,不够霸气,影响男主形象 第31章 出事   “世子且住, ”这个半道从花丛中冒出来的女子穿着一袭鹅黄纱衣,轻薄半透, 月光下但见她肌肤莹润,胸前似雪, 好不香艳。   她仰起脸来,涂得艳红的朱唇似有兰芳吐露, “奴婢见过世子。”   “你是谁?”顾大郎倚在阿樊身上, 闻到随风而来的脂粉香味,越发觉得恶心想吐。   女子一怔, 似乎想不到顾大郎居然不记得她, 她目光如水,娇声婉转,“奴婢是柳夫人身边的红袖。”   “哦, ”顾大郎醉意朦胧点点头,扯了扯衣裳领口,扶着阿樊要走。   红袖大急,伸手拉住了顾大郎的衣袖,“世子,我家夫人请您一会。”她自负美貌, 想不到世子竟然视若无睹, 留都留不住。   这么烦人, 顾大郎不耐地扯回自己的袖子,皱眉,“你家夫人又是谁?”他又热又渴, 烦躁得很,竟是半点也没听进这个一直嗡嗡嗡在说话的烦人女子说过什么。   “我家夫人是柳夫人啊,”红袖跺脚,又伸手去拉顾大郎,“世子你看,我家夫人在暖阁里等你呢。”   柳夫人?顾大郎眯着眼睛看去。他喝得有点多,加上浑身燥热,眼神就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楚,牡丹阁暗红的宫灯下,菱花窗半开,一位红衣美人墨发如瀑,倚在窗前。   红袖见此以为有戏,心中一喜,扯着顾大郎的袖子想要引他过去。哪知顾大郎一挥袖子,把她甩得一个踉跄,惊呼出声,“世子?”   顾大郎不理,阔步而行。呵呵,柳夫人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想回去看蓉娘了。   这跟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世子不是看着柳夫人发过呆么。红袖顾不上多想,扑上去搂住顾大郎的腰。   离得近了,那股子让人恶心的香味更加明显,顾大郎不做多想,飞起一脚,把红袖踢出去老远。   有的人喝醉后属于烂泥型,手无缚鸡之力,有的人却是变得力大无穷,顾大郎就是属于后者,他这一脚看得不算男人了的阿樊都怜香惜玉起来,世子可真不识风情啊。不说里头千娇百媚的柳夫人,这个红袖也是个小美人呢,他们世子居然抬脚就踹。   “世子!”红袖捂着肚子,痛得几乎叫不出声来,她眼睁睁看着明明就中招了的顾大郎东倒西歪地走了。   竟然没能留住世子,这可怎么是好!红袖丧气地躺了好一会,才挣扎着站起来,扶着太湖石假山缓缓换气,忽而身后一张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居然有个小美人?”   被翻过身按在冰凉冷硬棱角嶙峋的太湖石上,红袖看清楚了压上来人是谁。   不,她不要被这样的人糟蹋了,红袖呜呜出声,眨着眼睛示意那人松手。   “哦?小美人还挺配合。”满是臭烘烘酒气的嘴往红袖脸上亲了一口,熏的红袖差点昏过去。   等那人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她急急道,“大人求您放过奴婢吧,柳夫人在阁子里头歇息呢。”   那人闻言大喜,那柳夫人可是个妙人儿啊!   ————————   阿樊扶着顾大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泰和殿走,他比顾大郎矮了一个头,撑着顾大郎很是辛苦,可满头大汗也止不住好奇,“世子柳夫人那样的美人相邀,您为何不去啊?”   “深更半夜,她找我作甚?”顾大郎不屑道,“必是不怀好意。”   “嘿嘿,想必是看世子年轻英俊,”阿樊笑嘻嘻地,世子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没听说过偷.情么?   顾大郎从阿樊猥.琐的神情中反应过来了,一拍阿樊脑门,“想什么呢,她可是父亲的宠妾。”   “这有什么,”阿樊很不在意,“王爷以前有好多宠妾呢,今儿这位将军送一个,明儿那位指挥使送一双。您要是喜欢,王爷会把柳夫人送您的。”   顾大郎听得一阵恶寒,他虽然因为柳夫人长得美多看了几眼,但是也没有跟弟弟生母乱来的兴致啊,“闭嘴,柳夫人是三弟生母,不可妄议。”   阿樊悻悻地闭上了嘴。柳夫人总归是贱籍出身,就算生了三郎君,也没能混成四品的孺人,指不定哪天王爷厌了,就被弃了。   主仆俩踉跄着回了泰和殿,陆氏听到动静起身出来,见顾大郎热汗淋漓地,不由惊呼,“大郎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顾大郎一点也不心虚,“没喝多,就喝了一壶。”只是酒有点烈而已。   王府用的银壶只能装四两酒,一壶确实不算多。陆氏略略放了心,令人打热水来给顾大郎擦脸。   顾大郎四肢摊开躺在床上,不住地扯衣裳。   “你怎么这么热?”陆氏小心地弯下腰,为顾大郎解衣裳。刚刚解开金带钩,就被顾大郎拉住了袖子往鼻子闻。   “蓉娘你好香,”顾大郎喃喃着把陆氏拉入了怀里。   陆氏扑在顾大郎身上,鼻端闻到顾大郎衣裳上残留着一股陌生的香味,她刚想问,就被顾大郎温柔地压住了。   他气息灼热,眼神急切,连呼吸也变得快了,声音却很是温和,“我问过良医了,说轻轻的是可以的。”   陆氏看着他醉人的眼睛,红着脸闭上了眼睛。她应该相信他的。   隔着屏风,珍珠听见里头的动静羞红了脸,轻轻地退了出去,带上门。   “珍珠姐姐?”端着热水来的玛瑙和琥珀疑惑地看着守门的珍珠,她们这水到底还要不要送进去呀?   珍珠挥挥手,“先放着罢,去准备沐浴的热水。”这个时候进去可不是讨骂么。   躺在如意纹垂花罩隔间里的小床上,顾容安默默把头往被子里缩,嘤嘤,泪流满面。阿娘明显是忘了她的存在啊,明明是阿娘让她今晚睡这里的。   她真的不是有意听墙角的,这个时候出去可不是尴尬么,快睡快睡,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许是催眠大法真的有效,顾容安渐渐睡迷糊了,忽而听见阿娘一声惊呼,“来人,快去叫良医!”   铃声急促深夜中格外刺耳,顾容安一个激灵醒过来,哧溜下床,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跑进去,“阿娘?”   “安安,你怎么在?”陆氏正在穿衣,看见顾容安当先跑来,一张小脸煞白,她略略稳住焦急的心绪,张开手臂抱住顾容安。   顾容安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仰着头,借着屋角夜灯昏暗的光,仔细观察阿娘的脸色,见她神色焦急,却面色红润,不由大大的换了一口气,“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陆氏摸摸顾容安的头,她感觉到顾容安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轻声安慰着,“没事,不要怕啊。”   “夫人奴婢已经使人去唤良医了,”珍珠提着烛台进来,将内室的青莲铜鹤灯逐一点亮。   一树融融的灯火亮起,顾容安才看见床上的顾大郎一脸通红,竟是密密麻麻地长了许多小红癣子。   “阿耶是怎么了?”顾容安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阿耶是生了什么急病么?   “不要怕,你阿耶是发了癣子,”陆氏强忍着担忧安慰女儿。   出癣子可大可小,顾容安眼神一黯,又恨又急,她太没用了,这个时候还要让阿娘分心担心自己。   她镇定下来,拉住陆氏的手,“嗯,安安不怕,陪着阿娘一起等良医给阿耶看病。”   来自女儿的宽慰,令陆氏眼圈一热,点头,“嗯,我们一起等良医。”   晋王府的良医所每晚上都是有良医值夜的,因着陆氏有孕,又多安排了两位良医守夜。所以听闻泰和殿传唤,当晚值夜的四位良医急忙带着医箱赶来,还以为是世子夫人出了问题。   结果刚出良医所又被拦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泰和殿亲卫疾声道,“是世子发了癣子,约莫是槐花癣。”   这个时节哪来的槐花?四个良医顾不得疑惑,匆匆回去备了治癣子的常用药物,再火速往泰和殿赶。   良医来时,顾大郎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热,一身红色癣子看着可怕极了。   “快看看世子,”陆氏拉着顾容安退到一旁给良医们让位。   为首的老良医苏良医先给顾大郎把了脉,又翻看眼皮舌苔,确诊是花癣无误,先给顾大郎下了一剂丸药,又金针顺了顾大郎的呼吸,才把顾大郎的病情稳定下来。   余下三个良医又轮流为顾大郎看了病。四人轻声交流片刻,苏良医拱手道,“夫人,请恕下官无礼,请问今晚世子是否服了助兴的药?”   “我不知道,”陆氏坐在床沿,摸摸顾大郎降下来温度的额头,略略安了心,语气平静,“世子到长春殿赴宴回来就有些不对,身子发热,精神亢奋,我只以为是因为喝了酒。”   涉及长春殿,几个良医对视一眼,默契打住,苏良医又问,“夫人为何使人说世子是槐花癣?”   “我闻到了花香的味道,”陆氏恼恨自己为何没有及时发现那香气里有一缕槐花香,“世子闻不得槐花,闻到花香还好只是头昏,郑国夫人告诉过我,世子若是吃了槐花,就会发癣子。”   最大的病因找着了,助兴药只是加速了世子发病的时机,病因还是助兴药里头为了增加香味,添的槐花。   世子也真是运道不好,此药什么香花不好加,偏偏用了槐花。   找着了病因就好对症下药了,四个良医很快拟出药方,让人把药配齐煎好。三更时分顾大郎喝了药,平稳睡去,到了天亮,顾大郎身上的癣子就消了许多,不再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了。   陆氏给顾大郎擦擦汗,拍拍跟她阿耶睡在一起的顾容安,起身沉声吩咐珍珠,“去告诉王爷。”   “奴婢明白,”珍珠看着陆氏沉静的眼睛答应道。这一回过后,长春殿与泰和殿是不死不休了。只是此事长春殿必然不会留下证据,怕又如落水事件一般,找了个替死鬼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你们没猜着╮(╯3╰)╭   给个小剧场——   助兴药:本神药只需一颗就能令人金枪不倒,一夜七次郎不在话下!   顾大郎:然而本世子过敏←_←   助兴药卒 第32章 抚养   还有什么比一起床就听说自己被人戴了绿帽子更糟心的。   顾衡昨晚歇在长春殿, 天刚亮李顺就来禀告说昨晚半夜泰和殿请了良医,说是世子出癣子了。他刚想去看儿子, 又得了个糟心的消息,朱魁把他的爱妾柳夫人给睡了。   长春殿的正厅里, 朱魁站在地上,一脸的无畏, 他还穿着昨晚的衣裳, 揉得皱巴巴了,衣摆上还凝固着某些可疑的痕迹。   顾衡坐在椅子上, 脸色沉静, 看似平常,李顺却知道王爷已经动怒了。   偏偏朱魁不知死活,洋洋自得地, “妹夫你就把柳氏送给我吧,我拿一对绝色的双生子跟你换。”   朱魁咂摸着嘴,甚是不舍地,“那可是一双龙凤双生,才十几岁,嫩得出水。”   顾衡没说话, 看了一眼朱氏。   朱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着, 一开口就有点颤, “还请王爷饶恕二兄。”   她心里暗恨,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明明算计好了, 酒中下药,让顾大郎污了柳夫人。如此一箭双雕,既可除了柳夫人,又可让王爷厌了顾大郎,她再把顾昭晖要过来养。哪知冒出个朱魁,打乱了她的计划。   “东乡公我是管不了了,”顾衡手指摩挲着腕上的菩提珠,沉声问朱氏,“柳氏是三郎生母,王妃你说该当如何?”   朱氏听出来顾衡的不悦,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将错就错,“王爷,柳氏失贞,便送去青云观静修吧。”   “那么个美人,送去出家不如给我啊,”朱魁想起昨晚上的美妙,脸上的肥肉兴奋地颤动着,露出一个令人厌恶的猥琐笑容来。   顾衡完全没有搭理朱魁,又问朱氏,“昭晖怎么办?”   朱氏干笑一声,“昭晖还小,我先照看着。”   呵,顾衡冷笑,这是打不着大郎的主意,又把心思放在三郎身上了。顾衡刚想说话,一个黄衣小内侍匆匆来报,“王爷,泰和殿来人,说是世子病了。”   “我去看大郎,”顾衡起身,暂且搁置了柳夫人的事。   怎么突然病了?朱氏提着心,克制住语气关切道,“大郎病得突然,昨晚席上还是好好的。”   顾衡淡淡地,“许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朱氏一噎,不敢再说什么,捏着帕子,看顾衡大步出了长春殿。她才一下子泄了气,方才还挺得直直的腰杆塌下来,疲惫地用手捏着眉心。一步错步步错,没拉拢成顾大郎,就连王爷也与她越发离心了。   “妹夫到底想怎么处置柳夫人,”朱魁只关心那个娇滴滴的大美人的归属,昨晚上真是一顿美餐,就连那个小点心也不错。   朱氏听他都这个时候了还只念着女色,已是无力劝说,恨恨道,“你迟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然而朱魁早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无所谓地哼着小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把朱氏气了个仰倒。   那头顾衡携着一身怒气出了长春殿,夹道上遇上了被人用竹榻抬着过来的柳夫人。   顾衡站住了。   “王爷,”柳夫人急忙令人放下竹榻,不等旁人搀扶,她自己翻身滚下了竹榻,膝行至顾衡跟前,长跪不起,声音哽咽,“贱妾自知身份低微,死不足惜,可妾不愿蒙冤不白,还请王爷明鉴。”   柳夫人完全是被她信任的侍女红袖坑了,也不知王妃是什么时候买通的红袖,昨晚就是红袖把她引去了牡丹阁,又在她的茶水里下了药。   顾衡伸手想要摸摸柳夫人的脸,然看见柳夫人脸上红肿的掌印,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又收回了手。   柳夫人自惭地别过头。她知道自己的脸肿得不能看了,是昨晚挣扎的时候被打的,身上也满是伤痕。可她不得不把这样难堪的伤露给王爷看,以求得王爷一丝丝怜悯。   “我知道,你先回去好生养着,”顾衡背着手道。柳夫人乐籍出身,跟了他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处子了,对于贞洁顾衡到不怎么看重,他恼怒的是朱魁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大概在朱家人眼中,他永远是高攀了贵女的乡下小子。   “贱妾明白,”柳夫人含着泪,温顺地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她看着顾衡往泰和殿的方向去了。   柳夫人不免担心自己的儿子,若是她去了,她的三郎该怎么办,难道要落到仇人手里,认贼为母?   见过柳夫人,顾衡身上的气势似乎消散了些,步子变得平稳。可李顺低着头越发不敢看王爷脸色,东乡公骄横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竟然把三郎君的生母给玷污了,简直是在王爷脸上扇了一巴掌。   顾大郎这时已经清醒了,不再发热,人也精神了。但是浑身发痒,简直是痒到了骨头里,痒得百爪挠心,真恨不得拿把鬓毛刷子来刷上一通。   “蓉娘你就让我挠一挠吧,真的受不了,”顾大郎忍得眼睛都红了。可蓉娘就在一旁看着他,顾大郎不敢妄动。   “不行,挠破了会留麻子的,”陆氏也心疼,可顾大郎长得是带水泡的癣子,挠破了容易溃烂,“我再给你涂一层薄荷膏。”   不能抓痒,涂个薄荷膏也勉强,顾大郎点点头,强烈要求,“那你多涂点啊。”   “对对,多涂点薄荷膏,”顾容安是深有体会,她伤口结痂快要掉落的那些天,也是好痒,要不是阿娘看着,她肯定忍不住上手挠。   俩个难父难女心有戚戚焉地对视一眼,齐齐望着陆氏,一样明亮的两双眼睛里流露出多多涂薄荷膏的渴望。   “也不知会不会冲了药性,”陆氏口中叨念着,还是取来了清凉止痒的薄荷膏。   “安安你出去玩,”陆氏先清场。   “哦哦,”顾容安立马跳下榻跑出去了,哎呀,好羞涩,她可不想看阿耶的身体。   滚出内室,顾容安一头撞上了来探望儿子的顾衡。   顾衡看见活泼乱跳的孙女,心情略微好了些,脸上带了笑,“安安怎么在这儿?”   “阿娘在给阿耶涂药呢,就把我赶出来了,”顾容安笑得天真无邪,牵着顾衡的衣角,“祖父不要担心,阿耶已经好多了,就是痒得很,不像昨晚,还说胡话呢,可把阿娘我俩吓坏了。”   这么严重?没有发过癣子,顾衡不知道癣子竟会使人昏迷,随口哄了顾容安两句,急急进去内室看顾大郎。   顾衡一进来就看到了大儿子那一身红,定睛一看竟然是满身满背的细小红点子。顿时觉得头昏眼花,汗毛直立冒冷汗,连忙转身不敢再看儿子一眼。   “大郎可好些了?”顾衡背着身问。   “只是痒,等这些癣子消下去就好了。”顾大郎连忙示意陆氏帮他穿衣裳,阿耶定然是嫌弃他仪容不整了。   其实顾衡只是看不得密集的小红点而已。他点点头,“你好生将养,我去外间坐坐。”说完抬脚就走了。   “快快,”顾大郎催着陆氏,夫妻俩合力,慌忙地把衣裳穿上。勉力打理了一番仪容,出来时,已有女儿帮忙招待顾衡了。   顾容安穿着一条百蝶穿花的红裙子,头戴金玫瑰发圈,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翩翩围着顾衡转,“祖父你尝尝,这个羊肉胡饼可好吃了,配着热汤吃最好!”   哎呀,说得她都流口水了。顾容安抹抹嘴,刚刚趁机偷吃了一个,应该擦干净嘴了吧。叫阿娘发现就不好了。   起床就吃了一肚子气,顾衡闻到羊肉香味才觉得肚饿,在顾容安的热情推荐下喝了一碗撒着芫荽的胡椒羊肉汤,顿觉肚中暖暖,皱起的眉头不自觉散了,神色缓和许多。   果真是女儿最贴心。三个大人不约而同想到。   “阿耶,”顾大郎携着陆氏给顾衡请安。   “坐吧,”一看儿子的脸就难受,顾衡不小心瞥到一眼,被顾大郎脸上的红癣子吓得不敢再看,只专注吃胡饼。   现烤出炉的羊肉胡饼长得金黄焦脆,香飘十里,顾大郎想起羊肉胡饼酥脆掉渣的面皮,咬一口咔嚓响,内里的羊肉肥而不腻,椒香四溢,真是无上的美味。不由咽了咽口水,叫陆氏狠狠瞪了一眼。   羊肉是发物,出癣子的人不能吃,顾大郎只能望羊兴叹。他算是理解女儿为什么那么馋了。   顾衡吃了两个饼又喝了一碗热汤,额头见汗,身上却舒坦了。   顾容安知道大人们要说正事了,知道他们不会给小孩子听,脆声道,“我给阿婆也送些胡饼去。”阿婆住得远,还不知道阿耶病了呢。她先过去陪着阿婆,免得阿婆接到消息胡乱着急。   “安安真孝顺,”顾衡夸了一句,愈加觉得顾容安乖巧贴心。记起来自己还欠着安安一匹马呢,正好西域商人送来了几匹好马。   顾容安嘻嘻笑着领了顾衡的夸奖,带着琥珀去长寿殿送饼。   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一走,就带走了满室欢快的气氛。顾大郎和陆氏神色凝重。   “大郎怎么会发癣子,可是用了禁物?”顾衡还不知道顾大郎是怎么犯的癣症,语气带着饭饱后的慵懒。   “回王爷,大郎是喝了长春殿的酒,”陆氏语气平稳,“昨晚大郎回来时身上滚烫,汗出如浆,本以为是醉酒,哪知到了半夜,就出癣子了。”   她起身俯首请罪道,“是儿媳疏漏,没有及时发现大郎吃了添槐花的东西。”   顾大郎站起来护着媳妇,“都是儿子不好,明明吃不得槐花,却没有尝出来酒里的花香是槐花。”   确实是有人因碰不得某些东西犯癣症的,听着这就是一场因为吃错东西引起的虚惊。   顾衡刚觉得儿子真是倒霉,就听顾大郎说道,“昨晚良医们为儿子把了脉,说是儿子误服了助兴的药,所以癣症才是来得这般凶猛。”   顾大郎顿了顿,甚是冤枉道,“可是儿子从未吃过什么偏门旁类的药啊,昨晚只是在王妃那里吃了些酒。”   听了这话顾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自己吃的药,只能是王妃下的药了,只是朱氏为何要给大郎下这种药?   泰和殿的消息滞后些,顾大郎还不知道柳夫人的事,拼着被父亲疑心他喜欢父亲的爱妾,也要把存疑之处说出来,“说来有些奇怪,昨晚儿子回来在牡丹阁遇上了柳夫人身边的红袖,非要缠着儿子,说是柳夫人邀儿子一会。”   陆氏这才明白昨晚顾大郎身上陌生的香气从哪里来。不免瞪了顾大郎一眼。   顾大郎连忙表忠心,“我那时候心里烦着呢,也不理,直接回了泰和殿。”   他抬头看看,见父亲垂着眼神色不明,忙道,“想来柳夫人是不会如此的,必是那个侍女借着柳夫人的名头行事。”顾大郎念着柳夫人是三弟生母,说话留了一线。   所以,昨晚朱氏本来是要算计大郎和柳氏,没想到出了差错,没算计到大郎。遇上朱魁见色起意,害了柳氏。   朱氏此番算计原也没错,若真成了,柳氏他是不会再要了,顾昭晖也不会再给柳氏照看,曹氏需要避嫌,最后只能给朱氏抚养。大郎性子纯善,必会因此事愧疚于心,与他生了心结,往后朱氏再挑拨几次,他们父子未必不会离心。到时候,只剩下朱氏教养的三郎……呵呵,真是想得美!   这么想来,大郎真是天生福将,朱氏找来的药物绝不是凡品,大郎偏生犯槐花癣,生生把药效压下去了。   顾衡抬眼想看一看福气深厚的儿子,瞬间又被儿子癣子深厚的脸给吓退了慈父心。   ————————————————   顾容安带着热腾腾的羊肉胡饼去到长寿殿的时候,长寿殿的奴婢们正热火朝天地在院子里翻地。   曹氏拎着裙子,这边指挥人家挖得整齐些,那边让别人挖深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顾容安都愣住了,长寿殿那么多芍药,阿婆全给挖掉了!她往前一步,一脚踩了一朵半开芍药,仔细一看竟然是名种金缕玉带,这花可不比王妃那的绿牡丹便宜多少。   啧啧,阿婆越来越厉害了,这么贵的花,说挖就挖。顾容安满心敬佩,欢快地喊了一声,“阿婆!”   “哎,安安怎么来了?”曹氏健步如飞,过来一牵顾容安的手,“这边乱糟糟的,我们回房去。”   “泰和殿今天做了羊肉胡饼,可香了,我给阿婆送些来。”顾容安仔细看着脚下,免得踩了泥疙瘩。   孙女真是贴心,曹氏笑容满面,“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阿婆挖了芍药是要做什么?”顾容安看看那些倒在墙角的名贵芍药,觉得有些肉疼,这都是钱啊,捡出去卖还能卖个好价钱呢。同方镇几个月的生活,生生让上辈子喜好奢侈的顾容安学会了省钱,因为有钱才能吃好吃哒!   “昨天刚下了一场雨,我就想着这些花儿也就看着玩儿,不如挖了种菜,也能补贴家用。”曹氏的想法十分质朴,她又不爱这些花儿草儿的,那么大的院子,不如拿来种菜,还省钱!   听到阿婆喜滋滋的补贴家用,顾容安知趣地闭上了嘴,她就不要告诉阿婆那些花儿到底有多贵了把,种十年的菜未必能买一株金缕玉带啊。   祖孙两个和乐融融地窝在屋子里吃了一顿鲜香的羊肉胡饼,顾容安趁机磨着心软的曹氏要了一条烤羊腿来解馋。   也不敢真的多吃,一整条小羊腿,她就吃了两指宽的一条肉。   哎哟,想吃肉又不敢吃多的安安可怜兮兮的,皱巴巴的小脸太惹人疼,曹氏不由把顾容安搂在怀里一阵揉搓。   祖孙俩欢声笑语,新来的掌事妈妈姚妈妈也一脸喜气,“夫人,王爷刚刚传话,让我们收拾一间屋子,往后三郎君就由您教养了!”   啥?曹氏傻掉了。   祖父这招釜底抽薪使得好,王妃估计气炸了吧。顾容安嘿嘿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槐花过敏的顾大郎和小红点密集恐惧症的顾衡,嗯,这是亲父子。   抱紧晋王大腿好过年(/≧▽≦/) 第33章 常洵   把顾昭晖送去长寿殿养, 顾衡并没有特意压制消息。当天上午做的决定,中午就传遍了晋王府。   听闻顾衡把顾昭晖送去长寿殿抚养的消息, 朱氏气得摔了一地瓷器,她一番谋算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姑祖母息怒, ”朱常洵风采翩然地走进来,对一地碎瓷视若无睹, 他从战战兢兢的奉茶侍女手上接过那个兔毫盏, 温声奉给朱氏,“喝杯茶消消气。”   “常洵啊, ”见是朱常洵, 朱氏一叹,挥退左右侍女,与朱常洵恨声道, “与其便宜了曹氏,不如毁了顾昭晖。”现在的朱家能撑起门庭的也就朱常洵了,是以朱氏的打算并不瞒着朱常洵。   朱常洵坐到朱氏身旁,摇头道,“姑祖母不可,王爷已经疑心, 您此时宜静不宜动, 笼络人心, 静待时机方为上策。”   “也是,我若是除了顾昭晖,顾昭明的地位就更难撼动了, 毕竟王爷只有两个儿子了,”朱氏刚才是气上头了,冷静下来就发现她除掉顾昭晖除了使得王爷离心,对自己并无好处。   朱氏没有发现她说到顾衡只有两个儿子时太过笃定的语气让朱常洵的眼神闪了闪,朱常洵笑道,“儿子多了就不金贵,姑祖母何不为王爷觅几个良家女子,开枝散叶?”   “呵,”朱氏笑笑没有回答,转而提起了朱玉姿的婚事,“你姑姑是嫁不成世子了,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朱常洵琢磨着朱氏那个轻笑,听到朱氏的担忧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朔北节度使李家使人来说合,有意为他家长子娶姑母为继弦。”   “朔北?”朱氏沉吟道,“那可是苦寒之地啊。”   “是以常洵不敢答应,来问姑祖母意见。”朱常洵长长的眼睫微垂,安静地等朱氏考虑。   “我记得李家也是胡人?”朱氏记起朱玉姿甚是厌恶胡人。   “是,”朱常洵点头,“李家愿以千匹良马为聘。”朱常洵没有说的是李家私下里还许了每年十车精铁矿,只为了跟朱家换一批制铁器的秘方和匠人,朱玉姿的河套马场只是添头。   这可是很重的一份聘礼了,虽然李家此举也有贪图朱玉姿嫁妆里的河套马场之嫌。朱氏一时拿不定主意,“且让我想想。”   “此事不急,姑祖母还是问问姑母的想法吧,”朱常洵说着有些担忧,“只是叔祖父似乎想要将姑母许给靖远侯为妻。”   “混账!”朱氏不免骂了一句,“且不说那个靖远侯克死了八个妻子,他是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了,你叔祖父是鬼迷了心窍了?”   被骂的人是长辈,朱常洵不好说什么,脸上带着难堪的表情道,“似乎是靖远侯许了一个庶女给叔祖父为妾。”   朱氏一哽,被自家无耻的兄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隔着直棂隔扇门,朱玉姿悄悄直起了身,她咬着唇,端着手里已经变得温热的酒酿汤圆,消无声息地出了正殿。   守在廊下的吉祥看了一眼朱玉姿手里原封不动的汤圆,轻声问,“三娘子,王妃还生气呢?”   朱玉姿与吉祥交好,听她这么问勉强一笑,“姑母没有胃口。”说完匆匆离去。   “朱三娘子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啊,”另一个当值的侍女议论道。   “别乱说话,”吉祥冲那个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玩意,才得脸两天就抖起来充老大了。那个侍女不服,还待开口,忽而看见东乡公世子走了出来,忙低下了头请安。   朱常洵一贯是和煦的,他点头微笑,风度翩翩举步而过。   这才是世家出身的郎君啊,被朱常洵温和的目光扫过,年轻的侍女们都红了脸,只可惜东乡公世子年纪还小,等到他长大,她们也都老了,没了飞上枝头的机会。   朱常洵出了长春殿,径自往校场去寻顾衡,听说晋王带湖阳县主去校场挑马了。他与这个颇得晋王欢心的表妹还没见过面呢。   顾容安从曹氏那里被兴致勃勃的顾衡拉来校场挑马,本来她是很高兴的,然而看见顾衡让她挑的马,她就懵掉了,全是矮脚小母马!   一个个长得肥圆矮胖,大眼睛湿漉漉萌萌哒,当宠物养倒是不错。   可她明明想要的是高头大马,不说日行千里的宝马,至少日行五百里也要有吧,这些小马跑十里地会不会累死啊?   浪费了美/美地睡中午觉的时间来挑宠物马,顾容安很不开心。   顾衡自己倒是挑得高兴,一会儿抬抬马蹄子,一会儿掰开小马的嘴巴看牙齿,显得极其专业。   “祖父,安安要的是大马,这些小马一点也不威风。”顾容安不乐意地扯着顾衡的袖子撒娇。   真是小孩子,只知道大马威风,顾衡纵容地笑笑,“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这些也成大马了。”   “可是这些马,现在看着就不威风,长大了也不像会变得威风的样子,”顾容安很怀疑祖父是拿普通马给她凑数,因为这些小马里头没有一匹长得腿长腰细,全是矮肥圆。当然都很漂亮就是了。   “县主这些小马都是大宛良种,品相不差,长大后必是良驹。”带着马来给顾衡挑选的西域胡商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大力赞美他带来的马。   听了这话,上辈子从没有碰过马,什么也不懂的顾容安感觉自己傻乎乎丢了脸,闭上了嘴,她还是乖乖等祖父给她挑一匹好了。   “这匹白马不错,”顾衡亲自给顾容安挑了一匹纯白的温顺小母马。   顾容安看看温顺地舔着顾衡手里麦芽糖的小白马,觉得不是很满意,左右一看,相中了一匹小红马,伸手一指,“我要那个。”   顾衡其实早就看到了那匹出色的小红马,只是这马眼中野性难训,怕是不适合娇滴滴的小娘子。   “那匹马有点凶,”顾衡拦住了蹦跳着要去摸马的顾容安,好生劝她,“安安还是选一匹乖一点的马。”   可是顾容安越看那匹小马越爱,一身油光水滑的火红皮毛,在日光下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它昂着头,站在马群边缘,一副“你们这群傻马,老子不稀得跟你们玩”的表情,从外貌到性格无一不戳中顾容安的心。   “我就要它了,”顾容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核桃酥,小心举着步子走到小红马跟前,伸出手去。   胡商着急想拦,“王爷那匹小马甚是野性,爱踢人!”这是一匹暴躁的小母马,一点也不像别的小母马安静温顺,万一这畜生踢了湖阳县主就不好了,他一整个商队怕不得扣在晋王府。   顾衡一手握在腰间的腰刀上,保持一个随时暴起杀马救人的姿势,抬手止住了想要过去的胡商,“等等。”   胡商急得额头冒汗,王爷怎么就不急呢!他焦急看去,却见那匹除了吃草,其余时候谁也不睬的小红马居然低下了头,伸出舌头去舔湖阳县主手里的糖。   嘿,真是稀奇了!往常喂它麦芽糖也不吃啊?   “这个糖是不是很好吃,”顾容安看着小红马清澈的眼睛,努力表达友好。   小红马哈地一声轻叫,欢快地摇了摇尾巴,大眼睛盯着顾容安,意思是还想来一块。   “好好,这就给你,”顾容安又拿出一块核桃酥,放到张开的掌心里。小红马立刻伸出舌头舔走了。   哈哈,好痒。顾容安笑着,大着胆子摸了摸小红马的头,茸毛柔软顺滑,手感棒棒哒。   小红马不适地甩甩头,似乎很不习惯被人抚摸。在胡商提心吊胆的注视下,被核桃酥收服了的小红马并没有发脾气踢人。   “我给你吃糖,你跟我走好不好,”顾容安豪气地倒出小荷包里所有的核桃酥,满满捧在手上却没有伸到小红马跟前,而是转身走了一步。   她回头看看小红马,小红马用蹄子踹踹地面,很是不情愿地往前走了一步。   顾容安大喜,捧着糖回了顾衡身边,小红马也哒哒跟了过来,不过它的目光是落在顾容安手里的核桃酥上的。   “我给你取个名字叫小红吧,”顾容安顺了小红马的心意伸出一只手去喂糖,另一手沉迷于撸马毛。   小红马专心吃着糖,没空反对这个土掉渣的名字。倒是顾衡觉得好好一匹宝马,叫小红辱没了,给顾容安提议,“叫小红不太威风,不如叫红玉吧。”   顾容安抬头无语地看了祖父一眼,低下头,“还不如小红呢。”   顾衡觉得自己是被小孙女鄙视了,当着外人的面有点尴尬啊,他当作没听到,又去看马。里头除了小母马,还有几匹被骟过的小公马,品相也是极好的。顾衡不免腹诽胡商们的精明,大宛良马运进关来卖,公马都是骟过的,做不得种马。要买好马还是得靠这些胡商们。   唉,若是有个塞外的马场就好了。草原上养的马,总比关内的马好。顾衡甚是遗憾。   顾容安心满意足地摸着小红,从今以后她也是有宝马的人了,只差学会骑马了。等她学会了骑马,扬鞭策马,不知道有多快意呢。顾容安做着十年后打马过长街的美梦,抬头却看见有人骑着一匹白得耀眼的高头骏马,风驰电骋地向着马棚而来。   那匹马甚是神骏,就连不懂马的顾容安也看出来了白马的不凡。她看一眼还是个矮肥圆的小红,诚心祈祷,小红长大了一定要变成高美俊啊!要求不高,跟这匹大白马一样就好啦。   骑手显然骑术精湛,快马奔至他们跟前方一拉缰绳,白马轻嘶一声,轻巧地站住了。马上的人轻灵地翻身下马,落地抬首,明快地笑道,“听说姑祖父要为表妹挑马,常洵也来凑个热闹。”   “常洵骑术精进了,”顾衡拍拍朱常洵的肩,眼中满是赞赏。   朱常洵笑容爽朗,“姑祖父不要笑常洵班门弄斧就好。”   顾容安站在顾衡身后,把朱常洵打量了一番,见他脸如春花,俊美修目,长得十分俊秀,穿着宝蓝箭袖的翻领胡服,腰系革带,显得蜂腰长腿,挺拔玉立,年岁虽小,却也可以遇见他长成后的不凡风采了。   上辈子她跟这个朱常洵不熟,甚至没见过几面,每次见面的场景也都不太愉快,她当年还疑惑怎么朱常洵见她老是带着讽刺似的,现在她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是讽刺她傻。   对朱常洵,顾容安最深的印象是宋欣宜和顾容瑁逃到邺国后,姐弟俩时不时咬牙切齿地把朱常洵骂上一番。盖因朱常洵开了城关,引契丹骑兵入晋,导致晋国一败涂地而亡国。朱常洵自己却是在契丹的扶持下,当了个晋南王。   眼下这个未来的大奸臣一脸的温良,笑容暖暖地喊顾容安,“安安表妹,我是你常洵表兄。”   “表兄好,”顾容安也乖巧地叫人。防火防盗防表兄,要想不亡国,是不是得提早把这个隐患灭掉呢?   顾衡看着长得玉竹一样修长秀丽的朱常洵,忽然有了个主意,“常洵,你安安表妹要学骑马,你若有空就教教她,不求有你五成,学到三分也就够小娘子用的了。”   哎嘿,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叫安安骑马呢,撞上门来的劳力不用白不用。   顾容安眨巴着眼睛,看看同样有些愣神的朱常洵,好期待他说一句,我没空。   然而朱常洵只是微微一愣,就愉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顾容安也只好假装高兴地点了头。她有些闹不明白,祖父莫不是在修复他们一家与朱家的关系?明明都撕破脸,就差图穷匕见了。   看来朱家与祖父还有她不知道的利益牵扯。要想彻底动摇王妃的地位,还有得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想说顾衡是个渣男,但是跟那些完全吃老婆本的凤凰男是不一样的,他全靠自己爬上了今天的地位,当年娶朱氏的时候就是晋阳刺史了,朱家嫁朱氏算是联姻和政治投资。结果投资大发了,现在掌控不了晋王了,朱家就开始做小动作了。 第34章 拜访   天光微亮, 含香阁里的人就忙碌起来。   明明昨日就已经检查过了,柳夫人还是不放心地揭开一个个箱子, 检视着里头给儿子准备的东西是否齐全,小衣裳、玩具、爱吃的零嘴……看着看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夫人, ”添香看得不忍,轻轻扶住了柳夫人的手臂。柳夫人失贞, 三郎君又被送走, 含香阁前途莫测。添香心生戚戚,若是柳夫人倒了, 也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将何去何从。   “都装好了, ”柳夫人认命地合上了箱子的盖子,总归曹夫人是个好人,她可以放心托付。若是给了王妃, 她死不瞑目。   “走吧,”柳夫人带上一块遮面的白色面纱,当先走了出去。并不敢多看奶娘抱着的儿子一眼,她怕看了就舍不得了。   院子里红袖披着发,穿着素白的里衣跪在屋檐下请罪。柳夫人一出门就看见了她。   “夫人求您帮帮奴婢,奴婢不想被送给东乡公。”红袖看见柳夫人出来了, 急忙叩首, 哭泣着求道。   柳夫人视而不见, 添香却怒了,“这个贱婢怎么在,还不把她拉走!”害了夫人不说, 居然还有脸来找夫人求情,莫不当夫人是个好欺负的!   立刻就有人去拉扯红袖。红袖慌乱地惊叫起来,“夫人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还请夫人再帮我一次!”   “闭嘴!”柳夫人恼恨地喝了一声,扭头看儿子还睡得稳稳的,放了心,低头看着狼狈哭泣的红袖,“多年的情分,你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情分?若不是东乡公要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跟我说话?”   红袖哭得满脸泪痕,“我错了,求夫人饶了我吧。”   “做梦!”柳夫人又恨又气,抬脚就走。   红袖知道求饶无用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股脑把心里的不满发泄出来,恨声道,“柳绿腰,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都是一起从教坊出来的姐妹,你翻身做了夫人,就把我当奴婢使唤,活该你落得这个下场!”   柳夫人不怒反笑,回头看恨毒地看着她的红袖,只说了一句,“我真后悔。”后悔养了个白眼狼,枉她一心想给当作妹妹养的红袖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哪知人家自有打算。   看着柳夫人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红袖趴伏在地上,后悔地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小娘子得了好去处,可要高兴才是。”来领人的婆子笑呵呵地拉着红袖起来。   红袖满心凄惶,她被王妃许诺的前程迷了眼,以为能搭上世子这颗大树,哪知世子不为所动,害她把余生都赔了进去,那个东乡公荒淫暴戾,哪是好去处。   —————————————   长寿殿柳夫人还没有来过,以前是荒芜着,后来住了曹氏,她就更没有心思来看看了。   第一次进来,柳夫人被新翻着泥土的院子惊了一下,曹夫人这般被王爷看重,为何她的院子是这个模样?除了泥地的院子,长寿殿还是建得很气派的,规制与长春殿一般,黛黑的琉璃九脊顶,汉白玉须弥座,雕龙画凤的朱漆圆柱,檐角鸱吻高高翘起。   长春殿该有的,长寿殿都有了。柳夫人放了心,儿子跟着曹夫人,定然比跟着她更好。   “夫人来了,请走这边,”郑妈妈到院子里来迎柳夫人,和气有礼引着她往旁边干净的青石路走。   郑妈妈平常的态度令柳夫人心里舒服了些,自从出事以来,旁人见了她总是带着隐晦的打量和同情,就连身边伺候的人也变得小心翼翼。不过是被疯狗咬了一口,她还在教坊里的时候,什么样的龌龊没见过,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去死。   可三郎是王爷的儿子,他不能有一个带着污点的母亲。柳夫人想到了年幼的儿子,一颗心变得柔软。   等她见了曹氏,就更加的放心了。   曹氏昨天得了柳夫人含香阁递来的话,知道今天柳夫人要亲自来送顾昭晖。将心比心,曹氏觉得柳夫人肯定是不愿意的,她怕柳夫人闹事,急忙把儿媳妇陆氏叫来撑场子。   所以顾容安也就跟着来了。   面对柳夫人,一家三口三个女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热情和欢迎,平常得像是柳夫人只是来串个门。   “快坐,尝尝我这儿的早饭,面片胡辣汤,”曹氏没提顾昭晖,招呼着柳夫人坐下,请她吃乡下做法的早饭。   曹氏爱吃的面片胡辣汤是面团子揪成小片,搁骨头汤里煮,放胡椒芫荽老醋,配着炒香的小黄豆和碎肉沫,加切丁豆干等等凡是能够找得到的配菜,囫囵一碗,用大海碗装了,她一次能吃俩大碗。   长寿殿的材料更丰富,满满的放了各色切丁的食材,端出来就是糊涂一碗,也分不清都放了什么。看着很丰盛就是了。   柳夫人看见那个比她的脸还大的碗,面上的微笑有些僵硬,她多年为了保持容貌身段和修习舞艺,从没有吃过超过一个茶盏的饭量。曹夫人亲手端给她的这一碗,她能吃两天。   可闻着确实香啊,反正她都要死了,也不必在意身段了。在曹夫人慈祥怜爱的目光下,柳夫人终是揭开了面纱,伸出一双纤细如葱根的手,接过了沉甸甸的碗,小心地喝了一口热汤。猪骨冬笋的汤底,洁白如奶汤,鲜香酸辣,令人开胃。柳夫人拿着勺子,不知不觉就吃了半碗。   “好吃吧,”曹氏怜爱地看着柳夫人,身子骨那么纤细,还是个小姑娘呢。她没有问柳夫人脸上的伤怎么来的,人总有不想提及的难处,既然她用面纱遮了,视若不见才是最好的办法。   “谢夫人,很好吃,”柳夫人不好意思地擦擦嘴角,她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吃掉这么多东西。   陆氏和顾容安也放下了勺子,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交给侍女收拾。柳夫人看见别人光秃秃的碗底,再看自己剩了大半碗的汤面,越发觉得不好意思,怎能剩这么多呢?   瞧瞧,没有什么人是一碗面片胡辣汤搞不定的,一碗不行就换个菜!曹氏看着娇软的柳夫人很是欣慰,热切地请柳夫人再常常长寿殿的点心。   看着在曹氏的美食攻势下,变得娇软易推倒的柳夫人,顾容安觉得阿婆真是厉害,自己一个人就搞得定柳夫人了,根本不用叫阿娘来帮忙。   她有点同情地望一眼揉着肚子的柳夫人,开心地往荷包里装核桃酥,等会儿给小红带去,没吃够糖,小红可是要发脾气的。   “我实是吃不下了,”柳夫人被曹氏一顿猛塞,差点忘记了正事,连忙打断了曹氏劝她再吃点心的话,握住曹氏的手,“夫人,往后晖儿就托付给您了。”   手被娇滴滴的柳夫人捉着,曹氏不敢使劲儿挣开,她注视着柳夫人水盈盈的眼睛诚恳道,“你不要担心,晖儿我先帮你照看几天,等王爷消了气,我跟他求求情,孩子总是生母带着好。”   曹夫人真是好人。柳夫人想起自己曾经对曹夫人的鄙夷,羞愧地红了眼睛。她站起身来,慎重地对曹氏跪倒一拜,“多谢夫人费心了,晖儿托付给您我放心。”   这怎么就哭上了呢?曹氏连忙站起来扶人,为难地看看陆氏。   “柳夫人且放宽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陆氏从柳夫人的神情话音里猜出来柳夫人许是存了死志,提点她道,“王爷只有大郎和三郎二子,夫人莫要称了旁人的心。”   柳夫人苦笑,“没得让我带累了晖儿。”   “王爷雅量非常,夫人何必自寻烦恼?”陆氏扶着柳夫人坐下,语重心长地,“难道夫人不想看着三郎娶妻生子?”   她自然是想的,柳夫人看看襁褓中睡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儿子,流露出不舍。   “你想看孩子只管来,”曹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帮人养儿子,还真心为柳夫人打算,“我年纪大了,总有照看不周全的时候,你时常过来看看才好。”   被曹氏和陆氏围着一顿说教,柳夫人糊里糊涂出了长寿殿,捧着撑得鼓鼓的肚子,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死了。她大好年华还有好多年好活呢,就算没了王爷宠爱,跟紧曹夫人,也不会过苦日子。三郎总归是王爷的儿子,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柳夫人走后不久,睡得香喷喷的顾昭晖醒了过来,睁大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找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母亲,粉红的小嘴巴一瘪,张口哇地大哭起来。   曹氏、陆氏、顾容安连番上阵都没能哄好,看不见自己的母亲,奶娘的奶水也不管用了,顾昭晖哭得直打嗝,小声喊阿娘。   “快去把柳夫人叫回来!”曹氏拍着大腿,火烧火燎地喊人去叫柳夫人。   她心里冒出个念头,不养了!等会就去跟王爷说,还是还给柳夫人吧。   顾昭晖终究是没有被柳夫人领回去,反而是柳夫人干脆在长寿殿住了下来,母子俩算是赖上长寿殿了。   不过顾昭晖是真的可爱,长得漂亮,又聪明,不哭的时候真是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曹氏和陆氏还担心顾容安吃醋不高兴,哪知顾容安喜欢这个小叔叔喜欢得不得了,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是记得给顾昭晖带一份,只要有空就往长寿殿跑,两个小孩子迅速玩到了一块。   ————————————————————   又过了几日,顾大郎脸上的红癣终于消了,耽搁了许久的拜访计划终能成行。   正巧是风和日丽的天气,顾大郎带着妻子女儿出了晋王府。他们是要去拜访王家,为了感谢王修之救了顾容安。   王修之的父亲王鑫只是个七品的都军头,家住晋阳城南,乃是龙鱼混杂之地。晋王府的马车驶过来,引得许多人远远站着看稀奇。   王鑫从前天知道晋王世子要来,就焦虑上了,吩咐妻子打扫干净房屋院子,还四处找人采买美酒佳酿,又买了几头小羊,请了一个善于做羊肉的大厨来家。   当天清早,王鑫就领着妻儿站在大门口翘首以待,不敢妄想攀上世子的高枝,总不能把人给得罪了。   王家的家宅不大,但是官制,在一片低矮的民房里,却也显得鹤立鸡群。   “世子,那就是王家了,”为顾大郎带路的侍卫指着前方的黑漆如意门道。   顾大郎抬头看见门上王宅二字,点点头,看见一个穿着褐色胡服的七尺大汉虎步行来,忙翻身下马。   “见过世子,”王鑫离顾大郎三尺远就住了脚,抱拳行礼。   顾大郎箭步上前,握住王鑫的手,“王兄不必客气,是我打扰了。”   王鑫没想到长得一点也不平易近人的世子,作派居然如此平易近人,感激道,“世子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卑职惶恐。”   “诶,”顾大郎拉着王鑫的手,恳切道,“上回令郎救了小女,未来得及亲见王兄致谢,还望王兄莫要怪我失礼才是。”   “没有没有,犬子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世子亲自来谢,”王鑫连连摇头,况且晋王府已经送了几车谢礼来了,送得他们一家都心虚。儿子只是按住了湖阳县主没让她掉下去而已,多大的事啊,值得这般再三来谢。   “不不不,令郎是我女儿救命恩人,我们一家感激不尽啊,”顾大郎是诚心实意的,他不敢想万一安安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她那么小个人。   “你们还要在门口说多久?”陆氏领着顾容安下了马车,没好气地看顾大郎一眼,再这样客套下去,日头当午了都说不完。   顾大郎嘿嘿笑着住了嘴。陆氏看见微笑着的王夫人,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携了王夫人的手,与王夫人手挽着手进门了。   顾容安被奶娘抱着,低头看看走在一旁的小王修之,也露出个明亮的笑,脆生生喊,“王家阿兄。”她很是感激那天王修之及时抓住了她,不然掉下去保准没命。   “妹妹,”长得乖巧白净的小王修之弯着黑亮的眼睛,羞涩地笑了,一抿嘴露出左腮边一个浅浅的酒窝。看得顾容安心里直呼可爱。后来那个威严英武的王将军竟然也有这般羞涩清秀的时候,果然人年少时就是黑历史的制造期啊,到后来,谁知道王将军居然有酒窝?   被妻子儿女抛下的两个大男人对视一眼,觉得彼此亲近不少,相视一笑,并肩跟在后面进了大门。   王家的家宅不大,只是个二进的院子,进门一个前庭,绕过一个福气临门的一字影壁,就是正房的院子了。院子青砖铺得整齐,左边围着个小花圃种了一架葡萄,已挂了碧绿的葡萄串子,右边靠墙放了一个兵器架子,上头摆着刀枪剑戟。看得出主人很是爱惜,兵器都擦得锃光瓦亮,雪白的刀刃在日光下闪着光。   顾大郎一看就挪不开眼睛了,他刚开始跟着王府的练兵教头学骑射,目前都在扎马步打基础,实打实的开了刃的武器还没摸过呢。   “世子喜欢这个?”王鑫没有错过顾大郎眼中爆发出的精光,觉得世子真乃性情中人,豪爽地指着兵器架道,“世子喜欢哪个,随便挑。”   顾大郎不好意思地,“我只是想看看。”这些保养得光鲜亮丽的兵器定然是王都军头的爱物,他怎能夺人所好呢,借机摸摸过个干瘾就罢了。   只是想看看,王鑫就更大方了,热情地邀顾大郎看他的爱刀,“这是我惯常用的,已经跟了我十年了。”   王鑫拿起来在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热情地递给顾大郎然他试一试。   这是一把宽背方头的手刀,刀长四尺,宽一尺,精钢制的手柄上缠着红绸,配着雪白耀目的刀锋,格外的惊艳。看王鑫舞得那般轻易,顾大郎毫无防备地单手接刀,然后哐当一声,刀头坠地,抬都抬不起来。   王鑫吓了一跳,好险没有伤到世子,他急忙帮忙接过了刀,反手搁在刀架上,关切地问顾大郎,“世子您无事吧?”   顾大郎俊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这把刀有那么重,把手腕给闪到了。只是男人不能丢面子,顾大郎背起手,宽大的袖子遮住揉手腕的动作,“无事,王兄不必担心,我们还是进屋详谈吧。”   好好好,没问题。王鑫害怕世子再看架上的武器了,剩下的个个都比这把手刀重啊。连忙领着顾大郎进屋子。   陆氏和王夫人已经坐着喝茶了,没看见屋子外头惊险的一幕,却听见了兵器响声,陆氏最是了解顾大郎,王家这么多兵器,顾大郎没道理不去摸,见他一进来就问,“刚刚好大一声响,大郎你没事吧?”   “就是看了看王兄的珍藏,能有何事。”顾大郎冲王鑫一使眼色。   王鑫是个老实人,嘿嘿笑着有点尴尬,“没啥没啥。”   王夫人摇摇头,丈夫说个谎都说不好。   “此番打扰是为了感谢修之对安安的救命之恩,”顾大郎坐下后就急着岔开话题。   “世子太过客气了,之前已经送了两次谢礼了,”王鑫觉得晋王府的谢礼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他当了十几二十年的兵,都没攒下这么厚的家底儿。今天世子一家亲自登门,又带了许多东西,越想越是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安安是我们夫妻的命根子,我们感激不尽。”顾大郎豪迈地一拍王鑫的肩膀,“王兄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称,若是不嫌弃,我想认修之为义子。”   “这……”王鑫惊呆了,他扭头看看媳妇。   “娘子?”王夫人也觉得世子这份谢礼太大。   陆氏笑笑,招手让奶娘放下顾容安,摸着顾容安的脑袋对她道,“往后王家阿兄就是安安的阿兄了,安安高兴不高兴?”   “高兴,安安就想要一个阿兄来疼我呢。”顾容安真心实意地,她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卷翘如蝶翼,清澈透明的琥珀色眼睛像宝石一样透亮,甜滋滋脆生生地对着王修之喊,“阿兄!”   小王修之有些腼腆,却很认真的答应了,“哎,妹妹。”   “好好,你们看这兄妹俩多干脆,”顾大郎欢喜地笑起来。   王氏夫妇对望一眼,认了这个自己递过来的高枝。   这天在王家吃的饭菜很合顾大郎和顾容安的心意,王家请来的大厨烤了一个巨大的古楼子,用一个簸箕大的盘子抬了上来。面皮烤得酥脆,浸透了肉汁,吃一口合着喷香的羊肉嚼着香得不得了。又有一整只烤全羊,直接边烤边吃,羊肚子里还装了一只鹅,那鹅也很是美味。   王家粗犷大气的饭食令人吃得都豪迈了,顾大郎豪气地跟着王鑫干掉了一坛子酒,两人称兄道弟,到了最后顾大郎上马车都是王鑫抗的。   “阿兄,下回请你来我家玩啊。”顾容安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站在车下的王修之招手。上辈子听闻王将军守城三月,最后粮草断绝,力竭而亡,顾容安对这样的英雄人物甚是钦佩。宋欣宜却在丈夫守城之际就急忙逃到了邺国,最后连守孝都没有为王修之守。   她当时偏心宋欣宜,因为宋欣宜总是埋怨王修之不解风情,叫人害怕。她虽然敬佩王修之,却也不愿意强迫宋欣宜为王修之守孝。现在想来,她真是愚蠢,宋欣宜那么自私自利的人,她竟然以为她是个好妹妹。所以这辈子她会关照好王修之的,就不要让宋欣宜那个恶毒的女人糟蹋他了。   小王修之也挥挥手,青涩的笑了。他有妹妹了呢,真好。   “安安很喜欢阿兄啊?”陆氏给躺在她腿上的顾大郎擦着汗,一边柔声问顾容安。   “嗯哪,这样安安就不是大姐姐了,有阿兄疼!”顾容安童言童语地晃着小脑袋。她也很郁闷啊,这一辈儿她是长女,身为姐姐上辈子没少让着妹妹们,可在外头她的名声总是骄纵刁蛮。哼,她这辈子才不要做个谦让的好姐姐了呢,就当个刁蛮霸道的人又如何?   “那安安不喜欢有弟弟妹妹吗?”陆氏摸摸自己的肚子,四个月的肚子开始显怀了,她穿着高腰的月白襦裙,站着的时候不显,坐下来就看得到凸出来的小腹了。   “我只喜欢阿娘生的弟弟妹妹,”顾容安乖巧地蹭过去,靠在陆氏的手臂上,“那些又不是亲生的!”   陆氏笑出声来,“安安真是个宝贝。”   顾容安得意的弯弯眼睛,她自然是个宝贝。   这时刚过正午,城南的集市正热闹着。顾容安好奇地掀着车帘一角往外头看,城南杂乱,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随风飘来小食的香气又有牲畜的异味,各种滋味混杂。   顾容安皱着眉,舍不得热闹,又嫌弃味道,正打算放下车帘,忽然看见街边跪了一排穿得破烂却洗得干净的小孩子,头上都擦着草标。   顾容安精神一振,她指着外头叫陆氏来看,“阿娘,那些小孩子好可怜!他们是做什么的?”   陆氏凑到窗边一看,原来是卖身的孩子,她无意隐瞒顾容安,为顾容安解释,“那些是家里贫穷过不下去了的孩子,他们只好卖身为奴,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也能活下去。”   顾容安目露怜悯,“阿娘我们家有钱了,买了他们吧。正好我一个小孩子去学骑马,没有伴儿。”   陆氏叫顾容安一提醒,心中一动,答应了。   这天母女俩在城南买了一串五六岁七八岁的小孩子回去,顾大郎下车时清醒了些,被跟在车后的一串孩子吓了一跳,还以为遇上了集体讨饭的。   知道是母女俩发善心,顾大郎这才拍着胸口,“幸好我们家现在有钱了,这么多人可不得吃穷了!”   过了两天,又到了顾容安跟朱常洵学习骑马的日子,朱常洵看着一个学生变成了九个学生,头疼地捂住了头。   他是多想不开才会收了一个有恐骑马症的学生,又连带着八个拖油瓶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不是很肥,为了加快男主出场时间,我也是拼了。本来该两天的分量一次放出来了。   不要担心男主不甜,看过我别的文就知道,我家男主很甜哒。   等他出来你们要嫌弃太腻了! 第35章 护爹   顾容安可不管朱常洵头痛不头痛, 反正祖父是把她的骑术课交给朱常洵了,带着八个拖油瓶, 顾容安理直气壮得很。   作为一个起名废,顾容安的新侍从按着年纪大小, 从顾大排到了顾八,一三四八是男孩, 二五六七是女孩, 一个个都还是豆芽菜。阿大是个男孩,已经八岁了, 很是稳重, 阿二是个姐姐七岁,三四五六七都是六岁,小八最小五岁半, 但是教顾大郎的林教头说小八的根骨最好。   就这样顾容安隔三日就带着一群小萝卜头,浩浩荡荡的去校场找朱常洵学骑术,其余时候八个小萝卜头则跟着教顾大郎的林教头学武艺。顾容安偶尔也会跟着去学一学,但她身娇骨软,也非适合学武的年纪,林教头就只让她耍着鞭子玩。   然而到底是盛夏时节, 风吹日晒了几天, 顾容安就发现自己变黑了, 下回再去骑马就戴上了小帷帽。   小红看见她这样,嘶嘶地喷着鼻息嘲笑她,等她上马, 还故意颠簸着吓唬她。真是吓得小心肝都要蹦出来了,差点放弃骑马。顾容安只好掀起面纱露出脸,小红扭头确认过后就乖了,放下面纱,小红就闹脾气,简直是成了精!   可是好晒呀,为了学会骑马,顾容安只好忍了。   练武倒是可以室内,顾容安对如何耍好鞭子很有天赋,林教头干脆叫自己的妻子来教顾容安。林夫人可是个使鞭子的好手,性子泼辣,第一次给顾容安上课就告诉她鞭子要好生学,十八般武器,鞭子打起夫君来最顺手!   听了这话,顾容安再看林教头这个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眼睛里总忍不住流露出微妙的怜悯。叫林教头很是摸不着头脑,某天甚是疑惑地问了顾大郎,“为何县主见我总是很同情的样子?”   顾大郎找到女儿一问,顾容安答,“林夫人说鞭子打起夫君来最顺手!”   等到次日,顾大郎再见林教头时,眼睛里也带了微妙的同情,拍拍林教头的肩,“教头是真男儿!”   搞得林教头莫名其妙,这对父女莫不是傻子?   转眼最热的六月就过去了。   陆氏原本天天见着女儿还不觉得如何,她的肚子越发大了,又酷暑难耐,精力不济,对顾容安的照顾难免疏忽了些。曹氏和顾大郎又是溺爱孩子的,从不觉得顾容安日日往外头撒野有什么不好,他们乡下,这么大的孩子都跟野孩子似的,天天不着家,不滚成泥猴不回来,哪像安安这么乖巧。   直到七月末开始做秋装了,陆氏给顾容安挑了一块娇艳海棠红的料子,放到她身上一比划。老天爷,那个黑哟,把陆氏惊得手上的布料都掉了。海棠红最是挑人,皮肤黑一点的根本镇不住,顾容安原本随了陆氏肤白胜雪,晒了这么久,生生晒得换了个品种。   自此陆氏限制了顾容安的活动时间,大太阳的时候是绝对不许出门的。顾容安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调皮得人嫌狗厌,顾容安还好只是闲得坐不住。陆氏本想教她做女红,自己的精神又不济,无法只好打发她去跟顾大郎学读书。   顾容安上辈子就没有好好读过书,这辈子再进书房,同样也没兴趣。第一天去,她坐在屏风后头,听着顾衡给顾大郎请来的大儒讲着之乎者也,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等到她迷迷糊糊醒来,听着外头传来朱玉姿的说话声,立刻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朱玉姿手捧着白瓷高脚果盘,巧笑倩兮,“表兄,今日我家送来了一筐新梨,姑母说表兄读书辛苦了,令我送一盘来给你。”   “多谢王妃,”顾大郎淡淡地,他低头专注写字,连眼皮子也不抬。   她已经这般示好了,为何他还是不解风情?莫不是她暗示得还不够,朱玉姿咬了咬唇,盈盈跪坐到顾大郎身旁,娇声问,“表兄练的颜体?”   一股异香袭来,顾大郎默默摒住呼吸,挪开了一步,“表妹你该走了。”可别又是什么让人起癣子的东西了!   近一个月来,朱玉姿打着王妃的旗号隔三差五就来书房送东西。顾大郎可以不见朱玉姿,却不能不接王妃的关心。于是阿樊吃得圆了一圈,看见朱玉姿来,阿樊最高兴,因为又有新鲜的东西吃啦。   朱玉姿简直不能相信她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在旁边,顾大郎居然能视而不见?她低下头看一眼自己雪白丰盈的胸脯,为了引诱顾大郎,她每次来都穿的坦领齐胸的衣裙,走在路上,就连内侍都忍不住偷看。今日一身鸦青的裙子和银红的衣裳,越加衬得她胸如堆雪,偏生顾大郎像个瞎子,竟然都不多看她一眼。   “颜体我也略通,表兄你这一笔落得快了,不够庄重。”朱玉姿只当没有听见顾大郎催促,好热心地凑到顾大郎身边去指顾大郎写得不好的那一笔。她的胸有意无意靠在了顾大郎的胳膊上,还蹭了蹭。   顾容安在屏风后偷看,见此大怒,转身去拿放在睡榻上的小马鞭。   顾大郎的反应也很激烈,他刷地跳了起来,一蹦三尺远,一脸黄花大闺女被人轻薄了的惊慌,“朱三娘子,还请你自重!”   朱玉姿睁大了眼睛,媚声道,“表兄为何如此惊慌,男欢女爱本是常事,我不求长久,只愿与君一场露水情缘,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裳。然而衣带还没有解开,顾容安提着小马鞭,哒哒冲出来,刷刷就是几鞭子,兜头盖脸把朱玉姿打懵了,捂着脸躲。   “呸,不要脸!”顾容安小马鞭使得溜,打人不打脸,除了第一下故意往朱玉姿脸上抽了一鞭子,顾容安余下的鞭子都打在朱玉姿身上,啪啪啪打得朱玉姿毫无反手之力。   只是收手的时候没收好,鞭子反弹还抽了自己一下。不过顾容安眉头也不皱,威风凛凛地站在顾大郎跟前,横眉竖眼,活像门上的门神爷。   朱玉姿总还是有着高门贵女的自尊的,看见顾容安居然在,羞愧不已,用帕子捂着脸匆匆跑了。   朱玉姿跑了,顾大郎还在呢。顾容安背着手转过身,十分严肃地看着顾大郎,“阿耶?”   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可惜她声音软糯,听在顾大郎耳里,有点强装大人的好笑,所以他真的笑了,“安安?”   看着女儿因为听到他笑,瞬间气得鼓起的脸颊,顾大郎闷声笑起来,对不住,软软的小闺女摆出堂官审案的样子来,真的很好笑啊。   “阿耶,你不解释一下么,”顾容安自壮声势地挥了一下鞭子,然后没控制好,又反弹了一下。   哼,一点也不痛!顾容安严肃地板着脸,“我回去告诉阿娘。”   顾大郎急了,“我可是清白的,她以前送来的东西,我都给阿樊吃了。”   还有以前?顾容安眯起眼睛。   “她打着王妃的旗号呢,”顾大郎很是无奈,晋王府说起来是有两个不分大小的女主人,可实际上,旁人总是认为晋王妃才是正室。就连教导他的大儒,也说让他遵从孝道。   “那你也不该见她,”顾容安哼了一声,收起心爱的小马鞭。   “我知道了,”顾大郎笑起来,“安安这么威风,她下回哪还敢再来?”   呵呵,那是当然。顾容安骄傲地点头,然而下一瞬,威风凛凛的女中豪杰就娇弱起来,她红了眼眶,撸起袖子,抬着手给顾大郎看她手臂上的红印子,“好疼!”   哎哟,可把顾大郎心疼坏了,急忙抱着哄。都忘了跟顾容安约定此事莫要告诉陆氏了。   其实小马鞭威力不大,红印子细细的一点,抽过就不疼了。顾容安就是想撒个娇而已,顺便提了个合理的要求,“阿耶,明早我跟你去校场吧?我这鞭子还不是很懂,不学好了,下回又打倒自己怎么办?”   “对,你是还得练练,”顾大郎满口子答应,只要这个小祖宗不哭就好!她一掉眼泪,他就心疼!   结果顾容安这个小没良心的,第二天去过校场,撒够了欢,回来嘴巴一秃噜,就把顾大郎给卖了。   一是给居心不良的朱玉姿可乘之机,二是居然违反禁令带顾容安去校场撒野,二罪并罚,陆氏没得商量地罚顾大郎睡一个月的小隔间。   气得顾大郎差点撸起袖子揍女儿。   顾容安才不怕,她又不傻,她去校场这么光明正大的事,阿娘会不知道?岂不知先下手为强,祸水东引,方是自保之道。   看看,过后阿娘根本就忘记了罚她,还奖励她护阿耶有功,让她每天早上太阳还不大的时候去校场跑一圈呢。   等到顾大郎受罚结束,晋王府就出了一件喜事,晋王新纳了一个孺人。   曹氏听说新人身份,吓得瓜都掉了,“这不是真的罢?”   “呵呵,可真是有趣了,”柳夫人捧着一块香瓜,一边吃一边乐。   “真乱来啊,”曹氏可惜地看一眼落在地上,只啃了一口的香瓜,害她浪费了一块好瓜。   “这个瓜好甜!”曹氏这里吃瓜不是切成丁用签子插着吃,是切成块,啃着吃,柳夫人彻底放纵了自己,咔嚓啃着瓜,递给曹氏一块新的,“也不知王妃现在是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大章啊,昨天订阅少了,评论也少。下回再更大章,我分开吧?   我左手不知道怎么扭了,可能是睡姿太清奇了←_←带着护腕来码字,所以今天又怂了。 第36章 新生   王妃能有什么表情, 王妃自然是没有表情的。   朱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丈夫和侄女, 只觉得荒谬,他们能么能?   “玉儿的事, 就劳你费心安排了。”顾衡自知理亏,不好多做停留, 留下这句话, 一杯茶都没喝完,匆匆就走了。   姑侄俩送走顾衡, 朱氏转身就给了朱玉姿一耳光, “贱人。”   这一巴掌朱玉姿并没有躲,反而扯着嘴角笑了。朱氏气得伸手又要打。朱玉姿一把抓住朱氏的手,“姑母方才那一巴掌是我该的, 可你要再打我,我就不认了。”   听了这话朱氏目光恨恨地,“你居然勾引你的姑父?”   呵,朱玉姿嗤笑一声,扔开了朱氏的手,她理理身上的衣裳, 施施然坐下了, “姑母, 你也别恨我,我这样也是为了我们朱家呀,与其拉拢一个野种, 不如我自己生一个朱家血脉的世子。”   朱氏目光闪烁,也在一旁坐下来。这个蠢货也不想想,如果顾衡身体正常,这么多年为何只有三个儿子?当年她刚怀上顾昭阳,顾衡就在一次剿匪中受了伤。当时那个大夫把顾衡的伤势瞒得紧,她担心丈夫,使了大价钱才从大夫那里知道顾衡是伤了肾气,往后难有子嗣了。   后来她的阳儿生下来是男孩,夫妻俩俱都十分高兴,把儿子看得犹如眼珠子。往后顾衡有再多的姬妾,朱氏也不着急,她有顾衡唯一的儿子,就立于不败之地。哪知难有子嗣,终究不是不能有子嗣,十几年后还是有个柳氏怀上了,还生了个健壮的男孩。   顾昭阳死后,柳氏仗着顾昭晖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与朱氏针锋相对。所以当顾衡提起乡下还有原配妻子和长子,朱氏也就顺水推舟,提议去接回曹氏和顾大郎。她本想着乡下来的老妇和村夫必然好拿捏,到时候把守寡回家的朱玉姿嫁给顾大郎,王府的继承人总会有朱家的血脉,哪知全然不是她所设想的。   顾大郎有个感情深厚的妻子,偏偏陆氏身怀有孕,朱氏深知顾衡对子嗣的看重,所以打算等陆氏生产后再动手。谁知道一个不留神,朱玉姿这个蠢货就心急下手,成了也就罢了,依着顾衡的心思,必然按过不提。陆氏没事,顾衡在心里却是记了她们一笔。   朱玉姿再要嫁给顾大郎就难了,所以她和朱常洵才是起了心思把朱玉姿嫁去朔北。一来为朱家拉来个强援,二来发配朱玉姿也可软化与曹氏顾大郎的矛盾。   “你有这个想法,为何不先对我说?”朱氏语气平静下来。事已至此,总不能把朱玉姿推出去。   能跟你说么?朱玉姿想到偷听到的消息,她的好家人已经打算把她卖第二次了。朔北是比镇北还要荒凉苦寒的地方,自来民风彪悍,多出匪徒。想来那个李家胡奴,又是个粗莽汉子。她为何不能自己挑个温柔的夫君?   原本顾大郎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他油盐不进,朱玉姿等不及,干脆去偶遇了几次顾衡。顾衡不是楞子顾大郎,头一回就从朱玉姿欲语还羞的表情里觉出了问题,两人来往几日后,水到渠成,成就了好事。   朱玉姿想起晋王的温柔体贴,不由红了脸,她以前就觉得晋王英俊不凡,还曾期待过自己将来的夫君也要如晋王一般威仪棣棣,俊美端方。可惜她第一次出嫁,就是一场利益联姻。她曾经是恨过把她嫁去镇北的晋王的,可现在,她不恨了。   朱氏一看朱玉姿少女怀春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勾起嘴角,拍拍朱玉姿的手,“事已至此,你就安心侍奉王爷,早日有孕才好。”只是不知道她这个侄女能不能有柳夫人的好运气了。   “谢谢王妃,”朱玉姿眼睛一闪,改口不再叫朱氏姑母。   等到晚上,为恭贺朱玉姿举办的宴席,所有的人都来了。   顾衡不愧是能从底层小兵爬上一地藩王的人物,席间神色如常,谈笑风生。   曹氏就没这个功力了总是忍不住瞟一眼满面桃花粉的朱玉姿,又看一眼春风得意的顾衡,觉得满身不自在。姑父偷侄女,这样的事,搁在他们乡下,不得被人戳脊梁骨骂死。可阿柳说了,本朝之前有个皇帝不仅偷了皇后的姐姐,还偷了姐姐的亲女儿。她还知道那个老被人骂的害得皇帝被拉下马的妃子,是皇帝的儿媳。   嘿哟,这个乱喏。   “恭贺玉夫人了,”柳夫人坐在朱玉姿的下首,举起酒杯恭贺朱玉姿。她可是诚心实意的,王妃不痛快,她就痛快了。幸好她没有想不开自尽,否则哪还能看到这种热闹。   “阿柳客气。”朱玉姿看着穿着一身低调豆绿素衣依然貌美如花的柳夫人,心里有些酸,举杯喝了酒,放下袖子,不由把手落在小腹上,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有孕呢?   顾衡看见穿得素淡,连头发上都只戴着一枚玉簪子的柳夫人,心有怜惜,“柳儿你看着清减了。”   她哪里清减了,明明以前的衣裳都瘦了好吗?柳夫人腹诽,新做的衣裳都宽了一寸了。可晋王说她清减了,她就是清减了,柳夫人柔弱低笑,“谢王爷关怀,妾自知罪过深重,每日斋戒诵经,为王爷祈福。”   曹氏被柳夫人如此不要脸的扭曲事实给镇住了,阿柳哪里斋戒了,当然只要吃素都算,那确实是斋戒了,可阿柳每天三顿正餐,水果点心不断,养得脸都圆了!   唉,王爷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   睁眼说瞎话的王爷怜爱地看着柳夫人,“柳儿务要保重身体,晖儿还要你帮着元娘照看。”   这是正式许了她跟着曹夫人一起照看儿子了!柳夫人心情激动,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清泪,楚楚动人,“王爷,柳儿记下了。”   “王爷,阿玉的住处我安排在了沉香殿,你觉得可好?”眼看柳夫人轻松博得顾衡怜惜,朱氏首先坐不住,忙拿了琐事打岔。   如果不是朱玉姿乱来,扰乱了她的计划,她哪会临时改变主意,设计柳夫人与顾大郎,而是直接给柳夫人找一个奸夫,再借着顾衡难有子嗣的由头,将顾昭晖打成野种。哼,柳夫人哪还能坐在这里邀宠?   都是朱玉姿这个蠢货!朱氏隐晦地瞪了一脸娇羞的朱玉姿一眼,除了一张脸能够看,脑子里全是草。   “阿玉觉得呢?”顾衡含笑的目光落在朱玉姿身上,“沉香殿小巧精致,内里遍植海棠,与阿玉甚是相称。”   朱玉姿柔情蜜意地看一眼顾衡,低下头,“随王爷安排就是了。”   “我看可以,”顾衡对朱氏点头,又吩咐站在一旁的李顺,“你着人去一趟司造所,让陈司造到沉香殿听玉夫人吩咐。”   司制所管着王府各处建造和家具摆设,这是叫朱玉姿按着自己喜好布置的意思。   “阿玉谢王爷体恤,”朱玉姿开心一笑,花枝乱颤一般,头上戴着的金凤衔珠钗摇晃着,珠光莹莹,满室生辉。这样的好东西,就算在皇宫里也是珍品,自然是顾衡给的了。   顾容安看着对祖父献媚娇笑的朱玉姿,心情略有些复杂,上辈子的继母,这辈子成了小祖母,真是荒唐可笑。若是她再生个儿子,还会不会是上辈子那个顾容瑁呢?   顾容安不免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她是不会再嫁给刘裕了。更何况世事变数太多,哪怕她这辈子依然嫁给刘裕,也不一定会生下原来的孩子。   所以何需庸人自扰,沉湎于过去,守护好今生才是正理。   只是该报的仇还是得报,顾容安在一片和谐欢乐中脆声问道,“阿耶,我往后怎么叫表姑姑呢?”   表妹变庶母,顾大郎也很尴尬啊,他纠结地望一眼乱来的父亲,小声道,“叫小祖母?”   顾衡听见,忍不住咳了一声,偷吃妻子的侄女,好像是不太好。可野花偷着香,那个河套马场也很棒啊。   “那么我该叫阿悦妹妹姑姑呢,还是妹妹呢?”顾容安继续大声问。   场面一时极度尴尬,几个当事人都哽住了,这个问题从没考虑过啊?   “应该叫姑姑吧?”顾大郎自觉给自己降了一个辈分。   “唉,你们大人真的好混乱啊!”顾容安摇头晃脑地叹气“昨天还是姑姑妹妹,今天就成了小祖母和姑姑。”   顾大郎扭头看一眼座上似乎若无其事在喝酒的顾衡,又扫过一眼端庄微笑的朱氏,再看瞪着他们父女的朱玉姿,只能小小声叫顾容安闭嘴,“吃东西,别说话。”   要是蓉娘在就好了,一个眼神过去,安安就乖巧了。顾大郎深感自己父亲威严不在。   “哦,”阿耶的面子是要维护的,顾容安乖乖地闭上了嘴。她心里偷着乐,总算这些自诩出身高门世家的女人还有些羞耻心,能给大朱小朱添堵,她就很高兴啦。   朱玉姿成了祖父唯一一位四品孺人,对顾容安来讲是很值得庆贺的一件事,意味着这辈子的走向与上辈子完全不同了。她的阿娘定能平平安安的,与阿耶长长久久,阿婆也能安享晚年,这么单纯快乐下去。   顾容安不知道,其实上辈子她的阿娘被朱玉姿陷害落水而亡的时候并没有怀着孩子。反而是朱玉姿装着天真单纯,引诱了顾大郎怀上了身孕。陆氏一死,朱玉姿立刻就顺利地嫁了进来。   这一切从顾容安重生回来,自觉去跟曹氏睡开始,就改变了。陆氏怀上了上辈子不存在的孩子,从而在顾衡那里有了一张护身符。   眨眼十月怀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陆氏进了早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曹氏他们作为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一家三口只好巴巴在产房门口等。柳夫人看他们神情太过严肃,拿自己的经历做榜样,“蓉娘养得好,定然很快就出来了。里头那个王产婆很有一手,我当年进去一个时辰就出来了,快得很。”   “那个王产婆真的好?”曹氏紧张地抓住柳夫人的手。顾容安和顾大郎也盯紧了柳夫人。   柳夫人急忙点头,“对对对,我记得清清脆脆,就是王产婆给我接生的,她在我肚子轻轻一推,孩子就出来了!”   “佛祖、观音、菩萨、罗汉保佑,”曹氏双手合十。顾容安父女有样学样,“佛祖、观音、菩萨、罗汉保佑。”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还有土地公公保佑蓉娘平安生下孩子吧。”   柳夫人头疼地看着一家三口胡乱拜神仙,一咬牙,也跟着拜了。   顾衡听说儿媳待产,不放心地叫李顺带着良医来坐镇,李顺一进来,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就差没有烧香点火了。   产房里,陆氏疼得一身是汗,被接生婆扶着慢慢地走。   晋王府请来的接生婆子都是经验老道的,一个穿着褚色衣裳的中年婆子摸着陆氏的肚子安慰她,“夫人不必担心,您的胎位很正,定能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   “借你吉言了,”陆氏忍着疼,微微笑道。她眼睛都疼得迷糊了。   “王姐姐推生很有一手,”褚色衣裳的接生婆对另一个穿着绿衣的接生婆赞道,“有她在,您保证平安。”   王产婆被褚衣的这么一说,有些闪躲,“老身尽力而为。”   陆氏这胎怀相好,宫口开得快,很快就到了要生的时候。陆氏躺在产床上,王产婆用手为陆氏推着肚子,为难道,“夫人有些痛,您忍忍。”   陆氏也是生过一胎的人了,只是生顾容安的时候在乡下,哪有这么精细的照顾,一个人就围着四个接生婆。所以她很是安心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就感到一股剧痛袭来,陆氏忍不住惨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了一下上辈子的某些问题,上辈子陆氏没有怀孕,所以她死就死了,顾衡看在朱家和朱玉姿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给顾大郎娶了朱玉姿。顾大郎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陆氏,所以一辈子郁郁寡欢。曹氏没了媳妇,儿子又颓废,所以偏居一隅,安静过活。   所以女主还是很有用哒,只要不当电灯泡就救了一家人啦。 第37章 容顼   屋子外头的人已经等了三四个时辰, 从天刚微微亮,陆氏进产房, 一直等到了中午时分。   谁也没有心思吃午饭,都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等消息。听里头伺候的侍女传来消息说, 陆氏开始生了,几个人又打起了精神。   “蓉娘怎么突然叫得这么惨?”顾大郎听见产房里陆氏的骤然变大的叫声, 急得额头冒汗。   曹氏自己听了也心慌, 却还勉强安慰儿子,“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然而随着陆氏越发难忍的惨叫声, 曹氏自己也稳不住了, 急得团团转。当初蓉娘生安安是她在产房里陪着的,极为顺利就生了,期望今天也要一样顺利才好。   柳夫人搂住了顾容安, “安安别怕啊。”   许是母女连心,顾容安靠在柳夫人香软的怀里,握紧了拳头,觉得心发慌。阿娘不是头胎了,应该更顺利才是。   然而不久产房里慌乱起来,有人大喊着, “不好, 是脚踏莲花!”   曹氏和顾大郎还没反应过来脚踏莲花是什么, 顾容安已豁然变了脸色,脚踏莲花就是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夫人难产,小郎君的脚先出来了, 产婆问若是不能两全,保大还是保小?”珍珠一脸慌乱地出来,战战兢兢地向曹氏和顾大郎询问。   “怎么会难产?”顾大郎不信地反问了一句,脸色变得煞白,厉声道,“当然是保大!”   “保小!”顾衡是听说儿媳快生了过来看看,正巧听见珍珠的话,既然是小郎君,当然要保小。   珍珠抬头一看是晋王,已是默认了陆氏的命运,她心中难安地低下了头,陆夫人那么好的人,可惜了。   “你乱出什么瞎主意,”曹氏狠狠地瞪一眼顾衡吼道。   曹氏居然敢吼他了,在顾衡讶异的目光中,曹氏两眼流泪,“孩子总还会有,让她们全力保住蓉娘。”   “对对,保蓉娘。”顾大郎央求地看着顾衡,孩子总会再有的。   难得是个嫡长孙,媳妇没有了,再娶一个不就是了。顾衡给这拎不清的母子俩气得,他一甩袖子,“我不管了。”唉,算了,曹氏母子这样有情谊的人也是难得。   没想到曹夫人和世子居然抗住了王爷,珍珠心里一松,应诺回去产房。   如果能母子平安,自然最好,不能也要全力保住阿娘才行。顾容安把主意打到了良医头上,她挣开柳夫人的手臂,跑过去扯着曹氏的袖子,央求在这件事上最有决断权的曹氏,“让良医伯伯进去救救阿娘和弟弟吧。”   晋王府的陈良医专擅妇科,只是良医毕竟是男人,妇人生产往往避忌,不愿让良医诊治。所以大家居然都没有想到可以让陈良医进去。   果然曹氏都有些犹豫,陈良医黑发无须,正是盛年,妇人生产时不着下衣,可不得全都看光了去。   “阿婆,”顾容安含着泪摇摇曹氏的手。   “还请陈良医与我一同进去,为我儿媳诊治。”曹氏一咬牙,对陈良医福身道。命都要没了,名节有何用。   医者慈心,陈良医自是愿意去救治陆氏的,只是王爷和世子都没说话,他不敢应。   “请陈良医救救我妻子吧,”顾大郎也回过神来了,万事以保住蓉娘为主,现在可不是计较的时候。   儿子都不计较,他有什么可计较的。顾衡也点了头,陈良医进去,兴许还能保住他的嫡长孙呢。   “下官自当尽力。”陈良医松了一口气,脚踏莲花他救治过几例,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对陆夫人的事也有几分把握。   刻不容缓,曹氏当即带着陈良医和他的药童推开了产房的门。他们一进去,屋子里的人刚要关上门,一个小人泥鳅一样滑溜进了产房里。   柳夫人看见顾容安偷跑进去了,她张了张嘴,环视一眼两个心不在焉的男人,没喊出声。安安孝顺,进去陪一陪蓉娘也是好的。   顾容安人小机灵,曹氏和陈良医都没发现自己多了个小尾巴。   “县主,快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珍珠先看见了偷跑进来的顾容安,她急得直跺脚,县主年纪小,看了这个吓坏了怎么办。   “我乖乖的,”顾容安躲开珍珠要拉她的手,四处张望一眼,选了个能看见情况又不打扰产婆和良医的角落。   珍珠见顾容安果然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了,陆氏状况不好,她也分不出精力与顾容安歪扯,急忙上前去帮忙了。   “求送子观音保佑阿娘,我愿意为菩萨重塑金身,供奉香火。”顾容安实心诚意地闭上了眼,只拜专管送子的一个菩萨。   陆氏的情况在陈良医几针下去后,就有了好转,人也显得有力气了。   曹氏感觉到陆氏握着她的手有了力气,顿时欢喜起来,“蓉娘不要怕,有良医在呢,你和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娘,若是我不好了,一定要保住孩子。”陆氏听见珍珠回来说保大的时候,心里是很感激婆母和丈夫坐了这个决定的,只是她更想肚子里的孩子能够活下去。听说遇见难产保大的时候,产婆会把孩子剪碎了拿出去。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陆氏身为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胡说什么呢,”曹氏忍不住落泪,“蓉娘你一定会没事的。”   陈良医在婆媳俩说话的时候,为陆氏扎好了金针,重新用热水净了手,这才神色郑重地对曹氏和陆氏道,“下官要把小郎君的脚重新推回夫人的肚子里,难免冒犯夫人。”陆夫人这胎不算十分惊险,陈良医还是有八分把握救回陆氏母子的。   “陈良医你只管做!”曹氏毫不犹豫,她看陈良医如此镇定从容,心中大定,蓉娘一定会没事的。   陈良医让药童递给陆氏一片参片叫她含着,这才把手伸进了陆氏的肚子。   那个褚衣产婆看得直咋舌,让男子接生,也亏得曹夫人母子心大。也是陆夫人好命,否则遇上个迂腐的人家,别说让男大夫救人了,把产妇开膛破肚也是要保住男孩的。   只是褚衣的刘产婆有些疑惑,悄声问王产婆,“王姐姐,我明明记得陆夫人的胎位极正,为何会脚先出来呢?”   “是呀,我也摸过陆夫人的肚子,明明胎相就好,”另外一个产婆也点头附和。还有一个产婆是擅长收生,最后给产妇推拿排尽羊水胎盘的,她没有摸过陆氏的肚子,只是好奇地看其他三个人讨论。   “生产的事谁说得准呢,”王产婆有些心虚,陆夫人生产前是她趁着推肚子做了手脚,这时候自然不敢跟同行们深论,生硬地转移话题,“好在曹夫人带了良医来,万一不好,我们的责难也能轻些。”   其他两个产婆都心有同感地点点头,只刘产婆看着王产婆眼神游移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陈良医的手段确实高超,在他的妙手下,孩子重新被推了回去,胎位也正了过来,可以重新生了。   几个产婆这才重新忙碌起来,半个时辰后,小郎君顺利落地。   刘产婆倒提着孩子,一巴掌拍在小郎君的屁股上,在小郎君响亮的第一声啼哭中高兴地宣布喜讯,“恭喜夫人,小郎君八斤八两,健壮结实!”   曹氏与陆氏对视一眼,婆媳俩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屋子外头,顾大郎听见响亮的婴儿啼声,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虚脱似的倒在了椅子上,满身大汗。   瞧这出息,顾衡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儿子,鼓掌笑道,“好,有赏!”   柳夫人微微笑着,不由思及自己,还好当初她生晖儿的时候顺产,否则王爷肯定不会想着保她。她有些羡慕地想,陆氏真是好福气呀。   产房里已经开始收拾了,气氛轻松下来。陈良医给陆氏扎上金针止血,需要等半个时辰才能取针,他就避嫌地坐到了屏风后。看见躲在角落的湖阳县主,陈良医给吓了一跳,妇人生产的场面很多大人看了都害怕,湖阳县主小小年纪就能神色如常,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过想到当时是湖阳县主第一个提出让他来医治陆夫人的,陈良医又淡定了。   “多谢陈良医伯伯救了我阿娘,”顾容安认认真真给陈良医行礼,不再躲在角落,欢喜地围上去看阿娘和弟弟。   “阿娘,弟弟红彤彤的好像阿彩的鸡冠子呀,”顾容安兴奋地看着闭着眼睛安睡的弟弟,心情松快极了。   陆氏怜爱地摸摸儿子浓密的胎发,声音温柔,“安安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对,安安你比你弟弟更红呢,就是头发长得没有你弟弟好。”曹氏心满意足地搂着孙女,看着大胖孙子,很有经验地说,“越红长大了越白,你弟弟长大了肯定没有你白。”   还有这个说法么?顾容安上辈子虽然也是两个娃的娘了,却没有长辈跟她说这些,身边都是唯唯诺诺的奴婢,谁会真的关心她的孩子红不红白不白。   她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她见女儿长得又红又丑,还以为是她自己吃坏了东西着了道,才生了个丑八怪,悄悄哭了好几场。后来见着女儿越长越漂亮,她才放了心。   “夫人,药好了,”琥珀端着煨好的药来给陆氏喝。这是陈良医进屋子看了陆氏的情况后就给陆氏开的汤药,用于产后止血补气。   曹氏微微扶起陆氏的头,想伸手接碗。顾容安忙着自告奋勇,“我来喂阿娘!”   曹氏看那个碗也不大,很放心地让顾容安接了碗。顾容安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药,细心地吹了吹,然后用唇碰了碰。   她尝到了苦涩的药汁,眉头一皱,不急着喂陆氏,扭头喊陈良医,“陈伯伯,你开的药好苦啊,又酸又苦,能不能加点糖!”   陈良医听得摇头,真是小孩子,汤药还有加糖的么?   他刚要说话,蓦地灵光一闪,又酸又苦?急忙喊道,“且慢给陆夫人喝药!”   顾容安立刻就把勺子里的汤药倒回了碗里,乖乖地捧着碗等陈良医。   陈良医出来拿过碗,放在唇边浅浅尝了一口,神色立刻变了,“这药不对!”   什么!曹氏和陆氏也变了脸色,尤其是陆氏,刚刚死里逃生,居然差一点又进了鬼门关!   陈良医开给陆氏的药里出现了活血的附子,对于刚刚生产的妇人来说,少少的一点附子就是□□□□,这是要害了陆氏的性命呀。   若不是顾容安嚷嚷着要加糖,陈良医听到汤药居然有酸味,察觉不对,等陆氏不知情地喝了这一碗的汤药,就算陈良医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回来。   这件事必须要查!顾衡冷了脸吩咐李顺认真查,此事不能不给曹氏他们一个交代。   事情其实很简单,在刘产婆的告发下,有问题的王产婆立刻就被抓出来了。   审理所的刑具只用了一样,王产婆就熬不住招了,原来她的独子最近迷上了赌博,输光了家产还欠了赌坊一千金。   这么大的一笔钱,王产婆帮人接生到下辈子也还不上啊。可儿子被人扣着,已经被砍了三个指头了。这个时候有人找上了她,让她在陆氏生产的时候动手脚,最好能一尸两命,不成还有一包药粉。   来人许以重利,王产婆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她本想着晋王府也不一定会找她接生,先答应了也无妨。哪知晋王府真的找了她。   陆氏的胎位本来是正的,王产婆动过手脚后,孩子就倒过来了。本来如果没有陈良医,王产婆是能够成功的,大家也只会觉得是陆氏运气不好。结果来了个陈良医不算,还有个湖阳县主嫌弃药苦,把她给揪了出来。   只能感叹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了。   作为上天偏爱的这一方,泰和殿的日常是温馨和美的。   “安安真是个福星呢,”柳夫人忍不住抱着顾容安揉了又揉,只把顾容安当了锦鲤,蹭蹭福气,保佑她交好运,不要再长胖了。   锦鲤大仙顾容安被柳夫人柔绵绵的胸揉得小脸发红,挣扎不脱,只能呜呜地喊阿婆救命。   “快给我也揉揉,我今天还没蹭够呢。”结果曹氏也是个不靠谱的。   顾容安被老少两个女人挤着揉搓,一脸生无可恋。她并非是锦鲤大仙,而是因为她当年怕死,生产前就心理阴暗地把各种害人的药尝了一遍味道,就怕有人看她不顺眼,给她下药。记住了药味儿,就多了一层保命的手段嘛。   这个保命的手段确实好用,她在后宫的时候就是靠着灵敏的舌头和鼻子,逃过了好几次算计。没想到这辈子又救了阿娘。   陆氏头上包着帕子,抱着儿子再喂奶,也插了一脚,“等你们揉够了,别忘了把安安抓来让我也揉揉。”   唉,顾容安叹气,她这辈子莫不是要顶着福星的名头招摇撞骗了?   几日后,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被审理所呈到了顾衡案头。   顾衡看后,带着顾大郎直接去了长春殿兴师问罪。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顾衡用案宗摔了朱氏一脸。   李顺低着头安静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这回长春殿算是完了。   朱氏跪在地上,看着飘落的纸张,神色镇定。   “王爷,您息怒,王妃是一时糊涂了,”朱玉姿担忧地看着顾衡,她明智地没有帮朱氏求情。姑母总说她蠢,她自己不也犯了蠢,陆氏生孩子碍着她什么了。   “朱氏你作何解释?”顾衡其实也有点为难,朱家还动不得,对朱氏他也并非全然无情,然而从轻发落了,对曹氏和长子又不好交代。   “我怀孕了,”朱氏没有回答顾衡的话,摸着肚子,微微笑起来。   朱玉姿惊讶地张大了嘴。   顾大郎一愣,去看顾衡,果然顾衡也是一副惊呆的样子。   朱氏自顾自站了起来,温柔笑道,“衡郎,我们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你高兴吗?”   顾衡滋味难言,本该是高兴的,如果朱氏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地对儿媳和长孙下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朱氏,留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罢。”带着人走了。   “姑母,恭喜你了,”朱玉姿嫉妒地看一眼朱氏的肚子,她怎么就没有怀上,反而是姑母老蚌生珠了呢?   朱氏没有分半个眼神给朱玉姿,时隔多年她终于有孕,已经暗暗叫人看过了,是个男胎。她又有了儿子,怎么能让那个野种坐稳世子之位呢?也罢,日子还长着,世子的位置,总该是她儿子的。   ————————   因为朱氏有孕,最后又是不了了之,抓了几个替死鬼了事。长春殿在顾衡的打压和控制下沉寂下去,表面看着晋王府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王妃生了个男孩,怕是不得清宁了。   曹氏他们都习惯了王妃的打不死风格,只是更加的小心防范了。   等到小名八八的小郎君满月,顾衡给这个晋王府的嫡长孙取了大名,叫做顾容顼。   作者有话要说:  嗯,你们爱的大肥章。我好吧?   好啦漫长的女主成长期结束啦,下一章就是你们期待已久的转眼十年过去了←_←   男主预告:流鼻血了怎么办? 第38章 上香   北风呼啸卷起鹅毛大雪, 漫野的白,铺天盖地。这么冷的天, 能偷懒的都不愿意出来逛,连一向熙熙攘攘的晋阳城街上的热闹都减了七分, 更何况是出城往普光寺去的官道。   并非初一十五烧香拜佛的日子,这条官道上人踪罕见, 层层的积雪厚棉絮一般, 不论人马车辆走过都要留下深深的印记。   时间并不紧,挂着晋王府标识的朱轮华盖马车在雪地上走得慢悠悠的, 沿着前头路面上的几行马蹄, 车声辘辘前行,后头还跟着几辆青帷马车。   顾容顼无聊地坐在马车里,嗑着瓜子, 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车内烧着银霜炭,温暖如春。他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石青绣墨竹的潞绸圆领袍,红色罗裤扎在黑色的鹿皮小靴子里,头发束成一个小髻,带了珍珠金冠,肤白如玉, 唇红齿白, 整个人看起来俊俏又精神。   只是这个俊俏精神的小郎君一脸的不开心, 阿姐自己跑出去骑马撒欢,却不许他跟着一起去。   明明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这点寒风怕什么?   小小男子汉顾容顼掀开车帘子,呼地一阵寒风倒灌进来, 刮的脸生疼。顾容顼瑟缩了一下,默默地关好车帘。然后发脾气地把瓜子壳吐得到处是,哼,他要弄脏顾容安的马车!   等到顾容顼嗑完一碟瓜子,成功地弄脏了顾容安的马车,突然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奔来,伴着一声长长的马嘶,那个骄傲自得的调调格外的耳熟。   刚刚还一脸被抛弃的不开心的顾容顼立刻换了笑颜,掀开车帘,高兴的大声喊,“阿姐!”   风雪里,五人策马而来。当先一骑红衣红马格外鲜妍明媚,仿佛银装素裹的天地都成了这一人一马的点缀。   那匹红色的马四肢修长健美,神清骨俊,披着一身缎子似的火红皮毛,飞扬的鬓毛火焰一般,烈烈夺目。骑在马身上的人却比这匹神骏的宝马更引人注目,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火狐裘衣,长眉如画,目色澄莹,湛然有神,脸上的肌肤肤白胜玉,因为跑得出了稀薄的细汗,腮色绯红,妩媚之至。   她骑着马来得极快,顾容顼话音刚落,一人一骑就到了跟前。   跟着一声娇脆的呵斥就落进了顾容顼的耳中,“阿顼你给我进去,穿这么点出来吹风是想喝药吗?”   顾容顼瘪了嘴,偏偏那匹成了精的大红马还要来凑热闹,对着他嘶嘶地叫起来,听着就像是在哈哈大笑。   “我这就进去了,”顾容顼乖乖低头转身,放下车帘子时狠狠瞪了小红一眼,他奈何不了阿姐,还奈何不了一匹马么,总有一天宰了吃马肉火烧。   嘁,小红仰天翻了个白眼给顾容顼。它跑得开心了,对顾容安的态度就格外的好,晃晃脖子上的毛,在顾容安下马后还给了顾容安一个马头蹭蹭。   顾容安叫它蹭得灿烂一笑,明媚艳丽,忽如一朵娇媚浓烈的玫瑰灿然绽放,丽色无双,她摸了摸小红的额头,手感光滑如缎,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小红又不乐意了,鼻子嗤地喷气。   “好啦好啦,”顾容安展颜笑道,“给你吃糖!”她从腰间的金缕彩绣如意荷包里掏出一把核桃酥,伸出一只纤细如莲蕊的手,“喏,你最喜欢的核桃酥。”   小红欢呼一声,伸出大舌头舔糖吃。顾容安神色安宁地看着爱马,心里却在腹诽,没出息,吃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把核桃酥就哄走了。   喂了马,顾容安上了马车,让小红自己跟着马车走。车队这才又车轮滚滚地行动起来,速度比刚才却快了不少。   顾容顼在顾容安进来的时候就缩到了角落里,刚才瓜子壳吐得有多爽快,这会儿就有多忐忑,他拿着一本书,假装满车的瓜子壳不是他吐的。   车里热,顾容安脱掉了身上的裘衣,露出里头絮了吴棉的翠色长衫,身子软软地歪在了大靠枕上,以手托腮,眨巴着长长的眼睫毛,闲闲地说道,“书倒了。”   嗯?顾容顼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他阿姐。翠色衣裳显肤白,衬得顾容安犹如玉雕的人儿一般,珍宝贵重,令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捧在手心里珍藏。他的阿姐真是漂亮,那个什么顾容婉风吹就倒的纸灯笼一个,居然敢号称晋地第一美人,真是脸大。   ‘“书倒了,”顾容安无奈地摇摇头,给蠢弟弟把书拿正,“下回做了坏事及早收拾干净,就算要转移别人的视线,也别拿这么蠢的事来做掩护啊。”   顾容安拍拍蠢弟弟的头,“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喜欢上了读佛经吗?”   顾容顼低头一看,顿时羞红了脸,他居然拿的是一本金刚经,这是他阿姐的书,他是从来看不进去书的,不论佛经诗经,要是拿了一本蛐蛐经倒是比较可信。   唉,蠢弟弟也是个不爱读书的。顾容安有些无奈,今年容顼也有十岁了,一本论语都还没有学完,比他小了差不多一岁的顾昭昀却快要读完四书了。偏偏阿婆和阿耶溺爱得很,就连祖父都败在顾容顼的撒娇功力下,宠着宠着,宠成了个混世魔王。   某人一点也不反省自己,她自己都是个混世魔王,偏偏乌鸦要嘲笑猪黑。   “阿姐,”顾容顼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他阿姐生气,赶紧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好看书,今晚回去把论语抄一遍,让小八送来给我检查。”顾容安毫不客气地给弟弟下了任务。   顾容顼一听垮了脸,两眼泪汪汪,还不如多蹲两个时辰的马步呢。天生对习武很有天赋的顾容顼,是个崇尚暴力的家伙。所以对能够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顾容安服服帖帖,都被打习惯了。   因为车队不用慢慢等顾容安跑马,加快了速度,很快晋阳城外的普光寺就到了。   “好了,你回去吧,”顾容安穿好衣裳跳下马车,站在车下对一脸不舍的顾容顼说。   “不然我陪你嘛,阿姐。”顾容顼舍不得回去,第不知道多少次央求顾容安送给他一个陪住名额。   “不,”顾容安依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当她傻么,留一个招鸡斗狗的混世魔王在身边捣乱么。   送走哭唧唧卖萌的蠢弟弟,顾容安带着人和马进了普光寺。   普光寺是百年古刹了,寺内古树苍苍,砖石古朴。寺里最为出名的就是极为灵验的送子观音殿,里头供着送子观音的金身,是顾容安十年前捐的。   当年她向送子观音许了陆氏母子平安的愿,不仅为送子观音修了金身,每年的十一月顾容顼生月她都要到普光寺斋戒诵经一个月,十年来从不间断。只是从最初的由阿耶阿娘陪伴,到了八岁开始,她就要求自己一个人来了,如此才足够诚心。   惯例先是去送子观音殿进香诵经。普光寺已经习惯了湖阳县主每年的来访,每到这一个月就会闭寺谢客,以方便湖阳县主清修。   顾容安在送子观音殿待到了申时,出了殿门,天上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县主,”长成了亭亭玉立少女的阿五立刻围上来,为顾容安披上一件孔雀羽的斗篷。   阿七撑开花开美人伞面的油纸伞,走在侧面为顾容安打伞,她身子微微倾斜,细心地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寒风。   “你们总把我当纸糊的,”顾容安拢拢袖子,觉得身上的衣裳好不累赘,不由抱怨了一句。   “总好过县主受了寒,喝苦汤药吧?”阿七性格活泼,侧着头笑道。她和兄弟阿姐们都是被县主救下来的,小时候后努力学武学艺就是为了能够照顾好县主。他们县主这般的玉人儿,他们可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自然要妥帖到位。   确实是比喝药好,顾容安无言以对。   她每回来普光寺住的都是诸相院,普光寺平日里就把这个院子封存起来,直到湖阳县主光临才是开启。寺里的沙弥已经把院子扫了一遍,十年过去已经嫁人升级为龚妈妈的珍珠还是习惯性地让侍女们又重新打扫干净,准备好热水饭食。   所以顾容安一回去就有热水可以沐浴了。   “珍珠姐姐你去歇息吧,不用管我,”顾容安一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身上的斗篷和裘衣,只穿着那件修身的翠色长衫。   珍珠是被陆氏派来照看顾容安的,早就习惯了县主不喜欢人伺候的毛病,也不多说,带着阿五阿七走了。   屋子里没了旁人,顾容安彻底放飞了自己,一边走一边脱衣裳,把衣裳扔了一地,走到浴桶旁边,身上已经不着寸缕。   此时屋子里的一双青瓷烛台已经点上了蜡烛,烛光温润,照得顾容安白玉无瑕的身子越发的莹润白腻。   顾容安是个臭美的,把浴桶的水面当作镜子,沉迷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美貌,又看看自己圆润丰盈的大白兔,满意地揉了揉,真是又软又嫩,可好摸啦。   浴桶有点高,只照得到美/美的上半身,她不够满意又踮着脚,探着身子,又去看自己纤细的小蛮腰,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看着看着,顾容安目光一凝,她伸手摸了摸水,自言自语,“哎呀这水不够热,先不忙着洗。”说着十分自然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翠色长衫,把自己一裹,踏着软鞋缓步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搭在了门上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顾容安完全来不及躲避,就被人捂住嘴,扼住了脖子。   她听见身后那个人低沉的嗓音说,“倒是有点小聪明。”   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脖子上,带着浓浓的男人味儿,顾容安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浪了,十点才回来,所以就晚了。我有留评论在文下说晚更哒。   男主出场绝对是一股男主届的泥石流 第39章 妥协   脖子被人紧紧扣住, 那只手遒劲有力,顾容安毫不怀疑, 只要他轻轻一捏,就能捏碎她的喉咙。   “乖乖的不要发出一点声响, 我就放开你的嘴。”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仔细听来似乎还带着笑意。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喷在顾容安的颈边, 太过危险的距离, 让她觉得很不安。   “明白了?”男人不放心强调一遍,唯恐这个娇滴滴的女人在他放手的一瞬间尖叫出声。   听了男人的话, 顾容安僵直着身子点了点头, 她闻到男人的手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要知道,我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你纤细的脖子, ”男人轻笑着威胁了顾容安一句,感觉到手下的身子微微颤了颤。终究是闺阁娇女,能撑着不哭就很不错了,男人放了心,缓缓地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   危机暂时解除,好像能够商量的样子。顾容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强自镇定, “你是谁, 刺客还是匪徒?”她心里迅速想着可能请刺客来要自己命的仇人都有哪些,发现多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都不是,”男人随口答道, 挟持着顾容安,两人亦步亦趋地进了内室。   屏风后的浴桶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兰汤的香气弥漫,晋王府自备的厢式屏风床上帷帐低垂,铺着淡黄绣缠枝莲花的被褥,一旁的贵妃塌上,还扔着一件顾容安的海棠红肚兜,是她刚才随手仍的。   好好一个修身养性的禅房,无端变得香艳旖旎。   这样的环境令顾容安更紧张了。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长衫,衣衫穿得匆忙甚至没有掩好衣襟,低头就看见自己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一迈步子,光溜/溜的小腿就会从衣摆露出来。   完全没有半点安全感。顾容安想到自己就在刚才已经被这个不知道面目的男人看光了,就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   他不是刺客也不是匪徒,难道是采花贼?顾容安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我现在放开你的脖子,但你要是敢喊一声,你要知道,在有人进来之前,我能先把你杀了。”男人声音平稳无波,轻描淡写地,仿佛捏死顾容安就像捏死一只小兔子。   这话顾容安当然相信,她急忙点了点头,乖乖地,“我不喊。”   脖子上的手缓慢松开,在他完全放开的一瞬间,顾容安足下发力,一下子溜了出去,试图躲到床后去呼救。   然而她快,那个男人比她更快,几乎是瞬间,就重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整个人按倒在贵妃塌上。   顾容安的后脑被撞得有点疼,她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二十多岁,古铜色的皮肤,胡子拉碴,脸颊消瘦,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牢牢地盯住她,像一匹饿狠了的狼,又凶又悍。   一看就是杀过人,并且杀人如麻的狠角色,顾容安的心沉了沉,他确实不像是刺客,也不会是匪徒,倒像是军中悍将,一身杀伐。   男人的手缓缓收紧,顾容安渐渐觉得呼吸困难,然而她整个人都被这个男人紧紧按着,像是被一座重重的山压住了,半点也挣扎不得。   她要死了吗?顾容安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不要再试图逃跑,你跑不掉的,”看她哭得可怜,男人的手略微松了松。   顾容安急促地喘着气,泪眼模糊地胡乱点着头。   男人狼一样的目光盯了她片刻,仿佛在斟酌她是否真的诚服。   顾容安努力睁大了眼睛,带着祈求地看着男人的眼睛,把自己当成一只无害的小兔子。   终于男人的手彻底松开了。   死里逃生,顾容安浑身软软地提不起半点力气,倒在榻上急促地喘气。   刚才的一番挣扎,让她的衣衫散开了,一双玉兔半掩半露,随着她起伏的呼吸,柔滑的衣裳缓缓滑落,一只粉红娇嫩的小尖尖怯怯地探出了头。   男人的目光一滞,视线下移,却看见一双毫无瑕疵的修长玉腿,最后他只好避嫌地把目光落到了顾容安的脸上。   这是一个灿若玫瑰的娇艳美人,浓艳热烈,花姿瑰逸,饶是男人见惯了美人,见到顾容安也不由注目。他想起方才手中嫩滑柔嫩的触感,不禁呼吸一窒。   顾容安察觉到男人凝视的视线,心里一慌,挣扎着蜷缩起来,用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衫把自己包好。可就是这样,一双脚还是露在了外面。   那是一双精致纤细如莲瓣的足,粉红白嫩,脚踝精致,十指圆润可爱。胡乱蹬在莲青色的绣褥上,左脚不留意,竟然踏着她自己那件颜色柔媚的海棠红肚兜,鹅黄的芍药花被她踩在足下,令人想到一个词,妙步生花。   早就听闻晋王府的嘉宁县主是晋地第一美人,却不知这位以骄横霸道闻名的湖阳县主竟是一位绝色美人,无处不妙。   男人想到他在梁上看到的绝妙风景。他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并非是偷看美人,而是为了观察情况。如果他不是注意着湖阳县主的动静,没有察觉到异常,等这位机灵冷静的县主出了房门,就是他死了。   察觉到男人在看她的脚,顾容安不自在地双□□叠,并拢紧双腿。已经顾不得更多,顾容安试探着开口,“这位郎君。”   一出口却是有些干涩的嗓音,她才感觉到喉咙肿痛,顾不得疼,她咽了咽口水把干涩的喉咙润了润,重新开口,“郎君藏身寺中,想来是有难处,我是晋王世子的长女湖阳县主,还算有些能耐,如有可以帮到郎君的地方,我愿意倾力相助。”   “哦,你能帮我什么?”男人问,声音平静,也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生命暂时得到保全,顾容安才是看清楚了男人身上的衣裳,是一件略紧的深青色僧袍,长度只到他的小腿肚,一看就是从寺中偷来的和尚衣裳。   衣摆下,他脚上穿的却是一双牛皮厚底的革制吊腿将军靴。   顾容安的心怦怦跳起来,这个人穿的军靴制式普通,纯黑颜色,不像是高级武官的绣纹华丽,莫非是军中叛逃的小将?   然而她看他腰直背挺,神气内蕴,自有一股威仪在内,又觉得自己许是猜错了。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个小兵。   “郎君若有要求,我能做到的定然不会推拒,”顾容安小心道。说完这话,她看见男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   男人估量地看了顾容安一眼,在她瑟缩地抱紧胸口的紧张下,淡淡道,“我需要养伤。”   养伤?顾容安想到她闻到的血腥味,急忙表态,“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不,我信不过你,不要妄图耍小聪明。”男人盯着顾容安小兔子一样的眼睛,他知道她并非表现得这样单纯可欺,平淡地拒绝了,“我养伤的时候,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就是要她藏着他养伤了,命都在人家手里,顾容安乖巧地点头。   男人却觉得这位湖阳县主并非安分的人,他上前一步,在顾容安惊怕的目光下伸出手拔下她头上的纯金吉字梅花钗。   尔后随手一掷,但见烛光下金光一闪,只听轻轻咄地一声,那枚金钗就深深地插/进了屋顶上的中梁,只留下一个小巧的钗头,闪着微弱的金光。   顾容安目光闪了闪,轻轻地,弱弱地,露出一个淡淡的讪笑,“郎君且安心养伤,我不会乱跑的。”   顾容安自己知道,被男人扔出去的钗子精致小巧,金针细长,只有锥子粗细,并且纯金柔软,一个三岁顽童就能轻易折弯。这个男人却能够随手一掷,就将细软的金钗置入木中,显而武艺高强,她只要有妄动,这个男人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县主明白就好,”男人神色缓和下来,显得不那么凶悍骇人了。   顾容安连连点头,识时务地缩在一旁,却看男人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身上的衣裳,露出精装结实的胸膛。   她心间一颤,双臂抱紧了自己,颤巍巍地问,“你想做什么?”   男人勾唇一笑,竟有些痞气,“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县主以为呢?” 第40章 奇葩   “良辰美景, 佳人在侧,县主以为呢?”   对自己的美貌一向很自信的顾容安听了这话, 顿时瑟瑟地抱紧了自己,紧盯着男人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   “好了,如今你也看了我了, 算是扯平了。”   男人大大方方向顾容安展示了他宽厚结实的胸膛和线条优美、肌肉块块分明的腹部, 以及强健有力的手臂……滚滚滚,谁要看你!   是不是傻?顾容安叫这人的大喘气气得小脸都涨红了。   咦, 怎么跟兄弟们说的不一样?男人困惑地皱了皱眉, 兄弟们不是都说他这身结实的腱子肉凡是女人看了都爱……难道是因为近来饿瘦了,不够威武了?   男人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硬得梆梆响, 他自满地放下了手,觉得应该是这位湖阳县主太挑剔了。女人果然是很麻烦的,反正他已经给她看过了,那就扯平了。   跟着男人捞起了床上的被子,兜头盖脸地扔给顾容安,“盖着。”   被子很大, 哗地罩上来, 给人一种铺天盖地的错觉。顾容安被被子完全罩住, 挣扎了半天才从被子里冒出头。   然后看见那个貌似有癔症的男人,正用浴桶里的水擦脸。   顾容安老老实实用被子把自己完全包裹好,温暖的被子让她觉得安全了些, 这才去看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很高,约莫七尺还多一点的样子,肩宽背阔,窄腰长腿,一身油光水滑的古铜色皮肤……顾容安不由把这个男人跟自己上辈子的丈夫比了一下,刘裕是个典型的文人体格,瘦长清秀,就连身上的皮肤都是白净细腻的。   哼,难怪这么野蛮,长得就是一副刁民的样子。   顾容安看见他背上缠着被血染红的绷带,应该是撕的里衣,渗出来的血已经发黑了。这应该是受了极为重的伤,才会把绷带染成这样。可刚才他的动作矫健灵敏,却又不像是重伤在身的样子。   “县主,你看了这么久应当足够扯平了,”男人侧身看了顾容安一眼,“再看,我可是要收酬劳的。”   谁稀罕!顾容安立刻低下了头。她听见哗哗的水声,心中暗自窃喜,哼,洗吧洗吧,把水洗得越脏约好。她那么干净,阿五阿七她们一定会发现问题的。   暗暗高兴的顾容安却没能看见,男人小心谨慎地用偷来的干净内衫从浴桶里沾了水,把自己从上到下擦了一遍,然后再换一件衣裳又把自己擦一遍,除了水少了些,全程没有弄脏浴桶里面的水。   收拾好了,男人想了想,又抓起一把澡豆,放进浴桶里捏碎了,伪造了一桶被美人用过的香汤。   再用匕首给自己刮个胡子,湿衣裳擦干净,不留一根胡子落在现场,简直完美!   自从归途遇上刺客,独自一人躲到了这个寺里来养伤,他就没有洗过热水澡了,这样用热水擦擦也很舒坦啊。   顾容安听见男人喟叹一声,似乎变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她埋着头不去看,耳朵却竖起来了,水声停了,然后是衣服振动的声音。很快,他好像是穿好了衣裳,又开了她的柜子拿了什么东西,脚步声轻盈地走了过来。   “县主你可以抬起头了。”   顾容安发誓她没有听错,这个男人的心情真的因为洗了个澡变好了。她抬起头,就看见男人依然是穿着深青的僧袍,头发重新绑成髻,剃掉了脸上乱糟糟的胡茬子,露出了光洁的脸。   年纪瞬间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不得不说,这个男人长得是极为好看的,与家里祖父阿耶的雅致俊秀的好看不同,是另外一种充满了阳刚与力量的好看。哪怕穿着不伦不类的僧袍,依然气度不凡,更显得非同常人。   可再好看,这也是个野蛮的强人。顾容安在心里狠狠地把这人骂了一通,面上却弱弱地笑了,“郎君有何吩咐?”   但见男人手上拿着她的衣裳,刷地扔过来,“穿上。”   很好这真的是很周全了。顾容安一眼看见夹在短襦长裙里的亵衣,脸涨得通红,这样被男人碰过的衣裳叫她怎么穿?   “不对么?”男人看她迟迟不动,疑惑问。   “不,没问题,”顾容安生怕他又去给她拿衣裳连连摇头,恳求道,“还请郎君避一避。”   烛光下,男人看见她一双琥珀一样透明清澈的眼睛,美得像是盛满了盈盈的春水。这是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没有人舍得不答应她。   男人让步了,“我去梁上,还望县主自觉些,莫要引发误会。”   顾容安连忙摇头,“郎君且放心。”见识过这个男人金钗入木的手段之后,顾容安暂时不想乱动了,除非有十全的把握。   男人警告地盯了顾容安一眼,纵身一跃,利落地上了中梁。顾容安不由去看中梁上的金钗,竟然不见了。   “县主是在找这个么?”男人从梁上探出头来,晃了晃手上的金钗,压低声音道,“此物甚是好用,我先借来用用。”   顾容安知道,这是在警告自己。小命捏在人家手里,顾容安只好低头,“郎君喜欢只管拿去用。”   半晌没有听见梁上的动静,顾容安真希望他是走了,可惜一抬头就看见一根从梁上垂落的衣带。   见她抬头向上看,衣带晃了晃,“县主,我只数到三百,数过三百你还没有收拾好,我就要看着你了。”   顾容安这才慌了,手忙脚乱地在被子里把衣裳穿上去。等她穿好,梁上君子才是悠闲地问,“县主可是穿好了?”   衣裳都穿整齐了才有安全感,顾容安都不嫌弃自己身上这个大绿配大红的色调了,她穿了鞋子下榻,有些踟蹰地打量了一下自己与门口的距离。   足有十步远,还隔着一个碍事的屏风。完全没办法在被男人捏死之前求救成功,顾容安垂下眼睛,轻声回答,“好了。”   衣袂轻响,男人犹如一朵轻飘飘的青云消无声息地落地。   这是真高手。顾容安很后悔没有把阿大小八他们带上。也是大意了,多年来大家都习以为常,带来的侍卫只是封了寺,却没有想到有人早就躲在了这个一年只用一回的院子里。关起了门,又能有什么用。   顾容安懊恼过后,抬眼看他,接下来怎么办呢?   男人也低头看着顾容安,快到吃饭的时候了吧?   两人无声对视,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珍珠的声音,“县主,可以进来了吗?”   这要怎么办?顾容安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了男人。   “去床上,”男人很淡定,从容吩咐顾容安。   要她装睡?顾容安二话不说,配合地上了床躺下。   男人轻轻开了门闩,还不忘记把被子抱回来,振臂一展,盖在顾容安身上,跟着他一个箭步,纵身上床,利落地躺下了,还瞬间把帐子都放下来了。   光线随着帐子的落下霎时一黯,顾容安心跳加快,刚以为此人是个二愣子,他居然就占起她的便宜来了?   “县主放心,我也不占你的便宜,你也不占我的便宜,中间隔着枕头呢,”男人拿了一个枕头隔在两人中间当作楚河汉界。   到底是谁想占谁的便宜,谁更占便宜啊!   在顾容安一言难尽的目光下,男人晃着金钗邪魅一笑,“好了,县主可以让人进来了。”   奇葩、癔症、脑疾!顾容安深深吸气,准备摇铃叫人。   “哦,县主记得要些晚膳来,我饿了容易暴躁。”男人亮着手里的金钗,语气很平静,内容却很有深意。   要平和……顾容安缓缓吐气,乖巧地笑,“我明白的。”   珍珠推开门,带着伺候的侍女走了进来。   “县主?”没在外间看见晾头发的顾容安,珍珠有些奇怪,细绢描红梅的屏风影影绰绰地,内室里也没见着县主的身影,床上的帐子已然放下来了。   “我累了,珍珠姐姐领着她们收拾了就回去歇息吧。”顾容安隔着帐子吩咐,语气慵懒,听着确实是累极了,犯困的样子。   县主懒起来的确是这样。珍珠丝毫没有怀疑,她只是但心地问了一句,“县主不擦头发么?”   “我今日懒得洗头了,”顾容安很自然地回答。   “即便是这样,县主也该用些晚膳再歇息。”珍珠挥手示意侍女们收拾浴桶衣物的动静轻点,自己缓步走到了床前。   冬天的帐子厚,是密不透明的缇花罗制的,躺在床上的人只看得见落在帐子上的一个黑影,帐子外的人连里头的影子也看不见。   是以隔着枕头侧卧在顾容安身后的男人一点也不着急,把玩着手里的金钗,任由顾容安与她的奴婢说话。   背对着身后的威胁,顾容安握紧了拳头,她仔细衡量一番,还是放弃了暗示珍珠,用正常的语气道,“那你准备些吃的放在外面桌子上吧,最好要有一个炉子,等我睡醒来吃。”   珍珠答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不多时,一锅素什锦锅子就摆在了外头。   等到房间里再没有旁人了,顾容安第一个下了床。   一回头,那个男人早就风一样窜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男主上线收获一堆弃文,哭唧唧。   坚强地码了这一章,如果还是受不了这个泥石流男主,我也没办法了,挥挥。   我要去写耽美治愈了。 第41章 身份   顾容安走出去时, 就看见那个男人站在桌子旁,用长柄汤勺在锅子里捞了捞, 面上露出嫌弃的神情。   呵呵,想吃肉?做梦!顾容安心里暗爽, 表面上还是要关心一下的,“郎君不喜菌汤?”   闻着香味儿, 顾容安就知道今晚的汤是蘑菇菌子汤了, 晋王府大厨的手艺,一锅汤里放了十几种菌类, 汤鲜味美, 冬天热乎乎的喝上一碗,舒坦极了。当然,要是里头能加些肉类一起炖, 更是鲜得令人吞掉舌头。   男人找了一圈果真没见着半点肉沫渣子,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他在寺里藏了小半个月,只能偷些馒头素包子吃,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听顾容安这么问,他偏着头, 认真地问了顾容安一句, “明日县主是否可以吃肉?”   许是橘色的烛光太过温润, 顾容安发现这个男人长着一双明亮的凤眼,深深的双眼皮,勾勒出几许风流, 看过来的眼神竟有些许的温柔。   哼哼,当然不可以!顾容安绝不承认她刚才竟然觉得这个男人温柔,一本正经地,“还望郎君知道,我到普光寺是来斋戒祈福的,十年来从未在寺里吃过肉。”   很遗憾,听了她这话,男人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拂衣敛袖,甚是沉稳地请顾容安入座,“县主请坐。”   他举止从容,翩然有礼,正经起来,自有一股威仪华贵的气质在内。   顾容安很不能接受这人从狂徒强盗到翩翩佳公子的转变,不自在地坐下了,傻乎乎地看男人体贴地把碗筷摆放到她的面前。   碗筷只有一副,顾容安愣愣地问坐下来的男人,“你呢?”他不是说吃不饱容易脾气暴躁?   这是在关心他?男人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容安,灯下美人,眼波盈盈,眉目如画,容色秾丽迫人,犹如一朵将要盛放的玫瑰,艳丽芬芳。   他微微有些失神,眼睛似乎闪着光,“县主不必挂念我。”嗯,兄弟们的话,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他不自觉挺了挺胸。   谁挂念你了,脸皮有城墙厚!顾容安低了头默默夹起一个银丝卷放到碗里,不气不气,稳住稳住。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活泼可爱,乖巧的时候,也格外的惹人怜惜。男人想起自己养的那只大猫,目光柔和了,“我姓方,叫茂之,排行二,县主可以叫我茂之,或者二郎。”   家里人都是这么叫他的,方茂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脑壳有病吧?顾容安已经无力腹诽,她好端端为什么要称呼一个外男茂之、二郎啊?   顾容安冷漠脸,她要吃不完这个银丝卷了,都被气饱了。   看顾容安不为所动,方茂之有些不解,他十三岁就开始上阵杀敌,到如今二十一岁,在军中这些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除了母亲妹妹们,与旁的女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他友好和善地与湖阳县主通了姓名,湖阳县主反而更生气了呢?只能归结于母亲妹妹外的女人果然是大麻烦。   方茂之不再主动找麻烦说话,伸出手去从跟前的莲纹青瓷圆盘里拿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咬了一口。是流心豆沙馅的包子,面皮软绵,豆沙细腻,因为还冒着热气,吃起来格外的令人舒心。   两口吃完一个包子,方茂之眉头舒展,他有多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豆沙包了?没能在桌子上发现肉的郁闷散了些,觉得也不算太糟糕。   顾容安没心情也没胃口,吃完一个银丝卷就放下了筷子。   “只吃这么点?”方茂之皱眉看顾容安,目光里满是不赞同。   “我胃口小,”顾容安笑笑。她在今天终于领悟了皮笑肉不笑的精髓,呵呵,脸究竟有多大,管得着她吃多少么。   难怪长得这么娇小,方茂之想起她刚到他胸口的身高,神思一溜,脑中却浮现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来,有他的胳膊粗么……   不能想……方茂之急忙伸出手去拿豆沙包,摸了半晌没有摸到,低头一看,竟然早就空了。居然一碟子才摆四个,喂耗子呢?他尴尬地换了个目标,拿了个水晶饼,食不知味地啃着。   姓方么?顾容安悄悄打量着方茂之的举动,已经能肯定了方茂之出身不凡,只是姓方的世家大族在晋地只有晋阳刺史方继云家,他家的郎君她都在宴席上见过,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莫非,他不是晋地的人?   方茂之的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并没有口音,这是高门贵胄出身自小调/教出来的,所以实在是分辨不出来他的籍贯。   晋地之外的方家,她只能想得到邺城方家。七年前刘子阳在邺城自立为帝,后来攻下东都洛阳,就将邺国的都城定在了洛阳城。   刘子阳的皇后,刘裕的嫡母就是姓方。方家是邺城大族,据说如果没有方家,刘子阳也不会称帝得这么轻易,盖因方家多猛将,还有一只精良的私兵。   上辈子她嫁过去的时候方皇后正病着,她去拜见的时候,方皇后并没有见她,她只是在坤宁殿外给方皇后磕了头。   那时候她年轻娇嫩,正新鲜着,刘裕知道她连皇后的坤宁殿都没能进去,很是生气,愤愤不平地骂了方皇后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无外乎是骂方皇后霸道,欺压孙贵妃,还说要给她出气。她居然还傻乎乎信了,觉得刘裕真是心疼她。   后来,等她失了宠,就听说方皇后薨了。她才是从宫人的闲话中知道了原来孙贵妃与刘子阳本是青梅竹马,在刘子阳娶了方皇后之后,甘当外室,一藏就是十几年。   刘裕比方皇后的嫡子还大了三岁。   等到刘子阳定都洛阳了,才是把孙氏和刘裕、刘祈兄弟接进了宫。及至昭烈太子英年早逝,刘子阳立刻就把刘裕立为了太子。刘裕上位后,就开始打压方家了。方皇后死后,方家也就败落了。   刘家的男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所以如果方茂之是方家人,那么他的未来还真是黑暗呢。顾容安有些幸灾乐祸地想,都不用她报复了。   只是他为何会在晋地呢?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晋王府的修建改造就要完工了,到明年,祖父就会登基称帝。难道方茂之是来晋地刺探消息的?   很快顾容安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谁家探子会派方茂之这么显眼醒目的人啊,别的不说,就那个身高,站出去,就足够引人瞩目了。所以他才不得不藏身在寺院中,不敢露头吧。   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被湖阳县主那双澄澈清明的眼睛盯着,方茂之难得感觉到了不自在,进食的速度都放慢了。   难道是看不下去他的豪迈吃相?明明是这么男子气概的吃法。   方茂之细嚼慢咽地吃完一个水晶饼,踌躇了半晌,才是拿起汤勺,从锅子里捞菌子出来吃。   他没有像原想打算的那样,直接用勺子捞着吃,而是文雅地把菌子舀到了装过豆沙包的碟子里,取了顾容安没有用过的小汤勺,拿勺子慢慢吃,吃相甚是稳重。   如果被兄弟们看见了,他的英明定然会毁于一旦。方茂之觉得自己的牺牲真是太大了,这回湖阳县主总该满意了吧。   顾容安却以为他是在嫌弃菌子不好吃,如果不是怕触怒这个人,她真想连吃一个月的什锦菌子汤。   看似温馨和睦的晚膳时间结束,两个人终于准备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吃饱了的方茂之像是一只慵懒的猫科动物,神情缓和。之前那恶狼一样凶狠骇人的气势都散去了,看起来温和无害。   然看他的坐姿,腰挺背直,手放在膝盖上,那是习武之人保持警惕的习惯坐姿。顾容安就知道,这只是假象,如果她有妄动,他立刻能够跳起来,一把捏住她的喉咙。   “县主请放心,我只是想要养伤,并不想伤害县主。”方茂之盯着顾容安的眼睛道。   他的语气平稳,不高不低,甚至没有抑扬顿挫的起伏。听在耳中,却格外令人信服。顾容安明白他的意思,只要她老老实实地,等他养好伤离开,自然会放了她。   这种人往往一言九鼎,顾容安点点头,“我明白了。”   方茂之满意地看一眼顾容安,“我还需要些伤药。”   伤药顾容安自然是有的。想着如果他好得快就能滚蛋得快,顾容安不打算藏私,“我这里有。”   在方茂之亦步亦趋的目光下,顾容安从容起身,从妆台上拿来一个缠金线的宝蓝色荷包。   方茂之认得,这个荷包是湖阳县主脱衣裳的时候扔在妆台上的,他当时还感叹湖阳县主准头不错来着。   等他看见顾容安从荷包里拿出来两个白玉瓶,又在准头不错的基础上感叹湖阳县主巧劲儿也使得不错,他倒是小看了她,想来湖阳县主并非一般闺阁女子。   顾容安是没想到好心给方茂之拿伤药,反而让方茂之对她提高了防备。玉瓶是一对,合起来时喜上眉梢。她指着雕了玉梅的玉瓶道,“这个是外用,喜鹊的是内服,每次一颗就够了。”   方茂之一一打开,嗅了嗅,立即从喜鹊瓶子里道出了两丸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子,一口吞了。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顾容安睁大了眼睛,不叫她试一试毒就罢了,还吃了两丸,这也太好哄了吧?   方茂之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我自然信得过县主的品格。”   其实是顾容安这个伤药他吃过,药材名贵,效果显著。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湖阳县主一个高门贵女,竟然会随身带着名贵的伤药呢?他这回出来,因为不是上战场,都忘记带了。   顾容安叫方茂之突如其来的灿烂笑容晃得一怔,她别开眼,“你自己多吃了一丸,毒死了可别怪我。”   “无妨,”方茂之已在解衣裳了,湖阳县主这么娇小的人吃自然是一丸足够,他却是要吃两颗的。   顾容安眼角余光看见,自觉地回避,背过了身子。免得他又说要收酬劳了。谁稀罕呐。   方茂之解开了缠在背上的绷带,然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操作不来。原本他的手下在去搬救兵前,是给他留了一瓶金创药的,他自己上药的时候,给浪费了一大半。   无奈,方茂之只得求助,“县主,我想劳烦你帮我上一回伤药。”   脸真的比簸箕大,顾容安稳稳站着不动,她是个不占人便宜的好人。   “县主?”方茂之也觉得脸红,长大以后,他的身子就连母亲都没有见过,今日居然一连给湖阳县主看了两回,好在他是擦洗过了的,“我的伤在后背,自己看不见,怕浪费你的好药。”   她的药自然是好的,顾容安一想也是,吩咐道,“那你把衣裳穿好,留着伤口给我。”   他怎么没想到呢,方茂之连忙把衣裳反穿在身上,只露出了后背,“可以了。”   顾容安这才转过身来。   看见那个血肉狰狞的伤口,顾容安吓了一跳,这么深的伤口,碗口一样大,只是周围结了痂,中间还有黑红的血水渗出。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身手也还能那么矫健灵敏。   这个人绝对不能惹。顾容安决定了要好好把这尊大佛送走,取了伤药,小心均匀地撒在方茂之的伤口上。   这种伤药药效极好,却有个缺点,撒在伤口上格外的疼。她的阿兄王修之去年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猛虎抓了一下,用这个药的时候,疼得都要断了一块软木。   这个人却只是肌肉反射性地抽动着,还能平稳地跟她说话,“第一次上药,可以多撒点。”   很好,顾容安彻底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要误会是我要弃坑啊,我是说这边受到了打击,去写耽美治愈我自己啊。   我在这本之前开了一个耽美坑《那个沉迷女装大佬的主播吃枣要弯》,厚着脸皮自荐一下吧。   如果有吃耽美的金主大大,可以帮我收藏一下不,想要收藏好看点,然后申个榜。   这个文不会影响安安的更新哒。 第42章 相处   上完药, 方茂之自己熟练地把绷带包好,衣裳穿整齐, 然后跳下榻,对着顾容安抱拳道, “多谢县主援手。”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有礼,顾容安浑身一阵儿不自在, 连连摇头。   “县主放心, 我会报答你的,”方茂之郑重道。   顾容安客气笑笑, 不, 她不要报答,只求这个脑壳有疾的家伙赶快自己滚啊。   喊人来收拾残羹的时候,方茂之又躲到了梁上。   见识过方茂之非常人的忍耐力之后, 顾容安也没想跑了,老老实实在用作书房的西捎间点灯抄经。   侍女们进来隔着屏风,看见顾容安在抄经的身影,没敢打扰,就算有些奇怪今日县主胃口太好,也没有人做声, 安安静静撤走了桌上残羹剩菜。又在书房罗汉榻上的案几上, 放了一碟橙黄的新鲜橘子、一碟红彤彤的苹婆果, 还摆了一个四方的攒盒,里头装得有核桃酥、窝丝糖、杏仁酥和奶白酥酪。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顾容安专注抄着佛经,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方茂之从梁上跳下来, 十分顺手自然地拿了一个苹婆果啃着,这个果子果肉紧实汁甜味美,方茂之咬得嘎嘣脆,吃完一个又拿一个。   一旁有人咔嚓咔嚓吃果子的声音,令顾容安眉头皱了皱,告诫自己不要理他,继续认真抄经。   偏偏方茂之不是个安分的,他站在顾容安身侧,先是看她抄了一会儿经。作为一个不信神佛的人,看经书犹如天书,不一会,就闲得无聊四处打量,发现了被顾容安放在案头的兵书。最上头一本是三十六计,书面都翻得起毛了,显见是常看的。   方茂之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书在手里翻了翻,里头是娟秀的小楷批注,顿时觉得这位湖阳县主也不是不能交流的,“县主你在学兵法?”   “偶尔看看,”顾容安是服了他了,初见时还以为是个狠角色,这才多久啊,就原型毕露了,怕不是个披着狼皮的二傻子吧。   “光看看是没有用的,”方茂之像是没有察觉顾容安的冷淡,兴致勃勃地,“来来,我们来下棋,我教你怎样学以致用。”   “好啊,”顾容安搁下笔,弯唇一笑,看着方茂之。这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就让她在棋盘上教他什么叫做后悔。   被她一双盈盈妙目看着,方茂之不禁心跳加快,等会儿,他手下留些情面吧,免得把她气哭了。   然而到了棋盘上,方茂之就后悔了,湖阳县主下棋完全是凭她高兴,半点路数不讲,棋子放得随心所欲,完全是只要给别人添堵,她就高兴的下法,连输赢都不在乎了。   方茂之连赢三局,却一点也没有赢棋的畅快.感,面无表情收手喊停,“天色晚了,县主还是休息吧。”   “还早着呢,”顾容安兴致勃勃,举棋欲下。她那白玉一般的手指拈着一枚黑亮的棋子,于是黑的愈黑,白的则愈白,叫人想要伸手擦擦,她是否敷了粉,才如此白腻动人。   方茂之心中微动,重新取了棋子在手。   顾容安就是个爱好下棋的臭棋篓子,知道她的人,都怕了跟她下棋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能在棋盘上给人添堵了,尤其是看见方茂之一脸郁闷,真是心情舒畅啊。   “县主的棋路真是格外清奇,”方茂之落下一子,顾容安跟着就放下了一个棋子,损人不利己地打乱了他的布局。   “方郎君过奖了,”顾容安有礼一笑,啪嗒又将一枚棋子落在了方茂之的必经之路。反正她也不想赢,只管堵着方茂之的棋路就行。   方茂之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见她美目流盼,眼神灵动狡黠,暗藏得意,明白她就是故意的。   他垂下眼睛,落下一子,抬眸对顾容安笑道,“这招叫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什么?顾容安不解地望向棋盘,才发现她根本就堵错了地方,人家早就布了一条暗线了。此局回天乏术,顾容安输定了。   这局只是失手,顾容安不信邪,继续下。   “这是围魏救赵。”方茂之施施然放下棋子。顾容安再次输了。   “空城计。”方茂之盯着顾容安恼怒的眼睛,微微一笑,风度翩翩。   “这招叫做隔岸观火,”方茂之以棋局为教材,好好地叫顾容安明白了什么叫做兵法的实际运用。   “不下了,”顾容安啪地将手里的棋子拍在桌子上,气得小脸发红,从来都是刁蛮任性的湖阳县主给别人添堵,被人气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她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但见她气得双颊酡红,犹如染了霞色,容光更添艳色,目中含着几分薄怒,几分羞恼,像一只张牙舞爪,却没有锋利爪牙的小奶猫。   不能再气她了。方茂之心生不舍,然而为了不再刺激这个炸毛的小奶猫,他明智地躲到了梁上。   不气不气,顾容安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她停住脚,回头看了梁上一眼,方茂之没有半点动静。   她赌气地推开门,扬声喊应当是今日轮值的阿五,“阿五!”   方茂之悄悄探头一看,见她仍是站在门内,他就安心地坐直了身子,靠在柱子上。   冬日天冷,顾容安向来体贴,让侍女们不必站在廊下值班,所以当值的人都在耳房里烤着火取暖。   阿五听见顾容安喊她,急急忙忙跑出来,一见顾容安穿着薄衫站在门口,顿时叨念上了,“县主外头这么冷,您也不披件斗篷,要叫奴婢,摇铃就是了。”   顾容安转身回房,“我要睡了,打水来给我梳洗。”   阿五清清脆脆答应一声,出去了一会儿,就带了一队人回来。   惯例是先漱口,捧着铜质兽足痰盂的侍女低头跪在顾容安跟前,阿五就从一旁端着朱漆托盘的侍女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个甜白瓷的漱口盂儿送到顾容安面前。   晋王府讲究养生之道,早上漱口用牙粉与软刷,晚上则是用专门调制的牙汤。顾容安就着阿五的手含了牙汤漱口,把水吐在痰盂里。阿五又服侍着顾容安用清水漱过。接着才是洁面。一时捧着漱口用具的侍女退下,端盆捧帕的侍女训练有素地上前来。   方茂之在梁上看得直感叹,作为一个长期在军中的糙汉子,他坚持每日洗漱,勤沐浴换洗,就已经是被兄弟们排遣为贵公子习性了。比起湖阳县主来,差得太远太远,唉,美人如此矜贵,怕是不太好养啊。   被方茂之忧心不太好养的湖阳县主,已经坐在了妆台前,照着镜子,仔细在脸上涂一层润润的珍珠霜。   “县主的肌肤真是美如玉,”阿五赞叹道。她站在顾容安身后用白玉梳给顾容安梳头,她们县主的头发也是乌黑浓密,长发如瀑,光滑得像缎子一样。   照着镜子,顾容安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她摸摸自己光洁腻滑的脸蛋,笑道,“这回这个珍珠霜真不错,你们用着怎么样。”   “大郎君为县主找来的方子自然是不错的,”阿五嘻嘻笑道,“只是奴婢们没有县主的天生丽质,怎么用也比不上县主呀。难怪大郎君见了县主,话都说不好了。”   “贫嘴,”顾容安想着素来疼爱她的王修之,脸上露出笑容。他们兄妹感情深厚,觉得不能让身边的人误会了,忙解释道,“阿兄为人腼腆,你们可别胡乱嚼舌根子,我们只是兄妹之情。”   阿五心里摇头,县主还不开窍呢,王家郎君对县主哪是兄妹之情,那样温柔的眼神,也只在看见县主的时候显露了。   坐在梁上的方茂之,把主仆俩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气闷,对那个所谓的大郎君留心起来。   等到阿五一走,方茂之立刻飘下来,栓了门。   “那个大郎君是谁?”他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像在问有二心的妻子,酸溜溜地。   “我的兄长啊,”顾容安简直莫名其妙,大郎君是谁,关他何事?   “情郎?”方茂之不太相信,她长得这么美,有情郎也没什么稀奇,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结果顾容安怒了,一把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奋力向方茂之扔去,“放屁!”气得她连粗话都冒出来了。   她和王修之可是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哪容人胡乱揣测?顾容安其实是陷入了一个误区,她认为王修之上辈子是宋欣宜的丈夫,所以王修之喜欢的应该也是宋欣宜那样娇娇弱弱的女子。从来没想过,王修之的温柔,是对着心上人的。   小小瓷盒,对方茂之来说完全是不必放在眼里的攻击,他随手一捞就把胭脂盒拿在了手里。看着发怒的顾容安,他竟有点高兴。   心情很好的方茂之自觉去了书房,睡在那边的罗汉榻上。那个罗汉榻够宽却不够长,方茂之躺下去都伸不直脚,一个高大个塞在罗汉榻上,看起来挺可怜。   顾容安看他睡得委委屈屈的,心里的气稍微散了些。虽然还是同处一室,但隔着一个中堂,两扇屏风,倒也各不相干。顾容安放下帐子,和衣躺在了床上。   真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发现今天的一切只是个不太美妙的梦。   跑了一天的马,又与方茂之周旋,顾容安是真的累了,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顾容安被一阵尿意惊醒,她睁开眼睛,帐子里暗沉沉地,留着的小夜灯竟然已经熄灭了。   顾容安一阵心慌。怕黑是她当孤魂野鬼那些年留下的毛病,晚上入睡必要留着一盏灯的。哪知今晚的灯竟然熄灭了,睁眼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想起床去更衣,但是又怕黑不敢下床,缩在被子里,转辗反侧,小腹却越来越酸胀,盯着黑洞洞的床顶,她委屈地咬着被子哭起来。   忽然她听到了方茂之低沉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格外的温柔,顾容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道,“帮我点一下灯吧。”   原来是怕黑?方茂之听她声气都带着哭腔了,心中一软,二话不说就把妆台上的蜡烛点亮了。   盈盈的烛光亮起来,顾容安眨眨眼睛,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只是她还要去更衣,这该如何是好。   顾容安试探地从帐子里探出头来,烛光澄澈,方茂之神色温和地站着。   “方郎君,你可以先出去一会儿吗?”顾容安咬咬唇,她说不出口让方茂之出去的理由,只能期盼地望着他。   刚哭过的眼睛水洗一样清澈,眼圈儿带着惹人怜惜的红,原本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好看是好看,可扎手。这会儿却又成了一朵没了刺,还被雨水打湿了的玫瑰花骨朵。   她的要求没有人能拒绝吧。方茂之看着顾容安水盈盈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好。”   寒风呼啸的夜里,滴水成冰,方茂之一时心软,就从温暖的房间里被发放到了屋顶上。   抓起一把雪揉揉脸,方茂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难怪说美人乡是英雄冢,这会儿要是湖阳县主大喊一声有刺客,估计他只有逃命的份了。 第43章 搜查   有雪的冬日, 天光微亮的时候,窗外就是一片白光了。   住在两侧厢房的侍女们最先起了床, 烧热水备早膳,收拾停当了, 才是去请主人起床梳洗。   阿七用手在铜盆外试了试温度,觉得略烫, 又仔细地添了些凉水, 这才满意了,扭头一看, 却看见保管着牙刷和牙粉的莲心还在柜子旁折腾。   “莲心你在做什么呢?”阿七扬声喊人。   “阿七姐姐, 我发现牙刷少了一只,”莲心再次确认,确实是只剩下了十九只牙刷。来之前, 明明是准备了二十把的。   “牙刷怎么会少?莫不是你记错了?”阿七走过去,看匣子里装着一堆的牙刷,没觉出来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少了一只乌木柄刻金玫瑰的,”莲心分辨道,带来的牙刷都是新制的, 各个不同, 她仔细回忆一番就记起来了。再看装着牙粉的匣子, “就连牙粉也少了一瓶。”   莲心一向心细,阿七慎重起来,连忙叫大家检点贵重物品看看是否少了。结果就是少了一只牙刷和一瓶牙粉。   屋子里的贵重东西不少, 像什么玉梳子、牙雕的脂粉盒子,谁会只偷牙刷和牙粉啊。就连莲心也不确定了,“难道是我记错了?”牙刷用三日就要扔,偷这个着实没道理。   “偶尔记混了,也是有的,”阿七安慰安慰莲心,眼看天光大亮,急急忙忙带着人去服侍县主起床。   顾容安已经起来了,拿了一身鹅黄的衣裙到帐子里去换。   方茂之坐在梁上,嘴里含着一块窝丝糖,心情畅快。湖阳县主住进来还是挺有好处的,伤药有了,吃的有了,就连洗漱的东西都有了。只是欠下的人情越发的大了,该如何抵债才好呢?   少顷,顾容安换好了衣裳,让阿七进了屋子。阿七尽责尽职服侍着她们县主洗漱过后,又吃了早膳,站在一旁等着她们县主出门。   “我昨儿累着了,今日就在屋子里抄经,哪儿也不去了,”顾容安昨晚没吃什么,到早上就饿着了,一连喝了两碗菜粥,又吃了几个香菇冬笋豆腐皮包子,结果一下子吃撑了,懒懒靠在贵妃榻上不想动。   “今日比昨日还冷,县主在屋子里歇着也好,”阿七可巴不得县主不出门,观音殿里空荡荡的,烧着碳也不暖和,把县主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主仆俩都觉得在屋子里歇着好,外头嘶嘶的马叫声就闹起来了。   阿五一头汗地进来,“县主,您是不是又许了它去跑马,小红闹脾气了,再不管就要从马厩里跳出来了。”   闻言顾容安心虚地捂住了胸口,在晋王府里憋久了,昨日小红都要跑疯了,为了哄它回来,她确实是跟小红说过今天再去玩的。   只是现在她是没法出去了,顾容安爬起来推开了窗子,“阿五,你把小红牵过来,阿七快拿核桃酥来。”   两人各自去了,不一会儿得得的马蹄声响起,白雪地里红得像一团火的高头大马就高傲地踢踏着步子走来了,看见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的主人,小红撒开四蹄,迅如闪电一般,奔到了顾容安跟前,低头看它的主人。   啾儿啾儿,小红欢声叫着,它又大又黑亮的马眼里,装满了要去玩,要去玩。   看得顾容安满心罪恶感,她伸出手去,摸摸小红的马脑袋,“乖啊乖啊,我们改天再去玩好不好。”   嘶嘶,小红果然怒了,对着顾容安喷气,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来来,吃糖,”顾容安连忙把装着核桃酥的盘子递出去。结果小红高傲地扭头,对着重糖利诱,不屑一顾。   “我让阿五带着你出去跑几圈,好不好,”顾容安只得再让步。   这回小红才高兴了,嘿儿嘿儿叫唤两声,偏着马头去看阿五,咴咴,打声招呼。   站在顾容安身后,阿七对阿五投以同情的目光。阿五苦了脸,带着小红出去遛,绝对是个难差事,小红太能跑了,她的马根本跟不上,常常跟丢了马。   能够出去跑,小红就不管它的坏主人了,临走不忘低头把盘子里的核桃酥都吃干净。   “小红真是成精了,”阿七关上窗,小心地留着一条缝儿,回头对顾容安笑谈道,“哪天化成人,也不太令人惊讶呢。”   “可别,变成人就更令人头疼了,”顾容安摇摇头,起身往书房去,“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自己去玩吧。”   阿七也习惯了她们县主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的毛病,只是往熏笼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又把装着八宝杏仁茶的长颈铜壶煨在红泥小火炉上,这才安静的出去,把门带上了。   咔嚓,是门闩落下的声音。   会去闩门的还有谁,顾容安头也不抬,重新研墨润笔,捡起昨日才抄了几句的佛经继续往下抄。   栓了门,方茂之很自然地拿起铜壶给顾容安倒了一杯浓香的八宝杏仁茶,放在她的书案上,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捧着热乎乎的茶,慢慢啜着,“你的马倒是不错。”   “你在梁上看得见?”顾容安落笔流畅,反问道。   “好马不用看,听它的蹄子声和叫声就知道,”方茂之说起马来兴致十足,给顾容安讲了一堆如何相马。   她又不感兴趣,也不想学相马,有什么好听的。顾容安只当他是耳旁风,一心一意抄经。   方茂之终于察觉这个话题并不讨湖阳县主的喜欢,讪讪地打住了,“我有一匹马叫奔霄,又漂亮又神骏,有机会给县主看看。”   顾容安写完一句佛经,停了笔,抬头看方茂之,“不知方郎君是哪里人士,家里作何营生,怎会流落至此呢?”   白日里看,湖阳县主的美貌并没有比灯下削减,眉目妍丽,肤白胜雪,唇如三月间的枝上樱桃,鲜嫩欲滴。他这才发现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竟然是琥珀色的,天生的透明清亮,他还以为昨日看见的琥珀光是因为烛光的缘故。   被这样一双盈盈妙目盯着,方茂之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不敢直视她的容颜,偏了偏身子,望着一旁咕噜冒着热气的铜壶,“我是邺城人,家里靠   着收租子过活,我就帮着做些粗活,这回是遇上了强人劫道,临时改了路线,绕道回去。”   这话不真不实的,顾容安也不全信,继续沾了墨汁,抄写经文。   方茂之看她没了说话的兴致,识趣地在一旁坐下了,安安静静地拿着一本孙子看。他的心思却不在书上,湖阳县主认真抄经的时候肃容端丽,宝相庄严,让他觉得,多看她一眼就是不尊重。   怎会如此呢?明明是想多看几眼的。方茂之陷入想看又不敢看的纠结中。   两人各不干扰,一时安静下来。   ————————————————   “县主,您快来看呐,”阿五这天遛马回来得特别早,一进院子就嚷嚷起来了。惊动了一院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顾容安从经书中醒过神来,听着阿五这么激动的声音,忙好奇地打开窗子看。一见黏黏糊糊跟在小红马屁股后头的大黑马,就明白了阿五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那匹马是怎么回事?”顾容安就算不会相马,也看得出来那匹黑马的神骏不凡,马背上又没有马鞍等物,难道是小红出去勾搭回来的野马?   “奴婢也不知道,小红跑出去,跑回来时,身后就跟着这匹马了。”阿五眼睛发光地看着小红,犹如看招财马。   呼呼,小红却很不高兴那匹傻马围着它转,一看那黑马靠近它,就撂蹄子。大黑马讨好地摇头摆尾的,全然不在乎小红的高傲,发出啾啾的声音讨好着小红。   方茂之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得不承认那是他的马,他悄悄凑到顾容安身后望了一眼,确认无疑,无奈道,“这黑马就是我的奔霄。”   顾容安立刻扭头,给了方茂之一个物似主人形的鄙视眼神。   方茂之头疼地解释,“奔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平日里明明是一匹威武的好马啊,亏他还夸它神骏,这回连带着他都没面子了。   哼,顾容安扭头回去,吩咐阿五,“先牵回去,好生养着,不要跟小红关在一起。”就连马也要占她家小红的便宜,真是够够的了。   阿五清脆地答应一声,与阿七一道高高兴兴地带着天上掉下来的好马去马厩了,叽叽喳喳议论着,明日再带着小红出去跑一圈,能不能再引来一匹好马呢?   好马是引不来了,引来了一队巡检司的官兵。   阿五阿七又牵着马回来了。   “县主,他们说这匹马是一个要犯的,不仅要带走做证物,还要搜寺。”阿七一回来就告上了状。   领头的是巡检司副使,长得一脸老实敦厚,脑子也如脸一般,十分不知道变通,“还望县主见谅,捉拿要犯事关重大,我等不得不冒犯。”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来搜县主的院子?”珍珠厉声呵斥,这等小卒她来打发就够了。   “下官乃是奉了王爷手令,”巡检司副使不慌不忙,躬身道,“我等搜寺,也是为了保护县主安危。”   祖父的手令?顾容安站在门口没有说话,示意珍珠一眼。   珍珠点点头,肃声问,“王爷手令呢?”   这,巡检司副使是拿不出来的,他忙对下属使个眼色,那下属一溜烟跑了,他方道,“如若县主要看,且等一等。”   哼,顾容安神色冷傲,不发一言,转身回房。等再出来,她把自己的鞭子拿上了。   “下官是巡检司正使赵世成,下属不知礼节,冒犯了县主,还请县主恕罪。”   这个巡检司正使穿着绿色武官袍,一来就低头请罪,态度谦恭,看得珍珠等人都神色一松。   顾容安却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鞭子,赵世成?他竟然是晋地的人,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赵世成目光落在顾容安身上,眼里有一抹痴迷。他身在巡检司,常在街上见到快马轻裘的湖阳县主,娇纵恣意,艳如玫瑰,只是她目下无尘,美目流盼间,从来不曾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身卑位低,如此近地与湖阳县主说话,也只在梦中。   “祖父的手令何在?”顾容安克制着自己手里的鞭子,冷声问。   这是得罪了湖阳县主了,赵世成无奈地将放在怀里的手令拿出来,他知道这样的手令唬不过湖阳县主,解释道,“这份手令是四郎君所发,并没有盖王爷印章。”   顾容安冷冷一笑,刷地抽出一鞭子,打得赵世成身上的絮棉官袍都破了,有些陈旧的棉絮露了出来。   巡检司的人脸上都露出愤愤的表情来,那个副使更是愤怒地嚷道,“县主,你凭什么鞭笞朝廷命官!”   刁蛮任性的湖阳县主打人还需要理由么?顾容安不答,反手又是几鞭子,打得十分舒畅。   赵世成却越发谦恭,口里道,“卑职冒犯了县主,甘愿受罚。”终究是女子,软鞭看似凌厉,打在身上却造不成太严重的伤。   发现了仇人还在任由宰割,何不掐死在萌芽中。顾容安忽然有了杀人的念头。   “县主,”珍珠担忧地喊了顾容安一声。   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顾容安清醒过来,收了手,“滚。”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明天就滚了,高不高兴。   今天得到一个好消息,我的猫还有半个月就出生了,好开心。   然而十月就得吃土了…… 第44章 变数   湖阳县主手持长鞭, 凛然而立。她穿一袭鹅黄长裙,披着洁白狐裘, 轻黄浅白,颜色娇嫩犹如花间细蕊, 本该柔弱荏苒,任人摧折, 然而她神色冷然如雪, 气度华贵,容颜秾艳迫人, 竟让人心生敬畏, 不敢逼视。   “下官告退,”赵世成深吸一口气,低头抱拳。他闻得到一阵幽幽暗香若隐若现, 并非是墙角凌寒而开的白梅,而是湖阳县主身上的醉人女儿香。如斯美人,让她又何妨。   顾容安冷冷注视着赵世成转身离去,泄恨地挥了一下鞭子,回了房里,坐在罗汉榻上不发一言。   却说赵世成带着人出了湖阳县主的禅院, 他的副使就不平道, “大哥, 湖阳县主也未免太不把我们巡检司放在眼里了。”   “六品巡城小吏,如何叫县主放在眼里。”赵世成并没有动怒,反而拍了拍副使的肩膀, “你今日冲动了。”   “属下……”副使脸色一变,惶恐垂头。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巡检司负责晋阳城巡防治安,官职虽小,实权却不少,各处却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的。   “下回莫要如此了,县主在晋王府的地位,你并非不知。”赵世成恍如没有看到副使不服气的眼神,平淡道。   “可,四郎君交代的事。”副使犹疑道,“那匹马既然在县主那里,会不会人也藏在县主那里?”   四郎君不过是一介小儿,真正在背后发号施令的其实是东乡公世子,他们何必费心费力讨不了好,反而去得罪湖阳县主。是以赵世成吩咐道,“留几个兄弟在寺外盯梢也就是了,那匹马也不一定是四郎君要找的。”   也不知朱常洵要找的人是什么身份,盗马贼,这个理由也就哄哄副使这样的蠢货罢了。   赵世成回望雪中宁静的禅院一眼,毫不留恋地大步而去。   ————————   “巡检司的人都走了,”莲蕊回来低声禀告。她察觉县主的心情不大好,龚妈妈和五七两位姐姐都站着不说话,也就小心起来,她本想说那个赵正使离去前回头看了诸相院一眼,见此情景也就按下了话头,没必要说出来惹得县主心烦。   珍珠挥挥手,让莲蕊下去,温声对顾容安道,“县主为这等人生气可不值当。”   “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亏我还以为真是拿着王爷手令呢。”阿七脆声道,“四郎君小孩子胡闹,也就这等子小人陪着他玩了。”   “谨言,四郎君也是你可以议论的?”阿五皱眉扯了阿七一把,四郎君年纪再小也是县主长辈,这话虽是她们这些奴婢说的,传出去可就成了县主的不是了。   阿七嘟了嘟嘴,倒真的闭嘴不说话了。   可惜她们猜来猜去,哪猜得到顾容安心情不好,全是因为见了那个看起来谦逊有礼的巡检司正使。   顾容安心情无法平静,她怎么也没想到,上辈子的仇人竟然曾经是晋地的官员。   上辈子她知道有赵世成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刘裕招赵世成饮酒,她刚巧在。后来赵世成渐渐位高权重,她才是在宫宴上常常见到谦逊低调的赵大将军了。呵呵,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赵将军最后能把持朝政,欺压幼主呢。   也不知她的孩儿,最后怎样了。主弱臣强,最好不过是禅位让贤,得一个安乐侯爵,安静度日罢了。   顾容安沉沉地叹气,“你们出去吧,我自已一个人坐会儿。”   珍珠她们对视一眼,想不明白县主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只得答应一声,缓步出去,又听顾容安扬声交代,“让人照看一下那匹黑马,可别叫人偷了。”   “县主放心,”阿七立刻答应道,既然县主这么重视黑马,她可得看好了,尤其莫要让它惹恼了小红,挨踢。   旁人一走,方茂之立刻从梁上飘下来,“你和那个姓赵的有仇?”他躲在梁上看不见,耳朵却听得出湖阳县主的鞭子声挥得狠厉急促。他看了一眼被顾容安扔在一旁的缠红线软鞭,镶金嵌玉的,十足是个绣花枕头。不由摇头,可惜了这鞭子力道不足,冬装又厚,想来打在那人身上,也只是不痛不痒。   “我如何与个微末小吏有仇,我都不认得他。”顾容安自是不肯承认,不雅地对方茂之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就你聪明,哼。   人长得美,翻白眼也只会叫人觉得可爱。方茂之一点也没有生气,笑道,“你这鞭子当个玩物也就罢了,用作兵器并不足够,待我回去,使人送你一个趁手的。”   顾容安当然知道自己的鞭子杀伤力不足,只是她一个闺阁女子,用这样的鞭子还可以说是娇蛮,在祖父眼里也是率真可爱,但真要用能伤人的兵器,就是阴狠毒辣了。   她冷笑一声,“我堂堂县主,又不用上阵杀敌,要来何用?再说你可是重犯,自身都难保了,夸什么海口。”   自身难保的方茂之被顾容安这话噎住了,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尴尬地坐下来吃糖,过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县主说的是,您金尊玉贵,自然是用不上兵器的。”可管不住他想送啊。   怼了一回老是让她吃亏的方茂之,顾容安的心情奇迹地好了起来,施施然抄经去了。   到了下午,小八把顾容顼抄的论语送来了。   “这回抄得认真多了,”顾容安对顾容顼要求不敢太高,只求字迹清晰,没有错字就成。   “属下是看着郎君抄的,郎君确实抄得很认真。”小八笑容爽朗,声音干净清脆,是个十足的美少年。   方茂之听着小八的吐息与脚步声,知道他是个高手,藏在梁上屏息敛气,打起了全部精神把自己藏好。   他听见湖阳县主格外温柔的声音对那个小子说,“你是答应了他练拳还是练剑,他才这么认真?”   小八摸摸头,“还是瞒不过县主,郎君想学一套新拳法。”他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带歪了小郎君,“下回,我绝不答应他了。”   顾容安却摇头道,“阿顼读书没有天赋,把武练好也不错,如今乱世,做学问,哪有练武来得可靠。”   像顾昭昀,王妃把他当成了眼珠子,只往世家公子的路子上养,学识修养再好,抵得过旁人一拳头么。乱世总是凭着拳头说话的,足智多谋,还有清客谋士呢。   小八赞同地点头,“县主说得是。”只要是他们县主说的,都是对的。   “你回去吧,”顾容安把顾容顼的论语放好,吩咐小八。   小八站着不动,“县主,属下想帮您守院子。”上午巡检司的事,七姐已经告诉他了,要是他在,哪容得一群小卒子进来县主的院子闹腾。   顾容安笑了,“用不着你,回去教阿顼吧,免得他坐不住跑来普光寺了。”   小八拒绝不了自家县主的要求,依依不舍地走了,没忘去马厩看了一眼招祸的大黑马。好马难寻,他们兄弟姐妹里头还有他和六姐七姐没有好马,不知道县主会不会把这匹黑马给他呢?   “你这个侍卫长得真俊俏,”方茂之还飘在半空就酸溜溜地开口了,他悄悄看了一眼,真是个美少年啊,偏偏她还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她可从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对他说过话。   顾容安忍不住翻白眼,“干卿底事?”她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叫小八帮忙捉贼呢。方家人的人情有什么好卖的,等到用得上的时候,方家早就垮了吧。竟然是白白救了一个人,她真是施恩不求报的好人啊。   确实不干他什么事。方茂之自讨没趣,灰溜溜又跑回了梁上坐着。   眨眼,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方茂之的伤势好了大半,顾容安也越来越不怕他了,时常嫌弃地问他,“你究竟什么时候走?”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沐浴过了,方茂之再不走,她就要喊人了。   方茂之每到这个时候就装傻,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啊。本来他把奔霄放在普光寺外的林子里,就是想着奔霄可以给属下们指个路,哪知奔霄跟着人家的马进寺里来了。   也不知接应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他。   又过了一天,终于有人上门认马了。   来的是一个富家子弟打扮的年轻人,带着随从,上门寻马。   阿七很舍不得,“县主我们真要把马给他啊?”   “既然细节都对上了,就让他领走,反正那匹马也不给别人骑,留着废草料,还惹小红生气,又用什么用。”顾容安一想着终于解脱了,就心情大好。   “那些人看着也不像是好人,”阿七碎碎念,哪有那么精悍的普通富家子弟和寻常家仆啊,莫不是匪徒吧。   “好了,等开春西域的胡商就带着好马来了,到时候给你买。”对于自己的数字亲信,顾容安是不吝啬的。   阿七倒不担心县主不给她买马,她是怕遇不上好马呀。唉,别人的马,贪了也不像话。   “小娘子,县主如何说?”来认马的富家子一看阿七出来,急忙问。   “县主说了,既然是郎君的马,就领走罢,只是不要光领马,有的东西还是今日就一道带走的好。”阿七觉得县主真是太好心了,还提醒他们不要掉东西。   富家子眼神一闪,感激道,“在下明白了。”   夜黑风高时,正是脱身的好时候。也不知哪来的夜枭,咕咕的在外头叫。   方茂之拿出了藏在贴身荷包里的玉章,一把塞给顾容安,慎重不已,“县主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将来必会报答。”   顾容安摸着玉章上的九龙纽,心里惊雷滚滚。   “县主再会。”方茂之深深地看了顾容安一眼,从窗户跃出,还不忘给顾容安关上窗户,并细心地留了通气的一条细缝。   风雪声渐大,夜枭也飞走了,烛影下,顾容安拿着那个烫手的九龙玉章心潮起伏。这个玉章她当然认得,那是邺国太子的印玺。   什么家里是收租子的,他是给家里干粗活的,都是睁眼说瞎话!   原来他竟不是方家的郎君,而是方家的外孙,所以那个英年早逝的昭烈太子刘荣就是他?   仔细算来,上辈子刘裕就这一年当上的邺国太子,次年祖父称帝,刘裕以太子之尊亲自来贺。   顾容安越想越觉得刘裕亲自来道贺甚是蹊跷,联系巡检司来搜查刘荣踪迹,所以上辈子刘荣是落入了巡检司的手中,赵世成能够从晋国巡检司正使变成邺国太子心腹,正是因为这件事。   这辈子因为她来了普光寺,误打误撞救了刘荣,所以昭烈太子不会死了,刘裕当不了太子,赵世成也没有了青云路。   哈哈,这个变数真是妙。   顾容安拿着印玺笑出声来。完全没想到一个问题,太子印玺如此要紧的事物,刘荣为什么会留给她。   屋子外,悄无声息回来,想要再看一眼湖阳县主的刘荣,从窗缝中看见捧着他的印玺笑容绚丽的顾容安,心头火热,觉得猎猎寒风也不刮骨了。   “走吧,”刘荣最后看一眼顾容安,当先跃上了墙头。   装扮成富家子的侍卫头领腹诽了一番太子殿下的奇怪行径,明明都出了寺了,非要回来跟湖阳县主再告个别,回来就回来吧,来了又不进去,光看着人家傻笑了。唉,可怜他还得尽责尽职地护着犯病的太子殿下撤离。   天公作美,雪下了一夜,次日起来,已是一片茫茫,大雪无痕。   顾容安终于能够放心大胆地穿衣梳洗了,她换了骑装,精神十足,“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名字终于出来了,所以你们发现我为啥取这个文名了吗 第45章 回府   大雪掩道的北静街, 一大早身穿短褐戴毡帽的杂役们就急急在扫雪清道了。   刚刚清扫出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窄道,一队人马就簇拥着一辆驾着两匹白马的华盖车, 缓缓行来。   杂役们认出那是东乡公世子夫人的车架,纷纷站到一旁垂首避让, 听着打跟前过的马蹄声清脆整齐,车轮声辘辘, 显得规矩又从容。   然而东乡公世子夫人的车架刚走完了一半的长街, 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压阵一般,滚滚而来, 不多时就迫近了东乡公世子夫人的仪仗。   路窄, 追上来的马又奔得急,缇骑四人,来势汹汹, 大有破开一切阻碍的气焰。朱家的奴仆侍从们认出开道的是湖阳县主的朱衣甲卫,霎时慌乱起来,有急忙往路旁躲的,有帮忙拉车往旁边让道的,好好一个整齐仪仗,就乱成了一锅粥。   事发突然, 东乡公世子夫人坐在车里被马车的急急变道晃得身子一偏, 要不是坐在她旁边的美貌道姑伸手扶了了她一下, 她就要撞到车壁上了。   “怎么回事?”跪坐在东乡公世子夫人李氏脚边的穿绿袄子侍女打开了车门,掀着帘子问车夫。   “夫人恕罪,是湖阳县主过来了。”车夫勒住马, 请罪道。   听了这话,李氏面上隐忍的怒气一闪而过,她推开车窗去看,缇骑开道过后,是顾容安骑着小红,身后随着一队甲卫,声势浩大,风驰电掣地过来了。   人群中,鲜活明媚的湖阳县主总是一眼就能被人发现的那一个。   她身着正红的骑装,石青缂丝团花披风外罩着一件银狐出锋的翻毛貂袖,头上又戴着雪白的貂裘昭君套,看起来毛茸茸地,更显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精致,艳色夺人。   狐媚子,李氏扶在窗框上的手紧了紧,暗暗呸了一声。在她身旁,那个美貌道姑也跟着往外面看,看清楚了外头的人,她的眼神闪了闪。   “原来是表嫂,”顾容安行至车旁,轻轻一勒小红缰绳,小红扬踢人立而起,嘿嘿地仰天叫了一声,那模样别提有多张扬肆意了。吓得李氏拉车的两匹白马不安地踢了踢蹄子,又把李氏给晃了一下。   连马都这样气人,就更不要说马的主人了。   顾容安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眉眼明丽,带着咄咄逼人的美艳。   李氏恨得咬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是温声开口,“表妹往年不是要在普光寺斋戒一个月方回么,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顾容安只当没看见李氏发沉的脸色,笑道,“想回就回了。”   她眼波如水,清凌凌地从李氏身上,滑到了在李氏身侧,那里露出来一角道袍。   “表嫂是要去见王妃吧,我就不耽搁你了。”顾容安的目光又落回李氏涂了脂粉,仍显得不够白皙的脸上,轻轻笑了一声。   她说不耽搁就是真的不耽搁,一松缰绳,骑着小红疾驰而过,全然不管落在身后的李氏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多嫉恨。   湖阳县主自己骑马过去后,方是她的两个穿男装的贴身侍女骑着马过去,又有缇骑十八策马而过,最后后头又跟着三辆马车和十几个跟车而行的从人,真是浩浩荡荡。等到全部人都过去,已是一盏茶后了,朱家的侍从们才是回了道上,车夫也赶着马车回了正道。   一个早晚要嫁出去联姻的县主而已,好大的威风。被湖阳县主回府的威风煞到的李氏气得脸都比涂了脂粉白了。   “夫人,”绿袄子侍女提醒地叫了兀自生气的李氏一声。被湖阳县主耽搁了这么一会,到王妃那里就晚了。   李氏愤愤地摔下窗上的帘子,冷声道,“走吧。”   坐在李氏身旁的道姑这才缓声开口问道,“夫人,刚才那是谁?”这个道姑看年纪恍如二十许人,肤光如玉,长得俊眼修眉,甚是美貌。她头戴莲花冠,身穿宽松的水田衣,手里拿着一柄麈尾拂尘,坐姿如松,显得气度出尘,一派高人风范。   李氏显然是对这个道姑很有好感的,缓和了脸色道,“这就是晋王府的湖阳县主了,最是不能惹的,你往后要是遇到她,可得当心着些。”   “贫道明白了,”道姑颔首道。原来这就是传闻里骄横刁蛮的湖阳县主么,竟然是个如斯美人。   ——————   顾容安一路畅通无阻地骑着马来到了晋王府门前。   重新整修加高加阔的端礼门愈加的巍峨庄严,白雪红墙的映衬下,已经有了泱泱皇城的气势。   顾容安抬头看了一眼端礼门上崭新的匾额,显然是刚刚换上的,比之原来的更加的辉煌大气。她马不停蹄,却没有从端礼门入府,而是绕道西大门光和门。   深受晋王宠爱的湖阳县主进府是从来都不下马的,连带着她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都有了这个让人眼红的待遇。   朱衣甲卫在西大门门前就下了马,主仆三人骑着马从光和门入,直到了泰和殿的西角门才是落了地。这里就是自家的地盘了。   顾容安把缰绳交给来牵马的小厮,拍了拍小红的头,吩咐小厮,“让马夫给它刷刷毛。”又交代爱马一声,“乖乖的啊,等下回我再带你去玩儿。”   小红叼着顾容安顺手喂过去的糖,不耐烦地喷喷鼻息,扭头就走,这个坏主人老是说下回去玩儿,可是下回总是很遥远,骗马啊。   被爱马喷了一脸,顾容安也不生气,反正都习惯了,手里拿着鞭子,溜溜达达进了家门。   先是去正房同陆氏请安。大概是她突然一改惯例,提前回来了,向陆氏通禀的侍女声音格外的欢悦,“夫人,县主回来啦!”   通传声,透过低垂的帷帐与水晶珠帘,传到了东暖阁里。   临窗的罗汉榻上,陆氏正手持针线,认真在一件腰襦上绣着一朵茶白的山茶花。   屋子里温暖如春,陆氏却还穿着狐皮裘,头上带着挖云顶嵌玉紫貂昭君套,脚边还放着一个忍冬纹铜熏笼。她听见侍女的通禀声,急忙把手里正在做的绣腰襦往身后藏。   刚藏好,顾容安就进来了,声音清脆,“阿娘,你在做什么呢?”   陆氏温柔地笑笑,“我还能做什么,闲得身子骨都懒了。”她这话里带着甜蜜的抱怨。   那年生顾容顼总归是伤了根本,仔细调养了这么些年,方好些,只是还是受不得寒,精神头也比年轻的时候短了。所以她总是被女儿管着,不让她做耗神的事,尤其是费神费力的绣活儿。可她就是闲不住,自己又喜欢绣花,于是只能趁着女儿不在的时候偷偷做女红。   “您要是闲得无聊,可以练练五禽戏,既能活动筋骨,又能强身健体。”顾容安说着话,脱了头上的昭君套和身上的貂袖披风,随手扔给阿五阿七,一身轻快地跑到陆氏身旁坐着。   陆氏挪了挪身子,生怕被女儿发现了她身后藏的衣裳,不乐意道,“不想练。”那个五禽戏动作不甚雅观,她才不要学呢。   好吧,不练就不练,顾容安也是拿阿娘的任性没办法。她捧了侍女刚刚送来的杏仁茶吹气,刚从外头回来,热乎乎的喝一盏香甜的杏仁茶最舒服啦。   “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陆氏这才想起按理女儿还不到回家的日子呢,往年她总是三催四催,女儿就是要斋戒满一个月才肯回来,今年回来得这么早,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陆氏探究的目光落在顾容安身上。   被阿娘这么仔细打量着,顾容安呼吸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被人看光了,顿时觉得藏在腰间荷包里的九龙印玺滚烫起来,她掩饰地清咳一声,“今年雪大,寺里太冷了,我就回来了。”   不就是被个二傻子看了吗,她上辈子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这辈子又不打算嫁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好看!   陆氏听她咳嗽,真以为她是受了寒,急了,连声吩咐叫人去煨姜汤,又让人请良医。   “不用叫良医,我喝点姜汤就好,”顾容安忙按住着急上火的陆氏,撒娇道,“我好着呢,用不着吃药。”   陆氏反握住顾容安娇软柔嫩的小手,确实是热乎乎暖融融的,也就安了心,慈母心肠道,“那就多喝点儿姜汤。”   顾容安嘴里嗯啊答应着,眼睛一溜,发现了陆氏身后露出的一角绯色衣袖,“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陆氏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是自己藏的衣裳,顾容安已经身手矫捷地从她身侧把衣裳扯出去了。   “阿娘,你又做这些费神费力的东西。”顾容安无奈地看着陆氏,她手里的这件绣腰襦做功精致,密密匝匝地用各色丝线绣了百花,乃是一件百花不落地的腰襦,红绸底子上百花争艳,葳蕤生光,华美之极。这样的鲜艳衣裳,一看就是阿娘给她做的。   被女儿不赞同的目光看着,陆氏有些心虚,嘴上却碎碎念道,“我每日都闲得很,你又不肯做女红,只有我来做了,总不能一家子都穿旁人做的衣裳,连个媳妇闺女做的荷包都没有。”   陆氏说着说着,底气就足了,“你不让我做,那你来做啊。好好一个女儿家,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这可怎么找婆家!”   陆氏目光落在顾容安别在腰间的鞭子上,真是痛心疾首,小时候软软娇娇的女儿,怎么长大了就长歪了呢?   阿娘一说到她的教养问题就跳脚,顾容安一捂别在腰间的心爱鞭子,跳起来,“阿娘,我先去沐浴更了!”   唉,陆氏叹了一口去,每次说起这个女儿就逃跑,等到了要绣嫁妆的时候,看她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原本的大纲里陆氏是要死掉的……但是基友们十分反对,于是我写到进府后就改了走向,陆氏就平安啦。但是我还是很想写个亲娘死掉后,黑化成变态的女主啊。   安安太萌了。 第46章 告状   顾容安几年前就搬到了泰和殿后花园被红墙和曲折游廊围住的二层小楼去住。   两层的小红楼, 楼上一明两暗三间,一间书房, 一间卧房,一间平常起居处。楼下两明两暗四间, 正厅、客厅、暖阁和浴池。因她把阿婆那里的挖掉的芍药移到了这里来种,就取了芍药的别名叫余容轩。   她回去的时候熏笼已经点上了, 鎏金银香炉里燃了沉水香, 一进屋就是扑面而来的融融暖香,驱散了一路走来的寒意。   “县主,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阿二迎了上来, 为她解开身上的貂袖与披风递给一旁侍立的小侍女。笑道,“没想到县主今年回来得这么早,好在我们没有偷懒, 屋子是日日打扫的,倒也没有积了灰。”   阿二相貌温厚,长得只是端正,笑起来却十分温淳,语气里带着打趣的意思。   “二姐是在埋怨今年县主没有带你去么?”阿七一旁帮着解衣裳上复杂的金玉扣子,笑意盈盈地打趣阿二。   “我看是的, ”顾容安也笑了, 脱了貂袖披风, 她走到临窗的榻上歪着,伸手摸了摸榻上摆着的小方桌,“嗯, 确实是很干净。”   一屋子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顾容安又不是个严厉的主人,大家嘻嘻哈哈,气氛轻松,就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侍女问了,“县主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心意到了就回来了,”顾容安背靠着卍字不断头秋香色迎枕,伸手解开了昭君套的扣子,随手将毛茸茸的昭君套扔给阿五,懒洋洋道。她在寺里这几天,因着刘荣哪都没能去,经书是抄够了的。   “县主尽早回来也好,下个月您就要及笄了,往后可不好再一个人住寺里了。”阿二倒觉得县主早些回来挺好,若还是按着往年的习惯,从十一月初五住到十二月初五,回来再过个腊八,跟着就是县主的生辰了。今年是县主的大日子,哪能再像往年那样随意,早些回来准备才好呢。   这话顾容安可不乐意听,一想到及笄后,她的婚事势必被提上议程,就觉得头疼,“好了好了,你可别念叨了,小小年纪就跟老太婆似的。池子里的热水好了吗,我要去沐浴了。”   “都好了,奴婢服侍您吧。”阿二知道县主不乐意听这个,于是不再提,温声道。   “你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我想吃肉了,嗯,包个牛肉馎饦吧,”顾容安却给阿二找了别的事情做,她看向一旁含笑不说话的阿六,“阿六来帮我捏捏肩吧,阿五阿七你们也累了,休息去。”   阿五阿七自是没有异议,与阿二一道出去了。顾容安带着阿六去了浴室。   昆山玉砌的浴池里热气氤氲,白雾茫茫,阿六就扶了顾容安的手,免得池边湿滑,教她们县主跌跤。然后低声道,“县主,阿三昨日刚送来的消息,那个微尘道姑已被东乡公世子夫人接进府了。”   “哦?”顾容安回想着在李氏车里见到的那一角道袍,轻笑道,“想来我今日回府已经看见了。没想到玉夫人如此着急。”   朱玉姿可没有王妃的好运气,这么多年她的肚子从来没有过动静。眼看着年纪大了,越来越不好生了,朱玉姿已是病急乱投医,四处求神拜佛,去年的时候,她就连顾容安每年都去拜的送子观音也去求了。可惜没那个命就是没那个命。   顾容安得了个好消息,心情甚好,在阿六的服侍下脱了身上的骑服后,只穿着单薄的素白内衫,脱靴俯趴在了池边的鸡翅木象牙榻上。   “县主,您为何要把微尘道姑送到玉夫人那里?”阿六手法熟练地为顾容安捏着肩,不解的问道。她很是不明白县主的打算,据她从阿三那里得来的消息看,这个从云州而来的微尘道姑很是有些道行的样子,尤其在求子上,竟然灵验得很。县主这是要让玉夫人有孕么?   “自然是为了让玉夫人有孕,”顾容安微微一笑不多作解释,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问到,“阿三没有露了行藏吧?”   “县主放心,阿三谋划了三个月才是把微尘道姑的传闻传到朱家人的耳朵里,朱家再怎么查,也只是巧合。”阿六答道,她俏眼含笑,语气带着自豪。   “阿三一贯谨慎我是放心的。”顾容安把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轻声交代,“此事除了我们三人,不要让旁人知晓了。”并非是她防着自己的几个亲信,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保密性自然越好。   “奴婢明白的。”阿六对县主交代给自己和阿三如此重任很是高兴,越发拿出十八般手艺为县主拿捏。   “嗯,”顾容安都被阿六捏得困了,她声音变得慵懒起来,“等到来年春天,就把你和阿三的好事办了吧,我们余容轩也该办办喜事了。”   “县主,奴婢还想多伺候您几年呢,”阿六心中喜悦,却有舍不得这么早出嫁,“再说姐姐们都还没有出嫁,我怎好越过去。”   “嫁了人难道就不能伺候我了,她们要是有了心上人,自然也是要出嫁的,”顾容安心中忽然有些怅然和羡慕,“难得你们两情相悦,年少结发有什么不好。”   上辈子,她是中了别人的计,只能将错就错嫁给了刘裕,一开始年少无知,也曾对俊美多情的夫君心动。只是经历了得宠到失宠再到复宠后,她就看透了刘裕,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贪恋她的颜色而已,哪有什么真心,只是把她当作了一件玩腻了就可以抛弃的漂亮玩物。   今生她是不愿再入歧途了,就连嫁人也不想。不过,她也知道不嫁人是不可能的。   唉,顾容安无奈地深深叹气,放下手臂,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县主怎么忽然变得不开心了?阿六心有疑惑,却知道这时候不该问。   在浴室睡了一小觉,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兰汤浴,再出来,顾容安已是容光焕发,小脸光洁得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吃了一碗薄皮热馎饦,顾容安的脸色更加的粉光致致,头发也擦干了,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台前,她对梳头的阿二道,“我要去见祖父。”   阿二就明白这个头发不能梳得随意了,于是给顾容安梳了一个略显繁复的百花垂髫分梢髻,用几枚花瓣红心的嵌宝金钿子点缀了,插上凤尾金步摇,又应景地簪了一枝俏丽红梅。   “还是阿二最会梳头,”顾容安照着镜子满意地笑了,她身上穿蜜合色撒花衫子,鹅黄的湘裙,外头罩着银红团花的阔袖大袄,配这么个头发,尤其的明艳。   她等会儿可是要去告状的,穿得漂漂亮亮的,告起状来,气势更足,底气更旺,这才是湖阳县主的作派。   于是一身鲜艳明丽的湖阳县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存心殿去了。   她很会掐点,这个时候是顾衡休息看书的时候,也是一天之中,顾衡心情最放松的时候。这时候最适合告状啦。   果然立在檐下的小内侍一见顾容安就笑,躬身迎她进殿,“县主回来了,您先坐着,奴婢这就为您通报。”   顾容安客气地对小内侍点点头,在   小暖阁里坐着,不一会儿满面笑容的李顺就亲自出来接她了,“县主,王爷刚才还念叨你呢,说是雪大了,怕你在普光寺冻着,还让奴婢准备了衣物给县主送去,哪知县主就来了。”   “我也是觉得山里太冷了,就回来了。”顾容安言笑晏晏,声音娇脆,“还是祖父心疼我!”   隔着一扇细绢的大雪江山图屏风,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的顾衡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顾容安银铃般悦耳的笑声,他停了笔,朗声笑骂道,“小马屁精!”语气里满满是宠溺。   站在顾衡身旁的顾昭昀眼神一闪,就看见一袭炽烈如火的红衣从屏风后转出来,美人笑颜如花,明丽动人,霎时满殿都亮了。   “祖父,人家才不是马屁精,我说的难道不是真话,祖父不是最心疼我么?”顾容安轻快地走过去,她挂在腰间的双鱼戏莲禁步也跟着摇摇晃晃地,除了装饰,一点禁步的作用也没起到。   “是是是,最疼你,”顾衡摇着头无奈地笑了。几个孙辈,他确实是最疼爱安安,都把她宠得上天了,晋王府里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顾容安眼睛灵巧一转,落在安静站着的顾昭昀身上,一脸惊讶,“原来四叔也在,我竟没有注意到。”   她忙懊恼地给顾昭昀行礼,“给四叔请安啦,我刚才只顾着跟祖父说话,就没有注意到您。”   顾昭昀端正地点头,小小年纪已有了君子风范,“无妨。”   顾容安一笑,也就真的无妨了,转头去向顾衡献宝,“祖父,这是我今年为您求的平安符,已经请方丈开光了,我自己念了一百遍经呢。”   平安符是装在一只石青色绣吉祥莲花的方形荷包里的,叠成了梅花方胜,取出来散发着淡淡的佛香,处处充满了心意。   疼爱的小辈如此孝顺,顾衡舒心地笑了,安安每年都是送的平安符,却每年都与往年不同,心意可嘉。顾衡接过来就把自己腰上戴着的荷包给换下来了。   顾容安一瞧那荷包上绣着的并蒂花开,就知道这个荷包不是王妃的,就是朱玉姿的,嘴角就翘了起来。   “还好你今年知道早些回来,下个月就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了,一直住在寺里像什么样子。”顾衡也如操心的老妈子一般念叨起来。   “安安知道啦,所以就乖乖地回来了,”顾容安撒娇地摇了摇顾衡的袖子。她瞄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顾昭昀,当着正主的面,究竟要不要告状呢。   哪知她还在犹豫,顾昭昀就先说话了,“大娘,听说你鞭笞了巡检司正使?”   巡检司区区正使的小事还传不到顾衡的耳朵里,他听了这话,也低头看挽着他胳膊的顾容安。心里想的却是,打了就打了,这算什么大事。却看见他娇滴滴的小孙女眼圈儿一红,打人的自己委屈上了。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既然四叔提了,我就要跟祖父说一说了,”顾容安委屈极了,“祖父您可不知道,这个巡检司拿着您的手令说我窝藏了要犯,要搜我的院子呢!”   她用手指抹抹眼泪,“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敢窝藏要犯呢。”她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有点灰溜溜地,“我怕再住几日,又有人来搜院子,所以这才回来了。”   “混账!”顾衡怒了,堂堂县主的院子,也是巡检司能搜的?   他安慰地拍拍顾容安的肩,表明了做主的态度,“为何刚才不说?”   顾容安脸色讪讪地,“我觉得丢脸,才不要提这件事呢。”   听了这话顾衡是又气又笑,安安傻乎乎的,竟然还怕丢脸不肯提,果真是个宝贝。   顾容安偷眼瞧见顾衡有点想笑的样子,懊恼地跺脚,“我就知道祖父听了要笑话我,可是那巡检司拿着手令呢,说是奉了王爷的令在搜查要犯,我要看手令,那个正使才是拿出来了,却说是四叔吩咐的。”   顾衡神色微变。顾昭昀也慌了,他并不知道巡检司竟然会说出是他吩咐的话来。   顾容安仿佛一点也没有察觉父子俩的情绪变化,继续道,“一会儿说是祖父,一会又说四叔,我看呐就是胡扯,我气不过,就打了人。”   “祖父,我打了您的官员,您不会怪我吧?”她的眼神怯怯地,特别的可怜。   “打得好!”顾衡连忙给顺毛,夸道,“安安打得妙,假传王令,该打!”   顾容安这才笑了,花朵一样活泼艳丽,“祖父不怪我打了您的人就好啦。”   “不怪安安。”顾衡摸摸乖孙女的头,笑容和蔼,“对了,你不在这几日,我总想着你冲的八宝茶,你去为我和你四叔冲一杯茶吧。”   八宝茶就是各种坚果仁磨了粉,配着茶粉冲的,她冲的茶并没有什么稀奇。祖父点名要喝,不过是支开她,教育四叔罢了。   “好啊,”顾容安笑容明媚极了,欢快地答应了,提着裙子小碎步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这才是告状的最高境界,小白花迎风流泪已经过时啦。(/≧▽≦/)   关于改名字,因为我上了一个非常好的榜啊,结果同榜的涨得好好,我……   一天多了,我的首章点击才多了几百个,所以暂时是文名的锅,如果首点多了几大千,收藏不咋动,就是文的问题。我就跟编辑说加个重生热标签在前头试试,到底怎样才能有更多人点进来呢?? 第47章 恐婚   茶房设在偏殿, 离书房甚远,想要偷听是不可能了。   顾容安便安了心, 直接去了茶房。   看着顾容安一出去,顾衡就沉了脸色, “四郎,手令是怎么回事?”没有加盖晋王大印的手令他曾给了四郎三枚, 不加印, 作用也就有限,更多是震慑。他原是想着四郎年纪小, 怕他初入崇文馆, 在一群文臣老油子中,压不住阵脚。   “请父亲恕罪,”顾昭昀忙低头认错, 承认了,“那手令是儿子拿给表兄的。”   顾衡摸着放在桌上的玉狮子镇纸不说话。四郎心思深沉是个可造之才,然太过依仗朱家,不是长久之道。他又想起顾大郎,大郎就是太仁慈了,如果四方太平, 做个守成之君是足够了, 然而当今豪强并起, 仁君之道并不适合。   可让他因为后继无人,就放弃大好的称帝时机,依附于人下, 他是绝不愿意的。儿子们不成,还有阿顼,顾衡手指轻叩。然想到顾容顼,又是一阵头疼,阿顼还没定性,性子顽劣,唉,再看看吧。   听见父亲一声轻叹,顾昭昀不敢抬头看顾衡脸色,一股脑儿把事都推到了朱常洵身上,“因为表兄的一匹宝马丢了,想要找到偷马贼,怕巡检司不够尽心,儿子就把手令借给表兄用了。并不知道巡检司的人如此胆大妄为,连大娘都敢冒犯。”   顾衡只是不语,顾昭昀放缓了语速。   “我只听说巡检司正使挨了打,毕竟是正经的六品官吏,我就想着提醒大娘庄重些,哪知实情竟然是这样。”   顾昭昀言语里不忘记暗示一番都是顾容安一贯骄横,才引起误会。   “巡检司的事你自去料理,”顾衡心里摇头,四郎心狠,就连侄女也容不下,他要是即位,大郎他们又该如何善终呢。   “是,”顾昭昀躬身答应了,脸色却不太好。由他亲自料理巡检司,岂不是自打脸,往后还有谁敢为他办事。   抬起头来,顾昭昀已整好情绪,温顺地从书房退了出去。   茶房里,顾容安不要侍女的帮忙,自己亲手现磨了两盏坚果仁出来。她估摸着祖父训子也该训完了,才是用滚水冲了茶,分茶成画,放在一把漆红镂金的小圆茶盘上亲手端着茶回去。   刚至书房门口,就遇见顾昭昀出来了。   “四叔这就走了,不喝了茶再走么?”顾容安微微矮身,问道。顾昭昀长得偏向朱家人多些,面容清秀,貌如好女。他年纪小身高自然也不够高,顾容安为了不俯视他,贴心地弯着些膝盖。   顾昭昀比顾容顼小,今年才九岁,穿着却比顾容顼还老成,身上颜色从来就青紫蓝黑轮换着穿,就没见他穿过亮眼的鲜色。今天顾昭昀穿着青莲色绣墨梅圆领大袄,长至脚踝,露出一双黑色挖云皮靴,一身端肃,唯一艳色也就是头上束着的紫金冠了。   “大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顾昭昀说话也老气横秋,与他那一身极为相配。   小小年纪就这么端着不累么。顾容安暗暗腹诽,到底是年纪小情绪还兜不住,脸上的晦气都要漫出来了,还装什么小君子?   “四叔慢走,”顾容安笑着福了福。   待顾昭昀出去了,顾容安才是转身入殿。   顾衡正提笔挥毫,他脸色平常,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顾容安见他下笔如破竹,知道是在写狂草,狂草需一气呵成,最忌有人打搅,她便站在门口屏风处等候。   顾衡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搁下笔,才是见顾容安端着茶来了,朗声笑着招呼顾容安过去,“安安来看我写的这副字如何?”   顾容安端着茶就过去了,侧首一看,写的是李太白的那首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笔势锋利,气势迫人。   刚才祖父与四叔谈了什么,竟写了这首诗?   她真心实意夸道,“有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祖父您写得太好啦。”   “说你是马屁精可真没错,”顾衡开怀大笑,见她一直端着茶,责怪道,“也不知道把手里的托盘放一放,端了这么久手腕子不酸?”   又呵斥李顺,“你就干看着?也不知道叫个人帮安安端着。”   “是我要献孝心嘛,自己端着才显得孝顺呀。”顾容安不等李顺请罪,自己暴露了小心机,端着茶盈盈一福,古灵精怪地,“请祖父大人喝茶。”   这一番做作又逗得顾衡一笑,他伸手亲自帮顾容安端了茶盘,笑道,“好好好,安安最孝顺。”   祖孙俩到席上跪坐下来喝茶,顾衡望着长得跟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的孙女,操心地叹息,“我家安安如此美貌,竟不知晋地有哪个儿郎配得上呢。”   “那我就不嫁了,在家陪着祖父阿婆和耶娘,”顾容安灿烂而笑,试探着道。   “说什么傻话,”顾衡只当她是小女儿不懂情爱,笑道,“我看王家玉郎就不错嘛,还有方家的郎君也是一表人才。”   顾容安翘起了嘴巴,“我看是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义兄呢。”   哈哈,顾衡摇头笑起来,“你当选夫君是选兄长啊。”那个王修之他也是见过的,毕竟是救了安安,儿子收他为义子,他并不反对,但要做女婿,就得考量了。长得倒是清秀,听说武艺也不错,但比起世家出身的王珝、方程,就差得远了,身份又低微,哪是良配。   “反正我还不急嘛,祖父难道这么想我嫁出去。”顾容安娇嗔着打岔。   “好好好,不急不急,”顾衡顺着顾容安的话笑道,心里却琢磨起来,不如多准备几场花会、茶会,叫了年轻的郎君们来给安安挑吧。   最孝顺的安安从顾衡那里回来,得了一大匣子五光十色的贡品宝石打首饰。   出门登车,顾容安轻叩着匣子,想着顾衡说的   话,发愁地皱起了眉头。   从存心殿去长寿殿要路过长春殿,于是非常凑巧地,又在长春殿门口遇见了李氏。   “表嫂要走了吗?”顾容安掀开车上的珠帘,笑问。   门口处当风,李氏拢拢身上的的紫貂裘斗篷,含笑点头,“表妹这是来向王妃请安么?”   不等顾容安答话,她自己抢着道,“瞧我真是糊涂了,表妹刚回府,自是应当向王妃回禀一番的。”孝道为重,李氏是故意拿话压顾容安。   哪想顾容安全不在乎,笑笑,“不了,这会儿想来王妃见过表嫂也倦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她就是不去给王妃请安,又能如何。顾容安看着李氏在寒风中变得青白的脸色,小心眼儿地又拖着李氏说了会儿话,反正你给我添堵,我就不让你好过。   “这位女冠是?”闲扯几句,顾容安眼波一转,落到了李氏身侧的微尘道姑身上。   李氏心里一紧,淡淡道,“王妃近来研习道经,颇有不解之处,我便请了微尘仙姑给王妃解惑。”   在王妃生下顾昭昀后,二朱就重新抱团了,这么多年来王妃凭着顾昭昀屹立不倒,隐身在长春殿吃斋念佛,非重要场合绝不出现,倒是挽回了几分祖父的心。朱玉姿则是年轻貌美,向来得宠。这两人互相扶持,她一时也奈何不了这二人。   只是朱玉姿多年无所出,终究是急了,王妃不得不四处寻医,为朱玉姿求孕,以安抚朱玉姿。   这就是机会。   顾容安微微一笑,“原来如此,仙姑是我失礼了。”   微尘道姑见她美目流盼,眼中似有华光熠熠,竟不能直视,忙垂头道,“贫道微尘,见过县主。”   微尘道姑声音略带低哑,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媚,听着却十分的舒服,别有一番风味。她手持雪白的佛尘,蓝青二色水田衣,看着就骨骼清奇,自带仙气儿的高人风范。   顾容安就意味深长地扫了李氏一眼,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冠呢。”   “微尘仙姑道法精深,表妹如是有兴致,也可让她为你讲经。”李氏听顾容安的意思,竟然是误会了微尘道姑的身份,以为微尘是找来为王妃固宠的,心下一松,笑容也轻快了些。微尘已经为玉夫人诊了脉,言道玉夫人的身子可以有孕。是以万不可让顾容安坏了她们的好事。   干脆就顺着顾容安的意思,弄混了微尘道姑的身份。   果然顾容安不甚感兴趣地摇了摇头,“我一向信佛,不信道,表嫂的心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看着还要下雪,我就不耽搁表嫂归家了。”   说着顾容安抬手放下了七彩琉璃的珠帘。   微尘正好抬头,看见湖阳县主白腻如雪的手腕上,一串迦南香十八子念珠顺着她的手滑落下去,掩在了银红的袖子里,平添几分香艳。   平白被顾容安耽搁了许久的李氏,叫她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怒火,在风中吹了许久,哪怕手里捧着暖炉,寒气还是顺着脚心钻进来,她又气又冷,恨声骂了一句,“狐媚子!”   微尘听着眼睛微微一闪,湖阳县主年至及笄,尚且待字闺中,李夫人如此嫉恨,难道她与东乡公世子有什么瓜葛不成。   确认了微尘道姑已经入了王妃和朱玉姿的眼,顾容安甚是开心,等到了长寿殿,见着白白嫩嫩,圆润富态的曹氏,她就更开心了。   “阿婆,我从普光寺回来啦,”顾容安一头扎进曹氏的怀里。   曹氏开怀地搂住了顾容安好一阵亲香,“安安今年回来得真早,快让我摸摸,可是瘦了?”   又喊着侍女把刚撤下去的烤炉端上来,“我们刚吃了烤鹿肉,你就来晚了一步。”   “难怪我闻着一阵香呢,馋的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顾容安嗅嗅鼻子,一脸馋猫样子。其实熏过香,殿里哪还有烤肉的味儿呀。   “我可怜的儿,苦了你了,”曹氏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难怪瘦了。一会可要多吃点,今儿个的鹿肉可香啦。”   柳夫人就在一旁掩着唇笑,安安的嘴呐,最甜,一句话就哄得曹夫人喜笑颜开的。   嗯哪,还是阿婆这里吃得好,顾容安狠狠地解了一顿馋。   吃饱过后又拿出那匣子宝石给曹氏挑,“阿婆你看这几个猫眼儿多漂亮富贵,难得一模一样的,正好给您打一套头面。”   “我要什么头面,这么大年纪了用不着打扮了,”曹氏满心欢喜,不过还是想着把好东西留给顾容安,“给你自己打钗子去,马上就是及笄的大姑娘了,花朵似的人儿,才是该好好打扮。”   “我有这么多呢,”顾容安豪气地抓起一把五彩的宝石,又哗啦啦随手扔进匣子里。   “那就留着当嫁妆,”曹氏抢过匣子给她盖上,叹气,“唉,我的安安这么好,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配得上呢?”   愁啊。自家的宝贝怎看怎么好,哪有人配得上!   怎么又谈到了她的婚事,一直被逼婚的顾容安找了个借口,急急忙忙逃离了长寿殿。   嗯,她还是老实在余容轩待着吧。 第48章 买马   接下来几日, 顾容安真的老实待在了余容轩里,活动范围只在泰和殿,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把陆氏高兴坏了,每日歇了午觉起来, 就把顾容安抓去正房,盯着她做女红。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 顾容安就坐不住了。等阿三传来消息, 说胡商安家从西域运来的马到了。正巧这日天气晴好,她立刻就换了衣裳出门。   哪知路过正院门口, 被珍珠给逮住了, 说是王夫人和王修之来了。   好的,这是不能不见的,顾容安就跟着珍珠去了陆氏的屋子。   东暖阁临窗下的紫檀藤面带插屏罗汉床上, 陆氏和王夫人一左一右亲亲热热地坐着,说着话。穿着一件天青色卷草暗纹圆领襴袍的王修之,就安静坐在榻旁的月牙凳上。   听见女子细碎的脚步声进来,王修之站了起来,侧身望着走进来的顾容安温和一笑。   顾容安眉眼弯弯,刚要说话。   陆氏先发难了, “安安, 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来见人?”   也不怪陆氏生气, 顾容安穿的是一件男装胡服,大红色的翻领窄袖胡服,绿色撒花裤子, 腰间金玉革带挂着金七事,头发束着皮冠,地地道道的男子装扮。哪有小娘子来见人,穿这么一身的。王家母子不是客也不能这么随意啊。   “我都要出门了,听说姨母和阿兄来了,我才回来给姨母请安的。”顾容安一点都不怕,笑嘻嘻地解释。都要出门了,难不成还会去换衣裳梳妆打扮。   陆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她养的女儿除了脸,哪都跟娇滴滴的小娘子不一样,养的儿子又是个混世魔王。都是她这个身子不顶用,陆氏心里一叹。   顾容安穿着男装,于是抱拳给王夫人行了一个男子的礼,好不潇洒利爽。陆氏看得更头疼了。   “安安仿佛又长高了些,”王夫人目光欣赏地打量了一下顾容安,觉得她比上回看到的要长高了些许,腰身纤细,胸前盈盈,少女的曲线也出来了,容貌更是如刚刚绽开的花蕾一样,开始盛放了。正是绮年玉貌,哪怕不施脂粉,也光彩照人。   日日见着,陆氏到没有察觉,听王夫人这么说,陆氏仔细一看,也发现了顾容安站着竟然齐平多宝格上摆着宝石桃花盆景的那一层了,上一回做衣裳,安安还没这么高呢。   陆氏顿时忘了指摘顾容安,问她,“你的衣裳可还合适?”她又看了看顾容安身上穿的,见长短和体,也就不嫌弃这是男装了。   “新做的冬装都是放了尺寸的,没有不合适的,”顾容安很满意自己又长高了,这样穿着男装更好看了呢。上回她穿男装出门,还接到了小娘子抛的绣帕。她却忘了,那是在晚上,人家小娘子眼神又不好,一时认错了人,完全是误会,跟她穿男装好看一点关系也没有。她男装再好看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娇娥了,有什么用。   “也快过年了,再做些新衣裳吧。”陆氏一来是怕女儿没有衣裳穿,二来是打扮女儿的兴致来了,兴趣盎然地策划起要做什么样的衣裳好过年了。   女人们凑一起聊衣料首饰是很容易沉迷的,就连爱穿男装的顾容安也不例外。等她定下了要做一件孔雀裘,两件狐裘,四套时兴的衣裳,又要打几套配套的首饰,才恍然记起自己还要去看马呢。   连忙告辞,还拉上会相马的王修之,“正好阿兄在,陪我去看马吧?”   王修之没有立即作答,看了一眼并肩坐在榻上的两个长辈,见陆氏笑意盈盈地,他才是答应了,与顾容安一同出去。   王夫人试探地说了一句,“他们俩倒是合得来。”   陆氏微微一笑,“是啊,跟亲生的兄妹也没什么两样了。”陆氏自是知道女儿还没有开窍呢,就算她满意知根知底的王修之,也不会轻易漏了口风,只把两人往兄妹情分上说。且再看看安安的心意吧。   王夫人跟着微笑。儿子懵懂的心意,她这个做娘的多少也是有些察觉的,只是看世子夫人的意思,终究是要安安自己开窍。她有些担心,安安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儿子开窍,儿子的希望渺茫啊。   ——————————   顾容安最后到了西市上,除了王修之,还带了一个拖油瓶顾容顼。   都是衣裳首饰误人,她和王修之到了二门,就遇上了下学归来的顾容顼。一看阿兄阿姐要出门,顾容顼立刻就抱上了王修之大腿,作为腿部挂件出了晋王府。   带着顾容顼出门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因为顾容顼就是个撒手没,往往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他人影了。   偏偏顾容安又是个爱操心的姐姐,明明知道有侍卫跟着,也不放心顾容顼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是被吓怕了,顾容顼三四岁的时候,顾大郎带了她和阿顼出门看花灯,一个不注意让阿顼跑掉了,还遇上了拐子。   顾容顼自己是不记得了,听人说起也不痛不痒的,当年却把当事人顾大郎和顾容安吓得够呛。那拐子,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拐子呢。至此顾容顼身边就没有离过人。   就这样拖拖拉拉地到了安氏胡商的马坊,已是正午时分了。   安氏马坊的伙计认得来的是湖阳县主,不敢怠慢,立刻就把几人引进了店内雅座。   上得茶来,安家马坊的二掌柜的安二郎君就亲自来待客了。安二郎长得喜气白胖,一笑如笑弥勒一般和善讨喜,“县主来得正好,我家今日刚从西域带来了一批大宛良马。”   “我就是听说你家来了新马,这才来看看的。”顾容安是安家马坊的熟客了,也不跟安二郎客气,直接提了要求看马。   安二郎心里为难,面上丝毫不显,笑呵呵地,“也是巧了,四郎君带着嘉宁县主和宋大娘子在看马呢。”   作为八面玲珑的生意人,安二郎自然是明白晋王府世子一系与四郎君一系的纠葛的。如今双方相遇于马坊,他真担忧双方起了纷争,他安氏可惹不起这样的客人。   所以安二郎先提醒了湖阳县主,四郎君也在。要是湖阳县主愿意避开就好了,安二郎并不抱希望地想。   “哦,真是巧,我就说大掌柜怎么不在呢。”顾容安眉眼含笑,四叔他们在,她就更要去凑个热闹了。   湖阳县主往常来都是大掌柜亲自招待的,安二郎有些尴尬,额头冒汗。好在湖阳县主并不追究他们兄弟的怠慢,而是站起来道,“阿兄、阿顼,我们也去看看四叔他们选了什么马。”   就知道湖阳县主不会避让的,安二郎笑着躬身请湖阳县主一行去马厩看马。   安氏马坊在晋阳城一枝独秀,顾容安的小红就是从安氏买的。安氏为了养马,耗费巨资在晋阳城内修了一个很大的马场,客人们来买马还可以骑着马试一试。   所以他们一到马场就看见骑着一匹黄骠马在试马的紫衣白裙女子。   那匹马跑起来四蹄仿佛从不落地一般,若不是马场上撒了黄沙,马蹄落地时溅起淡淡烟痕,真以为那匹马是飞马呢。   “好马,”王修之赞了一句。骑手的骑术也极为精湛,否则驾驭不住这么好的马。   顾容安眯起了眼睛,上辈子宋欣宜就是很擅长骑马,这辈子看起来依然是不错。朱玉姿嫁给了祖父,身份尴尬的宋欣宜就很少出现在人前了,低调安静,致使晋王府只有顾容婉的第一美人美名和她湖阳县主的骄横。   上辈子宋欣宜可是与顾容婉并称为双璧的才女呢。低调的宋欣宜,害得她想要耍心机都没有下手的地方。   如今终于出来了,这是着急了吧,毕竟宋欣宜也只比她小了一个月,就要及笄了,该找婆家了。开春后的花朝节上有赛马会,正是一鸣惊人的好时机。   顾容安侧头看了王修之一眼,张家的十三娘娇憨可爱,与阿兄年貌正相当,是个好人选。   “安安?”王修之被顾容安这一眼看得身上一凉,直觉安安不打好主意。   “阿兄你看在骑马的女子如何?”顾容安有些不放心王修之的审美,万一阿兄还是看上了宋欣宜怎么办。   既然安安问了,王修之就认真地看了一眼,然后客观公正回答,“没有安安好看。”大概是安安爱美的心又犯了,要跟人比一比。只是这个女子长相寡淡,跟安安哪有可比的。   好的,顾容安放心了,这才举步向马厩走去。穿紫袍的顾昭昀和穿着白狐裘配水色泥金拖地长裙的顾容婉就坐在马厩前的暖棚里。   “四叔,容婉真是巧,你们也来看马么?”顾容安手里还拿着鞭子,穿着一身男装,洒脱极了。   顾容顼也是有样学样,大咧咧地见过了他四叔和二姐。只有王修之老实正经地向顾昭昀和嘉宁县主行礼。   顾容婉看见顾容安如此装扮,秀气地皱了皱眉。   却不知顾容安看装扮精致华美的她也在摇头,来马场竟然还穿着拖地的长裙,等会儿裙子拖到马粪上,可不要气得哭鼻子了。   姐妹俩心有灵犀地嫌弃着对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   “大娘也是来买马的?”顾昭昀目光落在王修之身上,不言而喻。顾容安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倒是不错。   顾容安轻轻巧巧地答应道,在看策马回来的宋欣宜,“是啊,好马谁也不嫌弃多。”   叔侄俩不尴不尬地闲扯着,宋欣宜试好马回来了。   “安安,”宋欣宜跳下马,笑容文雅,声音温柔,“你也是来看马的么?”她和顾容安相处得不多,只听传言,顾容安是个霸道的,须得客气些才好。   “当然,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顾容安笑问,“阿姑是中意了这匹黄骠马么?”宋欣宜的身份最终是随了朱玉姿,升级成了顾容安的姑姑。   宝马价格昂贵,宋欣宜有些拿不定主意,她还想再看看,就说,“还没确定。”   “我倒是极喜欢这匹马,既然阿姑不要,就给我吧。”顾容安上前摸了摸黄骠马的脖子,此马毛色犹如淡金,天光下闪闪生光,她用手拭之,指尖就染了淡淡红痕。   宋欣宜还没说话,顾容婉就拍板决定了,“谁说我们不要,这匹马我们要了,阿姐要是喜欢自己再去挑。”   “好罢,”顾容安拿着帕子擦擦手,就是来晚了一步,多好的一匹马啊。要不是顾容顼一会儿跑去吃搓鱼儿、猫耳朵,一会儿又要去买油糕、羊肉泡馍,怎么会错失一匹好马。某个同样吃得开心的人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等一锅羊肉胡饼出炉的。   今日本是为看马,顾容安暂时放下了宋欣宜,亲自去马厩看马。   然而今天顾容婉却像是跟她对上了,她刚看好一匹同样的金马,顾容婉就说,“阿姐,你再看看别的吧,这匹马也是我们看好的。”   好的,先来后到,她忍着。   等顾容安好不容易又看中了一匹白马,牵出来,顾容婉就歉意地笑了,“阿姐,这匹马是我看好的。”这马高大雪白,很是漂亮,顾容婉看着就喜欢上了。   连着两次,顾容安能忍,顾容顼忍不了,“二姐,你就指出来那些马是你们看好的,我们直接不看了可好?”   顾容婉脸皮不够厚,被顾容顼这么一说,就收了手,“没有了,这就这三匹马了。”   顾容顼呵呵一笑,“这我就放心了。”   唉,顾容安看了一圈儿后叹气,放心了有什么用,好马都没有了。看过那三匹马以后,王修之再让她看别的,总觉得不甘心。   “县主,您要是没有合意的,再过十天,我们还有一批马要送来。”安大郎看出来了湖阳县主的不满意,忙建议道。   “也好,”都是挑剩下的了,顾容安也懒得再看。   “阿姐没看到合心的么?”见顾容安空手而回,顾容婉有点过意不去,可顾容安太讨厌了,总是不给祖母面子。   “许是缘分不够,”顾容安没有对真娇弱的顾容婉生气,王妃那一家子,也只有被保护得极好的顾容婉是个好人了,能写出“凌寒独自开,不争东君顾”诗句的女子,有点才女的小任性,她还是很大度的。   “二姐真是好运气,一来就买到了三匹马,”顾容顼刺了一句。   顾容婉抿着嘴,不说话了。   没买到马,顾容安他们就先走了。从马场出来的路上,正巧有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小马奴拖着足有他大半个人高的木桶过来。   顾容安盯着他的脸,瞧了小一会,忽然扬着马鞭一指,“这个人,我要了。”   顾容顼早习惯了他阿姐的突发奇想,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个马奴一眼,顾容顼跳了起来,“阿姐,难道你要买面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晚睡了,最后问一次,孤太子妃美且凶怎么样。   嘤嘤,我也觉得一世荣安好,不行我就不折腾了,把重生去掉改回来吧。首点就让他咸鱼吧。 第49章 将才   “阿姐, 难道你要买面首?”不经脑子地说完这话,顾容顼就知道不好, 双手捂住了嘴,凭着多年的挨打经验往王修之身后一蹦。   果不其然, 破空之声随之而至,只要晚了那么一点点, 阿姐的鞭子就要落到身上了。顾容顼庆幸地拍着胸口, 一双与顾容安类似的眼睛瞪得圆溜溜地从王修之身后探出来,再加上他戴着灰鼠的貂帽, 看着像一只毛茸茸的呆松鼠。   可顾容安知道, 也只是看起来呆,她挥着鞭子打了个响鞭,语气平淡, “你又看了什么闲书?”   “什么也没有看,”顾容顼连连摇头否认,要是让阿姐知道他偷看坊间小话本,禁足是跑不了的。要说顾容顼最怕的人是谁,只有他这个从小就压迫他的阿姐。   “哼,”顾容安冷笑一声, “那你告诉我面首何解?”   顾容顼小小声地, “长得好看的小厮?”   “那你跑什么跑, 还不出来。”顾容安眉毛一挑,拿着鞭子轻轻敲着手,长得好看的小厮?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敢不跑啊, 顾容顼看一眼他阿姐有节律地敲着手的鞭子,忙扯扯王修之的衣袖,给阿兄投去了一个求助的小眼神。   “安安,你为何要买这个马奴?”王修之顺着顾容顼的心意转开了话题,他也好奇安安为何要买这个马奴。   他目光落在自听见安安说要他后,就跪在了地上的马奴身上。大概是听了顾容顼的那句面首之言,他低垂着头,不言不动,腰背却挺得直直的,并不因身份低微而卑贱。   王修之看不见他的面貌,只见这人高而清瘦,穿着的粗布棉衣上打满了各色碎布头缝上去的补丁,尤其是肩膀处,更是一个补丁叠着一个补丁,也不知垫了多少层。   他眉头微皱,扫一眼安二郎,“安二掌柜,你家这仆人的衣裳倒真是别致。”哪怕是卖身的奴仆,也少见苛刻成这样的主家。   这可真是冤枉了,安二郎连忙道,“郎君您是不知,这人叫傅铁奴,并非卖身的奴仆,而是在马场做工的劳役。小的不敢说安家在晋阳城里工钱最丰厚,但也是厚道的,只是傅铁奴家中有久病的老母,他素来孝顺,工钱都给母亲看病了。”   说起来这个傅铁奴在安氏马场也是个出名的人物了,否则安二郎这个二掌柜也不会如此清楚一个雇来的劳役家中如何。傅铁奴之出名除了一个孝顺,更在于他力大无穷,单手就能拎起需要两个壮劳力才能抬得起来的重物,他又老实勤恳,雇了他一个人就能干三个人的活,安家都是给他算两份工钱,再包一顿午饭的。   “原来如此,”王修之点点头,却见顾容安走了过去,拿着马鞭,抬起人家的下巴。整一个纨绔子弟轻薄弱女子的男女反转版本。   “安安,”王修之不赞同喊了顾容安一声,好好一个女儿家,怎么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一样。他视线下移,看见被迫抬起头来的傅铁奴,忽然就对顾容顼的面首之说产生了赞同感。   因为这个马奴长得真的太出彩了,浓眉似剑,鼻如悬胆,更添一双深邃的星眸,因为含着愤怒而透出熠熠的神光来。乍一眼看去,让人眼前一亮,好似沙砾中淘出了金子。   好个英气勃勃的美男子!王修之暗暗赞了一声,想要为他说情。   顾容安已经确认了这就是她想的那个人,笑着开口,“你愿意卖身给我吗?”   大概是被一个女子挑着下巴的姿势,让他感到了屈辱,傅铁奴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因他肤色极白,唇间抿出的那一抹淡红也就越发的鲜活,仿佛三月间的桃花瓣。   “安安别胡闹,”王修之站在顾容安身边,低低地喝了一声。   顾容安没有回头,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恶霸会喜欢调戏良家了,这真是太刺激了。   嗯哼,顾容安清咳一声,在王修之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自觉地放下了挑着人家下巴的鞭子。她再温声问了一遍,“你愿意卖身给我吗?”   她这回的语气温柔多了,目色盈盈如山涧清泉,流淌着一碧旖旎□□,若是个意志不坚的人,定会顺着她的心意答应了她。   湖阳县主为何对他如此温和呢?傅铁奴想着顾小郎君吐出的面首二字,觉得自己更危险了,不敢再看湖阳县主美丽的眼睛,叩首道,“多谢县主美意,小人不愿为奴。”   “傅铁奴,能给县主当奴仆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好运气。”安二郎看傅铁奴不上道,急得都跺脚了。   然而傅铁奴不为所动,跪得直直的。   “若是我为你母亲寻医呢?”顾容安一点也不急,轻轻地把自己的筹码加了上去。   傅铁奴眼睛一亮,“   真的?”若是有晋王府的良医为他娘看病,娘一定能够好起来的。   “自然,我骗你又有什么好处,今日就可以让良医去为你母亲看病。”顾容安弯着唇璀然一笑。她本就长得娇艳明媚,笑起来时恰如皎月破云,晓花初绽,美不可言。   “多谢县主,小人甘愿为奴。”湖阳县主许诺的是他最想要的,傅铁奴不再犹豫,叩下头去。   “我也不急着这就与你定下卖身契,待你母亲的病好了,你再决定是否要到晋王府来找我。”顾容安是信得过玉面将军的人品的。   “多谢县主,”傅彦之心中一喜。湖阳县主这话更是为他添了一层保障,原本还有些被逼迫的不情愿,这一回他是心甘情愿的了。   “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顾容安想到自己居然买到了后来威名赫赫的玉面将军傅彦之,就觉得心花怒放,原来玉面将军年轻的时候竟然是马场的劳役。她只知道赵世成对傅彦之有恩,是以傅彦之对赵世成忠心耿耿,还娶了赵世成的女儿为妻。   对傅彦之顾容安并没有太多的恶感,因为傅彦之为人正直,还曾劝说过赵世成莫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谋反。   刘裕的青云路已经断了,又没了麾下大将,赵世成这辈子可还能爬到上辈子的高度?   哈哈,顾容安笑得鲜花一样美丽可爱。   阿姐怎么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儿,顾容顼扯扯王修之的袖子,在王修之看来后挤眉弄眼地表达了他的看法:阿姐莫不是真的要养一个面首吧?   王修之气得一拍顾容顼的脑袋:乱想什么!   只是他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安安为什么非要买这个人呢,难道是因为长得好看,力气大?他也力气大啊,那一桶满满的豆料,他也能拎起来。虽然没有这个人长得好看,但也五官清秀,还有安安最稀罕的酒窝呢。   等到傅铁奴站了起来,王修之才发现他长得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就是身板单薄了些,没有自己的肩膀宽厚。又看他四肢修长,骨骼清秀,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王修之觉得他知道了安安买下这个人的用意。   湖阳县主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傅铁奴心里头打鼓,低声道,“县主,我是不做面首的。”他长得俊美,常有同伴开玩笑说他可以靠着脸去给贵妇人当面首,就不必辛苦干活了。所以面首究竟是做什么的,傅铁奴是明白的。   哈哈,顾容安笑出声来,她问了傅铁奴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小人已经十一岁了。”傅铁奴被顾容安笑得很不好意思,怎么好像自己说错话了一样。   “十一岁,”顾容安继续笑,笑语盈盈地,“所以你担什么心呢?”   这个意思就是县主并没有要他当面首了,刚才一直表现得很正直的傅铁奴羞愧地红了脸,他闹笑话了。   顾容顼却不信地嚷嚷起来,“他才十一岁?我不信!”他今年也有十岁了,为什么还不到傅铁奴的胸口!太假了,傅铁奴那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一岁的人!   就连王修之也觉得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傅铁奴总有十五六岁了呢。   “小人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高,面相也长得老成,”傅铁奴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解释。   “你瞧,让你不好好吃饭,小矮子!”顾容安趁机打击顾容顼。   顾容顼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气急败坏,“我哪里矮了,明年我就比你高了!”   “跟我比有什么意思,你跟铁奴比啊。”顾容安伸出鞭子,用鞭子柄在顾容顼头上比比,轻描淡写地,“明年,你也不可能比我高。”其实顾容顼的身高在他这个年纪来说是正常身高了,还略高于平均值。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傅铁奴这样天赋异禀的。   啊啊,好气啊,作为最矮身高,顾容顼决定了回去就正经吃饭,不吃零食了! 第50章 小九   城南也分东西两区, 从贯穿城南直南大门的南大街往东就是王家原来住过的东区长乐坊,往西则是平民集居的西区长信坊。   陈良医骑在马上, 远远看见长信坊远比长乐坊破败的坊门,心里一阵无奈。   他是擅长妇科没错, 可县主不能老是遇见女病人就叫他啊,妇科外的疑难杂症他可并不擅长。   小八骑着马跟在陈良医身旁, 马背上还带着陈良医的药箱, 他笑容暖暖地对陈良医道,“陈良医这回又劳烦您了。   ”   一进长信坊, 环境就嘈杂脏乱起来, 看起来文文弱弱一身整洁的陈良医,与这样的地方可真是格格不入。小八生怕陈良医对县主的要求有怨言,待陈良医也就越发的客气。   面对人俊嘴甜的小八, 陈良医是板不起脸来的,微微一笑摇摇头,“治病救人的事,算不得劳烦,只怕我医术不精,有负县主所托。”自从那年救了世子夫人, 陈良医就明白自己是上了世子的船了, 县主吩咐他办事, 他自然要精心。   “陈良医都治不好的病,换了其他良医,想来也是没有用的。”小八拍马屁不嘴软, 直把陈良医夸得天花乱坠。   “医道无穷,我还有得学呢,吴老医正才是真正的医术精湛。”陈良医非常的谦虚,没有被小八的甜言蜜语夸昏头。   然吴医正是王爷心腹,并非自己人啊,小八笑笑不反驳,心里却很明白为什么县主不让他请别人,而是请了擅长妇科的陈良医,可靠可信才是正理。   说话间傅铁奴所说的巷子口有两株高大古槐的槐树巷子到了。   小八目力好,一眼就看见候在巷子口的人了。   果真是个美男子。就是这个身高啊,居然跟他一样了,结果人家才十一岁!   小八挑剔的目光在傅铁奴身上扫了一圈,见他神清气正,心里就有几分认可。   他一跳下马,就拍着傅铁奴的肩道,“你就是小九吧,果然如同五姐六姐说得那样是一个美男子,我是你八哥,入了县主麾下,我们就是兄弟了。”   小八一听说县主又买了一个人,还是被见过的五姐六姐赞不绝口的美男子,好奇心旺盛的小八就自告奋勇来办差。小九一来,终于不是他最小了。   湖阳县主的人怎么如此热情,傅铁奴看这个少年人唇红齿白很是俊秀,身上穿着束腰绯色骑服,真是又精神又漂亮。而他白净的手自然地揽在他肩上,竟是一点也不嫌弃他身上的衣裳破旧。傅铁奴有些受宠若惊,却不过小八的热情,开口叫了八哥。   “这位陈良医是县主请来为你娘亲治病的,”小八虽然长得面嫩看起来不像可靠的人,但是办事情还是很靠谱的,没忘了在介绍陈良医时,提一提县主的功劳。   “小人傅铁奴,见过陈良医。”傅铁奴一看儒雅的陈良医,就仿佛吃了个定心丸,这位大夫长得就是神医的样子,他对县主充满了感激,县主着实没有欺骗他。   “小哥不必客气,”陈良医也觉得傅铁奴面善,笑呵呵地。据说这个小伙子才十一岁,真是天资不凡啊。   傅铁奴就为陈良医牵着马,带着两人进了巷子。路上小八叽叽喳喳地,“小九你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高!”   “我也没吃什么特别的,大概是因为随了我阿耶。”在小八的热情攻势下傅铁奴有些羞涩。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就被顾小八把自家的老底都套了去。   原来傅铁奴家是祖传的打铁匠,傅父就是靠着打铁谋生的。傅铁奴是老来子,傅家夫妇年过四十才生了他,在他八岁的时候,傅父就去世了,他娘亲又因为生产的时候年纪太大了,伤了身子,一直需要静养,家里就不太宽裕。没了傅父,傅铁奴过早地撑起了家,靠着天生的大力气做劳役养活老母和自己,凡有余钱,都花在了给傅母买药上头。   傅家就是一个小三间的平房,门前搭着一个破旧的棚子,那是傅家的打铁棚,还能看到黑漆漆的煤灰。没有院子,只能把马拴在棚子里,傅铁奴很不好意思地将二人请进了门,“家里破旧,还请陈良医、八哥莫要嫌弃。”   进了门就是一个窄小的堂屋,左边挂着破旧青布帘子的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女声,“铁奴,有客人来吗?”   “娘,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贵人请的大夫来了。”傅铁奴扬声答应了,扭头目光殷切地看着陈良医。   “我这就去看看令堂吧。”陈良医很理解傅铁奴的心情。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坐在硬板架子床上的傅母看着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脸色蜡黄,一双眼睛里有朦朦白雾状。陈良医一望就知傅母不仅身体不好,还有眼疾。   小八略有些不适地把呼吸放得缓慢,久病之人身上的腐朽气息是怎么也清理不掉的,他甚是怜惜地看着未来的小九,觉得小九真是不易。   “伯母好,”小八把提着的礼品盒子放在靠墙的小桌子上,有礼地对傅母一拜。   傅母只看得见跟前一个人影晃动,扶着儿子的手,问,“这是?”   傅铁奴有些为难,他卖身为奴的事还瞒着娘,不敢说,只说是有位贵人怜悯他,帮他请了大夫。   “我是铁奴新结交的好友,”小八落落大方地,“头一回登门打扰伯母了。”   “不不,不打扰,”傅母看不见人,听声音知道是个年轻的小伙,她拉着儿子的手笑起来,“铁奴打小就不合群,难得你与他投缘。”   傅铁奴对小八投去感激的目光,他想着等到娘的病好了再说实话吧。   小八主动帮忙,搬了凳子给陈良医坐。   把过脉以后,陈良医就有了八分把握,“令堂的病,我也许能治好个八、九分。”他说的也是实情,傅母的眼疾可以金针去障,但终究难以痊愈,还有她的妇疾,有淋漓不止的症状,又是经年顽疾了,要治好需要很长的时间。   “多谢陈良医,”能得到这么一句准话,傅铁奴已经是感激不已,就连傅母没有神光的眼中也似乎透出了光彩,她拖着饱   受折磨的病体,不过是因为不放心儿子,贪心地想要活到儿子娶媳妇的时候罢了。有希望治愈,谁会不高兴呢。   这天陈良医为傅母开了调理的药方,是小八去取的药。傅母的身子太虚弱,着手治病之前,要把身体先调理好才行。   几日后,陈良医又来了一次,用金针帮傅母治了一回眼疾,傅母的眼睛竟然就能看到一点色彩了。   至此傅铁奴对陈良医更是深信不疑,对湖阳县主更是感恩戴德了。   他马场的活计还没有辞去,依然每天都去上工,马场的奴役们都知道了他好运被湖阳县主看上,又羡又妒,却碍于湖阳县主的凶名不敢议论,只默契地孤立了傅铁奴。   傅铁奴全然不在意,每日独来独往。这日他刚出马场出来,到肉铺买了一刀肉,正打算回家,又似乎看到了一个熟人,“赵大哥?”   傅铁奴的语气有些迟疑,待那人回过头来,他才笑了,“我就看着你背影眼熟,只是有些不敢认。”傅铁奴视线在赵世成身上溜了一圈,想了想没有问。   注意到傅铁奴疑惑的神情,赵世成自己坦然说了,“是不是奇怪我为何穿了小卒的衣裳?”身上穿着巡城小卒土黄衣裳的赵世成豁达一笑,“赵大哥被贬官了。”   “这话是如何说起?”傅铁奴惊讶地问,在他心里赵世成可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怎么会被贬官。两人结识于追了同一个小偷,可谓是一见如故。傅铁奴觉得赵世成热心讲义气,赵世成也觉得天赋异禀的傅铁奴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赵世成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问起来傅母的病,“伯母近来可好?”他看傅铁奴容光焕发,一扫忧色,身上是新的青布棉袍,还买了一大块肉。他是见过傅铁奴的吃食的,俱是杂粮菜饼,唯一一碗肉粥,是留给傅母的。   “阿娘的病好了很多了,”傅铁奴满脸喜色,他晃晃手里用草绳拴着的肉,是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兴奋道,“正巧我买了一块好肉,赵大哥去我家吃饭吧。”他以前白吃了赵大哥好几顿饭,今儿总算是可以回请了。   正巧赵世成也到了换值的时候了,交了班,与傅铁奴一起去了傅家,路上,傅铁奴还买了一坛水酒和猪耳、茴香豆几样下酒小菜。又白萝卜炖了五花肉,可以说是很丰盛了。   伺候了傅母吃完饭,两人才是坐下来吃酒。三碗酒后,赵世成有些好奇地问,“铁奴你是遇到了好事么,我看伯母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双目也能视物了。”   傅铁奴玉面微红,“是县主帮了我。”   “县主?”赵世成心中一动,摩挲着粗陶小碗粗粝的釉面,缓声问,“这么好心的人,是嘉宁县主么?”   “不不,是湖阳县主。”傅铁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湖阳县主真是又美又心善,跟传言里一点都不一样。”反倒是那个嘉宁县主,他远远看了一眼,傲气得很。   美确实是美的,然而心善?赵世成想起自己挨的一顿鞭子,又因为得罪湖阳县主而丢了的官职,实在没办法认同,“湖阳县主为何会帮你?”   他声音有些迟滞,像是质疑,又带着些揣测。傅铁奴却没有察觉,因为喝了酒精神更为亢奋,“我也不知,就是在马场见了湖阳县主,她说要买下我,又请来陈良医为阿娘治病。”   赵世成下意识看向了傅铁奴俊美无暇的脸,喝了酒,他一脸红晕,涂了女儿家的胭脂一般,白玉上染脂红,更好看了。   傅铁奴还在喋喋不休,“等过完腊八,我就去找县主签身契。”他一点勉强的神色也没有,反而面露期待。   “铁奴你天生力大无穷,是个从军的好料子,定然前途无量,为何甘愿为奴,”赵世成恨铁不成钢地,心里又有一股怒火,“既然身契还没有签,你就不要去了,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你拿去还给县主。”   “多谢赵大哥好意,”傅铁奴坚定地摇摇头,“县主对我有大恩,我不可言而无信。”   “那你就甘愿为奴?”赵世成厉声质问。他想不通为何傅铁奴竟然会得到湖阳县主的青眼,难道是因为一张脸?湖阳县主身边的一三四八几个侍卫并非普通奴仆,那个顾阿大现已经是五品的都尉了。傅铁奴竟如此好运,搭上了一条青云梯。   “自然。”傅铁奴肯定答。   话不投机,两人不欢而散。傅铁奴一回头,就见傅母扶着门框站在身后。   “娘,”面对亲娘,傅铁奴就没有了对峙赵世成的底气,甚至不敢抬头,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娘肯定是听到了。   “人无信不立,”傅母看着儿子,“你阿耶在的时候就常说人要讲信用,铁奴你做得好。”她点点头。   傅铁奴听了这话,高兴起来。傅母看着长得高大俊美的儿子,心里却有点苦,都是她拖累了儿子啊。   得了傅母的首肯,傅铁奴不再耽搁,次日就辞了马场的活计,拿着湖阳县主留下的令牌,去了晋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本来还有一截,就是小九见安安,以及男主收到探子的飞鸽传书后的反应,以及邺国的一些事。   我怕你们不喜欢这种走配角剧情的,先更一章出来,提醒一下。我继续码字去了,晚些更新。 第51章 退亲   顾容安是在顾容顼院子的暖阁里见的傅铁奴。   被热心的八哥送进来的傅铁奴已然沐浴梳洗重新打扮一新了, 浑身散发着澡豆的清香。   穿着崭新玉色菱花暗纹缎面大袄的傅铁奴坐在暖阁隔间的茶房里,脚踩在铺着波斯花地毯的柔软地面上, 浑身不自在。并非衣裳不合身,这一套被八哥塞过来的新衣裳, 就连里衣都十分舒适贴身,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   可他不是卖身为奴么, 为什么能够穿这么好的衣裳。傅铁奴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云母屏风上看看自己, 又看看身旁穿着宝蓝箭袖襴袍,姿容秀美的八哥,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县主问他年纪, 所以是要再养养?   茶房外头的鎏金莲鹤香炉里燃着也不知道是什么香,甜丝丝的,闻久了, 让人觉得想睡觉。傅铁奴打起精神来,开始默数脚下的地毯有多少条流苏花边。   数到地一百九十五,就听门口处人声隐隐,是县主来了。屏风的缝隙处人影晃动,傅铁奴眼尖地瞧见了梳着高髻,仙女似的湖阳县主被人簇拥着进去。   又等了一会儿, 才是来了个穿着黄绿间色裙, 杏色短袄的少女, 她长相俏丽,眉梢有一颗俏皮小痣,未语先笑。   她目光灼灼地打量了他一番, 又跟八哥挤眉弄眼地,然后才是笑嘻嘻地,对他道,“小九你果然是个英武的美男子呢,我是你七姐。”   傅铁奴已经在八哥的热心介绍下知道了自己上头还有八个兄姐,是以乖乖地低头问好,“七姐。”   “哎,真乖,”阿七满意地点点头,新来的小九比小八乖巧多了,她招招手,“快来,县主要见你。”   傅铁奴心里一阵紧张,小八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小九快来。”   茶房还只是暖阁一角,等真正进了里头,傅铁奴才发现,这个地方到处都是镂雕着精细花纹的雕花槅扇,各色一看就很贵重的器物随意陈设,说不出的好看。如此一层层进去,他都绕晕了。   领路的阿七才是停下了,“县主人带来了。”   顾容安坐在碧纱橱里的一张填漆床上,手里玩着一只精致的银薰球,身上是丁香色的一件窄袖衫子,绣着折枝白玉兰,旖旎在地的藕荷色长裙紫玉兰花瓣一样娇嫩,整个人淡雅又娇美,没有了马场初见的咄咄气势。   傅铁奴只看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为什么都说嘉宁县主是晋地第一美人,傅铁奴想起那天见到的穿着白狐裘单薄又苍白的嘉宁县主,只能归结于那些人眼瞎。   “不错,换了一身衣裳,更精神了。”顾容安瞧着已经有几分日后风采的玉面将军,很是满意。也是奇怪了,好像傅彦之往后一直长这个模样,变化的只有气质。也亏得如此,她才能认出人来。   “是属下让人给小九做的衣裳,”小八立刻就得意洋洋的跳出来表功了,“我估摸的尺寸,分毫不错。”   顾容安笑起来,“你在这上头,倒是个利眼。”小八居然比几个女孩子还爱臭美,新衣裳比一般女孩子还多,也是没谁了。   小八怡然自得,权当是夸奖了。   有着相熟的八哥在一旁活跃气氛,傅铁奴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他刷地跪倒,叩首感谢湖阳县主,“多谢县主施恩,小人母亲的病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你可以把你母亲接来同住。”顾容安知道像傅彦之这样的人,要从他心软处着手。   傅铁奴听了这话,果然极为感动。小眼神儿像是一条摇尾巴的小   狼狗,这种狗子最是忠心。   “不过我可不是施恩不忘报的人。”顾容安向来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小人明白,县主大恩,小人身无长物,唯有倾尽全力来报答。”傅铁奴想得很清楚,县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受了人家恩德,只有全力报答了。   日久才能见人心,现在说得再好,也只能先听听,顾容安笑了笑,“往后你就随着小八他们的名字叫小九,暂且跟着小八一起办差吧。”   “属下遵命。”新鲜出炉的傅小九答应下来。   ——————————   远在邺国,刘荣几日后才接到了从晋阳传来的消息。   他本以为又是湖阳县主与嘉宁县主争马失败之类的消息,结果一打开,看见上头简短几句话,“主买一男子为奴,姿容甚美,名小九,已入府随侍左右。”   刘荣顿时打翻了醋坛子,他可是记得那个小八就是个美丽的少年,安安为何这么喜欢美男子?   太子殿下摸摸自己轮廓分明的脸,他虽然英武霸气,但离秀气漂亮的美男子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这可怎么是好?   本着自己心情不爽快,就要让仇人更不爽快的想法,邺国太子殿下扭头就去了陆太傅府上,本来还没有这么快的,他要亲自退亲。   陆太傅家迎来太子殿下大驾,原本是喜气洋洋,结果一听太子退亲之言,胡子花白的陆太傅两眼一翻气得昏倒过去。   原本的未来太子妃陆林纾梨花带雨地,质问翻脸无情的太子刘荣,“殿下,妾究竟犯了何错,竟让您亲自登门退亲?”   “你做了什么,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刘荣看着还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陆林纾,心里一阵作呕。   他回邺城为外祖祭祀的行程除了自己人,只有母后在陆林纾问起的时候漏了口风。   这个未婚妻是父皇给他定的,世家女,美貌多才,看似良配,实则是表面光鲜,陆家乃是燕地投奔而来,并没有什么根基。他手握重兵,原也不在乎娶个什么样家世的太子妃,未免父皇猜忌,母后就待他答应了。   哪知,竟然是一条毒蛇。因为与他的好兄长祁王有私,竟然勾结祁王,置他于死地。   他的语气只是平常,脸上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陆林纾却激棱棱打了个寒颤,犹如雪水当头浇下,心都凉了。可如果太子退亲,她哪还有活路,陆林纾攥紧了拳头,声音发颤地问,“妾不知。”   她心存着侥幸,以为太子并不知道她做过的事。   “陆娘子爱慕祁王,孤也有成人之美的雅量。”   听到这话,陆林纾就知道自己完了,太子遇刺已经闹得洛阳城风声鹤唳,听说死在菜市口的高官贵胄的血都把泥地染黑了。陆林纾越想越怕,瘫倒在地。   刘荣宽容大度地一笑,威仪棣棣地出了陆府。   也多亏了这个贱人,他才能遇上安安那样美好的女子,刘荣想着安安玫瑰一样娇艳的容颜,尤其是她瞪着自己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他决定留陆林纾一命,就让她嫁给心心念念的祁王为妾吧。 第52章 待兔   晋阳西市如意楼的烧尾宴乃是一绝。   他家的食单不同于别家只有五十八道菜品, 而是足足有一百零八道菜,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山珍海味齐聚一桌,烹制手段也别具一格, 就连最挑剔的老饕也挑不出毛病。只是如意楼烧尾宴上的菜从不单卖,整治一桌这样的席面又十分昂贵, 是以如意楼一个月也卖不出去几桌。   然而, 十一月末,接连三天, 如意楼每日一桌, 连着三日卖出去了三桌烧尾宴,还都是卖给了同一位客人。   这一日已然是第四日了,来送菜的堂倌轻手轻脚把托盘里的几样冷盘点心放在了席面上, 躬身退出去之前,忍不住看了那个坐在窗前的高大男人一眼。   长条壶门食案上的菜品已经摆得玲琅满目了,堂倌可以很自豪地说,他家烧尾宴的香气可以引得神仙也下凡。然而那个穿着锦衣的男人却只看着窗外,竟然一点也没有分神。真是个怪人,点了这么大一桌烧尾宴, 每次却都是吃不完打包, 也没见有客人来。   也不知他日日往窗外头在看什么。堂倌带上门, 心里想着,大概只能归结于有钱人的怪癖了。   窗外头自然是街景,从这间三楼的雅间窗户望出去, 正巧能看见安氏马场的大门。   刘荣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不过他等的兔子老是不来,一等就等到了第四天。   “殿下,您今日必须要走了,”身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魏成真是操碎了心。殿下代陛下回邺城祭天,太子的仪仗是浩浩荡荡地走的明道,太子殿下本人却悄然绕道晋阳。有时候他真想摇着殿下吼,明明刚遇刺不久,怎么就不长长记性呢?   又没有等到人,刘荣心里失望至极,他看了看天色,决定再等一会儿,“等到菜上齐了再走。”   已经吃了三天烧尾宴的魏成有些无奈,然而太子做了的决定轻易不会更改,他也只好老实待着。却对江左平口中的红颜祸水越发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殿下如此挂念。那个陆林纾且不说人品如何,只论容貌已是难得的美人了,太子殿下当初可是一点好脸色也没有给呢。   许是刘太子的诚意感动了上苍,烧尾宴上齐全之前,湖阳县主的宝马香车终于来了。   是一辆华盖朱轮的马车,马四驾,饰以白铜,琉璃珠帘,八宝璎珞,端的是华贵无比。马脖子上还挂着银铃,随着整齐的马蹄声银铃脆响,甚是好听。魏成看得咋舌,这位湖阳县主的排场比邺国的公主们还足呢。   心中有事的刘荣是一眼就看见了跟在车旁,穿着赤红骑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也不过如此而已,就是长得像个女娇娘嘛,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酸溜溜地想,那样单薄的身子,哪有他威武好看。   眼看着马车在安氏马场的门口停了下来,魏成不由睁大了眼睛看湖阳县主究竟是如何的绝代佳人。却见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鹅黄大袄、披着白狐裘的年轻女子。   魏成心里一阵失望,虽然也算得上美人,却只是普通姿色,可怜太子殿下十三岁就进了军营,如今都二十一了没有开荤,也难怪见着一个小美人就失了魂。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太子眼光还算是好得了。   魏成心酸地瞧瞧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一脸从容。咦,这不是见到心上人的样子啊?   他没有困惑多久,就在太子的脸上见到了欢喜的神色,眼睛里简直要冒出光来。   魏成反应过来自己是认错了人,立刻在往下看去。就见一位姿容绝美的红衣美人,在刚才那个鹅黄衣裳和另一个绿衣裳的搀扶下,踩着下马凳子下了车。   等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美玉无瑕的侧脸来,魏成心中一震,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江左平戏称太子是为色所迷,沉迷于红颜祸水了。   再看太子殿下毫不掩饰的欢喜,眼睛都黏在湖阳县主身上了,魏成面上带出忧色。   ————————————   “县主当心脚下,”阿五在一旁为顾容安拎裙子,免得极地的长裙被街上的灰尘弄脏了。   闻言顾容安点点头,她穿着一条极地的百蝶穿花大红石榴裙,美倒是极美,只是要不是有阿五跟她提着一点裙子,就要当拖把了。顾容安今天这么打扮也是无奈之举,她是借着给祖父请安的由头出的泰和殿。   出了泰和殿以后,他也确实去给祖父请安了,顺便跟祖父报备要出门买马。顾衡一向是不禁顾容安的出入的,听她说要去买马,还给了她一匣子金子当作买马费。   至于阿娘知道她又出门以后会不会罚她,她是管不得了,先出来散心再说。哪有快要过生辰了,就拘着她做女红的道理,难道不是应该随她高兴撒欢么?   “县主,小店新进的马都给您留着呢,”安大郎亲自来招待,安二郎也在一旁点头哈腰。上回湖阳县主没能买到合心意的马,这回新马进来,就不敢拿出来招徕顾客了,全都关在一边,留着等湖阳县主看过再说。湖阳县主老不来,他们也着急啊。   阿五听得此话,代顾容安开了口,和气地对安大郎颔首微笑,“掌柜的费心了。”   “不敢不敢,县主能选到合心的马就好。”安大郎见阿五如此客气,明白上回湖阳县主并没有生气,心里就放了一半的心。这回有几匹马的品相比上回的还好呢。   安家兄弟殷勤请着顾容安进去,又看见了一同前来的傅铁奴。   真是脱胎换骨了。尤其管着杂事的安二郎感触最深,傅铁奴被湖阳县主买走的时候还是个青柿子似的楞头小子呢,这才几天,就养得油光水滑的。啧啧,想不到收拾干净以后,傅铁奴长得更好看了。长了一张好脸就是占便宜啊。   以湖阳县主侍卫的身份再次来到安氏马场,傅铁奴,现在叫傅小九了,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   落在他身上的各色视线多得他都麻木了,就连二掌柜也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没有遇到过大阵仗的傅小九有点怂了。   “站直了,”小八看出来小九的不自在,轻轻在他背上一拍,低声提醒,“咱们可是县主的人,别畏畏缩缩地给县主丢脸。”   对,可不能给县主丢脸了,傅小九一惊,瞬间站直了,拿出来八哥交给他的最佳仪态,威风凛凛地跟在县主身后。   俊男美女簇拥下的湖阳县主真是美得无可挑剔,艳光四射,就连马儿也被她吸引,哒哒地跑了过来。   小八一看就激动了,“县主,那匹大黑马!”   阿五阿七也看见了老熟人一样,欢喜道,“是大黑!”   一身毛色犹如黑缎子一样的大黑马膘肥体壮,四条大长腿线条优美,它在离顾容安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步子,轻快地走过来。走到了顾容安跟前才是止住脚步,它低下头,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顾容安,撒娇地啾啾叫了一声。   看着这匹马,顾容安心里真是复杂难言。马这么可爱,马的主人怎就那么无赖呢?   “吃糖,”顾容安已经被小红养成了随身带着核桃酥的习惯,她取了糖放在手心喂给大黑马吃。   啾啾,大黑马轻快地叫着却没有立刻低头吃糖,它的马头左右摆摆,像是在找什么。   好吧,她收回大黑马可爱的话,明明就跟它的主人一样无赖。顾容安没好气地,“小红不在。”   许是听明白了顾容安的话,大黑马嘿嘿地叫了两声,好像很失望的样子,这才低下头把糖吃了。   “安掌柜,这匹马?”小八可喜欢这匹神骏威武的大马了,看它那么通人性的样子,他就更是喜欢。   安大郎遗憾摇头,“这是客人寄养在马场的,并非是我家的马。”   就知道这么好的马主人定然舍不得卖的。小八失望之余,又很好奇,马的主人呢?   “在下江左平见过湖阳县主。”   马主人说到就到,看见马主人,小八眼睛一亮,这是个练家子。看他下盘稳固,眼中神光内敛,太阳穴略鼓,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啊。好武心切的小八立刻就起了较量的心思。   顾容安心里一阵烦躁,马在就算了,还把侍卫也派来了,这是要做什么?顾容安可不相信堂堂邺国太子殿下偌大一个邺国,竟然没有地方养马,要把他的爱马送到晋阳来养着。   江左平并非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穿着杏黄裙子、一个面如满月、长相端庄的年轻妇人,看情形,两人像是夫妻。果然那妇人也跟着行礼道,“民妇江门姚氏,拜见县主。”   还拖家带口来了?顾容安心里一阵憋闷。   阿五看顾容安神情淡淡不说话,那个江左平夫妇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呢,她就小声提醒了一句,“县主,这就是大黑的主人了。”   哼,大黑的主人可是个无赖,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来了呢?顾容安这才淡淡道,“免礼。”   江左平站直了身体,殷勤道,“上回没有机会当面拜谢县主,今日竟然偶遇,不知县主可否赏脸赴宴?” 第53章 桃花   赴宴?顾容安一听这话就明白, 刘荣那个家伙应该是来了。   他不是刚刚遇刺么,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出来瞎逛, 是心大呢,还是傻呢?   “县主帮了我夫君大忙, 还请给我们一个感谢的机会,”姚氏也跟着帮腔。   这位江夫人福气的圆脸上有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睛, 似乎天生带笑, 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她也很会说话, “早听闻县主美名, 今日一见真是惊为天人呐。正巧马场出去就是如意楼,正好置办一桌烧尾宴答谢县主的恩德。还望县主赏脸。”   她说着话的时候,暗暗把手里的一对儿玉瓶露给顾容安看。   顾容安认得出来, 那玉瓶是她送给刘荣的伤药的瓶子。只有大黑还有可能是假冒,连瓶子都出来了,顾容安可以确定是刘荣那家伙是真的来了。   “恳请县主答应,”江左平躬身道。态度不能更恭敬了。   阿五他们几个却觉得这对夫妇虽然是好心,但是未免太不懂事了,县主千金之躯, 哪能随随便便跟他们去赴什么宴呢。   个个都以为县主保管会拒绝, 却没想到……   “好啊。”顾容安抬手摸摸藏在腰带夹层里的九龙印章, 这个烫手的玩意儿早还回去早了,也是时候要求刘荣报恩了。   县主这是怎么了?小八挤眉弄眼地问他七姐。阿七也不明白,瞧瞧阿五。阿五无人可瞧就瞧了瞧大黑马。   七八两人顿时大悟, 县主这是想买马?嗯嗯,大黑确实是一匹值得磋商的好马啊。   小九晕乎乎地看着这个看看那个,不太懂兄姐们的路数,看来他还有得学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掌柜见了江氏夫妇请来的人,才是明白那个豪客一连四天摆下烧尾宴是为了谁,能够请得动湖阳县主赴宴,摆一个月也甘愿啊。谁不知道湖阳县主在晋王面前的脸面,搭上了湖阳县主的路子,就是搭上了晋王府的青云梯。   在一干羡慕的目光下,姚氏请着顾容安上了三楼。江左平灵巧地一隔,恰好地拦下了想要跟着去的五七八、九,他好言好语地,“县主有拙荆作陪,几位如果不嫌弃,就让在下陪着喝一杯吧。”   顾容安步子一顿,她侧身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落在后面的江左平,“好叫贤伉俪知晓,我在外头的时候,他们是不能离我三丈远的。”   这个意思就是要带着人上去了。江左平一看几人都目露警惕,那个少年高手已经把手放在了腰间,目光紧紧盯着他。江左平知道,如果一个不对,那少年腰间的软剑就会像灵蛇一样射过来。   “哈哈,”凝滞的氛围中,江左平一脸憨厚地笑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声音懊恼,连连摇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想岔了,县主千金之体可不能轻忽。”   他让开身子请五七八、九先上去,自己随后才跟来,很是憨厚地提议,“那我们就在隔壁摆一桌,也不耽搁诸位保护县主。”太子殿下要见湖阳县主,他总得想办法把这些闲杂人等赶出去才好啊。   刘荣在雅间里听见江左平的声音了,他对魏成一使眼色,魏成很明白地翻身从窗子跳了出去,上了房顶。随后刘荣自己也很没有气质地躲上了屋顶,来的高手太多,他没把握藏在梁上不被发现。   魏成已经把坐垫给铺好了,一见太子殿下居然也上了屋顶,只好把坐垫让给了太子殿下。两人并排坐在冰凉的还积着雪的瓦片上。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个坐垫垫着是什么感觉,反正魏成是觉得隔着裤子,臀部一阵发凉。   这样子好傻,魏成觉得已经没脸见藏在暗处的兄弟们了。太子殿下是没有人敢嘲笑的,丢脸的只有他一个。   两人耳力都不错,刚坐好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跟着姚氏的声音响起,“县主请坐。”   顾容安一进来就留心打量了一番,只是普通的雅间,她往常来如意楼用饭也是这样的雅间,没有出奇的地方,也没有多余的人。   食案上各色点心冷盘都摆好了,只差热菜,紫铜小炭炉上的铜锅香气四溢,顾容安闻出来是一锅菌汤,应是放了松鸡熬的,鲜香无比。   顾容安在上座坐下来,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椅子,是雕花红木圈椅,许是用得久了,红木色泽温润,颜色艳丽。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没有放在心上,对五七八小九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们随着江郎君去隔壁用饭吧,也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雅间里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样子,阿五他们几个对视一眼,阿   五站出来道,“县主还是让奴婢在旁边伺候您吧,”   “小娘子可是不放心妾身,”姚氏笑容真挚,“妾身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再说妾身是真心感激县主,并没有对县主不利的心。”   “去吧,”顾容安挥挥手,有别人在场,想来刘荣是不会出来了。   阿五他们几个依依不舍地出去了,在江左平的安排下进了隔壁的雅间。   他们刚坐了一会儿,忽听隔壁响起来嘈嘈切切的琵琶声。   专业出身的五七八身子一绷,警惕起来,小九懵懵懂懂地,也跟着兄姐紧张起来。   “这是拙荆在为县主弹琵琶,”江左平假装没看见几人的警惕,笑着解释,“拙荆擅琵琶,唱曲儿也不错。”   他话音方落,就听隔壁传来女子清润的歌声,字正腔圆,入耳恬美。   阿五对小八点点头,小八立刻起身出去了。江左平只当不知小八去做什么,片刻后,小八才是步履轻松地回来。县主确实是在听琵琶。   这边,刘荣又等了一会儿,才是从屋顶下来,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你的侍卫真是小心。”   顾容安听着琵琶打着拍子,头也不回,“殿下的出现方式真是别致新颖。”姚氏的琵琶真是不错,悦耳极了。她唱的是一首词藻华丽,意境优美的宫体诗,顾容安听出来是在赞美一位美人。   “因为想见县主一面太难。”刘荣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顾容安,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她也不介意自己被顾容安嘲讽了,笑道,“县主听这歌如何?”   姚氏是在屏风后弹唱,画屏将一间雅间隔成了两个互不可见的屋子,姚氏又在弹着琵琶唱歌,刘荣并不担心说的话会被姚氏听去。   顾容安也是明白这样安排的妙处的。她听了刘荣这话,这才侧脸看他,笑道,“难道这歌竟是太子殿下所作?”不是她看不起人,太子刘荣根本就不像是会作诗的人啊。   “我请人为县主作的。”刘荣一点也没觉得不是自己作的诗有什么惭愧的,这首诗能够写得这么美,全是他描述到位的功劳啊。   顾容安听着展颜一笑,“殿下真是谬赞了。”不得不说这首把美人的美貌夸得天花乱坠的诗,把她哄开心了。   她这般悦然而笑,眼中流光熠熠,真是纯美之极,恰姚氏唱到“脸似花含露,艳质本倾城”。   刘荣微微一晃神,不论湖阳县主是否倾城,却是倾倒了他的心。   “殿下请坐,”顾容安察觉了刘荣的失神,她有些自得,然而被刘荣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害羞。   刘荣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顾容安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垫子?很明显跟她椅子上的是同一套,所以尊贵的太子殿下是拿着垫子去屋顶上坐了么?想到那个场景,顾容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荣也从顾容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垫子的目光发现了问题,他故作镇定地把垫子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都是顺手,就把垫着的垫子拿下来了。刘荣觉得此举甚是有伤他英明威武的颜面。   “太子这回见我,可是为了这个?”顾容安拿出来那枚九龙印章。   刘荣见那羊脂白玉的印章被顾容安拿在手里,竟然被她白腻柔嫩的手衬得暗淡了,也不知握在手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自在地挪开眼睛,见茶壶就在旁边,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发紧的嗓子,才是缓声道,“并非为了这个,听闻县主及笄之礼将至,我寻了一件贺礼,想要送给县主。”   他没有卖关子,从怀里拿出来一个有他自己巴掌大的首饰盒子,当着顾容安的面打开来。   顾容安往里头一看,竟然是一枝桃花,是一枝美玉雕成的桃花,难得天成的好颜色,花开五朵,深红浅蕊,灼灼其华。   “殿下这是何意?”顾容安心中一紧,他送她桃花簪? 第54章 拒绝   这个男人真的是太高了, 坐着也比她高一大截,顾容安不得不微微抬起头看他。真是的长这么高作甚, 仰着头看他,看得人脖子疼。   身高优势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刘荣居高临下看她,把她一张精致白嫩的小脸都收进了眼底。湖阳县主有一张典雅柔润的鹅蛋脸, 小巧的下巴圆润可爱, 一张脸似乎只有他的巴掌大。   刘荣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比一比, 摸一摸。也不知她是怎么长的, 鼻子眼睛嘴巴竟无一处不好看,恰到好处地合乎他的心意。真想这就把她抗到马上,带着回洛阳。   太子殿下认真地思考了一番靠着奔霄是否能把人抢走的可能性。嗯, 好像是可以的。   “殿下?”顾容安见他迟迟不说话,不解地唤了一声。突然送她一支桃花簪,又什么都不说,是什么意思?   被她明亮清澈,纯美无暇的眼睛看着,自我带入匪徒的刘荣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怎能如此唐突呢。   他错开眼去, 看见桌上的铜锅已经煮得热气滚滚, 顿时找到了事情做,“今日天气冷,县主先喝碗汤, 暖暖身子。”   他殷勤地拿起长柄银勺子为顾容安舀了一碗浓浓的热汤,小心地放在顾容安跟前。   这个汤已经炖了许久,熬得金灿灿地,就着翠色花瓣碗,金黄碧绿,格外的鲜亮好看,它还浓香郁郁,诱人得很。   邺国太子亲自端的汤,可没有几个人有这等待遇,顾容安推拒不了,干脆从善如流,拿起小勺子,小小地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   “如何?可是比你家厨子做的素什锦菌菇汤好喝?”刘荣见她眼睛里透出喜欢的意思来,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讨好到了心上人,他就跟毛头小子一样高兴,哪还有一军之帅的稳重,嘴都咧歪了。   “确实好喝,”顾容安客观评价,“比我家的好喝。”   刘荣就更高兴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体贴,“我想着你爱喝菌汤,特意从洛阳带了一个厨子来。”   顾容安顿时觉得碗里的汤烫嘴了,他居然千里迢迢给她带了一个厨子,就为了做一锅汤?   “让殿下如此费心,我心中不安。”顾容安低下了头,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竟然有人特意给她带厨子来做汤?难怪这道汤并不在如意楼的烧尾宴食单上,她还以为是烧尾宴换了新菜呢。   “县主喜欢就好,”刘荣再看她垂下来的眼睫毛,真是又长又密,小刷子一样,看得他手痒痒,想摸。   “殿下如何知我爱喝菌汤?”顾容安用勺子搅着汤。在刘荣热切的目光下,她觉得如果不把碗里的汤喝掉,简直是罪大恶极。   “在寺里你三天两头都要的菌汤,还用猜么。”刘荣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真是好体贴。在寺里他可是毫无怨言地陪着她喝了那么久的素汤,只是,“老吃素不好,菌汤还是跟肉煮才鲜。”   听了这话,顾容安假装羞涩地笑了。她哪是爱喝素菌汤,而是以为刘荣讨厌菌菇的味道,故意点的菜。   罢了,这个真相还是尘封的好。顾容安柔柔地对刘荣道了谢,“多谢殿下挂记。”她心里对这个有些傻乎乎的太子有些愧疚,他以为她喜欢,其实是她故意整他。他却记着,还从洛阳带了厨子,就为了给她做汤。   顾容安不敢深想刘荣这样对她是为了什么,专心喝汤,把心里的杂念都扔出去。   她乖巧喝汤的样子也好动人。刘荣只觉心中圆满,不枉他强行带了厨子过来。   喝完了心意沉沉的汤,顾容安觉得不能多留了,桌子上还有那个烫手的桃花簪呢,趁着他忘记了,赶紧走。   她把装着九龙印章的荷包推给刘荣,“这是我代殿下保管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刘荣低头看看那个宝蓝配姜黄的漂亮荷包,上头绣着一只抱着紫葡萄的小猫,一看就是闺中女儿的物件。他伸手拿了,取出印章,把荷包收了,印章则换了一个自己的石青荷包装着,然后十分自然地把换了包装的印章推回来给顾容安。   “此物,还请县主再代我保管一些时日。”刘荣的神情真是很坦荡了,就像这小荷包里装的不   是他的太子印,而是一个不值钱的小银裸子。   也因此,顾容安都忘了他把荷包交换的事了。   “殿下未免也太信得过我了。”顾容安施施然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刘荣,“邺国太子的印信,想来祖父是很喜欢的。”   刘荣摇头一笑,觉得这样翘着下巴,骄傲明媚的湖阳县主也很可爱,让他好想要摸一摸她乌黑亮泽的头发。他轻描淡写地,“我的人只认人不认印,此物送给县主把玩也无妨。”   这是对自己的势力有绝对掌控才能平淡地说出这种话。顾容安想起拿到了这枚九龙印章的刘裕,他从来都是贴身带着的,有一回她好奇地碰了碰,刘裕就对她冷了脸色。   后来刘裕当上皇帝,这枚印章就不见了。   想起了上辈子的事,顾容安的神情有些悠远。   刘荣却误会了,以为是她觉得自己的诚意不够,他连忙加了一句,“如果是县主拿着,我的人见了,也会听从县主差遣的。”   这样她就更不敢拿了,顾容安凭着直觉认为不能再留,不再跟他纠缠,动身要走。   刘荣眼明手快拉住了她,握着她的手把装着印章的荷包放进了她的手里,握紧。   手忽然被人握住,顾容安用力挣了一下,然而被他握得紧紧地,她竟然挣脱不开。立时急了,呵斥,“放开我!”   结果,刘荣下意识抓得更紧了,抓完以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唐突了她。可是被他完全握在掌中的小手柔若无骨,腻软嫩滑,刘荣心头悸动,这样的手,他一点也不想放开。   “湖阳,你可知我心悦你。”刘荣把送出桃花簪时应该说而当时退怯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闺中女儿的闺名不能轻易给外男知道,刘荣虽转辗打听到了湖阳县主的芳名,却怕轻薄了她,只敢叫她的封号。   顾容安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刘荣。   “湖阳,我心悦你,你可愿意嫁给我?”刘荣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掌心潮潮的,竟然紧张得出了汗。他十三岁头一回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的眼神灼热而明亮,像是夏日最晴朗的阳光,穿云破雾,热辣辣地倾洒过来。   顾容安觉得自己被这样浓烈的目光炙伤了,她摇着头,心口狂跳,“不,我不要。”这样的感情她承受不住,她也害怕去承受。   在刘荣瞬间变得暗淡的目光下,顾容安喃喃地,“我不要嫁人,多谢太子美意。”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顾容安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望,慌张地绕过刘荣身后想要出去。却被人拦腰一抱,抵在了墙上。   “放肆,你要作甚!”顾容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发颤,一点儿威严也没有。   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让他的胆子大了些,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像兄弟们说的那样,不管如何压倒亲上去她就老实了……   头一回把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搂在怀里,还是心心念念的佳人,刘荣觉得嗓子发紧,又干又涩,他目光落在美人娇嫩欲滴的红唇上,真美。他想起来刚刚从枝头采撷的樱桃,不知这样的唇是不是跟樱桃一样的鲜嫩多汁,滋味甜美呢?   弹琵琶的姚氏已经察觉到了屏风后的不对,她琵琶声一转,弹了一首激烈急促的海青拿天鹅,琵琶声顿时大作,压过了屏风后的动静。   海青拿天鹅本就是描画海青狩猎场景的曲子,与此时的情景不能更吻合了。   顾容安听着急促的乐声,又被他炽热的目光盯着,更慌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就等着他下刀了,忙缓和了语气,“殿下先放我下来吧,我们坐着说话。”   她特意柔软下来的声音软糯糯地,尾音还有些不自知的柔媚,纵是百炼钢,也要在她娇柔的声音里变成绕指柔了。   他总是舍不得违背她心意的,刘荣最后还是怂了,老实放了她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要抱佛脚,明天早上结业考试。   我觉得我好拼哈哈,考试还来码字。吸欧气,希望考的都是我会的,求过。 第55章 白首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顾容安对他心有防备, 特意选了离门最近的位置坐。刘荣厚着脸皮,挨着她坐下了,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臂的距离。   他坐在她的身旁,又高又壮像是一堵墙。   压迫感顷刻袭来。   顾容安有种地盘被侵略的不安感, 身子立刻绷紧,她要不然还是站到门口去?   刘荣见她跟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 就差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了, 看他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带着防备。他既无奈又觉得这样的她十分的可怜可爱, 难道她不明白, 用这样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猎人,会更让人兴起了掠夺的念头吗。   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腰部, 她的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分不清楚是恼的还是羞的。顾容安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交握着,仿佛这样能给她更多的勇气,可以跟他对峙。   可眼前的男人真的是太强大了,矫矫不群,渊渟岳峙, 令她觉得挣扎反抗只是徒劳。再见之后, 她到这时这才仔细看清楚了刘荣的模样。不再是普光寺里叫他穿得不伦不类的僧袍, 而是一袭裁剪合体的墨色滚云纹圆领袍,腰间紧紧系着一条玉色腰带,更显得他窄腰劲瘦, 肩宽腿长。   不得不承认,刘荣长得还是很悦目的,雅望非常,可谓伟丈夫。可看她的眼神也气势迫人。   如果能够君子一些,不要牢牢盯着她看个不停就好了。被刘荣炙热的视线看得受不住,顾容安低下了头避开,目光不免落在了他腰腹出。   刘荣察觉了顾容安落在他腰腹的视线,暗自挺了挺腰,坐姿越发的稳重有气质。他心里得意,仔细拾缀过,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英俊威武给迷倒了。湖阳应该会喜欢的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蹲在屋顶上的魏成已经把耳朵贴在瓦片上了,还是没能在弦声急急切切中听到旁的动静。所以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拿下湖阳县主呢?他想着太子特意寻来的大厨、江夫人唱的歌,还有那一枚稀世珍宝的桃花簪,往后谁再说太子殿下在男女情爱上头是个榆木脑袋,他就跟谁急。   这样的心意,湖阳县主应该领受了吧。魏成有些纠结,既不想自家太子的心意被辜负,又觉得湖阳县主太过美貌妖艳,不是贤良主母的样子。   可谁让太子自己喜欢呢。魏成心里叹了一口气,总好过陆林纾那样的毒妇。   最终还是顾容安先开了口。   “太子殿下的心意请恕我不能收,”顾容安把攥在手里荷包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这一回没有被刘荣强行塞回来了。   “为何?”刘荣很认真地看着她,小小的一只,倔起来却很令他头疼。他该怎样把自己看中的太子妃领回家呢?   “我已说了,我并没有嫁人的想法。”顾容安决定跟他讲道理,“我已立志不嫁,太子不必执着。”   刘荣也跟她讲道理,“县主深受晋王宠爱,一年不嫁、两年不嫁,自然是无人迫你,然而三年五载之后呢,县主可有想过?”   那也是三年五载之后的事情了,也许到时候又有了拖延的办法呢。顾容安这种心态说白了就是得过且过。   “县主可知燕地石仁佳有意与晋王结盟,”刘荣望着顾容安道。   燕地石仁佳就是靠着契丹人扶持登上的皇位,这个所谓的燕国皇帝卑躬屈膝对契丹自称儿皇帝,简直是无耻之极,虽然大家都是谋反称帝,但是谁都看不起姓石的。   这个消息还是顾容安头一回听说,她定定地看了刘荣一眼,他的眼瞳漆黑明亮,里头仿佛都是她一个人的身影。这样专注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顾容安知道刘荣没有哄骗她,却还嘴硬,“结盟就结盟,于我有何干系。”   “石仁佳的六子尚未娶妻,”刘荣知道顾容安是听明白了他的话,所以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结盟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联姻。顾容安仔细一盘算,她被石家指名联姻的可能性太大了。只是上辈子顾家好像与石家并没有结盟啊?   刘荣一本正经地,“县主与其嫁去苦寒的燕地,不如嫁给我,洛阳牡丹美绝天下,与县主甚是相配。”   推销自己还不忘赞美心上人的容貌,太子殿下真是用心良苦了。   “可晋地与洛阳千里迢迢,我并不想远嫁。”顾容安其实有一点动摇。鼻端闻着随着热气蒸腾而鲜香四溢的菌汤,鲜美得脑子都有些迷糊了,这样直白直接的心意表达,比那首诗和桃花更令她心动,最后只好把两地的远距离拿出来当了借口。   “八百里。”刘荣想了想,认真纠正。   “嗯?”顾容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神疑惑。   “没有千里迢迢,晋阳到洛阳只八百余里,”刘荣严肃道,“你想回家,我就骑着奔霄送你回来,一日可至。”   顾容安算是服了,在他你这个借口不成立的眼神下,只能骗他,“我有心上人了,只是身份差别大,难以在一起,我要等到他建功立业。”   “是王修之?”刘荣可是把敌情都摸清楚了,一听顾容安的描述,他立刻就想到了王修之。顿时打翻了老醋坛。   他竟然还知道阿兄?顾容安觉得承认自己心上人是王修之很奇怪,含糊其辞地哼了一声。   “呵呵,”看她如此的心虚,刘荣笑了起来,“湖阳你何必骗我。”   被拆穿了,顾容安脸有些发红。就听他用低沉悦耳的声音道,“我心皎皎,惟愿与尔共白首。”   他的眼睛专注、热忱、明亮又真挚,像是灼灼燃烧的火焰。   白首之约吗?顾容安感觉到她的心猛地一跳,她竟然有些心动。   刘荣取出那枚异常洵美的桃花簪,站了起来,温柔地把簪子插在了顾容安的发髻上。又牵起顾容安的手,把被她嫌弃的荷包放回了她的手心。   “你不用急着拒绝我,”刘荣满意地看着自己精挑细选了花样,请了巧匠雕刻的桃花簪盛放在顾容安乌黑亮泽的头发上,语气温柔似水,“我等你。”   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凉滑的发丝。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雨哭泣,交卷之前我觉得我能过,交完卷之后对答案,就想哭,我以为做对的大题居然错了。   这章尬甜   只希望单选和判断题多对几个了。挂科后果很严重…… 第56章 亲戚   顾容安出门的时候神情很是严肃, 眉头蹙着,眼神也有些茫然, 但是她走起路来还是很稳的,走得衣袂生风, 气势十足。   阿五他们一见自家县主这般模样,不敢乱说话, 安静地跟在她后头, 眼神却在乱飞。   阿七瞅了阿五一眼,意思是:县主怎么了, 仿佛在思考人生大事的样子。   阿五摇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小八则盯着姚氏,却见她笑容温婉地走在江左平身旁,完全没有欺负了自家县主的心虚, 那就不是姚氏惹得县主不开心了。   小九心细如发,头一个发现了县主头上多出来的桃花簪子,一把拉住他八哥,指了指县主头上。   小八不是小九这样没见识的,自然鉴赏得出那枚桃花簪并非凡物,桃花花瓣那样天然的深红浅淡实是难得, 这样一块美玉, 再加上鬼手神工, 这枚桃花簪价值不菲啊。   难道是江氏夫妇托县主办了什么难事不成,桃花簪就是谢礼?小八想不明白,忙提醒了阿五阿七。   女儿家心思细腻, 见了桃花簪,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送桃花,莫不是男人送的?可雅间里除了姚氏哪有男人呢。阿五阿七对视一眼,唉,想不明白啊。   江左平自然也看见了太子殿下宝贝得很的桃花簪戴在了湖阳县主的头上,心里就有数了,神色间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更加的恭敬。待顾容安出门登车了,他一个长揖到底,“恭送县主。”   这就很客气了。   站在车辕上,顾容安回首淡淡瞥了江左平一眼,只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她视线上移,往三楼看去,顿时撞入一个深邃的眼眸。刘荣一直在看她么?四目相对,顾容安心头悸动,觉得被他摸过的发丝变得滚烫,那被人小心翼翼碰触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一惊,急急忙忙进了车里。   视线被车厢阻隔,顾容安明知道刘荣的眼睛没有穿墙术,看不见她了,却还是浑身不自在。她一紧张就习惯性地摆足了架势,坐在矮榻上,小腰挺得直直的,仪态优美端庄,就算是最苛刻的礼仪教习也完全挑不出错来。   “县主是有心事?”阿五贴身伺候了顾容安这么些年,哪能不知道她的小习性,明白她是遇上难题了。阿五说着话从车厢暗格里取出茶具,给顾容安倒了一杯暖和的红糖姜茶,双手捧了递给她。   姜茶的香气氤氲散开,在寒冷的冬天里格外的温暖。本来没什么胃口的顾容安都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思量了半晌才是问,“如果有一只小狼犬长得漂亮又威猛,你很是喜欢,可是又担心养了以后它会跑,会咬你,你说还要不要养呢?”   县主这是在比喻什么?阿五没想出来,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说,“会不会跑,会不会咬我,没有养之前都只是猜测,总要养了才知道。”   可是一旦养了就没有回头路了。顾容安想着某只小狼犬,心里有些纠结。   “这有什么,跑了就找回来打断腿,看它还跑不跑,咬人就把它用大铁链子栓起来,老实饿几顿就知道好歹了。更大不了,就不养了。”阿七笑着说。   顾容安被阿七的言论逗笑了,“简单粗暴,不过我觉得不错。大不了不养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地,手里的茶都捧不住了,递还给了阿五。哈哈,她只要一想着被大铁链子栓起来的某人,就觉得好好笑。   县主总算是笑了,阿五悄悄对阿七比了个大拇指,心里却猜测起来,县主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对象,小狼犬……难道是小九?   阿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然而惊吓过后就觉得很有可能了,小九可不就是十分的漂亮,天生的力大无穷就是县主说的威猛,今年才十一岁,多符合小狼犬的描述。并且小九跟在郎君身边的时候更多,与郎君一道习武学文,所以县主这是特意在栽培小九么?   得出这么一个奇妙的结论,阿五心情复杂,连阿七频频给她使眼色,她都没有接收到。   阿七本来是想跟阿五商量一下,要不要问问县主头上的桃花簪是怎么回事,可阿五就是不看她,阿七只好自己纠结了。   只是今天不太适合纠结,阿七刚刚纠结完,开口说了一句,“县主头上这枚桃花簪真美。”   车外头就传来了喧哗声,马车也停下来了。   顾容安隐隐听到了一句“我乃世子亲舅舅!”她眉头就皱起来了,看了一眼阿七。   “何事喧哗?”阿七于是打了帘子出车门去看。她语态肃穆,晋阳城里谁人不知县主的车架,居然敢拦车闹事,吃了豹子胆了?   吃了豹子胆的人很稀罕,晋阳人也远远围着看,窃窃私语,这个干瘪的老汉据说是世子舅父呢,世子可不就是从云州乡下来的。   小八一脸无奈地纵马过来,道,“一家老小的过来拦车,自称是曹夫人亲弟,世子舅父。”这样的人不太好直接就赶,所以他们迟疑了一下,看来是惹得县主不快了。   拦在马车前的曹二穿着一件破羊皮袄子,脸皮枯黄如老树皮,一双眼睛却灵活似黄鼠狼,眼尖地瞧见了车里出来的年轻女子,看见衣裳是好料子,就以为是顾容安,高声喊着,“侄孙女,我是你舅公啊!”   又拉扯旁边一脸羞耻的曹娉婷,“快喊你表妹啊!”   被旁人看稀罕地指指点点着,曹娉婷涨红了脸,“表妹。”声音细若蚊呐。她已然长成了一个娇俏的小娘子,却因为有个无赖祖父婚事屡屡不成。作为女儿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地位,就连拦车也只有她们母女来了,父亲和弟弟却躲在一旁坐享其成。   看她这么没用,曹二一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没出息!”   曹娉婷被打得身子一歪,她的母亲王氏不敢违抗曹二,连扶一扶女儿都不敢,随了曹二的意思高声叫喊,“县主,我们是你舅家。”   真闹剧,阿七在车辕上看得清清楚楚,回身去问顾容安意思。   曹二一家还是来了。顾容安没心情搭理这家人,随口吩咐,“赶走。”   小八露齿一笑,清脆应道,“是!”这样污糟的一家人,还是远远地赶走的好。 第57章 太子   魏成从冷风飒飒的屋顶下来, 就看见太子殿下正闻着自己的手,面露笑意, 这模样似乎有点傻。魏成他自己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糙汉子,不是很懂太子殿下的柔情似水, 只想着究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湖阳县主这样的美人也难怪太子心动了。   只是湖阳县主对太子的影响未免太大, 不似好事啊。想着太子殿下为了见湖阳县主一面, 居然能丢下祭天大事,在此苦守三天, 魏成有点担忧, 再次提醒,“殿下,该走了。”   指尖隐隐约约还萦绕着她发上的香气, 清浅悠长,这样的似有还无,令人贪心地想要得更多。刘荣想着她那一双纯洁无瑕的眼睛因着自己的话变得薄雾朦朦,仿佛牡丹花蕊上的晨露本该晶莹剔透,却因沾染了多情的花粉而变得斑斓,比之片尘不染的纯美, 更多了几分可爱。   作为一军主帅, 刘荣兵法精湛, 如何不知对方军心已经动摇,只是安安她心性骄傲,不同一般女子, 若是乘胜追击,恐怕适得其反,一张一弛方为上策。   所以刘荣也不多做流连,带了人就走,却留下江左平夫妇以商贾身份留在晋阳。   奔霄虽然马随主人形,在缠着小红这件事上甚是死心眼,但是作为一匹宝马,它是很够格的,一日一夜之间就带着自己的主人追上了前往邺城祭天的仪仗队伍。   太子殿下终于归来,太子帐中众人简直是喜极而泣,殿下再不回来,明日就要进入邺城了,可叫他们如何变得出一个太子来接见百官万民?   “营中无事罢?”跑了一日一夜,身上都是风尘,刘荣自己扯了衣裳随手扔在地上。   “祁王多次来求见,都被奴婢挡回去了。”福禄躬身答道,他看见被太子团成一团扔在地上的外裳落地之时溅起风尘,心知是因为赶了太远的路,示意小内侍收拾干净,自己则跟上前去,“殿下可要先沐浴?热水都是现成的。”   福禄乃是东宫内侍长,为了掩藏太子行迹颇费心计,就连太子早上沐浴的事都考虑到了,日日备了沐浴热水,营造太子还在帐中的假象。   彼时天色微微黛青,因不是行军打仗,这个时辰营中尚且安静,也就是巡逻侍卫和伙房处人影闪动。太子称病不出,中军大帐每日的供给依然照旧,是以竟然无人察觉太子已不见了数日,只有祁王觉得不对,屡来试探。   “嗯,让人也牵了奔霄去洗洗,”这么一路跑来,可真是尘满面了,再有寒风交加,也不知会不会在脸上吹出几道皱纹。刘荣有些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本就不是安安喜欢的那种白皙纤瘦美人,再把脸给弄老了,就更不得安安青眼了。   当着人家的面,为了显示自己温文有礼,他直敢唤安安,只叫了顾容安封号湖阳,这会儿人不在跟前了,他才在心底把人家的乳名儿喊了又喊,觉得真是好听极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合乎他心意的人呢?刘荣想着那几日寺中相处,又把安安持鞭打人的模样在心中反复回味,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就连打人都那么美丽。   只是花儿带刺,要折下还得多废些心思。   梳洗后,刘荣换了太子常服,坐在榻上,福禄站在他身后,为他挽发。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刘荣心中一动,拔出宝剑借着雪白剑光瞧了瞧自己的脸,忽然道,“可有面膏?”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福禄却听懂了,忙道,“回殿下,只有芙蓉白玉膏、胭脂玫瑰和牡丹露三种,芙蓉白玉膏清香润泽,胭脂玫瑰香气浓艳、色泽粉润,牡丹露则是甘露,香气郁郁。”   福禄不愧是东宫内侍长,东宫明明没有半个女眷,他却连给女眷用的面膏都准备下来了,此时听得太子发问,他还暗自懊恼准备得少了,不知殿下是要赏赐哪位美人呢?想到这里,福禄很是欢喜,殿下终于想女人了罢?祁王在殿下这个年岁,庶子都有好几个了,可自家殿下连个女人都没有。不说皇后,就连他这个太监看了都着急。   一个面膏还有这么多讲究?刘荣眉头微蹙,“都拿来看看。”   不多时三种面膏都摆在了刘荣跟前,他随手拿起一个白玉鸳鸯柄的圆盒,小小的一个,恰好放于掌心,打开一看里头盛着一盒红腻膏子,香气扑鼻。   “这是胭脂玫瑰,”福禄低声介绍,“既可以滋润肌肤又可以当胭脂用。”   这个好,下回见了安安可以送给她,刘荣觉得这胭脂的颜色红艳艳地,衬着白玉很是娇美,想来与她甚是相称,就把这个白玉盒子放到一旁。又拿了另外一个秘色瓷的圆盒打开。   天青色盒子,里头的膏子洁白如玉。   “这是芙蓉白玉膏,香气略淡,却是最滋润的。”福禄伺候刘荣久了,已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中看出来殿下对胭脂玫瑰的满意,心里想着那位不知名的美人真是好福气,嘴上却不忘记介绍旁的面膏功效。   “牡丹露也是极好的,”福禄见太子殿下拿起装着牡丹露的琉璃瓶子打量,忙道,“这个只要滴一滴在肌肤上,香气经久不散。”   这个好,刘荣甚是遗憾自己手上的香味消散了,如果安安能换个持久的香就好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把琉璃瓶子与白玉盒子放到了一起,“收好。”   福禄不敢假手他人,自己乐颠颠地用个金银错的精致妆匣把东西都收好了,“殿下要赏赐哪位美人?”他心里盘算着这回出来陛下赏赐的几个美人,兰儿清纯、荷儿妩媚、杏儿娇俏、芙儿美艳,也不知是谁得了太子青眼。   等了几息没听见太子回答,福禄抬头一看,差点惊叫出声,太子殿下居然在擦女儿家的面膏!阿弥陀佛,三清在上,他没有眼瞎吧?   刘荣皱着眉嫌弃这个据说香味最淡的芙蓉白玉膏依然很香很腻,却还是挖了一大团把自己的脸和手都涂上了,涂完再摸摸脸,确实是光洁柔软了不少。他也就没有那么嫌弃了,只是心里不免奇怪,为什么安安用的面膏他并不觉得发腻呢。他想起自己把她抱在怀里时闻到的幽幽香气,难道是安安的面膏更好?刘荣不免纠结,他的东西貌似不够好,还要不要拿去送给安安呢?   “这三种面膏是不是不太好?”刘荣合上秘色瓷盒的盖子,认真问福禄。   “已是极好的了,”福禄低头答,早知是殿下自己要用,他就不拿这   种给女眷准备的面膏出来了,男子用的他也备得有啊。早知如此……阿弥陀佛,三清在上,谁能想到太子殿下心血来潮要涂面膏呢?   “如果殿下不喜香气浓郁的,奴婢还准备得有无香的雪莲膏,”福禄圆滑地把本该给太子用的面膏提了出来。   刘荣没有深究为何刚才福禄不提雪莲膏,只道,“雪莲膏拿来给我,你得空多留意好的面膏,尤其是那种香气清淡的。”   “是,”福禄有意将功折罪,此后多多收集各色面膏,精心专研成了精于此道的大师,后来顾容安最喜欢和福禄讨论妆容保养,惹得刘荣屡屡吃醋,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却说祁王刘裕又一次来探望病中的二弟,这一回终于被笑意盈盈地福禄请了进去。   “太子可是大好了?”刘裕见太子帐中诸人喜盈于色,比之前几日的愁眉苦脸,确实像是主人大安后的轻松喜悦。   “回祁王,太子殿下确实是好了,”福禄年至而立,长着一张憨厚面孔,一看就不像会说谎的人,“我们殿下今日大安,听闻祁王来探望,很是高兴,言道前几日怠慢了祁王,令奴婢们准备宴席,要与祁王畅饮几杯呢。”   听到要畅饮,刘裕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太子大病初愈,就不必备酒了吧。”他跟刘荣喝酒,哪次都没能讨得了便宜,那刘荣的肚子怕不是酒缸。   “奴婢也是这般劝说殿下的,可太子殿下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还请祁王帮忙劝一劝。”福禄一脸的担心。   “你这奴婢是越发胆大了,还不快去备酒!”帷幕后传来刘荣的呵斥声。   人已带到,福禄对祁王躬身行礼,愁眉苦脸地下去了。   “福禄也是担心二弟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刘裕听得分明,刘荣中气十足,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刘裕心细,刚进去就闻到了隐隐的香气,他鼻子嗅了嗅,十分确认刘荣帐内果然是有脂粉香味,心里就是一松,看来他这个好二弟藏身帐中的几日并不无聊呢。再看刘荣面色红润,哪有久病的样子。   “长兄请坐,”刘荣姿态疏狂坐在一张藤木床上,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盘金龙酒杯,并没有起身迎一迎长兄的意思。   论国法,太子是君,祁王是臣,刘荣此举也是正常,只是未免太过张狂了。刘裕心中有气,可不论君臣大义、各方身后势力乃至两人武力,刘裕都没有与刘荣直接对上的实力,这样的憋屈也只能受了。   “二弟好不悠闲,”刘裕笑意温和,他长相随了刘子阳,长得清俊秀雅,品貌风流,这般微微一笑,犹如春风过处,春花绽放,很是赏心悦目。   刘荣眸色一沉,安安就喜欢这样的绣花枕头罢,长得文文弱弱的,他一个指头就能戳死一片。哼,有什么好。他却忘了人家王修之、小八、小九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连刘裕也会那么几手三脚猫功夫呢。   沉浸于吃飞醋的太子殿下对长得美的祁王就不那么友善了,“孤病中修养,比不得长兄交游广阔,想来这几日长兄又多了几个好友了。”   刘荣目露嘲讽,刘裕也只会用折节下交的手段收买人心了,收拢了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殊不知乱世当中,军权才是硬道理。若不是如今外敌虎视眈眈,他又没有十足把握掌控洛阳,何须容忍刘裕在他跟前蹦跶。   锋芒毕露、雷厉风行的太子刘荣虽然威名赫赫,令人崇敬,但实在不是好亲近的人,时常听闻有人拍太子马屁拍到马腿上被踢出东宫的。   而礼贤下士的祁王刘裕在朝中有个极好的名声,尤其文官中不乏对刘裕亲近的人。这几日刘荣称病不出,刘裕可没有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四处周旋,很是博了一番好感。   只是刘荣在军中威望太盛,刘裕始终插不进手去,听刘荣这般似带嘲讽的话,刘裕微微色变,深恨上回刺杀令刘荣逃过一劫,那样好的时机,不知下回又是什么时候了。   他轻轻笑了声,缓解尴尬,转移话题道,“明日就到了邺城了,不知二弟可有章程。”   “难道长兄还没有阅览礼部呈上来的章程?”刘荣摇摇头,一副长兄你不务正业的表情。   可把刘裕气坏了,“我是担心二弟病中无暇它顾,提醒二弟一声而已。既然二弟心中有数我就放心了,祭天乃是大事,不容有失啊。”   “这就不劳二兄挂心了,”刘荣笑笑。正好福禄带着酒菜回来,他抬手拍了拍刘裕的肩,“好酒来了,长兄与我痛饮一杯。”   刘裕叫他的铁掌拍得肩头作痛,咬牙笑道,“不了,二弟还是好生休养着,莫要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刘裕闻着刘荣手上浓郁的香气,越发肯定了刘荣这几日藏在帐中寻欢作乐,看来那几个美人很得二弟的心啊。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色销魂亦可蚀骨。   刘荣不知道他这个便宜兄长又想到了什么歪主意,只觉得他笑里不怀好意,越发坚定了让他喝酒喝到吐的决心。兄弟二人拉拉扯扯,看着倒是挺兄友弟恭的。   最后刘裕还是却不过刘荣的热情——其实是挣不脱太子殿下的铁掌,喝得伶仃大醉被人背着回去。   只是微醺的太子殿下则心情大好地站在灯下,拆一封江左平快马送来的信。   待看见信中还有一封被火漆封死的黄皮信封,刘荣克制不住露出个大笑的表情来,安安居然给他写亲笔信了!   莫非是安安答应了他?刘荣心跳如鼓,小心地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沉静下来。   他重新把信折好,沉吟半晌,不舍地把一整封信放到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魏成在一旁看着,也为太子殿下的神色转变担忧不已,莫不是殿下被拒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我的错,昨晚本该更新的,写着写着什么时候抱着笔记本睡着都不知道。   都不敢看评论了……   我保证这是第一更,晚上还有。   不过我要收拾东西去上班的地方了,大概六点多能到单位。晚上还是老时间。 第58章 玫瑰   前几日明明放了晴, 地上的积雪都化了,今日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不过半个时辰,就积攒了厚厚的一层, 穿了皮靴踩上去只听积雪咯吱咯吱响,一步一个脚印儿。   阿六撑着一把美人桃花面的油纸伞, 用以抵挡从廊外吹来的夹着雪的寒风, 却还是被漏进来的风雪吹得衣裙翻飞,藏在兜帽下的脸都被吹红了。   这么冷的天气, 腊八过后, 腊月十三就是县主的及笄礼了,若还是这么大的风雪,可真是大煞风景, 原定于梅园的及笄礼怕是得改个场地了,只是隆冬腊月旁的时候,晋王府别处哪有梅园千树梅花盛开的绝美风景呢。   阿六一心向着自家县主,自然不愿意因着天公不作美,让县主的及笄礼不够圆满。   担忧着天气,阿六步履匆匆到了二门处, 守门的几个粗使婆子一见她脸上俱都露出谄媚的笑容, 为首那个则笑着开口, “六娘子来了,三郎君在茶房里喝茶呢,已是等了娘子半晌了。”   “妈妈幸苦了, 且拿去买些酒吃,暖暖身子,”阿六收了伞,笑着从袖子底下递给为首的葛衣婆子一个精致的荷包。   阿六本就长得温柔可亲,她这么和和气气的一笑,那几个婆子的笑容也就越发的真挚了。尤其为首那个掂量出荷包的分量不轻,嘴上犹如抹了蜜,“几日不见,娘子越发出落了,三郎君好福气。”   阿六与阿三的亲事已过了明路,县主都为他们定好了吉日了,这等喜事泰和殿中人都是知道的,这个婆子的话透着几分亲近的打趣,并无恶意。   且不说如今人家已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就是还未正名的时候,两人相见,这些守门的婆子也都是大开方便之门的,县主都默许了,她们谁敢阻拦。阿三阿六又很会做人,她们得了好处,更是巴不得他们两口子多见几面呢。   这婆子最后一句话令阿六脸上一红,待她抬头看见听见动静出来的阿三,更是脸上霞飞,被风吹得冰冷的面颊都变得滚烫了。   阿三长相不甚出众,仅是五官端正而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一身常见的青色圆领袍子,放到人群中半点不起眼,此时见了心上人他目光湛湛,倒也很有几分风采。他快步而行,伸手牵住了阿六衣袖。   几个婆子见他们小儿女情状,窃窃而笑,识趣地散到一旁,也没人去茶房外偷听人家小情人的私房话,拿了好处自该闭嘴。   情意切切的两人进了烧着炭炉的茶房,并没有如旁人揣测的那般情意绵绵共诉衷情,阿三仅是克制地握了握阿六有柔软的手,就松开了,就说起县主的正事来,“江左平那边的回信来了。”   县主递出去给江左平的信也是阿六转交给阿三的,听到阿三的话阿六点点头,只是她有些疑惑,“江左平就在晋阳,回信为何今天才到?”   “许是县主吩咐的事,他刚办好吧。”阿三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告诉恋人。善于长与收集信息的阿三一贯谨慎,信送给江左平后他顺势查了查,赫然发现江左平并非正主,身后之人必然身份不凡。阿三不敢深究,对县主与江左平联络之事更加的谨慎,行事也越加隐蔽,就连阿六他也不透露分毫。   阿六对阿三自是不会疑心,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回信呢?”   “这就是了,”阿三拎起一直拿在手上不曾放下的青皮包袱。   刚才阿六就注意到阿三拎着不放的东西了,看包袱形状,似乎是个方正的盒子。果然阿三解开了包袱,露出里面两个盒子来,顶上一个是个刻着喜上眉梢的长方盒子,看大小估计里头装着发钗一类,下头那个却是一个百宝嵌百花吐艳图样的紫檀木盒子,约莫一尺见方,宝光熠熠,富丽以极,一看就知道其价值不菲,上头用一把黄铜锁锁着。   “这是回信?”阿六看着那个上了锁的盒子,觉得越发的难猜了。他们县主就是厉害,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县主的谋划。阿六对顾容安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层楼了。   “是,”阿三也是满腹疑问,只是县主没有吩咐,他是不会多做打探的。就如微尘道姑的事,他奉命监视其动向,发现微尘并非安分出家人,她身边有个扮作道姑的青壮男子,乃是其姘头。   虽然阿三不明白县主为何大费周章将微尘送至朱家,但是他只管埋头办事,从不多问。这回的事也是如此,阿三很明白他只需忠心耿耿为县主办好差事即可,旁的不是该他深究的。   “上头这个是我给你的,”阿三打开了喜上眉梢的盒子,取出里头的白玉梅花栉梳,“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借着传递消息的机会,阿三不忘给心上人带些礼物,当然这也是县主默许的福利,明面上可都是未来的小两口在互通礼物呢。   栉梳小巧可爱,玉质通透,更兼是心上人送的,男女互赠梳子意义非常,阿六脸上霞飞,抿着唇笑了,“喜欢。”   阿三就亲手把栉梳插在了阿六发中。   “刘娘子慢走,”见了阿六手里提着个包袱出来,婆子们已是司空见惯,热情地送了阿六离开。等到阿三也走了,才是聚拢起来,啧啧赞叹几声小两口恩爱,一个眼尖的道,“你们可瞧见了六娘子头上新戴上去的白玉栉梳?啧啧,三郎君可真会疼人。”   又引得众人一番议论,更歆羡二人得县主青眼,真是祖上积德。   阿六回了余容轩,大家都知道她是去见了阿三,见她手里提着包袱,笑嘻嘻地打趣,“又得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哪有什么好东西,”阿六把伞递给小侍女,她被姐妹们打趣多了,也不那么容易脸红了,淡定地   拿出阿三另外准备的点心干果请众人吃。   吃人嘴软,大家伙也就不好多开玩笑了。   阿六自去向顾容安回话。   下着雪,顾容安也懒怠出去,右手支颅,歪在大迎枕上看书。她书也懒得拿在手上,搁在了身前的小方桌上,闲闲地伸着手去翻。   只在自己屋中,顾容安是怎么舒坦怎么穿,头发松松编成一条长长的大辫子,身上只穿着一件家常的葱绿窄袖衫子,朴素得半点儿花纹也无,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绿色衣裳,更衬得她伸出去翻书的手素白如玉,手指嫩如春笋,白若葱根,好看之极。   饶是阿六见惯了自家县主美色,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思不知怎的就溜到了别处,县主长得这样美,不论嫁给谁,都要对她如珠如宝才行。   “回信拿来了?”顾容安目光落在阿六提着的包袱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是的,”阿六答应着把手里的包袱放在小方桌上。解开来,取出那个华丽夺目的紫檀盒子,“就是这个。”   见了这么个大盒子,顾容安有种果然如此的头疼感,那枚桃花簪子还躺在她的妆奁盒子里,这是又送了什么东西?   等她看见上头还有锁,就更纳闷了,“钥匙呢?”   啊,县主也没有钥匙?阿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要找个开锁匠?   好了,不用多说,她明白是没有钥匙的了。顾容安恨恨地想,如果刘荣站在她跟前,她定要用这个盒子砸他,也许那人脑子有疾,坚硬无比,能够把盒子砸开呢。   “取那个小金锤来,”顾容安左右一看,瞧见了放在对面桌上用来砸核桃的小金锤子。   阿六眼睛一亮,转身拿了锤子在手,“让奴婢来吧。”   “给我,”顾容安伸手。阿六不敢违抗,乖乖把锤子递给了顾容安。   顾容安心里有气,下手不留情。   锤子砸得哐哐响。聚在外头的阿二几个对视一眼,阿二站起身就想进去瞧瞧,阿五拉住了她,摇摇头。   阿二笑笑坐了回来,心里却有些失落,也不知县主又交代给阿六什么要紧事呢。   屋子里头,顾容安哐哐几大锤子下去,那把小锁就脱落了,不过好好一个盒子也被她砸出了几个坑,上头的翠玉玛瑙都碎了几个。   阿六见此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结实的锁,她瞧着县主在见到盒子时神色已经不虞了,要是砸不开,怕不得更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把盒子当成刘荣,砸完了,顾容安还有些高兴。她搁下锤子打开盒子,里头居然整整齐齐地放满了各色小盒子,有玉质的,有瓷器,也有琉璃。装盒的人显然很细心,每个盒子都用布帛裹得紧紧的,盖子上还系了丝带,防止碰撞打翻。   作为爱美的女子,顾容安一眼认出来,都是些脂粉盒子。   至此顾容安更不敢小瞧了刘荣,呵呵,还懂得送脂粉呢,这等手段也不知是哄骗了多少女子才修炼出来的。   她想起自己那天的心慌意乱,觉得自己后来做的决定越发的正确,她已经给了刘荣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他信不信她是不管的,她人情已经送到了,就算是回了刘荣千里送厨子的礼。   只是顾容安还是难免好奇,她随手打开了一个白玉鸳鸯柄的盒子,白玉皎洁,玫瑰胭脂艳丽,红白二色相得益彰。   阿六闻见一阵扑鼻玫瑰香,心道不好,怎么送了这个。抬头去看县主,果然见她面沉如水。   “拿去扔了!”顾容安厌恶地将手里的盒子扔回紫檀盒子里。   县主最是讨厌玫瑰了,阿六急急把盒子合上,带着盒子就走。   “这是怎么了?”阿二见阿六行色匆匆,不由问了一声。   “无事无事,二姐进去给县主点一支香吧。”阿六委托了阿二,自己急急忙忙带着盒子出门去了。   “阿六这是怎么了,”阿二小小埋怨一句,进了屋里去,闻见里头还隐隐残留的玫瑰香气,她就明白了,默默往香炉里放了一支辟晦香。   辟晦香是顾容安专用的礼佛香,她抄经的时候就喜欢点一支,最是清宁沉静。   闻着令人心静的辟晦香,顾容安眉头舒展开来,罢了,不值得生气,刘荣是谁啊,她跟个不相干的人气什么?   哼。顾容安拿起来刚才看的书继续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恰在这时,长春殿的人就来请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上小剧场调节心情———————   安安:哼,花心大萝卜,说你究竟撩了多少妹,才这么熟练?   太子:冤枉啊,我只撩过安安你,对着安安我无师自通。   安安:切,反正我送了你一个大人情,咱们两清,想娶我,没门!   太子:可以不要人情,要你吗?   安安:带着你的玫瑰,滚滚滚 第59章 拒绝   吉祥如今是长春殿最得脸的侍女, 行走在外,就连一般的官家夫人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被遣来余容轩跑腿,她却是一点怨言也无。   “王妃新得了一批好料子, 都是南边来的新鲜花样儿,就想着请县主去瞧瞧可有合意的, 挑几匹来做衣裳。”吉祥笑着说明来意。   她的态度亲近而不谄媚, 举止有礼,坦然大方, 就连顾容安也对她生不出恶感来。   “什么稀罕的料子, 这么大的雪也要巴巴的喊我去瞧,”顾容安拧着眉,娇容微嗔。   吉祥眉眼温柔, 柔声道,“奴婢看着那些料子的花样很是新奇呢,颜色也鲜亮,有一匹正红底儿上头用金线织了凤凰的,好看得紧。”   湖阳县主骄纵娇蛮的名声在外,在吉祥看来, 也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娘子罢了, 千娇万宠的湖阳县主, 有点小脾气岂不是正常,比起那种阴阳怪气的小娘子,湖阳县主真是简单可爱。   被人当作小孩子哄了, 顾容安非但不生气,还觉得美滋滋,说明她的伪装好啊,就是让大家觉得她没脑子、只会耍脾气告状,才好扮猪吃老虎。   所以顾容安很是感兴趣地问,“那除了我,王妃还叫了谁?”   “还有二娘子和玉夫人、宋娘子,王妃说都是鲜亮的料子,让你们年纪轻的拿去做衣裳才好。”吉祥回答道,她知道湖阳县主是愿意去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轻松。   “好罢,那我也去瞧瞧,”顾容安放下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书,“阿五,你带着吉祥姐姐去喝茶,等我换了衣裳,再一道儿走。”   吉祥见她嘴上说得勉强,眼睛里却是神采飞扬的,觉得有些好笑,还是个小孩子脾气呢。也难怪王妃想着从湖阳县主这里着手,只是小孩子性子单纯,脾气却难以捉摸,王妃的打算怕是要落空。   自家县主要去长春殿,必然是要精心装扮的,不能坠了长寿殿与泰和殿的威风。   不多时顾容安就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换好衣裳,梳好了头发。丁香紫撒花窄袖,葡萄紫银丝线绣的梅花裙子,秀丽的惊鹄髻上一支坠明珠步摇,这一身格外的素雅,把顾容安过于秾艳明丽的容貌都衬得清淡了些,有种皎月照芙蓉的清幽之美。   但是当她在外头着上外出的大衣裳,一件团花连珠纹的正红通袖大袄,却又灿若映日芙蕖,偏生她还用了艳色唇脂,雪肤花貌,美极盛极,令人不敢逼视了。   吉祥重新见到盛装的顾容安,不免晃了一下神,她带来的小侍女已经真心实意地脱口而出,“县主真美,奴婢都看呆了。”   梳着垂髫的小侍女看着不过十岁左右,长着一双伶俐的大眼睛,甚是讨喜。顾容安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就问,“那你说,是我美呢,还是嘉宁县主更美?”   “自然是您更美!”小侍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赶忙捂住了嘴。   所以还是有不眼瞎的人嘛。顾容安轻笑,“赏她几个钱买糖吃。”虽然她不在乎所谓的第一美人名号,但是有人不眼瞎,她还是很高兴的。   直到顾容安坐上了暖轿,吉祥才是轻轻拧了拧小侍女的耳朵,“胆子恁地大,还好县主不计较,下回可别这样了,遇上不好说话的,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姑姑,”小侍女捧着湖阳县主身边那个温柔的姐姐递给她的荷包,笑得眉眼弯弯,沉甸甸的呢,“湖阳县主真是美丽又和善。”   小侍女想着长春殿侍女们的那些传言,害她以为县主脾气不好,随意拿着鞭子打人呢,县主长得这么美,怎么可能有错,一定是被打的人有问题。   唉,吉祥心里叹了一口气,并没有阻止侄女对湖阳县主的亲近,就当是结个善缘吧,万一……日后也是一个出路。   长春殿很快就到了,顾容安进去的时候本就住在长春殿侧殿的顾容婉已经到了,就连住得稍微有些偏僻的宋欣宜也到了。   只朱玉姿还没有来。   “原来是我来晚了,”顾容安环视一圈,笑声清脆张扬,十分合乎受宠娇女的形象,松松散散地给朱氏行了一个礼,“给王妃请安。”   见顾容安的规矩学得稀松平常,朱氏也不提点,只当是没看见,反正王爷是把她放到掌心宠的,宠坏了也该是曹氏陆氏去操心,于是笑容和蔼道,“没想到今日会下雪,有没有冻着,先不忙脱衣裳,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脱。”   “王妃这里热着呢,我不冷,”顾容安伸手解扣子。阿五阿六见机迅速帮她把外头的大衣裳脱了。   “阿姐身体健壮,祖母就不用操心她了,”顾容婉觉得顾容安真是不识好人心,就算真的热,难道不能温顺着些,喝了茶再脱衣裳吗?祖母明明待她如此尽心,她却如此不知好歹。   “容婉说得是,我身子骨好着呢,”顾容安对偷偷瞪她的顾容婉一笑,在顾容婉对面坐了下来。   待到坐定,顾容安才是微微侧头,对已经悄悄看了她许久的宋欣宜璀然一笑,“阿姑也在呢,方才没注意,到是我失礼了。”   偷看人家被抓包,宋欣宜现在的脸皮还不够厚,眼神闪烁,不敢与顾容安直接对视,低声道,“无妨。”   只是她移开了目光,心里却总想着刚才顾容安那璀然一笑,犹如明珠生光,牡丹乍放,真可谓国色倾城。也不知她那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是如何养就的。看着自己不够白皙的手,宋欣宜自卑之余,又有些妒忌。   小娘子们暗潮汹涌,朱氏一贯是和稀泥装贤惠的,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笑着说起料子的事来,“是你们表兄从吴越带回来的料子,我看着样式新鲜与别处不同,最是适合你们年轻小娘子了,选了料子吩咐司制所赶赶工,还能穿着漂亮的新衣裳过腊八。”   “多谢祖母惦记,只是我还有好些新衣裳呢,既然是表兄孝敬祖母的东西,我们怎能要呢?”顾容婉推辞道。   还是亲生的孙女贴心,只是她身子骨差了点,谈论亲事时,令人顾忌。朱氏想到为了帮儿子争取世家支持,自己亲自探问王氏郑老夫人口风时得到的含糊回答,暗暗横了顾容安一眼,她绝不容许顾容安嫁给王家嫡长孙。   心思百转,朱氏面上依然慈爱,“我都老了,哪还能穿那么鲜亮花巧的颜色。”说着吩咐左右把朱常洵送来的衣裳料子摆出来。   实朱氏保养得好,哪怕生顾昭昀的时候年纪大了,恢复不够好,依然保持住了窈窕的身段,面容比起十年之前是衰老了些,但依然是个风韵美妇人。   “王妃依然美貌动人,”宋欣宜忙着拍马,睁眼说瞎话,“您若愿意换一身粉嫩的衣裳,跟我们就如姐妹一般了。”   顾容安端着侍女送来的茶放到唇边吹气,假装喝茶,两耳不闻拍马屁声。   顾容婉一看她这样就来气,暗暗翻了数个不符合淑女准则的白眼。既然不想领情,就不要来啊,且看等会儿她好不好意思挑料子。   有好东西拿,为何不拿。人家溜须拍马、祖孙情深忙得不可开交,她就闲闲地打量布料,给自己挑了好几匹料子。   朱氏拿出来给她们挑的料子悉数摆好,摆满了三个大长条案桌,真是琳琅满目。   而朱玉姿也姗姗来迟了。   “怎么来得这么晚?”朱氏见朱玉姿有些懒洋洋地,不免心中不快。   “昨夜与微尘仙姑论道,歇得晚了些,”朱玉姿解释道,“中午不免多睡了一会。”   顾容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朱玉姿一番,见她面色红润,眉眼含春,腰肢也似乎有些绵软的样子,用帕子掩着唇,微微笑了起来。   听说是与微尘论道,朱氏眼睛一闪,不再多问。那个微尘确实有一手,吃了她的药,她的手足没有那么冷了。只是朱玉姿还是生个女儿才好。   选料子的时候,顾容安是一点也不客气,点点这个,指指那个,把刚才看好的都选上了,很快就选好了小山堆似的一堆料子。   顾容婉瞪得眼睛都圆了,果然她还是小看了顾容安的厚脸皮。   顾容婉的喜好与顾容安不同,两人倒是没有看上过同一匹料子,朱玉姿和宋欣宜就一不样了,想选个富丽明艳的料子,往往被顾容安抢先一步,尤其是宋欣宜,她一眼看中了那匹正红织金凤凰的锦缎,结果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顾容安的侍女抱走了。   朱玉姿还是心疼女儿的,出言道,“安安,我看你都有了好几匹红的了,那匹有凤凰的锦缎就让给阿悦可好?”   “可是我很喜欢这匹锦缎呀,”顾容安眼神无辜,行为霸道,“阿姑既然喜欢何不早说,我都想好了要裁一件大袖了,嗯,待剩下尺头就给你吧。”   打发要饭的花子呢!宋欣宜眼圈儿都红了,强忍着怒意道,“不必了,红色艳俗,我更喜欢那匹湖蓝白玉兰花的。”   “阿姑穿正红确实艳俗,”顾容安笑笑,四两拨千斤地,“我瞧着阿姑最适合穿粉、着绿,那匹浅粉樱花正适合阿姑。”   适合穿粉这话原本寻常,然而此时宋欣宜听着总觉得不是好话,粉为偏色,顾容安是嘲讽她只能穿偏色么?   “那匹粉樱给阿悦不错,”朱氏可是知道顾容安的脾气的,怕她一言不合就发作,忙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好处都拿到了,顾容安也懒得跟宋欣宜耍嘴皮子,又端起满满的没有减少过的茶来假装喝茶。   宋欣宜得了台阶下,只能忍着委屈选了被顾容安指名的粉樱。   等到东西选完,朱氏终于开口了,“安安,阿悦的及笄礼只晚了你一个月,我想着与其操办两次,不如你俩合办,也省的忙不开。”   上辈子,她们两人的及笄礼也是一起办的,那时候她觉得一起及笄是姐妹情深,如今看来,不过是宋欣宜要借她的势罢了。   尤其是这辈子,宋欣宜地位尴尬,如果不能搭着她一起及笄,恐怕一点水花也溅不起。更别妄想嫁入世家大族了。   “这有什么忙不开的,”顾容安拿人东西也不手软,“都是典仪所的人在办,王妃让他们尽心些就是了。”   “这样未免太过靡费,”朱氏贤惠地为晋王府节约做打算,“你二人一起办了,也能俭省些。”   顾容安沉下脸,“我不愿意。”   “安安,”朱玉姿也跟着劝说,“两人一起办了岂不是更热闹些。”   “玉夫人可是想让我被人笑话?”顾容安冷笑。   “这话从何说起?”朱玉姿觉得顾容安真是太不好说话了,阿悦的及笄礼跟她一起办又能怎么。   顾容安拂袖起身,面露怒容,“阿姑不是阿姑,姐妹不是姐妹,玉夫人面对王妃难道都不曾羞愧吗?”   明明是她在戳人家的伤疤,她自己却红了眼眶,看着委屈极了。   就是顾容婉也觉得让宋欣宜与顾容安一起及笄不厚道,闭了嘴没有说话。   朱玉姿之所以被称为玉夫人而非朱夫人,也是为了淡化她与朱氏的姑侄关系,久而久之,大家也选择性地遗忘了,没想到被顾容安这么明晃晃地戳破。   场面极度尴尬。   宋欣宜已掩面哭了起来,对顾容安却是嫉妒加上恨了。   顾容安才不怕,不顾朱氏挽留,一脸委屈地拂袖走了。当然不忘了带走她的战利品。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听说我简单可爱   太子:安安最可爱,没错(/≧▽≦/)至于简单,嗯,伪装得不错。 第60章 粮仓   顾容安一走, 朱玉姿立刻埋怨道,“大娘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连王妃的面子都不给。”   朱氏眉头一动,没有说话。这些年来在她的有意避让下, 长春殿与长寿殿维持住了面上的和睦,只是一旦涉及到了利益, 就连绣花枕头的顾容安也有心计起来。   朱玉姿自己也知道宋欣宜如今的尴尬地位都是自己造的, 见女儿无声落泪,朱玉姿又气又急, 搂着宋欣宜宽慰, “ 不就是个及笄礼么,有甚稀罕的,我们自个办!”   嘴里又恨恨骂着顾容安不懂事, “到底是乡下来的,眼皮子就是浅,活像我们要占她的便宜一样。”   顾容婉听着撇撇嘴,可不就是占便宜,依着顾容安那个霸道的脾气,当场甩脸子已经是很克制了, 没看她腰间挂着鞭子么?顾容婉想着这些年被顾容安抽过的人, 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够了, 你有能耐自己操办去,”朱氏听得心烦,宋欣宜本就是当年的宋家遗孤, 这个身份令人讳莫如深,又有个乱了纲常嫁给姑父做妾的生母,这样的身世,想办个像样的及笄礼,也要看有没有高门贵妇、名门淑媛愿意来观礼啊。   朱玉姿显然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讪讪地嘟囔一句,“那阿悦可怎么办啊?”她们倒是不担心无人赴宴,只是来些阿猫阿狗又有什么意思。   顾容安不答应合办,她们难道要去求曹氏、陆氏?这个脸可丢不起,就算丢得起脸,曹氏陆氏多半也不会答应。那就只有试试去求顾衡了。   朱玉姿的手拢在袖子里,摸摸自己变得润滑了许多的肌肤,有了些信心。   只是朱玉姿哪想得到,顾容安从长春殿出来,立刻就跑顾衡那里去告状了。真是一点县主的脸都不要了。   李顺多精明的一个人呐,一见王爷的心肝宝贝一双眼睛红得跟只小兔子似的,立刻就把人往暖阁里头领。   “县主这是怎么了,受了委屈了?”李顺说着话,还贴心地让人去给顾容安准备热帕子。   顾容安眨巴着眼睛一脸的委屈,嘟着嘴不说话。   心直口快的阿七嘴巴一秃噜,倒腾出来了,“宋娘子想跟县主合办及笄礼,县主不高兴了。”   这事,换了他,他也不高兴。李顺立刻明白了,宋娘子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居然想着与湖阳县主一道儿办及笄礼,也是脸大,不知所谓。   李顺心疼地把顾容安往里头领,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只在槅扇外头通禀了一声,就把顾容安领到了顾衡跟前。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顾衡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听琵琶,美貌的琵琶女唱着一首新曲,声音婉转如黄鹂,呖呖动人。   顾容安听见这曲子,不免老脸一红,怎么刘荣给她做的曲传到晋王府来了?   于是顾衡见到的就是一个哭得脸都红了的顾容安,可怜见的,谁给他的宝贝孙女气受了?   也无心听曲了,“安安怎么哭了?”   “祖父,我的及笄礼从简吧,我们自家人热热闹闹地办个家宴就好了。”顾容安小兔子一样蹲在顾衡跟前,双手搭在顾衡膝上,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顾衡。   这样的动作顾容安小时候常用来撒娇,百试百灵,只是后来长大了,不好意思装嫩了,已经很久没有学小兔子装可爱了。   果然顾衡更心疼了,本想像顾容安小时候那样揉一揉她的头,结果看见她精巧的发髻,又缩回了手,改为拍肩,“好好的怎么冒出来这个念头?”   “这样就没有别人想要与我一起及笄了,”顾容安告状告得简单粗暴,“王妃说要俭省,我这样够俭省了,我才不想与别人共办及笄礼呢。”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的问顾衡,“我们家刚修了王府,是不是真的没钱了?”   共办及笄礼是什么意思?晋王府何时穷酸到需要在安安的及笄礼上俭省了?   等问明白了想要跟安安一起及笄的是宋欣宜,顾衡就全明白了,哭笑不得地安慰一心要给晋王府省钱的顾容安,“安安,祖父有钱。”   顾容安瞬间开心起来,“那我就放心了,我原本打算腊八去城外施粥,为祖父祈福,如果我们家要俭省了,我就不去了,把定好的五谷退了,还能省一大笔钱呢。”   顾衡简直哭笑不得,“放心放心,我们家不穷。”安安能够想到施粥为他祈福,这真是很有心了。   顾容安就趁机把腊八要去施粥的事同顾衡报备了,也透露了自己究竟定了多少粮食。   顾衡恍然,难怪说退了五谷能省一大笔钱,安安这是买了一个粮仓啊。他比较担心,这么多的粮食,安安施粥要施到什么时候才能施得完。   在施粥方面,曾经为了收买人心亲自主持过开仓赈济的顾衡是很有经验的,顾容安就虚心地向顾衡讨教,态度十分认真。   顾衡也不嫌弃自己大材小用,兴致勃勃的同顾容安讨论起来,一起定下了施粥方案。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觉得安安买多了的粮食,后面居然会排上大用处。   告状也告了,手里的粮食也过了明路了,顾容安心满意足,“祖父我来之前您听的曲子是什么?”她还是有些好奇,刘荣不是说这是专门给她写的么,怎么晋王府的歌姬也会唱?   难道都是哄她的?顾容安有些不开心了。   “说是坊间传唱的新曲,叫什么倾城赋。”顾衡觉得这首曲子还是动听的,“安安要是喜欢,让柔姬去给你唱。”   “不,不用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顾容安连连摇头,果然是江夫人唱的歌,夸自己的歌听一遍就好,再听,她都要脸红了。   顾衡觉得顾容安的神情大有内容,等她走了,就让人把唱歌的柔姬叫了来,“方才那支曲子是何人所作?”   柔姬不愧是唱歌的,有一把好嗓子,柔柔道,“乃是无名氏所作,听说这支曲子所赞美的美人是湖阳县主。”   所以她为了讨王爷欢心,就唱了这支曲。   顾衡摸着自己的指节没有说话,晋王府已经有一个第一美人的顾容婉了,并不需要再传倾国倾城的湖阳县主。   这无名氏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呢? 第61章 大雪   转眼就到了腊八。   顾容安惦记着大事, 这天就醒得格外早。卯时方过,糊着高丽纸的菱花窗上已是白得透亮, 映得屋子里都亮了。   “今天还在下雪吗?”顾容安拥着被子坐起来,看着透着白光的窗户, 眉头微蹙。   “是呢,今日的雪有两尺深了, ”阿五在把金宝相花的帐子往金钩上挂起来, 挂完一边又去挂另一半,“外头可冷了, 奴婢都忍不住在袄子里穿了两件夹棉衣裳。”   “五姐才穿了两件, 已是寻常了,我看见莲心莲蕊都穿了三件了,顿时胖成了球, ”阿七给顾容安倒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笑着打趣阿五。她体热又臭美,还能坚持着只在袄子里头穿一件薄薄的絮棉衣裳,因着屋里暖和,袄子也不用穿,只穿着一件葱绿长襦, 身材看起来依然窈窕。   习惯了起床一杯水, 顾容安正渴着, 接过水仰着脖子一口就喝掉了,也不管自己的动作对闺阁贵女来说太过粗暴。   阿五阿七已是司空见惯,阿七接过空了的秘色瓷茶盏, 还脆声问,“县主还要再喝一杯吗?”   屋子里这么暖和是烧了一夜火墙的,难免干燥,于是顾容安又牛饮了一杯。   第一次得到入内室伺候机会的小侍女莲月瞪圆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县主私下里居然如此豪迈,但是豪迈的县主也好美啊!皮肤好白好嫩,像她早上吃的剥了壳的水煮蛋一样。原来县主那么白,是真的没有施粉!她回去就可以告诉小姐妹莲叶不要争论了,县主是天生的白呢。   莲月年纪不大,也没担什么重任,就是在姐姐们为县主熏衣裳的时候帮忙托着衣裳而已,不是很费心的活,她就好奇地隔着如意纹落地花罩偷看县主。   顾容安在自己的地盘是很放松了,自己掀被子下床,穿着鹅黄的寝衣就去推窗子。她动作快,吱呀一声,窗户就打开了一扇,寒风呼地灌进来。自己作死的顾容安就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   “县主!”好在阿五反应迅速,急忙关窗,“要开窗好歹把衣裳穿好了,外头是真的冷,奴婢又没骗人。”   确实是很冷了。顾容安刚才匆匆一看就看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屋顶上的雪看起来都有两尺厚。   而这会儿,天上还在飘着雪呢,撒盐粒似的,苍莽天地间细细的小雪铺天盖地,也很令人心惊了。   也不知刘荣那里如何了?顾容安坐下来梳妆的时候,抽空操心了一下邺国太子殿下。   这个时候邺国太子殿下也是刚起床,衣裳还没穿好,就被太子少詹事为首的文官们堵在了房里。   等他穿着一身常服出来,太子少詹事鲁修一就猝然色变,痛心疾首,“殿下,您真的不去祭天么?”   代天子祭天这样的大事,他们唯恐出了差错,事事精心防范,就怕被人动了手脚,谁知日防夜防,就是防不到太子殿下自己闹事啊。日子是钦天监千挑万选的,也是陛下朱笔勾定的,临了,太子一句今日非吉时,就无限期挪后了。   误了吉时事小,让陛下不满事大啊。本来陛下就更偏爱祁王,就连太子殿下祭天也要派祁王来露个脸。如今太子自己出了差错,恐怕陛下一怒之下就要换成祁王来祭天了。   “孤昨日得了一梦,梦中白须仙人对孤道今日不吉,祭天恐有灾祸。”刘荣一本正经地胡扯。   做梦能当真吗?鲁修一气得胡子翘起来,扑通跪下了,“今日腊八,乃是佛诞日,哪来的不吉,还请殿下大局为重。”   跟着鲁修一来的几个人也跟着跪下来劝谏。七嘴八舌,听得刘荣眉头都皱了,文官就是罗嗦。   “既然有仙人托梦,祭天之事且从长计议,,改个日期又何妨。”刘荣是打定了主意不改了。   殿下您说得轻巧,陛下亲自选的日子,能改吗?惹恼了陛下,还不是祁王捡便宜。   鲁修一还打算再劝,福禄就来通禀,祁王来了。   这可真是想祁王,祁王就到,鲁修一赶在祁王进来之前从地上挣扎了起来。他长得圆滚滚地,中年老男人了,跪得容易,起来难,还是刘荣拉了他一把才站稳了。   “二弟这里真是热闹,”刘裕是特意装扮过了,身上穿的是亲王祭服,蔽膝深衣,头戴冠冕,端的是仪表堂堂,庄重肃穆。跟穿着常服的刘荣比起来,更像是祭天的人选。   “长兄甚是隆重。”刘荣淡淡地怼回去。   “听说二弟临时取消了祭天,可是确有其事?”刘裕完全不在意刘荣的冷淡,他只希望刘荣不要改变主意,他不愿祭天,还有他呢。   “是,”见刘裕如此热心,刘荣眼里的戏谑一闪而过,“孤得仙人托梦,告知今日不吉,祭天恐有灾祸,是以孤打算换一日祭天。”   “祭天吉日乃是父皇钦定,二弟可要三思。”刘裕嘴上说着让刘荣三思,心里盼望着刘荣一条道儿走到黑。   “是啊太子殿下,还请三思而行。”   在一片请他三思的劝谏声中,刘荣八风不动,等没人说话了,才平静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二弟了,”刘裕面露歉意,“临行前父皇给了我一道旨意,若是二弟无法祭天,就由我来代父皇祭天。”   本来他还想给刘荣找找麻烦,阻止他祭天,哪知刘荣自己就把机会送到了他手里。刘裕心里得意,面上却越发的谦逊,“二弟可要再想想?”   “既然父皇早有安排,就由长兄祭天罢,”刘荣早知道自己父皇偏心,有这样的旨意他并不奇怪,难怪要把刘裕塞来。   “二弟莫怪,我也是遵父皇之命。”刘裕一脸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听父皇的话。   刘荣是真的不想这个时候祭天,刘裕愿接手,他挺高兴。只是装还是要装一点的,刘荣周身的气势顿时一沉,室内无端冷了三分。   见他脸沉如铁,刘裕还以为他悔不当初呢。   成功拿到祭天权的刘裕喜洋洋走了,鲁修一恨铁不成钢地喊了一声,“殿下!”   刘荣笑笑,一派云淡风轻,“尔等还未用早膳罢,与孤一道用膳吧。”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鲁修一一甩袖子,气鼓鼓地告辞了,其余人没他那么大气性,老实留下来吃了一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早膳,才是忧心忡忡地散了。   唉,太子任性,祁王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这次祭天分明是陛下为了安抚遇刺的殿下准备的,结果疑犯得了便宜去。这回祁王的声望又要大涨了。   就连福禄、魏成等近身伺候的人也想不通为何殿下忽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祭天都让出去了,自然也不可能去观礼了。刘荣披着一件黑色草龙纹鹤氅站在院中,远远的鼓瑟钟磬之声传来,刚开始还能隐隐听到些声息,后来就被渐渐大作的风声掩盖了。   刘荣抬起脸,黑云沉沉的天空中,有大雪鹅毛一样飘落下来。   “怎么下雪了?”福禄站在一旁,见太子没有回屋里去的意思,忙吩咐小内侍去取了伞来。   这雪下得大,须臾,屋檐上、草木上、地上就白了一层。   刘荣神色凝重,果然下雪,说明他赌对了,然而真的下了雪,却是十分棘手了。   “殿下,这雪下得很大啊,”来人戴着文士冠,穿石青对襟衫,一副文士打扮,在刘荣跟前也不拘束,叹息道,“果非吉兆。”   不是瑞雪兆丰年么?福禄给刘荣撑着伞,听见温先生这话有些奇怪,他是农家出身,犹记得父亲说过冬天大雪,来年麦子才长得好。   “温先生擅观天象,你看这雪会下到几时?”刘荣有些担忧。腊八大雪是安安信中所提,温仪观了天象后也得此结论,所以他才冒险一试。现在验证了,那么雪灾也可能是真的了。   “恐怕半月不止,”温仪也是面带忧色,大雪成灾,民生多艰呐。这回大雪,若不是太子背后有高人提醒,他们一个疏忽,就要背上得罪上天,天降惩罚的罪名了。   太子祭天后现雪灾,这不是逼着陛下废太子么。还好祁王自己跳进了坑。   跳了巨坑的祁王还美着呢,哪怕突然下起大雪,吹得站在高台上的他浑身冰凉,也难减心情激荡。本来只有几百字的祭文,硬是让他读出了几千字的时长,结果祭天回来就冻病了,为祁王祭天得罪了上天又添一佐证。   ————————   邺城是刚下雪,晋阳的雪却是下了几日了,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天气也越来越冷。   顾容安去给陆氏请安时路过花园,光秃秃只剩落满雪的树枝的玉兰树上啪叽掉了一只冻僵的小鸟下来,刚好落在她跟前。   是一只绿毛黄嘴红脚的小鸟,只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僵直地伸着腿,看上去好像死掉了。   顾容安脚步一顿,不用她说什么,阿七立刻捡起了小鸟,略略察看后欢喜道,“县主,小鸟还活着。”   “那就养着吧,”听见小鸟还活着,顾容安有些阴郁的心情也明亮了些。重活一世,她不想囿于内宅,做一个精致瓷器,总要有些用处罢。   作者有话要说:  绿毛黄嘴红脚的小鸟是我小时候在山上看见的,也是冬天冻死了掉在地上,有好几只,好可怜,一直念念不忘。就给安安养了。   好像感冒挺影响码字速度的,我就补这么一截,花了一个多小时,唉。   补更周末可以不。 第62章 善举   城南长信坊前, 施粥的棚子昨晚就搭起来了。住在长信坊的人都是平民百姓,家资不丰, 比如小九,家中原是铁匠, 也仅能温饱而已。   所以听说有人施粥,一大早就有人冒着寒风, 揣着碗等在粥棚前了。也没有等多久, 晋王府的车马就浩浩荡荡地来了。人们看见板车上一个个一人高的粥桶和运粮车上鼓鼓的麻布口袋,叫风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往年腊八也是有人施粥的, 可从没有过这回这么大的手笔, 光是看着那些粥桶,这里的人再多五倍也分得过来。当下就有人离了队,呼亲唤友去了。   临时的灶台很快就搭起来了, 前后两排,前排的大铁锅里倒进熬好的粥,架着小火就可以开始给百姓舀粥了,后排的铁锅里则是下了豆、麦、黄黍和红枣冰糖,现场熬制,随着腾腾热气四散, 腊八粥的香气飘出去老远。闻讯而来的人就更多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长信坊居民, 小九心甘情愿被顾容安支使出来干活, 既要帮忙维持秩序,又要盯着施粥的奴仆们不要偷懒敷衍,尤其不能以次充好, 忙得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铁匠家的儿子被湖阳县主看上买走了的消息在长信坊流传甚广,来领粥的不乏认识小九的人,看见昔日的穷小子居然穿的是雪白毛领的宝蓝裘衣,还能骑着高头大马,浑似富家公子一般,尤其他长得唇红齿白,又精神抖擞,如果不是十几年的街坊邻居,都不敢认了。   “铁奴你真是出息了,”来领粥的王小麻子看见了昔日的小伙伴,也不忙着领粥了,挤到小九跟前去。铁奴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像是那些城西的富人们穿的一样,如果给人当奴仆就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他也愿意啊。王小麻子揣着手,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今年真他娘的冷,身上的新棉衣都不够暖和了。   “麻子,”比起热情激动的王小麻子,小九就比较冷淡了。王小麻子的大名叫什么小九早就不记得了,因为他脸上长了麻子,大家都叫他王小麻子,反而取代了大名。   王小麻子也不介意小九的冷淡,叽叽喳喳地,“听说你现在在给湖阳县主当差呢,看你现在的样子,定然是很受县主看重吧,这么好的衣裳我看比那些有钱的员外也不差什么了。”   他说着就想摸摸小九的衣裳。小九侧身避开了,没让王小麻子摸着。这个王小麻子脑瓜子灵活,却不走正道,专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傅王两家虽是一条巷子里的,小九却跟王小麻子那伙人玩不到一起去。   啧,还这么傲着呢,王小麻子也知道傅铁奴是个正经人,看不起他这个小混子,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在街坊邻居的面子上,小九你就多给我一碗粥呗,就那么一勺子粥,吃不饱啊。”   施粥的勺子一勺是四两粥,已经很厚道了,粥也熬得稠,立筷不倒,青壮食量大些,吃个七分饱却是够了的。   小九心知肚明,王小麻子是又想占便宜了,摇摇头,“一人只可领取一碗。”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王小麻子还想撺掇着小九谋点好处呢,结果他一试探,居然连多给他这个熟人一碗粥都不答应,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傅铁奴是不是傻?   王小麻子想要继续劝说,小九就看见顾容安车上的华盖了,八宝流苏璎珞的朱漆华盖,晋阳城独此一份。当即就撇下王小麻子去接车了。   城南长信坊顾容安也是第一次来,她从小九那里已听说了长信坊的穷困,但听说是听说,实地看见还是让她心中一震,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还有人穿的是破旧的单衣,脸都冻成了青紫色。   是她考虑不周了,忘了备一些衣物送给没有厚衣服御寒的人。   顾容安记得,就是自己及笄的这一年,晋阳连月雨雪,凝雪深数尺,到了正月方才回暖。她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埋怨雪深天寒,冻得梅园的梅花都不开了,害得自己的及笄礼没能在梅园中举办。   后来听说城南受灾严重,死了许多人,她也只是听听就过去了,比起雪灾,她更操心自己新衣裳的样式是不是新颖,上元节赏灯会的时候能否艳压群芳。所以她记得清清楚楚,雪停天晴的那天恰巧是上元节的前一日,她还很高兴,以为雪停了上元节就会有灯会,结果上元节那天晋阳城冷冷清清的,让她白高兴一场。   现在想来,自己真的是诗中所说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这场雪灾受害最严重的是地处北边的燕国,其次是邺国的邺城一带,她知道这个还是因为燕地产的貂皮最好,那年没有新的貂皮送来,她心里惦记着就问了一下,才知道是燕地雪灾严重,燕国军队和契丹骑兵就南下劫掠燕晋边境城镇和往来客商,与晋地打起来了的缘故。   思及刘荣所说的石仁佳有意结盟,   顾容安就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晋国和燕国并没有结盟成功,两国都兵戎交接了,还怎么结盟。   顾容安上辈子局限在后宅之中,能推测到这么多已经算是聪明的了,她并不知道石仁佳名义上是燕国皇帝,实际上处于契丹人掌控下,想要与顾衡合作的是石仁佳而非契丹,契丹人哪能坐视石仁佳做大脱离掌控。   这场施粥,是顾容安依据上辈子的经验,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并非只在腊八一天施粥,顾容安的计划是从腊八开始,直到雪灾结束。这可不是小的数目,顾容安几乎是花光了自己的私房钱,又从她阿婆阿娘那里磨了大笔赞助,一口气全买了粮食。   她人微力弱,既无法兼济天下,又不能让祖父毫无根据就相信自己,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晋阳城少死几个人,也不枉她重活一场。   给刘荣写信,也是其一。如果刘荣相信她,他能做的事比她多多了。   顾容安自觉自己人微力弱,在小九看来,自家县主真的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善人了,施粥还不算,竟然还带了陈良医来义诊。   “粥施得如何?”顾容安下了马车,往粥棚走去,一边问小九。   “熬好的粥还剩三桶了,现熬的粥也快好了,”小九是两边都盯着的,还特别加重语气强调了,“没有人敢闹事。”刚开始还有个壮年大汉想插队,被他扭着胳膊送出去了,前车之鉴在那呢,后来就没有人闹幺蛾子了。大部分是穷苦百姓,能有一碗热粥吃就很满足了。   “没有人偷粮食吧?”顾容安又随口问了些问题,小九都一一作答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容安,就差装上一条尾巴摇一摇了。这是他第一次办差,就怕没办好差事,让县主失望。   “小九的差事做得好,”顾容安看着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的人群,施粥的灶台有四个,其中三个灶台前面排的都是老弱妇孺,队伍的长度比最右边的青壮队短得多了。她不由点头,“小九这个方法好,老弱妇孺身体弱不耐排久队,青壮多站一会儿也不会有大碍。”   被县主夸了,小九脸蛋红红,他在寒风中吹了那么久脸色依然洁白如玉,被顾容安夸了几句,脸就红透了。   顾容安到来的动静还是引起了众人的主意,知道是施粥的湖阳县主来了,有一个人就率先喊了一声,“多谢县主施粥!”   有人带了头,众人纷纷出声感谢,“多谢施粥,县主好人啊!”湖阳县主施的粥真是美味啊,材料都用的新鲜的,还加了糖和红枣,滋味可好了。比起那些施点清汤寡水就广而告之的人,湖阳县主才是真的在做善事。   这回轮到顾容安的脸有些红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的感谢呢。只是她并不打算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示意侍立左侧的阿四。   阿四是个大嗓门,又加上他练功有成,提气说话时,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县主的祖母曹夫人心存慈悲,借腊八之际施粥济贫,从腊八到初十,曹夫人都会派人过来施粥。”   听到说腊八到初十都有粥可吃,来领粥的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又是刚才第一个领头的人反应最快,大声喊,“曹夫人慈悲心肠,活命之恩,小人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曹夫人!”   傻乎乎顾着高兴的人方才反应过来,连连感谢曹夫人。有知道曹夫人才是晋王原配的,不免为曹夫人打抱不平,明明是原配,怎么不是王妃呢?   这才第一天,能够收到这样的效果顾容安已经很满意了,她还以为带头引导舆论的人是自己人,笑着对阿四说,“你选的这个人倒是机灵,就是声音难听了些。”   特意选的自己人还没一个路人见机快,阿四有些尴尬,“县主,那个人不是我们的人。”   小九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听出来了,那是王小麻子的声音。王小麻子那个公鸭嗓,特色鲜明,想认不出来都难。   原来不是自己人,那就是真心感谢的路人了,顾容安没有多想,还觉得有趣,路人居然抢了自己人的差事。她不仅是来看看施粥的情况,还打算找一个人仔细问问城南如今的状况。既然那路人这么热心,就叫他来问问好了,“阿四叫几个人去找找,把那个路人请来。”   “县主,我认识那个路人,”排队领粥的人那么多,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小九就承认了自己认识王小麻子。他不会背后说人长短,顾容安让他去把人找来,他二话不说就去了,只在把王小麻子拎来的路上狠狠地威胁了王小麻子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麻子是个小人物,以后会排上用场。   安安在给曹氏造势了。   脑子钝钝的,速度慢,所以又修仙了唉 第63章 劝说   王小麻子被小九找去的时候正在喝领来的粥, 大家都看见他跟小九在一块说话了,所以他回去插队的时候, 谁都没说什么,舀粥的人也看在小九的面子上多给他打了一勺, 大海碗都装满了。   听说县主召见,他忙囫囵把剩下的小半碗粥吞了, 碗就大方地送给了一个拿着破碗排队的老妇人。   小九皱起的眉松了些, 王小麻子就算是个混混儿,也不算太坏。   王小麻子完全没想到自己只是带了个头而已, 居然真的引起了县主的注意被召见了, 这样的运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用傅铁奴提醒,他也不会作死在湖阳县主跟前耍滑头啊。   是以一到湖阳县主跟前他就扑腾跪下了, “小人王大柱见过县主。”   “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些事,不必紧张,起来说话吧。”顾容安非常的和气,就算见此人其貌不扬,还长了一脸的麻子,脸上也没有嫌弃的神情。   “谢县主, ”王大柱规规矩矩站起来, 也不敢直视湖阳县主, 他刚刚远远的看了一眼,县主带着幕篱呢,想看也看不到, 不过县主的声音真是动听啊。   “腊八粥味道可好,一勺能吃饱么?”顾容安也看出来他的拘谨,温声问道。   “好极了,小人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粥,”王小麻子溜须拍马的功夫一流,说着话也就放松了,“居然有红枣还有糖呢,比普光寺施的佛粥还好吃。”这年头红枣也就罢了,糖确是稀罕物,也就湖阳县主才这么豪阔了。   “吃得也饱,那么大一碗呢,小人再多吃点就是浪费了。”王小麻子回答得一点也不心虚,仿佛刚才在小九面前说吃不饱的人不是他。   小九听了都翻白眼。   顾容安却是不知道的,见这个王大柱回答了两个普通问题后,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了,这才切入正题,“天气越来越冷,城南穷困,可有冻饿而亡的人?”   这个么……王小麻子不免瞅了小九一眼,到底要不要如实说呢?说有死人,会不会吓到娇滴滴的湖阳县主啊。   怎么还看他了,小九莫名其妙,既然县主有问,就如实回答啊。   小伙伴是指望不上了,王小麻子自个想想决定照实说,“回县主,小人走街串巷之时确有见到冻饿而亡的人,多为乞讨流浪无处躲避风寒的人,也有些老弱挺不过寒冬。”   王小麻子偷偷抬头看一了眼,隔着幕篱也看不见湖阳县主的神色,他连忙低头道,“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了,冬天总是难熬些。今年有了县主施粥,只要熬过这几日大雪,不知道多少人能够活命呢,县主您真是大善人啊。”   在他想来,今年冬天冷也不至于冷到哪里去,熬过下雪的这几日,等到雪化了就少有人冻死了,他说湖阳县主是大善人并非假话呢,不仅施粥,还熬药赠人,等会儿他也要去讨一碗汤药喝喝。   “都是我祖母心慈,”顾容安听了这样的奉承心里高兴不起来,她施粥总是有私心的,算不得真的善人。祖父就要称帝了,皇后之位却只有一个,她必要想方设法让祖母正位中宫的。为祖母施恩,只是其一。   “曹夫人仁慈,县主代曹夫人施粥也是善举,”王小麻子舌灿莲花,把曹夫人夸成了王母下凡,湖阳县主就是仙女临尘。   听得顾容安都不好意思了,忙吩咐小九,“给他装些粮食回去。”   王小麻子还有点失望,怎么是给粮食而不是给赏钱,等到天寒地冻,冰封千里,他就庆幸了,幸好湖阳县主是给了他粮食,到后来那一袋粮食比一袋钱还贵呢。   ——————   从长信坊回去,顾容安先去找了顾衡,一见顾衡就撒娇地扑了过去,腻在顾衡身边,扯袖子喊,“祖父。”   “没规矩,”顾大郎也在呢,见女儿这样大了还是小女儿模样,不免斥了一声,要是顾昭昀不在场也就罢了。   顾容安这才正正经经地行了礼,又见过小叔。   父子三人原来是在商议顾衡称帝的事,顾昭昀没想到这样的大事,父亲居然因为顾容安来了就中断了。顾昭昀虽然少年老成,也难免有些小孩子的嫉妒。   “安安还小,长兄不要太拘着她了,”顾昭昀领受了顾容安的见礼,又含笑对顾大郎道。   安安比你还大呀,兄弟,顾大郎笑笑,“不能再惯着了,过几日就要及笄的人了,也该学学规矩了。”   顾昭昀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也是,安安也该找婆家了,不知长兄可有中意的儿郎?我看王家玉郎甚是不错呢。”   朱氏想与王家联姻,将顾容婉嫁给王珝这件事顾昭昀是知道的,不过王家似乎更中意顾容安。顾昭昀这是忍不住想要打探顾大郎的口风了。   王家玉郎是不错,但他论起来还是顾容婉的表兄,世家规矩多又有个姓赵的婆婆,女儿嫁过去岂不得受气。还是知根知底的王修之好,他们家不敢给安安气受。顾大郎摇摇头,就要说话。   “人家才不要嫁人,”顾容安不等顾大郎回答,先行炸毛。   “好了不说这个,”顾衡拍拍顾容安的手当作顺毛,他刚才一听顾容安甜腻腻的一声祖父,就知道这小丫头有事,他就顺着顾容安的心意打岔道,“安安是施粥回来了吧,可是粥不够了?”   顾衡也是投了一笔善款的,不过他只当顾容安是小打小闹,投的钱只比曹氏多一点,都被顾容安用来买药材了。   “粥还有,”顾容安想说的不是这个,“祖父我想借司制所用用。”   “怎么要做新衣裳了?”顾衡是知道顾容安从朱氏那里得了许多好料子的,小朱氏还在他跟前告了安安一状。所以他以为安安是耍小性子,想要整个司制所只给她一个人做衣裳。   不过这样不算什么,顾衡并无不悦,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不是我要做衣裳,”顾容安老实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我今日去了长信坊才知道有那么多人没有御寒的衣物,就想着让司制所赶赶工,做个几百件衣裳来送给百姓们御寒。”   顾衡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了顾大郎一眼,见顾大郎一脸讶异。大儿子他还是明白的,还不太会作假,所以这显然不是大郎的主意。   “安安真是心善,”顾昭昀开口夸奖,感叹地对顾大郎说,“还是长兄仁德,教的好。”   顾大郎心里一紧,他已非当年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小子,也知道有个词叫市恩,连连表示,“我家安安漂亮心善,这还用我教么?天生的!”   顾容安也紧跟阿耶步伐,“我也觉得我好善良呢,看见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就想帮帮他们。”又摇着顾衡的袖子,“祖父,那些人真的好可怜呢,您就施施恩,让他们感受一下晋王殿下的恩德浩荡!”   这是把恩德全都推给顾衡了。顾容安知道祖父一心要做皇帝,施恩于百姓的事,应该会答应的。   顾衡也真的答应了,几百件衣裳而已,还是能出得起的。   顾容安大喜,“我要让他们在衣裳上绣几个字,就写晋王殿下万寿无疆!”这就是后来流行过一段时间的万寿衣的由来了。   顾衡听得发笑,“胡闹。”倒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才不是胡闹,祖父您要长长久久安安康康,”顾容安笑着说,眼睛里很是认真。不是她贬低自己的阿耶,不论是阿耶还是顾昭昀都不像是能够守住基业的人,东北有契丹掌控的燕国,南有国力鼎盛的邺国,西边还有个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唐。没有祖父的魄力,是守不住晋国的。   安安是真的希望他长久安康,顾衡心头一暖,抚了抚顾容安的发顶。年轻时候冲锋陷阵,身上难免落了旧疾,近来他已有精神难续的感觉,不免生出英雄迟暮之叹。   然而从农人之子,马前之卒,到一郡之长,裂土封王,他这一生已足够传奇,只差当个皇帝试试了。想到这里,顾衡雄心勃勃,因为天寒而隐隐作痛的旧患处,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从祖父那里磨到的几百件衣裳不是立刻就能到货的,顾容安回去就把主意打到了长寿殿和泰和殿众人的旧衣上。两处一收刮,到了傍晚就得了两大车,既有旧衣裳又有旧被子,赶紧吩咐人赶着车送去城南了。   傍晚时候下了一天的小雪变成了大雪,风声倒是小了很多。   长信坊粥棚里还烧着灶火,在煮稀粥。按着顾容安的吩咐,中午的粥稠,下午的粥就加了老姜熬得稀一些,可以给一勺半。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省省粮食,免得粮食不够吃。等到再过几日,可能连中午都供不上稠粥,只有稀饭了。   晚上的粥水是水了点,但是里头加了老姜,热热的喝一碗下去,肚子里暖融融的,也就没有人不满了。   小九是全权承担了施粥重任,一直守在长信坊没有离开,期间还让人回家带信,让他阿娘收拾了些衣物送来,好心地发给了穿得破旧的几个老弱。   王小麻子也没有走,舍不得放弃跟小九攀交情的机会,看他施舍衣物,自己也心疼地回家翻了几件破衣来送人,好在得了小九好脸色,也不算太亏。   等到看见湖阳县主遣人送来的衣裳,王小麻子忍不住了,“这么好的衣裳这样送出去太可惜了。”王府的人有钱啊,面料都是绫罗绸缎,最差也是厚棉布。棉布衣裳也就罢了,绫罗衣裳这样送出去就太浪费了。   小九沉了脸,“又不是拿你的东西送人。”   王小麻子知道小九是误会了,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好衣裳拿去当了,可以换几件粗布棉衣呢,岂不是比送这件衣裳好。”   他拿的是一件潞绸的旧衣,小九一看那个样式和鲜亮的色彩就猜到是八哥的衣裳,还有七成新呢。   “你看就这件,既不耐劳作又不保暖,但我拿去当铺可以换三件这样的半旧衣裳。”王小麻子扯扯自己身上的棉袍。   咦,还有这个操作?小九陷入了沉思。 第64章 腊八   去年的腊八是长春殿主持的, 所以今年的腊八家宴是在长寿殿开的。这些年长寿殿与长春殿是平分秋色,只看两处举办的家宴次数, 就能体会出来顾衡的一碗水端平。   曹氏也是历练出来了,又有陆氏和柳夫人帮忙, 一个腊八家宴而已,布置得妥妥当当, 殿中温暖如春, 彩绸结花,处处喜庆, 又有丝竹管弦, 清歌弄舞,好不热闹。   顾容安到的时候不算太晚,自家人是到了的, 祖父的小妾们不敢拖延也都来了,个个穿得争奇斗艳,头上珠翠玲珑。然而想起城南的人,顾容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没资格说别人如何,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是貂裘呢。   想要济贫, 劫富并不是办法, 就是她一年十二个月月施粥, 也救不了穷,反而会把自己的家底掏空。归根到底,还是要有太平日子, 贤君在位让百姓休养生息。   可如今天下六分,谁能一统天下呢?顾容安不其然想到刘荣那个变数,听说昭烈太子军功赫赫……真是糊涂了,顾容安有点生自己的气,怎么就想到了他,真要那么厉害,上辈子就不会被刘裕害死,这辈子哪还需要她救啊。顾容安摇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把刘荣的模样甩出脑海。   顾衡和朱氏还没有来,所以主位上就空着两个座位,而曹氏已然能够坦然地坐在左侧了。此时以左为尊,朱氏办家宴的时候也是会自己先把左边的位置坐了的。   曹氏正在应酬顾衡的新宠,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才十四岁长得嫩生生的,说话娇滴滴的带着吴音,声声叫着姐姐,可把曹氏肉麻坏了,又唾弃顾衡老不修,这新纳的吴夫人比两个孙女还小呢。   顾容安一来,曹氏就得到了解脱,忙叫顾容安到她身边坐了,拉着顾容安的手问东问西,“怎么这会儿才来,难道又出去了?”   顾容安做好事,曹氏是最赞成的,不仅给钱还给物,不像顾大郎有顾忌,曹氏是最不怕顾衡起疑心的了。顾容安中午回来要收旧衣裳,曹氏把自己好多压箱底不穿的衣裳都捐出去了。所以她这样问,并非是不满顾容安又出门,而是担心外头冷冻着她的宝贝孙女。   “没出去,只是回去换了身衣裳,”顾容安暂且把胡思乱想抛到一旁,笑着解释,“刚才那条裙子被雪打湿了。”   殿里暖和,顾容安穿在外面的貂裘斗篷已经脱掉了,曹氏这才发现顾容安的裙子不是她下午来长寿殿的那条了,换了一条普通的茜色裙子。比起穿得光鲜亮丽的顾衡的姬妾们,顾容安这条裙子可以说是十分朴素了。好在身上的衣裳没有一并换了,还是那件陆氏亲手做的百花不落地的绣腰襦,一繁一简,尚算悦目。   “嗯,这么穿也好看,”曹氏就赞了一句。她节俭惯了,也不觉得顾容安一身衣裳穿出门又穿来赴宴有什么不对。   陆氏一旁看着,微微皱了眉。   “县主身上的衣裳绣工真好,不知是哪位绣娘做的,我也想照着做一件呢,”吴夫人舍不走,见缝插针地夸起来顾容安的衣裳。她是一心想与曹夫人和湖阳县主交好的,没看曹夫人这么大年纪了,王爷每个月还是会到长寿殿歇两天么,而王妃的长春殿,据说王爷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在长春殿过夜了。   初来乍到,吴夫人迫切想要站到曹夫人的大树底下去,瞧瞧柳氏,日子过得多滋润,腰都没了,王爷还惦记着呢。   “要叫吴夫人失望了,我这件衣裳是阿娘所做,不过司制所的曲绣娘有一手精妙绣艺,吴夫人可以试试。”顾容安对顾衡的新宠还是很和善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会儿结下的善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世子夫人真是妙手,”吴夫人见顾容安肯搭话,心花怒放,又提起来顾容安的善举,“我才知道县主在施粥,我手里也有些闲钱和旧衣,如果县主不嫌弃,我也想尽尽心意。”   善款自然是越多越好,顾容安哪还会嫌弃,待吴夫人都热情了几分。吴夫人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找对了路子,又捧着顾容安,当着曹氏的面夸了又夸,一招就搞定了曹氏。   “我们家安安笑起来真是又甜又软,”等吴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柳夫人就打趣顾容安道,“一点也不像腰间挂着鞭子的人。”   “好好一个甜软小娘子,非要带着根鞭子,”曹氏也挺头疼顾容安挂着鞭子到处走的毛病,文雅些的郎君可不都给吓跑了。   “挂着鞭子也可以甜软如蜜啊,”顾容安摸摸缠在腰间的鞭子,自从普光寺回来她就常带着鞭子不离身了,那天要是她鞭子在手,刘荣哪能那么轻易制服她,总要过两招罢。可惜了如意楼那次见面,她都忘了给那个混蛋几鞭子了。唉,往后是没机会报仇了。   “哪有甜软如蜜的淑女会带着鞭子的,要不是我把你生得好,你这样只能赞一声女壮士,”陆氏也加入了排揎顾容安的队伍。   一起声讨她的时候,大家都好心齐,顾容安一脸无奈,“我今儿不是出了门么,带着好防身。”   面对着三张你就无理取闹吧的嫌弃脸,顾容安只好解下心爱的鞭子交给了阿五。   说着话呢,门口处忽然一阵喧哗,顾容安抬首望去,并不意外是朱氏来了,王妃的排场哪次都摆得足足的,可今日顾容安除了几个熟面孔,还见到了两个挺让她意外的人。   跟在朱氏身边的顾容婉已向她投来了复杂的目光。顾容安保证她没有看错,顾容婉居然在同情她?   等到朱氏坐下来,开口说话顾容安就明白了。   “姐姐可认得这对母女?”朱氏指着战战兢兢站在殿中的母女俩问曹氏。   这母女俩穿得破旧,身上的袄子缝着好些补丁,大概很久没有洗了,看起来也邋遢,低垂着头,也看不清楚脸。还是朱氏的侍女呵斥了,才是抬起的头。   还好脸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曹氏年纪大了记性不那么好,很是犹豫了半晌,陆氏小声提醒,“好像是表弟媳妇和他家招娣。”   曹氏这就想起来了,激动得差点忘记多年扭成的礼仪去拍大腿,“是阿王和招娣?”   王氏鼓起勇气看一眼那个说话的贵妇人,与记忆里黑瘦的姑母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些害怕,瑟瑟缩缩不敢大声说话,“我是曹文昌的妻子王氏,这是我们女儿曹娉婷。”   咦,不是叫招娣么?曹氏认出来了王氏,心里唏嘘,十年不见,侄媳妇居然苍老成这样了,头发都花白了,她也只比蓉娘大两岁呢。   “原来真是姐姐的亲戚啊,”朱氏一脸幸好是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是行骗的,毕竟他们一家子穿的也……”   这个意味深长的也,让人很是回味,曹娉婷感到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霎时增多了,让她有种被人扒光衣裳示众的羞耻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   “确实是太朴素了,”曹氏还是很甜,却不傻,还会用词修饰了,直白地把朱氏未尽的话点明白。她明白朱氏挑着今天让王氏母女穿成这样现身,就是为了打她的脸。   可她不在乎,谁不知道她是从乡野来的村妇,家里的亲戚穷又不是丢人的事。曹氏丢下朱氏,让人搬了凳子给王氏母女坐,方问王氏,“你们如何到晋阳来了?”   “实是村中难以为生了,才想着来投奔姑母,”王氏答。她想着好赌的公公和游手好闲的丈夫,不由悲从中来,再多的家业也耐不住败家父子啊。   “曹姐姐也是太小心了,既然是自家亲戚日子难过,怎么不早让他们来投奔,王府养几个闲人还是能够的,”朱玉姿夹枪带棒地,言下之意曹氏看不起穷亲戚,不敢让他们到王府来丢脸。   “我听娉婷说前几日他们拦过大娘的车,结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被侍卫赶走了?”朱玉姿看着顾容安,目光炯炯,“大娘你也太骄纵了,要不是他们好运遇上了常洵,恐怕要徒劳而返了。”   这下子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顾容安身上。   曹氏首先护犊子,“安安当年还小,哪认得亲戚,侍卫赶人也是怕遇上刺客。”   顾容安倒是不慌不忙,“当街拦车认亲,我还以为是骗子呢,怎不找个衙门传话。”   就是,晋阳城好些个衙门呢,曹氏和柳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陆氏却是知道自家女儿的,赶人怕是故意的。   果然就听顾容安说,“况且,我的侍卫赶人还需要理由么?”   她嫣然一笑,表示自己就是这么骄纵。   这个笑又美又傲,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曹娉婷小心翼翼地偷看打扮得仙女一样的顾容安,顾家走后,他们家也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她的名字就是那时候磨着阿耶改的,有花衣裳穿有漂亮的头花,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可她常常拿来回忆,慰藉自己的美梦,却及不上顾容安半点,这怎能不让她嫉恨。   朱氏出声了,“陆氏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她不好说曹氏,难道还不能说说陆氏了?   “王妃您要责怪只能怪祖父,都是祖父把我宠坏的,”顾容安这话说得是理直气壮。   很好,这话成功地堵住了朱氏的嘴。 第65章 药丸   连着几日雨雪不止, 天气酷寒,雨水刚落到地上就冻成了冰, 冰上再落雪,雪上又凝冰, 无人打理的地方就结结实实地冻了三尺深的冰雪,晋王府的莲池都冻成了结实的冰面。   这样的极寒, 让顾衡也警惕起来, 派了人去巡查各地受灾情况,意外地发现晋阳的受灾人数最少, 这其中顾容安施的粥和衣裳是大功臣。   尤其是那绣着晋王殿下万寿无疆的万寿衣, 很是帮他在民间赚了许多声望,这样的万寿衣在晋阳附近的州县也流行开来,被人穿凿附会了许多神奇功效。   顾衡当时答应顾容安的请求只是顺手而已, 没想到竟然能有如此收效,完全是意外之喜了。   恰好代州传来捷报,边境守军打退了燕国的奇袭,俘敌三千,顾衡龙心大悦,散了朝会就让人去把顾容安叫来。   这会儿余容轩暖阁的罗汉榻上, 顾容安正闲着和曹娉婷联络感情呢。   因为明天就是顾容安的及笄礼了, 余容轩里都在忙着检视明天要用的衣裳首饰, 明明都检查过了好几遍,一个个都还是不放心,一遍遍地点数, 就怕临了缺了什么。   只有顾容安这个正主儿最闲,也就早上的时候在陆氏的指导下,在花厅里把流程走了一遍,记牢了明天如何走位行礼,就被陆氏赶去休息了。陆氏原话就是,“你今天就只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什么都不用管。”   顾容安记得自己上辈子及笄可没有这么轻松,连着几天都在应酬,见了一大堆记也记不住的夫人千金们。如今这才是亲娘待遇,当年她是被朱氏使唤着帮宋欣宜赚吆喝去了。   现在想想自己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还以为朱氏和朱玉姿是为她着想,帮她扩展人脉呢。其实人家是借着她的名头,给宋欣宜造势罢了。   顾容安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个傻子,人家给她一颗包着糖衣的□□,她还傻乎乎说甜。   不过这辈子就轮到她给别人递□□了。顾容安神游太虚地听着曹娉婷讲同福村往事。   “安安你还记得你的那只锦鸡阿彩吗,”曹娉婷也是没话找话,姐妹俩小时候的回忆她都绞尽脑汁说得差不多了,看顾容安兴致缺缺,一着急,忽然想起来还有那只鸡的故事可讲。   顾容安原是往后靠在大迎枕上,一副慵懒姿态,听到阿彩,歪着的身子略略坐正了。   这是感兴趣的意思了。好不容易找了个顾容安感兴趣的话题,曹娉婷却没有很高兴,有种自己不如鸡的屈辱感,可谁让她寄人篱下。   曹娉婷自我怜惜一番,笑容娇俏,“阿彩现在都成了飞凤岭的山神了。”   “这话怎么说?”毕竟是自己养的第一只宠物,顾容安还是很在意的,一只锦鸡如何成神?   “因为阿彩是晋王家的鸡啊。”曹娉婷吃吃笑起来,垂在鬓角的玉蝴蝶步摇颤颤巍巍地,眼角的一颗红痣格外风情。她身上穿的已不是腊八那天的寒酸旧衣了,月白衫子,海棠红钿头裙上的金花闪闪发亮,看穿戴已然是个高门贵女。   顾容安一听这句提示就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果然剧情很老套,晋王家放生的鸡那不是鸡是神鸡,放鸡的地方都因此得了名叫飞凤岭,鸡也成了山中小神,有了个小小的土庙。   难怪权势醉人心,顾容安很是欣慰阿彩鸡生光明,更坚定了追求权势的心。对,她就是如此俗人。   “据说神鸡庙求子很灵验,”曹娉婷口上言之凿凿,其实自己是不信的。   顾容安听到求子,却想的是朱玉姿,也不知微尘求子是不是如传闻中灵验呢,最迟她只能等到二月初,不论是否灵验,也只好收网了。   眼看将至中午,阿五端着一个刻漆盘子进来了,给两人各自上了一碗蜜水,小声提醒顾容安,“县主您该吃药了。”   闻言顾容安瞥了曹娉婷一眼。   曹娉婷心思敏感,觉出来顾容安那一瞥里有些防备的意思,识趣地垂下了眼睛,捧着自己的那碗蜜水,专注地看碗底的联珠花纹。眼角的余光却在悄悄关注着顾容安到底是吃什么药。   装药的玉净瓶是阿五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来的,曹娉婷看见顾容安拿了玉瓶,自己从里头到了一粒碧色的药丸,一抬手就吃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   神神秘秘的究竟是什么药呢?曹娉婷也跟着捧起碗喝了一口蜜水,入口清甜,还有着一股花香味。说了一早上的话,蜜水入喉,干涩的喉咙都舒服了些,她一下子就把一碗水都喝完了。   “表姐可还喜   欢这蜜水的味道?”顾容安微微笑着看被她一口气喝空了的碗。   顾容安搁在桌上的碗里澄黄的蜜水几乎看不出浅来,对比自己空空的碗,曹娉婷有些羞赧,王府的礼仪教习也提点过她,吃饭喝水都不要急,然而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曹娉婷很疑心顾容安是不是在嘲笑她,假装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是岭南的荔枝蜜冲的水,表姐要是喜欢等会儿回去我让她们给你装两罐。”顾容安故意把荔枝蜜说得很金贵,“岭南远在吴越,还隔着一个邺国,这个荔枝蜜运来晋阳可稀罕了,我也只有三罐。”   “这么稀罕的蜜,安安你还是留着自己的喝吧,”曹娉婷觉得顾容安好生奇怪,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大方,这么稀罕的东西也舍得送。   “表姐刚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两罐蜂蜜算什么。”顾容安吩咐阿五去准备。   阿五领命出去,与阿二擦肩而过,听见阿二禀告说,“县主,王爷请您过去呢。”   巧了,这都不用她们特意安排了,阿五心想,也不知县主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鱼儿会不会上钩?   “表姐稍坐,”顾容安一听顾衡召唤,也顾不得曹娉婷了,急急动身去换衣裳。   暖阁里就只剩下了曹娉婷一个人,她视线落在顾容安坐过的软垫上,上头倒着一个眼熟的白玉瓶子。   是顾容安刚才吃的药,曹娉婷想起刚才顾容安避忌的模样,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去。拔开药塞子,一股幽香就扑鼻而来,里头装得满满的都是绿色药丸。   这么多药丸子,少一两个并不显眼。她心念一动,迅速从里头倒了两颗药丸出来。   阿五用个藤编翻盖的篮子装着蜂蜜罐子进来的时候,曹娉婷已镇定地坐着了。   “曹大娘子,县主说来不及送你了,让奴婢代她送你出去,”阿五规规矩矩行礼道。   做了亏心事,曹娉婷有些心虚,一听可以走了,连忙站起来。却看见阿五发现了顾容安落下的瓶子,立刻动作迅速地把那个白玉瓶收起来了。这回她就更确定了,顾容安吃的药有猫腻。   阿五收了瓶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曹娉婷道,“喝荔枝蜜有个诀窍,喝完最好养养嗓子,不要说话。”   曹娉婷心里一片敞亮,原来这稀罕的荔枝蜜是顾容安送给她封口的。那么究竟是什么药呢,值得顾容安的侍女特意提醒她不要多话?曹娉婷好奇得心里像是猫抓一样。   阿五却没有多言了,亲自送了曹娉婷到院门口,把藤篮交给曹娉婷的侍女,才是回去向顾容安复命。   “县主,瓶子里的药丸少了两颗。”阿五也很好奇啊,她还不知道县主故弄玄虚,让曹娉婷偷走的是什么药,只知道是陈良医送来的。   第一步走得如此顺利,顾容安脸上不免露出笑容,“这颗装回去吧,你收着。”曹娉婷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两辈子了,还是这么在意她啊。只盼曹娉婷不要让她失望,帮她走好第二步。   阿五乖乖把顾容安刚才假装吃掉的药丸装回了瓶子了,忍不住好奇,“县主这究竟是什么药?”   “好东西,”顾容安没说假话,“柳夫人给我的失传秘药,美容养颜呢。”   柳夫人的药方可都是好东西,曹夫人都能被柳夫人养得白腻红润,听见美容养颜阿五都想吃一颗试试了。   顾容安却笑了,“不过,女子不能吃。”当然如果不想生孩子的女人是可以吃的。   不能吃的药,如何美容养颜?阿五觉得自家县主这个笑容略邪气啊,她寒毛都竖起来了。   大概是老天爷看在顾容安是明天的寿星的份上,她去了顾衡那里,又得了个好消息。   代州捷报里,还有王修之的一份功劳呢。代州都军府的张将军独独用了一页纸来夸王修之的机敏,能够及时察觉燕军奇袭,王修之占了首功。   顾容安是看着顾衡给王修之写升职赦令的,一下子连升三级,成了五品校尉了。   上辈子那个被称为英杰的王将军,开始绽放光彩了。顾容安生出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领悟了平地摔终极技能的人,今天摔倒的时候,我很淡定地躺在地上等缓过来了,才爬起来。   哈哈,这都是经验,摔倒立刻爬起来是会再摔回去的!   我朋友说可以给我建一个摔倒台帐,记录一下。一点也不关爱伤残人士。 第66章 及笄   顾容安的及笄礼是在长寿殿办的。因为天冷, 梅园的梅花都冻僵了。   卜筮出来的吉时是下午未时三刻,所以顾容安的时间很是宽松。因为天冷陆氏也不要求她早起, 她悠闲地辰正才起了床,沐浴更衣折腾一番, 随着陆氏一起去长寿殿,还能混个午饭吃。   每次到长寿殿吃饭, 总是能吃好多。今儿长寿殿准备都是味道不重的清淡吃食, 那个冬笋乌鸡汤尤其好喝,配着细面条, 顾容安能吃两碗, 吃得小脸粉扑扑地,皱着眉头揉肚子,十分地憨态可掬。   曹氏看得心都化了, 也不怕揉乱自己身上的翟衣,一把将顾容安揽在怀里揉,“我的安安怎么傻乎乎的,长不大喽。”   也难怪曹氏稀罕她,顾容安这会儿穿的是童子采衣,大红五彩刻丝童子戏的短褂衣裤, 头发梳成双鬟, 大眼睛水汪汪, 脸蛋粉嘟嘟,看起来就是个大号的年画娃娃,只除了不够胖。   不过瘦版年画娃娃也很招惹疼呀。   陆氏都羡慕地感叹, “我当初及笄的时候,哪有安安这么悠闲,万事不操心。”   “你要羡慕,赶明儿我给你也办一场,”曹氏笑着打趣陆氏。   “我这个年纪穿童子服不好看了,”陆氏摇头婉拒,表示自己看看就好。陆氏也如曹氏一样是按礼大妆,穿了世子妃的青色翟衣,容颜端庄大气。顾容顼周岁的时候,陆氏世子妃的封诰就下来了,请封的奏章是顾大郎自己亲手写的,内容都是在夸陆氏如何贤良淑德。顾容安看过后表示极其肉麻。   听阿娘这么谦虚,顾容安就插了一句嘴,“好看,等我换了衣裳,阿娘你试试!”   “这个主意好,”曹氏抚掌大笑。   陆氏就横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顾容安一眼。   顾容安哪会把阿娘这点子微末的威胁放在眼里,不过嘴巴该甜的时候也要甜,“阿娘长得美,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是是是,好看,哪有你好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陆氏本来是排揎顾容安,说着有些得意,安安长得美都是随了她啊。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有这么用的,顾容安不免自恋地摸摸脸,客观地承认阿娘说得对。   “好好,都好看,”曹氏听不懂青出于蓝是个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搂着顾容安心满意足,谁家的孙女有我家安安好看哦,反正她是没见过。   “我刚听了一支新曲,叫倾城赋,”柳夫人笑眯眯地,“听说是夸安安的。”   柳夫人没有想太多,古来夸赞美人的诗词歌赋那么多,这首倾城赋词句清丽,要真是夸赞安安的,还能流芳百世呢。   倾城赋?一听就是夸赞容貌的,陆氏不免有些隐忧。   夸安安的歌必须得听啊,曹氏很感兴趣地让柳夫人唱来听听。   柳夫人也不推迟,“那我唱几句你们听。”她不愧是歌舞大家,随意唱了几句,婉转悦耳的声音把大家都听住了。   顾容安的脸有些发红,刘荣这家伙肯定是故意让人将这首歌传唱开的,就不能老老实实离开晋阳吗,人都走了还要处处彰显他的存在。要送礼,送真金白银岂不好,又送什么玫瑰膏子,害她看了一肚子气。   今早顾容安又收到了来自刘荣的贺礼,玫瑰花制作的胭脂、面膏、唇脂一整套,她一个个小盒子打开,看完都气笑了。不过这回她没有扔掉,让阿六拿出去给阿三当了买粮食。   “这歌儿好听,”曹氏是听个热闹。   陆氏品着词,也夸了句,“词写得好。”   顾容安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夸这首歌好,就夸柳夫人,“柳夫人唱得妙。”   柳夫人唱得意犹未尽,“等会儿客人散了,我弹琵琶唱更好听。”   这个主意好,曹氏和陆氏都点头。   不,我不想听了,顾容安抿着唇,决定宴席一散就回余容轩。   好在有侍女打断了几人就晚上听歌活动的交流,“有客人到了。”   这时候午时刚过,客人们也该陆续来了。   “阿柳你陪着安安在屋里等一会,”曹氏和陆氏闻言起身去招呼客人。   顾容安乖乖点头。   “安安要去更衣吗?”柳夫人很是细心地想到这个问题。晋王府嫡长孙女的及笄大礼,柳夫人只是姬妾是没有资格到堂上观礼的,好在她心宽体丰,不像年轻时候掐尖好强,并不在意。   好像是需要去一趟的,顾容安矜持地点点头。   柳夫人就亲自陪着她去了,回来就听见小厅外头已经热闹起来,顾容安还听见了几个熟悉的声音。   “也不知道请了谁给我做赞者,”顾容安不免嘀咕,及笄礼一应事宜都是陆氏和曹氏商议的,她完全不知道请了谁。   柳夫人是知道,不过她要保密,只笑着帮她整理头发,“放心,一定让你满意。”   神神秘秘的,顾容安鼓着脸颊自己猜。   及笄礼上   正宾是给及笄者插笄的,这个正宾八、九不离十应该是阿婆亲自当的,捧盘的司者可以请张家的娘子们,不过她跟十三娘要好些,估计会请十三娘。至于赞者,其实顾容婉是最适合。   不过这个念头想想就罢了,顾容婉怎么也不会答应来给她当赞者吧。顾容安很有自知之明,要是顾容婉肯给她当赞者,她也能给宋欣宜当赞者了。   然而等笄礼开始,顾容安就被自己啪啪打脸了。站在赞者位置,穿着县主翟衣的人,不是顾容婉又是谁?   看见顾容安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顾容婉心情愉悦地勾起了嘴角,能看见顾容安吃惊的样子,也不枉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曹夫人的邀请了。   脸莫名的有点疼,不过这不是发呆的时候,顾容安仪态端庄优美地向南揖礼,答谢宾客。   匆匆一瞥,顾容安发现来观礼的除了不能不请的朱氏,还有好些熟人,姨母王夫人站在张夫人旁边,张夫人身后是她的儿媳们和张家的娘子们,张忠义有愧于曹氏,这些年来对顾大郎很是照顾,虽然张忠义没有明显站队,他家的女眷们也更亲近曹氏。   然后转向西的过程中,顾容安又看见了一脸兴奋捧着红漆盘的张十三娘。顾容安对十三娘笑笑,缓缓地在铺在地上的茵席上跪坐下来。   鼓瑟声停了一瞬,换了一支曲子。   这时顾容婉就缓步上前,拿起梳子在顾容安头上轻轻梳了梳。   顾容安看见顾容婉脸上温柔的笑意,她也微笑起来,姐妹俩目光对视,头一回这么亲密,竟也不觉得生疏。   其实顾容婉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别扭小孩,一般及笄礼赞者穿连裳大袖礼服就足够隆重了,顾容婉却慎重地穿上了翟衣。顾容安相信如果顾容婉不是朱氏的亲孙女,她们一定能成为好姐妹。   穿着童子服的顾容安看起来顺眼多了,顾容婉梳着头,觉得自己当这个赞者很是不错。梳头只是仪式,她轻梳几下,依礼把梳子放在了顾容安南边,垂手而立。   陆氏就扶着曹氏站起来,走下东阶。   顾容安心里暖暖地,果然是阿婆亲自给她插笄。   曹氏在陆氏的服侍下洗了手,等到陆氏回到正位坐下,曹氏就走到顾容安跟前。这时顾容安已经在顾容婉的帮助下转身面东正坐了。   十三娘捧着托盘上前,曹氏目光欣慰地看着顾容安高声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顾容安眼眶有些发热,真好,这辈子阿婆还好好的,阿娘也平平安安。   曹氏面带微笑,跪坐下来,拿起放在地上的梳子在顾容安头上梳了三下,十三娘躬身把托盘递到曹氏手边。盘中是曹氏和陆氏精心为顾容安挑选的一枚凤头羊脂玉发笄,笄上刻着莲纹,寓意吉祥如意。   “安安长大了,”曹氏轻声感慨,把发笄插在顾容安头发上。   顾容安眨眨眼睛,把泪意逼回去,然长睫上还是沾了一滴泪。   小孩子一样,大喜日子哭什么,曹氏顺手摸了摸顾容安的头,起身回位。   顾容婉立在顾容安身侧为她正笄,也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嗯,软软滑滑的,难怪曹夫人喜欢摸。   没大没小,顾容安起身时给顾容婉扔了个眼刀,顾容婉偷笑。   向宾客再次行礼,就可以跟着赞者去小厅里换衣裳了,一加结束。   “谢谢你能当我的赞者,”顾容安对顾容婉道谢。   顾容婉帮顾容安穿上素衣襦裙,“这有什么客气的,难道我及笄的时候,你不给我当赞者?”   “我以为你不会请我当赞者呢,”顾容安听顾容婉这么说挺高兴。   “我们是姐妹,不请你请谁?”顾容婉轻哼。   “对,我们是姐妹。”顾容安握住了顾容婉的手,她心生愧疚,也许等顾容婉知道她背地里做了什么,就不会认她这个姐妹了。   “县主该出去了,”侍女轻声提醒。   顾容婉有些羞涩地挣开顾容安的手,快一步走在前头领路,“该出去啦。”   “嗯,”顾容安抛开杂念,跟着顾容婉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按古代算,安安长大可以嫁人啦。及笄流程都是百度的,不负责考据。 第67章 天晴   加笄之后的第一拜, 拜谢养育之恩。   陆氏看着亭亭下拜的女儿,忍不住掉了眼泪。   顾容安抬起头, 看见陆氏哭,刚才就强逼回去的眼泪也啪叽掉了下来。好在顾容婉见机快, 在母女俩对望着流眼泪之前,就把顾容安牵走了。   “大喜日子哭什么, ”顾大郎心中也甚是感慨, 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掩,在案席之下握住了陆氏的手。   “安安长大了就要嫁人了, 我想想就伤心, ”陆氏没有嫌弃顾大郎的不庄重,反而抓住了顾大郎的手。   顾大郎本来是很欣慰吾家女儿初长成,一听安安要嫁人, 一颗老父的心都要揉碎了,酸了吧唧地,“哪有那么快就嫁人,挑挑选选还要两三年,考察验收又要两三年,不急不急。”   陆氏听他酸气纵横的话, 不由气笑了, “拖个四五六年, 你不急,我急。”   四五六年哪里晚了?顾大郎没有顶风作对,乐观地想, 反正安安自己也很抗拒嫁人的嘛。   及笄礼有三次加笄,三加后,顾容安就回侧室里换掉了沉重的翟衣,换了杏黄的大袄和郁金裙,重新出来招待客人。   陆氏就招手让顾容安过去见人。顾容婉和张十三娘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跑掉了,很没有姐妹友爱地留下顾容安一个人孤军奋战。   围着曹氏和朱氏坐的都是贵客,曹氏左手边坐的是顾衡结义兄弟张忠义的夫人,太原王氏的太夫人坐在了右首,挨着朱氏,王太夫人的长媳赵氏站则在她身后,与同样站在朱氏身侧的赵惠匀低声说话。   陆氏则挨着张夫人坐着,她右手边是王修之的母亲王夫人。对面坐着晋阳刺史方继云的夫人。   左右分立,勋贵与世家,可谓对垒分明。   这样的场景顾容安早就习惯了,仪态端方地给各位夫人们见了礼,就被张夫人拉着手问,“我听说你在城南施粥?十三娘这几天也闹着要去呢,我就说你是办正经事的,她去可不得添乱。”   握在手里的小手雪白柔软,水嫩嫩暖融融地,摸着可舒服了,张夫人两只手都握上去了,越看顾容安越满意。   瞧那小脸红润光泽地,眼睛闪闪发光,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小娘子。最难得的是人美又心善,自家八郎、九郎、十一郎还有小十四都正当婚龄,只要安安愿意,这几个孙子都可以随便挑啊。   不知道为什么顾容安总觉得被张夫人看得心虚气短,所以她很是谦虚,“大雪成灾,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又借机拉人入伙,“十三娘要来,叔祖母就放着她来,我正缺粮呢,她来我也不要求多,只要三石糙米就成。”   因张忠义与顾衡是结拜兄弟,两家亲戚论处,顾容安就管张夫人叫叔祖母。   “三石少了,”曹氏努力帮孙女挖张家的粮仓,“你叔祖母家有钱,要三十石才行。”   又鼓动张夫人说,“小辈都出力了,你不得多出点力?”   “一人三十石是不成了,”张夫人乐呵呵地,“我家人多,一人出三石,合起来也有半个仓了罢?”   半个仓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张家人丁兴旺,张夫人生有五子一女,五个儿子各自开枝散叶,光是孙子就有十几二十个,重孙子也有四五个了。算下来也能凑齐一百石。   “安安还不快谢谢你叔祖母。”曹氏拍板钉钉,生怕张夫人反悔一样。   顾容安立刻脆生生地道谢,“哎,多谢叔祖母慷慨!”   坐在朱氏旁边的王太夫人是个端庄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都拢在一顶金丝莲花冠里,严谨得一丝儿也不漏,见张夫人一口气捐了近百石的粮食,她眼皮子一抬,“那我也凑个热闹,凑个两百石粮食,四百件棉衣。”   轻轻松松压了张夫人。张夫人拍拍顾容安的手背,松了手笑眯眯地让她去道谢,“阿嫂还说我家有钱,我哪及得上王夫人大气。我就再捐六百件万寿衣罢。”   捐绣着晋王殿下万寿无疆的万寿衣,张夫人这是把功劳都算给晋王府了。   万寿衣?王太夫人眉毛动了动,暂时压下疑问。她笑不露齿,矜持地说,“尽心足矣。”   也不知是在说张夫人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在同顾容安说话。她伸手虚扶,示意在她跟前行礼道谢的顾容安站起来。   “多谢夫人。”不论人家有什么心思,愿意捐赠就是好事,顾容安谢得真心实意。   都说湖阳县主顽劣,今日看来也是知道礼数的,王太夫人点头。站在她身后的赵氏也跟着打量顾容安,见她眉如翠羽,口如含朱,眼中似有春水盈盈,不免有些不喜,长得太浓艳了。   赵惠匀见她堂姐皱眉,知道顾容安不讨她的喜,唇角就勾起来了。   顾容安是没有注意王太夫人身后的官司的,白得了三百石粮食,一千件衣裳,她光顾着计算怎么分配了。如今她的施粥范围已不仅限于长信坊了,因为连日雨雪凝冻,晋阳城外开始出现了零星的灾民,她已让人在城外布置了一个粥棚。   等到灾民往晋阳聚集,一个粥棚就不够用了。张夫人和王太夫人的捐赠,可解一解燃眉之急了。   “我家捐两百石粮食和三百件万寿衣,”方夫人也开了口。方刺史夫妻俩一贯机灵,万寿衣的事自然是知道的。还曾感叹也难怪湖阳县主得宠,这样会花心思。   有了晋地两个最大的文武大臣的夫人带头捐赠,凡是来了的客人多多少少都捐赠了些东西表示支持。后来一算,如果城外的灾民只有一两千,顾容安这场及笄礼就募捐到了足够她一日两顿施粥,直到正月十四雪灾结束的粮食。就连衣服也得到了两千件的承诺。一旦之间变成大富豪了。   如此,在顾容安的统筹安排下,小九的强力监督和王小麻子的精打细算下,这一场分别以曹氏和顾衡名义进行的施粥赠衣活动,顺顺利利地坚持到了正月十四。   这一天,晋阳城的雪化了。   彼时滞留邺城的太子刘荣已因为坚持在赈灾一线,与百姓同甘共苦抵御天灾的贤德举措赢得了广大民心。   十四这天,刘荣重新祭天。   于是高台下,冒着寒风与鹅毛大雪跟随太子祭天的文武官员、平民百姓,看见了一场奇迹。   当太子殿下祷告结束,鹅毛一样的雪花不飘了,寒风渐渐停止,一缕明亮的光从天而降落在祭台上,衣袂飘飘的太子殿下犹如神仙中人。   刘荣伸出手去,初晴的阳光暖得似乎灼热,犹如他胸腔中砰砰跳动着的火热的心脏。   阴云消散,邺城阴霾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台下,高呼太子千岁的欢呼声动九霄。   “这是什么声音?”刘裕在屋子里面也听见了。他没有去观礼。他代替刘荣祭天后大雪不绝,民间已有谣传是他惹怒了上天,天降惩罚。这回刘荣祭天,他明知不妥,却无法阻止,只能祈求雪多下几天。   然而他注定是失望了,守在屋子外的小内侍低着头进来,“王爷,天晴了。”   刘裕骤然色变,竟然连上天也帮着刘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这算是个过渡章,神棍太子。我换封面了,定做的。 第68章 双喜   这一年的上元节, 虽没有往年来得热闹,却处处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喜庆。   就连顾容安在清晨看见露头的稀薄阳光时, 也不免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个格外漫长的严冬太难熬了, 雪似乎下得没有终止的时候,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怀疑自己有没有记错, 上元节前雪灾真的能够结束吗?   好在她的记忆没有出错, 从昨天傍晚的漫天红霞,到今日清晨的细嫩阳光, 雪确实是在融化了。屋檐下长长的冰凌滴着水, 渐渐变得针尖一样细,被阳光一照五光十色。院子里的青砖地上积雪融化的雪水化作一股股细流,随着缝隙渗漏到地底, 顺便把青砖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石青色的真容。   打扫院子的小侍女们穿着木屐,手里拿着竹扫帚,把滑到路旁的积雪推到墙角,这大概是个有趣的游戏,这些八、九岁的小侍女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 又扫水又推雪, 比赛谁扫得最快, 把大尾巴的竹扫帚使得唰唰响。   不过也没谁会去责备她们玩闹的声音太大,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呢,就喜欢听这么充满着欢乐的笑声。   真好呀, 顾容安倚在洒满阳光的窗前,从楼上眺望,可以见到院墙外的花园里已经有人在给树枝、亭台绑红绸,挂花灯了。   好像随着严寒的过去,万物都复苏了一样。顾容安嘴角微翘,笑容柔软,娇嫩的日光给她添了一层光辉,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日日都能见着县主,可日日都在被县主的美貌惊艳,阿五和阿七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想法。   “今天的太阳好暖和,”顾容安终于是依依不舍地从窗前退开了,要不是怕晒黑,她其实还能再站一会,“也不知道明天还有太阳吗。”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昨天那么红的晚霞呢,定然是连着天晴。”阿七说得头头是道。   “好,要是连着天晴,我给你包一个大红包。”顾容安大手一挥,就许下了个大红包。   “那奴婢先谢县主赏了,”阿七自信满满笑起来。县主都说是大红包了,就一定薄不了。她是拿定了。   “红包见者有份,县主我呢?”阿五也凑趣讨赏。   心里大石头落地,顾容安豪爽得很,“都有。”   阿五阿七连忙笑嘻嘻谢赏。   从楼下上来的阿二刚掀开帘子就看见几人笑做一团,她脚步略迟疑,却又很快轻快起来,“县主,存心殿来人请您过去呢。”   “这时候王爷找县主做什么?”阿七有些奇怪,这会儿还早着呢。   “来的是李内侍的徒弟喜子,我看他一脸喜气,想来是有好消息。”阿二笑着对顾容安道。   李顺的徒弟喜子在晋王府是极有脸面的内侍了,平常这样的跑腿是用不着他来的,显见是有好事。   顾容安就笑了,“那我们快去。”   “不知道是什么好消息呢,”阿七扯着阿五的袖子,拉着阿五跟上顾容安。   这样阿二就落在了后头,她干脆不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跟在后面慢慢走。   暖阁里。   “奴婢给县主请安了,”喜子没有他师傅稳重,要油滑些,一见顾容安就狗腿地长揖到底,麻溜得很。   “快起来,阿五看茶。”顾容安笑颜如花,她从上辈子就明白不要轻视这种小人物,能在顾容瑁登基后依然混得很好的喜子不可能只靠着溜须拍马,当然这辈子顾容瑁是没有了,多了个顾昭昀。   “多谢县主,奴婢正觉得渴呢,”喜子规规矩矩地站着没有坐阿七搬来的小板凳,站着把茶几口喝了。   阿五看他喝得急,悄悄舒了口气,还好她没有上滚茶。又很佩服喜子,县主请的茶不能不喝,又不能让王爷久等,喝那么急都是为了赶时间,要不然好好喝茶怎么着也要小一刻。   “好茶,”喜子把茶盏放下,真心实意地夸道,“这是蒙顶石花吧,奴婢还是头回喝,果然是极品。”蒙顶石花产自蜀国,原本就是贡品,如今天下大乱就更珍贵了。他也只是在王爷那里闻到过茶香,据他所知这茶王爷只赏了湖阳县主一罐。   “我不太爱喝这个茶,都放陈了,”该大方的时候要大方,顾容安就吩咐阿五给喜子包些茶叶回去。   果然喜子的态度就更热情了,在路上就给顾容安透了些口风。   所以顾容安去见顾衡的时候嘴巴特别甜,“祖父,您今天的气色看起来真好,是不是有大喜事呀?”   “给你找了个好女婿算不算?”雪灾终于过去,顾衡心情大好,也有兴致逗逗大功臣了。这一回安安真的是帮了大忙了,晋阳一地赈灾就没有动用过官仓,冻饿而死的人比之其他州县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活人无数。万寿衣更是为他聚拢了民心,民间声望高涨。对于将要称帝的人来说,这个万寿衣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哎呀,您怎么拿我来打趣,”顾容安跺脚,嘴巴都撅起来了,“我才不要。”   “好好,没有找,”顾衡很受不了她撒娇,忙把真正的好事说了,“安安,这次雪灾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只是施粥而已,哪有立大功,”顾容安说得理所当然,“我原本只是想帮祖父和祖母祈福,能帮到一些人,我也很开心了。”   也只有安安会这么单纯地去做这件事了,顾衡想到那些顾容安拿来请教的手札,既有账目明细,也有各种赈灾和灾后举措,从认认真真的字迹可见安安的用心,那些措施中竟有许多是能够拿去用的,而不是纸上空谈。   其中有一篇灾后十策,文章做得稀松,内容却言之有物,提到了要预防灾后洪水和瘟疫,还有安顿流民,以工代赈等,有一瞬间,顾衡竟有些遗憾顾容安不是男儿身。   “等你出嫁,祖父封你做公主。”顾衡一感动,就给顾容安许了一个大饼。   “为什么要等我出嫁才封公主啊,”对哦,她还可以当公主哦,她上辈子的公主还是加封的,正经的公主日子一天没有过过。   这辈子可以一偿夙愿了,想想盛世大唐的公主们,权势、财富、面首,哎呀,美滋滋。   顾容安眼睛亮晶晶地摇着顾衡的袖子,“祖父祖父,您登基就封人家做公主嘛,好不好。”   顾衡叫她晃得脑袋发昏,一时不察就答应了,“好好好。”安安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民间都称她菩萨县主了,提前当公主也没什么。   “谢陛下隆恩。”顾容安也很会拍马屁,立刻就大礼参拜,提前领了赏。其实这会儿晋地的官职已经按着正经的朝廷来设置了,文武百官,三省六部,祖父早就是名副其实的晋国皇帝,也就只差昭告天下正式登基。   “你呀,”顾衡是又高兴又好笑,坦然受了顾容安的参拜。   祖孙俩提前感受了一下未来皇帝和未来公主的日常。   大概今日是个好日子,适合双喜临门,顾衡刚许出去一个公主之位,玉夫人的侍女就来报喜了。   “王爷,我们夫人有喜了,”来报喜的是朱玉姿的贴身侍女朱槿。   顾衡一听,竟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回王爷,夫人今日身子不适,请了御医来诊脉,结果御医说是有喜了,一个月了呢。”来报喜的侍女一脸的喜不自胜,也难怪她高兴,王爷的后院已经多少年没有喜信儿了,玉夫人本来已经有些失宠了,这回有喜,不论男女,等到王爷登基,一个贵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好!”顾衡鼓掌大笑起来。这个孩子来得真巧,不免让他觉得是个带着福气的孩子,心下就先喜了三分。他的儿子还是太少了。   顾容安也很开心,“恭喜祖父。”   顾衡这才记起安安还在呢,被孙女听见自己老来得子,顾衡觉得老脸有些红。好在安安是真的开心,没有觉得祖父老不修。   “王爷,夫人初次有孕,身子不太舒服,”朱槿换了略带担心的神色道。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话是朱玉姿想见顾衡了。   可是,顾衡有些为难,他还说留安安用膳。   “阿娘怀着阿顼的时候也是很不舒服呢,祖父您去看看玉夫人吧,”顾容安这会儿十分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还是安安懂事啊,顾衡很感动,“今日元夜,我库房里有一套琉璃灯很是漂亮,让李顺给你送去余容轩。”   “谢谢祖父,”顾容安向来拿好处不客气,这回却拿得有些心虚。还好陈良医说祖父脏腑健康,心胸旷阔。   玉夫人有喜,祖父是要赏赐的。所以顾容安没有多留,道了谢就乖乖回去余容轩窝着了。等到中午,玉夫人有孕的消息就传遍了晋王府,自是有人嫉妒,有人欢喜,也有人恨。   顾大郎被顾衡派出去各州县赈灾了,顾容顼就被顾大郎带着去学习,所以这么久都是顾容安陪着陆氏用膳的。这天她去陪陆氏吃午饭的时候,瞧着她阿娘郁闷得一碗饭都吃不下。   可惜她满肚子话不能说,只好劝着阿娘消气,拿自己的大饼公主位来逗趣,故意得瑟。   陆氏这才高兴了些,却在嘀咕,“举头三尺有神明,莫不都是眼瞎。”   顾容安瞧瞧阿娘戴在手腕上的砗磲串珠,默默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早安。   我昨天被同事的事吓到了,码字都不专心,搞到了这个点。   同事昨天加班期间上下楼两次,结束后叫保安去锁大门,保安跟同事说有个女人跟着同事上了两次楼,没看见下来过,以为还有人在加班。然而看监控,只有同事一个人上下。   同事也说在办公室时感到有个女人探了一下头,出去却没见到人……到处问人都没有加班的,问出来我现在住的老办公楼摔死过一个女人。   想想我摔了几次,后背发凉。 第69章 元夜   午后歇晌, 顾容安惦记着心事,躺在床上琢磨了很久才睡着, 结果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香,睁开眼的时候天都黑了。只有锦帐外一点橘色的小小灯火, 透过重重帷幕,投下来朦胧的光晕。   难怪她睡得那么沉, 居然不掌灯。顾容安很会为自己的贪睡找借口, 都是光线太暗,令人昏沉。   大概她是错了晚膳了, 顾容安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她抿抿干涩的唇, 弱弱的叫了声,“来人。”   在小隔间的阿五和阿六听到动静,阿六就出去叫人, 阿五则持着一盏青色莲纹灯进来了。   “县主可算是醒了,夫人刚才还打发人来问您要不要去园子里赏灯呢。”阿五放下灯,说话间用火折子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了,屋子里渐次明亮起来。   “什么时辰了?“顾容安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变亮的光线,睡多了脑袋有点儿迷糊。   阿五挽起锦帐, 给顾容安到了一温杯水, “这会儿已经亥时了, 想来县主也饿了,县主想吃些什么?今儿过节大厨房送了整只小黄羊、一腿鹿肉,一篓子活虾还有几尾鲜鱼。”   顾容安乖乖地捧着杯子喝水, 一听阿五说得这些大鱼大肉,顾容安就觉得腻,“我只想吃点清淡的,快的,我饿了。”   阿五看她说着话,脸颊都鼓起来了,像个白胖的小包子,不由失笑,“奴婢就猜县主不想吃肉,吩咐他们熬着碧粳米粥呢,面汤也有,还有素馅馎饦。”   “喝粥吧。”顾容安想着晚上出去,还可以去外面吃,就对这顿饭不是很积极,“给我配些酸笋酸萝卜的小菜。”   “哎,”阿五温声答应了,正好阿六领着人来服侍顾容安洗漱了,阿五就亲自去给顾容安提饭了。   一顿清粥小菜下肚,顾容安这才精神起来。在侍女们的簇拥下精心装扮。   从朱氏那里得来的好料子,顾容安裁了那匹宋欣宜瞧得眼睛发红的正红织金凤凰的,做了一件大袄。她今日心情好,就穿了新衣裳,灯下,衣裳上的凤凰纹闪闪发光,熠熠生辉,好像要从五彩的团花牡丹中飞出来一般。   “县主穿着这衣裳真好看,”阿六由衷赞叹,“也只有县主这样的美人才压得住这样艳的衣裳了。”   不是她故意贬低那位宋娘子,要是宋娘子穿这件衣裳,只怕人家都在看衣裳了。哪像她们家县主,容色灼灼,艳质天成,衣裳只是陪衬而已。   “我也觉得好,”顾容安照着镜子,扶了扶头上的金凤衔珠钗,自我沉醉,“我真好看呀。”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为天真可爱又直爽的县主。   阿六想着等会出去,还要在外面穿白狐裘的斗篷,就提议,“县主何不戴上那支桃花钗?等会儿穿着白狐裘,一定很相称。”   那支桃花钗么?顾容安有点犹豫。   然而阿六已经快手拿出来了,盒子一打开,大家都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灯下,玉质的桃花钗温润有光,有种晶莹剔透的通透感,花枝瑰艳,似有暗香袭来。   确实是很美的一支钗。   顾容安那点子犹豫就忘到了脑后,任由阿六给她往发髻上插。   等镜子一照,顾容安就被自己美呆了。她今日特意上了妆,额间贴了红莲花钿,唇上点了红艳唇脂,眉眼描得长而微扬,眼尾沾着薄紅。真真是美人如画,倾国倾城。   阿七心直口快,不免嘀咕一句,“县主这身打扮,拿个扇子就可嫁人了。”   话音刚落,就被阿五拧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县主一听嫁人就要小猫炸毛。   不气不气,今儿她是小仙女,要保持形象,顾容安只扭头横了阿七一眼,昂着小下巴下楼。   哎呀,阿七捂着胸口低呼一声,在阿六疑惑看来时悄声道,“县主刚才的眼神一点也不凶,反而像是抛媚眼,看得我心都砰砰跳。”这要是被哪家儿郎看见了,岂不是让人害相思病?   阿六友好地拍拍阿七的肩,很是理解,“我瞧着县主也发傻。”   到了楼下,阿二在跟顾容安说话,“世子妃让人来传话,县主要去游园子也好,出门也好,记得多带些人。世子妃和世子已经去赏灯了。”   “阿耶阿娘又不带我玩儿,”顾容安嘀咕一句。算了算了她都习惯了。   阿二抿嘴笑,“夫人也让人来说,今年就不等您一道儿了,曹娘子刚来,她先带着曹娘子去游湖了。”   谁都不带她一块玩,顾容安嘟嘟嘴,反正她也想自己玩还自由,哼。被耶娘和阿婆抛弃的少女很快就振作起来,“祖父给我的琉璃灯呢,都点起来,挂在亭子里。”   “奴婢都收着呢,这就拿出来点。”阿二这就去开箱,把顾衡赏赐的一整套琉璃灯都拿了出来,让人点了,能挂的挂在院子里的亭子檐下,不能挂的错落地摆在四周,很快就布置出一个水晶琉璃亭来。   引得大家都来看   ,啧啧称奇。   “真美,可惜琉璃易碎,”顾容安拿起一个只有拳头大的琉璃莲花灯欣赏了一会儿就放下了。   “县主放心,奴婢叫人仔细看着,不会让风吹倒了,”阿二笑道。   “不必特意守着,今儿过节大家都自在去玩,”顾容安倒不是舍不得几盏灯,她提起一盏水晶宫造型的琉璃灯,“我拿着这个先去逛一会园子,你们叫人把马车备好,我还要去东市看灯的。”   阿七忙自告奋勇,“县主奴婢跟着您逛园子。”莲池每年都放荷花灯,可漂亮了。   阿五也兴致勃勃,“奴婢也想去。”   顾容安就给阿五和阿七一人挑了一盏灯,“阿六我是知道的,你就和阿三去玩吧。”又问阿二,“阿二你呢?”   阿二微微笑着,“奴婢怕冷,就不去了,正好守屋子。”   阿五知道阿二的娘下午的时候来找她了,她这会儿必然是没有心情玩乐的,就安慰地摸了摸阿二的后背。   阿二握着阿五的手,笑了笑没说话。   她立在余容轩小小的垂花门前,望着顾容安的身影看不见了,方打算回去。却看见一个梳着双丫的小侍女站在假山下对她招手。   阿二犹豫了一瞬,想起她娘在门房里见她时,哭得她的袖子都湿了,终于还是迈出脚去。   ——————   晋王府每年灯景最美的地方在莲池,一路花木扶疏,各色花灯垂挂其间,美不胜收。而莲池之上,水面莲灯印着倒影,随波逐流,仿佛天上的星河倒灌,不似人间胜景。   顾容安去的时候莲池边已经热闹起来,一艘装饰得灯火辉煌的画舫还停在码头。   长寿殿的侍女平安守在码头上,一件顾容安就俯身笑道,“县主可算是来了,夫人等着您来才开船呢。”   “早知道祖母等我,我就早来了,”顾容安让她起身,“晚风这么凉,快跟我一起进去暖暖。”   “奴婢穿得厚,倒也不觉得凉,”平安殷勤地把顾容安往船上引,“王妃和嘉宁县主也在,还有宋娘子。”   作为最佳赏灯方式,画舫上每年都摆着席,大家一起赏灯还热闹。至于还有那些年轻的姬妾,平安就忽略不提了。   “玉夫人没来么?”顾容安问了一句。   平安也是听说了玉夫人有孕的消息,笑笑,低声道,“王爷也还没有来呢。”   顾容安就心领神会了,祖父必然是被玉夫人绊住了脚,也不知今晚还会不会来了,不过依着朱玉姿的性子,怀了身孕,怎么也要出来耀武扬威一番的。   画舫有三层,大而宽广,顾容安登上顶层,不由在船头驻足,处处灯火通明,彩光流溢,今晚的晋王府真是如神仙宫殿一般,玉庭流光,繁华盛世。   雪灾已然平安过去,顾容安欣喜之余,又不免操心起晋国的存亡大事来。上辈子被契丹铁骑踏过,这般美景,怕是烟消云散了。   可她一介弱质女流,能做的到底有限。她也只是提前让王修之展露锋芒,将玉面将军傅彦之收入麾下,可几人之力到底有限,不免让人灰心。   顾容安幽幽一叹。   “表妹如何站在冷风中叹气?”朱常洵一登上船楼就见到盛装的顾容安,灯下美人如玉,瑰姿艳逸,姑射仙子一般,令人疑心是瑶台月下相逢。   “表兄,”顾容安敛袖为礼,矜持地微微一笑。   这样疏远的态度令朱常洵有些不渝,眉毛一挑,“还未恭贺表妹及笄,到底是长大了,也规矩了。”   “表嫂,”顾容安不理,对站在朱常洵身后的李氏点头。   在朱常洵面前,李氏一贯温柔小意,笑着夸顾容安,“表妹今儿真是仙女儿一样漂亮。”   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嘛,顾容安不冷不热地回了个,“表嫂今日也甚是美丽。”   这样随意的口吻,李氏暗地里咬牙,就算不照镜子对比,她也知道自己在顾容安面前是露了怯的。其实李氏长得只是清秀,今日特意画了个浓妆,灯下看起来是漂亮了几分,但也艳俗,尤其站在顾容安身边就是纸扎的拙劣假花和真牡丹的区别。   朱常洵笑吟吟地看着顾容安使小性子,手背在身后,也不出声。   一时冷场。   “外头这么冷,你们站着作甚,还不进来。”柳夫人出来叫顾容安,场面才是重新热闹起来。   不再当宠妾的柳夫人现在是是很会炒气氛的小能手,顾容安亲热地拉着她,她又三言两语就把李氏给逗笑了,一行人亲亲热热地往船里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睡到天黑的是我,我继续干活了,码今天的更新。   那个点数,我也是把不太准,补的这个应该是十点的。 第70章 耀武   船殿内四处都点着熏笼, 半放着帘子,即使窗户都开着, 也不觉得冷。顾容安一进门,就把斗篷解了。   “呀, ”柳夫人这才发觉顾容安衣裳的妙处,眼里满是惊艳。她如今依然爱红衣, 可如顾容安身上这件凤穿牡丹的花样, 她是不敢轻易尝试的,到时候人家是看衣裳还是看人啊。   老了老了, 得服老啊。变得丰腴反而更添风情的柳夫人感叹着, 全然不实事求是,她这话说出去保管会遭人恨。   好在柳夫人长胖的只是小腰,不是脑子, 说出来的就是,“安安这一身真是绝色。”十年弹指,当年的小女孩似乎是眨眼就长大了,橘色的灯光柔化了她秀美的轮廓,望着如远山之月皎皎缈缈,又仿佛是一颗稀世明珠, 令人黯然失色。   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儿郎去, 叫她说安安就是做皇后也觉得委屈了, 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谁能配得上她们家安安?柳夫人与有荣焉,安安长得这么美, 皮肤那么水,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啊。   “祖父今天给了我二十匹绸子,赶明儿夫人来我余容轩挑几匹做春衫呀,”顾容安听着夸,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笑眯眯地邀柳夫人去余容轩看料子,“顺便夫人也帮我参详参详,我有一件衣裳快要做完了,可是总觉得还差点功夫。”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柳夫人心中有数,笑着对顾容安点点头,“做衣裳找我参详就对了。”   两人说着话,也没察觉船里比起刚才安静了许多,只坐在角落里的乐伎们还在奏乐,丝竹管弦之声轻缓柔软。   其实都是在看顾容安。她身上的衣裳太惹眼了,然而她本人却比衣裳还要惹眼,那些从顶上落下来的灯光、从灯架上散发出来的灯晕、甚至是顾容安手里提着的琉璃盏,那些华光都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光华如水,随着顾容安的走动萦绕在她身周。   大概这就是对明艳照人四个字的最好解释,湖阳县主她好像真的会发光啊。   到了曹氏和朱氏跟前请安,才被曹氏一语道破,“你们一路上说什么呢,都没发现大伙儿都看着你俩么?”   “我是早就发现了,都在看安安呢,”柳夫人夸起自家孩子来从不嘴软,“也不怪人家盯着安安看,我都看呆了呢。”   “这样穿很好,平日里你太素了,往后就这么打扮。”曹氏这话说得一点也不亏心。其实顾容安平日里只是穿得简单些,懒得化妆,也不太爱戴首饰,衣裳还是很鲜亮的,谈不上素。   “我要是日日都这么装扮,岂不是没几日就看腻了,”顾容安她是有理由的。   “我看你就是懒,”曹氏一语中的。   顾容安……好吧,她无言以对。   “姐姐也别说安安,阿婉和阿悦也是这样,她们这些小娘子就是仗着年轻水灵,胡乱折腾都好看,”与曹氏对坐的朱氏笑着对曹氏道,“且过几年,不要催,她们自己就日日装扮了。”   “说得也是,”曹氏点头同意。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也是和乐融融一片。这么多年来,曹氏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带微笑与人虚与委蛇。   顾容安乖乖被曹氏揽着,坐在曹氏身边,与同样被拘在朱氏身边的顾容婉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笑容里领会到了其中的无奈。   看看左右,顾容安没有见着宋欣宜,看见了坐在末座的曹娉婷,目光与她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碰在一起,顾容安就对曹娉婷嫣然一笑。   曹娉婷和王氏坐在一起,她原本在看舷窗上外头的灯景,顾容安来了以后,她就盯着顾容安看,移不开目光了。顾容安身上的衣裳首饰真好看。   她把顾容安身上穿的,头山戴的,都研究了一遍,扯扯身上的杏红衣裳,越发觉得自己黯淡无光。顾容安身边的侍女都穿得比她富贵呢。   偏偏顾容安还对她笑,高高在上的,曹娉婷心里憋闷,站起来想出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她的动静,就连王氏也在看曹氏她们说话。曹娉婷就更气恼了,迎着风,去了船尾。   船尾正对着湖边的高塔,每一层都点了灯的高塔,让灯光衬得如琉璃所制一般,湖面层层莲灯下,又隐约印着灯塔倒影,船尾看去风景正好。   这么好的位置,曹娉婷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了,是那个宋娘子。   宋娘子身份复杂,却不是她可以怠慢的,曹娉婷规规矩矩给宋欣宜见了礼。   “曹姐姐也来赏灯?”宋欣宜以平辈之礼回了曹娉婷,语气温柔地问她。   宋欣宜在看见顾容安身上衣裳的纹样时,立刻就认出来了是她想要来做嫁衣的那匹,竟被顾容安随意地裁来做衣裳了。偏生顾容安又穿得那么相得益彰,宋欣宜也得承认她穿得太适合了。还有什么比看中的衣裳被别人抢走了,别人穿得还比自己更相称让人懊恼呢。   朱玉姿不在,宋欣宜就是不引人注目的小透明,干脆出来透气。看见曹娉婷,她心念一转,就决定了要笼络。   “您是安安的姑姑,叫我娉婷就是,”宋欣宜的姿态放得很低,曹娉婷受宠   若惊,对宋欣宜的好感就上去了。   “曹姐姐不知为何我见着你就觉得可亲,想来是上辈子的缘分,”宋欣宜拉起曹娉婷的手,两手交握,她不动声色地在曹娉婷手指一摸,手感粗糙,她就有了计较,“安安是安安,你是你,我们姐妹相交只论年纪。”   曹娉婷感动得红了眼眶,“宋妹妹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么?”   “这话如何说,曹家可是曹夫人母家,晋王世子的外家,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宋欣宜和声细语地,反而更像是贴心姐姐。   曹娉婷即使有几分小心思,也是个刚入王府大宅的村女,哪有宋欣宜的心机,三两下就把宋欣宜引为知己,大倒苦水。   等顾衡和朱玉姿姗姗来迟,两人已亲密如亲姐妹一般,宋欣宜还热心引荐曹娉婷见朱玉姿。   身怀有孕的朱玉姿彻底抖了起来,手就放在小腹没有搁下来过。这些年她太憋屈了,因为无子,处处低朱氏一头不说,朱家凡事都围着顾昭昀转,她和宋欣宜母女就跟透明的似的。一朝扬眉吐气,给朱氏和曹氏行礼的时候,只是动动手,腰都没有弯一点。   “太医说头三个月要仔细,我都放不开手脚了,”朱玉姿手扶着肚子,明着解释,暗里炫耀,“失礼之处还请王妃和姐姐不要见怪。”   老来得子的喜悦让顾衡纵容了朱玉姿的张扬,曹氏是从不纠结礼仪问题的,只当她是耳旁风。   朱氏就不悦了,刚一个月作给谁看,“你也是贪玩,既然怀了身孕,就好生养着。”不要出来瞎晃荡,碍眼。朱氏有些后悔,做什么要给朱玉姿找生子方呢,刚怀上就这么招摇,等到生了个儿子,岂不得上天?   朱玉姿脸色红红地瞧一眼顾衡,甜蜜道,“王爷要给我点一千盏孔明灯祈福呢,我当然要来看看。”   纵然年纪大了,朱氏还是吃了一口老醋,酸溜溜地,“王爷真是心疼妹妹。不过也是,妹妹第一次有孕,王爷心疼些也是应该的,我记得当年我怀阳儿的时候,怀相不好,吃什么都吐,还是王爷亲手给我做的面汤吃着才不吐了。”   他们也是有过好时候的,朱氏目露柔情地望着顾衡,只是这含情的目光里多少情分多少虚假,也只有朱氏知道了。   顾衡也目露怀念地对朱氏微笑,“其实你就是想折腾我。”当年新娶了高门妻子,顾衡还是很喜欢美貌的朱氏的,只是朱家门槛高,尤其朱氏的两个兄弟总觉得是他高攀,却不想他占据晋阳,手里强兵猛将,他那岳父不拉拢他如何能放心。   娶了朱氏,只是让他往后的路走得更方便一点。可惜了虎父犬子,如今朱家还得靠着他才能屹立不倒。   朱氏见勾起了顾衡的怀念,展颜一笑,“是王爷亲手做的汤面好吃。”   还亲手做汤面,朱玉姿知道朱氏是在炫耀,只是如今的顾衡位高权重,谁敢叫晋王下厨啊。朱玉姿也就是折腾个千灯祈福,挑剔一下厨房的饭菜而已。   “还好我怀相不错,今晚一气吃了两碗饭,想来这是个健壮的孩子。”朱玉姿慈爱地摸摸肚子,没有留意朱氏神色一暗,以为朱玉姿是在嘲讽她生的顾昭阳体弱。   朱玉姿这才怀上多久,二朱就有了翻脸迹象了。顾容安乐得两人不合,只怕她们过几日又和好,看来得想办法提醒朱氏,她还可以老蚌生珠啊。   祖父就要称帝,朱氏为了给争夺后位增添砝码,许是很乐意再生一个亲生儿女的。   只曹氏最苦,既没有千灯祈福,又没有顾衡亲手做汤面。要不是她心大,这会儿得酸死。   她乐呵呵地,“能吃好啊,生的孩子才健壮。我们蓉娘怀安安和阿顼的时候都很能吃,从怀孕到生产一路顺顺利利。只是生阿顼的时候遭了小人,才是遭了罪。”   “你可要当心。”曹氏心直口快,就差直说要小心被人做手脚了。   当年的事明着是解决了,然而背地里的小人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顾容安瞧着朱玉姿一下子攥紧的手,大乐,还是阿婆威武啊,这个直拳出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在耀武扬威,安安炫衣服,二朱炫男人,阿婆炫技术。   放少字数更新的请假条怎么样,可行吗? 第71章 孔雀   素日里清净的北静街, 今夜透出不一样的热闹氛围来。沿街挂了花灯,红彤彤的一片喜气。   顾容安坐在车里, 一路看着沿途的灯景,心情宁静又悠闲。想起二朱间的明争暗斗, 她还乐出了声。   朱玉姿生怕有人暗害她的肚子,席上滴水不沾, 炫耀够了顾衡对她的重视就提早走了。   没有热闹可看, 顾容安也中途退场,出了晋王府已是将近子时。不过元夜没有宵禁, 欢庆三日, 这三天夜里人们欢庆达旦,子时出来并不算晚,最热闹的时候刚开始呢。等到马车出了北静街, 路上的行人渐次多了起来,马车逐渐缓慢下来,只能随着人群移动,到了每年最热闹的东市,就干脆堵着不能走动了。放眼望去皆是人山灯海。   下了车,步行赏灯, 只见处处花灯明亮, 什么荷花灯、美人灯、兔子灯、元宝灯……还有会跑的走马灯, 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尤其是那些挂满了灯笼的高大灯树,高至三五丈, 灯彩辉煌、精细巧妙,格外的流光溢彩,引来行人驻足。   除了灯,还有搭着台子的草台班子可看,歌舞杂耍,看得人应接不暇。偶有几个别出一格的,精彩绝伦,就是顾容安也是舍不得走开的。   如意楼的掌柜别出心裁,在楼前搭了一个的台子,请来一个专门表演舞剑的班子,台上的舞者穿一袭红衣,把剑器舞得泼水不进,剑光被五彩的灯光渲染得绚丽斑斓,犹如飘展的锦缎一般,又像是流动的霓虹彩霞,看得人目眩神迷。   顾容安被她俊朗的侍卫团围着,阿五阿七簇拥着,一点也没有被人挤到,一路走一路看,限于身高看不清楚人山人海中间的台上的表演,干脆进了如意楼。掌柜的给她开了个后门,生意好得出奇的时候也能给顾容安腾出一个三楼的雅间来。   不过这时红衣舞者的表演也到了尾声,只见台下楼上,大把大把的赏钱纷纷往台上拋,不多时就滚了一地。顾容安手松,也亲手撒了一把用来赏人的银瓜子下去,喜得那个班主连声高声唱谢。   不久红衣舞者收剑,班主笑容满面地上了台,“今日我金家班以剑会友,如有擅长剑舞的朋友尽可上台一试。”   有人高声发问,“可有彩头?”   “当然!”金班主拿出准备的彩头,“既然是元夜,彩头自然离不开灯,我这里有一盏水晶所制的莲花灯,还算是拿得出手,若有人比得过金十一,这盏水晶灯,在下双手奉上。”   金十一就是台上的红衣舞者,看过他表演的人纷纷摇头,这个班主就是故意不让人赢走彩头的吧。   被金班主拿在手里的水晶灯小巧玲珑,还是个圆滚滚的花苞模样,晶莹剔透,甚是可爱。   “小八,我想要那个灯,”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顾容安也凑热闹。   “县主等着,我这就给您把灯赢过来。”小八自信满满地。他今日锦衣绣带穿得俊俏花哨,故意耍帅从窗户翩然而下,还风度翩翩地在台上转了一个圈,惹得围观的年轻女子惊呼不已,钗环手帕纷纷往小八扔去。   小八很有礼貌地点头致谢,他年少貌美,笑起来春花灿烂,女子们的喝彩声都快淹没男人们的欢呼声了。   “八哥好厉害,”小九目光崇拜,他刚学武,不仅还没有学会飞,小八只要几招就能打败他。他之所以撑得住几招,还是靠的天生的神力。   “花花架子,”难得沐休来给顾容安当护卫的阿大却摇头,小八有天分,然而不够勤奋,点评道,“他要遇到个功底扎实的,就不是对手。”他没有说所谓的功底扎实的,前提必要是个高手。   小九一听大哥的话,对八哥的崇拜就稍减了些,暗暗决定扎马步的时长可以再加一个时辰。大哥都说了功底扎实能打得过八哥!   阿大则在小九不注意的时候微微翘了翘嘴角。   他们兄弟几个的沟通顾容安是不怎么管的,阿大镇得住场子。她也不担心小八拿不到彩头,淡定的等着拿灯,哪知道小八故意多炫了一会技,把那个金十一斗下台后,又从三楼飞了个人下去。   “高手,”阿大神色认真起来。   阿五阿七也点头表示同意,“这人下盘很稳,功底扎实啊。”   “打得过八哥?”刚说八哥打不过功底扎实的,就来了个功底扎实的高手,小九有些担心县主要的水晶灯拿不到。   台上刘荣已与小八交上了手,他们一人穿得花团锦簇,一人只穿一件低调黑衣,灯下看得分明,黑衣人剑锋凌厉,寒光如练,剑气如虹,显然是占了上风,小八处处被克制,竟是束手束脚,只能被动防御。   阿大沉吟,“十五招之内,小八必败,我竟不知道晋阳何时来了如此人物。”   阿大是行家里手,自然看得出来刘荣的剑是杀人剑,必是于千军万马中磨砺而出的,他已经在考虑晋阳的治安问题了。他被顾容安举荐,如今是殿前军都指挥使下麾下的郎将,宿卫晋阳。   什么人物,不就是刘荣那货么?时隔一个多月又见刘荣,顾容安   心情可以说是十分平静了,她甚至有闲心想,刘荣应该是祭天祭得很顺利了,否则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堂堂太子居然亲自下场跟人争一个水晶灯。   台上的比斗已然到了尾声,小八被刘荣逼得很狼狈地从台上跌落,果然如阿大所说没有超过十五招。   作为胜者,刘荣没有立刻收剑,而是挽了一串华丽的剑花,酣畅淋漓地舞起剑来。   刘荣身上的衣裳乍一看平凡无奇,被灯火照着才看见丝丝缕缕闪烁的金色云纹,大袖宽袍,腰间的玉带更是把他劲瘦的腰勾勒出来,显得肩宽腿长,玉树临风。他动时如矫如游龙,翩若惊鸿,静时如渊渟岳峙,气势迫人。   给刘荣扔手帕香囊的女子比刚才扔给小八的至少多了一倍,高台下拥挤过来的人群都要把站在台边的小八淹没了。就这样爱美喜洁的小八还舍不得走呢,痴迷地站在台下看着。   连小八都如此狂热了,阿五阿七两个更是不矜持地小声低呼,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县主贴身侍女的身份,她们也想学着人家丢绢花呢。   都是见识太少,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顾容安立在菱花窗前,表现得很冷静,就算舞剑的刘荣甚是赏心悦目又如何。哼。   只是她的心跳为何有些快呢?顾容安把手放到心口捂着,觉得有些不妙。   台上刘荣把手里的剑往天上一抛,灯火里只见一道寒光直上九霄,转瞬又如流星坠地,疾驰而来。   看得人惊心动魄,惊呼不已,更有甚者急急往旁边退开,生怕被飞剑误伤,却见刘荣岿然不动,轻描淡写一挥剑鞘,回剑归鞘。   人群中静了静,忽而哗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声动如雷。   这一招他是使不来的,小八仔细想了想,对刘荣更加服气,剑术如此凌厉,想来是哪国的将军吧。   而身处欢声中心,刘荣慢条斯理地把剑挂在腰间,整了整袍角,峨冠博带,自有一股风华□□。   刘荣拿了彩头,无视了往他身上扔去的少女心思,任由那些环佩香包落了一地,潇洒地跃下高台,在人群自发两旁分散中,径直走到小八跟前,把装着水晶灯的盒子一递,“君子不夺人所爱。”   小八受宠若惊,“这是你的彩头。”   刘荣缓缓摇头,“我见小兄弟武艺高强,不免技痒,只是想与你切磋一番,交个朋友而已。”   他一脸的正经,像是真的是与小八一见如故,刚才故意把小八狼狈打落高台的人仿佛不是他一样,演技可以说是十分精湛了。   “那就多谢仁兄了,”小八想起县主还眼巴巴等彩头呢,也不推辞高兴地收下了,更觉得这是个高风亮节的好人。   亲手为心上人拿下了水晶灯,又让心上人见到了他的威武英姿,刘荣心满意足地拂一拂衣袖,抬首往三楼望去。   太子殿下骄傲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可惜是只黑孔雀,顾容安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想着刘荣双手撑开一块黑色绸缎开屏的样子,她扑哧笑出了声。   彩灯迷离,将顾容安的脸容晕染得靡丽奢丽,她这一笑,极美极艳,言语难以描述。   于人声鼎沸之中,太子殿下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日从邺城疾驰至晋阳,翻山越水,一路风尘,只要得到这个笑容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有了昏君潜质的太子殿下,看着顾容安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低烧头痛,这一章已经努力地让太子帅了,不知道这个逼装得怎么样。   我要跟你们说鬼故事后续,怕的不要看———————   我昨天更新完四点十几分放下手机睡觉,然后听见楼下有推椅子的声音,推了三次,还有像敲铁皮的杂声。   我很毛,因为我楼下没有人啊。旧领导调走了,新领导要换装修,四楼那套房子根本没有人住。   闹鬼第二天住我正楼下三楼的妹子就跟我说过,她晚上听见楼上有推椅子的声音,她本来以为是新领导已经住进去了。   我听她说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没有女鬼可怕嘛,等到自己听见就吓死了,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就怕看到什么。等到声音消停没多久,我听见鸡叫了很多声【附近人家养的】,猜测大概是五点吧。   早上八点就醒了,在床上听见楼下传来两句和尚唱经文和敲木鱼的声音,就两句,然后就没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放的。睡不下去了,赶紧起床收拾回家。   回家睡了一下午就有点低烧。我和同事猜测是不是因为搞装修,挖地砖和绿化带挖到什么了。又或者动土的时候没看日子。   好在我接下来又有培训,短时间是不用回去了。 第72章 偶遇   灯火阑珊, 刘荣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璀璨的星星。   被这样明亮灼热的眼睛注视着,再冷静的心也会被他点燃发烫, 顾容安眨了眨眼,微微侧脸移开了目光, 不敢与他对视了。   笑得像个傻子。她心里腹诽,却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在不知不觉间翘起,“县主, 那人看你都看傻了,”阿七瞧得分明, 那黑衣人就是看她们家县主看痴了。   能不傻么, 顾容安得意,“那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说着,她眼波流转, 瞧了还站在窗下的刘荣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然那惊鸿一瞥,已让她觉得心口发烫,他还盯着她看呢。   真是长了一双好眼睛,仿佛会把人的魂魄吸进去一样。顾容安有些心慌,下意识选择了躲避, 回到桌前坐下, 拿起杯子, 咕噜噜一气灌了一大杯水。   阿七不知道顾容安的纠结顾虑还在嘻嘻哈哈,“县主那人还在看呢。人家小娘子给他递果子,他都不理睬。唉唉, 又有一个送香囊的,还是不搭理人家。”   呵呵,招蜂引蝶。顾容安拿起一个桂花糕咬了一口,明明是入口即化的桂花糕,愣是让她吃出来咬寒具的气势。寒具是寒食节主食,一种油煎饼,放久了硬而脆,咬起来咯吱咯吱响。   阿五看出来些不对,悄悄拧了口无遮拦的阿七一把,让阿七消停了。   她是亲眼见过阿六是如何与阿三情愫渐生的,一开始可不就是你看我,我看你,我不敢看你,你也不敢看我,这样瞧来瞧去,某一天情窦一开,就瞧出来了情谊。   县主这是动了凡心的模样啊,阿五有些担忧,这人不知来路,又武功高强,恐怕身份不一般,不似良配。   楼下,小八和新朋友交换名字,“在下顾八,敢问兄台贵姓?”   “我姓刘,”刘荣拱手道。太子殿下一旦正常起来,是极具个人魅力的,他威仪、沉稳、可靠,世家贵族从小蕴养的风仪和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度,哪怕是特意遮掩了,依然在细节上显露出来。   此人出身不凡,小八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笑道,“今日多谢刘兄了,有机会请你喝酒。”他后半句只是客套客套,想来这位贵人是不会跟他喝酒的。   哪知,那贵人不按常理出牌,顺着话头就答应了,“正巧我无事,我们去楼上喝。”   小八一哽,尴尬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   保护安安自然是要事,只是想起围绕在顾容安身边的英俊侍卫们,刘荣不免有点酸,难道晋王府的侍卫都是捡着好看的挑的?   他面上不漏痕迹,十分自然地,“不知我可帮得上忙?”帮忙保护安安,他是很乐意为之的。   “不不,多谢刘兄好意,”小八忙谢过这位分外热情的贵人,忙不迭的告辞了。   刘荣抬头看了看,窗前空无一人,不免有些惆怅,他到底要如何才能打动安安的芳心呢?不知道他刚才的英姿可否能够博得佳人青睐。   “我方才舞的剑如何?”刘荣特意落后小八几步,与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的魏成说话。   “好,非常好!”魏成夸得真心实意。   “这身衣裳还是累赘了些,”刘荣手搭在剑柄上,觉得自己刚才没有发挥出十分的功力,全赖衣裳不好动。   “可是,这样穿好看,”魏成很明白说什么能让太子满意。   果然,刘荣就心满意足了,施施然进了如意楼。他的雅间就在顾容安隔壁,只一墙之隔,然人声嘈杂,根本听不见隔壁的声响。   隔壁,小八把水晶灯放在了顾容安跟前复命,“属下惭愧,这灯是别人让的。”小八面露羞愧,亏他大言不惭,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说大话就要被打脸,他有些担心县主会嫌弃这盏灯是人家不要的。   “无妨,”顾容安怕小八多想,伸手摸了摸水晶灯,表示自己很喜欢,就算是别人让的也不嫌弃,这才吩咐阿五收好。   阿大也鼓励地拍了拍小八的肩,“你还小,再历练几年,今天的比试就不会败了。”   小八一听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比不过很正常嘛,人家不比他多练几年呢。   然而阿大的未尽之意是几年后的小八再来参加今天的比试不会败,几年后两人再遇,恐怕小八还是要被别人压着打的。可惜小八没有领会出来,还挺高兴,这就是语言的妙处了。   看过刘荣的剑舞,接下来金家班的表演都索然无味了。   顾容安出了如意楼,在街上随意跟着人/流走。   熬过了一个漫长严冬的晋阳人,在今天晚上尽情的游乐,欢庆度过了劫难。夜渐深,夜越喧。人声和鼓乐冲破晋阳灯火通明的夜空,就算今年的彩灯没有往年的来的新巧别致,也无妨碍晋阳人的热情。   上至装靓服的贵族男女,下到布衣黄裳的平民百姓,不论少长,贵贱,在今夜都是一样的开怀作乐,到处是欢歌笑语的景象。   顾容安走在人群中,也察觉到了与往年的不同,见到她来,微笑行礼的人多了,要不是人挤着人,有的身上穿着万寿衣的人甚至想跪谢她的活命之恩。   晋王府制作的万寿衣与配给边军的棉衣是一样的材质,所以晋王府送出去的衣裳十分好认,顾容安就靠着衣裳认出来好几个她亲手送衣的人。   有的受了她恩惠的是手艺人,拿着礼物挤到顾容安跟前,非要送给她一些小东西,像是竹编的竹灯笼啦,根雕的打着灯笼的小童子雕像啦,纳的绣花鞋垫啦……礼物虽小,情谊却重,不多时阿五阿七手里就拿满了顾容安收到的谢礼。最后还是有个卖竹筐的,给了阿五阿七一人一个小竹篓,才是装下了。   就这么一路走着,顾容安都不用花钱就得了两篓子小玩意,把这个头一回做好事的小娘子喜得笑逐颜开。   她没有发现,有一个人跟在她身后,看她笑颜如花,脸上也不由露出温软的笑。他的安安真是又美又善良。   江左平和魏成跟在沉迷女色的太子身后,真是无奈又担忧,未来太子妃还没有嫁过来呢,太子就这么傻了,往后可怎么办?   阿大警觉地往后看了看,手一直放在剑柄上没有离开,跟着县主的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人山人海中间,顾容安是毫无所觉的,她就这么走走逛逛,忽而一盏造型别致的玉雕镂空鸾凤和鸣球形灯映入眼帘,灯里点着红蜡烛,衬着碧绿的灯壁格外好看,烛光闪烁中,灯影里的鸾凤仿佛真的在舞动。   “这个怎么卖。”顾容安欣赏了半刻,开口询问,一句话两个声音。   低沉的男声莫名的耳熟,顾容安转头一看,只看见了一个宽厚的胸膛,华贵的紫貂裘上金纽玉扣闪闪发光。这种穿衣风格也莫名眼熟,她仰头上看,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长这么高作甚,顾容安往后退了一步,对比之下身材格外娇小的顾容安站在刘荣面前,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   刘荣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她穿了白狐裘出锋昭君套,毛茸茸的帽子将她的脸遮得越发的小,只一双眼睛妩媚又纯真,跟一只波斯猫儿似的,看着手痒,想摸摸毛。   顾容安心有所感,后退半步,防备地看着刘荣。   “小娘子喜欢这盏灯?”刘荣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着拳,忍住摸摸毛的冲动,脸上是很正人君子的表情,“既如此便让与小娘子了。”   谁要你让,顾容安横了刘荣一眼,明明就是故意来跟她抢的,这会儿又装好人了。   “郎君喜欢就拿去,我不要了,”顾容安扭头就走,不就是一盏灯么,她不要了。   怎么就恼了,刘荣无奈地摇摇头。   摊主也想摇头,这盏玉灯价格昂贵,摆了一晚上了问价的多,一听价格就走的一样多,好不容易来了两个贵客,结果那个贵女发脾气不要了。   摊主把希望寄托在刘荣身上,“这位郎君,这盏灯你还要吗?”   “要,”刘荣吩咐江左平结账付钱,自己仗着身高,挤过人群,往顾容安走的方向追去了。   已是逛了许久,顾容安走得累了,闻到有甜桂花的味道,循着香过去,是个一个卖元宵的摊子。   这个摊子摆在一条较为僻静的巷子里,游人不算多,很是清净。   好地方啊,顾容安带头坐下了。   她刚要了一碗元宵,还没有吃上一口,就听一个分外耳熟的声音说,“老板,来一碗元宵。”   抬头一看,又是刘荣。   刘荣微微一笑,格外的云淡风轻,“真巧,又遇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   伪更是捉虫,居然把刘荣打成刘裕了。 第73章 策略   巧?从如意楼到不知名灯笼摊, 再到这个巷子里的元宵摊子,真是巧得可以写书了。这可是人山人海的上元夜, 稍微不注意,自己人都能被人群挤得走散了。   哪有什么巧遇!以阿大为首的侍卫们, 瞬间警觉地把手放到了各自的武器上。小八跟刘荣交过手,深知刘荣的实力, 更是紧绷得手臂上的肌肉都鼓起来了。   这是把他当成贼了么, 刘荣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就会被团团的刀剑所包围。他轻笑一声, 镇定自若, “方才不知是县主,多有冒犯,还请湖阳县主恕罪。”   “无妨, ”顾容安淡淡地,她倒要看他作什么幺蛾子。   “在下还有一事要向县主道谢,”刘荣迎着顾容安疑惑的目光,把手放到唇边吹了个呼哨。   清脆的马蹄声踏踏踏踏响起,一匹大黑马摇头摆尾从街口处走了进来,仰起头, 欢快地“咴咴”叫。   背光处, 魏成抹了抹额头的汗, 要哄住奔霄这个祖宗不闹不叫,真是废了老力气了。唉,太子殿下的热闹可不是白瞧的。   精心打理过的大黑马浑身黑色的皮毛绸子一样光泽顺滑, 鬓毛梳得整整齐齐的,就连尾巴毛都格外的飘逸,随着它优雅的马步左右摇动,好看极了。   “大黑!”阿七一眼认出来是被小红捡来的马大黑,只是大黑的主人难道不是姓江么?   奔霄被喊了几次大黑就记住这个名字了,听见阿七的声音,它高兴地叫了一声,“啾啾。”这种撒娇的叫法全是跟着小红学的,又嫩又娇,顾容安每次一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掏荷包给小红投喂核桃酥。   人讨厌,马还是可爱的,顾容安习惯性地摸一摸腰间装糖的荷包。   大黑可比它的主人讨喜多了,乖觉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顾容安跟前,温顺地低下头去,大眼睛湿漉漉地望着顾容安,“啾啾。”   怎么可以这么乖。顾容安立刻就把荷包里的核桃酥掏出来了,捡了一块放在手心,大黑就低下马头,伸出大舌头来舔糖。   手心叫大黑添得痒痒的,顾容安一面笑,另一只手就摸到大黑的马头上去了,大黑是一匹很俊美的马,它的皮毛柔软光滑,摸上去温温软软地,很是暖手。顾容安摸着摸着就舍不得放手了。   人不如马啊,刘荣有些心酸。然而他发现脱了兜帽的顾容安发上斜插着一支灼灼的桃花钗。他的心情就如风吹散了浓雾,阳光明媚起来,安安戴着他送的钗子呢。   “未曾当面跟县主道谢,我甚是遗憾,今日偶遇,真是难得的缘分。”刘荣说着话,很自然地在顾容安的对面坐下了。旁的桌子都有人了,只有安安这里最清静,他才不是故意的。   他坐得腰直背挺,理直气壮,阿五都不好意思斥责他,岂可与县主同桌?   顾容安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刘荣得寸进尺的做法,摸着大黑不理他。装头回见她也很擅长啊,最擅长的是不说话。   “奔霄很喜欢你,”刘荣看被顾容安摸着头喂着糖幸福得啾啾叫的奔霄,好不羡慕,“它在你面前乖得像一匹小马。”   “你是它的主人,难道它不喜欢你?”顾容安觉得给小红找个大黑这样的女婿很不错,将来生的小马一定特别神骏。   “还好还好,就是脾气有点大,”刘荣谦逊道。   “既然它不喜欢你,就把它卖给我好了。”顾容安紧跟着说。   呃呃呃额,刘荣一哽,安安要当奔霄的女主人他当然没意见,只是前提是安安嫁给他,买卖关系是不存在的。刘荣正色拒绝,“心头所爱,不能舍弃。纵然它有些别扭,不怎么喜欢我,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想它总会喜欢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注视着顾容安的眼睛的,不闪不避,温柔真挚,说的是马,未尝不是说人。   好主人啊,阿七赞同地点点头,她要是有一匹大黑这样的宝马,也愿意任劳任怨呢。   总觉得县主和这个人的相处有些奇怪,阿五和阿大对视一眼,她往顾容安身边看似寻常地走了一步,却巧妙地挡在顾容安身前,刘荣要想对顾容安出手,就不能绕过她。   刘荣目光熠熠地看着顾容安,全当不知旁人的防备。   只有顾容安听明白了,她垂下眼,用手帕擦擦手,“可它要真的无法喜欢你呢?”   “那也没有办法了,”刘荣豁达一笑,伸手拍拍大黑的马腿,“喜欢的事勉强不来。”   大黑不高兴地呼哧一声,哒哒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这就放弃了?顾容安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该高兴,一股气梗在胸口,很不舒服。   “反正它已是我的了,不喜欢也只能凑活着过,”作为一军之帅,敏锐的洞察力自然是必备技能,刘荣察觉顾容安情绪的变动,心里一喜,她也不是无动于衷的,“世上哪还找得到比我更对它更好的人。”   呵,自大,顾容安轻嗤,胸口的那股气却是消了。   恰在这时摊主把刘荣点的元宵端了上来,摊主是个憨厚的年老男人,带着他的小孙儿做帮手。顾容安的元宵也是他亲手端的。   “客人,你的元宵,”老人把刘荣的元宵放在了另外一张桌子上,刚才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已经结账走了。   头发发白的老人家,皱纹里刻满了风霜,刘荣生怕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摔了,虽然很舍不得与安安同桌的机会,还是很尊老地坐到了老人给他选定的位子。   顾容安这才反应过来她和刘荣同桌坐了那么久。她瞪了刘荣一眼,用大黑来让她麻痹大意,自己趁机侵占她的地盘,真是使得好一手声东击西,不由令她想起普光寺两人下棋,她被棋盘三十六计所折磨的悲催日子。   哼,还是她人好,老人家都看不下去了帮她把苍蝇赶跑。顾容安勾勾唇,心情愉悦地吃自己的元宵。元宵皮的材料并不是很好,里头的甜桂花糖馅儿却别有风味,带着天然的淳朴甜香。   看来湖阳县主很得人心啊,个个都把他当狼一样防着。刘荣也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元宵吃着,虽然他确实是想把她叼回自己的窝里养着,但是狼可是最忠贞的动物,放着他作甚。要防也该防着那些做着迎娶县主飞黄腾达美梦的登徒子啊,他今晚可是揍了好几个盯着安安发呆的浪荡子。   顾容安要的是小份的元宵,然而老人家实在,八个元宵个个都有荔枝大,她是废了很大努力才是把八个元宵吃完的。经历过一场雪灾,吃不完倒掉这种事顾容安已经不能忍受了,就算只是一份普通的元宵,她也尽力吃完了。   刘荣看她吃得干干净净,还以为她很喜欢这里的元宵,他记得那次请她吃烧尾宴,她都没动几下筷子。   “结账吧,”顾容安放下勺子站起来,吃个元宵还要盯着她看,很下饭么?不要逼她翻白眼啊。   阿五拿出钱去付,没想到老人家推辞不肯收,“多亏了县主施粥赠药,我们祖孙才熬过了雪灾,就连身上这棉衣也是县主送的呢,小小一碗元宵而已,小老儿哪能收县主的钱。”   又叫他的小孙子来给顾容安磕头,“快谢谢县主的恩情。”   小孙子扑通就跪下了,“谢谢县主救了我爷爷和我。”小孩子的声音脆生生地,又响又亮,摊子上的人都听到了。   明明是做了好事,可顾容安就是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看了刘荣一眼。哪知刘荣正看着她笑,目光温柔得令人沉醉,顾容安心头悸动,脸上一红,不敢再看刘荣,低下头去看小孙子。   小孙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一件厚厚的土黄色棉袄,看面料很是细密扎实。既不是万寿衣,那就是王小麻子当了旧衣换的那一批衣裳了。   倒也是个人才,这差事办得漂亮。顾容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伸手把小孙子扶起来,顺手塞了一把银瓜子给小孙子,“拿去玩。”银瓜子不是贵重到引起歹人贪念的东西,给了祖孙俩可以拿去换些东西。   “这如何使得,”老人家连连推辞,“我们受了县主的大恩,怎么能再要县主的东西。”   “只是小玩意而已,今日过节,给小孩子的见面礼,”顾容安是不肯占老人家的便宜的,祖孙俩人这么晚了还在摆摊,摊位也不好,想来是很艰难的,既然遇上了,她能帮就帮点,好人做到底吧。   刘荣笑看着顾容安跟老人家客气,越发觉得她可爱。这次雪灾,要不是有安安的预警信,邺城的州县不知要死多少人,而他也不会白得了一个天命所归的名头。   还看还看,怎么一直看着她。顾容安现在对刘荣的视线很敏感,不用看就知道他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是在看个什么劲儿,还好她足够好看不怕人看。   这时已然是下半夜了,巷子深处有鸡鸣声传来,此起彼伏。   也该归家了。顾容安拢拢斗篷,把帽子戴上,举步而行。   刚走两步,衣角就被扯住了,她懊恼地回头,却是大黑咬住了她的衣角。   刘荣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看来奔霄甚是喜欢县主,舍不得县主走啊。”   马和主人一个德行,顾容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在阿五阿七的帮助下把衣角从大黑嘴下夺了出来,不敢再多留,匆匆走了。   刘荣从她的背影里看出来落荒而逃的慌张。他满意地拍拍大黑的马脑袋,“奔霄干得漂亮,下回继续努力,这样你才能娶到小红生小马驹啊。”   结账付钱的时候,刘荣直接给了一袋子钱,“我想买一罐元宵里头的桂花糖。”   元宵皮不太好吃,想来安安喜欢的是馅,刘荣自觉贴心,想买了送去给顾容安,哪知老人家见他对湖阳县主有所意图,就是不肯卖给他。钱也只肯收一碗元宵的五个钱。   最后,刘荣是让比较像好人的江左平夫妻来吃了一顿元宵,才是借着江夫人爱吃的由头买到了一瓦罐桂花糖。   然而等送到顾容安手里已是几天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烈女怕缠郎,太子使出缠字诀。安安闪避不及,被缠上啦。   灵异故事放作话怕吓到胆子小的。   其实灵异故事我有很多啊。 第74章 良夜   连日天气晴好, 暖气催发,窗外的梅花竟然发了几枝, 白梅绿萼,疏影横斜, 别有一番意境。窗下,被养在竹笼子里的绿毛红嘴小鸟叽叽喳喳地蹦来跳去, 给这个春日添了几分活力。   屋子里很安静, 香炉里青烟淡薄,一如辟晦香的香气宁远淡泊。顾容安提着笔, 一笔一划默写心经, “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可惜她心有挂念,无法清净,因之而生忧惧恐怖,难以得到正果。顾容安落下磐字最后一笔,略停了半刻, 才重新在砚台里蘸了蘸。   然而屋子里暖和, 砚台里的墨已半干了, 她只得放下笔,找服侍笔墨的阿五,“阿五做什么呢, 磨墨。”   阿五还没有说话,阿七抢答道,“县主你都默了一上午的经了,歇会儿吧。”阿二请了假回家探亲,阿六出去见阿三了,书房里就只有阿五阿七守着。   “县主喝点水,歇歇吧,”阿五给顾容安倒了一盏杏仁茶,她有些担忧地,“抄经也不急于一时,这么赶着抄,等到了晚上,您要喊手疼了。”   “就是,等阿六回来了,让她来抄,阿六模仿县主的笔迹最像了,”阿七贴心地给顾容安找了个帮手。   顾容安接过阿五递来的青瓷莲纹杯,笑着摇摇头,“亲手抄的才见诚意。”   “县主的脾气真是太好了,”阿七愤愤地,那个玉夫人凭什么让县主给她抄经祈福,也不怕福气太大,命薄受不住。   “是我不小心惊了玉夫人的胎,抄抄经书也没什么,往年都是抄惯了的。”顾容安一脸温婉。她捧着青瓷盏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不知何时起,她也如此伪善了,难道抄几份经书就能消除自己的罪孽吗?不过是让自己安心的手段罢了。   她们曾几何时见过县主这般委曲求全,就连好脾气的阿五都忍不得了,“明明是她自己走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要不是县主反应快,她自个就要撞上来了。”   “就是,县主还好心扶了她一下呢,结果恶人先告状,非要县主给她抄经祈福,”阿七想起来还很生气,王爷也是的,劝不住玉夫人,就叫孝顺的县主让步。   “好了好了,我都不生气,你们气什么。”顾容安笑笑,安抚为她抱不平的侍女。她自是不能说,自己其实是特意去堵朱玉姿,故意惹恼朱玉姿的。她巴不得朱玉姿闹呢,朱玉姿闹得越凶,她就越开心,祖父就越心疼她受了委屈。   柳夫人来看她的时候,就给她带了后宅的消息,祖父打那日起就没有亲自去看朱玉姿了,只每日让人送了赏赐去。短短几日,依着朱玉姿的短视,收着丰厚的赏赐,估计都没发现她被顾衡冷落了。   “唉,县主你就是太好性儿了。”阿七给顾容安下了评论,全然不顾湖阳县主往日那些赫赫威名,因为现在提起湖阳县主,大家都说是菩萨县主呢。   ——————   “唉,娉婷姐姐你就是太好性儿了。”   宋欣宜住的香梨院里,宋欣宜怜惜地握着曹娉婷的手,说出同样的话。朱玉姿有孕以后,沉香殿水涨船高,多的是烧热灶的,就连宋欣宜也被人高看一眼,地位直线上升。   曹娉婷在顾容安和顾容婉那里得不到重视,自然而然就转投了宋欣宜。   能收服顾容安的嫡亲表姐,宋欣宜是很乐意的,哪怕曹娉婷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谁让我没个好身世,只能寄人篱下,”曹娉婷揾着眼泪,眼角的红色泪痣让她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听她这话,宋欣宜不免思及自身,也有些伤感,她何尝不是寄人篱下,还要对着仇人摇尾乞怜。   “表妹不耐烦应付我也是应该的,”曹娉婷絮絮地,“我只是个乡下来的,表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长得又美,名声又好,我有什么。”   曹娉婷这话挑起了宋欣宜对顾容安的怨气,“她就是会假装好人,菩萨县主,呵。”宋欣宜冷笑,“你可知她原来有个名头,混世魔头,见了谁不合心意,直接抽人鞭子。”   “还有这事?”曹娉婷吃惊道,“我还以为她温温柔柔的,拿着鞭子只是好玩。”   顾容婉是不屑背后议论人的,宋欣宜憋了许多话都没能倒出去,如今来了个不满顾容安的曹娉婷,她是恨不得一股脑都跟曹娉婷说道说道。   “那如意现在如何了?”曹娉婷有些后怕地摸摸自己的脸,就因为不喜欢人家的长相,顾容安居然就把人打破了相。女子都是爱惜容貌的,曹娉婷不由暗暗庆幸顾容安没有一言不合拿鞭子抽她。   “听说去年才嫁出去,嫁了个瘸子,”宋欣宜也是听长春殿的侍女们传的。   曹娉婷沉默一瞬,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张叠成方胜的帕子,打开来里头裹着一个碧绿的药丸子。   “这是什么?”宋欣宜不解地看着曹娉婷。   “虽说表妹不喜欢我,但她总归是我妹妹,我不免担心她着些,”曹娉婷解释,“表妹背着人在吃这个药,我担心她的身体是不是有些不好,怎么好端端的吃药呢。”   “那你拿着这个药是……”宋欣宜转念一想,就猜到了曹娉婷的用意。明明是想知道顾容安吃什么药,非要说得自己很关心顾容安的身体一样。   “我也不认得可靠的人,还请阿悦帮我私下里找个妥帖的大夫,问一问这是什么药,我也好安心,”曹娉婷说得恳切。   宋欣宜当即就答应了,她也想知道顾容安这个药里究竟有什么玄机,若是避子药,那就有趣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谁不知道湖阳县主养着四个贴身侍卫,去年又新买了一个美少年。   “那就多谢阿悦了,”曹娉婷见宋欣宜妥帖地收了药丸,知道宋欣宜是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有什么,安安还叫我一声阿姑呢,”宋欣宜觉得曹娉婷也还有些可取之处。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颇为惺惺相惜。   曹娉婷告辞以后,天色将晚,宋欣宜理了理身上新做的大红遍地金织锦衣裳,起身去朱玉姿的沉香殿。也不知今日王爷会不会来,她的及笄礼就要到了,得多在王爷跟前露露脸才好。她母亲是个不可靠的,刚怀上就防备起来王妃,几乎闹得王妃撒手不管她的及笄礼了。   宋欣宜不免心酸,她要是像顾容安那样命好就好了,哪还用自己操心及笄礼。岂知到了沉香殿,正殿里黑沉沉的,竟是没有掌灯的样子。   朱槿亲自站在门口守着,见宋欣宜来,客气地拦住了她,低声道,“微尘来给夫人讲道了。”   王爷今日又不来,夫人也不着急,也不知那个微尘给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见微尘,连王爷都顾不上了。   “那我就不打搅夫人了,”宋欣宜有些失望,看来王爷又不来了。叫她说母亲未免太招摇了,罚顾容安抄经虽然令人心情愉悦,但是王爷明显是因此恼了母亲的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可她说的母亲又不肯听,只看赏赐不断,就以为王爷宠着她。宋欣宜担心地对朱槿道,“夫人信任姐姐,姐姐且劝一劝夫人服个软。”   “娘子放心,奴婢明白的,”朱槿点头答应了。朱槿是朱家送来的侍女,自是一心向着朱玉姿的,“夫人已经好些日子没给王爷送汤水了。”   这是应诺会劝朱玉姿去给顾衡送汤水的意思,宋欣宜点点头,这才安心地走了。   微尘给朱玉姿讲经,总是在卧房里,沉香殿伺候的人都习惯了,远远的避开去。也没有谁会怀疑,毕竟是能令妇人生子的秘方,当然不会让旁人听了去。   沉香殿深处,红纱灯笼映得寝殿里一片暧昧的朦胧。   碧纱帐里,朱玉姿的声音有些慵懒,气息微微不稳,“你也是这么伺候那个老女人的?”   哼,看着她有孕就狗急跳墙,也不想想自个都多大年纪了,难道还能老蚌生珠?朱玉姿多年在朱氏的压制之下,积压了满腹怨气。   “不,”微尘的手细如凝脂,埋在衣裳里,一寸寸地沿着起伏的曲线游走,“我一心只有夫人,王妃那里,我从来只是给她念经。”   “呵呵,”那双手真是妙,朱玉姿娇媚轻笑,“那你如何为她求子?”   “道家讲求无为,自然是随缘,”微尘温柔地挑开朱玉姿的衣裳。   “骗子,”朱玉姿微眯着眼,似喜似怨,“我和你可不是随缘。”有的事第一回是意外,第二回就是食髓知味了。   微尘一点也不怕朱玉姿的指控,深情款款地,“那是因为我心慕夫人,求而不得,只能用些偏方。”   “不行,”朱玉姿微喘着,按着微尘的手。   “夫人不要担心孩子,我会很温柔地伺候你的,”微尘反手与朱玉姿十指相扣。朦胧的薄紅里,微尘的眉眼妖异而魅惑。   朱玉姿就被微尘蛊惑了,顺从地闭上眼睛。   朱槿还站在门口,她看见王爷的车架往吴夫人的住处去了。沉香殿前的宫灯照得门前台阶一片澄明,就越显得沉香殿内黑得沉重。   算上今日,自打夫人罚了县主抄经,王爷已有五日不来了。王府后宅年轻鲜亮的美人那么多,夫人还仗着身孕就使性子。   朱槿愁肠百结,忽而听净鞭声响,她抬头一望,喜出望外,王爷的车架往沉香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宋的身世有点凄惨啊……   如意就是那个试图勾引顾大郎的侍女。安安:我瞧着你长得不顺眼。打一鞭子就顺眼多了。   如意是出了大丑,名声不好嫁不出去,安安没那么狠毒让人毁容啦。   ——————————————————————   今天讲个我姨跟我说的小故事。   有几个老头子玩得很好,某一天其中一个死了,剩下的几个晚上去帮忙守灵→_→其实就是守夜打字牌。   打着牌,突然灵堂吹起一阵阴风,把盖在死人脸上的黄纸吹起来了,还飞到了其中一个人身上。   其他人就开玩笑说,“他要找你下去打牌哦。”   被黄纸糊了的人生气了说,“如果我下去,就来拉你们一起去。”   结局就是被黄纸糊的人回去没几天就死了,剩下的人一个月死一个,死光了。【具体几个人忘记了】 第75章 败露   “奴婢拜见王爷, ”朱槿俯身行礼,偷眼一瞧, 却看见顾衡握着一位黄衣美人的手,扶着她从车辇上下来, 吴夫人怎么也来了?朱槿来不及多想,又低头福了一福, “吴夫人。”   落地刚站稳, 吴夫人就没骨头似的,笑嘻嘻地倚在顾衡身上, 很是爱娇, 她瞧了一眼朱槿,认出来是朱玉姿的得力侍女,开口就道, “免礼,你家夫人呢?”   朱槿觑了顾衡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于是恭谨道,“我们夫人听说潜心修行有助于养胎,这几日都在念经祈福, 静心休养, 今日是微尘仙姑在为夫人讲道。”   这话明着是回复吴夫人, 实际朱槿都是对顾衡说的。   听说朱玉姿这几日修身养性,顾衡还是有几分满意的,前些日子朱玉姿也闹得太过了, 能够安安生生养胎最好不过,他面上露了笑容,点头道,“听听道经也好,有大智慧。”   说的倒是好听,也就哄哄王爷罢了,吴夫人心里暗暗嗤笑,什么潜心修行,不就是被王爷冷落了,脸上无光不好意思出来炫耀了罢。   可她素来乖巧,知道这个时候不要扫王爷的兴,捧场地笑道,“早听说微尘仙姑是个得道高人,只是一直难得一见。今日真是巧了,我也想听听微尘仙姑讲的经呢。”   吴夫人想听经是假,想求子才是真的。朱玉姿忽然有孕,谁都想知道她是怎么怀上的,虽然朱家把内情遮得严实,但朱家路途迢迢到云州接了个道姑回来的消息还是露出了风声,加之微尘美貌出众,在晋阳城里渐渐声名鹊起,微尘能够求子的事,已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是微尘乃是晋王妃与玉夫人的座上客,等闲是见不到她的,吴夫人就是属于请不动微尘的那一拨。是以吴夫人得到微尘进府的消息,也顾不得今晚是她侍寝,撒娇磨了顾衡到沉香殿来堵微尘,难道微尘一个小小道姑还能不给晋王的面子不成?   微尘是不是真的有能耐,就连顾衡也不免好奇,若是微尘真有本事,他多几个儿女也是好事。所以今日吴夫人一撒娇,他就答应带着吴夫人来看微尘了,也瞧瞧朱玉姿的肚子可好。   “奴婢这就让人通禀一声,”朱槿垂首低眉,她算是明白了吴夫人的目的,可王爷也在,并不能找借口回绝吴夫人。   “不必了,打断了姐姐和仙姑论道就不美了,”吴夫人俏生生一笑,眉眼鲜活,摇着顾衡的手,“王爷,我们悄悄进去好了,偷听一下仙姑是怎么给姐姐讲经的。”   吴夫人耍了点小心机,她是怕等会儿见到微尘,微尘会有所保留,不愿为她求子,她就想着悄悄进去偷听,微尘在朱玉姿面前,总不会敷衍了吧。   顾衡现在年纪大了,很喜欢鲜活的小姑娘,吴夫人年纪小,性子活泼,很得他欢心,他也愿意纵容吴夫人偶尔的跳脱。抓住了吴夫人乱晃的手,对朱槿道,“带路吧。”   王爷未免太宠爱吴夫人了,朱槿看了看笑容娇俏的吴夫人,纵然心头憋闷,也只能应了,领着人进去。   正殿里没有掌灯,全靠内侍手里提着的几盏灯笼照亮,不过这也够了,落在地上的灯光照亮了沉香殿华丽的波斯红地毯,灯下那红得格外的艳丽,浓艳之极竟有些诡异了。   “姐姐的屋子布置得好漂亮,”吴夫人觉着有些害怕,走着走着就贴在顾衡身上了,悄声嘀咕,“只是怎么不点灯,静悄悄的。”   “我们夫人喜静,又说四处点灯太过靡费,是以沉香殿只在需要处点灯,”朱槿是不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为朱玉姿说好话。   其实朱玉姿这个少点灯来节俭的法子还是微尘想出来支开众人的借口。正好赶上连月雪灾,朱玉姿这番节俭,又迎合了晋王府女眷们缩衣节食来赈灾的大流,可谓一举两得。   顾衡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往日他来,沉香殿总是准备好了接驾,灯火通明地,没觉出不同来。   吴夫人没想到一个不点灯还能扯出来这么多说头,她眼睛一眨,“可是如今姐姐身怀有孕,还是这么黑灯瞎火的,要是不小心绊到什么……”真要节俭,就不要在路上铺那么金贵的波斯地毯啊,吴夫人脚下使劲碾了碾,真是有脸说自己节俭。   “多谢吴夫人关心,奴婢们会仔细服侍好夫人的,”朱槿一凛,急忙回答。   顾衡好笑地拍拍吴夫人的头,“就你瞎操心。”   吴夫人娇俏地嘟起嘴,却是有些羡慕朱玉姿有这么得力的侍女,她出身寻常,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只有忠心可取,晋王府分来的侍女倒是能干了,她又信不过。   朱玉姿平日燕息的寝殿在正殿后,穿过中堂和花厅,垂花落地罩后已隐隐透出灯光,是小厅点着一盏长信宫人落地灯,然而寝殿的隔扇门是关着的,仔细看了才发现槅扇上糊的桑皮纸透出暗色的光来,   静悄悄的连个当值的侍女都没有,顾衡心里一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年行军打仗,这样的预感曾经救过他自己很多次。顾衡不动声色,手抬起来,按在了腰间。   他这个动作只有李顺注意到了,随身伺候顾衡多年的李顺立刻警觉起来,他是知道王爷腰间的革带里藏了一把软剑的,莫非沉香殿藏着刺客?   李顺的心提了起来,做好了护驾的准备。   “怎么这么安静?”吴夫人毫无所觉,她一贯是天真随性的,年纪小无所顾忌,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将耳朵往门上贴。   内里没有她想象中的讲经的声音,甚至人声都低不可闻。吴夫人皱了皱眉。   “奴婢这就叫夫人出来迎驾,”朱槿见吴夫人太不知礼数,也有些恼了。   吴夫人从门上下来,站到一旁,灯光很暗,没有人注意到她脸色发白。   “不必,”顾衡举步推门,“她有身孕,还是歇着为好。”他倒要看看里头有什么。   里头居然还拴住了,顾衡越发觉得不对劲,“李顺开门。”   别看李顺斯文白净像个和气夫子,他手上的开锁功夫不凡,上前去左右一摆弄,就轻巧地拉开了隔扇门,连门滑动的声音都近乎没有。   李顺假作引路,实则是为顾衡探路,当先跨了进去,走在前头。能够坐稳晋王府内侍监头把椅子,李顺除了忠心妥帖,还有心细,他几乎是在进了门后就发觉了不对劲。   他立刻   扭头看王爷,只见王爷骤然色变,疾步往内帷走去。   李顺心里一叹,特意落后了几步,就听帷幕后响起来玉夫人惊慌失措的哭求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求饶声。   朱槿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顾不得冒犯,快步走了进去。然而看到里头的场景,朱槿恨不能昏过去。   红色锦被缠成一团落在地上,朱玉姿抱着被子委顿在地,她露在外头的肩膀如圆玉润,披散着长发,看起来凄惶可怜。   然而这时,顾衡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在看裸着身子跪地求饶的微尘,心里的荒谬多过于惊怒。   微尘趴伏在地上,墨发垂肩,雪白的背脊线条柔软,细腰翘臀,整个人莹白如玉,只看这个背影,确实是个美人。   如果不是见了正面,谁能想到微尘竟然是个男人。   “王爷饶命,小人所为全是受了玉夫人蛊惑,”微尘为了活命,只把过错往朱玉姿头上推,“是玉夫人想要求子,逼迫小人的啊。”   朱玉姿没想到方才还与她亲密缠绵,枕边发誓的人翻脸如此之快,她定定地看了哭泣求饶,涕泪四流而狼狈不堪的人,呵呵地笑了,“没有用的,你睡了晋王的女人,还让她怀了野种混淆晋王血脉,难道还想活命,不如趁早自己了断来得干净。”   她是昏了头了,为何会看上这么个男人。朱玉姿觉得自己之前的作为只可用鬼迷心窍来解释,竟然会被这个人的甜言蜜语打动了。她就该在怀孕后杀了微尘灭口的。   “不,我还没活够,不想死,”微尘仰起身子,脸上带着媚笑,“王爷,小人可以随侍王爷左右,我还有师门秘药,可以为王爷炼丹……”   微尘轰然倒下的时候,朱玉姿才惊叫起来,她看见顾衡手里提着的剑滴着血。   “求王爷饶夫人一命,”朱槿猛然扑倒在朱玉姿身前,她用自己挡住了朱玉姿。   “你倒是忠心耿耿,”顾衡看看被朱槿护在身后的朱玉姿,呆滞苍白,顿时失了杀人的兴趣。   他随手扯了一块绯色锦帷擦干净了手里的软剑,动作文雅地把这把刚刚杀过人的剑放回腰间,转身出去。   见他出来,李顺恭顺地俯身,他神情镇定,脸上看不出丝毫波动。   “处理一下,封了沉香殿。”顾衡是信得过李顺的。   “是,”李顺恭声应了。他心潮起伏,并没有表现的那么镇定,看来晋王府的天要变了,本来王妃还可以凭着四郎君与曹夫人一争,此事一出,王妃一系已经输了。   吴夫人还在门外,她惶惶不安,撞破了玉夫人的丑事,王爷会不会为了保密把她杀了?   “阿吴,来,”顾衡很是温柔地招手叫吴夫人到他身边。   吴夫人不敢不动,怯怯地走到顾衡身边,“王爷。”   “玉夫人得了疫病,往后沉香殿就不要来了,”顾衡摸摸吴夫人的头,柔声嘱咐她,“你回去也叫御医开个方子喝喝,将养几日。”   这是要让她病逝吗?吴夫人不敢求饶,眼睛含着泪答应了。只盼她乖乖赴死后,王爷不要迁怒她的家人。   ——————————   李顺没有急着进去,他在等朱玉姿梳妆整齐。   屋子里,朱槿默默流着泪帮朱玉姿把衣裳穿好,“夫人你为何这么糊涂。”微尘的事,夫人竟然瞒得那么紧,连她都没有觉出来不对。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必然要劝着夫人一有孕就杀了微尘灭口。哪还有今日的事?   微尘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喉咙上的血线已然凝固了,他脸上还带着试图魅惑顾衡的媚笑,眼睛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顾衡居然会杀他。   朱玉姿看着微尘表情诡异的尸体忽而笑出来,“是我傻。”   她年少的时候被嫁给一个粗莽的胡人汉子,对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她只有厌恶。他死了,她只觉得是解脱。后来为了荣华富贵,她勾引了自己的姑父,结果做妾就是做妾,处处矮人一头也就罢了,还要费劲心思讨好夫君,与后宅姬妾们明争暗斗,只为了多争得晋王一夜留宿。   微尘的贴心细致和温柔小意是她不曾得到过的体会,令她沉醉得忘了一切。可惜所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都是虚妄,倒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夫人得罪了,”李顺对着失势的朱玉姿依然恭敬,让人小心抬了微尘的尸体出去。   朱玉姿淡笑,“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可得罪的,只是微尘出现得巧妙,今晚王爷也来得及时,这样的巧合,我是有些不甘心呢。”   “夫人放心,奴婢会仔细查得清楚明白的。”李顺拱拱手。   就算朱玉姿不提,李顺也要仔细查的。今夜的事,巧合得令人生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我是打算让微尘和小朱磨镜的,微尘采了材料来人工受精嘛。但是基友说这个操作不可行。   我想了想就女装大佬了。   女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犯起傻来很致命。小朱对微尘是真爱啊。 第76章 桂花   听说吴夫人病了, 柳夫人带着自己新制的梅花香饼去探她。   哪知进了屋子,却见本该病体虚弱的吴夫人穿着妃色春衫, 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靠着梅子青绣红梅的大迎枕, 眉拢轻愁地吃着点心。   清凌凌的日光落在半开的菱花窗上,海棠红的窗纱被照得明媚娇艳, 更显得坐在窗下的吴夫人鲜妍明丽。她气色好极了, 白里透着红,瞧着脸颊鼓鼓竟比未病之前还胖了些, 这病也未免太养人了吧。   柳夫人扑哧笑了, “我听说你病了,巴巴的来探病,哪知你倒是逍遥, 吃得脸都胖了。”   柳夫人说着坐到罗汉榻上,坐下来才发现今日这张榻有些挤。她低头一瞧,原来是榻上摆了方桌,两张小方桌拼在了一起,上头搁着一个海棠花雕漆填金九色攒盒,里头琳琅装了诸如琥珀糖、杏仁酥酪、如意饼之类的点心, 攒盒旁又挨挨挤挤放了个荷叶卷的果盘, 装了杏脯、柿子饼、梅子干……“你这是敞开了吃啊, ”柳夫人咋舌,“你不怕胖了?”吴夫人自己讲过她是易胖体质,多喝一口凉水都发胖的, 为了维持身材窈窕,她饮食清淡,也从来不敢吃点心。   “我还怕什么胖,”吴夫人把手里还剩一口的如意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她顺手又拿了一个水晶糕。她都是要死的人了,死前还不能好好敞开了吃么?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看她又拿了水晶糕在啃,柳夫人相信吴夫人是真的不怕胖了,她也拿了个杏仁酥酪陪着吴夫人吃,“病了一场,怎么连胃口都变好了。不过我瞧着你似乎有心事啊。”   吴夫人眉间哀色更浓,轻叹了一口气,“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趁着还能吃能睡,好吃好睡着挨日子罢了。”她已经喝了几天的药汤了,是王爷令太医给她熬的,也不知道哪日眼睛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怎会如此!”柳夫人惊呼,不敢置信地,“我观你气色红润,精神内蕴,怎么会有不治之症呢?我听说你只是感了风寒,需要静养。是哪位太医给你诊的脉,莫不是诊错了?”   “多谢姐姐关心,不是诊错了,”吴夫人看看侍立左右的侍女,咬着唇,似有难言之隐。   “我有私事要与吴夫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柳夫人反客为主,把左右的人都赶了出去,“妹妹,你究竟有何为难,姐姐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可以去求夫人。”   她这个夫人指的是曹氏,吴夫人听着眼睛亮了亮,然很快眼里希翼的光就灭了,“没有用的。”   “莫非是沉香殿?”柳夫人试探着,小心地问了一句。   “不可说,”吴夫人慌乱地抓住了柳夫人的手,“姐姐不要去问沉香殿的事。”   柳夫人心里有数了,必然是沉香殿出了问题,“我镇日都在长寿殿,也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忽然就听说玉夫人染了疫病,沉香殿闭了殿门,不让人出入。”   吴夫人眼神闪烁,“玉夫人确实是染了疫病,姐姐万要离沉香殿远些。”   “我听人说是微尘……”柳夫人压低了声音。   难道柳夫人也知道了?吴夫人一惊,却听柳夫人神神秘秘地说,“是微尘把疫病传给玉夫人的,微尘发病死了,李内侍连夜让人把尸体烧了,还叫人封了微尘住的白云观。”   作为一个等死之人,这个后续,吴夫人没有留心过,现在听柳夫人说,她心情很是复杂,“都是微尘害人,也怪我自己不听你的劝,非要寻机去见微尘。”   本来只是姐妹私话,议论微尘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帮人求子,柳夫人还劝她不要胡乱折腾,是她自己不听劝,想走歪门邪道。一听微尘来了,还缠着王爷带她去沉香殿,想着借王爷的威势,微尘总该答应为她求子了。哪知道落得这么个下场。   柳夫人听出来微尘是关键,试探着问,“妹妹,微尘真的是染疫病去的?”   “是啊,姐姐做什么这么问?”吴夫人强笑着掩饰她的慌乱。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也不能相信微尘这个美貌道姑竟然是男人扮的,还胆大包天,亲自为玉夫人求子。   “我就是觉得奇怪,沉香殿的事太突然了,”柳夫人握着吴夫人的手,低声与她耳语,“现在连王妃都见不到玉夫人,我就想着,莫不是玉夫人的肚子有问题,微尘难道是使了邪术让玉夫人有孕的么?”   那么大的秘密憋在心里,自己又要因此丧命,吴夫人终于忍不住露了口风,“姐姐可曾听过飞燕别室?”   野史传说,赵飞燕为了求子,专门设了一个别室远条馆,私通侍郎宫奴多子的人。   柳夫人大惊失色,原来玉夫人的身孕是这样来的。她还奇怪,为什么安安让她促使吴夫人去沉香殿,本以为是微尘与玉夫人行巫蛊之事,哪知道竟然是这等要命的缘由。   “姐姐明白为何我得了不治之症了罢?”吴夫人伤心地落下泪来,如果不是撞破了这样的丑事,王爷容不下她,谁愿意去死。   柳夫人回过神来,她握着吴夫人的手宽慰她,“你且宽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我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活个长命百岁没有问题。”   “多谢姐姐吉言了,”吴夫人难解忧愁,王爷让她死,她又怎么能活呢?   柳夫人看吴夫人还是不明白,不由提点到,“你还好没有染上疫病,既然只是偶感风寒,静养个几日也就痊愈了。明天若还是天晴,我们去梅园走走,你也散散心,免得你胡思乱想。”   王爷非常人,当初她被人污了清白,岂不也活得好好的。如果王爷真要吴夫人死,只说吴夫人在沉香殿染了疫病就是了,落月轩一锁,万事干净,谁又知道内情如何。   吴夫人也不是太糊涂,她听明白了柳夫人的意思,是啊,既然王爷只是让她得了个容易好的风寒,而不是疫病,就是没有杀她保密的意思啊。   “多谢姐姐宽慰,”吴夫人愁眉略展,难怪她喝着药总觉得带着一股红枣月季的味道,喝了几日,照镜子的时候觉得她的气色都变好了呢。亏她还以为是回光返照。   柳夫人笑笑,拿出她给吴夫人带的梅花香饼,打开鸳鸯扣白玉盒,“你闻闻这个味道可喜欢,我新制的香,采了红梅制的。”   吴夫人惊喜地捧起盒子,放到鼻下闻了闻,欢喜道,“喜欢,姐姐待我真好。”   柳夫人温柔地笑笑,抬起手摸摸吴夫人团成一团的黑发。如果吴夫人知道她背后做的事,就不会这样说了。还好王爷仁慈,没有迁怒吴夫人,若是吴夫人因此丧命,她就算报了仇,也会半生难安。   从吴夫人那里出来,柳夫人又去了余容轩。   余容轩这会儿可热闹了,阿六刚去见了阿三回来,给姐妹们带了阿三孝敬的小零嘴,给顾容安带的却是一个大瓦罐。   细口广肚的瓦罐,沉甸甸的,据阿三说足足有十斤重,阿六亲手提着回来,勒得手都红了。这么大的瓦罐不好遮掩,阿六拿着回来,立刻就被大家发现了。   居然是个瓦罐,这可真是稀罕了,阿七首先不依不饶,“三哥真是偏心,每回带给县主的东西都格外多,这回又是什么,我们不求一样,给我们瞧一瞧总可以吧?”   “就是,”阿五也很好奇。   阿六为难地看着顾容安,这个瓦罐是江左平委托阿三送的,罐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阿三都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打开吧,”顾容安也很好奇,刘荣送的东西总是出人意料,上回还给她送了一顶貂绒帽子和一把茸茸的干草,那貂绒帽子倒是暖和,阿顼看见了喜欢拿去戴了,那把草拿给小厨房引火了,据说很是好用,厨娘还找阿六问哪里有卖的。   “是,”阿六应了,小心地揭开了蜡封。   一股桂花的甜香就飘散出来,仿佛是一树桂花乍然盛开,香气郁郁,竟然盖过了顾容安屋子里的冷梅香。   “是桂花糖,”阿六将瓦罐略略倾斜,就见到里头粘稠的裹着嫩黄桂花的琥珀色糖液。   怎么是桂花糖?顾容安不期然想起上元夜偶遇,吃得正是桂花糖馅儿的元宵。   莫非这桂花糖是在那个老人家的摊子上买的?   “这个桂花糖好香呀,看起来比我们府里的还要好呢,”阿七闻着桂花糖香甜的味道,忍不住道,“县主这里有这么多,您让我们也尝尝鲜嘛。”   “馋得你,我亏了你吃了?”顾容安闻着花香,心情不知为何愉悦起来,笑盈盈地,“拿去冲一壶来,大家一起尝尝。”   “哎,”阿七欢喜地答应了,抱起瓦罐去茶水间,到了门口看见柳夫人来了,回头往里喊,“县主,柳夫人来了。”   “你这里是在调香么,好香的桂花。”柳夫人被人让到屋里,她嗅着还未散去的桂花香赞叹道。   “我哪会调香,”顾容安笑着请柳夫人坐,“不过是一罐桂花糖。”   “闻着香就知道这桂花糖好,”柳夫人笑眯眯地坐了,拿出来她给顾容安的香,“这是我新做的香,折腾了一树白萼梅才制了这么一块。”   “清雅幽淡,闻着就好像看到了雪枝似的白梅,”顾容安闻了闻香,对柳夫人道谢,“谢谢夫人,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爱这个,我刚从吴夫人那里来,送她的是红梅。”柳夫人提起了吴夫人。   “听说吴夫人从沉香殿染了病,她现在怎么样了,”顾容安明白柳夫人是来要解惑的了。   “只是风寒,养几日就好,”柳夫人笑起来,“不像玉夫人染了疫病,也不知如何了。”   “疫病从来难治,玉夫人又身怀有孕,恐怕不好,”顾容安摇摇头。   阿七来送桂花糖水,闻言插了句嘴,“沉香殿有太医看着还好些,白云观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这可真是……”柳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叹息一声。   “好了就你多嘴,下去吧,”顾容安挥挥手赶走阿七。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桂花糖水,香甜可口,让人觉得心里头都甜了起来。   柳夫人喝着水,很不是滋味,她急着想知道内情。   看柳夫人着急,顾容安也不拖着了,就让阿五阿六去准备午膳,她要留柳夫人用膳。   “安安,”见人都出去了,柳夫人急急问,“你是怎么知道微尘是个男人的?”   “咦,微尘是个男人么?”顾容安睁大了眼,“难道不是她身边的侍女是个男人?”   这,到底有几个男人啊!柳夫人有点懵,“你竟然不知道微尘是男人?”   “我才知道!”顾容安装得很逼真,一脸的讶然。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早知道微尘是个男人。   还是上辈子的事了,是云州刺史的女儿在宴席上当奇闻轶事说的。云州有男扮女装,假装道姑出入富豪乡绅内宅,与内宅妇人私通牟利者,事发后轰动云州。说来有趣,上辈子微尘被人发现是男儿身,还是因为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对他意图不轨,结果发现美貌道姑是个男人,嚷嚷开来,大家才知道所谓的求子灵验的仙姑是个什么人。   这件事一出,云州与微尘接触过而有孕的女眷大多没有好下场,还有真心迷恋上微尘的,竟然为了微尘自杀。   顾容安也是见朱玉姿四处求子,才想起来微尘。她让阿三去云州寻访,果然找到了刚刚声名鹊起的微尘仙姑。她在其中所做的,只是让朱家的人发现了微尘而已。如果朱玉姿自己不起歪心,她绕了一圈把微尘推给朱玉姿也没有用。   她没想到的是朱玉姿竟然对微尘动了心,舍不得杀他。她原本是打算雇几个地痞流氓去非礼微尘,识破微尘的身份,闹将起来,朱玉姿必然身败名裂。   不过这个法子太简单粗暴,容易被审理所查到,也带累了晋王府其他女眷的名声。所以当她发现朱玉姿很是迷恋微尘,才选了个曲折的法子。好在上天也是帮着她的,竟然如此顺利。   真是误打误撞了,那天微尘那个男侍女可不在。柳夫人一脸庆幸地跟顾容安解释了微尘的身份,说完拍拍手大快人心地,“朱玉姿完了。”   “也是她胆大包天,贪心不足,”顾容安想起上辈子自己就是被朱玉姿养成了个傻子,被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傻乎乎感激朱玉姿的抚育之恩。   柳夫人感慨地,“还好我当初想得开,否则怎么能看到朱玉姿的下场。”她总算报了一半当年被人侮辱的仇,只差朱氏了。   “谢谢你安安,”柳夫人正色道。如果不是安安的谋划,她人小力微,依然拿二朱没有办法。   “我们可是一家人,”顾容安微笑。这些年柳夫人的所为她都看在眼里,确实是如家人一般了。   “是,我们是一家人,”柳夫人也笑了,投奔曹夫人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屋子外,阿二用红漆托盘端着几碟小点心想送进去。   阿七忙拦住了她,悄声道,“县主和柳夫人在说话呢。”   “嗯,我给县主和柳夫人送点心,”阿二不解地,“怎么不可以进去?”   “县主把五姐六姐都支出来了,想必是有要紧的话跟柳夫人说,”阿七拉着阿二往茶水间走,“二姐,我们喝着水等县主传唤好了,这个桂花糖水可香了。”   阿二跟着阿七走,心里头冒出来那人跟她说的一句话,“你以为你很得县主的信任么,我看新来的那个小九都比你强。”   她低下头,抓紧了手里的托盘。 第77章 欣宜   沉香殿, 宋欣宜又一次被拦在紧锁的大门外。   “还请各位通融一下,让我家娘子进去看一眼玉夫人, ”宋欣宜的侍女撷英哀求着封守沉香殿的侍卫,把装了银钱的锦袋往站在门口的侍卫手里塞, “我们探一眼玉夫人就出来。”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沉香殿。”   然而这些殿前军出身的侍卫并不为财帛所动。   “请问玉夫人今日如何了?”宋欣宜柔声问, 她拿着一方素色绣白玉兰的绣帕拭着泪, 微垂着脸,楚楚动人。   “不知, ”他们只负责守门, 哪会管玉夫人怎么样了,只求玉夫人患上的疫病不要传给自己才好。   有一个侍卫见她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不免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 透露道,“今早才抬了一个人去化人场,听说是玉夫人的贴身侍女。”因是疫病,从沉香殿抬出去的人都是要火化的。   难道是朱槿?宋欣宜心中慌乱,沉香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一个疫病呢?   “多谢告知, ”宋欣宜思绪杂乱也不忘对透露消息的侍卫盈盈福了一福。   慌得那个侍卫连忙避开, 他看她柔弱惶然的样子, 善意地宽慰道,“玉夫人还怀着孩子,太医们必会全力救治的。”   “承你吉言了, ”宋欣宜点了点头,才是扶着撷英的手离开了。   “唉,我看玉夫人这关难过,往后宋娘子就艰难了,”侍卫见宋欣宜走远了,才是对同伴道。他们守着门,自然知道沉香殿出事以来,王爷从没有露过面,李内侍倒是来了,来几次就死几次人。他们私下里还开玩笑说是因为李内侍带着霉运。   “我看你是凡心大动,”同伴们笑道。   “莫要胡说,”侍卫正色道,“我只是看她一个小娘子伶仃可怜罢了。”   “好好,是你心善,”大家纷纷调笑。   有一个则提出可行办法,“你确实可以想想,宋娘子没了父族,眼看玉夫人也要倒了,你争取立个功劳,往上头升一升,就可以像顾伯渊一样娶个官家小娘子了。”   顾伯渊就是顾大郎给阿大取的大名,他现在已是殿前军五品郎将,未婚妻则是上峰的女儿。   “谁有顾伯渊的好命,”提到顾伯渊就有人发出感叹,“真想被湖阳县主看上。”   前有顾伯渊,后有王修之,湖阳县主举荐的人无一不成了青年俊杰,在这些人眼里湖阳县主已然成了伯乐,人人都想当被伯乐相中的千里马。   “白日做梦吧,你长得又不好看。”   那个人就被大家毫不留情地嘲讽了。   却说宋欣宜离了沉香殿,满心忧虑。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难道就要回到往日那种境地去了?整个晋王府,最关心朱玉姿肚子的恐怕就是宋欣宜了。自朱玉姿有孕,宋欣宜在晋王府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体会过了鲜花着锦,自然不想再回去清风苦雨。   宋欣宜靠自己是打探不出所以然了,她转头就去了长春殿。   听说宋欣宜来,朱氏在寝殿里见了她。   “给王妃请安,”宋欣宜见朱氏穿着月白的中衣,头上戴着嵌珍珠靛青挖云抹额,拥着被子靠在床上,忙问好,“王妃可大安了?”   “昨天夜里又着了凉,有些头疼,”朱氏说着揉了揉眉心,很是疲累的样子。   长春殿的侍女端了个雕花圆肚月牙凳,安在朱氏床前。   “快坐,你瞧我,这年纪大了有个头疼闹热的,就是折腾。”朱氏只当不知道宋欣宜来的目的,表示自己病了,很不舒服。   但是宋欣宜不是那等面皮薄的小娘子,她硬是把话题往朱玉姿身上扯,,“这时节乍暖还寒的,王妃可要保重身体,莫要像我母亲,不知怎的就染了病。”   她说着还哭起来。   这就不能不管了,朱氏连声安慰她,“莫哭莫哭,你娘福星高照,运道旺着呢,又怀有龙子,诸邪不侵,等到王爷登基,有她好日子过。”   朱氏早琢磨过沉香殿突然封殿的事,都说是微尘从外头带来了疫病,不仅自己犯病死了,还传给了玉夫人。这说法乍听没什么,朱氏越想越觉得微尘死得可疑,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去就去了,雪灾时都没听说过有人得了疫病的,微尘去哪得的疫病?   难道朱玉姿的肚子来路不正?每每想到这里,朱氏就惊出一身冷汗,不敢深想下去。   她龟缩长春殿这么些年,忍耐的功力是越发见长,打定了主意不会贸贸然掺和朱玉姿的事。是疫病还是其他,耐心等着总会见分晓,不值得她费工夫。是以宋欣宜来,她就装病躲事。只是躲了好几日了,不太好继续避而不见,这才见了宋欣宜。   “沉香殿锁着,我是半点打听不到母亲的消息,”朱氏难得一见,宋欣宜是顾不上什么了,扑通跪下,膝行至朱氏床前,哭求朱氏,“还请王妃看在我们母女一向乖巧的份上,帮我问一声。”   “你这是做什么?”朱氏有些恼怒,难道一个小丫头还想用这样的招数拿捏她?   “还不快把宋娘子扶起来,”朱氏示意左右把宋欣宜扶起来按在凳子上,她语重心长地,“不是我凉薄不肯答应你,只是王爷有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沉香殿,我也打听不到什么。”   其实朱氏若愿意下力气打听,别的可能打探不出来,朱玉姿到底是不是疫病却是可以打听到的。   宋欣宜被两个侍女扶着坐在月牙凳上,想再跪下是不可能了,只好哭,“母亲千盼万盼,求神拜佛,苦药偏方不知吃了多少,好不容易微尘仙姑求子有术,让母亲怀了身子,竟遇上疫病,万一……”   她是真情实意的,哭得旁人都眼圈红了。朱氏听她提起微尘,心头一跳,难道宋欣宜知道些什么?   “你们先下去,给宋娘子备些梳洗的来,”朱氏支开了殿内侍女,试探着问宋欣宜,”阿悦,你可知微尘是如何为你娘求子的?”   “母亲在沉香殿内辟了一间静室,微尘刚来就是在静室给母亲讲经,我听过两回,后来就不让人旁观了,据说是微尘师门秘术。”   微尘才开始给她讲经,据说是为了洗涤尘垢,聚灵养气,还不到求子的时候。   宋欣宜仔细回忆,忽而记起一事,“有一回微尘带了一个侍女来,不知为何,母亲很生气,那天微尘没有讲经就走了。”   这算是什么有用的消息。朱氏明白从宋欣宜这里是打探不出来什么了,失了兴趣,在宋欣宜又一次请求她帮忙打探的时候,垂下眼睛装睡。   宋欣宜见朱氏又这种生怕惹火烧身的态度,一时气急,“王妃可听过一句话,唇亡齿寒。”   朱氏闭着眼睛不动,等到宋欣宜出去了,她才睁开了眼睛,招来陈妈妈,附耳吩咐了陈妈妈几句。   从长春殿出来,宋欣宜得了一肚子气,王妃分明是撒手不管她母亲了。那个微尘,还是王妃给母亲找来的,出了事,王妃难道以为她能逃得了干系?   天晴气暖,晋王府的景色已有了几分春光明媚的意思,宋欣宜是没有赏景的心情了,沉香殿封着,她后日的及笄礼也没个着落,真是哪都不顺意。   是以看见迎面而来春风满面的顾容安,宋欣宜就更不称意了,“安安这是要到哪去?”   她目光一闪,看见了殷勤跟在顾容安身边的曹娉婷,心火更甚,前几日还到她跟前诉苦,今日就殷勤小意在顾容安身边跟前跟后了,活该被顾容安当成奴婢使唤。   曹娉婷也注意到了宋欣宜的目光,她略略往顾容安身后缩了缩,讨好地对宋欣宜笑笑。玉夫人是病了,可还没死,宋欣宜这里也不能得罪了。   这样的两边讨好,宋欣宜根本不领情,她定定地看着容光焕发,艳色灼灼逼人的顾容安,心里的嫉恨越深。凭什么她就这么好命。   “长寿殿在做春衫呢,阿婆叫我去看看。”顾容安察觉宋欣宜眼里的妒恨,故意笑得更开心些。她其实有点纳闷,这会儿还不到长寿殿做衣裳的时候,阿婆喜欢二月龙抬头那天开始做春裳,说是一年会有好运气。   “曹夫人倒是好雅兴,”宋欣宜忍不住刺了一句,“这天气冷暖交替,春衫单薄,可莫要得了疫病才好。   看看宋欣宜的来路,顾容安了然,这是去求朱氏帮忙了吧。可惜这回,朱氏是帮不上忙了,她淡淡地,“没有见过微尘,倒是不必担心。阿姑还是请太医把把脉才放心。”   “谢安安提醒,”宋欣宜忽而想起从曹娉婷那里得的药丸,她是该请个大夫看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过很困的时候上课抄笔记,抄着一看,卧槽什么鬼的体验。   我昨晚就是那样,有一句居然打了个楼主……我都不知道我在想啥。晚饭喝了一杯茅台而已。   今天回单位宿舍搬东西了,折腾了一天。我妈给我去看了,神婆说我运气好没事。   她说我听到三次,神准啊。   我继续奋斗下一章了。么么哒 第78章 后位   来长寿殿给曹夫人做衣裳的是老熟人, 司制所的刘内侍。   顾容安到的时候,裁缝娘子还在给曹氏量身。   “这个尺寸可以略微缩小半寸, ”柳夫人忙着指点负责记录的司制所女官记录曹氏的尺寸。   “怎么手臂也要减少尺寸?”曹氏听得一脸不乐意,她胖点怎么了, 阿柳自己不也胖了,凭什么只克扣她的尺寸啊!   “夫人放心, 按着我这个尺寸做保管合身又精神好看, ”柳夫人胸有成竹,“您要瘦很容易的。”   “容易, 容易你怎么不瘦?”曹氏怏然不乐, 不免排揎柳夫人道,“阿柳你自己看看你,我还记得当年你柳条儿一样, 现在,不是柳条儿是棒槌儿。”   柳夫人无言以对,忿忿地跺脚,“我哪有胖,只是丰腴了。”   隔着杏黄羽缎的夹棉衣裳也能看见柳夫人的胸跟着她跺脚的动作,颤巍巍地晃起来。   这真是极其丰腴了, 偏生柳夫人形体维持得不错, 丰/乳/肥/臀, 还有个细腰往中间一掐,就像个葫芦。顾容安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安安,你说阿柳是胖还是丰腴?”曹氏体谅给她量身的裁缝娘子站着不动, 中气十足地叫顾容安点评。   说一个美人胖了,绝对是很得罪人的事。为了柳夫人亲手制作的美颜保养品,顾容安笑嘻嘻地,“柳夫人长得美,胖还是丰腴又有什么关系。”   柳夫人得意地,“还是安安会欣赏,杨妃之所以倾国倾城,倾倒了明皇,就是因为她长得丰腴。”对自己的容貌,柳夫人还是很有自信的,认为自己不比杨贵妃差。   “哦,那柳儿如今也可比肩杨妃了,”顾衡一来就听到了柳夫人的话,不由笑道。   “不敢,不敢,妾差得远,”柳夫人不意顾衡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忙低头行礼,雪□□嫩的脸烧得通红。王爷就要登基了,她自比杨妃还被王爷听了去,好像不太妙。   “王爷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禀一声,妾身好去门口迎你,”曹氏就随意自在得多,还埋怨上顾衡进屋不让人通禀了。   “就是怕你多礼,”顾衡自觉在曹氏面前的云母插屏朱漆榻上坐下来,饶有兴趣地,“你们继续量。”   柳夫人早就没了争宠的心,虽然顾衡偶尔还是会到她房里,但是她已化主动为被动,不用像年轻时候费尽心机争宠了。   所以顾衡发话以后,柳夫人就继续忙活起来,一点也没有陪顾衡说话的意思。   曹氏就更不用提,她还抬着手给裁缝娘子量呢,姿态不是很美观。   陪顾衡说话避免冷场的任务就落到了顾容安头上,“祖父今日怎么有空到长寿殿来?”   “听李顺说长寿殿新收了一茬春韭,元娘还要亲自下厨烙盒子,我就来了,”顾衡把自己的蹭饭行为说得非常光明正大。   “咦,阿婆,你等会儿还要烙韭菜盒子?”顾容安一听也把心思放在了吃上头。   “这个李顺大嘴巴,他怎么知道我要烙盒子的?”曹氏有点奇怪,不过她也没多想,笑眯眯地,“一会儿烙,在这会儿的春韭菜最嫩,可香。”   所以她立刻就想到了宝贝孙女,叫安安来吃新鲜的韭菜盒子。叫安安一起来做衣裳反而是次要的了。   “春韭切碎了放春卷里也很香,”顾衡眼睛微眯,抚着手掌道。   顾容安兴致勃勃地,顺着顾衡的话头,“我刚来的路上见到地里长了好些嫩生生的野荠菜、芹菜,都是做春卷的好材料。”春卷谓之咬春,乃是春天里的第一口春味,这些新鲜野菜正是适宜的好物。   “唔,春卷好吃,芹菜拌醋放点儿炙牛肉,”顾衡也来了兴趣跟顾容安讨论起春卷里放什么,怎么放最美味。   两人商量了一会,就定下了一大桌子的辅菜,长寿殿的侍膳侍女都差点记不住。可以预见一会儿午膳的丰盛和热闹了。   顾衡在柳夫人就安分了,所以曹氏很快就量完了,刘内侍捧着衣衫首饰的册子来给曹氏选。   曹氏坐在顾衡右首,她看见刘内侍手里厚厚的几册册子就觉得头疼,这么多年做衣裳对她来说还是一件很耗时耗力还耗财的事,并不是很热衷。   她不解地问顾衡,“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让人给我做衣裳了?”   “做衣裳还不高兴啊,”顾衡笑着对曹氏说,他翻着刘内侍捧在手里的图册,叫曹氏去看,“元娘你看这个凤凰图案是不是很美丽,可以绣在你的衣裳上。”   那是一只展翅飞舞的金黄凤凰,长长的九条尾翎华丽无匹。   曹氏如今也不是当年万事不懂的乡下老太太了,她雍容华贵,气度慈和,一点也看不出昔年黑瘦老太太的影子,连凤凰形制都知道了。   是   以她一见顾衡叫她看的凤凰,疑惑问道,“这凤凰有九尾,我能穿?”九条尾翎的凤凰按制应是皇后服上的。   曹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柳夫人和顾容安已对视一眼,笑意盈上了眼眸。   “如何不能,”顾衡握住曹氏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缓声道,“你是我发妻,自当与我共享尊荣。”   这会儿曹氏也模模糊糊明白了,只是她还有些顾虑,万一又是王妃与郑国夫人不分轩轾呢?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看着顾衡深潭般的眼睛问了,“王妃可做了新衣?”   “她没有你这个好看,”顾衡笑容轻松,“凤凰还是九条尾翎的华丽漂亮。”   这话的意思就是只给曹氏一人九尾凤凰了。言下之意,后位是曹氏的了。   柳夫人脸上的笑已藏不住,曹夫人当了皇后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呀。真想知道朱氏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皇后的位置可只有一个!   司制所捧来的册子全都是皇后规制的图样纹饰,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刘内侍还笑着说,“时间紧,还未来得及收录更多的纹样,有些单一了。还望王爷和夫人恕罪。”司制所现在要忙的是曹夫人的袆衣、鞠衣、钿钗襢衣,新量了曹夫人的尺寸,就要抓紧裁剪了,必须要赶在册封大典前做好。至于今日选的这些都是常服,还可以缓缓。   “我看着已经很好了,”曹氏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初入晋王府,头一回做衣裳的惶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选,也不敢选什么花样了,顾衡说好的,她通通点头,反正只要跟着王爷走就没错。   顾衡就喜欢曹氏这样容易满足的性子,他刷刷给曹氏选完了衣裳首饰,看看日头不早,催促未来的皇后娘娘去做饭了,“元娘,时候不早了,你可以去烙盒子了。”   “哎,这就去,”曹氏一听烙盒子,这才是她擅长的,立刻就精神起来,眼睛里闪闪的似有光,“王爷稍等会。”   曹氏和柳夫人风风火火地走了,顾容安则留下来陪顾衡。   “有公主的衣裳么?”顾衡翻完了手里的图册,忽而问刘内侍。   公主?刘内侍立刻看了顾容安一眼,脸上堆笑,“有的,只是没有拿来。”   “去取,”顾衡有些嫌弃地,怎么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刘内侍点头哈腰地亲自去取图册了。顾容安小小声地问顾衡,“祖父,您真的要给我封个公主啊?”   “金口玉言,难道说着玩?”顾衡好笑地一敲顾容安的额头,这丫头难道以为他哄她玩么。   “谢祖父,”顾容安笑了,“我从没当过公主呢!”她上辈子那个公主只是加封的,公主的威风从没体会过,可遗憾了。   顾衡被她逗笑,“我也没当过皇帝。”   称帝不易,守江山更不易,顾衡有些感慨,“如今才知做皇帝难。”可再难,他也要当一回皇帝试试。   “祖父一定是个好皇帝,”顾容安望着顾衡,语气肯定。晋国在祖父在位期间也称得上是国泰民安了,只是后来顾容瑁志大才疏,任人唯亲,竟然才两年就亡了国。   再说柳夫人跟着曹氏去厨房烙盒子,一路上是笑逐颜开地。   等到了厨房,把旁人都支出去,柳夫人就恭贺曹氏道,“恭喜夫人了。”   “我这心还飘着呢,”曹氏手捧着心口,觉得心脏怦怦跳得厉害,“我这是要当皇后了?”   “是,”柳夫人给她肯定回答,“今儿做的衣裳都是皇后娘娘才能穿的。”   “那朱氏呢?”曹氏还是有点不能自信。   “皇后只有一个,朱氏自然是为妃,”柳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她真想看看这会儿朱氏的嘴脸。   “王爷都还未登基,我们且低调些,不要张扬了,”曹氏嘱咐柳夫人道。低调的未来皇后开始和面了。   “夫人放心,我晓得的,”柳夫人笑呵呵帮忙洗韭菜。   曹氏做的韭菜盒子是用带膘的猪肉作臊子,炒半熟,生韭菜,切细,羊脂剁碎。花椒、砂仁、酱拌匀。擀面饼两个,合两面,合拢边,加馅,放锅里烙。   刚出锅时两面金黄,焦香扑鼻,咬一口香得流油。   顾衡很喜欢曹氏这里的家常味道,他一个人就吃了一盘韭菜盒子,又吃了好些春卷。午后就歇在了长寿殿里。   曹氏虽让长寿殿的人莫要张扬,这样的好消息总是瞒不住的。   不过是个午觉时间,朱氏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这才慌了起来,为何王爷不声不响就定了曹氏为后?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困成一团了。   晚安。 第79章 刺杀   长春殿内帷幕低垂, 光线昏暗,显得逼仄迫人。   朱氏独坐榻上, 不发一言,仿佛一个泥雕木偶。   直到侍女禀告说四郎君来了, 她的眼珠一转,眼里才有了活气。   “母亲, ”顾昭昀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石青弹墨直裰, 一举一动都如尺子量出来的优雅端方。   “昀儿,”朱氏欣慰地看着顾昭昀, 这是她精心雕琢的儿子, 是她后半生所有的依靠。见了他,她听闻曹氏得到九尾凤凰为饰而惶惶的心再次火热起来,她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顾大郎如何配得上太子之位。   “母亲唤我来可是有事?”顾昭昀立在朱氏跟前,他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凝重。   “先坐下吧,”朱氏招手叫顾昭昀坐在她身边。   端茶侍女轻巧无声地进来,把茶盏搁在两人中间的方桌上。   从听到消息朱氏就五内俱焚,这会儿刚好觉得口渴,端起茶就喝了一口。却不想热茶烫嘴, 她一下子被烫得不轻, 怒而摔盏大骂, “贱婢!该死!”   也不知她骂得究竟是侍女还是另有其人,从没见过王妃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吓得满屋子侍立的侍女都慌忙跪了下去。尤其那个端茶的侍女, 她听见该死二字,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脸都白了。   “都下去,”顾昭昀看不过眼,挥挥手让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出去。   “区区一个贱婢,也要爬到我头上来了,”没了旁人朱氏更是肆无忌惮,口出恶言,“那个老货,早该死了!”   顾昭昀在外院,内宅的消息自然没有朱氏来的灵通,他还有些奇怪,“母亲何事如此动怒?”   对儿子,朱氏一贯是温柔的,“昀儿,你可听说立后的消息?”   “未曾,”顾昭昀沉吟,“母亲何需担忧,按礼,您是父亲正妃,皇后之位自然是母亲的。”   朱氏呵呵冷笑,“可你父亲打算立曹氏那个老货为后。”   “当真?”顾昭昀大惊。前几日存心殿议事,大臣们也提起了后位,当时父亲并没有明确表露后位所属,然大部分大臣是支持晋王妃为后的。   “衣裳都开始做了,”朱氏嘲讽一笑,觉得一颗心都凉透了,“如果没有我朱家,他顾衡不过是个小藩镇而已。”   朱家对父亲的恩情,他从小就听母亲叨念过了无数遍,母亲常挂在嘴边跟他怀念的就是朱家昔年的容光和扶持父亲的恩德,然后就是日复一日对父亲冷待朱家的埋怨。   顾昭昀早过了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早就明白了朱氏的抱怨不乏失实偏颇的部分,这时又听朱氏哭诉,他已然习惯,还能冷静地分析后位的事,“曹家身份低微,难以担当外戚之责,晋国初立,文臣们应当不会同意立曹夫人为后。”   尤其曹家众人在朱氏的特意安排下,初到晋王府就出了大丑。当日腊八,晋王府设宴款待近臣,曹家父子上门认亲,更是在众臣面前丑态毕露,活生生的地痞无赖模样。   “文臣不同意又能如何,你父亲难道是听得进劝谏的?”朱氏冷笑,“唯有顾大郎出了意外,当不成太子。”   顾昭昀一凛,“母亲……”如今顾大郎父子正在云州,确实是极好的机会。   朱氏伸出手去,拍拍顾昭昀的手背,“昀儿,母亲必要把最好的一切给你。”顾衡的基业只有她的儿子才能继承。   “母亲,”顾昭昀缓缓吐出一口气,“可安排妥当?”   “万无一失,”朱氏说得斩金截铁,为了刺杀顾大郎,她已经是孤注一掷。   ————————   长春殿内的阴谋沉浸在喜悦里的曹氏等人自是不可能知道了。   顾容安当了一回报喜鸟,回泰和殿去与陆氏分享这两个好消息。   “你这猴儿样,还公主呢,我看是猴儿国的公主。”陆氏听了顾容安带来的消息喜上眉梢,然而看见顾容安嘻嘻傻乐,坐在位置上还要动来动去,半点不安分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叨念。   “人家是高兴嘛,”顾容安捧着脸,心满意足,“当公主多威风,我可是晋国开国公主。”人家受宠的公主过得可逍遥啦,要是寂寞了,还可以养一大群美貌面首,个个千依百顺。   陆氏立刻就给顾容安泼了冷水,“赶明儿得给你安排一个教养嬷嬷,你年纪也大了,规矩该学起来了。”   “啊,”顾容安小声惊呼,她一听教养嬷嬷就头疼,连忙转移话题,急急忙忙道,“阿娘,我们快给阿耶他们写信,告诉他们好消息啊。”   “珍珠记下来,明日你就去典仪所给安安请一个年长严厉的女官做教养嬷嬷,”陆氏不急不慢吩咐珍珠道。   “是,我记下了,”珍珠笑盈盈地。看见县主鼓起来的脸,她眼里的笑意更甚。   看来是免不了要重新学一回规矩礼仪了,顾容安想起上辈子在洛阳皇宫被皇后以她的规矩没学好为由,让宫中女官调/教的痛苦,一张脸都苦兮兮了。   “去拿纸笔来,”陆氏也在笑,残忍地决定给顾容安请严厉的教养嬷嬷后,还要压榨她写信,“你不是要写信么,快点写了,今日趁早还能送。”   “嗯嗯,好好好,我这就写。”顾容安起身自己去陆氏的书桌上拿来了   纸笔砚台。   她倒了点茶水在砚台里,亲手磨了墨,铺开信纸,刷刷就开始写信。   通篇是大白话,“阿耶、阿顼见信如晤,大喜,祖父已经决定立阿婆为后了,今日司制所刚来给阿婆和我定了新衣。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也有新衣,因为祖父说要册封我为公主。阿顼不要嫉妒,谁让你不是女儿呢,大概也就能得个郡王做做。”   陆氏看她写得顺畅,好奇地俯身一看,顿时笑了,“也不知道你读的书都去了哪,难怪人家说你草包美人。”   “我是玉瓶美人,玲珑剔透,水晶心肝,”顾容安大言不惭,说着话落下最后一笔,转头对陆氏道,“我要写得文采飞扬了,恐怕阿顼看不懂。”   言下之意,她是在照顾顾容顼的阅读理解能力。   “怎么说你都有理,”陆氏摇摇头,拿起顾容安搁下的笔,再写一封正常的信。   而此时,遥远的云州,顾大郎衣锦还乡,带着儿子回同方镇同福村忆苦思甜了。   离乡多年,同福村村口的古银杏依然高大苍劲,看起来与当年离开的时候并无分别。   “阿耶,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顾容顼头一回下村,看见什么都新鲜稀罕,“那么大的银杏,恐怕有几百年了。”   “传说有五百年,比同福村还老,”顾大郎很自豪地领着儿子去到银杏树下,父子两人齐齐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银杏树。   “这还有一口井,”顾容顼瞧见树下石栏杆围着一口齐地高的古井,井水潺潺,顺着沟渠流出来。   “这口井里的水香甜可口,常喝百病不生,长命百岁,”顾大郎吹起故乡的银杏水完全不用打腹稿,还拿了同方镇首富做例子,“当年镇上的林员外家每天都要赶两辆水车来运水呢!”   “这么好,”顾容顼瞧那水清凌凌地,解开腰间的紫金水壶,弯下/身去打水。   顾大郎也想去接一壶水,他刚解开水囊的绳子,忽而有个戴着斗笠的村民担着担子从村里出来,瞧见一群生人,老农远远就喊,“取水要先交钱!”   什么,取水还要给钱?顾大郎一呆,那个担着担子的村民已快步走了过来。   是一个穿着褐衣短打的青壮男子。   护卫的侍卫们要拦,顾大郎摆摆手让村民近前来。   那个村民倒也不怕,责问,“收钱的人不在,你们怎能自己取水呢?”慕名来看龙王井的富贵人家多了,见到寻常富人打扮的顾大郎父子,村民是一点也不惊奇。   “这同福村的水,何时要收钱了?”顾大郎不解,往年林员外日日用水车拉水,也没有收过一文钱啊。莫不是以为他是外乡人,可以敲一笔?   “难道你不是听说这口龙王井里的水是晋王一家最喜欢喝的水,才是来的么?”村民一脸你这都不知道还来喝什么水的表情。原来如今这口井的水对外是按两收钱,每日村里的人轮流来树下守着收钱。这人就是来守水收钱的,担子里是打水的竹筒和装水的瓦罐。   他热情地为顾大郎介绍了一番这口井的神奇妙用,同福村就是因为有了这口井,才是成了风水宝地,马上就要出皇帝了呢。还讲了几个晋王一家与这口神奇的井的奇闻轶事。   深知内情的顾大郎听了只想笑,无名井变成了龙王井也就罢了,他小时候哪里得过井仙指点哦。倒是顾容顼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了总不能不买水,顾容顼水壶里的也要给水钱,顾大郎掏出钱袋,拿了十个大钱出来。   他递钱给村民的时候,还在问,“你是哪家的,我怎么看着你眼生。”   村民没有答话,近前一步,看起来就像是凑近了好拿钱。   顾容顼站在一旁,忽而发现村民脚上是一双黑锻靴子,他猛然一个激灵,“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爹死了,你们会打我吗? 第80章 虚惊   在顾容顼喊出有刺客之时, 顾大郎就本能地相信了儿子,疾步后退。顾大郎这些年文武□□, 虽不精湛,但也练出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他当机立断的往后一退甚是干脆利落。   但还是慢了半步,那刺客已然近身, 被顾容顼叫破后他揉身而上, 从袖中掏出一把泛着蓝光的鱼肠小剑向顾大郎刺去。   蓝色的光,剑上有毒!顾容顼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不作他想, 合身扑上去就抱住了刺客的腰。顾容顼勤于练武,臂力已有三石,他情急之下的全力一抱, 生生拖住了刺客。   刺客就这么被顾容顼拖了一瞬,顾大郎已堪堪避过了剑锋,只是胸前的衣裳被锋利的剑刃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   侍卫们也反应过来了,赶在刺客举剑往顾容顼刺下去之前止住了刺客。   那刺客也是干脆,眼见刺杀不成,剑锋倒转, 干净利落地给自己抹了脖子。   刺客尸体轰然倒地, 大家都有些懵懂, 这一场刺杀结束得十分迅速,似乎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就结束了。   “阿顼你没事罢?”顾大郎死里逃生的第一件事,是立刻去看儿子。刚才他躲过剑锋只是下意识动作, 这会儿反应过来了,生了一头冷汗,要不是阿顼及时叫破又拖住了刺客,他这会儿焉知还有没有命在。   “阿耶我好好的,”顾容顼的声音有些虚。他头上的帽子掉了,风一吹就有些冷,同时又觉得手脚无力,要不是被阿耶扶着,他大概是站不稳的。这是用力过猛的症状。   瞧见地上脸色青黑的刺客尸体,顾容顼也知道怕了,刚才要是侍卫们慢一点,那把有毒的鱼肠剑就要扎在他身上了。也不知上头是什么见血封喉的□□。   转头看见顾大郎衣裳上的破口,顾容顼一惊,“阿耶你呢,可有被刺伤?”   “无事,”顾大郎摸摸胸口的漏洞,散乱的白絮被风一吹掉了几缕下来,他笑笑,“还好衣裳穿得厚。”   顾容顼也笑起来。他长得雪□□嫩,容貌精致,穿五蝠团花宝蓝絮棉锦袍,笑起来色如春花,自带几分风流。   吾家儿郎就是长得好啊。顾大郎慈父之心泛滥,弯下腰捡起顾容顼滚落在地上的雪白貂帽。那貂帽毛色极好,油光水滑地,落在地上竟也不沾灰尘,顾大郎还是拍了拍灰,方慈爱地给顾容顼戴上,“今日多亏了阿顼,要不是阿顼见机快,我是躲不过了。”   对于夸孩子,顾大郎是从不吝啬的,他也有些疑问,“阿顼是怎么发现他是刺客的?”   “他穿着黑锻的靴子呢,村民怎么可能穿这样的鞋。”顾容顼挺着小胸脯,骄傲得像只小公鸡。这得感谢阿姐新收的手下王小麻子带着他走街串巷,见识过一般平民百姓究竟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刺客所穿的黑锻靴,普通百姓是不会买来穿的,因为贵又不耐穿。   顾大郎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不由拍着顾容顼的肩又是一顿好夸,“不错,不错,阿顼长进了。”   戴上了毛茸茸貂帽的顾容顼脸被帽子衬得小了一半,这么瞧着很是玉雪可爱,顾大郎忍不住提了个意见,“阿顼,你还是换一顶帽子为好,你戴这顶帽子像个小娃娃。”   “不换,”顾容顼抬手按住帽子摇摇头,“这可是我从好不容易才从阿姐那里借来的,答应了阿姐好生爱惜,阿姐才借给我的。”   这就是自己的帽子不如别人的帽子好啊。   “一顶帽子还用借?”顾大郎觉得自己不是很懂这姐弟俩,难怪他看着这帽子有几分女气,原来是安安的东西。顾大郎觉得一顶帽子还要借的儿子很可怜,“回去我给你一车皮子,随你怎么用!”   “谢谢阿耶,”顾容顼笑眯了眼,他才不会像阿姐小气,等他做了帽子,让阿姐随便拿。这才是男子汉的风范。   “属下该死,竟没有及时发现刺客。”护驾不利,侍卫们跪了一地。   负责护卫晋王世子赈灾巡查晋地各州县的是李当勇,他前年刚当上了亲卫军都指挥使,顾衡不放心儿子出门在外,特地把心腹派了出来保护顾大郎。   谁也没想到刺客竟然埋伏在同福村,假扮卖水村民,真是令人防不胜防。要不是顾容顼喊了一嗓子,恐怕顾大郎是逃不过一劫。   李当勇也惊出一身冷汗,伏地请罪,“还请世子恕罪。”   “谁也没想到刺客会假作村民,”顾大郎亲手扶起李当勇,笑容宽和地,“当勇不必自责。”又对还跪着的侍卫们道,“尔等拿下了刺客就是大功,功过相抵,无赏也无罚。”   顾大郎的解决方法很通情合理了,李当勇十分感激,“多谢世子宽宥。”   世子大度,侍卫们放了心,往后更尽心尽力自不用提。   现下,同福村是不能进了,顾大郎略略思索,忽而扶着顾容顼,沉声道,“我遇刺重伤,即刻赶往云州寻医。”   李当勇立刻就明白了顾大郎的用意,刺客身份不明,放出世子重伤的消息,或许可以引出幕后之人。   重伤的顾大郎被儿子扶着上了马车,匆匆离了故乡。只是都到了家门却不能进去,让顾大郎很是遗憾,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来故乡了。   回程的路上,他们果然遇到了几番刺杀。好在他们有了防备,有惊无险地住进了云州刺史府。   顾大郎装重伤是很到位的,脸上涂了些金粉,一看就是重伤难治的样子。云州刺史本来以为接待世子可以好好增进一下关系,哪知道他接到的是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世子。   云州刺史接收到重伤昏迷的晋王世子,吓得他连夜就写了奏疏往晋阳送去,世子在他云州的地界上出了事,可不要牵连他啊。   送的是八百里加急,第三天顾衡就同天收到了云州刺史的请罪折子和顾大郎的亲笔信。   收到这两份云州来的信件,顾衡先看的是顾大郎的,还以为是儿子跟他请教如何处理封国的政务,兴致盎然打开一看,脸色就沉了下来。   李顺侍立在侧,眼看着王爷的神色从愉悦变得阴郁,等到王爷看完云州刺史的折子,又猛然一怒,手里厚厚的折子啪地甩了出去。   “好,好,真是好,”顾衡把顾大郎写的信收在了袖子里,甩出去的是云州刺史的折子。   李顺示意小内侍去捡散落的折子。他则躬身听候王爷的安排。   “李顺,着陈旭、黄升、吴位还有宋柯即可赶往云州,”顾衡脸上怒容稍敛,已换上忧色,“大郎遇刺,昏迷不醒。”   他点的人都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出色。   “世子吉人自有天相,王爷不必担忧,”李顺听到世子遇刺的消息,一贯沉稳的他都克制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   低头在收拾折子的小内侍听着王爷和李内侍的话,又看见折子上一句“世子性命垂危”,一时魄动神摇。   顾衡叹气摇头,摆摆手让李顺赶紧去安排。又传了顾伯渊来,让他领军护送着太医们,去云州接回顾大郎。   顾伯渊得到世子遇刺的消息也是震惊不已,万一世子有个好歹,县主该怎么办呢?   因为担忧顾容安得到消息会寝食难安,顾伯渊完全没有把消息传给顾容安的想法,领了顾衡的命令,连日就护着太医们往云州赶。   因了世子遇刺,存心殿气氛凝重,顾衡忧心得晚饭都不吃了。   顾昭昀傍晚过来给顾衡请安,很是诧异父亲为何一脸忧愁。   顾衡暗暗审视着顾昭昀,“你长兄遇刺了。”   “什么!”顾昭昀乍听这个消息,免不得惊讶狂喜,母亲的计划成了么?   他压制着喜悦,换了哀伤的语气,“长兄如何了?”   顾昭昀到底是年纪还小,面子功夫还差着些火候,他脸上暗藏的喜气,顾衡哪能分辨不出来。   唉,顾衡忧思叹气,“伤了心肺,也不知大郎能不能熬得过去。”   顾昭昀也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没能当即毙命呢,他宽慰着顾衡道,“父亲放心,长兄必然会无事的。”   伤在心肺,即便他命大不死,往后也是个药罐子了,不足为惧。顾昭昀心情愉悦地想。   “希望如此,”顾衡看见顾昭昀眼底暗藏的喜悦,一颗慈父心充满了失望。作为一个父亲,他总希望儿子们能够兄友弟恭,相互扶持,然而事实是兄弟俩面和心不合,斗争不断。   这回大郎遇刺,定然与朱氏四郎脱不开干系。   当一颗心偏起来,不必调查,顾衡就把朱氏和顾昭昀放在了有嫌疑的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炸出一堆潜水。还好我昨天没有哐哐把爹写死了,所以今天是戏精王爷和世子。 第81章 花朝   这一年元月末, 晋王世子在云州遇刺,晋王大怒, 令审理所详查,结果牵连甚广, 下狱者众,其中不乏高官显贵, 一时间晋地风声鹤唳。   夹杂在其中的, 身怀有孕的玉夫人染疾去世的消息,也就显得很寻常了, 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水花。传到旁人耳里, 也就只得了几声福薄的叹息,就抛到了一旁。甚至没有人发觉玉夫人的骨灰被送到了白云观,并没有葬在晋王府的陵园。   当然比起关心晋王府一个已经病逝了的侧室, 大家更关心的是今日是否又有人下狱了,菜市口是不是又掉脑袋了,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家被晋王迁怒了。   直到二月十五花朝节前夕,晋王府按照惯例,发出了百花宴的帖子,笼罩在晋阳城的阴云才是消散了些, 晋王世子被刺杀一事似乎要落下帷幕了。   诘晓三春暮, 新雨百花朝。   转眼就到了花朝节当日, 莲湖之上的小蓬莱一早就人来人往,热闹起来。   小蓬莱作为莲池中的游赏之地,内里有亭台楼阁, 花木葱茏,清渠曲折,景色十分宜人。恰逢天公作美,一改春雨霏霏的阴霾景象,雨后初晴的天空一霁苍青。这时节迎春花泼辣辣地一开就是一大片,海棠山茶也开得热闹喧嚣,熙熙的阳光落在盛放的花枝上,黄的胜锦,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绿的如绿玉水晶,格外的鲜活。   身处于这样的春日胜景之中,曹娉婷却有些坐立难安,无心欣赏春/光。   “阿悦,非是我不肯帮你,表妹身边的人防得紧,我办不到啊,”曹娉婷捏在手里的丝帕被她无意识地揉成了一团。她早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多观望几天再亲近宋欣宜呢,玉夫人一死,宋欣宜根本就没有用了。   她躲了宋欣宜好些日子,没想到宋欣宜居然会出现在花朝节上。现在她反被宋欣宜拿住了,要求她帮忙偷一瓶顾容安吃的药。   “娉婷姐姐是不愿帮我了?”宋欣宜勾唇冷笑。   一些时日不见,曹娉婷发现宋欣宜的肤色变得白腻红润,竟如亭下粉色山茶的花瓣一般,娇嫩柔媚,透出莹润的光来。她的身形也好似纤细了些,杨柳腰不盈一握,更加的窈窕动人了。   她记得宋欣宜的肤色没有这么白,皮肤也没有这么细腻的,怎么才几日不见,她就脱胎换骨了一样,变得光彩照人了?   曹娉婷心念一动,莫非是因为吃了顾容安的药丸?她自己留下的那丸药丸还放在随身的荷包里藏着。   “阿悦,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曹娉婷蹙着眉,小心翼翼提了个方法,“不如你把那药丸拿去找太医配了试试?”   要是别的太医能配就好了,宋欣宜心浮气躁。她高价从陈太医的药童手里买来的药丸就要吃完了,可药童那里却说拿不到药了。其实她私下里找过朱氏的太医,结果那庸医连药丸里有什么都辨不出来,还不如她找的外面的大夫,至少外头的名医看得出来这药丸美白养颜,与身体无碍。   难怪顾容安那么白,都是吃了这个药的缘故。   宋欣宜抬手摸了摸吃了药丸以后变得光滑细嫩的脸,心里那一点子后悔顿时消了。只是她现在是离不开那药了,从最开始的一日一丸,到现在要吃五丸,吃得少了,就会浑身蚂蚁爬似的难受。   她不能断了药,宋欣宜轻笑一声,“娉婷姐姐若是不肯帮我,那我只有自己去问安安要了。”   不可以让顾容安知道是她偷的药,曹娉婷生怕宋欣宜到顾容安跟前抖露她的作为,忙安抚宋欣宜,“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要找机会,我尽量帮你找找怎么样?”   宋欣宜还没有答话,顾容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背后响起来,“表姐你和谁在一块?”   “安安!”曹娉婷被突然出声的顾容安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解释,“我和阿悦只是偶然遇到,正巧这里有个亭子,停下来歇歇脚。”   宋欣宜回过头,亲热的唤了一声,“安安。”   “原来是阿姑,”顾容安走进亭子里,虚伪地对宋欣宜道了恼,“玉夫人没了,阿姑可要多保重。”   “多谢安安挂念,”宋欣宜看看顾容安的脸色,觉得她的皮肤远不如自己娇艳妩媚,一时有些自得,竟压过了她对朱玉姿病逝的伤感。   她现在只想着如何在顾容安手里拿到一瓶药丸。   顾容安看着面泛桃花的宋欣宜,想起来柳夫人跟她所说的吃了芳华丸的症状,色如桃花,眼瞳深黑,精神恍惚,最后把人熬得干枯而亡。。   吃上了瘾,一般人是解不了了。顾容安笑容甜蜜地微微笑起来,“阿姑不必跟我客气。”她的目光落在曹娉婷身上,也是对她颔首而笑。如果不是曹娉婷,这件事还不一定能成。   从没得到过顾容安亲近笑脸的曹娉婷简直是受宠若惊,殷勤地用帕子擦了擦石凳,请顾容安坐下。   顾容安也不推辞,稳稳坐了,语气随意地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其实可以告诉安安,曹娉婷看看宋欣宜。   “在说亭下的山茶哪株好呢。”还不到绝路,宋欣宜依然不愿意对顾容安低头,只当自己没看见曹娉婷的眼神,自己编了个谎。   “阿姑真是好雅兴,”顾容安也不戳破,如果不是柳夫人再三强调吃了那药会损害生育,还会成瘾,令人精神恍惚,她是很想试试的。   如今宋欣宜不过吃了十几日的药,就变得心浮气躁,连为母守孝都抛到了脑后,可见柳夫人这教坊秘药的威力。   “安安,你平日可有吃什么药丸养颜?”曹娉婷不是宋欣宜要守着所谓的骨气,她比较关心的是顾容安的药丸真的能够让人变美么。她长在乡下村庄,风吹日晒,皮肤自然不够白皙。   “咦,我不吃药啊,”顾容安一口否认,“我只是用些面膏而已。”   宋欣宜和曹娉婷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撒谎。”   不过宋欣宜推己及人,想着那药丸如此效果显著,顾容安绝不会不吃的,她说没有,只是在防备她们。她们只要耐心等等就好。   顾容安已经数到胭脂水粉哪家比较好去了,她确认过药丸的威力,顾容安心情极好地离开了亭子,还是留着曹娉婷和宋欣宜一起商量去哪里弄药丸吧。   “县主,那药到底是什么?”阿五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忍不住问。   “柳夫人的秘方儿,”顾容安没有细说,只说是柳夫人手制。   她低声吩咐阿五,“过几日你且记得不小心一回。”   “是,”阿五点头应了,她情绪有些低落,余容轩里真的有人会背叛县主吗? 第82章 喂鱼   在蓬莱阁前, 顾容安遇到了盛装打扮的王家女眷们。   这是不得不寒暄一番的,大家互相见了礼。   “太夫人, ”王太夫人辈分高又身份贵重,顾容安屈膝行了个晚辈礼, 她有些意外地在王太夫人身边看见了顾容婉。   不过赵惠匀在,顾容婉跟着她母亲来见亲戚也很正常。顾容安转眼瞧见了赵惠匀, 也规规矩矩给赵惠匀见了礼。   一时寒暄完了, 大家移步往设宴的引仙殿走,王太夫人就亲热地拉了顾容安的手, “我看你虽清减了许多, 但精神不错,世子可大好了?”   “多谢太夫人挂念,家父已经好了许多了, ”顾容安笑容里透着开心。哼哼,阿耶重伤的消息传来可把她们吓了个六神无主,哪知道是阿耶自己放出的虚假消息。要不是祖父怕阿婆担心漏了口风,她们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多久呢。   所以阿耶回来以后,被阿娘日日灌着大补的苦汤药,她是极其赞成的。阿耶受惊了, 当然要好好补一补啦, 阿顼也一样!   王太夫人看得出来她的笑是真的喜悦, 不带勉强,也微笑着点点头,“吉人自有天佑, 迈过这个坎儿,就平安顺遂了。”   “承您吉言,”顾容安眼神真诚地道了谢。没想到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王太夫人也很和蔼亲切呢,顾容安之前没怎么跟王太夫人说过话,今日一番亲近,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难相处。   赵惠匀看着王太夫人对顾容安越发的亲热,不免有些着急,推了推木头墩子似的女儿,示意她主动些说话。   “阿姐,”顾容婉被逼得无法,只好开口叫了顾容安一声。叫完了,顾容安侧头看她,她又想不出来说些什么,顿时红了脸。   今日,顾容婉显然是格外地精心打扮过的,淡扫蛾眉轻敷粉,一头青丝梳了个婉约的侧偏堕马髻,只戴了一枚摇曳的蝴蝶珍珠步摇,鬓边簪着几朵粉色垂丝海棠,又多了几分娇美柔婉的意味。   她穿着天水碧的春衫,月白银丝挑线裙子,挽着一条银粉绘花的长披帛,站在王太夫人身侧,犹如一枝亭亭玉立的青莲,清丽无匹。压得她身后的王家几个年轻的小娘子黯然失色,都成了陪衬。   晋地第一美人的头衔并非虚名。   顾容安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她来不及深思忙为顾容婉搭了个梯子,接下话头,“瞧我,一见太夫人就忘了正事,要不是容婉提醒我一声,我都忘了,我还要去给祖母帮忙呢。”   这时也走到了引仙殿前了,顾容安对王太夫人表了歉意,又叫顾容婉,“容婉陪着太夫人先进去坐坐,一会儿宴席就开始了。”   借机找好了理由脱身,顾容安也不急着进引仙殿了,她怕一会儿又被热情的夫人们拉着说话,干脆去了花园里躲躲。   哪知道花园里也不清净,竟然会遇到站在池子边上,捏着糕点喂鱼的朱常洵。   朱常洵显然也有些意外,随即就换上了笑脸,“表妹也是来看这池子里的鱼么?”   “我只是出来散散,”顾容安缓步走过去,站在离朱常洵三步远的地方看他喂鱼,“表兄好雅兴。”   “我只是个闲人,哪来的雅兴,也就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朱常洵手里端着一个高脚瓷盘,原本应该是高高叠起的粉色花糕已被他丢下去了大半,只剩下整整齐齐叠起的几块。   顾容安没有接话,低头看鱼,池子里的锦鲤似乎都挤到了朱常洵的身前,鱼尾斑斓,水波翻腾,鱼群抢食中发出哗哗声。   “你瞧,这些鱼是不是很蠢,”朱常洵把手里的花   糕往另一侧一抛,鱼群哗啦啦就扑了过去,又是一片翻腾,“哪里有饵就往哪里去,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张了网。”   他似乎话里有话,顾容安笑笑,“这种鱼最蠢了,又贪心,能把自己吃得撑死。”   随身带着干粮的好处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顾容安从荷包里拿出一把香喷喷的松子仁,扬手一撒,鱼群扑腾腾就往她跟前游。见此顾容安笑起来,“唉,又贪心又没有脑子。”   也不知道她是说鱼,还是说别的什么。   呵呵,朱常洵轻声笑,好像是被顾容安逗乐了,年长后变得有些阴鹜的眉眼也柔和起来,恰如春花徐徐盛放。   “安安,你可中意王家玉郎?”朱常洵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表兄怎么也关心起这些事来?”顾容安不答,反问。   朱常洵往前走了两步,在顾容安犹豫着想要后退前站住了,“王家玉郎风采照人,我瞧着容婉也甚是中意呢。”   顾容安这才明白过来她之前感到违和的地方在哪,原来如此,顾容婉才会放下清高应酬王家女眷们。   上辈子顾容婉是接替她与王珝联姻的,她犹记得当初顾容婉好像不是很高兴。她真是一叶障目了,竟然没想到顾容婉是喜欢王珝的,上辈子顾容婉不高兴,只是因为她吧。   想明白了,顾容安就表明了态度,“表兄多虑了。”   朱常洵目光落在顾容安脸上,似在观察她是否言不由衷,见她不闪不避,朱常洵面上就露了笑意,“既不是王家玉郎,安安可有意中人,我认得的世家子多,也可为你参详一二。”   这是要补偿她么?顾容安轻哼,“不必了,我并无意……”她说完这话,脑子里却闪过了刘荣为她戴上桃花簪时的样子。   那双眼睛坚定又深邃,明亮灼热,看得人心头发颤。   莫名有些心虚,剩下的两个“中人”儿子被她咽下去了,“时候不早,我要去引仙殿了。”   反正“我并无意”四个字听起来也没有问题。顾容安仰着小下巴,虚张声势地离开。   朱常洵看着她假装高傲的样子,在她身后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等朱氏倒台,你就笑不出来啦。顾容安现在很有耐心,她一点也不急。阿耶遇刺的事已经到了收尾时候了,只等祖父收网了。   顾容安在顾大郎那里很是得到了些内部消息,祖父之前清理的大部分是难以收服、心存二心的人,趁着晋王世子遇刺的由头,又把晋地梳理了一遍,除去隐患。   现在只剩下了朱家了。   除家灭门是不可能的,毕竟在世人眼中朱家对顾衡有恩,下手太重了,难堵悠悠众口。只有切去朱家的势力,让朱家当个真正的富贵闲人。   至于内宅,没了朱家的支持,朱氏还掀得起什么风浪呢。   她可以慢慢的将仇人们加诸于她的报答回去,就如同宋欣宜送给她的玫瑰酿,这辈子她就还她一剂芳华丸。   她已经手下留情过,如果不是宋欣宜自己贪心,怎么会自己咬住了饵?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继续去奋斗下一个短小君啦。   红包发不穷,我就是想着很久没有发福利了,上个月我把晋江币都花完了,只剩下一点留着追文,所以都没有发红包的了。   这个月晋江结算账面就有钱发红包了。除非一章留言过百,我还是发的起的啦。 第83章 心境   顾容安走的是一条小径, 开满花的小径上有一片红色花朵盛开着,甚是浓艳美丽。   阿五看见顾容安伸手折了一朵拿在手里, 红花衬着雪白的手指,说不出的好看。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 勾起红唇一笑,竟艳丽至极, 令人心悸。   “县主, ”阿五看见这个笑,有些担忧地换了顾容安一声。她从小服侍着顾容安长大, 敏锐地察觉了顾容安心绪的起伏。县主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眼睛里头。   “这是月季,不是玫瑰,”顾容安把玩着手里的拳头大小的红花, 淡淡道。   “县主好像不开心,”阿五听见不是玫瑰确实略略放下心,县主厌恶玫瑰已是余容轩众所周知的事了。   “阿五,你会怕我吗?”顾容安拿着花,分花拂柳地走在前头,忽而问。   阿五知道顾容安指的是设局引诱宋欣宜吃芳华丸的事, 她摇摇头, “县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奴婢都跟随您。”   虽然她才知道县主不是她以为的天真单纯,但是县主做的都是对的。   “哪怕我害人?”顾容安随手扯着月结层层叠叠的花瓣,随意地撒了一路。为了一个朱玉姿, 她牵连了微尘、朱槿乃至微尘养的假侍女,还有朱玉姿肚子里的胎儿。   “县主要杀人,奴婢给你递刀子!”阿五表了忠心,不忘拉上姐妹们,“我们姐妹对县主的心都是一样的,要不是县主,我们早就死了。”   顾容安轻声笑,“那可好,我不用自己带刀子了。”   红色的月季花的花瓣碾碎在指尖,有些淡淡的粉,这么红的花也只能留下这样浅淡的痕迹,而她手上沾了人命,却是一点血都看不到了。   就是沾了血又如何,只要她想守护的都好好的,就够了。顾容安方才有些软弱的心冷硬起来。   她回到引仙殿的时候,殿内已经开席了。   女眷们赴宴的引仙殿与晋王款待群臣的迎仙殿其实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水殿,中间隔着一个小小内湖,两处隔水相望,声息相闻。   曹氏穿着正紫大袖和头戴金凤冠、身穿杏黄鸾鸟纹衣裳的朱氏并肩坐在主座上,与对面的顾衡隔水相望。   陆氏因为要照顾“重伤”的顾大郎并没有来,坐在两人左下手第一位的就是赵惠匀,顺延下来,空着的那个位置就是顾容安的了。   顾容安一看那座次就头疼,赵惠匀也就罢了,只是比较喜欢炫耀顾容婉的才学,随便抨击她的不学无术,坐在阿婆身边的还有对她格外热情的张夫人,老是想把她张家的孙儿给她挑。   还有坐在众人之中,格外端庄肃穆的王太夫人,赵惠匀脸上带着笑,在与王太夫人说着什么。一旁,顾容婉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羞涩。从朱常洵那里知道了顾容婉的心意,顾容安更不愿意过去掺和了,不是她自作多情,王太夫人好像对她有些太亲近了。   不能去那里坐,顾容安随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水面上的水台歌舞正浓,是从外头请的有名的歌舞班子,歌舞新鲜有趣,一时竟无人发现悄悄落座的顾容安。   “安安怎么坐在这里,”还是刚从花园里回来的柳夫人最先发现了顾容安,她手里捧着个装了新鲜花枝的竹篮子,花瓣柔嫩鲜活,显然是刚从枝头上摘下来的。   “躲个清净,”顾容安笑着伸出手去在柳夫人的篮子里挑挑捡捡,“我先拿一枝。”   柳夫人本来就是领着侍女们去剪花枝回来分给与宴的女眷们戴的,这是花朝节上的惯例了。她手上的篮子里大半都是名贵稀罕的品种,连本该暮春开的牡丹芍药都有,也不知花匠是如何做到让这些花儿开花的。不过顾容安没瞧上花王花相,她挑了一枝普通的粉杏花。   看她居然只拿了一枝杏花,柳夫人笑着捡了一朵碗口大的深红牡丹戴在了顾容安头发上,“既然是先拿,为何不把最好的拿了,一会儿就该落在有的人头上了,岂不是可惜了花。”   这一篮子花就数这枝红牡丹最贵最雍容,柳夫人知道如果拿去给曹夫人和朱氏挑,朱氏必然要拿这枝红牡丹来压曹夫人的。曹夫人从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大概又是随便捡一朵来戴。   可今年这样特殊的时候,她怎么能让朱氏如意呢?   柳夫人示意顾容安去看朱氏的穿戴,轻声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当皇后了呢,也就只能穿鸾鸟唬唬人了。”   偏生还真的唬住了一些人,看朱氏容光焕发,头戴凤冠,衣着杏黄上头纹着鸾鸟,对比寻常装扮的曹夫人,皆以为是后位有了定论,纷纷围在朱氏身边,好不殷勤。   “爬得越高,跌得越惨,”顾容安嘴角含笑,温柔地摸摸挨挨挤挤开成一团的杏花的毛茸茸的花蕊。   柳夫人有些惊讶一向甜蜜可爱的顾容安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想起了朱玉姿和芳华丸,柳夫人不能再把顾容安当作普通的小娘子了,她提了一句,“我方才见着宋欣宜了。”   芳华丸曾是教坊中流传的秘药,据说方子来自赵飞燕的息肌丸。其实有两种,一种加了阿芙蓉,专门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姑娘的,吃了芳华丸再不服管教的姑娘也会乖乖听话。另外一种少了阿芙蓉,教坊中的女子多用来保养身段,润泽肌肤。然而这两种都有一个弊端,用多了损害生育。而加了阿芙蓉的,若是长期吃下去,还会令人枯瘦命陨。   因为这药太损阴德,后来已经被禁了,柳夫人会做还是从她小时候服侍的花魁娘子那里偷学的。   当初顾容安问她是否有息肌丸这样的药,她就告诉了顾容安这个芳华丸,于是顾容安问她要了加了阿芙蓉的。柳夫人今日一见宋欣宜的情状,就想到了她交给顾容安的芳华丸。   柳夫人试探地提了提宋欣宜,见顾容安微笑着没有说话,她就明白那药是给谁用了。   “夫人可觉得我太狠毒,”顾容安明白她做的一些事是瞒不过柳夫人的,干脆地承认了,大概柳夫人会觉得她狠毒吧,顾容安已经做好了被柳夫人疏远的准备。   哪想她就听到柳夫人一句温柔的安慰,“安安,苦了你了。”   柳夫人的手掌落在顾   容安头上,轻轻摩挲,满是安抚和怜惜。可怜安安小小年纪就要为曹夫人和世子夫妻操碎了心,偏偏做了这么多事,还要默默瞒着不能说。   柳夫人的偏心眼也是很重很重的。   顾容安眼眶一热,她眨眨眼,“不,我不苦,我很高兴。”   安安这么懂事,柳夫人更心疼和稀罕她了,恨不得四下无人,把她抱进怀里揉一揉才好。还是女儿贴心,她生的顾明晖要是有安安一半贴心就好了,顾明晖一点也不体谅她这个老母亲的心,竟然偷偷跑去边关了。岂知不是人人都能当王修之的。   两人躲角落里说了一会话,就被找孙女的曹氏叫过去了。   这会儿曹氏和朱氏已经不坐一起了,紫檀屏风隔成的小厅,曹氏坐在一张螺钿牡丹榻上,围坐着张夫人等顾容安基本认得的亲近自家的贵妇们。   “来了也不过来给夫人们请个安,”曹氏嘴里数落着,眼睛里却带着宠溺的笑,一脸炫耀地叫顾容安给夫人们见礼。   顾容安温顺地给长辈们见了礼,她被陆氏请来的严厉教养嬷嬷狠狠调理过,再加上上辈子的底子在,这会儿行起礼来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仪态万方,饶是挑剔的王太夫人也挑不出很么错。   安安穿着鹅黄纱衣,配头上的牡丹,真如画上的簪花仕女一般。曹氏得意地笑,她家安安真是太好看了,哪家的小娘子能比!   “几日不见安安越发的出挑了,”张夫人都舍不得放手了,拉着顾容安细细瞧,她好想要一个这么粉雕玉琢的曾孙女啊,她家的小娘子们怎么就没有一个长得有安安一半美丽呢。   “安安最近跟在教养嬷嬷在学礼仪呢,”曹氏笑呵呵地,“你看她是不是长进了。”   “确实是长进了,”张夫人赞叹,“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了,可以嫁人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好几位夫人都提起了精神。   “我家那几个小子还算出众,阿嫂觉得怎么样?”张夫人问的是曹氏,留心的却是顾容安的神情。   顾容安是有点蒙的,张夫人这么直接,好吓人。   “我家的儿郎也甚是英俊,”一位穿紫的夫人不甘示弱。顾容安认得她是祖父新任户部尚书的夫人。   “我家大郎博学多才,”户部尚书夫人话音刚落,另一位贵夫人也夸起自己家儿子来。   能坐在晋阳最顶层的贵妇圈子里的夫人们基本都是人精,晋王府两个未婚小娘子,该娶哪个,她们心里门儿清。   时下风气开放,贵族女子多彪悍,当着小娘子的面推荐自家儿郎并不算出格的事,还能趁机看看小娘子是不是中意呢。   “找夫君自然是要温柔体贴的,”户部尚书夫人摇摇手里的牡丹团扇。   都是交好的人家,是以曹氏乐呵呵地也不阻止,看张夫人与那两位夫人对掐,“还是我家的儿郎好,身强体健,比文弱书生有用得多。”   “安安你觉得呢?”张夫人拉着顾容安的手问。   嘤嘤,逼婚真可怕。顾容安装害羞低下了头,张家郎君太黑啦。   “说什么都好,还得看小娘子自己中意,”柳夫人接收到了顾容安求救的眼神,忙拉了拉曹夫人的袖子。   曹氏知道自己不能再看戏了,笑眯眯地,“阿柳说得是。”   “刚才十三娘还问你呢,你且去花园里找她们玩罢,留在这里也是无趣,”曹氏摆摆手给顾容安解了围。唉,看来这几家的郎君安安都不中意了。   今日是花朝节,游园子的不仅有看花的小娘子,还有看花的小郎君,曹氏想着既然这几家都不中意,不如让安安自己去园子里看,没准儿就遇见了中意的呢。   顾容安不知道她阿婆的用心良苦,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告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是个很善良柔软的人,所以她即使是为了报仇,也还会纠结自己是不是太狠毒,又担心她这一面会让亲近的人害怕疏远。当然该出手时,安安还是会出手的。   下章预告,不务正业的太子又来凑热闹了。 第84章 醉酒   曹氏指派了一个侍女, 引着顾容安去了小娘子们宴饮的玉露亭。   花木葱茏的玉露亭是个曲水流觞亭子,足有三间, 地势开阔,精巧丽致。   顾容安去的时候, 亭前有几个穿着华服的小娘子举着团扇在花丛里扑蝶,嬉笑声不绝。亭子里散坐着几个小娘子, 看样子似在闲话。又有拿着彩纸裁剪的花样, 呼朋引伴往树枝上挂的,真是美人如花, 花满园。   顾容安一来, 大家纷纷给她见礼。   “安安姐姐你总算来了!”原本正在扑一只凤尾蝶的张十三娘一看见顾容安,提着极地的石榴裙就跑了过来。   张十三娘身量娇小,她今日穿的又是一条长裙, 跑起来好看是好看了,裙摆却总是在脚边绕。顾容安知道张十三娘是穿不惯这种长裙的,好怕她跑太急绊到,忙快步迎上去,“十三娘你慢点。”   说音刚落,她的袖子就被跑过来的张十三娘牵住了。顾容安低头望着被张十三娘捏在手里不放的阔袖很是无奈, “我又不会跑。”   刚扑了蝶又小跑了一段, 张十三娘的脸色红红地, 鼻尖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来,顾容安掏出手帕想要递给她擦一擦,张十三娘已经举起左手, 用自己的袖子擦了脸。   “你仔细些,别弄花了妆,”顾容安看不过张十三娘的粗糙,拉下她的袖子,抬手用帕子在她的脸上仔细地轻沾,把汗珠沾去。   张十三娘被顾容安提醒才记起来她今日出门之前被奶娘按在了镜子前,叫侍女给她画了妆。糟糕,她脸上不仅敷粉了,还用了胭脂,就她刚才擦汗的力度,脸上的妆还能看吗?   感受到顾容安的细致温柔,张十三娘脸蛋儿红扑扑地,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安安姐姐,我的妆花了吗?”   “还好,还能看,”顾容安帮张十三娘擦完汗,顺手就把给张十三娘擦过汗的帕子塞给了她。   听说脸上的妆还好,张十三娘松了一口气,高兴起来,拉着顾容安要带她一起去扑蝴蝶。   顾容安连连摇头拒绝了,她年纪大了,不适合扑蝴蝶这么活泼的活动了。   “那我们去赏红,”张十三娘不放弃要把顾容安拉去玩的想法,又换了个。花朝节这天女孩子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就被称为“赏红”   自持年长,应当稳重的顾容安依然摇头拒绝了,“我想找个地方坐坐。”   好吧,张十三娘忍痛放弃了游戏,小尾巴一样跟在顾容安身后进了亭子里。   亭子里,被人众星拱月地围着的顾容婉站起来,“阿姐过来坐。”   顾容安略略看一眼,就发现顾容婉身边的都是有名的才女,才女们坐在一起还能做什么,不是谈文就是论诗,她拉着张十三娘在曲水下游坐下了,“我坐这儿就好。”   顾容婉明白顾容安不愿意过来的原因,也不强求,笑着坐下了,继续与王家的五娘七娘,分享她近日读的古书。   这就是才女们聚在一起的日常了。顾容安隐约听见几句生涩难懂的对话,闲闲地摇摇扇子,还是当个花瓶美人比较舒服。   玉露亭挂着半透明的青纱帐子,轻纱柔软在春风里飘拂。坐榻上铺设了玉色绣折枝牡丹的软垫,就连食案上也铺着靛青牡丹纹的锦流苏罩子。坐在亭中,微风徐来,有隐隐的丝竹声传来,令人心情和畅。   流觞曲水,装了美酒的杯子,顺流而下,酒香浮动。   曲水清凉,顾容安捞了一个碧色的杯子上来。杯中酒,色如蜜,闻着甜甜的极诱人,喝起来滋味也好。不愧是“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的桑落酒。   她觉得这酒滋味好,品完了一杯,又捞了一杯,觉得好好喝,又不克制地捞了一杯,转眼三杯酒下肚,她就已经有些微醺了。   微醺的状态最是令人舒服放松,顾容安放下了所有的心事,心情愉快地又从曲水上取了一只青瓷莲花盏,轻轻抿了一口,是甜滋滋的糯米黄酒,加了梅子,另有一番美妙滋味。   她眉舒目展,一个人也能喝得乐呵呵地。   忽而,她听到了小娘子们一阵骚动,张十三娘惊喜地摇摇她的袖子,低声惊呼,“王家玉郎来了!”   来了就来了,有什么高兴的。   当然高兴啦,来的不仅是王珝还有好些英俊出众的郎君呢。张十三娘把随着王珝来的人都看了一遍,包括她的几个兄弟,然后果断地放弃了看其他人,专注把目光投向了站在王珝身边,面容沉静的石青色衣裳男子。   “安安姐姐,快看,站在王珝身边的那个男人也好出色呀,”张十三娘捧着脸,少女情怀泛滥了。今日不仅有王家玉郎可看,还有新的英俊男子可以洗洗眼睛呢,要是王修之没有去边关就好了,有小梨涡的王将军也别有一番风采啊。   十三娘就是一惊一乍,顾容安慢悠悠地摇摇扇子,扇扇风吹吹发烫的脸颊,浑不在意地抬眼望去。然而她一眼看见的不是风采翩然的王家玉郎,而是站得犹如青松笔挺苍劲的刘荣。   莫不是她醉酒眼花!顾容安眨眨眼睛,结果刘荣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刘荣也立刻就察觉了她的视线,直追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露笑容。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这么闲么?邺国怕不是要完。顾容安偷偷腹诽,心里却有点小开心,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来。   她喝了酒容易上脸,这会儿脸色酡红,色如飞霞,双眼水色盈盈,原本只是一个清浅的笑,也变得娇媚诱人起来。   真想把她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刘荣移不开视线。   “茂之你在看什么?”王珝很是欣赏这个刚结交的朋友,顺着方茂之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了脸色酡红,犹如海棠春睡方醒的顾容安。王珝了然地笑了,湖阳县主的美色确实令人瞩目,沉稳如方茂之也难以免俗啊。   “那是湖阳县主,”王珝低声给方茂之介绍。湖阳县主施粥之后美名远扬,从前那些关于湖阳县主如何娇蛮的传言就消散了。王珝倒是记忆深刻,不免提醒方茂之一句,免得方茂之不知道把人看恼了,“县主气性有些强。”   言下之意,湖阳县主脾气不好。   胡说,安安明明又美又可爱。刘荣在心里反驳,然而他不能露出破绽,只好继续装下去。   又用上了不走心假名的刘荣恢复了深沉的方茂之人设,假装很正经地移开了目光,淡淡应了一声,“哦。”   非常的淡定,不为女色所动了。   王珝一点也没有怀疑方茂之的端方稳重,带着新朋友进了亭子。   然而路过顾容安的时候,不为女色所动的方茂之差点迈不动步子。因为顾容安用团扇遮了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   看得刘荣心尖发烫,他的安安怎么这样招人稀罕呢,真的好想好想直接把人拐回家,抢了人扛上奔霄就跑。   王珝哪知道新朋友方茂之的危险想法,他拱手对湖阳县主行了礼,想去见嘉宁县主,听说嘉宁县主新得了一箱子古籍孤本,他想借来看看。   “王郎君身边的这位郎君是谁,我看着好眼生,”顾容安喝了酒脑袋有些飘,故意撩拨。   “这是方郎君,”王珝示意方茂之给不好惹的湖阳县主行礼。   “在下姓方,名茂之。”刘荣长揖到底,一身石青色的直裰让他乍一看很有几分修如茂竹的书生气韵。   然而到底是伪装的,经不得考验,刘荣抬头一看醉态妩媚的顾容安,又被身后偷看顾容安的视线所刺激,强大的雄性领地占领欲就冒了出来,恨不得化身幕布,把格外诱人的安安藏起来,不给旁人看。   他目如点漆,深深地望过来,顾容安只觉心口一窒,脸上似乎更烫了。只是为何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对话还在继续,“方郎君是哪里人氏,家里作何营生?”   “邺城人氏,家里有些地,收租子的,”刘荣镇定答。   “来晋阳做什么?”顾容安听着刘荣瞎扯,仿佛又回到了普光寺的日子,那时候她是真怕这个混蛋家伙拧断她的脖子啊,土匪头子一样。   “为了见一个人,”刘荣专注地看着顾容安的眼睛,认真而温柔地说。   为了见谁,两人视线绞缠,心知肚明。   幸好她喝了酒,还拿着扇子,不然她脸上忽然爆红,真的很不好解释。顾容安最先受不住刘荣滚烫的目光,别开眼睛,不再看刘荣,她怕多看一会儿心会不争气地跳出来。   她对他也不是不为所动的。刘荣心中欢喜,原来之前表露心意不成功只因为安安没有喝酒。   王珝早就见识过湖阳县主的反复无常,见她对方茂之没了兴趣,连忙拉着单纯的新朋友告辞了,邺城方家的郎君,要是湖阳县主看上了他想收做侍卫就麻烦了。   为了当好端方君子的方茂之,刘荣只好忍下相思之苦,跟随着王珝去了上游。好在上游地势高,视野开阔,他还是能看到安安的。   顾容安伸手按按还在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觉得很不妙,“我出去走走。”   张十三娘以为她是想去更衣,放心地让她离开了。等到粗心大意的张十三娘看见顾容安食案上摆着的空杯子,不由睁大了眼睛,安安喝了那么多,会不会醉啊?   作者有话要说:  修仙党晚安,早睡早起党早安。 第85章 醉猫   出了亭子, 顾容安随意沿着花木扶疏的小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偏了, 到了一处桐花院落。   这里四下冷落,白花粉心的桐花坠了一地, 除了偶尔几声莺啼,再无人声。顾容安觉得冷清转身想走, 忽而见一只大如桐叶的玉色蝴蝶蹁跹飞舞, 优雅从容地在她跟前飞过。   自持年长的顾容安左右看看,见此处果真没有旁人, 脸上就带了痴痴的笑, 拿起扇子就去扑蝶。可那蝴蝶灵活得很,她又喝了酒,慢慢走着还好, 一动起来,酒后的迟缓蠢钝就显露出来了,摇摇晃晃地扑了好几次,都被那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躲开了。   眼看着那蝴蝶扑扇着翅膀,就要飞过粉墙去了,顾容安急了, 举着扇子跳起来想要最后努力一把。哪知她高估了自己, 蝴蝶悠闲地越墙出去了, 反而是她落地的时候脚下一软,身子就要向前摔倒。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顾容安吓得两眼一闭, 双手捂住了脸。然而她没有脸朝下摔倒,而是被人拦腰一抱,轻轻巧巧就腾空了。   紧闭着双眼的顾容安听见救了她的人一声轻笑,“睁眼了。”   顾容安很乖地听从指挥,放下了捂住脸的手,睁开了眼睛。她迟钝的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睛雾蒙蒙地,望着出现在上方的刘荣的脸,慢吞吞地想他怎么又来了,想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怎么这么呆,像只傻乎乎的蠢兔子,刘荣被她水汽氤氲的眼睛看得心口一跳。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容安的醉态,觉得很是新鲜,认认真真地把她看了个够。见她脸蛋儿水蜜桃一样粉扑扑地,鲜嫩可口得紧,诱得他好想咬一口是不是如想象的美味多汁。   可是他堂堂邺国太子殿下可是正人君子,从不乘人之危。正人君子的刘荣平移开了目光,很沉稳地,“有没有扭到脚?”   然而这个正人君子显然忘记了,他还把人家香香软软的小娘子抱在怀里呢。   “我不知道呀,”顾容安也没察觉继续被人抱着有什么不对,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的脚有没有扭伤去了。   她安安稳稳地窝在刘荣怀里,动了动脚,踢了踢腿,皱着眉感受了一会,才软软地说,“左脚好像有点疼。”   难道是扭到了?刘荣急了,四下一看,忙把人抱到了抄手游廊上,让她靠着廊柱坐下。   喝醉了酒的顾容安十分的乖巧,刚才一顿扑蝴蝶,酒随血行,她的醉意就更浓了,整个人都傻乎乎地,刘荣让她坐下,她就乖乖地靠着廊柱坐好了。   这会儿刘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抱了个满怀的温香软玉没有了。他懊恼地蹲下身,可惜刚才都在担忧安安有没有摔伤去了,竟然没有留意怀抱心上人是个什么滋味。   只记得似乎很软很香。   不急不急,还有机会的,刘荣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他觉得蹲着不方便,很自然地改为了半跪的姿势。   看着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的刘荣,顾容安吃吃地笑,“家里有点地,收租子的,太子殿下嘴里没句实话。”   这可十分冤枉了,刘荣掀起她柔滑芳香的郁金裙子,把她穿着金缕重台屐的左脚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一面为她除鞋,一面解释,“国家收取赋税难道不就是如地主老财一般,向佃农收租子么。只是我们家做得大些,收的租子也杂。”   家大业大的地主家傻儿子心思纯洁地把隔壁地主家傻孙女的鞋子脱掉了,又去脱人家洁白的罗袜。   地主家傻孙女还在想一国之主和地主老财的共同之处呢,越想越觉得刘荣说得有理,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脚上一痒,竟是被人握住了。   低头一瞧,是刘荣把她的脚握在手里呢。   刘荣发誓,他原本真的是很正人君子地给顾容安察看伤势的,哪知道脱了袜子,映入眼中的竟会是如此美景。她的足又白又嫩,仿佛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五个小指头圆润可爱,披着小贝壳一样的粉嫩指甲,脚掌纤美,踝骨圆润,无一处不美,真如莲瓣一般可怜可爱之极。   这只小巧玲珑的足,他的手掌似乎堪堪可握……于是他存着验证的心握了上去。这精巧美丽的足果真是可以握在手里把玩的,刘荣只觉手中一片温软柔腻,不免心中一荡,耳朵泛红。   他的安安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就连脚都格外的漂亮!   女儿家的脚岂是可以叫人随便摸的,顾容安就算是醉了也知道自己被人占了便宜,顿时柳眉一蹙,喝到,“登徒子,放手!”   她不知道她这会儿的声音软乎乎地,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像是小猫咪喵呜叫着在撒娇。   是以被人骂了登徒子,刘荣也不是很慌,很正经地对顾容安道,“我帮你察看一下伤势,要是伤了骨头就不好了。”   顾容安没发现他的耳朵有些红,看他一本正经地,像个认真治病的老大夫,反而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弱弱地哦了一声,红着脸,乖巧让刘荣帮她看伤。   她坐在廊上,因此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刘荣,她发现刘荣的鼻子又高又挺,眼睫毛长得像是蝴蝶的翅膀,不知道是不是她记错了,他脸上的皮肤似乎变得白皙细腻了许多呢,看起来都有些世家公子的温文尔雅了。   不知道为何   ,看着认真为她看伤的刘荣,她的心跳又有些快了。   知道顾容安目不转睛地在看自己,刘荣神色越发的慎重,恍如德高望重的神医。   摸骨要细细地摸,不可错漏,刘荣拿出了混迹军营十数载的手艺,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帮顾容安把整只左脚看了一遍,又往上摸了摸她白得腻人的脚腕,真是犹如凝脂一般。   “嗯,无妨,没有伤着骨头,”刘荣依然没有放开手里的脚,严肃认真地下了结论,“正好我带了药膏,给你推一推就好了。”   可是她好像不疼了。顾容安左脚使劲,想要把自己的脚从刘荣手里抢出来。   “乖,别闹,”刘荣轻轻拍了拍她的脚背,不容顾容安拒接,他动作迅捷地从随身的囊袋里掏出了化瘀止疼的药膏,   “可能有点疼,你忍忍,”刘荣挖了一团药膏在手心搓热,等那墨绿的药膏化成了半透明的浅绿,才是往顾容安的脚上敷去。   哪是有点疼啊,是很疼很疼,顾容安被他揉得眼睛含泪,咬着唇都要哭了,“我不要揉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再忍忍,一会就好,”刘荣看她泪汪汪地很是心疼,忙加快了动作,手里的劲道却是没有放轻的。她虽然没有伤了骨头,却是扭伤了筋脉,不趁热用药推开,明日会肿起来的。   哪知顾容安醉酒后又傻又娇气,见他不肯停,捂着脸就嘤嘤哭起来,哭得刘荣心慌意乱,差点儿就心软不揉了。   揉开了药,两人都是满头汗,刘荣是心疼的,顾容安是哭的。   “坏人,”顾容安挣开刘荣的手,踢了他一脚,正正好踢在他胸口。   真的是酒后变傻了,刘荣也不跟个醉猫计较,反正是吃够了嫩豆腐。他心情很好地捉住了她的脚,耐心帮她穿袜子穿鞋子,“往后你可不能在外头喝酒了,傻乎乎的被别人骗了怎么办。”   当然,成婚以后,他们可以在闺房之中喝一点小酒添做乐趣。   “你才傻乎乎,”顾容安听不得人家说她傻,顿时炸毛。正巧鞋也穿好了,她立刻翻脸无情,站起来就走。   刘荣眼急手快拉住了她袖子,服了个软,“好好,是我傻乎乎,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们说说话。”   顾容安扭身回头,翻个白眼,“见我做什么,我又不想见你。”   她刚才哭过,这会儿眼圈还红红的呢,翻的白眼一点蔑视的威力都没有,可怜兮兮的。   “我听说叔父遇刺,很担心你,”刘荣克制住摸一摸她头发的冲动,温声道。他得到晋王世子遇刺重伤的消息时,忧虑难安,想着她不知道该如何伤心呢,恨不得连日飞到她的身边安慰她,给她依靠。于是趁着花朝节休沐,他称病没有去,连夜就赶到了晋阳,借着王珝的帮助进了晋王府。   好在晋王世子遇刺只是虚惊一场。刘荣看到荣光照人的顾容安的那一刻就放心了,如果世子有事,安安岂不得哭得眼睛肿。   “我阿耶无事,”顾容安缓和了神色,她觉得被刘荣揉过的脚在发烫,倒是一点也不疼了,刚才受的罪不算是白受的。   “那我就放心了,”刘荣不舍地放开了顾容安的袖子。   “我送你的礼物可收到了?”他只收到过安安的一封回信呢,难道是因为他送的东西她都不喜欢,“可还喜欢?”   说到礼物,顾容安就想起刘荣送来的礼物里总是隔三差五出现一些玫瑰制品,“我不喜欢玫瑰,下回别再送了。”   他好像送了很多次玫瑰的东西啊。刘荣恍然大悟,“那你喜欢什么?”   “我啊,”顾容安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俏皮笑道,“喜欢你家的地啊,可以送给我收租子吗?”   刘荣喜形于色,“我明白了,安安你等我。”   等等,他明白什么?顾容安不太明白。   安安这是委婉的答应了嫁给他啊,刘荣喜得眉飞色舞,一时得意忘形,抱住眼前的心上人,啾地在他肖想了许久的粉红脸蛋上亲了一口。 第86章 甜蜜   刘荣是头一回亲小娘子, 很没有经验,啾地一口亲下去, 发出了十分响亮的“啵”的一声。   跟人家亲小娃娃似的。   顾容安都被他亲懵了,眨巴着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安安没有反对!刘荣自觉得了允许, 凑上去又在顾容安左脸亲了一口,右边一下左边一下, 这才对称嘛。   顺利亲到了肖想已久的小脸蛋, 刘荣美滋滋地,安安的脸又软又嫩, 比杏仁豆腐还滑呢, 还想继续亲亲!   刘荣一鼓作气又凑了上去。   “慢着,”顾容安这回明白过来了,酒都清醒了几分, 她被人占了便宜啦,忙不迭伸手挡住了刘荣又伸过来的狗头。   风吹来,她感觉脸上有点凉,居然把口水蹭在她的脸上了!好气哦,可她不能抬手去擦,这样他不就知道他留了口水在她的脸上了吗, 他一定会暗自得意吧。   “安安, ”刘荣被她柔软的手掌糊住了脸, 不解地望着她。   怎么像只吃不到肉骨头的蠢狗狗,可怜巴巴的。顾容安被他黑亮的眼睛注视着,忽觉心都软了一块, 也不那么嫌弃他的口水了。   “你喜欢我啊?”这话不经过脑子,脱口就问出来了。   刘荣依依不舍地后退了些,先把脸从顾容安手里撤下来,他认真地站直了,“喜欢。”   “真的?”顾容安歪着头打量他,仔细把他从下到上看了一圈。   “真的!”发现她在看自己,刘荣挺胸收腹,站得越发的玉树临风。嗯,他要不要把衣裳脱脱,给安安看看他健美结实的腱子肉呢?   最后顾容安的视线是落在刘荣胸膛上的,谁让她矮呢,不想仰脖子看他,就只能平视人家宽厚的胸膛了。   这个帮家里收租子的傻儿子其实长得很不错啊,顾容安用她有些钝钝的脑子慢吞吞地想,腿长腰窄,还有一身腱子肉。她想到了普光寺给刘荣上药时看到的风景,忽而红了脸。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这个毫无水准的问题问完,顾容安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脑子里进了酒。   这就有点苦恼了,刘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喜欢上的安安,好像是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心动了,想要跟她一起过日子,养孩子,白头到老。被她执着的眼神盯着看,刘荣知道拿不出来个答案是过不了关的,于是给了个答案,“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想起了初见时看到的美妙风景,忽而红了脸。   “哼哼,”顾容安得意地哼哼两声,她就知道他是沉迷于她的美貌,她狡黠地笑起来,“你就不怕我艳如桃李心如蛇蝎。”   “如果安安愿意嫁给我,我甘之如饴。”刘荣严肃认真地给了回答。这大概就是兄弟们所说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吧,刘荣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兄弟们的想法了。   就会说甜言蜜语。顾容安迫近一步,站到了刘荣跟前,脸上换了一个阴沉的笑,低声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府里的玉夫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刘荣有些慌乱,安安站得这么近,都要贴到他的胸膛上了,她会不会听到他的心跳得好快,这样慌张的表现,会不会让安安觉得他不够沉稳可靠啊。   “是我设的局杀了她,”顾容安勾起嘴角,笑容阴狠。男人都喜欢柔弱善良的美人,上辈子她见得多了,后宫里的女人们哪怕手上占满了鲜血,在皇帝面前都是清白无辜、淡泊名利的。   为了追妻,刘荣是早就打听清楚了晋王府里的人物,那个玉夫人的来历他是记得的。见顾容安故意做出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刘荣只觉得好笑,难道这样就能吓退他?   他伸手揉了揉顾容安   的头,声音温柔得可以拧出糖汁来,“你有这样的手段很好,洛阳皇宫里复杂,我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你有自保之力我也能放心些。”   他这是考虑到了婚后,安安作为太子妃总要跟后妃和宗室女眷们打交道的,有些心机手段才不会吃亏啊。   被人当成小猫咪摸了头,故意营造的狠厉气场就维持不下去了,顾容安听得心里甜滋滋的,还要别扭一番,“谁要嫁给你了。”   “听说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刘荣低下头,在顾容安耳边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孤以身相许?”   他的说话的时候,气息就拂在耳边,吹得她的心痒的厉害,红着脸听完,顾容安伸手推他,“滚滚滚滚滚,谁稀罕似的。”   刘荣站着稳如泰山,顾容安那点子小猫力气自然是不可能推得动的,反而被刘荣趁机扣住了她双手,把她往怀里按,“口是心非,不稀罕你脸红什么呢?”   顾容安随意挣扎了一下,挣不开也就不瞎折腾了,她遵从心意把脸靠在了刘荣的胸膛上,耳边怦怦的心跳声越发的清晰和急促。哼,他也不是如面上表现的镇定从容嘛。顾容安得到了微妙的平衡感,心满意足。   佳人在怀,刘荣也很是心满意足。   四下静寂,两人就这样单纯地靠在一起,竟也不觉得无趣,只觉岁月静好,无垢无忧,恨不得能天长地久地依偎下去。   可惜是不能的,忽而从墙外传来呼唤声,“县主。”   是阿五的声音,顾容安连忙一推刘荣,“我的侍女来找我了,你快走。”   刘荣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可以暴露的时候,他迅速抱了抱顾容安,并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亲,“我走了,等你祖父登基我来提亲。”   他说完就走,一点给顾容安考虑拒绝的时间都没有,撤得干净利落。   跑得真快,顾容安跺跺脚,她还没答应呢。   阿五已经找了顾容安许久了,路过这个桐花院子只是不抱希望地探一眼,哪知竟然就看见了她们家县主亭亭玉立在抄手游廊上。游廊旁,一株开满繁花的桐花树大半的枝桠覆在了游廊上,灿如彩霞。有风吹过,还有美丽的桐花整朵整朵地打着旋儿飘落,那样的场景美如一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   而站在画中的顾容安却是画者最精心着墨的精髓所在,那样绚烂华美的桐花都成了衬托的背景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里发甜。   阿五敏锐地察觉到,就在她离开县主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悄悄发生了。 第87章 登极   四月初一, 大吉。   顾衡晋阳称帝,国号晋。   四月初一, 大吉。   顾衡晋阳称帝,国号晋。   是日, 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顾衡一口气给自家的祖宗们追封了一串的皇帝皇后。当年顾衡发达以后就给顾家修了家谱, 顾家本是农户, 修的家谱往上数也只能找出来三代,可以说是很寒酸了。据说原本有人建议顾衡把顾家渊源追溯到顾姓名门, 可以与吴郡顾氏联宗, 被顾衡拒绝了,他说何必攀附名门,从他以后顾氏就是名门, 传家百年未尝不是新的世家。   如今顾衡登基,他们这一支顾氏就是帝王之姓了。   追封完了祖宗,就轮到给活人封了。   出乎大部分人意外的,顾衡把原配妻子曹氏封了皇后,当了多年晋王妃的朱氏只封了一个贵妃。   封后的事宜顾衡早有主意,圣旨一下曹朱二人的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哪怕曹氏还没有册封大典, 后宫内外, 已经把曹氏当作皇后来对待了。   不过曹氏当上皇后只是后宫和大臣们表示了震惊不解,民间却很是欢欣喜悦,受过曹夫人湖阳县主恩惠的百姓们可念着曹夫人的恩情呢, 体恤百姓的曹夫人才是母仪天下的最好人选。   至于朱氏的贵妃,虽说是四妃之首,下头除却一个出身官宦之家的吴淑妃家世勉强拿得出手,另外一个同为四妃之一的柳贤妃就很令人沉默了,出身教坊的柳氏母以子贵,成了四妃的最后一位。   堂堂世家出身的晋王妃最后沦落到与教坊出身的柳氏并列,这就很令人寻味了。与皇后的册封大典不同,妃子们的册封就随意得多,顾衡登基后的第五天恰好吉日,朱贵妃、吴淑妃、柳贤妃三人就一同册封了。   据说当日朱贵妃回到长春殿气得摔了刚拿到手的金册玉印。顾衡听说后,没有斥责,只是吩咐下来,朱氏为妃不能居正位,令她搬离位于晋国皇宫中轴线上的长春殿,赐居沉香殿。   沉香殿可是刚死了一个玉夫人,并且玉夫人的死因不论是明面上的染了疫病,还是内里的不可深究,都是极为晦气的。朱氏这才慌了,让顾昭昀去求了情,顾衡这才改了主意,然而长春殿朱氏是不能住了,最后只得搬去了偏宫含露殿。   这样一来朱贵妃就彻彻底底的成了普通妃嫔了。这可与当初曹氏封为郑国夫人与朱氏的晋王妃不分轩轾的时候不同,当时曹氏的一应待遇都是比着晋王妃来的,就连住的长寿殿也是正正经经的正宫,只是长寿殿原本是准备给太妃住的地方罢了。   既然长春殿空了下来,按理曹皇后应当搬去与存心殿前后守望的长春殿,曹氏却说已经住惯了长寿殿不肯迁宫,于是荣华了半世的长春殿彻底落寞下来,要再次被启用,只有等下一位皇后来住了。   顾衡的姬妾算不上多,封了几个妃子后,剩下的胡乱封了才人、美人,连住处都不用变,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处理完了后宫,接下来就是儿子们。   晋王世子顾昭明是皇后嫡子,又是长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尤其在后位尘埃落定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大臣有异议地,顾昭明顺利当上了新帝国的太子。陆氏也就成了太子妃。   顾衡的二子,早逝的原晋王世子顾昭阳被追封为晋王,从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顾衡对这个儿子究竟有多宠爱了。虽然没有追封为太子,但一个晋王的封号足矣。赵惠匀也因此成了晋王妃,据说新晋王妃觉得这个封号有点晦气。   三子顾昭晖封了永王,封号不上不下很平常。大家都觉得正常,因为柳贤妃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皇三子受影响封个永王也差不多了。   然而四子顾昭昀的封号一出,大家也就不觉得永王的封号一般了,因为顾昭昀得封安王。永安永安,很是令人琢磨啊。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朱氏和安王在皇帝陛下面前是失了宠了。要不然怎么会如此打脸,都被母妃是教坊女乐的永王压在下头了。要知道如今永王在军中,可是单独领了一支忠勇军的。安王只是在朝堂上听政罢了,一点实职都没有呢。   晋国不大,所以不论永王也好,安王也好都是没有封地的,全都要住在晋阳。正好前段时间抄了许多高门大户,司造局赶赶工就能在年底把两位王爷的王府改造出来。顾衡大手一挥,就定了两个儿子提前出宫建府。   孙辈们的封号也很容易,顾容顼就封了平城王,顾容婉为嘉宁郡主。   而顾容安竟直接封了公主。   早在曹氏被封为皇后就惊掉了一地下巴的大臣们,在听到皇帝陛下这样随心所就封了一个公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又掉了一回下巴。   新任皇帝陛下独断专行,立后封王封公主的大事都不召集群臣讨论也就罢了,连个消息都不露,除了内监与礼部,其余人等竟然是圣旨下来了才知道湖阳县主一举加封成了湖阳公主。   就算公主的待遇比不上王爷,但只论起爵位来,湖阳公主岂不与叔叔们平起平坐了?简直胡闹!   有那耿直的大臣当即就表示了反对。   结果新任皇帝陛下淡淡一笑,一句话堵死了大臣们的嘴,“朕,高兴。”   刚刚从抄家灭门风波里挺过来的大臣们顿时闭上了嘴,好好好,陛下高兴就好,不过是个公主,于国无伤大雅嘛。   这一场小风波顾容安是不知道的,新鲜出炉的公主殿下她忙着搬家呢。   这一世顾衡登极的时间比上辈子提前了一个多月。顾容安非常厚着脸皮地认为祖父之所以能提前称帝,是因为这辈子在她的提前预防和努力下,雪灾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死伤,甚至因为救灾得当,以及万寿衣的意外风行,为祖父在民间刷了一波声望的缘故。   上辈子因为天灾,可是出现过不利于祖父登基的言论的。顾忌着民间言论,顾衡权衡到最后,挑了个五月末的日子,其实算不得上吉。   所以顾容安也就非常的心安理得的领了公主的敕封,深究起来,她可是大功臣呢。   因为顾大郎当上了太子,属于后宫的泰和殿就不能住了,新太子一家要搬到改为了东宫的慎行殿去。慎行殿属于外宫,在端礼门东侧,与后宫是彻底断裂开来了,自成一个体系。   顾容安随着父母搬家去了东宫,东宫住的地方就比泰和殿宽阔了,她把新住处改了个名依旧叫余容轩,连余容轩里的芍药梅花都搬了过来。   这里原本是叫蔷薇院,院墙上爬着的都是蔷薇的枝蔓,此时正是花叶葳蕤的时候,满墙的绿叶红花,一派锦绣繁华。再把处于花期的芍药种下去,真是满园秀色,美不胜收了。   她的梅花树叫人种在了水池边上的亭畔,池子里又养上一群锦鲤,种些莲,养着红嘴绿毛小鸟的鸟笼子往亭子下一挂,听着清脆的鸟叫声,这个沉寂了许久的院子顿时生机勃□□来。   新任皇后曹皇后不放心孙女亲自来看,一见这院子里的布置就满意点头,“这个院子好,宽敞又漂亮。”   这个余容轩是仿着江南园林建的。顾容安扶着曹氏从院门进去,迎面就是一个重峦叠幛的秀丽假山,山上种了杜蘅薜萝石兰……俱是奇花异草。踏着养了青青绿草的砖石路面,转过山石,映入眼中的是一汪绿水,水面浮着田田的莲叶,一架只有八、九步的廊桥接着两岸。过了廊桥,往东去是三间正房连着抱厦带着后罩房的居所,右面则是临水的水阁和亭子。   “我也觉得好,”顾容安毫不脸红地自夸,“被我仔细布置一番,就更好了。”   曹氏凡是安安说的都是对的,听了这话只有点头的,还要继续夸,“我家安安就是秀外慧中,心灵手巧。”   这些年曹氏也在夸人上头有了很大长进,词汇量丰富了很多呢。夸完她目光慈爱地摸摸顾容安的手,“这么贤惠,可以嫁人了。”   顾容安顿时红了脸,怎么又拐到了嫁人上头去了。   曹氏看她脸红觉得有趣,一旁柳贤妃却察觉了不对头,她试探地说了一句,“这回听见嫁人二字,安安居然脸红了,莫不是有了意中人了?”以前听到嫁人,安安该跳脚了。   什么意中人,才没有这回事。顾容安摇摇头,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的刘荣摇出去,死鸭子嘴硬地,“没有!”   然而她回答得太过急切,满是心虚的味道,就连曹氏也发觉了问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家的公主也到了选驸马的时候了。”   曹氏笑眯眯地,“今年恩科,不知道状元郎俊不俊呢,要是俊,招个状元给你做驸马可好?”   这是深受公主嫁状元戏码的影响了。看多了戏,曹氏还以为公主配状元是天生一对呢。   “不要,”顾容安连连摇头,她才不要弱书生呢,受不起她一鞭子的。   可是刘荣又太过厉害了,她都打不过他啊。顾容安陷入了纠结之中。   “看来安安真的有了意中人了,”柳贤妃扶着曹氏的手,轻声与曹氏咬耳朵,“您看她那小脸,粉红粉红的,桃花开喽。”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曹氏半是开心半是失落地叹息一声,“安安长大了。”   小雏鸟长大了就要飞出去了,真是让人舍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可是刘荣又太过厉害了,她都打不过他啊。   太子【呆】:咦,莫不是妖精打架?   安安【怒】;滚! 第88章 狭路   清晨, 两辆崭新的锦帷马车在端礼门前停了下来。   能在宫门值守的人都练就了一双厉眼,看车就知道来的是新贵, 车内的人刚下车,他们就认出来那是皇后的娘家人, 新出炉的长乐伯一家了。   长乐伯嗓音粗糙,说起话来唾沫横飞, 不用特意去听, 他的声音就钻入了耳朵。   如今皇后一系正如日中天,他们这些守门的见了自然要礼让三分, 就算听见长乐伯的喋喋不休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一下这新任国戚的不知足罢了。   “你记着要提醒你阿姑, 我们可是皇后的娘家,就算当不了国公,也该封个郡公, 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妃子的娘家富贵,那怎么成,皇后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曹二下了车后,对着要去见皇后的儿媳妇再三嘱咐。   立后大典之后,对外戚的封赏也依次下来了,曹二托着皇后的福, 一举从个偏僻乡里的村民成了长乐伯, 真可谓鸡犬升天。只是人心总是不足的, 也不知道是谁跟曹二挑唆了一句,长乐伯的爵位没有东乡公大,并且人家东乡公是有封地的。   有封地可以做什么?可以收钱啊。曹二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里, 就打起了曹氏的主意,让儿媳和孙女到曹氏跟前哭去。他们可是皇后的娘家,怎么能被朱贵妃的娘家压了一头呢。根本就不想想人家朱家的爵位是早就有的,顾衡根本就没给朱家加恩。   可是曹二是不敢跟顾衡提半个字的,只有把主意打到了曹氏身上。不甘心的曹二一再对儿媳王氏和曹娉婷耳提面命,其实他这会说的话都翻来覆去地交代过很多遍了。   “可都记下了?”曹二犹不放心。   “我都记下了,”王氏唯唯诺诺地。她现在是长乐伯世子夫人,穿着打扮也没了村妇的样子,只是她气质畏缩,依然是个受气小媳妇。就算明知道公爹的要求不合道理,也一头的答应了。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曹二心里头嫌弃王氏小家子气,却也不想想他自己枯瘦猥琐,穿上了五彩团花的绯色公服也不是个贵人样子,反而像是唱大戏的。   “你也帮着你娘一点,我看我那个姐姐很是喜欢你的样子,她从小就心软,实在不行你就哭,”曹二不放心王氏还要多加一层保障,嘱咐曹娉婷道。对着这个长得越来越水灵的孙女,曹二就温和多了,心里免不得遗憾,可惜跟太子差了辈分,与平城王又差了年纪。   “我知道了,”曹娉婷生怕曹二越说越荒唐,急急忙忙打断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她察觉到宫门的侍卫们隐隐约约投来的看热闹的目光,脸色涨得通红,为何她要有个这样丢人的祖父呢?   曹二这才悻悻然住了嘴,领着儿子孙子去叩谢皇恩了。王氏和曹娉婷则从端礼门往右,去往内廷。直走到了贞顺门前,才是有长寿殿的宫女来接。   按理,王氏和曹娉婷是没有资格在宫中乘车的,需要一路走到长寿殿去。然而贞顺门的内侍们会做人,见是皇后的娘家女眷,忙殷勤地为母女俩准备了一辆青帷小车,还有几个黄衣力士充作脚力。   来接人的长寿殿宫女见了也不说话,谁会不识趣得罪皇后的娘家人呢,任由内侍们热情周到地扶着母女俩上了车。   王氏和曹娉婷也是头一回乘着车进内廷,乘车与自个走路的风光可不一样,只见沿途宫室巍巍,风景秀丽,真是别样的舒心畅意。   这样的富贵荣华,真是令人沉醉,曹娉婷面色微醺,摸着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得意。   忽而,青帷小车停了下来,曹娉婷疑惑地往前头看去,却见一队绿衫黄裙的宫人簇拥着一架金顶华盖的肩舆从宫道转角过来,透过华盖垂下来的薄纱,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一位发髻如云的宫装美人。   这可真是狭路相逢了。长寿殿宫女巧云只觉嘴里发苦,遇见谁不好,偏生就遇上了朱贵妃!   “夫人、娘子,还请下车。”遇上了朱贵妃,巧云也只能硬着头皮请了王氏母女下车。   “那是哪位娘娘?”王氏见那肩舆华贵不凡,不免有几分怯意。王氏不比在曹氏身边住了许久的曹娉婷见过大世面,她这才是第二回入宫,跟宫里的娘娘们都没见过呢。   “是朱贵妃,”巧云低声道,“夫人一会儿小心避让着些。”   王氏母女违制乘车入宫,要是遇到的是别人只会装作看不见,谁也不会没眼色得罪皇后,但这是朱贵妃,平日里有理无理都要闹一闹,今日抓了皇后娘家女眷这么大的错处,怎么可能轻轻放过呢。巧云垂下头,只能盼今日朱贵妃心情好些。   原来是朱贵妃,听了这话王氏颇有些不以为然,要是旁的娘娘她可能还怕些,朱贵妃可是自家姑母的手下败将。她想着朱贵妃当王妃时就是个和气人,如今自家又背靠皇后、太子,就更不用怕朱贵妃了,思及此她的腰杆都挺得直了些。   那肩舆很快就到了几人跟前。王氏和曹娉婷随着巧云福下身去。   然后她们就看见肩舆停下了,风吹动华盖垂下来的金色薄纱,只闻一阵异香扑鼻,一只秀美的手就撩开了薄纱,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来。   “我竟不知乘车的标准几时这般低了,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坐着车进宫了。”   这话刻薄又轻蔑,曹娉婷忍不住抬头看去,正巧落入朱贵妃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里,那眼里深藏的恶毒令她浑身一颤。   她犹记得初入晋王府时,身为晋王妃的朱氏和气又素雅,令人好感倍生,哪像今日所见,明显是老了许多,浓妆也遮不住她眼角眉梢的刻薄,眼睛里的恶意如针,刺得她不敢多看她一眼。   这就是从高处跌落后的疯狂吗,曹娉婷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   “我们是皇后亲眷,是有品阶的命妇,”王氏出人意料地勇敢了一回。尽管她说得磕磕绊绊,也还是把话说完了。   曹娉婷暗叫糟糕,她娘这是吃错了药么?在朱贵妃跟前硬气什么呢。   果然就听朱贵妃一声蔑笑,“到底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既然我今日遇见了,就好心帮皇后娘娘教导教导,免得你们丢了她的脸子。”   巧云急得额头冒汗,忙道,“贵妃娘娘,奴婢此行是奉了皇后的旨意,领长乐伯世子夫人和曹娘子去长寿殿,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不好叫皇后久等吧。”   “不急,先学了规矩再见皇后。”朱贵妃吩咐道,“绿药,你帮长乐伯世子夫人和曹娘子长长记性,顶撞我也就罢了,那车可不是什么贱骨头都能坐的。”   随着朱贵妃的话音,站在肩舆一侧的戴花宫女就站了出来,躬身问,“娘娘要怎么罚?”   “掌嘴二十,且先在日头底下跪着吧。”朱贵妃语气淡淡。   那绿药就领着帮手过来了,不顾王氏和曹娉婷挣扎,几个人抓住了两人的胳膊,硬生生把两人按到了路面上跪着。然后绿药亲自动手,从王氏开始,左右开弓,要左右脸都给了二十个巴掌,这样才算是掌嘴二十。   别看绿药长得瘦弱纤细,好是身无二两肉,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一巴掌下去,王氏就说不出话来了。   “还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见此,曹娉婷吓得花容失色,垂着泪求情。   “可怜见的,”朱贵妃抬手示意绿药停手,然不等曹娉婷欢喜,她就恶毒地笑着说,“念你一片孝心,你母亲余下的就让你来代替吧,”   “不……”曹娉婷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就被绿药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呜呜哭泣。   等到绿药停了手,曹娉婷的脸已经不能看了,俱是红肿的手印子,肿起来老高,还破了皮,流出的血都是发乌的。   王氏看得心痛不已,然她也肿着一张脸,哭都哭不出声来。   巧云也被人压着跪在一旁,见此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止不住后悔,为什么没有阻止王氏母女上车呢?王氏母女出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朱贵妃却看得抚掌大笑,“这下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干脆下了肩舆,往道旁的亭子里坐下了,摇着扇子悠闲看戏。   此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六月的太阳光已经很毒辣了,哪怕还不到正午,也晒得人汗流浃背。   王氏和曹娉婷脸上受伤,膝盖下跪的又是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再加上日头的炙烤,很快就受不住了,要不是被人拉着胳膊,只怕要伏倒在地。只是脸上太痛,竟然昏不过去。   就这样将昏不昏的时候,忽听一个耳熟的娇软声音响起,“贵妃这是在做什么?”   曹娉婷努力睁眼望去,眼睛里顿时冒出狂喜的光来。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为什么用的是登极,不是登基,我自己是这样想的,感觉登基是继承皇位嘛,登极是自己打拼当皇帝的。然后百度了一下:1、指皇帝即位。2、指登上屋顶或高处。3、借指反/动头子上台。   第三点莫名很符合顾衡的反王之路啊。 第89章 争锋   “表妹, ”曹娉婷看见坐在金花紫罗肩舆里的人,艰涩地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呼唤。   然而她的声音太微弱了, 除了她自己,竟是谁也没有听见。   姗姗而来的顾容安在看坐在亭中的朱氏, 撕去了晋王妃时的伪善,而今的朱贵妃露出了她恶毒的一面, 看见顾容安来, 她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恶意,勾起红唇冷冷地笑了, “我当是谁那般大的排场, 原来是公主来了。”   “贵妃的威风也很令人惊讶,”顾容安不躲不避,也回以一笑, 她还没有下肩舆,居高临下看过去,目色灼灼,容光昭昭,气度迫人。   要论摆架子,顾容安上辈子就是个中好手了。她姿态端得高, 又这般挑衅的一笑, 令朱贵妃眼眸微缩, 心火顿生。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她竟是看走了眼,以为顾容安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美人花瓶, 哪知是个表里不一的东西。   朱贵妃冷笑,“今日方知做了公主,就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么?”   这是说她没有下肩舆给她见礼呢。顾容安只当自己没有听明白,也不接话,侧头去看跪在鹅卵石小径上的王氏母女,惊讶道,“跪着的是谁,怎么脸都打坏了?”   远看还不觉得,近看简直是不能入目,朱氏下手真是狠毒,这样的脸恐怕是要留些痕迹了,不枉她特意留了曹娉婷给朱氏收拾。   看着曹娉婷变成了猪头的脸,顾容安心情舒畅,好罢,她大人有大量,上辈子曹娉婷协助宋欣宜害她的仇,她就不计较了。   “公主,是长乐伯世子夫人和曹娘子,”巧云用看大救星的求救目光看顾容安,高声求助,结果没说完就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   不过这也够了。   “是表舅母和表姐?”听了巧云的话,顾容安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仁眼,很不真心的假装惊讶。   她连声吩咐左右,“快把世子夫人和曹娘子扶起来。”一面从肩舆下来。   王氏目露感激,生出逃出生天的喜悦来。曹娉婷费力的睁大眼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表妹好似很高兴的样子。   阿五阿七领命亲自去扶,朱贵妃的人自是不肯放人,双方人马推推攘攘挤作一团。混乱中朱贵妃的人就撒了手,曹娉婷跌倒在地,顾容安这边的人又没能及时把她扶起来,于是慌乱中曹娉婷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下。   王氏看得心焦,挣扎起来,竟让她扑到了曹娉婷身上护着,顿时被人踩了几脚,身上的深青翟衣都被人踏了灰。王氏这会儿后悔也晚了,早知道朱贵妃是这样的人,她哪会仗着皇后撑腰就得罪她。   “贵妃这是何意?”顾容安用不解的眼神望向朱贵妃,一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的样子。呵呵,曹娉婷被踩她只想鼓掌,就连一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王氏都被她迁怒了,看两人吃苦头,她是半点都不慌。   朱贵妃见她这装模作样偏偏又不好好装的样子就来气,不知道还巴巴的从东宫赶过来,哄谁呢!冷笑,“王氏母女违制乘车,略施薄惩而已。”   “长乐伯世子夫人乃是朝廷命妇,就算是违制乘车,也该由皇后定夺,按制贵妃无权处罚朝廷命妇呢。”顾容安打蛇打三寸,一下子就戳中了朱贵妃的痛处,看着朱贵妃骤然色变的脸,她淡淡一笑,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贵妃,你逾越了。”   朱贵妃脸上显出怒色。   “不知贵妃何时同皇后请罪?”顾容安说完这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湛湛地盯紧了朱贵妃。   请罪?真是笑话,朱贵妃脸上如黑云密布,看顾容安的眼神也就越发的不善,如果不是刺客出了纰漏,顾昭明一死,这晋国还不是她们母子的天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居然被个小丫头质问。   朱贵妃冷哼,“我该如何,还轮不到公主置喙。”她看看敌我双方对比,见自己的侍从宫女比顾容安带进宫来的多了一倍还多,顿时恶向胆边生,“既然要讲规矩,公主见了我至今未曾行礼,可见是规矩稀松了,就让我代皇后教教你何为长幼尊卑!”   “贵妃要如何教?”顾容安是真的有点惊讶了,朱氏居然还想对她动手?她故意往前走了几步,站得离朱氏只有三步远了。   “自然是用手教,”朱贵妃露出个扭曲的笑,“绿药你来教教公主如何尊敬长辈。”   被特意点了名的绿药猛地后退一步,冷汗涔涔地低下了头,“娘娘,请恕奴婢无能。”长乐伯世子夫人母女不过是皇后不受重视的娘家人,贵妃有令打了也就打了,反正有贵妃顶在前头。对公主动手,给她百八十个胆子她都不敢啊,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打公主?贵妃哪能兜得住!   顾容安眼睁睁看了一回什么叫气到变形,朱贵妃瞬间扭曲的脸真是有趣极了。   她弯唇,轻松闲适地笑起来。彼时阳光澄明,熙熙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披了一层日光做的纱,整个人都明亮而夺目。   这样的笑刺痛了朱贵妃的眼睛,她气急败坏,“来人,给我把顾容安抓起来!”   属于朱贵妃的人齐齐低下了头,默默缩起了脖子,得罪了贵妃只用死自己一个,敢动圣眷正隆的公主,等着一死一家吧。   她竟然指使不动自己的人了,朱贵妃怒极攻心,扬起手就往顾容安的脸上打去。   “朱氏!”顾衡来得只有这般巧了,恰恰好就看见了朱贵妃狠狠地扬手打顾容安的场面。   顾衡也是要去长寿殿。见了那糟心的曹家人,他想起来要给曹氏解释一下为什么只给曹家长乐伯的封赏,免得曹氏心里头不好想。正好又听李顺说皇后亲手做了槐叶冷淘,他见完曹家人就来了,还能赶个午饭。哪知这般巧,竟然就遇上了朱氏欺负安安的场面。   朱贵妃想要打她是不可能打得到的,顾容安灵巧地避开了朱氏的巴掌,转身去看下了步辇大步而来的顾衡,她也没想到自己这般被上天眷顾,什么好事都赶上了,   “祖父,”既然赶巧,顾容安就不能放过机会,她一脸我好怕求安慰的表情,嘤嘤嘤地扑进了顾衡的怀里。   安安这是被朱氏那个毒妇吓坏了啊。顾衡察觉到怀里顾容安身体的颤抖,犹如一只被恶犬追逐而瑟瑟发抖小白兔,顿时火冒三丈,“朱氏,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环视一圈,发现瘫软在地上的两个人,看衣裳也不知是哪家的妇人和贵女呢,竟然被打成了那般模样。女子的容貌宝贵,朱氏的心可以说是十分狠毒了。   反正如今的她做什么在顾衡眼里都是错的,朱贵妃冷冷地看一眼装柔弱的顾容安,梗着脖子硬气道,“我只是教教她们规矩而已。”   教教规矩就能把人打成那般模样?这人心一旦偏了就拉不回来,顾衡也没耐心问究竟是什么规矩了,只看她刚才那狠狠的一巴掌,他就认定了朱氏的恶毒,“贵妃朱氏横行无忌,妇行有亏,不堪妃位,贬为昭仪。”   “呵呵,”被贬为昭仪的朱氏冷声笑起来,“何不干脆休了我,反正如今朱家对你已经没有用了。”同是贬妻为妾,贵妃和昭仪又有什么区别。她只恨自己的瞎了眼,竟然嫁了这么个翻脸无情的人。   “朱氏你不要挑衅朕的耐心,”顾衡沉声道。出了朱玉姿的事,他已经怀疑起朱氏和顾昭昀了,那个微尘可是朱家和朱氏给朱玉姿找的。当初朱氏有孕太过凑巧了,而顾昭昀长得更像朱家人,他疑心之下,觉得顾昭昀哪都不像自己。   夫妻多年朱氏哪能不知顾衡已经对她彻底没了耐心,她抬起头与顾衡对视,霎时浑身一颤,顾衡眼里的冷漠刺得她心脏一缩。   她忽而笑起来,争了这么多年,她手里的东西竟是越争越少。朱氏看看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丈夫,他依然风华正茂,而她已经苍老不堪了。朱氏心里冒出个疯狂的念头,面上却平静了下来,“妾御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顾衡已没了应付朱氏的心情,随意打发了她,“你且回去好生思过罢。”   “是,妾明白了,”朱氏平静地笑了。她没有再坐肩舆,而是挺直了腰慢慢地走着回去。   顾容安望着远去的朱氏,总觉得朱氏不会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剁手了吗?双十一忙着剁手了,一直刷淘宝,无心码字,唉。   我本来是双十一注税考试的,报了三科,考一天。因为没有看书,所以就弃考了,免得浪费了报名费还要浪费住宿费车费和伙食费。去考一趟试挺贵。 第90章 吃瓜   “多谢陛下为我们母女做主, ”曹娉婷是指望不上自己的母亲了,王氏这会儿哭得涕泪四流, 一点也靠不住。她就拉着王氏跪在顾衡跟前,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给顾衡叩头。   她的脸被打得稀烂, 是以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顾衡好歹是听明白了。看衣着打扮, 这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呢, 脸恐怕是毁了,难得发了一回善心, 温声道, “你们是谁家的女眷?”   “祖父,是曹家表舅母和表姐,”曹娉婷不方便说话, 顾容安贴心地帮忙介绍。   被抢了与陛下说话机会的曹娉婷柔弱地低下头,满心郁气。   原来是曹家人,难怪朱氏下此狠手。顾衡总算明白了朱氏为什么发疯了,“你们先起来,不要跪着了。”   两人刚才就跪了很久,都有些站不起来, 还是阿五阿七把她们扶起来了。   见到两人的惨状, 顾容安扯着顾衡的袖子显得有些害怕, “昭仪说表舅母和表姐乘车入宫是违制,所以要教她们规矩。虽然表舅母和表姐有错,但是昭仪的处罚太过了。”   安安就是心善, 朱氏何止太过,而是心思歹毒了。皇后的娘家女眷入宫,乘个车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朱氏只是借题发挥罢了。顾衡怜爱地拍拍顾容安的肩,“朱氏竟然敢打你,可是吓到了?”   “我不怕她的,”顾容安抬抬小下巴,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   “是是,你不怕她,刚才扑过来的人是谁?”顾衡见她骄傲的小模样就忍不住笑,明明是只胆小的兔子,还要装作会咬人的小老虎。   顾容安羞恼地跺脚,强自分辨,“我是见到祖父来了开心呢。”   已经探知了自家公主殿下切开黑本质的阿五见公主殿下在皇帝面前装乖,不适地搓了搓胳膊,她被公主浑然天成的表演吓得都起鸡皮疙瘩了。谁能想到看着傻白甜的公主殿下其实是个黑芝麻元宵呢?外表白白嫩嫩又软又甜,其实里头那个黑啊。   阿七不明所以地瞧了阿五一眼,意思是五姐你冷么?   阿五摇头,唉,无知是福啊。不过切开黑的公主殿下特别威武!阿五骄傲地挺直了腰,她会一辈子追随公主殿下的。   而不明真相的顾衡还觉得很开心,“好好,安安说什么都好。”顾衡觉得安安就是个宝,见了她总会心情愉快。   哄得祖父开心,顾容安这才把话引到了被遗忘的王氏母女身上,她轻轻地充满同情地说了一句,“表姐还没有嫁人,脸毁了可怎么是好。”   上辈子曹娉婷害得她被刘裕毁了清白,不得不嫁给刘裕为妾,这辈子她就让曹娉婷毁了容貌,谁让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呢。   这话曹娉婷也听见了,她脸上太痛,已不敢做出什么表情,心里却把朱氏千刀万剐了一遍,又有些恨起曹氏和顾容安来,要不是她们与朱氏不对付,朱氏怎么会迁怒到她身上来。她若是毁了容,怎么嫁人?   曹娉婷看不见自己的脸,王氏却是看得到的,她顿时心痛不已地哭起来,女儿的脸怕是毁了。   顾衡纵然对曹家没个好印象,这会儿见了王氏母女的惨状,对朱氏越发厌恶之余,也对两人生了些怜悯,吩咐李顺送两人出宫,让御医诊治。   王氏母女谢恩下去了,这回她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坐着车出宫了,可两人的心情都跌入了谷底,早知会遇上疯了的朱氏,她们就不会贪图一时的畅意,在内侍们的奉承下头脑发昏坐上车了。   可这会儿后悔也晚了。   “这些人,安安你说该如何处置?”王氏母女走了,打人的帮凶还在呢,顾衡把处罚的权力交给了顾容安。   降为昭仪的朱氏走得傲气,几个助纣为虐的却被顾容安的人按住了,没能跟着他们的主子一同撤退,如今一个个跪在地上,三伏天里心虚得冷汗直冒。   动手的绿药显得镇定得多,心知没了贵妃的庇护,她得罪了皇后和湖阳公主必是没有好下场的,干脆老实认命。   “他们也只是听从命令行事罢了,”顾容安皱着眉,“就罚他们去扫院子吧。祖父觉得如何?”   不过是几个奴婢,顾衡虽觉得安安太过心软,也没有别的异议,“都随你高兴。”   “多谢公主开恩!”谁都没想到公主居然轻轻放过了他们,纷纷叩首谢恩。能逃得一条命,贬为粗使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这会儿他们都没想到,自己曾经仗着朱氏的势造了多少孽,一朝失势,往日所为就要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料理了朱氏留下的人,顾衡带着顾容安去了长寿殿。   曹氏一贯节俭,就算当了皇后,长寿殿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就连长寿殿的院子里都还是种着蔬菜,一垄垄的菜畦整整齐齐地,种的有青青翠翠的小白菜、开着淡紫色茄花的茄子、爬在竹竿上的豆角黄瓜、长得肥壮的葵菜……满院子农家风味。   “我种的黄瓜挂果了,”顾衡一进去就熟门熟路地去看自己种下的黄瓜,见每株黄瓜藤上都吊了几个手掌长的小黄瓜,顿时笑了,自得地指给顾容安看,“这几个前几日才开的花呢,长得真是快。”   顾衡每年也随着曹氏种些蔬果,权当作消遣,今年他就种了几株黄瓜秧,这会儿就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   “祖父种的黄瓜长得真好,”顾容安瞧那小黄瓜淡淡的绿色,嫩生生地,还长着小刺呢,这样的小黄瓜一定脆生生甜美多汁,她就挽了顾衡的袖子,“我们摘两个尝尝吧。”   她有些嫉妒,她种的茄子还不能吃呢。可是祖父选了黄瓜,她就只好种别的了。说是自己种,其实就是偶尔来浇个水,平常侍弄菜园子自有专门种菜的内侍。   黄瓜藤上嫩黄的黄瓜花还有很多,顾衡也不吝啬,亲自动手摘了一个水灵灵的小黄瓜塞给顾容安,“给你,小馋猫。”他自己也摘了一个,随意用袖子擦了擦,就吃了起来。   皇帝陛下如此不拘小节,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好矜持的,顾容安用手帕擦擦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小黄瓜,安心地咬了一口。   天然的清甜滋味令顾容安愉悦地眯起了眼睛,“好好吃!”   这人啊年纪大了就爱回   忆往事,顾衡咬着清脆的小黄瓜,不免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与同伴们上山砍柴,刚好是出黄瓜的季节,就往人家地里偷个黄瓜。哪知他第一回做贼,正巧就被主人家发现了,被那个少女拿着镰刀追出去几里地。   “我说怎么来了也不进屋,原来是在这吃黄瓜呢,”曹氏得了消息出来迎接,在黄瓜藤下找到了穿着龙袍啃黄瓜的顾衡和一身华服一脸贪吃的顾容安,她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也不洗洗再吃。”   顾衡正怀念着年少时呢,看见曹氏就笑了,“元娘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偷了你家的黄瓜,被你撵出去几里地?”   “怎么不记得,”曹氏对此也是印象深刻着,那时候顾衡是几个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少年郎呢,忽然见到心上人偷了自家的黄瓜,她其实是很开心的。本想送他几个黄瓜,哪知他见了她就跑了。她也不知怎么脑子一热,举着镰刀就追,最后还追丢了。   “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怎么那么能跑,要是被追上了可怎么办,她手里拿着镰刀呢。”顾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曹氏也觉得好笑,想起来当年的情景,心情也放松了,“其实我是想叫住你给你几个黄瓜罢了,偷也不会偷个好的,拿了个留作种的老黄瓜跑得飞快。”   “我不是看那个黄瓜最大么,”顾衡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傻,连个黄瓜都偷不好,只以为大的就是好的,哪像同伴专挑嫩黄瓜偷。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结果那个黄瓜老得都不能吃,真是白忙活一场。   “安安你看你祖父年轻时候是不是傻,”曹氏觉得嘘唏,自己当年是怎么看上的顾家根呢,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好吧。   顾容安捂着嘴嘻嘻笑,她就不参与祖父和阿婆回忆往昔了,老实吃瓜。哎呀,这瓜真好吃。   “傻你还不是喜欢,”顾衡的神情柔软下来,后来他知道说亲的对象是那个追了他几里地的小娘子,想起她红扑扑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他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曹氏有点不好意思,“混说什么。”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抬起手利落地摘了一捧黄瓜,“日头这么晒,还不进屋去,今儿我们吃槐叶冷淘拌黄瓜。”   “有没有槐花饭,我想吃这个。”顾衡帮忙从曹氏那里分担了大半的黄瓜。抱着黄瓜的皇帝陛下很有烟火气,像个普通的居家过日子的中老年男人了。   “有,还做了槐花包子和槐花饼。”曹氏笑容舒展,儿子不住一起她就可以放心吃槐花了,“槐花还是今天刚从宫外带进来的,新鲜着呢。”   因为顾大郎闻不得槐花的味道,宫里是没有种槐树的。顾大郎不能吃槐花,曹氏和顾衡两口子却很喜欢,每年都是在长寿殿吃几顿解解馋。顾容安也被曹氏带着喜欢上了槐花做的饭食,每次来解馋,吃过回去都要重新沐浴更衣了才敢去见顾大郎。   “槐花包子要韭菜馅的,”顾衡提出要求。   “我知道,哪年不是韭菜馅了,”曹氏跟在顾衡身边并肩而行。   两人就如普通的夫妻一般,絮絮叨叨,充满了温情。   顾容安乖巧地跟在两人后头,今日的瓜可真好吃呀。   午饭他们吃到了伴着黄瓜丝的槐叶冷淘,还有槐花做的槐花蒸饭、槐花包子、香煎槐花饼,大大的满足了口腹之欲。   吃过饭,顾容安就识趣地告退了。   顾衡留在长寿殿歇息,顺道把今日的事与曹氏说说。   曹氏听说了王氏母女被朱氏责罚的缘由后,也没有太大的愤怒,自己立身不正,不怪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曹二那人贪财懒惰,从来都是烂泥糊不上墙的,”曹氏毫不避讳揭自家的短,“陛下已经对曹家足够好了,照我说都不必给他当什么长乐伯,一点功劳都没有,凭什么当这么大的官?”   “毕竟是你娘家人,不封赏,你面子上不好看,”顾衡拍拍曹氏放在桌子上的手,神情温和。   曹氏是知道曹二的德行的,生怕他惹祸,“不行,还是不要给他当官的好,免得他仗势欺人,做下坏事,坏了陛下的名声。”   “你放心,坏不了事的,”顾衡见曹氏担心的是他,心里高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忽然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曹氏知道顾衡性格强硬,定了的事不会更改,不再说什么,而是提起来顾容安的婚事,“前几日王太夫人进宫还探了探我的口风呢,张家弟妹也有意。”   “安安怎么说?”顾衡对这两家其实是比较满意的,一家是高门显姓,一家是心腹兄弟,不论安安嫁给哪家都不怕被欺负。   “她还没有开窍呢,”曹氏也很无奈啊。   “那就再等等,不急,”顾衡倒是不愁自家孙女嫁不出去,反正安安没有定下来之前,这两家是不会给自家儿郎订亲的。   可是她急啊,曹氏想到那些戏里爱演的,公主除了嫁给状元,还有和亲呢。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老太太了,如今天下不太平,有好几个皇帝呢,万一顾衡哪天要安安去和亲,那可怎么是好?   庆贺顾衡称帝的国宴就要到了,有别国的王爷要来,据说还未曾婚配。   她心里存不住事,忍不住就问了顾衡,“陛下不会让安安和亲的吧?我可舍不得安安远嫁。”   “怎么可能舍得让安安和亲,”顾衡摇头,觉得曹氏想太多,“难道我就舍得安安远嫁?”   联姻他都舍不得,怎么可能让安安去和亲?   曹氏一向是很相信顾衡的,得了这话,她就放了心,“那我们慢慢给安安挑。”女儿家的一生需要慎重,嫁错了人可就毁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衡:怎么可能舍得让安安和亲。   太子:多谢祖父成全。   曹氏:陛下,脸疼吗?   顾衡:安安嫁给茂之是门当户对,喜结良缘,不是和亲。   曹氏:你是皇帝你有理。 第91章 见面   随着国宴的日子临近, 晋阳城越发的热闹了,各国的使节陆陆续续进了城, 直到昨日因路途遥远,来得最晚的蜀国使臣也住进了鸿胪馆。   而来得最早的邺国太子, 已完成了正式拜访晋国皇帝的任务,开始往东宫跑了。   头一回登门, 邺国太子殿下慎之又慎, 生怕未来岳父不喜自己。他着意打听了未来岳父的喜好,得出一个不太美妙的结论, 岳父大人长得文雅秀致, 平日里也更喜欢读书练字作为消遣,对所谓的王家玉郎甚是有好感呐。   那个王珝,不过是个白面书生, 身材竹竿子似的,风吹就倒,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能比得上他满身腱子肉可靠吗?   可岳父大人就是喜欢王珝那样的弱鸡,他又能怎么办?只好把自己装得文雅一些了。   他特意做了好几身雅致的衣裳,第一回见顾大郎, 他就选了半晌, 才是定下来了要穿的衣裳鞋饰。   这样的慎重是有回报的, 顾大郎看见刘荣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郎君长得好,剑眉星目,鼻如悬胆, 皮肤不是世家子弟、文人墨客所推崇的那种白如美玉的莹白,而是淡淡的麦色,泛着健康的光泽,叫人一看就觉得这个郎君长得精神。   也不摆架子,爱奢华,虽是一国太子,穿的衣裳却很低调,茶白的潞绸直裰,绣着卷草云纹暗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只有一点,长得太高了,哪怕收敛了气势,也还是显得迫人,像是藏在朴质剑鞘里的宝剑,不出鞘,也令人感到剑意的凌然。   “太子请坐,”顾大郎亲自到了门口去迎,把人让进了屋子里。态度十分的和蔼可亲了。   “殿下不必如此客气,我是晚辈,如不嫌弃,我唤您一声叔父可好?”刘荣很机灵地把自己放到了晚辈的位置上,立刻就喊起叔父来了。当然他更想喊出声的是岳父。   刘荣也在暗自打量顾大郎。没想到安安圆润小巧的下巴竟是长得像岳父,她的头发也如岳父的头发一般又黑又亮,他还记得安安那头秀发留给他的触感,光滑柔软,令人爱不释手。   “好好,那我就仗着年长,占一回贤侄的便宜了,”顾大郎爽朗地笑起来。他心底下却提高了警惕,虽然不知道为何邺国太子自降辈分,明明两人都是太子,称兄道弟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个邺国太子必是有所求才会如此纡尊降贵。   好像没讨好到岳父大人啊,刘荣敏锐地察觉了顾大郎的敷衍,不过他也没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马上就让岳父对他相见恨晚,先把子侄辈分定下来了,求娶的时候才是不会被人用差辈分拒绝嘛。   “我头一回来晋阳,也不知此处有何风物,叔父可有推荐?”刘荣面不改色地撒了第一个谎,“待我闲暇可去游览一番,也不虚此行。”   “城外不远倒是有个普光寺,清幽静美,寺内一道阳春面乃是一绝。”因为女儿年年往普光寺去清修,提起哪里可看,顾大郎头一个就想起了普光寺。   普光寺么,刘荣笑起来,“那我一定要去看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邺国太子的笑容有点意味深长,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好像是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了。顾大郎笑容淡了淡,“不过是个寻常寺院,可去可不去。”   也不怪顾大郎多疑,刘荣不想好事呢。提起普光寺他就难免想起曾经所见的迤逦春光,如美玉,如凝脂,柔软纤细,妙曼之极。   他的脸上因某些隐秘而染上些薄紅,掩饰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浑然没有发觉茶盏已经见了底,连自己喝没喝到茶都忘记了。   还好顾大郎也没有留意客人的茶盏里是不是有茶,没有发现刘荣的走神,不然刚见面的好印象怕是要打了折扣了。   男人们在前殿友好和谐的增进着了解,后宅里,陆氏把顾容安叫了去挑选礼物。   “你瞧瞧可有喜欢的,”陆氏让人把收到的礼物一字排开摆在堂中,让顾容安随意选。   都是邺国太子拜访送来的礼物,除了一箱字画,一箱笔墨,余下的三箱都是女子的首饰玩物。顾容安随意一看,就被满箱子的珠光宝气晃晕了眼。   晋国的家底是没有抄了洛阳皇宫的邺国厚的,刘荣为了给岳父岳母一个好印象,送来的都是珍品。顾容安甚至在箱子里看到了自己上辈子当了贵妃以后,很喜欢的几样东西,她常用来绾发的燕尾白玉钗,夏日里用来消暑的碧玉枕,冬天抱在手里的鸾凤和鸣紫铜手炉……   顾容安知道这里面的东西定然都是刘荣亲手挑的,件件都是珍宝,就连最不值钱的一匣子珍珠都浑然相似,个个都有手指肚大小,圆滚滚地,珠光莹莹。   她把手放在装了珍珠的匣子里拨弄,氤氲珠光,把她嫩如春笋的手指晕染得皎皎似月色无暇,她自己看了都觉得迷恋,舍不得把手从珍珠里拿出来了。   “这匣子珍珠品相真好,难得大小一致,可以给你串一件珍珠衫。”陆氏见她喜欢那珍珠,立刻就想到了可以给她做一件珍珠衫,想必是极为美丽的。   “做珍珠衫好,不过我不要,阿娘穿珍珠才好看,”顾容安把手从珍珠堆里拿出来,挽住陆氏的胳膊,“这珍珠就像阿娘一样,晶莹润泽,光彩照人。”   陆氏笑起来,“从来只听说夸人像珍珠的,我是头一回听见珍珠相人的。”   “那是她们没见过比珍珠还美的阿娘呀,”顾容安撒娇地把头搁在陆氏肩膀上。   “这么大还撒娇,”陆氏受不了地推推顾容安,不过她的手很轻一点也没有用力。   顾容安就厚着脸皮继续当个挂在阿娘身上的巨婴了。   “你有喜欢的就让人捡出来,”陆氏给顾容安挑了几样,但到底还是要她喜欢,就让她自己选。   “我就要阿娘给我选的几样好了,剩下的阿娘自己留着。”顾容安没有选她上辈子的爱物,既然都重新活了一遍,何必恋恋不舍留恋过去。   陆氏却没有自己留着,她令人拿了几个大匣子来,分别装了,吩咐宫人,“两匣子给王良媛,徐承徽和孙承徽一人   一匣。”   “慢着,”顾容安一听居然是给阿耶的妾室的,顿时不乐意了,“凭什么要赏她们,不给!”   阿耶刚当了太子没几天,祖父就给阿耶选了三个出身良家的妾室,哪怕品级最高的只是个良媛,顾容安知道后也生了好大的气。阿耶阿娘明明那么好,祖父为什么要给阿耶纳妃妾呢?   满屋子人呢,陆氏无奈地挥挥手让左右都出去,“好了,你们先下去,匣子先留下。”   拉了气鼓鼓的女儿坐下,陆氏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这有什么可气的,不过是几个妃妾,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阿娘你不开心吧,”顾容安闷闷不乐。她当然知道几个妃妾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件好看的玩意罢了,她自己上辈也当过这样的玩意。   可阿娘会伤心啊。如果她们有谁起了坏心眼,给阿娘气受呢?她上辈子不就是皇后和别的后妃的眼中钉么,皆是因为她抢了她们的宠爱。可是罪魁祸首难道不是喜新厌旧的男人吗?   “阿耶为什么会收下她们?”她以为阿耶跟那些男人是不一样的。   陆氏脸色有些红,这样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女儿呢。可看见她委屈巴巴的,眼圈儿都红了,陆氏就心疼了。她附耳到顾容安耳边悄声道,“其实你阿耶没有碰过她们。”   陆氏很明白顾衡的用意,大郎的子嗣还是太少了,可她的身子不争气,调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次怀上。本来她已经认命了的,哪知大郎给了她承诺。   “真的?”顾容安眼睛亮起来,她看见阿娘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宛如娇羞的垂丝海棠,垂下了粉色的面颊。   “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的,”陆氏轻声而坚定的说。   “真好,”顾容安轻叹。这世上男子可以娶妻又纳妾,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可谁又想过女子愿不愿意夫君纳妾,高不高兴呢。   “我的安安这么好,一定会有个好姻缘的,”陆氏轻轻将顾容安揽进怀里,她的安安是晋国的公主,又美又高贵,不论嫁给谁都只有把她放在掌心里宠着的,她的女儿会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婚姻。   好姻缘啊,顾容安眼前浮现出刘荣的影子,她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迟疑,刘荣也是一国太子,但他能像阿耶一样只守着一个人吗?   会不会他已经纳了好多妃妾呢?想到这个可能,顾容安觉得心脏像是被谁灌了一坛子醋,又酸又涩。   最后那些经过刘荣的手挑选的礼物,还是没能送给东宫新晋的美人们。小气的顾容安把三个箱子的礼物都包揽了,反正本来就是刘荣给她的礼物啊,她拿得一点都不亏心。   满载而归的路上,顾容安遇到了死皮赖脸不告辞,硬生生磨得顾大郎带着他东宫一日游的刘荣。   好风景往往藏在后宅。刘荣看见穿着一袭天水碧纱衣,款款而来的顾容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正面相逢,不能不介绍一下,顾大郎防狼一样站在顾容安的身前,把娇娇小小的女儿遮了大半,“贤侄,这是我长女,湖阳。”   “湖阳,还不见过邺国太子殿下。”顾大郎嘴上说着让顾容安给刘荣见礼,身子却没有退半步。都是男人,他太明白刚才刘荣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贼光是什么了,当初他第一次见蓉娘换了女装的时候就是这样!   呸呸都气糊涂了,顾大郎在心里给自己正名,眼放贼光的是刘荣,他见蓉娘的时候是一见钟情。   在顾大郎看不见的背后,顾容安冲着刘荣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还是很寻常的,“见过殿下。”   打从那天表明了心意两人就没有见过面了,不见面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见了面,才发现自己竟然好想他。连刚才胡乱吃的醋都顾不得了。顾容安望着刘荣舍不得移开眼睛了,穿着茶白衣裳的刘荣又是另外一种好看呢。   “公主不必多礼,”安安笑得好可爱,想亲亲她的脸,刘荣在心里演练了一百遍花样亲安安,表面上是一本正经地给顾容安回了礼。   两个人装着头一次见面,可是他看顾容安的亮闪闪的目光是瞒不了的。   顾大郎心生危机,觉得自己好像引狼入室了,急忙想办法把狼和爱女隔开,“时候也不早了,贤侄我们去前殿用膳吧。”   岳父有约,不能不答应啊。刘荣装得十分的正人君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跟着顾大郎走了。   这就走了?顾容安立在原地,有些儿失落,想起当初刘荣为了博得她青睐的各种痴缠手段,不由冷哼:哼,得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早知道就不答应了,都是喝酒误事。她正懊恼着,忽然看见刘荣回头对她温柔一笑。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微笑,她却瞬间红了脸,心跳声噗通噗通。不是她不争气,都怪他长得太好看了。   那边,刘荣也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的安安太美了。惊鸿一瞥,他却把她的样子都记了下来。她站在开满了白色蔷薇的花架下,熙熙的日光下,那些洁白的花瓣都在发着光,而那些从花瓣上生出的光流淌在她的身周,为她披上了一层霞衣,美得像个误入凡尘的小仙子。   可是因为太过美好,而显得不够真实,令人想要伸出手去把她攥在手心里才能踏实。   再等等,用不了太久了。 第92章 求娶   很快举行国宴的日子就到了。   阿五发觉今日的公主有些奇怪, 身上原本穿的葡萄紫卷草牡丹纹大袖配丁香紫、粉白、藕荷、樱草黄和海棠红的五色十五破间色裙就很好看了,衣裳也是前几日就定下来的, 结果梳了妆,临出门了, 公主在穿衣镜前照了照,忽然就嫌弃起葡萄紫颜色老气起来。   其实这件衣裳的葡萄紫一点也不显得老气, 与寻常的葡萄紫不同, 这件衣裳是深紫色上覆着一层淡淡莹白的光,与其说是葡萄紫不如说是珍珠紫来得更贴切, 真如珍珠一般光彩莹然, 令人瞩目。   所谓的颜色老气,是不存在的。明明就衬得公主肤光胜雪,明珠莹莹。   可公主忽然嫌弃它不好看, 她们又能如何呢,只有马上搬出其他的新衣裳来给公主挑了。然后忽然变得挑剔的公主殿下选来选去就是选不中一件可心的衣裳。   “公主,这件玉色绣缠枝芍药的也好看,”勤劳小蜜蜂一样勤勤恳恳给顾容安挑衣服的阿七又提出来一件。   结果公主殿下只看了一眼就摇头,“不好,太素。”   “那这个呢?”阿六手里拿的是大红遍地金绣鸾鸟的, 绝对是艳光四射了。   “太红了, ”顾容安也很头疼, 今日怎么件件衣裳都不合心意。她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算了,我就穿这个。”   语气真是十分的勉强了。   没能给公主选出来最满意的衣裳, 阿七瘪瘪嘴,悻悻然把抱出来给公主选的衣裳抱回去,间隙给一向聪慧的五姐递了个疑问的眼色,公主今日是怎么了?   阿五摇头,她也想知道啊,往日公主对梳妆打扮可没这么上心,因为她们家公主怎么穿都好看!   今日忽然百般挑剔,可以说是极其反常了。   倒是有了心上人的阿六模模糊糊有了个不可靠的猜测,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公主这般盛装莫不是为了见心上人。她每回见三哥都要仔细梳妆打扮了才出去呢。   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们日日跟在公主身边,何曾见到公主对哪个郎君青眼相看过。   阿六摇摇头把这个猜测压了下去,兴许是因为有别国使臣,所以公主才格外的重视吧。   因着选衣裳的事耽搁了半晌,顾容安去到举办国宴的承运殿已经是姗姗来迟。   彼时,宴席之上各国来使都坐下了,殿中有穿着轻薄舞衣的美貌舞伎随着悦耳的丝竹翩然游弋,且歌且舞,一派盛世景象。   燕国皇帝六子睿王同邺国太子的位置挨得近,睿王有心与邺国太子交好,只是两国常有摩擦,去岁雪灾,睿王还领命带着骑兵到邺国的地盘劫掠。   结果自然是被邺国太子给打了回去,结局甚是狼狈非常。现在睿王跟刘荣见面就有些尴尬,被打怂了的睿王表现也怂。政治是不能谈了,趁着歌舞酒兴,谈女人就是男人间最好的搭讪话题。   于是睿王清清嗓子开口了,“听闻晋国有个第一美人,也不知是否名副其实啊。”   刘荣原本正襟危坐,力图给坐在上头的未来祖父、岳父一个好印象,听了这话,侧头看了睿王一眼。   他目色沉沉,仿佛只是寻常一瞥,睿王却不知为何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然而刘荣伪装得好,睿王没看出来不对,只能疑心是殿里的冰山摆得太多了。   眼见话题已经吸引了刘荣的注意,睿王就顺着话头说下去了,“这个嘉宁郡主容貌不知道怎么样,诗倒是写得好,也算得上是个才女。只要容貌有那个美人的八分,也足够了。”   睿王未婚单身,来晋国是为了跟晋国结盟的。他心知自己排行第六不上不下,若是求娶传闻中深受晋国皇帝宠爱的湖阳公主恐怕不成,不如求娶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嘉宁郡主。   而他所指的美人,就是服食了芳华丸,容貌越发妖冶的宋欣宜。顾衡称帝以后并没有忘记宋欣宜,给这个玉夫人的女儿封了一个余姚乡君的封号。   宋欣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团扇半遮面,眼睛却在悄悄打量席上的人,察觉对面燕国睿王在看她,她心中狂喜,莫非是睿王看中了她?她矜持地举着团扇,从扇子后偷眼看去,那睿王已经不再看她了。   顿时心中失落不已。宋欣宜目光游移,要说席上最好的佳婿,并不是睿王,而是邺国的太子刘荣,那可是未来的邺国皇帝。这回各国来恭贺顾衡登基的使臣,只有邺国太子和燕国睿王身份最尊贵,还都是未曾订亲,真是最好的夫君人选了。   可惜,邺国太子从始至终就没有看过她一眼!自持美貌的宋欣宜愤愤不已,然她一怒,就心跳如鼓,就连呼吸也艰涩起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玉瓶,倒了两颗碧色药丸一气服下,这才渐渐平稳了心跳。   ; 瓶子里的药丸又不多了,宋欣宜皱着眉把玉瓶收好。她其实已经察觉了这药丸不对,却沉迷于服食药丸后的翩然欲仙,舒心畅意,更何况吃了这药,就能保持雪白肌肤和纤弱体态,她如何舍得戒掉呢。   那边刘荣听见嘉宁县主四个字,握起的拳头就松了些,听见第一美人,他还以为这个弱鸡王爷想要跟他抢安安,却原来是那个嘉宁郡主。这就无所谓了,刘荣拿起酒杯与想娶嘉宁郡主的睿王喝了一杯。   睿王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顿老拳,还在四处看美人,“我们北地的女子一般比较高挑丰美,相比之下,晋地的女子就显得娇小柔弱了。”   他这样说着,一双眼睛四处逡巡,忽而见一位紫衣美人,从后殿翩然而来。   那美人窈窕高挑,气质如华,穿的衣裳也格外的与众不同,轻软柔滑的绸缎随着美人的周身曲线顺滑而下,一身紫光流溢,宝气氤氲。她莲步婷婷,缓缓从暗处走来,到了灯下,露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来,让人疑心是否见了瑶池仙子、广寒宫人。   “晋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倾城赋所言非虚啊。”睿王看得眼睛都直了,感叹地说出这话。刘荣让人给顾容安做的倾城赋传唱出去,外地人听了都以为说的是有第一美人之称的嘉宁县主。   至于忽然名声大噪的湖阳公主,人们只知道她格外受宠,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刘荣从顾容安一出先就盯着她看了,忽然听见身边这个人不知死活的一句话,他眸色一暗,咔嚓捏碎了朱漆食案底下壶门足的一角。   “那不是嘉宁郡主,”刘荣沉声给睿王解释,“倾城赋也不是写给嘉宁郡主的。”   “咦,不是嘉宁郡主难道是湖阳公主?”睿王眼睛放光,“要是能娶到湖阳公主就好了。”   刘荣:……   这小子找打。   顾容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不由自主地就去找刘荣了。   刘荣正等着她呢,她的目光一投过去,刘荣的目光就立刻追了过来,两人视线绞缠,哪怕说不上一句话,也觉得心中甜如蜜糖。   侍立在顾容安身后的阿五阿六心中震惊,上元夜偶遇的郎君竟然是邺国的太子吗!   比起阿五,阿六知道的更多,那个江左平借阿三的手送进来的东西已经多得数不清了,她当时还奇怪江左平怎么那么多礼要送,现在身份大白,她不难联想到自家公主早就跟邺国太子有了往来了。   所以公主的心上人是邺国太子没错!   阿六不意得出如此惊人结论,憋得脸都红。她好想立刻就想跟姐妹们谈论一下,公主的意中人竟然是邺国太子!   不久顾容婉也来了,她的位置就在顾容安下首,当她坐下时,睿王已经把两人看了又看,最后遗憾得出结论,“要不是见了湖阳公主,嘉宁郡主倒也能但得起第一美人的名号。也不知这名号是怎么来的,点评的人莫不是眼瞎。”   确实是眼瞎,刘荣难得赞成睿王,他的安安是最美的,无人能及。   只是听着旁人用觊觎的口吻夸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刘荣心情不太美妙,这个睿王太讨厌了,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他该就努力一下把睿王抓了。   等到国宴开始,各国使臣依次献上贺礼,轮到燕国,睿王昂首立在殿上,掷地有声,“小王心慕湖阳公主,还望陛下成全,两国永结同好。”   很好,睿王见色起意,临时改了人选。   刘荣咔嚓又把食案的另一条腿捏瘸了。   顾衡有些意外,但大好的日子,不好直接拂了睿王的面子,于是使了个拖字诀,“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朕需仔细想想。”   燕国苦寒,又在契丹人的掌控当中,绝对不是联姻的好对象。真要联姻,送个义女也就是了。   顾衡这般想着,压轴的邺国太子也起身道贺了。官样文章说完,刘荣慎重一拜,“我甚是心悦湖阳公主,一心求娶为太子妃,恳请陛下成全。”   比起睿王,太子殿下就显得诚恳可靠得多。可再沉稳,也没有顾衡的心态稳,“睿王与太子都有意求娶湖阳,朕不知选谁好,昭明你看呢?”   不看!顾大郎一瞪刘荣,他就知道那小子眼睛有贼光,是不怀好意。装得文质彬彬,这不就露陷了。   顾大郎摇首道,“儿臣可舍不得湖阳远嫁。”   去去去,吾家安安不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想改文名了,改个萌的,《本宫超凶》你们要阻止我吗?   公主、太子妃、皇后都可以自称本宫,挺切题的。跟封面也好搭啊。 第93章 醉酒   顾大郎这话其实是婉拒了。   他话音一落, 顾衡就笑着接上了,“朕也舍不得啊。”   听到顾衡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曹氏默默放开了抓着顾衡袖子的手。她仔细瞧了瞧站在殿中求娶自家掌中宝的年轻人,见他穿着邺国太子的玄衣龙服, 头戴金冠,真是青松一样精神好看, 那双眼睛尤其的出彩, 黑亮亮的,一看就是个可靠的好孩子。可惜了, 不是晋国人, 她可舍不得让安安嫁去别国,人生地不熟的,被欺负了都找不着帮手。   遭受了两连拒, 刘荣依然笑容沉稳,“湖阳公主蕙质兰心,贤名远播,我心向往之已久,愿以太子妃位相待,与晋国永为秦晋之好。”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 各路藩镇占地为王, 其中占了东都洛阳的邺国最为势大, 国力强盛,能与邺国结盟,对顾衡来说确实甚是心动, 尤其邺国太子求娶的是太子妃,不出意外晋国嫁过去的女子就是未来的邺国皇后。只是联姻人选上……   顾衡的目光往下看去,见顾容安正抬首看他,顾衡回以一个安心的眼神,表明自己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她许人。而后顾衡的视线落在了垂着头的顾容婉身上。   他爽朗一笑,“太子的心意朕明白了,只是朕素来疼爱湖阳,她的婚姻大事,朕还要仔细想想。”   “陛下慈心,”刘荣也没有紧紧追问,彬彬有礼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一坐下来,那个不怕死的睿王就凑了过来,“太子,早知道你也中意湖阳公主,我就不求娶她了,这回可好,我改口求娶嘉宁郡主还来的及吗?”   怂怂的睿王很有自知之明,他刚才是为色所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跟晋国皇帝求娶的湖阳公主,如果没有邺国太子的横插一杠子,他倒还有几分把握,如今有了邺国太子作对比,他十成十是没有机会了。   “你可以求娶余姚乡君,”刘荣淡淡地说。   “啧啧,正妃之位娶余姚乡君太亏,”睿王摇头,他捏着白玉镂金的酒杯,慢悠悠品了一口酒,“纳为妾室倒是不错。”   刘荣听了这话,不免把全部放在顾容安身上的注意力分了一缕,去看一眼那个余姚乡君,啧,这睿王倒是不挑。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太子殿下的眼里,别的女人都丑如无盐,只有自家安安是最美的。他看了一眼就觉得伤眼地移开了,把所有视线给了貌美如花的安安。   然而他不知道他那随意的一瞥,就被宋欣宜自己解读成了邺国太子终于发现了她的美貌。她嘴角得意地勾了起来,比起燕国睿王,还是邺国太子身份更高贵,就连容貌气度,睿王都不及其十分之一。   可这样好的金龟婿,偏生求娶的是顾容安。宋欣宜侧头去看坐在上首的顾容安,愤恨不平,顾容安除了会投胎,又有哪里比得上她!如果顾容安出了事就不会再挡她的路了。   宋欣宜的眼神实在是太恨毒了,顾容安察觉了她的视线,敏锐地回视过去。   四目相对,然而宋欣宜心里有鬼,根本不敢跟顾容安对峙,眼神一闪,就温顺地垂下了头。   呵呵,顾容安轻声笑起来,如果她没理解错,刚才宋欣宜的眼睛里是恨不得她去死的恨意呢。   她抬手招了阿五过来,轻声在阿五耳边吩咐了一番。   阿五不解地看了笑眯眯的顾容安一眼,什么也没有问,转身出去了。   “阿姐你不心慌吗,”顾容婉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跟顾容安说话了。她就坐在顾容安的旁边,见她一直心情很好的样子,就连被人求娶都能开开心心的吃着点心,真的是心太大。   有了心上人的顾容婉焦虑不已,她怕最后去联姻的是她。   “心慌有什么用,自有祖父定夺,”顾容安见顾容婉实在是心烦意乱,特意放柔了声音,“阿婉你不要怕,燕国与契丹搅和在一起,祖父是不会答应的。邺国的话,我嫁。”   什么?顾容婉睁大了眼睛,“阿姐!”   顾容婉没想到千娇万宠的顾容安竟然有这样的觉悟,愿意牺牲自己去和亲,她看顾容安的眼神都带了崇敬,也顾不得感怀自身了,忙宽慰顾容安,“阿姐放心,祖父是不会舍得把你嫁出去联姻的。”   “能为晋国拉拢邺国为盟,牺牲我一个又如何,”顾容安深明大义的叹息道。顾容婉难得一见的傻乎乎很可爱,顾容安起心逗弄,故意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格外高大。   “阿姐,”顾容婉不知道说什么了,又唤了顾容安一声,她都要感动得泪光盈盈了。顾容婉暗自检讨自己,她不应该把祖母被贬的事迁怒到顾容安头上的,明明顾容安是那么好的人。   趁着顾容婉为她伤怀的机会,顾容安暗搓搓地打探起顾容婉的心上人来,“反正我也没有意中人,嫁就嫁了,不像阿婉你心系王郎。”   被顾容安说中心事,顾容婉顿时红了脸,要不是在国宴的宴席上,她真想跳起来捂住顾容安的嘴。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她只是炸一炸顾容婉,没想到真的炸出来了真相。顾容安高深莫测地笑了,“你眼睛里写着呢,每次一见王家玉郎,你就舍不得眨眼睛。”   天哪,顾容婉没想到自己居然露了破绽,觉得没脸见人了,都不知道有多少根顾容安一样的聪明人看出了她的心思。   把顾容婉羞倒了,顾容安悄悄乐开了花,往对面一望,   又与一直在留意着看她的刘荣对上了视线。   安安刚才笑得仿佛偷吃了鸡的小狐狸,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小坏事呢。刘荣只觉得这样的顾容安很可爱,越发的笑意温柔。   顾容安玩心上来,举起酒杯向刘荣遥遥祝酒。   她略略歪着头看他,眼睛里是明亮欢快的笑意,仿佛是一条快活的小溪,娟娟嬉戏,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真是古灵精怪,见了她这不同于平常的一面,刘荣忍不住笑,抬起酒杯与顾容安一道喝了杯中酒。   自己一个人喝酒的睿王就酸溜溜了,凭什么湖阳公主只看他刘荣呀。小娘子就是只会看脸,就连公主也不例外!   他愤愤不平,又喝了一杯酒。侍酒宫女忙温驯地跪下来,举着白瓷莲纹的执壶往睿王的酒杯中注酒。她许是有些慌乱,一不小心袖子就带倒了酒杯,一满杯香醇的佳酿就悉数淋在了睿王的下裳上。   “殿下恕罪,”侍酒宫女急忙请罪,然她忙中出错,竟然又打翻了酒壶。   睿王顿觉□□一凉。刚才那一杯酒就罢了,小小一个酒杯就算被泼,打湿的地方也有限,然而一壶酒打翻下来,这酒泼的位置又巧妙,瞬间尴尬了。   “殿下饶命,”侍酒宫女急得要哭出来了,眼泪在眼眶里转。   “无妨,”睿王自己用帕子擦擦衣裳,缓缓吐出两个字。他看这侍酒宫女长得眉清目秀,将哭不哭,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怜香惜玉的心顿生,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可有供歇息的客房?”睿王扔了没有什么作用的帕子。   “有的有的,殿下还请跟奴婢来,”侍酒宫女听他这么问如蒙大赦,知道自己是逃过一劫了,忙殷勤地引睿王去后殿供客人歇息的房间。   身边老是哀怨地看着自己和安安的人终于走了,刘荣心情舒畅。   顾容安瞧着对面也是非常的愉快,她高兴得喝了一杯酒!   “哎呀,大胆奴婢,你知道我这身衣裳多金贵吗!”   忽而女眷中喧哗起来,却是宫女给每个人端上来一道杏仁豆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琉璃盏。好巧不巧泼在了宋欣宜的身上,那白嫩嫩的豆腐顿时在宋欣宜月白长裙上碎成了一滩豆腐泥。   宋欣宜的裙子是一种极娇贵的薄绸,被豆腐泥一糊,可见是要不得了。这种料子的裙子,宋欣宜只有这一件,一直宝贝着舍不得穿,等到了国宴才是穿上的。哪知就这么毁了,怎么能不气恨。   “奴婢知罪,还请乡君恕罪,”跪在地上的宫女谦卑地给宋欣宜磕头,她脸上的惊慌害怕把咄咄逼人的宋欣宜衬得越发的凶恶。   “你知罪又如何,我的衣裳都坏了!”而宋欣宜还在呵斥宫女,殊不知旁观的女眷们看着她皱了眉,斤斤计较,毫无大家风度。   “阿姑不要生气了,我的侍女多带了一套衣裙来,是从未上过身的,你拿去换吧。”顾容婉心善,忙劝住了发怒的宋欣宜,又让侍女拿出她自己的备用衣裙来。   宋欣宜这才暂时放过了粗心的宫女。她和顾容婉的身量相差不多,顾容婉的衣裳她是能穿的。宋欣宜揭开包袱看了看里头的衣裳,见那衣裳是素雅清丽的雨过天青色,料子跟她的裙子是一样的,然而裙子的绣工更加精致出众。   “多谢容婉了,”宋欣宜脸上带了笑,只是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她到底是外人,同样的料子,做工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乡君,奴婢带您去换衣裳吧,”为了将功折罪,那宫女主动请缨。   宋欣宜正愁大庭广众不能对这个可恶的宫女动手呢,她立刻就点头答应了,矜持地说了一个字,“可。”   谁也没主意,靠后的女眷中有一个人悄悄起身,尾随着宋欣宜一行出去了。   顾容婉从新坐下来,顾容安感慨地对她说,“阿婉,你真是个好人。”   “其实我是怕她丢脸罢了,”顾容婉是头一回被顾容安夸,小脸有点红,胡乱扯了个借口。   “阿婉你真可爱,”顾容安看她脸红,嘻嘻地笑起来。   顾容婉觉得不对,她仔细一看顾容安,才发现她原本白玉般的脸颊像是抹了一层浓艳的胭脂,艳丽无匹,这分明是醉态。顾容婉惊讶地,“阿姐,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不多呀,就喝了几杯而已,”顾容安痴痴地笑起来,还傻乎乎地拿起放在桌上的执壶摇了摇。   然而执壶里酒液不多,几乎不带响了,她一声惊呼,“哎呀,好像是喝多了!”   她仿佛被自己的贪杯惊到了,迟钝地眨巴着眼睛,好像很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喝了大半壶就。   阿姐这样子其实好可爱,顾容婉捂住想要捏捏顾容安脸蛋的欲/望,吩咐顾容安的侍女,“阿五你们两个带你家公主出去醒醒酒吧。”   “是,”阿五连忙和阿七扶住了半醉的顾容安,带着她往后殿休息去了。   刘荣远远看见了,担忧地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起身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一喝酒就特别萌(/≧▽≦/)   我看到好几个一世xx了。基友说萌呀,我也觉得萌。   晚安 第94章 剧情   却说宋欣宜湿着裙子, 随着宫女出来,沿着挂着大红宫灯的庑廊往后殿走。   长长的庑廊曲曲折折, 随着光线的变化阴暗晴明,比之白日里多了几分幽深沉静, 人走在上头不免有些心慌,生怕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会扑出来。   吹来的夜风还有些凉, 宋欣宜被气昏了的头脑就有些冷静下来, 她跟着那宫女越走越觉得偏避,心里发虚, 强作镇定地问, “怎么还没到?”   年轻清秀的宫女连忙赔笑,“就要到了,女眷歇息的地方稍远些, 过了这个给男客休息的松柏居就到了。”   承运殿不常开,宋欣宜虽在晋王府长到了十五岁,这承运殿却是她头一回来,方知道内里深阔复杂,更兼之夜黑月暗,就愈发的找不着北了。   听说前头的院子是给男客歇息的, 宋欣宜就稍稍安了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的, 知道记一下这个宫女的名字。   “奴婢春喜,”宫女恭谨地答了,“一直在承运殿当值的。”   承运殿不常用, 然而又很重要,缺不得人,春喜就是承运殿的宫女。只是她们这种宫女一般都是没什么靠山背景的,这才会在大好年华被指派到承运殿来养老,谁都知道不在主人们跟前伺候,是没有前途的。   宋欣宜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给春喜下了结论,这就是个普通的没有靠山的宫女。她就放心了,不再疑神疑鬼。   等到迎面走来一个抱着衣服的宫女,宋欣宜越发没有疑惑,她的心思全都落在了那宫女怀里抱着的紫色团花螭龙纹衣袍上。   灯下,那衣裳华光熠熠,绝非凡品。如果她没认错,那似乎是燕国睿王穿在身上的燕国亲王公服。   她在席上的时候是亲眼看着睿王离席的,莫非睿王是到了客房歇息?这么一想,宋欣宜的心就火热起来。   “拜见余姚乡君,”那宫女不意还有女眷来休息,走到近前一看居然是余姚乡君,忙福身请安。   “免礼,”宋欣宜稳住加快的心跳,“你手里的是?”   “奴婢方才送了燕国睿王殿下过来歇息,这是睿王的衣裳,需要清洁一番,”余姚乡君问话,宫女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果真是睿王,宋欣宜心里有了计较,既然是天赐的缘分,她为何不为自己努力一番呢。   别过那抱衣裳的宫女,宋欣宜打从男客歇息的松柏居门口路过,侧脸一看,里头只有一间厢房点着灯,茕茕黑暗中格外的醒目。   天助我也,宋欣宜暗道。   更妙的是给女眷们休息的梨香院离松柏居并不远,只隔了一道夹道。   她心里存了心思,也顾不上挑剔了,随意进了一间屋子,就要打发跟着她的春喜,“衣裳你放在桌子上就出去吧,我不习惯旁人伺候。”   “那奴婢在门口等乡君,”春喜人老实,宋欣宜说不用她伺候,她就真的以为不用,放下帮宋欣宜抱着的装了衣裳的包袱,就要去门口守。   她守着门她怎么去找睿王,宋欣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不必等我了,我吃多了酒正头晕呢,刚好在这里头睡一会,等我醒来自己会回去的。”   春喜还有些不放心。宋欣宜从   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小串银葡萄塞给春喜,“拿出去玩吧,不用管我。”   承运殿没有油水,春喜一看那精致的银葡萄就舍不得挪开眼睛了,宋欣宜塞了给她,她就鬼使神差地接了。拿人手短春喜不再罗嗦,欢欢喜喜就出去了,还贴心地给宋欣宜带上了门。   她刚从梨香院出来,拐角处玉珍就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问,“成了?”   “差不离吧,”春喜不太有把握,她是头一回办这种事,觉得心慌慌。   “等着看看,”玉珍把春喜往角落里拉。两人就站在黑暗处等着看松柏居的动静。   没等多久,她们就看见抱着包袱的宋欣宜从夹道那边过来了,半点不迟疑地进了松柏居的院门。   松柏居里青松涛涛,宋欣宜却在松涛声中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伸出手,推开了唯一亮着灯的房间的门。   一明一暗的两间屋子,宋欣宜进去以后也不看屏风后头的暗室,站在外间就开始脱衣裳,还一边自言自语,“找个地方换衣裳都要找这么久,真麻烦。”   夏日的衣衫轻薄,脱了衫子裙子,里头就是亵衣了,根本遮不住一身香堆雪腻似的肌肤。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只穿着中衣坐在素绢屏风后等着宫女给他熨烫衣服的睿王忍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美人都到了嘴边,何不吃了。   余姚乡君进去已经有一会了,黑暗里玉珍春喜手拉着手对视一眼,然角落里不太光亮,都只看见了对方在暗处显得亮晶晶的眼睛。   这就是成了。余姚乡君进去以后,松柏居里也没有别的大动静,她们知道是差不多了,整整衣衫,准备出去,却又见一个戴着面纱,穿着豆绿衫子的女人鬼鬼祟祟地走到了松柏居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她提步走了进去。   “怎么来了个女人?”玉珍担忧来人会影响公主身边大红人吩咐的事,气得跺脚。   “那好像是公主的表姐,”春喜很纳闷,余姚乡君是被她们诱导过来的,那曹娘子是怎么来的呢?她们竟然都没有发现被人尾随了。   “就是那个被昭仪打得毁容的曹娘子么,”玉珍瞬间反应过来。   “是,”春喜还算认识人,忙点头。   “这不是添乱么,”玉珍纠结了,“公主的表姐,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不行,”春喜意外的坚定,“万一曹娘子是来找余姚乡君的,我们一拦,她们不就知道我们背地里搞鬼了。”   反正现在的余姚乡君已经进去了,就算曹娘子闹起来,也不怕。   曹娉婷本来是想趁着宋欣宜出来,私下里与宋欣宜谈谈。她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宫女发现,只能远远地落在后头。哪知道她远远地缀在宋欣宜和那宫女后头摸过来,就看见宋欣宜自己一个人进了这个院子。   曹娉婷好奇不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见唯一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影投在门窗糊着的高丽纸上,并不只是宋欣宜一个人。   曹娉婷没有放声喊,她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第95章 甜蜜   和缓的夜风从白色的夜来香花朵上拂过, 裹挟着芳香吹向人面,令人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 沉醉在这温柔馨香的夜风里。   站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叫风吹了一会儿, 顾容安就清醒多了,其实她也不算是醉意浓重, 其中七分沉醉, 三分假装,在风处站了一会, 脸上的燥热就消下去了许多。   “公主也是出来醒酒么, ”刘荣担心她跟了上来,因有旁人在,他还假模假样地装作与顾容安不熟。   一国太子的风度还是端得足足的, 看上去真是威仪雍容,雅望非常。   阿六不在,不明就里的阿五和阿七都放松了警惕,还真以为邺国太子是个温文尔雅的好人呢。思及上元夜的偶遇,若非联姻不易,倒真是一段好姻缘了。   听见刘荣的声音, 顾容安偏着头去看他。   她饮了酒, 脸上的酒晕还未消去, 眼睛倒是水汪汪的,只是醉意朦胧,无端多了几分惑人的媚意。   他就这般看着她, 不由呼吸一顿,恨不能把她立即抱入怀中藏起来才好。   大红宫灯下,那人的眼神像是要吃了她。顾容安小小后退半步,顿时靠在了冰凉的亭柱上了。   背后有了依靠,她才能稳下心绪来看他。邺国尚水德,刘荣穿的就是黑底龙纹的太子公服,越发的仪表堂堂,威仪棣棣。大概刘荣是她见过的,最适合穿黑色衣裳的人了。顾容安蓦地想起来一句俗话“男要俏,一身皂”,难怪她觉得刘荣好看。   这样想着,她忽而一笑,“好巧哦,殿下也来醒酒。”哼,假装正经。   她这般璀然粲然地一笑,如皎月穿将将穿破云层而出的那一缕月光,又如昙花初初乍放的那一抹芳华,俱是最珍贵而短暂的一刻。惊鸿一见,就令人恋恋不忘。   刘荣克制地上前了一步,阿五阿七忙不迭往顾容安跟前挡了挡,就算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很正人君子,她们也不能放心他离公主只有三步之遥啊。   “孤并非来醒酒,而是想要见公主一面。”刘荣在阿五阿七防备的眼神下,又往前踏了半步,这样一来,他就离安安更近了。   “殿下见本宫做什么,”顾容安觉得她要被刘荣灼灼的目光点燃了,不自觉往柱子上靠了靠。   “自然是为了求娶公主,”刘荣没有再往前走,他怕逼得太紧了安安会炸毛,他只是英武不凡地站在顾容安面前,像一只展翅开屏的雄孔雀,极力散发着求偶的魅力,和声问她,“公主可还愿意。”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像一潭幽深的泉水,看起来清澈无比,实则深不可测。   顾容安听出来了他特特加重的“还”字,心知肚明是在问她花朝节上的承诺呢。而他逡巡在她脸上的灼热目光,让她一下子红了脸,“两国联姻是国事,殿下做什么要问我。”   两辈子初尝情爱滋味,饶是顾容安也不免患得患失,矫揉造作起来。   哈哈,刘荣爽朗而愉快地笑起来,“是以公主自己是愿意嫁我了?”   当着人呢,还问!顾容安耍脾气,扭过头去不看他。   安安怎么那么可爱呢,刘荣只恨有人在侧,不能一亲芳泽。距离上次花朝节,已经有小半年了,方确定了心意,就被迫分别,他一个大男人都尝到了相思之苦。他不免想,娇娇的安安是不是更觉得难熬呢。这般想着,他就看顾容安的目光就更怜惜了。   阿七悄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怎么感觉公主和这个邺国   太子之间的气氛好奇怪啊,她感觉自己好多余。   和阿七同样想法的阿五想得更多些,似乎公主和邺国太子有故事啊,难道公主今日的反常就是为了见邺国太子?女为悦己者容,就算她没有过心上人,这句话还是听过的。   隔着人,也不能阻止刘荣看过来的目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顾容安决定找些事来做,“一会儿我请殿下看一个好戏。”她说得云淡风轻。   “哦?”刘荣不太明白,然他看顾容安笑容神秘,不免好奇起来。   “应该是快了,”顾容安抬手捋捋被风吹散的鬓边碎发,她设计宋欣宜的事并没有打算瞒着刘荣。若是他不能接受,也好趁早一拍两散,反正你若无心我便休,她才不稀罕。   果然,没过多久,刘荣觉得还没有看够安安的时候,后头的院子里忽而喧哗起来。   他们站的地方是花园中的至高点,从亭子往下头一看,很容易就发现了有人影杂乱晃动的院子,喧哗声就是从那个院子传来的。   阿五欢喜地看向顾容安,顾容安站直了,看着下方目光悠远。   “公主好像并不奇怪,”刘荣趁机往顾容安身边站了一步。   “因为是我吩咐人做的,”顾容安勾唇笑,“事成了。”   安安这样笑有点坏又有点狡猾,从呆兔子一下子变成小狐狸了。刘荣适应良好,很快就接受了顾容安的变化,“恭喜公主了。”   嗯 ,看来上回花朝节小狐狸没有夸大其词,安安不仅甜,还很聪明呢。   “宋欣宜喜欢权势富贵,我就送她一场机遇,睿王那根高枝就看她自己能不能攀上去了,”顾容安还是解释了一下。她耍了个小心机,生怕刘荣觉得她太过狠毒,没有告诉刘荣这场所谓的机遇其实是个火坑。   燕国皇室听着名头好听,实际是契丹人的走狗,后来这个睿王登基了,不仅称契丹国主为皇父,他的后宫都可以随意给契丹国主玩弄了,名声坏得很,后来都没有世家望族愿意嫁女儿给他了。   原来如此,刘荣一听就明白了顾容安的打算,“把她远远地嫁出去也好。”根据安安的说法,宋欣宜的母亲玉夫人是安安设计,那么宋欣宜与安安可是仇人,他是不能放心放这么一个人在顾容安身边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不见为净。”顾容安笑得大度,其实她可记着仇了。上辈子宋欣宜与赵世成勾结,害她差点就落入了赵世成的手中,要不是宋欣宜给她下了毒,还亲手送了她一程,她可能这会儿蹲在赵世成的冷宫里哭呢。   只要想想就觉得可怕。所以顾容安还给宋欣宜一个带着香味的毒饵,若她咬了饵,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不过,实际似乎比预计还要顺利。   宋欣宜是扎扎实实地咬了这个被顾容安丢下来的香饵。   她自以为与睿王春风一度,就能嫁给睿王为妻,哪知睿王根本就舍不得用正妃的位置娶个没什么作用的余姚乡君。   玉珍掐的时间刚刚好,两人正渐入佳境,她就带着浣衣局的人来给睿王现场清理衣衫了。   而刚才仿佛约好了一起消失的松柏居伺候的宫女内侍都冒了出来。然后在他们的见证下,玉珍推开了厢房的门,看见里头扔了一地的衣裳,她理所当然地惊叫起来。   众目睽睽,这一下子闹大了。当即就传到了承运殿。 第96章 助攻   事后, 据第一目击证人玉珍所说,当时的场面真是极其的不堪入目了。谁能想到不过换个衣裳的功夫, 燕国睿王的床上就能多了两个晋国贵女?   还一个乡君,一个长乐伯嫡长孙女呢, 要不要点脸了,丢人都丢到了各国的来使面前了。   没想到自己能享受如此艳福的睿王倒是十分的淡定, 穿好中衣, 丢下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自顾自出了房门。   好在他还是有些怜香惜玉的风度的, 把房间留给了两个女人收拾打理自己, 没有让更多的人去围观两人的不堪。   被丢在屋子里的,手忙脚乱地穿着衣裳的两个人是相看俩厌,宋欣宜趁着曹娉婷不防备, 扬手就是一巴掌,把曹娉婷打得身子一歪,稀里哗啦撞倒了灯笼架。   这个动静是非常大了,外头的人都听见了。服侍睿王穿上公服的宫女手上一顿,然她看着睿王表情冷淡的脸,继续沉默而沉稳地为睿王整理衣上的纹饰。   “贱人!”宋欣宜那个恨啊,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自己推门进来自荐枕席, 可以说是厚颜无耻之极了。   “阿悦为什么打我, 难道你不也是向睿王殿下自荐枕席了么?”曹娉婷捂着脸,很是委屈。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乌鸦落在猪身上, 谁也别嘲笑谁黑!   “我是误入的松柏居,哪知道睿王居然在里面换衣,”宋欣宜脸皮还算是薄的,支支吾吾地解释。   她可是正正经经来换衣裳的,睿王出来抱她的时候,她也挣扎过的,是睿王强迫她的!宋欣宜一遍遍想着自己是受害者,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理直气壮起来,“睿王对我行不轨,必然是要娶我的。”   曹娉婷心下嗤笑,当她傻呢。她并不后悔进了这个屋子,与其被贪财的祖父嫁给一个捐官的富商,庸庸碌碌一辈子,不如给睿王当妾,博一场富贵。   她心思百转,嘴上却十分的谦逊,“我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只是想求一个妾室的位置罢了。”   就算她只是个妾室,背靠着晋国,在睿王府也能过得很好,至于宋欣宜会不会找她的麻烦,她可一点都不怕她。方才在床帏之间,睿王可是更喜欢她的柔顺妩媚呢。   “阿悦,你可想过远嫁燕国,地远人疏,有我帮你难道不好吗?”   宋欣宜不说话了,她想起自己母亲和朱氏也是相互扶持才能抵御曹氏的。她不如把那药丸给曹娉婷用一用,不怕她不听话。只是这药究竟如何才能从顾容安那里把药方子拿到手呢?   外头,睿王整装完毕,身上已经瞧不出有什么不妥了。他回身看看亮着灯的厢房,窗上的两个人影站得近,居然已经谈拢了的样子。   嗤,睿王轻笑,晋国的贵女也不过如此。   睿王的轻笑所表达的轻蔑已经很明显了。就算是奴婢,大家也都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明明女眷歇息的梨香院与松柏居隔着一个花园呢,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路,那余姚乡君和曹娘子究竟是怎么走到松柏居来了?   除非,走的是侧门夹道,从梨香院走夹道过来就很方便了,然而夹道的门是寻常都是锁着的。   想得深的人,思及此,忙打住了继续深究的念头,这里头水深,要想安安稳稳地在承运殿养老,还是莫要太聪明了。   玉珍领头,带着众人纷纷俯身下拜,恭恭敬敬地请睿王回去承运殿内,“睿王殿下,还请您回席。”   这个烂摊子还得睿王来收,他们已经派了一个嘴巴伶俐的内侍去向陛下禀告了。   “这份大礼不错,”睿王低头看一眼垂眉顺目的玉珍,玩味地笑了。宫中阴私手段多不胜数,从小在情势复杂的燕国皇宫长大的睿王察觉了其中不妥,如今日这般设计,怕是有人看不顺眼那余姚乡君了吧。   玉珍听了这话,差点没能稳住脸上的表情,露出痕迹来,忙低下头装作听不懂,“奴婢这就为殿下引路。”   睿王也不跟个小宫女计较,反正得利的人是他,于是心情畅快地随着玉珍往前头走。   然路过一个假山亭子时,他心里面就不平衡了。刘荣居然和湖阳公主一起在亭子里!这个邺国太子看起来端方冷肃,没想到竟然是个外冷内躁的,这就跟湖阳公主搭上话了!心机小人!   刘荣和顾容安从亭子下来,三方会面,各自温和有礼地见了礼,表面上看真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睿王文质彬彬,太子风采翩然,湖阳公主仪态万方,真是一派皇家风范,泱泱大气。   “睿王是从松柏居来吧,我远远看着似乎有些喧哗,可是奴婢们服侍不周?”顾容安说着话,不经意地瞧了玉珍一眼。   玉珍心里苦啊,谁知道曹娘子是怎么搅和进去的,那可是公主的表姐,她们会不会被公主迁怒呢?她这会儿有些担忧,只敢弱弱的点个头。   从玉珍那里得了一个微弱的点头,顾容安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三分。宋欣宜咬饵,要是睿王不肯配合,她也很无奈啊。是以看着睿王,顾容安觉得他顺眼了指甲盖那么一点点。   “多谢公主好意,并无不妥,”睿王看着湖阳公主那双顾盼生辉,纯稚如水的眼睛,觉得没得把那些污糟的事告诉给这位美丽善良的公主知道。可惜他与湖阳公主是无缘了,若他已经是燕国太子,甚至皇帝,他必然不会放弃与邺国太子争一争美人的归属的。   居然当着他的面还敢肆无忌惮地看他的安安,刘荣眼神一利,清冷一笑,“呵,睿王出来的已经太久了,我们回去再喝几杯。”   被刘荣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盯着,睿王只觉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不自觉地怂了,“小王酒量不成,不敢再喝了。”   刘荣就给顾容安丢了个你看还是我厉害的自豪眼神,什么燕国睿王,在他面前都是小喽罗,连个马前卒都当不上。   顾容安忍不住笑,眼波如水地睇了刘荣一眼。   眉目传情,把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只恨四下有人,不能在她美丽动人的眼睛上亲一口。   三人都离席了太久,也不多耽搁,同路而行,到了殿门前方是分开。   睿王忍不住侧头望着离去的窈窕美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悄悄给很有可能抱得美人归的刘荣扎小人。   刘荣是不知道睿王所想了,他只知道这个睿王想要求娶安安是一丝儿可能都没有了,反而因为他必须要迎娶余姚乡君,而给他求娶安安增大了机会。毕竟两国同时求亲,要求联姻,总不能只答应了一家,而拒绝另外一家国势更强的,那就是结仇了。   他沉吟着,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安安设计余姚乡君,除了铲除后患,还有可能是为了助他求娶……想到这个可能,刘荣的心里热乎乎的,望过去的目光更加的热情了。   哎呀,怎么像只要吃肉骨头的大狗一样看她。顾容安想起养在校场的猎犬,它们盼着吃肉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唉,呸呸呸,她怎么可以把自己比作肉骨头!顾容安愤愤地咬了一口浇了酪浆的甜瓜,甜瓜清脆香甜陪着略酸的酪浆格外的适口。她对刘荣真是太好了,解决宋欣宜的同时,还不忘捎带个睿王。   当然了,她只是看刘荣那么诚心诚意的,可怜他辛苦,绝对不是她恨嫁!   小两口频频对视,自是甜蜜非常。竟然就靠着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把漫长的国宴给混完了。   临了,还依依不舍呢,下一回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顾容安头一回察觉了相思的味道。   ——————————   顾衡是在睿王回来之前就得到的汇报,只是这样丢人的事,是不好在国宴上头摆明着说的,顾衡暂时压下了这件事,宴后留下了睿王。   “小王喝酒误事,还请陛下宽宥一二,小王愿以侧妃之位迎余姚乡君回国。”睿王知道自己是要拿出个让晋国皇帝满意的章程的,只是他实惠已经拿到了,在这场婚嫁之事上已然占据了主动,自是可以随心而为。   若是正正经经的求娶,没准儿那个余姚乡君是会被晋国皇帝封个不值钱的郡主,塞给他做正妻的,也不知是谁那么好心,送了他这份大礼。   能够以一个侧妃的位置就敲定了与晋国的联姻,睿王觉得这趟来得实在不亏。   国宴上出了这种事,顾衡心里有气,越发不喜宋欣宜和曹娉婷的同时,对这个看起来老实可靠其实色胆包天的睿王也分外不顺眼。但是人家都拿出了诚意,他就算再不高兴也无话可说,“那曹娘子呢?”   燕国深受契丹影响,侧妃之位其实比正妃也低不了多少,只是名分上差点而已,所出子女也能算作嫡出。反正宋欣宜的事是木已成舟了,顾衡也不想为她多做计较。反而是曹娉婷,他为着老妻,还是得问一声的。   “小王府中尚有夫人之位可以安置曹娘子,”睿王是舍不得拿另外一个侧妃的位置来安置曹娉婷了,他也不知道曹娉婷的身份,这个夫人的名分还是他比较喜爱曹娉婷才愿意给的,不然那等不自重的轻浮女子,给他做妾他都不要。   这也算是可以给老妻一个交代了。既然两国成了婚姻之国,顾衡就打起精神,与睿王谈起来正经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的护夫属性初露端倪。 第97章 联姻   宋欣宜和曹娉婷都被悄悄送到了长寿殿。   小娘子做下事情的时候顾不得廉耻, 事情过后才知道要脸,见了身上还穿着朱红大袖凤袍, 头戴华丽凤冠的曹皇后,不免惭愧, 羞得低下了头。   屏退了闲杂人等,只余心腹, 曹氏看着情状奇怪的俩人, 还很纳闷,“李内侍, 这是怎么了?”   李顺是奉命将二人移至曹皇后这里的。他琢磨着陛下的心思, 应当是为给曹皇后立威练手呢,如今曹氏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承运殿出了那么大的事, 她自然是责无旁贷要负起皇后的职责来的。   是以李顺并无隐瞒,态度恭顺地将众人供词为曹皇后复述了一遍,并没有添加自己私人看法。   从李顺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曹氏忍着怒火把李顺送走,看着鹌鹑样低着头的俩人气不打一处来,怒而拍桌, “你们俩究竟是怎么回事!曹娉婷你先说!”   曹氏是真心的疼爱过曹娉婷的, 见娘家侄孙女如此不争气, 她就怒了。自家人想骂就骂,宋欣宜她倒是不好说,是以曹氏先选了曹娉婷作为突破。   被她这么一凶, 曹娉婷立刻就哭上了,扑通跪倒在曹氏跟前,抱着曹氏的腿哭诉,“姑祖母,我祖父收了人家的钱,想把我嫁给一个丧妻的鳏夫,我不愿嫁给那个老头子,只能出此下策。”   宋欣宜悄悄侧头看曹娉婷的表演,都有些惊呆了,哭得那么可怜,恐怕曹皇后会信她的。   然而宋欣宜想错了,曹氏听了曹娉婷这话,更生气了,“你不愿意嫁给人当正妻,却愿意给别人做妾?”   又气自己的兄弟,“你祖父不可靠,难道你进宫来不会找我说吗?”   “我看你就是贪图富贵!”曹氏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了。想想顾衡,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有年轻小娘子前仆后继想要给他做妾呢。为的什么?难道还能真的爱慕顾衡那个老头子吗,不过是为了老头子的权势富贵,想要攀高枝罢了。   被曹氏这么毫不客气地指摘,曹娉婷无话可说,只有嘤嘤哭泣。她尾随宋欣宜,其实是想要问宋欣宜要点药丸试试的,她脸上被朱氏的奴婢打出来的伤终究是留了淡淡的痕迹,只能用脂粉盖住。她见宋欣宜吃了那药,如今的皮肤真是好极了,像剥了壳的鸡蛋。曹娉婷别提有多羡慕了,只是她拿她截留的那颗药去药店问了,竟是没有人知道那药是怎么制成的。   侄孙女不争气,曹氏恨铁不成钢也没办法了,“罢了,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就算磨破了脚,也不要后悔。”   曹娉婷哭声稍歇,不,她是不会后悔的。   “余姚,你又是为什么?”曹氏对朱氏一系真是没有好印象,也就顾容婉叫人看得上眼。   宋欣宜弱弱地抹着泪,“回皇后的话,我的裙子被人弄脏了,无奈去换衣裳,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哪想到睿王并非正人君子……”   “好了,余姚你起来罢,”曹氏令人扶起宋欣宜,“可怜见的,这事是睿王理亏,你放心,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多谢皇后和陛下为我做主,”宋欣宜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过了关,收了眼泪,隐蔽而得意地看了还跪着的曹娉婷一眼。   曹娉婷恨恨地咬了咬牙,姑祖母就是太好骗了。   “你先回住所好生养着,”曹氏这是变相地给宋欣宜禁了足,“若是有精神就绣绣嫁妆。”   宋欣宜听见绣嫁妆,喜色一闪而过,低声答应了。   曹氏这才让曹娉婷起来,“娉婷也不要回家了,跟着余姚一起住,出了这样的事,不论如何你们是要一起嫁过去了。”   她拉过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只盼你们姐妹能够相互扶持,相亲相爱才好。”   顶着曹皇后慈爱的目光,两人假假一笑,点头答应了。   “阿婆真的相信宋欣宜的话啊?”那俩人一走,顾容安就从一扇大理石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她是没想到宋欣宜居然能理直气壮把自己当被强迫的受害人了。脸皮有城墙拐角那么厚了。   “哼,都当我是傻子呢,两人一句实话都没有,”曹氏见了宝贝孙女是一点气都没有了,好好的正道不走,走歪门邪道的人不值得她生气。   阿婆是练出来了啊,刚才那说辞一套一套的,虽然她没能看见那两人的表情,她也能想到两人的脸色肯定也很精彩。   顾容安笑起来,她在曹氏身边坐下,笑嘻嘻道,“她们才是真的傻子。”曹娉婷她已经不打算收拾了,哪知道她自己要往火坑里跳,自己上赶着作死,她是不会好心阻止的。   “唉,图个什么呢,晋阳又不是没有好儿郎,”曹氏放心地摸摸自家安安的头,还是安安最乖,“我的安安可有中意的了?”   邺国太子提亲给曹氏带来了很大的急迫感,她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不尽快给安安定下一门亲事,恐怕最后会是安安嫁去邺国啊。   “阿婆做什么又问这个,”顾容安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红,她没想到阿婆宴后说的有事问她是这个事,她还以为是要问她为什么让宫女给宋欣宜和睿王泼酒呢。   用承运殿的宫女做下这件事,暴露的风险其实是很大的,但她就没想着能够瞒得住,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有破绽才符合她一贯的直率呀。   “我怕你祖父会让你嫁去邺国,”曹氏对顾衡曾经的许诺不是很相信,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你说那王珝怎么样?”   “王珝不错啊,是个君子,”顾容安回答,不等曹氏高兴,她就做了补充,“阿婉很喜欢他。”   曹氏都愣了   ,“阿婉喜欢王珝?”   “我看他们还是两情相悦呢,”顾容安笑道,摇摇曹氏的胳膊,“阿婆你要帮帮阿婉呀。”   曹氏被她摇得头昏,无奈答应了,“阿婉有了归宿,那你呢?”除了王珝,晋阳也还是有很多优秀的小郎君的。曹氏满怀期待。   “阿婆,若是我想要嫁去邺国呢?”顾容安知道刘荣的事早晚得交代,她趁机就提了提。   “不成!”曹氏一下子炸了。   顾容安没想到阿婆态度如此激烈,她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问,“为什么呀?”   “邺国那么远不说,那个太子可不是什么好人!”曹氏深怕乖巧懂事的安安被那邺国太子的表面形象所骗,加重了语气,“他原本是有未婚妻的,可为了退婚,竟然提着刀杀进了人家家里,逼着人家小娘子退婚!最后那小娘子坏了名声,只能嫁给别人做妾了。你说他可恶不可恶!”   曹氏在席上就使人去打听求娶安安的两个别国皇子究竟是什么为人了,睿王还算一般,没有传出什么恶名,那个邺国太子却是有个强行退亲的污点。   被顾衡停妻再娶的曹氏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受婚姻之盟的男人,她顿时就决定收回觉得邺国太子长得好的结论,人心坏了,皮相长得好也是恶。   “就这样的人,居然想娶你!”曹氏很生气。   “别气别气,”顾容安抚着曹氏的背,给她顺顺气,小心翼翼地给刘荣解释一下,“也许有什么误会呢,我听说是他那个未婚妻不守妇道,跟他兄长有私情。”   不是她盲目相信刘荣,其实是上辈子那昭烈太子妃就与刘裕有私。那昭烈太子妃顶着前太子妃的名头住在宫里,其实谁都知道她跟皇帝有一腿。哼,居然还吃她的醋呢,她失宠的时候没少受昭烈太子妃的气。   最重要的是,昭烈太子妃有一个儿子顺王,对外头说是昭烈太子的遗腹子,其实照她看刘裕对顺王的态度,很明显所谓的遗腹子是刘裕的种。昭烈太子真是很可怜了,太子之位被人夺了就罢了,就连嗣子都是仇人的血脉。   想到这,顾容安就对刘荣充满怜爱,她要不是遇上她,这辈子恐怕也是一样的悲惨。   “不管他有没有误会,我是不同意你嫁去别国的,”曹氏说着,语气变得迟疑,“安安,莫非你……”   “我觉得太子很好,”顾容安低下头,脸慢慢地红了,“其实我在上元夜遇到过他,他和小八比了一场剑,小八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穿着一身黑衣,英武不凡,跟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后来我们又遇见了两次,真像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曹氏听她充满少女情怀的叙述,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看样子安安的一颗芳心是落在邺国太子身上了。这可怎么办?愁啊。   “他来求娶,我是很高兴的,”顾容安说着微微笑起来。全然忘记了之前不肯嫁人的恐婚患者是谁。   她前头说的话都是真假参半,遇是遇到了,却不是偶遇,她当时还觉得刘荣烦人呢。只有这句他来求娶,她是真的高兴,简直是忽如一夜春风来,打从心底都开出花儿来了。晋国的仇人都清理干净了,她也可以安心嫁人了。   曹氏沉默了,她想起了自己,当初她阿耶也是不答应她嫁,她还不是犟着要嫁。   “阿婆放心,其实洛阳里晋阳不远呢,我骑着小红日行千里,一天就可以回来了,”顾容安把当初刘荣用来说服她的话,改了改用来说服曹氏。   “你不要说,让我想想,”曹氏头疼,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想得那么长远了,安安究竟是多中意邺国太子啊。不成,她得去找儿子媳妇商量商量。   顾容安乖乖闭了嘴,为了嫁人也真是操碎了心。   ————————————————   次日,余姚乡君被许给燕国睿王为侧妃,长乐伯嫡长孙女曹氏作为媵妾陪嫁的旨意就传了出来。   一时引起诸多猜测,曹皇后娘家侄孙女居然是玉夫人女儿的陪嫁,皇帝陛下这究竟是什么态度呢?难道朱昭仪又复宠了?   不过这个消息还是比不上邺国太子再三求娶湖阳公主的事来的令人瞩目。盖因湖阳公主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们多不希望湖阳公主去联姻,那么好的公主,当然是应该嫁给本国人啊。   为了娶到心上人,刘荣也很是努力的,别国来的使臣都在几日内走了,就连睿王也回去准备迎亲了,他还住在别馆不肯走。日日都要进宫到顾衡跟前消磨一段时光。   顾衡很喜欢下棋,刘荣每次进宫都陪着顾衡手谈几局,他很懂得讨未来祖父的欢心,棋盘上每每与未来祖父厮杀得难分难解,让顾衡过足了瘾,他再不露痕迹地输了。下过几次棋过后,顾衡再看他就犹如看自家子侄一般了。   顾大郎那里刘荣也没有落下,然而未来岳父很坚决,就是不肯见他,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不断地给东宫送礼。然而暴露了要娶人家掌上明珠的意图以后,人家连礼都不肯收了。刘荣他本人想要进东宫都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还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顾容安,时常让阿六把消息传给阿三,再由阿三传给刘荣。   所以刘荣就能及时知道昨天他送去东宫的古墨其实未来岳父很喜欢,书画大家荣瑞的书画不要再送了,因为荣瑞好色,未来岳母不喜欢。   就这样磨了八、九天,顾衡最先终于松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上辈子的绿帽太子荣。   谢谢昕松熊送的浅水炸弹哦,第一次收到这么大的□□,有点受宠若惊了。 第98章 许嫁   顾衡是在莲湖画舫上见的刘荣, 没有带官员僚属,只有顾大郎作陪。   彼时六月荷花盛开, 莲叶田田,水面清圆, 风荷亭亭,香远益清。实是再好不过的风景了。   “茂之认为此景如何?”顾衡立在船头, 看着这片属于自己的美景, 心里不是不得意的。   “甚美,”刘荣嗅着湖面上迎面扑来的带着水汽的莲香, 露出恰到好处的赞叹之色。   “那比之洛阳皇宫呢?”顾衡爽朗地笑着问。洛阳皇宫他是没机会一见了, 当年归顺李唐,倒是去了长安受封。他见长安的皇宫已然失了龙气,早没了传说中的锦绣辉煌, 显出江河日下的颓唐来,于是渐渐生了野望。   “洛阳也有个太液池,流经西宫的部分叫做咸池,可以泛舟,穿过东宫的部分因种了荷花,则叫做芙蓉池, ”刘荣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介绍起洛阳的太液池来, “只是芙蓉池狭长,不及莲湖宽阔浩瀚,令人心胸开阔。”   太子殿下很狡猾的, 先说洛阳有太液池,贯穿皇宫东西,这就是隐晦地说洛阳皇宫比晋阳皇宫大,又说芙蓉池狭长,不及莲湖浩瀚,则是暗示芙蓉池跟莲湖差不多大的同时,又拍了拍顾衡的马屁,莲湖还是很不错的。   “哈哈,”顾衡拍拍刘荣的肩,摇头叹,“茂之啊,你有心了。”   顾衡听明白了刘荣的意思。只是自己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基业比不上人家邺国一举占了东都洛阳所得,怎么想都有点意难平的。不过家大业大的邺国皇室真的是很好的联姻对象了,比那被契丹挟持的燕国让他满意多了。   被未来祖父这么赞赏,刘荣依然神情平静,没有露出喜色,看起来真是沉稳可靠的样子。   看了风景,移步入内,早有宫女把画舫内布置整齐了,三人分了宾主坐下了,就有宫女来宥酒,清淡的莲蕊酒真是十分适合此情此景了。   “听说你此前有一订了亲的未婚妻,却临时悔婚了?”喝了酒,某些事就可以放开心情谈谈了。顾大郎比较心急,三盏酒后就开始问话了。也由不得他不急,家里的掌上明珠对这个邺国太子简直是着了魔一样,不过见了几面,就闹着非他不嫁了。唉,心好累。   “那女子与旁人有私,叫我发现了,一时气不过……”刘荣适时地展现出他耿直青年的一部分,“索性与她退了亲,让她自主婚嫁了。”   这太子有点惨呐,顾衡和顾大郎父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堂堂一国太子,未婚妻与人有染还能放过她,只是退了亲,令她再嫁,真的是很宽厚很有情谊了。   刘荣是个带军打仗的老手了,多狡猾呀,趁着顾衡父子对他有些男人的同情,忙站起来躬身一拜,“我若能得湖阳公主为妻,愿与她百年偕老,与晋国永以为好。”   虽然这些年天下乱了,人心不古,誓言承诺也没有古早的时候有效了,但是一身磊落的刘荣还是很让人想要忍不住相信。身为一国手握重兵的实权太子,能够在晋阳消磨这么久的时光,只为求娶一人的行为,是很招好感的。   顾衡看了面色复杂的顾大郎一眼,没有立即表态,而是起身告辞道,“朕有要事,先行一步,此韶华六月,风光正好,茂之不如在船上多留一会。”   顾大郎冷着脸跟顾衡一起起身离开了,很快画舫里就只剩下了刘荣一人,连那些宥酒的奴婢都不见了。   刘荣心中一动,四顾一圈,把目光落在了身后的莲叶荷花绣花屏风上。   只见穿一件碧色的纱衣,披着海棠色轻纱披帛,头上簪着一朵粉色半开荷花苞的顾容安,像个刚从湖水里冒出来的荷花仙子一样从屏风后款步而出。   “安安,”刘荣既是惊喜又是意外。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顾容安狡黠地眨眨眼睛,一双琉璃珠子一样明亮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不,只觉得欢喜,”刘荣按耐不住心中飞扬的喜悦,一把握住了顾容安的手,“祖父和岳父都答应了?”   “还差一点,”顾容安试着收了收手,发现越抽,刘荣就握得越紧,她就老实不动了,“只差我确认了。”   “安安难道会反悔?”刘荣爱极了她骄傲自得的小模样,下巴都仰起来了,可惜就算她有偷偷垫脚,也还是不够高。刘荣伸手摸摸她的鬓角,顿时把个骄傲公主摸成了一只会验算的猫咪;   “你先说说为什么轻轻放过了与人有私的前太子妃?”顾容安这会儿记起来不妥了,上辈子刘荣要是普光寺被人抓了,那么还未成亲的未婚妻是如何变成昭烈太子妃的?莫非是他很中意那个太子妃,所以邺国帝后才是让她抱着牌位嫁过来?   并且也要俩人过往亲密,才是令外人相信所谓的遗腹子是真啊。   这么一想,真是令人很不愉悦。顾容安很生气哒。   “你说,你是不是很中意她?”顾容安越想越气,肺都要气炸啦。   刘荣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冤枉,“天地良心,我就只见过那女人两面,一次定亲,一次退亲,何来的情谊?”   顾容安怀疑地看着他,男人说起鬼话来,女人都比不过哦。   “我发誓,我与陆氏一点干系也没有。”刘荣举起一只手来。他是真的冤枉,那个陆氏他是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过,“连脸都记不太清楚呢。”   “那你为什么只是退了亲?”顾容安耿耿于怀,不是说与人有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自己头上有颜色吧,更何况一国太子?   “陆氏已经入祁王府中为侧室了,”刘荣把顾容安柔软的小手握在手心里,那小手真是十分的精致美丽,皮肤白腻如霜如玉,手指纤纤,染了粉色豆蔻,越发的显得粉嫩娇艳。   他爱不释手,“祁王妃嫉妒不能容,陆氏却又是祁王妃堂妹,且让她们姐妹相争去。待日后祁王颠覆,自有她的下场。”   祁王妃的善妒顾容安是深刻领教过的,她复宠的时候皇后和昭烈太子妃倒是没有太大矛盾,想来是一致对外,   都把心思用来对付她了。   而刘荣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了,是要过后清算了。   “且算你暂且过关,”顾容安想着刘荣连陆氏的脸都没记清楚,还要死后被人戴绿绿帽子,真的是很可怜了,也就不闹了。   刘荣听了这话,真的有种逃出生天的喜悦,想当年他领军攻打彭城,被围困在山里三天三夜,最后突围而出时的心情也就这样了。   他低头看了看顾容安眼波流艳的双眸,心下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去。   顾容安呼吸一屏,紧张得不敢动,他好像并不是想要亲亲脸。   “嗯咳!”   忽而一声重重的咳嗽响起,惊飞了两只小鸳鸯。   被顾容安一推,刘荣忙抬头,才发现船舱里还有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大宫女呢。   珍珠挺直了腰杆,用严厉而谴责的目光看着刘荣,拉小手就罢了,再想得寸进尺就很过分了!   他只顾着看安安了,竟没有发现船舱里还有人!再看顾容安,她已经红透了脸,低着头在试图扯回自己的手。   都是刘荣误事,顾容安都不敢看珍珠了,她完全忘记了珍珠被阿娘派来监督她了!刚才差一点就被刘荣亲了,当着珍珠的面被亲了,这跟当着阿娘的面被亲有多大区别!   “太子殿下还请自重,”珍珠冷着脸,刚才是不好打断邺国太子为公主解惑,现在反正都惊飞了小鸳鸯,她就不能再看着刘荣占自家公主的便宜了。   晋国遵循唐制,服色装饰多有重叠,刘荣认出来这位肃容冷面的女官应当是太子妃的殿前女官,生怕给未来岳母留下轻薄印象,刘荣就算万分不舍,也还是放开了手。   甫一得自由,顾容安忙后退两步,站到了安全距离,仪态万方地福身道,“时候不早了,太子想必也看够了风景,可以出宫了。”   她不等刘荣说什么,急急叫了人,“来人,为太子引路。”   刘荣也知道是不能再多留了,纵容地看她一眼,“下回再与公主赏景。”目光留恋地在她明亮的眼睛上一转,却又落在了她娇艳欲滴的朱唇上。他送她的唇脂里有一种叫做含樱,其色如三月间的樱桃鲜果,红而润,鲜嫩无比,闻起来也如樱桃的甜香。   且等下回,他一定要试试,尝尝是否如樱桃一般香甜。   大概是刘荣最后的一眼内涵太过丰富,顾容安不可控制地红了脸,她只好故作镇定地拜托珍珠,“珍珠姐姐,你可不要把刚才的事都告诉阿娘呀。”   “方才的什么事不可回禀娘娘?”珍珠故意装作不懂。   “就是他拉着我的手和要亲我的事!”顾容安一跺脚,小女儿娇态毕露。   “奴婢明白,”珍珠是看着顾容安长大的,私心里是有些偏心的,自然舍不得她为难。   “珍珠姐姐最好啦,”顾容安甜甜地笑,挽住了珍珠的手。   过后珍珠果然没有把两人的逾越之处告知陆氏,只捡了两人的对话,用很正常的语句复述了。   顾容安听得连连点头,她就是这样站得远远地,安分守礼地跟刘荣说话哒!   “你是真的想要嫁给他?”陆氏听完了珍珠的话,让她下去了,然后认真问顾容安。   “是的,阿娘,”顾容安伸出手去握住了陆氏的手,“我喜欢他。”而刘荣确实是个很好的联姻人选了,就算她不喜欢他,如果祖父让她嫁,她也会嫁的。邺国国势强盛,在刘荣手中必会比志大才疏的刘裕或者后来篡位的赵世成手中更好,无疑是一座稳固的靠山。   不论将来晋国守不守得住,总有个退路了。   陆氏不知道她想得那么多,只以为她是喜欢刘荣,“唉,嫁去邺国那么远,你让我怎么放心呢?”   顾容安张开双臂搂着陆氏的腰,自己整个人依偎在她怀里,“阿娘,我长大了。”   陆氏摩挲着顾容安的背,明白女儿是真的要嫁人了。   隔日大吉,顾衡下旨定下了湖阳公主与邺国太子的婚约。 第99章 清理   许婚的圣旨一下, 原本两人的婚姻之事,就成了国之大事了。   昭告天下了的许婚圣旨是再不能反悔了的。   所以这天就是顾容安订亲的大喜日子, 好些个小伙伴听到了消息,连日进来看她了。   不过来的人都以为顾容安嫁给邺国太子是联姻, 她必不会高兴远嫁的,所以个个都显得愁眉不展, 为她担心不已。就算她解释说自己愿意嫁, 小姐妹们也觉得她是委曲求全,纷纷安慰她。   尤以顾容婉为最, 打从听到了许婚的旨意, 她就急忙到东宫来见顾容安了,一见顾容安,多愁善感的才女子就开始垂泪, “阿姐,你真的要嫁去邺国吗?”   “当然,”顾容安好笑地给顾容婉擦擦眼泪,上辈子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虽是姐妹,却硬生生做到了老死不相往来, 这辈子放下成见, 居然相处出了姐妹情谊。   “祖父圣旨都下了, 当然不能反悔,”顾容安有些恶趣味,故意误导顾容婉。   果然顾容婉听了还以为顾容安是因为旨意不得不嫁呢, 眼圈迅速发红,又开始掉下一轮眼泪,“阿姐,是不是本来该我嫁的?”   她从小就不受祖父的喜爱,要说联姻,恐怕她才是祖父的首选吧,怎么会轮到顾容安。   “不是,人家太子求娶的是湖阳公主,自然是我嫁,”顾容安觉得不能再欺负老实人,干脆半坦白了,“我挺喜欢邺国太子的,自己愿意嫁过去的。”   “真的吗,可我看那太子长得好凶,听说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顾容婉想想那邺国太子气势迫人的样子,就觉得害怕,阿姐长得这么娇嫩欲滴的,怎么经得起那个煞神的折腾。   “才不是呢,我看他就长得俊,比你那王家玉郎长得好看多了,”顾容安觉得自己的审美真是越来越偏,刘荣在她心里的美男子地位真是直线上升,连小八小九都比不过了哎。   被刘荣带歪的顾容安觉得刘荣的腱子肉真是充满了力量的美感和男人的魅力。小八小九还是太纤细了。   不过,显然顾容安的审美不太符合主流,听了她这话,顾容婉眼睛都瞪大了,也忘了哭,“阿姐,你是说认真的么?”比王珝还好看,阿姐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喏。   “当然,”顶着顾容婉阿姐你的眼睛莫非是坏掉了的同情眼光,顾容安一点也不心虚,“各花入各眼,我就是觉得太子好啊,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阿婉你不要担心我,我是真的欢喜。”顾容安说着笑起来。   情意是掩藏不了的,顾容婉见顾容安眼睛里璀璨的光亮,不由相信了她,“阿姐真的喜欢太子,真是太好了。只是想不到阿姐最后会嫁去邺国,往后见面就难了。”   嫁给普通人家还好,还可以归宁,嫁去别国皇室,恐怕就再也难见面了,一国太子妃哪是能随意回国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顾容安拉着顾容婉的手,“阿婉你记着,不论遇到了什么事,人只要活着,不论想做什么都有机会。”   “嗯?”顾容婉不太听得明白,阿姐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你只要记着,一定要努力活下来就是了,”顾容安再三叮嘱顾容婉,她怕这辈子万一王珝又战死殉城,顾容婉还是会自尽。   顾容婉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不管如何,阿姐对她的好意,她是明白的。几年后,当顾容婉想起今日顾容安对她说的话,她竟然劝服了王珝诈降,夫妻俩在契丹营中弄出了不小动静,诈降诈得很有水平了。   顾容婉在余容轩待到了亥时才走,她走后,顾容安才是在侍女们的服侍下换了见客的衣裳,拆了头发,梳了个松松的长辫子。   今晚是阿五当值,阿五在自己房里整理了半晌,才是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出来。   她一出来,正合上门的时候,阿二从廊上走了过来,她看着一身清爽的阿五,了然地,“阿五要去当值了么?”   “是啊,”阿五只顾着与阿二说话,竟忘记了锁门,跟着阿二一道踏上了庑廊。   “公主被赐婚,恐怕心情不会太好,你可要仔细些,”阿二目光迅速在阿五的腰间溜了溜,没看到挂着香囊荷包等物,她就放了一半的心。   “我明白的,”阿五低下头,没让阿二看见她眼里的复杂,曾几何时,阿二就被公主筛选出去了,明明曾经公主也是很信赖阿二的。   姐妹俩在拐角处分了手,各有各的路要走。   阿二站在阴影处,看着阿五走进了顾容安的屋子,她才是转身往来处走。到了阿五的门前,趁着四下无人,急切地推开门进去了。   她们姐妹之间的屋子都是彼此熟悉的,阿二轻车熟路地走到阿五的妆台前,借着窗外廊下映进来的灯光,果然在镜子前发现了阿五随手扔在妆台上的宝瓶形荷包。   她立刻就伸手把荷包抓在手里了,光线昏暗,镜子里的人模糊成了一团狰狞的黑影,阿二站着犹豫了半晌,想着宋欣宜那边催得紧,价格开得可以让她在晋阳城买一个小小院子了,李郎家贫,她要多攒些钱才可以。   如是想着,她打开了鼓囊囊的荷包。   瓷瓶里的药丸是满满当当的,刚一打开一股芳香之气扑鼻而来。可以确定是宋欣宜指名要的药丸了,这药丸的味道特别,她只嗅过一次就记下来了。阿二忙把荷包收好,放在了贴身的衣袋里。   这是她第二次偷拿阿五保管的药了。   第一回,阿五是把装着药的荷包落在了喝水的茶房里,她随手就收起来了。后来阿五来找,被她糊弄过去了。拿去给宋欣宜,她得到了一大笔钱。   弄丢了这般要紧的药物,   阿五却是不怕的,她自己就会调配这种药丸,私下里跟太医院借了许多药材,捣鼓了一天,居然也配置成功了。   阿二看得心里酸溜溜的,果然兄弟姐妹之中,公主只看重其他几人,就连后头来的小九都比她更得公主的欢心,而她明明是姐妹中的长姐,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信任。   所以,勿怪她为自己打算了。   阿二毫不犹豫地带着药瓶从阿五的屋子出来,反正阿五习惯了丢三落四,再丢一瓶也没什么。   亥时过了一半,余容轩的院子里变得很安静了,就连顾容安的屋子都安静下来。阿二避着灯光走到了一处有镂空花墙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的学着杜鹃叫了两声,很快外头就伸了一只手进来。   “这次的报酬呢?”阿二没有立刻把药瓶交出去,她谨慎地握着药,觉得这是她后半生的所有依靠。偷药的事不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了,除非能拿到药方。   那边压低了声音,“自然是有的。”   说着有,那边的人却没有拿出来承诺给阿二的东西,而是笑着问,“我听说你深得湖阳公主信任,为何要做这种事。”   “哼,公主对我并不曾信任过,否则我交出来的就是自己炼制的药丸了,何须去偷。她们几个才是真正得公主欢心的人。”阿二语气里浓浓的埋怨。   “更何况我要钱,”阿二的目的很干脆,催促对方,“快点,万一有人过来呢。”   “好,”墙那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霎时有灯笼亮了起来。   阿二觉得不好,往亮光出看去,竟然是提着灯笼站在角落里的阿五和阿七。   也不知道她们站了多久了,阿二明白自己是完了。   恐怕外头与她接头的也不是宋欣宜的人,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人怀疑的,竟然设了这么大一个局给她。   “二姐,”阿七神色复杂,她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钱财与外人勾结。而这个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阿二。   “你们早就知道了吧,”阿二干脆破罐子破摔,“故意设了个局给我,不就是为了人赃并获么,作出那种表情给谁看,我不稀罕。”   “二姐,去见公主吧。”阿五拉拉明显因为阿二的话而伤心的阿七,带着阿二去见顾容安了。   屋子里,顾容安穿着鹅黄的纱裙,一副入睡的打扮。   她这样的随意,更是刺痛了阿二的眼睛,看吧,她在她这里从来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你往后就跟了宋欣宜吧,”顾容安令人找出当年阿二签的卖身契,一把撕了,代表两人间的主仆缘分彻底尽了。不论阿二为什么背叛,她是没有兴趣知道了。   “不,求公主开恩,奴婢不愿意跟随余姚乡君。”阿二一听就慌了,跟了宋欣宜岂不是要陪嫁去燕国?她可是要回家嫁人的。若不是为了能够攒下嫁妆嫁给意中人,她也不会生了贪念,为宋欣宜盗取公主的药丸。   顾容安只看了阿五一眼。   阿五看着跪在地上神色慌张的阿二,嘲讽地笑了,“放心,你那心上人是朱家的家奴,公主送你去余姚乡君处,岂不正好。”   阿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不可能,我阿舅说李郎是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要不是她娘舅给她保媒拉纤,她怎么会结识了李郎。   “你那舅舅是个烂赌鬼,你忘了么?”阿五恨不得一巴掌把阿二拍清醒,就算那个李郎是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能心安理得的跟女人要钱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难怪她娘很久没有跟她哭诉舅舅又欠债了,原来是这样么。阿二脸色青白,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叩下头去,“多谢公主开恩。”   “阿五,那芳华丸的方子和制作方法,你交给姚氏吧,”顾容安不仅放过了本姓姚的阿二,还是让阿五交给她芳华丸的制作方法。   “为什么?”姚氏不解,她明明背叛了不是吗。有了芳华丸,她在宋欣宜那里就能站稳脚跟了,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   然而顾容安已经不愿意见她了。被侍女背叛,上辈子她跌得太惨了,要不是紫苏与宋欣宜里应外合,她又怎么会轻易中了毒,身子迅速衰败下去。而紫苏之所以背叛她,不过是为了她的一句玩笑话,不许紫苏嫁人。其实她暗地里已经在为紫苏物色适合的人选了,只等一个适合的时机告诉她。   人一旦被伤害过一次,信任感就会变得很脆弱,她只是察觉到阿二有了别的心思,就有意地疏远了她。至于今日的结果,顾容安并不意外。   顾容安能够如此云淡风轻,头一回知道姐妹背叛的阿六阿七却很受不了,一出来,她们就难受的跑走了。   余下阿五,“姚氏,你跟我来,我把芳华丸教你。”   姚氏自知理亏,不敢吱声,老实跟着阿五走。待她见了芳华丸的方子,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公主会让人教她了。   别的不论,只一味麝香,她就明白这芳华丸并非如名字一般美妙。公主让她学了做法,又把她送给宋欣宜真是用心狠毒啊。   姚氏很明白,她是绝对不会告知宋欣宜芳华丸的弊端的,只要芳华丸成为她一个人的秘密,她就能够在宋欣宜身边伫立不倒。   傻了才会揭露芳华丸会致使人不孕的内情立功呢。想着宋欣宜对芳华丸的迫切,姚氏仿佛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困到不行了。   明天能结束晋国篇,101开启新副本了。 第100章 反映   姚氏走的时候是早上, 天色将明,余容轩里一片寂静, 只有廊下的鸟鸣声。   她跪在院中,端端正正地往顾容安住的正房叩了三个头, 起身抱着包袱跟在了被派去给宋欣宜和曹娉婷送贺礼的女史身后。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尽管知道曾经的妹妹们躲在窗后看她。   出了余容轩, 长得圆如满月的中年女史才是出声道, “好端端的待在公主身边,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去给余姚乡君当丫头能够有什么好前程。”   她这样的女史是后头来的, 在公主面前不算得用,可就算是这样几个老姐妹都不愿意另觅高枝呢。年轻的小丫头就是不懂珍惜,要不是犯了事, 怎么会被发配到余姚乡君那里去。   姚氏不说话,路已经走岔了,如何回头。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袱,里头是阿五给她的一匣子芳华丸,她此后的前程,就全都系在这上头了。   中年女史见她闷葫芦似的, 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两人闷头赶路, 在日头升到树梢头之前赶到了余姚乡君的香梨院。   大概是因为这里头住了两个待嫁的小娘子的原因,香梨院披红挂彩地,很有几分热闹。显然那宽宏大度的曹皇后并没有因为朱氏的原因而亏待余姚乡君。   “余姚乡君, 奴婢是奉了公主殿下的命令来给乡君和曹娘子送贺礼的,”女史给宋欣宜见礼,说是送贺礼,手里头却没有别的东西,两手空空。   宋欣宜就看向了抱着包袱的阿二。   “公主说姚氏对乡君甚是倾慕,便成全了姚氏的忠心,”女史笑容满面,言语暗含讽刺,“也不枉姚氏一心向着乡君了。”   哪知宋欣宜听了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那就多谢公主了。”被从小养到大的侍女背叛,想必顾容安很生气吧,真是想想就开心呢。   等到女史一走,宋欣宜就急急忙忙带着姚氏回房,屏退了左右,“你只身出来了,那药丸呢?”   “乡君放心,奴婢已经拿到了药方,”姚氏把阿五给的药取出来献上,“往后奴婢就是乡君的人了,还请乡君赐名。”   赐名?宋欣宜看见姚氏呈上来的匣子里竟然放了六个瓷瓶,顿时大喜,又度着姚氏有了药方,往后少不得重用她,和颜悦色地给姚氏取了新名字,“那你就唤碧如吧,与我贴身侍女燕如一道在我房里当值。”   “碧如多谢乡君赐名。”改了名的姚氏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成了宋欣宜跟前的大红人。   等到后来,朱常洵进宫来见宋欣宜,见到改换了门庭的阿二,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在顾容安身边撬动的棋子已经毁了,白费了他一番功夫,绕了那么大的圈子,竟然毁在了宋欣宜手里。   且不说那么远,顾容安赠婢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顾衡和曹氏的耳朵里。   顾衡正与曹氏商议顾容安的嫁妆,是好打探小道消息的柳淑妃当作玩笑一样说出来的,“安安也真是小气,说是给余姚和曹娘子道贺,竟然就送了一个宫女,那可怎么分?难不成单数日子伺候余姚,双数日子伺候阿曹?”   “送人?”曹氏也觉得好生奇怪,“送了谁去?”   “那个叫阿二的,”柳淑妃摇摇扇子,“我记得那个阿二不算出众,但也是跟着安安一道长大的,不知为何就被送了人。”   “听说现在是余姚的贴身侍女,改了名叫碧如。”   柳淑妃提示得很婉转,然而曹氏一听就明白了,阿二是与宋欣宜有勾结了,怒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也不知说的是阿二还是宋欣宜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顾衡无所谓地笑了,“安安这番处置倒是有趣。”   “不成,安安是个重情义的,也不知道该有多伤心呢,”曹氏想想就心疼被背叛的顾容安。   本来为了表示对宋欣宜的重视,是由曹氏亲自给宋欣宜准备嫁妆的,“我不给宋欣宜准备嫁妆了,陛下看着让别人来吧。”   皇后娘娘闹脾气了,欺负了自家的宝贝孙女,谁还乐意给她准备嫁妆,风光大嫁啊。   “那就让礼部来办,”顾衡倒是无所谓,让李顺去给礼部的人传口谕。   “陛下,按何等规制呢?”李顺受命,却还要问清楚。   看着气呼呼的皇后,顾衡御口一开,“毕竟是与燕国联姻,乡君不太好看,就比照着县主来罢。”   其实就算是县主,对于两国联姻而言,也不够好看呐。李顺明白余姚乡君是彻底失了圣意了,恐怕往后还不如陪嫁做媵的曹娘子呢。一个是礼部准备的嫁妆,一个是皇后御赐,哪个更得重视一目了然。   曹氏这才高兴了些,却又为顾容安担心起来,“我们家安安就是老实,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回击,等她嫁去了邺国,可怎么办呢。”   听说邺国孙贵妃很是嚣张,方皇后都要退让一射之地呢,安安嫁过去会不会被欺负了?   “你就放心罢,安安聪明着呢,”顾衡安抚道。承运殿之事顾衡已经知道了顾容安动过的手脚,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顾容安能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错,就是手法太简单粗暴,一查就露了马脚。还需要再长进长进啊。   看老妻为着安安的亲事操心不已,顾衡就没有把邺国太子回国前的请求说出来了,不出意外,安安的婚期就要定在九月了。   而现在离九月的黄道吉日,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等过几日,再告诉元娘和大郎吧。顾衡体贴地想,让他们先缓缓。   ————————————————   洛阳皇宫中,邺国皇帝刘子阳   难得到了方皇后的坤宁殿中。   只是他是来发火的。   天晴日丽,刘子阳是满肚子怒火,他刚从朝堂上下来。   “简直是荒唐,”刘子阳不敢当着越来越气势迫人的儿子的面说什么,却是来方皇后这里找平衡了。   “都是你惯的好儿子,竟然这样目无君父,跟晋国联姻这么大的事都敢先斩后奏了!”刘子阳想起自己在朝堂上面临的尴尬,他不过责备了一句刘荣不该先斩后奏,竟然一半的文武大臣都在为刘荣说话,一小半的人则是装聋作哑,能为他说话的,竟然只有几个近臣。   太子的权势太大了。刘子阳心里发寒,他竟不知道刘荣什么时候拉拢了那么多的人。   “是不是再过几日,他就要弑父夺位了!”刘子阳愤怒地扬起手,可看着方皇后冷淡的眉眼,他竟然不敢落下去手,只能挥手扫落了方皇后跟前的茶盏。   方皇后节俭,地上只是光洁的洛阳皇宫原本就安装的金砖,并没有铺陈地毯。两个茶盏跌落下去就碎了一地,茶汤四溢。   刘子阳再踱步的时候,还不得不避开自己制造的碎瓷片,这个皇帝,可以说是当得略窝囊了。   可谁让如今刘荣掌着邺国最精锐的神武军,又有祭天的神迹在民间广泛流传,是以他是轻易动不得刘荣和方家了。   只是刘子阳毕竟是马背上的皇帝,手里也还是掌着忠于他的御林军的,又占了父子大义,他们父子之争,刘子阳还是占了上风的。   果然是恶月子,克父。刘子阳又想起了当年那个相士所说的,恶月五月出生的刘荣命硬克父,现在看来,这个儿子果真是来克他的。   方皇后淡淡地扫一眼落在地上的茶盏,声音平稳地让宫女打扫干净,重新上茶,这才悠悠地说了一句,“陛下多虑了。”   简直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刘子阳看方皇后不痛不痒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子走了。往后,这坤宁殿,请他他不也会再来了。   “娘娘,您何必这般激怒陛下,”方皇后身边穿着浅粉色衣服的宫女忧心忡忡,陛下已经很久没有踏足皇后的殿中了,后宫里孙贵妃可得意了。   今儿陛下又在坤宁殿发了这么大的火,孙贵妃可又要张扬了。偏生皇后娘娘性子温厚不与孙贵妃计较,那孙贵妃还以为是坤宁殿怕了她呢。   “他早就对我们母子不满了,”方皇后浑不在意,她兴致勃勃地拿起刚才放在一边的库房清单继续看起来,“这个白玉马我记得不错,寓意也吉祥,听说湖阳公主喜欢马,可以放进聘礼单子里。”   “娘娘对未来太子妃可真好,”那大宫女心里满不是滋味,原本她的妹妹是要给太子当司帐女官的,往后太子登基,司帐女官怎么着也是个美人。哪知道太子为了那湖阳公主竟然拒绝了皇后的安排,她的妹妹那么美貌的一个人,全家的期望,最后只能被皇后做主嫁给了一个侍卫。这样的际遇,与期待真是天差地别了。   也不知道那湖阳公主究竟是怎样的绝色呢,竟然迷得太子神魂颠倒。   “阿娘又给太子妃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刘荣一进来就听到了这句。   “一匹雕马,”方皇后看见儿子,脸上的笑容浓郁起来,不再是在刘子阳面前的平静无波了,“你瞧瞧,这里头可有中意的,我们再添些。”   刘荣是不会嫌弃自己的聘礼下得太多的,他毫不客气地拿过来,看着名字选了几样。   “阿娘,我听说他又来你这里发火了?”母子俩独自说话的时候,刘荣就问道。他所谓的父亲拿他不动,就只有来恶心他阿娘了。真小人行径。   “他也只能在我面前大小声了,”方皇后不以为意,早在她知道了儿子被人刺杀,险些回不来,而凶手却被刘子阳庇护着的时候,她就彻底对这个男人死心了。   刘荣面色沉静,如果那不是他的父亲,他真想试一试,弑君篡位了。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方皇后一看儿子垂着眼不说话,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要坏了自己的名声。”自古弑父的君王都没有好名声,哪怕是圣明如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始终为人所诟病,她不想儿子背上弑父的名头。   “儿子明白的,”刘荣答应了。终究是他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不然他如何敢来阿娘面前耍威风,还纵容孙贵妃横行宫中呢。   “晋国可答应了九月成亲?”方皇后可是很着急着娶媳妇了,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都是在军中耽搁了,身边干干净净没有人就罢了,未婚妻都给刘裕当妾去了。   虽然那陆氏是刘子阳选的,她不是很满意,但是陆氏居然与刘裕有私,就很恶心人了。还好儿子因祸得福,听说湖阳公主可是个难得的行善之人,又于儿子有救命之恩,真的是个良配了。   “答应了,九月初十,”刘荣难得在母亲面前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还请阿娘多多费心了。”   “我儿的大喜事,我自然是要多多费心,”方皇后慈爱地笑起来,“你也给我多多努力,早日让我抱上个大胖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放心,”刘荣想着不久就可以娶上媳妇了,露出了个地主家傻儿子式的笑容。   可把方皇后惊到了,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 成就达成,撒花(/≧▽≦/)安安让阿五给宋欣宜六瓶药是为了巩固一下宋欣宜的瘾头,但是她让阿五教给阿二的是没有阿芙蓉版的芳华丸。因为宋欣宜嫁去燕国,安安就改变了主意,不想让宋欣宜吃死了,不过让她戒毒也是很痛苦的事了。而阿二拿不出宋欣宜想要的药,肯定是会受罪的。我们家安安这很心机girl了。 第101章 送嫁   傍晚时分, 乌金坠地,晕染得西边的天空和地面一片辉煌绚烂。   离闭门的时候还差一刻, 然而晋阳城的西大门平常出入的人比较少,到这个时间已经是没有人走动了。守门的兵卒习以为常提早关门, 几人合力,缓缓推动沉重的大门。   就在即将要合上大门的时候, 远远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当先两人,骐骥绝尘, 他们身后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   为首的守门将眼力出众, 辨认出来那些旗子上的标志属于平城王,想必当先穿着明光甲的人就是平城王了,急忙喊住了正在关门的兵卒, “快快开门,是平城王!”   上一回见平城王还是平城王出城去封地平城历练呢,国宴的时候平城王都得了陛下的旨意没有回来,现在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听见是平城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急急忙忙把合拢得只剩了几寸宽的门缝打开。   然而那当先跑来的两人两马几乎是眨眼就到了门前, 已经来不及把城门打开得很大, 那两骑却毫不停顿, 电光火石之间就从狭窄的门缝中策马过去了,他们连平城王的样子都没有看清。   好险,要是门缝再小几分, 恐怕就要撞上了。但是平城王这么急着回来,究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呢?   西大门彻底打开了,属于平城王的一百骑兵甲士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一向荒凉冷落的西大街顿时热闹起来。   顾容顼是得到了湖阳公主联姻邺国的消息,才是从平城赶回来的。   他在受封以后就被顾衡放到平城去历练了。平城在北魏时曾是国都,如今是晋国防御燕国的要塞,顾衡让顾容顼统领平城镇军,可以说是对这个嫡长孙寄予了厚望了。   顾容顼到了平城以后,在王修之帮助下勤练兵马,整顿军务,还是取得了一点起色的。原本国宴他是想要回来的,顾容顼毕竟还是个小少年,难免想家得紧。但是顾衡一来认为平城军务重要,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二来,认为顾容顼已经是男人了,总想着回家像什么样子,就没有准许顾容顼回来。   于是,顾容顼根本就不知道他阿姐被邺国太子求娶了,等到滞后的消息传到平城,许嫁的旨意都昭告天下了。   这还了得,顾容顼只以为顾容安是受了委屈,被迫联姻,急得他连日就带人往晋阳赶,连祖父让他好生磨练的旨意都顾不上了。   而本该阻拦顾容顼的王修之也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方寸大乱,竟是跟着顾容顼往晋阳来了。   两人快马加鞭,入了城就直奔太子东宫,有顾容顼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顾容安的余容轩。   夏日的傍晚,暑气还未完全消散,顾容安懒怠出屋子,只穿了鹅黄细葛的家常衣裳,头发松松挽成一团流云髻,靠在罗汉榻上,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一个宝蓝色的荷包。   别看她绣得随意,下针却极为精细,绣在荷包上的玉色兰花,清丽秀雅,仿佛自带芬芳。上辈子练出来的绣功再加上这辈子被陆氏调理出来的绣功,顾容安现在的绣艺已经可以称作大家了。   只是她寻常懒得很,难得动一下针线。这回为了刘荣,如此勤劳,也是破天荒了。   所以说嫁人就是麻烦,不仅要给夫君准备自己亲手制作的衣裳鞋袜荷包香囊,还要孝敬长辈,友爱晚辈。她手里这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就是准备送给顺妃的女儿兴平公主的。顺妃是方皇后的陪嫁侍女出身,她的女儿二公主兴平公主是养在方皇后膝下的,跟刘荣亲生的妹子也差不多了。   她记得兴平公主是一个安静柔弱的人,喜欢兰花,衣服手帕都绣着各种各样的兰,如她本人一样雅致纤弱。只是上辈子她的命运不太好,被刘裕嫁给了一个武将,她被宋欣宜害死的前一年,兴平公主就难产而亡了。她还曾为兴平公主感叹过红颜薄命。   这辈子有刘荣在,想来兴平公主应该是不会如上辈子的薄命了。   她重活一遭,竟然改了这许多人的命呢,可以当个第一改命神棍了。顾容安自娱自乐地想着事儿,心情放飞得很。   于是顾容顼横冲直撞进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两个穿着铠甲的人冲进来,她还以为是遇到了宫廷政变了。   “阿姐!”顾容顼好不容易看见了亲姐,却见亲姐气色红润,神态慵懒,委屈的情绪顿时漫上来了,亏他这么着急,阿姐竟是一点都不着急吗   “阿顼?”顾容安看见一脸风尘的顾容顼,都有点不敢认了,这个脸上黑乎乎沾了灰尘的人,真的是她那个喜洁讲究的弟弟?   “是我,”顾容顼点头,一边脱下戴在头上的盔帽。   顾容安连忙坐直了,她才看见站在顾容顼身后一言不发的男人是王修之。   “胡闹!”顾容安看见了王修之,猛然想起来顾容顼应该在平城驻守呢,她又急又气,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扔进针线笸箩,“你们怎么回来了!”   前脚祖父才下旨嘉奖阿顼治军有功,要求他继续驻守,后脚这个不省心的倒霉孩子就跑回晋阳来了,这是嫌弃祖父太满意他了吗!要不是祖父看他学业无成,怎么会把今年才十一岁的嫡长孙遣去平城。   祖父这是放弃了培养文武全才,只求他军务上长进了。结果他自己就跑回来了,能不能争点气!   “我再不回来,你什么时候嫁人了,我都不知道!”顾容顼很委屈了,他这么担心她,还要被她骂胡闹。   “不是使人给你送消息了么,”顾容安看他委屈哒哒的样子,有些心虚,但是长姐的婚事,小鬼头也没有掺和的必要呀,只是消息送得迟了点。   “我都不知道那个邺国太子是个什么模样,他就要成我姐夫了,”顾容顼委屈得直掉灰。天干地燥,骑马跑在官道上,灰尘被风吹得扬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人淹没,顾容顼这一头一脸全都是灰尘,狼狈得很了。   “为什么会是阿姐去联姻?”顾容顼很不解,祖父不是最疼爱阿姐了么,怎么舍得让她去联姻。联姻自古以来就不是个好差事。   顾容安看了沉默不言,看着她的王修之一眼,招手让顾容顼到她跟前,“我自己愿意的。”她毫不嫌弃地用茶水沾湿了自己的帕子,给顾容顼擦脸。   “为什么?”顾容顼乖乖低着头让顾容安擦脸,他看得出来他阿姐没有一点勉强,是真的自愿。   “因为我挺喜欢邺国太子的,”顾容安放弃了用小手帕弄干净顾容顼漂亮的小脸蛋的计划,让人去打水来给顾容顼擦脸。   她没注意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修之神情一震。   顾容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在他心里如果阿姐真要嫁,姐夫人选最好的是王修之,虽然王家阿兄从不说出口,但他是知道阿兄心里有阿姐的,为了能够娶到阿姐,王家阿兄拼命在攒军功。   “阿顼放心,没有人逼迫我,太子很好,你要是见了他也会喜欢他的,”顾容安当着王修之的面不好意思说更多,但是她语气里的甜蜜是挡不住的。   “那,那好吧,”顾容顼才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有些不好意思。   “洗了脸,就去见祖父请罪,”顾容安把阿五递来的热帕子塞进顾容顼   手里,嫌弃地,“擦擦,脏死了。”   顾容顼没反驳,默默地洗脸。他好像是太冲动了,去见祖父恐怕要遭。   “王郎君,”阿六有些同情地给王修之递帕子,这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她们家公主还疏忽大意,根本就没有察觉王郎君的心意呢。   王修之温和地对阿六笑了笑,接过了帕子。   打理一番后,两人的脸都能看了,顾容安不放心顾容顼,只能托付王修之,“阿兄,阿顼就烦你多照看着些了。”   “臣明白,”王修之不敢多看眼前的人一眼,他和她的距离从来就很远,如今更是君臣之别了。   送了两人出去,顾容安回到房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在没有心思绣荷包了。   顾容顼无召而回,顾衡确实是有些生气他不听话,然而念着他是担心长姐,也没有怎么罚,只是责令他次日返回平城而已。不到顾容安出嫁的时候,不准回来添乱。   王修之被留了下来,因为顾容安是长女上头没有个兄长,王修之虽是义兄,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兄长了。顾衡决定让顾昭晖和王修之为顾容安送嫁,出使邺国。   本来顾大郎是想去的,但是顾衡哪里会让储君去,万一有个好歹,国家都要动摇。他们晋国可不像是邺国,儿子多啊。   ——————————   待嫁的日子似乎脩乎之间就过去了。顾容安绣好最后一样鸳鸯枕头,隔天就是出嫁的好日子了。   联姻的婚仪是两国礼部磋商出来的,一个是深受晋皇宠爱的湖阳公主,一个是手握重兵国之储君的邺国太子,反正都没有先例可循,不如极尽往盛大隆重上安排,皆大欢喜。   所以虽说正式成亲的日子是九月初十,顾容安出门子的日子却是九月初一,送嫁的队伍要在路上浩浩荡荡地走九天呢。   寓意长长久久,而初十则是十全十美了。难得寓意巧妙,又是上好的黄道吉日。   而她穿着从宫中出嫁的大婚礼服是司制所一半绣娘连日赶工才绣出来的百鸟朝凤正红喜袍,衣服上除了羽毛华丽的各色鸟雀和凤凰,还用玉石珠翠作为点缀,华美之极。   顾容安试穿的时候华丽无匹,就算没有正式装扮,也美得不可方物。   但是这套婚服却不是正式大婚时所穿,等到了邺国,会有另外一套玄色为底的婚服,是邺国内务府按照邺国礼制制作的衣裳。她是没有机会提前看到了,只从刘荣传来的信上说美轮美奂。那她就姑且相信他,要是没有自己这套红的好看,她才不会穿呢。   至于陪嫁,都有阿婆阿娘操心了,顾容安是一点也不用多想,好吃好睡地等到了出嫁的日子,养得是白白嫩嫩,水当当的,一看就是个不操心光享福的主。   被方皇后选来服侍未来太子妃,教导太子妃邺国礼仪的几个女官一看这位湖阳公主如此娇生惯养,连忙改变了培训计划,她们不求短短的几日未来太子妃能有多大长进,只求太子妃努力一点,不要撂挑子就好啦。   顾容安是在长寿殿待嫁的,原本按照一般的婚俗,今天是女方家到男方家铺床撒帐的日子。   但是因为情况特殊,这个步骤就省掉了,但该要恭贺的还是要恭贺的。   于是宫廷内外,凡是有资格的女眷都入宫请见公主了,能给公主添妆,可是荣耀。   然而顾容安只见了几个不好推脱的贵妇人,比如王家的张家的,以及闺中好友,其余的都推掉了。   顾容婉来的时候就遇上了还没有走的张十三娘,张十三娘正拉着顾容安的手哭呢,一双眼睛都肿得核桃似的了,看得顾容婉也跟着红了眼眶。   “我算是怕了你们了,可不兴哭了,我可不想明日顶着一双桃子眼出嫁,”顾容安一看顾容婉要哭,急忙打断。   “就算是桃子眼,安安姐姐也是最美的,”张十三娘抽噎着,语气倒是极为肯定。   瞎说什么大实话,顾容安笑眯眯地,“那我也不要哭。恭喜阿婉了,我听说王家要提亲了。”   为了不哭,顾容安就拿顾容婉的事来说了。   “你打哪听来的,别乱说,我都还不知道呢,”顾容婉羞红了脸,心里甜滋滋的,哪还哭得出来。   “你就安心罢,只可惜我不能看你出嫁了,”顾容安令人拿来她给顾容婉准备的礼物,“这是我给的添妆。”   “我的礼还未送出来,就先收了你的礼,”顾容婉亲手捧了,打开来里头居然是顾容安及笄时,三加用的九鸾钗。   “阿姐,”顾容婉眼圈儿又要红了,且不说九鸾钗价值连城,最宝贵的却是顾容安待她的心意。赠送及笄礼上的钗子,是对赠予人最好的祝愿了。   “这个钗子送你,祝阿婉平安顺遂,”顾容安希望自己的福气能够带给顾容婉一些好运吧。   旁边看着的张十三娘一点也不嫉妒,她也有呢。   姐妹几个依依惜别说话的时间比别人格外长,于是顾容婉和张十三娘出去的时候,就撞上了等不及的顾容顼和陪着顾容顼来的王修之。   “二姐,”顾容顼勉勉强强地喊了顾容婉一声,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二姐又有什么办法。   顾容婉跟顾容顼也是看不对付,只是淡淡地应了,她看向王修之,认真地拜了一拜,“阿姐此去路途遥远,还请王将军多多费心了。”   “不敢受郡主一拜,”王修之侧身避让了,“护送公主本就是我为臣为兄的职责。”   他这么侧身站着,就看到了哭得眼睛鼻子一片红彤彤的张十三娘,她这会儿还忍不住流泪,跟个小哭包似的,捏着帕子接眼泪。   王修之的目光落在张十三娘拿着的帕子上,心里一阵失落。   他戍守代州的时候,当地所出的手帕精致非常,曾经乃是唐宫贡物,他想着顾容安生辰将近,特意请一位老手艺人做了十张帕子,作为顾容安的生辰贺礼。老手艺人是他央告了许久,才是答应给他做的帕子,那十张帕子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   而现在他看到张家娘子手里拿着的无疑就是其中的一张。   “张娘子,你手里的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王修之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为了掩饰他补充道,“我看着很不错,想买些给我母亲作为生贺。”   “这个吗?”张十三娘捏着帕子想了一会,才是说,“好像是花朝节安安姐姐随手塞给我的,我看着好看,就留着了。”   说着张十三娘又想哭了呢,她差点忘记了这是安安姐姐给她的,都被她用来擦眼泪了,为什么不珍惜呢。   “原来如此,”王修之轻声道。他该死心了,安安从来就只把他当作兄长,是他不该生出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修仙党的胜利,今天好肥啊   结果还是没有嫁出去,但是解决了一个暗恋者,哈哈   暗恋者还要送亲,太子家的醋坛子要倒啦 第102章 出嫁   九月初一, 大吉。   太子殿下很早就起了床,然而他没有遵循往日的习惯到练武场练剑, 而是穿着一身玄色礼服又往九日后的新房里巡视了。   因着大婚在即,整个东宫已是张罗结彩, 稀薄的晨光下,大片大片的红, 浓艳得像是天边的霞彩。   嗨呀, 看着就让人心情畅快。太子殿下信步而走,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 这个时辰了, 安安应该是在装扮了吧。   内侍荣禄低着头,不忍看自家太子高兴的傻样子,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根了, 就跟他老家那老大年纪才娶到媳妇的老光棍似的。要不是今早他还服侍了太子殿下梳洗,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假冒了太子了。   怎么成个亲而已,太子殿下的威仪霸道就能崩坏成了个好不容易娶到媳妇的老光棍呢。尤其这新娘子还没到呢,要是新娘子到了,太子殿下是不是要疯?   呸呸,怎么可以腹诽殿下会疯呢, 自家太子英明神武, 望眼四海, 再没有比自家太子更威名赫赫的了。   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而已。荣禄想起了当初太子请了有名的词作人谱曲写词的时候,那首倾城赋真是改了又改,太子还说不能表达湖阳县主如今的湖阳公主十分之一美貌呢。   恐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倾城赋都不能描绘其美,那湖阳公主岂还是人,不得美成仙了。   “荣禄,那盆花怎么有花开败了?”刘荣走到了新房门外,却骤然发现摆在廊下的一盆红海棠里,有几朵开败了的花。顿时不满意了,这些人也未免太不经心了。   荣禄一听太子的语气就知道是不高兴了,连忙疾步跑过去,三下五除二掐掉了开坏的花,塞进袖子里。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花败了不会换么?”荣禄袖着手把花往里头塞塞,免得掉了,责问值守在新房外的宫女内侍。   “是奴婢们疏忽了,还请殿下恕罪。”领头的宫女和内侍忙叩首请罪。   却有一杏色裙子美貌宫女娇声不服,“花开花谢每日都有,今日摘了,明日又会谢,只要等到大婚当日换掉就可以了啊。”   她仰着脸,露出小巧玲珑的下巴和一双妩媚的大眼睛,居然长得很有几分美色。   荣禄打眼一看却又觉得此女有几分像前太子未婚妻,那个陆家女呢。也不知是谁送来的,难道真以为太子殿下对那陆氏念念不忘么。恐怕太子根本就不记得陆氏长什么样子。   果然刘荣并没有为此女所动,冷冷地,“荣禄你看着办。”竟是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那宫女,龙行虎步地进了新房。   “荣内侍,都是奴婢管教不严,”暂时负责管理太子妃新房事务的大宫女急忙认错,看那个胆大妄为的宫女的眼神,真是恨不得吃了她。好不容易被皇后指派过来暂管仪秋殿事宜,若是太子妃满意,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当上仪秋殿掌事女官了。哪知道手底下就有这等不懂事的宫女。   “花女史,往后可要当心呐,像这等奴婢,就不要再进东宫了。”荣禄面上带笑,拿腔捏调地说道。很是符合太子殿下身边第一宠佞的形象。   花女史等人顿时诚惶诚恐了,是说实在的,花女史未尝没有见那宫女美貌就比别人多提携了几分。   荣禄很明白太子的看着办是什么意思,自然要处理得妥妥的,很是把仪秋殿的宫女内侍敲打了一遍。   等他进去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喜房,就看见太子殿下在婚床上试睡呢。真正的是欢喜傻了。   “殿下,您该去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了,”荣禄不得不提醒一下欢喜过度的太子,按照婚仪,虽然湖阳公主还未到来,但是邺国这边也要告祭祖先了。是以太子给帝后请安后,就要到太庙中祷告。   “嗯,”刘荣这才从床上下来,皱着眉吩咐荣禄,“床上的莲子红枣先收起来,搁到那日岂不得潮了。”   “是,奴婢这就让人捡起来,”荣禄低头应了,很好,今日没有嫌弃莲子红枣撒在床上硌得慌了。荣禄想起昨日,太子来检视婚房,头一回试了床,竟在床上坐到了硬物,这还得了,太子顿时大怒。然后才得知撒莲子红枣五谷是婚俗,乃是为了祈求子嗣昌盛的。当时太子殿下的脸色,他都不敢看。   刘荣这才满意了,动身往坤宁殿去。只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太子殿下把小小几枚枣核弹进了芙蓉池里。   除了芙蓉池莫名泛起的几丝涟漪,真是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   就在太子殿下赶去坤宁殿请安的时候,晋阳皇宫里,顾容安也开始梳洗更衣了。   顾容安是在一片氤氲的红色中醒来的。   长寿殿的窗纱全都换了红纱,光线透过来,都成了明艳的红色,衬得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的。   直到今日顾容安这才感到了远嫁的恐慌,一时发起愣来,她怎么就鬼迷心窍的答应了刘荣,嫁去邺国呢。   邺国后宫的复杂程度,晋国是拍马也赶不上啊,她这是才享福就又要开始战斗了。真是劳碌命。   “就算是黄昏才出宫,你也该早起梳妆了。”陆氏舍不得女儿,昨晚是和顾容安一起睡的。她醒得早,没忍心唤顾容安早起,自己轻手轻脚出去梳洗完毕了,这才回来叫顾容安起床。   见她神情恍惚,一脸的不清醒,不由念叨起来,“往后就嫁作人妇了,驸马又是   一国太子,你可不能像在家一样只管自己自在了。”   说起来女婿是太子,陆氏就有点不太满意,要是嫁个一般世族勋贵,尚公主的人家,都要把公主供起来了,哪需要如此担心,就怕她嫁过去了受欺负。   “阿娘我明白的,”顾容安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乖乖去梳洗。   在这之前,阿五阿六和阿七为了谁服侍公主沐浴还吵了一架。   最后是阿六一句话取胜,“你们是要陪着公主嫁去邺国的人,往后服侍公主的日子还短吗,用得着跟我争?”   梳着妇人头的阿六已经嫁给了阿三为妻,夫妻俩原本是想跟随公主去邺国的,却是被顾容安留在了晋阳。至于拖家带口的阿大也是一样被留在了晋国。顾容安只是带走了阿五阿七和掌管公主甲卫的阿四,以及两个撒泼耍赖都要跟着去邺国的两小,小八小九,另有陪嫁的数十宫女和两百工匠乐伎等人。   这话说着阿六自己的眼圈都红了,阿五阿七也忍不住伤心,她们兄弟姐妹几个自小一起长大,谁也没想到会出了个姚氏,尔后公主出嫁,又有了分离。往后怕是难得再见了。   “好了,大喜的日子,做什么多愁善感的,”阿五最先回神,催促着阿六去浴房,“快去,都让了你了。”   阿六笑笑,忙整理了神色,换上甜美的笑容领着侍浴宫女们忙碌起来。   最后一次服侍公主沐浴,她一定要精心仔细呀。阿六尽心尽责,把自家公主服侍得周周到到,先是香汤沐浴,再用脂膏按摩,把本来就肤如凝脂的公主殿下打理得玉体生香,从头发丝儿道脚趾头都完美得不能再挑错了。   这便可以穿上华丽的婚服了。   百鸟朝凤的喜袍只是外衣,内里还有十二层呢,先是浅浅的绯色,犹如少女靥边薄紅,而后一层层从薄紅变成日出时分的霞彩,渐渐的变得越来越艳丽,仿佛最浓烈的火,令人不敢逼视,最后却被正红的百鸟朝凤稳稳压住,从而成就了浴火而出的百鸟之王。   曹氏亲自给顾容安梳头。   镜子里,曹氏头梳高髻,带着九凤金冠,圆如满月的脸上俱是慈祥的笑意,显得格外的雍容祥和。顾容安不由想起她刚重生的那段日子,阿婆满脸风霜,黑瘦苍老,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她忍不住握住了曹氏的手,曹氏也紧紧地握住了她。这么多年了,阿婆的手依然是温暖而有力道的,顾容安望着镜子里的人,弯着眼睛笑起来。   “我家安安真是美,”曹氏抬手抚摸她的头发,当年的小孩儿,一眨眼就长到了可以嫁人的年岁了。   顾容安抿着唇笑,一旁陆氏笑道,“阿娘你可别再夸她了,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只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呢。”   “我们安安就是天下第一!”曹氏对宝贝孙女是盲目自信的,不接受反驳!   “就是,”顾容安脸皮也是厚得可以,洋洋自得。   三人说说笑笑,竟也把伤感冲淡了几分。只是在梳头的时候,曹氏还是忍不住落泪了,白头歌都唱出了颤音。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百年好合   五梳和顺翁娌   六梳福临家地   七梳吉逢祸避   八梳百无禁忌   九梳乐膳百味   十梳十全十美   等放下梳子,曹氏就被陆氏扶到旁边打理仪容了,是专门的喜娘给顾容安梳的发髻。把一头青丝拢成了高髻,陆氏就亲手给顾容安插簪。   公主出嫁用的头饰都是有定制的,宝树花钗十二树是基本标配,又有各色珠宝翠钿,满满插戴,不能留一丝余地,等到满头插完,顾容安觉得自己的头顿时重了三十斤。   不过这样的盛装是有效果的,顾容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被自己迷住了呢。就是不太好走路,需要人左右搀扶而已。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从邺国来的女官姚玉兰在看见盛装而出的顾容安时,不由感叹着道。   这话顿时引得一片附和,纷纷把顾容安夸出了花儿。   然姚玉兰还低声说了一句话,淹没在赞美声里,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宋倩莲听见了。   “孙贵妃自持有倾国之色,待太子妃入宫,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嘴脸。”   两人俱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女官,自是对孙贵妃没有好感,宋倩莲听了这话也是期待,那孙贵妃持宠而娇,盛气凌人,因她自诩倾国倾城,最是见不得貌美的宫女子,皇后宫中长得好的宫女都被她找由头申斥过。   真是期待太子妃入宫请安的场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要调理一下作息了,修仙不是长久之道,我怕哪天就猝死了。   每星期都是在期待周末,然后可以睡,太缺觉。   下次再也不要一冲动就开坑了,至少要存一个月分量才行。   我再写一会,争取十二点前让太子接到安安 第103章 含翠   “叩谢皇恩。”   司礼官高声唱礼, “跪。”   顾容安稳稳地跪了下去,依礼向顾衡叩了三个头。   “戒之敬之, 谨守妇德,以结两国万世之好, 勿负朕意。”顾衡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的孙女,目光欣慰。   “敬喏, ”顾容安应了, 端端正正地给顾衡叩了头。她心中思绪万千,上辈子虽也是嫁给邺国太子, 却因为良娣乃是妾, 哪有今生出嫁的隆重庄严,连承运殿都没能进来。   拜过皇帝祖父,顾容安又遵着唱礼的流程, 给曹氏叩头。   曹氏笑中带泪,“你嫁了人要好好的啊。”再多的话都不必说了,早已说尽,只盼望安安嫁过去能够夫妻和美,顺心如意了。   “阿婆放心,”顾容安笑容灿烂, 只是她泛着红的眼睛透露了她的依依不舍。   礼官肃然高唱, “辞别父母。”   顾容安一身穿戴很重, 是被人扶着走到顾大郎和陆氏跟前的。   “跪。”   顾容安跪在杏黄蒲团上,在礼官喊叩首的时候,认认真真地给父母叩了头。   “刘荣要是欺负了你, 只管回来,”顾大郎是很不按流程走了,都没有说场面话,只表示了要给女儿撑腰。一脸的霸道太子就是我。   大喜日子说什么呢。陆氏不乐意地瞪一眼顾大郎,然而说出来的话也差不离,“鞭子阿娘给你收在箱子里了,不过不要随随便便就用啊。”   意思是不随随便便就可以用了嘛。顾容安笑笑,“女儿明白了。”   在承运殿中拜别了长辈父母,就该出门了。   陆氏从一旁宫女托着的托盘上拿过来一把缠着红线的羊脂白玉柄绣龙凤呈祥团扇,亲手交给了顾容安。顾容安接了扇子,举起来遮住了脸。   看着一身盛装,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儿被人扶着,一步一步走出了视线,陆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再看身边的丈夫,已是个泪人了。之前还说不会哭呢,忍着这许久,终于还是破了功,鼻涕眼泪一起流,哪还有刚才的威严样子。   陆氏看着顾大郎笑起来,她这一生的际遇也是很出奇了,她年轻的时候从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魄到混迹市井,更不会想到自己的夫君会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夫。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有一天夫君成了藩王的世子,自己妻凭夫贵,一步荣华。如今更是成了一国的太子妃,而自己的长女贵为一国公主,带着十里红妆出降邺国。   当年,安安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软软嫩嫩,一场病,她差点以为这个女儿没有缘分,万幸安安自己福泽深厚,逢凶化吉,只盼往后安安也能一生顺遂,吉祥安康。   承运殿外,穿着吉服的顾容顼站得笔挺笔挺的,犹如一株小白杨,挺拔坚定。   看见那个穿着一身华贵婚服的身影迈出承运殿高高的门槛,他立时迎了上去,轻声唤了一声,“阿姐。”   “阿顼,”藏在扇子后的顾容安回应了一声,她只从底下看见顾容顼深青色的袍子,她是没看见顾容顼听见是她的声音后瞬间有些垮掉的脸。   真的是阿姐本人!扇子遮着,顾容顼还期待着万一是找了个宫女待嫁呢,那多好,阿姐就不用嫁去那么远了。   顾容顼正正神色,调整出一脸的喜气洋洋,“阿姐我来背你。”不等礼官高声唱礼,他自己就蹲了下去。   顾容安是长女,没有兄长,就只有亲弟弟顾容顼来承担背着新娘子出门的重任了。   这一年来顾容顼长得比往年快多了,身高竟然像是吃了灵丹妙药,已经赶上了顾容安,甚至有隐隐超过的趋势了。所以顾容安一点也没有犹豫,快快乐乐地趴了上去。   顾容顼顿觉身上一沉,差点跪地。因为他没想到阿姐会有那么重,失策失策,恐怕是那一身衣服首饰就有一个阿姐重了。   “阿顼,你行不行呀?”顾容安有些怕,阿顼还是太小了,看起来挺有气势,果然还是花架子而已。   是个雄性就不能说不行,不管是老的嫩的。顾容顼咬牙,肯定地,“行!”嗬呀,站起来迈开步子就走。如今的他已非吴下阿蒙,是个顶天立的男子汉了,不仅今日能背得了阿姐,日后也能背得了!   顾容顼走起来后果然是很稳的   ,顾容安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抓着他不算宽厚的稚嫩肩膀,“阿顼,往后家里的担子就是你来抗了,要努力啊。”   “阿姐放心,我会的,”顾容顼恨不能拍拍结实了不少的胸脯给顾容安看,“我还要给你当靠山呢。”   “好好好,那我就等你给我撑腰了,”顾容安笑着摸了摸顾容顼的头,惊得他一抖,差点就松了手。   “阿姐别闹,不然我撒手了,”这么威胁着,顾容顼却往上抬了抬顾容安,把她背得更稳了。   往日总嫌弃承运殿前长长的龙尾道太长,台阶走得辛苦,今日却觉得格外的短,好像还没有走多久就到了头。   除了晋国自己的送嫁队伍,邺国来迎亲的车马也稳稳地停在殿前了。   邺国来的婚使是刘氏宗室淮南王刘子旭,是邺国皇帝刘子阳的堂弟,三十几岁,正当壮年。因为年少时受过长嫂恩惠,表面上是个闲散宗室,实际内里是个太/子党。   挑了淮南王来做婚使,还是方皇后和刘荣与皇帝角力的结果,好悬没让自请为弟弟迎亲的祁王展现一番兄弟友爱。   是以内里倾向皇后太子的淮南王,对未来的侄媳妇太子妃那是非常的周到的,一点也不摆长辈的架子,把国礼放在家礼之前,先行向未来太子妃作揖,“请太子妃登车。”   其实这时候顾容安还没有正式侧封,不算是太子妃呢。淮南王是不必这样谦逊的。不过他这慎重的态度,让顾容顼等一干晋国娘家人都很是满意,邺国越重视对顾容安的礼节,就说明了顾容安嫁过去是不会受人轻怠的。   “有劳淮南王了,”顾容安在登车前是不能落地的,只能在顾容顼背上对淮南王道谢。由着顾容顼把她背上了车。   婚礼昏礼,自然是黄昏十分为上吉,此时日头西斜,钦天监算出的吉时刚好,丝竹声中,太子妃的车架就该出宫了。   顾容顼骑着马一路送着顾容安到了十里亭外,还是王修之赶他,他才不情不愿地勒马不前了。否则他都想要一路跟到邺国去了。   湖阳公主的婚车仪仗每日走多久,到了哪个地方落脚都是事前反复确认过了的,每日都有定数,不会走得太慢太快,都是按着行程来。   恰逢秋高气爽,连日都是晴天,就走得更容易了,于计划中的九月初九,浩浩荡荡的人马车队到了洛阳城外。淮南王护送着湖阳公主一行住进了邺国在洛阳城郊的行宫翠微宫。   翠微宫是避暑行宫,里头引了洛水为渠,聚水为湖,湖光山色,甚是美丽。   顾容安坐在肩舆上被人抬着往行宫内宫而去,她从扇子旁看着周围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景色,感慨不已,她终究是又回了这里。   过了重门,力士们抬着肩舆沿着杨柳依依的堤岸走,顾容安渐渐发现去的地方可能是她上辈子最喜欢,却不能住的含翠殿。   因为含翠殿是正宫皇后住的,她一个贵妃哪有资格住正室呢。   这真是妙呀。今生竟然圆了痴念了。   最后果然是去的含翠殿。   “太子妃还请入殿歇息,臣不便久留,这边告退了。”淮南王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平平安安地把湖阳公主送到了,可以卸掉身上的担子了。剩下的就该皇侄来操心了。   “淮南王一路辛苦,还请受我一拜,”顾容安朝着淮南王出声的地方盈盈一拜。   “不敢不敢,为臣分内之事,”淮南王脸上带笑,这个侄媳妇安静知礼,不错不错。   王修之身为晋国送亲大使,亲自送了淮南王出去,尔后才是回来带领着侍卫们警戒在含翠殿外。   内圈,还有阿四和小八小九负责的公主甲卫,真的是层层防守,严密之极了,保管一只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是要是有密道之类的东西,那就没有办法了,谁能想到含翠殿的正室寝殿中,居然有一条暗道藏在床底下呢。起于行宫中皇帝住的含章殿,终于含翠殿,实是夜黑风高偷/情必备。   只是堂堂行宫,皇帝来看皇后,还用得着偷么?   作者有话要说:  棒棒哒,太子要来偷了。 第104章 携手   顾容安刚进含翠殿, 就有含翠殿的宫女内侍来叩拜未来的太子妃了。   为首的宫女年约三十许,梳着一丝不乱的元宝髻, 插着一枚福字金钗,看起来就很精明干练, “奴婢含翠殿掌事崔莹,叩见殿下。”因着湖阳公主还未册封, 崔莹就只称殿下, 倒也都合适。   “免礼”,二字入耳, 崔莹只觉这管嗓音霎时柔婉动人, 如玉笛婉转,瑶琴清冽,不免心生期待,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美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声音呢。   她这般想着稍稍抬头,顿时心动神摇,呼吸一顿,是了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那样的声音了,“殿下一路车马劳顿,想来是疲累了, 奴婢们已经备好了席面和香汤, 不知殿下是想要先沐浴, 还是先用些东西。”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十二分的温柔了。   坐了这么多天的车,一路风尘仆仆,沿途又不便沐浴, 只能草草擦擦,顾容安觉得自己已经脏的不能看了,一听可以直接沐浴,她就露出笑容,“我想先沐浴,还请姑姑安排一下。”   反正她也饿过了头,暂时是不想吃东西的了。   没想到湖阳公主如此平易近人,只看她容貌,还以为是个心高气傲的美人呢。崔莹见她笑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就躬身应了喏,先行下去准备了。   “公主这翠微宫真是漂亮,我原先还以为我们晋阳宫里的莲湖就足够美了,没想到这一个行宫就把我们宫里都比下去了。”阿七稳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叽叽喳喳地感叹起来。   “快擦擦你的口水,明日进了洛阳皇宫,可别丢了公主的脸,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似的。”阿五也觉得惊讶,原以为晋国的皇宫就足够的华丽阔气了,哪知道人家邺国一座行宫就把晋国皇宫里景色最美的莲湖比下去了。洛阳皇宫只有比行宫更阔丽的。   “无妨,反正我是看不见的,”顾容安摇摇扇子,到时候脸一遮,她哪管得上自己人丢不丢脸啊。   “公主你这是掩耳盗铃呢,”阿七想不到自家公主殿下还有如此操作,真是服气的很了。   几人说笑几句,初到异地他乡的忐忑就消了些。顾容安在妥帖周到的崔姑姑的张罗下,舒心畅意的沐浴了一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香汤滋润得水汪汪的,美极了。   再喝一碗软乎乎暖融融的五谷粥,略填填肚子,就可以安寝了。   含翠殿的寝殿很宽大,还用落地花罩和屏风分了出了内外间和供守夜宫女歇息的小隔间。   顾容安一贯是不喜欢留人在房间里守夜的,又贴体阿五阿七等人一路劳累,就赶了侍女们去休息,也不要含翠殿的宫女守夜,自己一个人躺在了含翠殿宽阔的玉雕屏风床上。   然而刚一闭上眼睛,她就听床下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似乎有一只大老鼠在床底下折腾。霎时,她浑身寒毛都竖立起来了,含翠殿好歹也是正宫娘娘住的地方,居然会有老鼠吗!   吓得顾容安立刻坐了起来,抱紧了被子,正打算喊人,却听一个耳熟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安安,是我。”   隔着床板被褥,那声音只是隐隐约约,还有些发闷,顾容安只是愣了一下,就辨认出来,那是刘荣的声音,真的是太惊喜了好么!   所以等刘荣推开屏风床的隔板,从床底下钻出来的时候,就获得了顾容安一顿枕头的亲亲,用作热烈欢迎。   好悬,这张床上用的是软枕而不是瓷枕甚至玉枕。   刘荣还委屈呢,“安安做什么打我?”他悄悄出宫,暗地里潜进含翠殿来看她,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怎么跟设想的不一样,没有得到安安感动的投怀送抱,反而挨了打呢。   “你是要吓死我,”顾容安好气哦,任谁床底下钻出来一个大老鼠,谁都没有好脾气好吗。不过她气归气,还是在下意识中放轻声,免得外头的人听见了。这说明她潜意识里也是很高兴刘荣能来的。   放下了长长的枕头,顾容安更惊悚地发现刘荣脸上罩着个脸眼睛都遮住了的黑面罩,在屋子角落里昏暗的小夜灯下,头戴黑面罩,穿着黑色劲装的太子殿下,活脱脱就是个刺客呀。   “脸上戴的什么鬼东西?”顾容安不能更嫌弃,太子这是想要在自家行宫被人当刺客追捕么。   这个么,刘荣得意地摸摸脸上的黑面罩,“不是说婚前见面不吉利么,我戴着这个,我们就不算见了面了。”   隔着一层纱,看安安更有一番风味呢,太子殿下有些心虚地把目光从顾容安微敞的睡衣领口挪到了她的脸上。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明天就可以依礼,正大光明的看了,不要心急,要忍耐。   很好,太子殿下的思路一点问题都没有呢——才怪!顾容安头疼,“你还不如不要来。”她怎么就忘记了这位太子殿下是有脑疾的家伙,竟然能想出这么个方法来见面,也真的是神人呢。   “可我担心你会害怕,我也想见你了,”刘荣温柔地透过朦胧的黑纱注视着顾容安,他也是担心晋国临时反悔,用别人代嫁,不过这话就不用说出来了,免得安安不高兴。   “见到你,我心悦之,”太子殿下的甜言蜜语越来越说得顺溜了。因为不敢高声,刘荣特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低沉微哑的嗓音,越发的入耳入心。   哪怕隔着一层黑纱,根本就看不见他的眼睛,顾容安还是觉得他一定是在注视着她,用那种令人沉醉得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顾容安脸颊发烫,心里头甜如蜜糖,“那现在见过了,你该走了,一会该叫人发现了。”   刘荣也知道能提前见一面就足够了,他只是有些不放心,“那我走了,你不要怕,明日的喜娘礼官都是自己人,他们会好好服侍你的。”   “嗯,我知道了,”顾容安含笑点点头。她心非石,刘荣这样待她,她纵是铁石心肠也要软化了,如果说当初答应嫁给刘荣,是几分心动加几分顺势而为的考量,如今就算暂时还不够十分的喜欢,也有八分了。   最后太子殿下又是如老鼠钻地洞一样从床下的暗道撤退,顾容安侧躺在床上,听着下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没了,才是合上了眼睛,一觉甜美的睡到了天明。   次日醒来真的是神清气爽,因着休息好了,连日赶路的疲累都消了,脸上气韵如珠如玉,光彩照人。   最先从洛阳皇宫来的是送大婚礼服的尚衣局的尚衣女官,送来了大婚时太子妃需要穿的礼服和头上身上的各色饰物。   那玄色为底,明黄凤纹的太子妃礼服果如刘荣信中所说美轮美奂,与顾容安出嫁时所穿的大红婚服相比,不及正红浓艳华丽,一眼惊艳,却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端庄大气,沉稳雍容。   顾容安换上了这身衣袍,看着落地穿衣镜中格外威武霸气的自己,顿时生出来一种母仪天下的错觉呢。   她的心跳得很快,真真切切地有一种两辈子了,自己才是真正嫁人了的感觉。   原来堂堂正正的出嫁,是这样的令人欢喜吗。   邺国的吉时选在了申正,然而刘荣午时不到,就来翠微宫亲迎了。可见是十分的急切。   王修之作为晋国送亲正使,自然是承担了阻拦邺国太子,不让他轻易娶到公主的重任。他正愁没法多多折腾这个娶走了晋国明珠的邺国太子,既然他提早了那么多来,不折腾到最后一刻,怎么对得起自己正使的身份?   先是率领着公主的二百甲卫把翠微宫门堵上了,要求太子殿下与己方五局三胜,才能进门。   “听闻王将军乃是少年英杰,不如我二人先比过一场?”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刘荣看见安安青梅竹马的王修之居然是个小白脸,真是又嫉妒又吃醋,为什么安安身边都是这样的俊秀男子呢?还有那小八、小九,真是一个比一个年轻美貌。   太子殿下要亲自下场,便脱了外头的玄色冕服和头上的通天冠。   “固所愿耳,”王修之也很想试试揍一国太子是什么感觉呢。女方尽力为难男方本就是婚俗,太子挨了打也只能受着。王修之不想承认,这个邺国太子高大英俊,长得真是非常的英武不凡,气势凛然。所以安安是喜欢太子这样的款式么?   两人抱着同一个暴打对方一顿的心思,一开场就没有留手,拳来腿往,打得是难解难分。   然而最后还是经验丰富,沙场老油条的太子殿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王修之不敌败落。   “太子殿下名不虚传,在下服输。”王修之忍住胸口疼和嘴角疼,尽力把场面话说得体体面面。打人不打脸,这个太子真是可恶。   “王将军也很不错了,”刘荣拍拍袍角沾到的灰,云淡风轻地。其实他也挨了几拳头,不过他战场上摔打多年了,皮糙肉厚,比王修之耐打得多了。   太子胜了第一局,小八跃跃欲试,挑战了第二局。不过小八还是迎来了惨败。俊俏的脸蛋上落下了两枚淤青。   然后是小九,他就是被刘荣小心眼地叫出来凑数的。想着自家这边已经是车轮战了,王修之和小八也没好意思阻止。结果小九毫无疑问惨败,俊美秀丽的脸上同样落下淤青。   三个人摸摸自己的脸,看来邺国太子殿下对打脸有特殊喜好啊。   这第一关就是过了,后面的拦门诗,催妆诗对于带了一整个太子东宫文官力量的太子殿下而言,是再简单不过了。   终于在吉时到来之前接到了太子妃。   顾容安举着扇,看不见刘荣的样子,只是听着礼官的唱礼,在身穿红色衣裙的喜娘的搀扶下,稳稳地,一步一步地向刘荣走去。   等到她可以从扇子底下看见绣着星河日月的太子冕服的时候,她扶在喜娘臂上的左手就被喜娘放进了一只宽厚有力的手里。   那只手几乎是在碰到她指尖的一瞬就紧紧地抓住了她。   顾容安也牢牢地抓紧了那双温暖的手,心里蓦地冒出那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小甜甜就刹不住了,下章洞房,期待不。   我今天去看朋友了,她明天结婚。她一结婚,我高中闺蜜团就只有我一个单身狗了,汪汪。   回家的时候太晚了,说好的不修仙,又修仙了。 第105章 花烛   成功接到新娘子的太子殿下很兴奋, 根本不按正经流程安排,忽而就把新娘子打横抱了起来。   而顾容安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刘荣抱着大步往前走了。   喜娘们和礼官都被太子殿下这违规操作给惊呆了, 倒是来给太子当相傧的年轻男子们发出了起哄的欢呼声,还有人啪啪大力鼓掌, 顿时把场面炒得很热闹。   在兄弟们面前秀了一把的刘荣他可高兴了, 眉飞色舞地,紧搂着小娇妻的小蛮腰, 健步如飞地出宫去。可以说是非常的猴急了。也亏得他体力好, 要是换个寻常人,走不了十几步就要被怀里人沉甸甸的衣裳首饰压趴下,哪还能像刘荣一样, 亲手把人抱到了宫门外。   顾容安稳稳地待在刘荣怀里,扇子下的嘴角从翘起来就没有放下来过。   夫妻同车,从翠微宫出发,入洛阳城,从洛阳皇宫巍峨的正大门应天门而入,在紫微宫前才是下了车。又是刘荣抱着她走的, 直到走完了高高的汉白玉台阶, 刘荣才是把她放了下来。   然后是跨火盆、撒五谷、祭雁……都是顾容安上辈子从没有过的经历, 她心中感念,一举一动越发的庄重肃穆,每一步都走得认认真真。   当一个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心上人身上, 她身上但凡有些微变化,都是能立刻分辨出来的。刘荣自然察觉了顾容安举手投足间的慎重,他眼睛里的笑意越发的深切,投入的深情能被人予以回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最后是在帝后面前拜的天地。   方皇后今日一改往日的朴素作风,穿着皇后最隆重的祎衣,盛装丽容,端坐在皇帝身边竟也不减其势,一派煌煌大气。   与之相比,皇帝陛下就显得有些势弱了,刘子阳本就是个白面俊美书生的模样,年过四旬了,依然长得风流俊秀,一点也不像个皇帝,反而像是哪个弱质纤纤的世家子呢。当然若非刘子阳长得好,当年方皇后就不会看脸嫁给刘子阳了。   “你既然成家了,往后就收敛着点脾气,也友让着兄弟们些。”刘子阳当着晋国使臣的面不好说得太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要敲打一下这个儿子。   “儿子明白,”刘荣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站在刘子阳身侧的刘裕一眼。恐怕他的好父亲还不知道刘裕私下截留了给御林军的秋季军饷十万钱,用来养自己的私兵吧。   与刘子阳有八成相似的刘裕文质彬彬地对刘荣一笑,表面功夫做得十分到位,极为符合刘子阳对于兄友弟恭的期待。   刘荣却不管他了,方皇后正满眼含笑地看着眼前的佳儿佳妇呢。   瞧瞧儿媳妇的身段儿真好,厚厚的礼服都掩不住她凸凹有致的身段,该鼓的鼓,该细的细,看着就是个康健好生养的,不是那种弱不经风的小娘子。还没看脸,方皇后就对顾容安满意了六分。   行礼完毕,礼成后就该入洞房了。   新房在东宫,顾容安被刘荣抱着放到了床上。   她只能从扇子后看到四处红彤彤的一片,又听见好些女子嬉笑的声音。她不免紧张起来,涂着大红丹寇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遮面的团扇。   “呀,新娘子害羞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中一片笑声,就有人催促起来,“太子二兄快念却扇诗了,我们还等着看太子妃嫂嫂呢。”   “兴平你这会儿倒不怕二兄了,”又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语气与兴平公主极为熟稔要好。   天家不兴闹洞房,只有亲近女眷可以来观礼,顾容安仔细一想,与兴平公主交好的大概是福寿郡主了,也是个妙人,后来出家当了个自由自在的女道士,据说面首无数。   就听印象中娇怯的兴平公主娇声笑,“新婚三日无大小,我才不怕二兄呢。”   刘荣倒也不恼,由着妹妹们闹,倒是祁王妃自持长嫂,出来主持局面,“好了都别闹,免得耽搁了吉时。”   顾容安一听居然还有祁王妃在场,就满心不高兴,大喜的日子里,多了这么个人,多膈应呀。   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祁王妃催促后,喜娘们忙分左右站好了,为首的那个就担当了礼官之职,唱礼道,“千重罗扇掩国色,百美娇多层层遮。太子殿下却扇。”   刘荣就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却扇诗念了出来。   顾容安还恼祁王妃在场呢,刘荣念完了诗,她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稳如泰山。   “不够不够,”兴平公主活泼地拍手,福寿郡主起哄,女眷们嘻嘻闹起来。   却扇诗是准备了很多的,刘荣一点也不虚,再念一首,见顾容安不动,不等人起哄,自己很自觉地念下一首。   顾容安原本是在生气,听了几首诗后,又高兴起来,大婚真是有意思呢。   直到刘荣念了第五首诗,顾容安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这才慢慢地放下了举着的扇子。其实扇子举了一整天,她也很累了。   早听说湖阳公主有倾城之色,然而在新房里观礼的女眷们普遍自己就是美人,又出入皇宫内院高门大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只以为湖阳   公主之美是七分姿色,三分夸张罢了。   却没想到龙凤团扇后露出来的娇颜竟瞬间让人失了言语,一静过后,又是一喧,纷纷交头接耳,却又不知如何形容这位太子妃的美色了。   然两位新人眼中是只有彼此,哪还会留意旁人。   扇子一移开,顾容安看见的就是一身与自己同色礼服,高大挺拔,威仪棣棣的刘荣。他正低头含笑望着她。   顾容安与他眼神一碰,竟脸红心跳地别开眼去,心砰砰砰地乱了起来。只觉得周身一片嘈杂,却是不知道人家在说些什么了,这会儿哪怕是她脸上的妆都花了,她也顾不得了。   等到刘荣在她身侧坐下,顾容安就更不好意思了,完全不敢看身边的刘荣。   但是还要和合卺酒啊。不能不看对方,顾容安简直是一口气就喝掉了自己那一半卺中的酒,喝完抬眼一瞧,刘荣还看着她慢慢地喝呢。   顾容安莫名生出一种刘荣在拿她下酒的错觉。   喝过合卺酒,就该唱撒帐歌了。   几个喜娘都是千挑万选的,把一首撒帐歌唱得格外的动听,一边唱,一边把五色同心果、金钱、桂圆枣子等物抛向两个新人。   顾容安和刘荣并排坐在床上,撩起了衣摆来接,接的越多越好,这样才是多子多福。   喜娘肯定不会让太子和太子妃接不到福气啦,暗箱操作下,顾容安完全不用担心接不到东西,她分了神去听撒帐歌,上辈子嫁过来是妾,今日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呢。   不过那撒帐歌听着就很不正经,什么“巫山云雨”的,有点像她在教坊里听过的淫词艳曲。   一时撒帐结束了,两人都兜了满满一兜的福气,兴平公主就带着小伙伴们来讨福气了,刘荣很小气,都舍不得给。顾容安倒是大方,每个给一把,多了不成。   最后两人都剩下了很多的福气在衣服上,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己傻。兜这么多东西,一会儿该放哪呢?   可以让女眷们参观的流程就到这里结束了,这时喜娘蹲下来,为两人除去鞋袜。   顾容安知道这是要系同心线了。要用五彩的细线把两人的脚趾系在一起,意味着夫妻和谐。   顾容安一双脚白嫩嫩地犹如莲瓣,刘荣做得端端正正,却仗着自己眼力儿好,眯着眼睛偷窥,恨不能踢走喜娘,自己代之。想起一会儿就可以把这双美丽的莲足放在手心里随意把玩,刘荣的脸激动得都红了,一点也没有一国太子该有的端庄稳重。   系丝线,是要把两人的脚并到一起的。肌肤相贴的那一刻,顾容安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往自己这边收回脚。   惹得刘荣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顾容安被刘荣幽深的眸子一瞧,心里顿时乱了,怎么像只饿了好多天的狼崽子似的。   系好同心结,又梳头结发,喜娘们服侍这两个新人褪去大礼服,这才退下去了,一层层放下帷幕,最后把房门一合,屋子里静悄悄就只剩下了两个新人。   噼啪,是灯花爆了。   哗啦,是多余的福气被推到了床下。   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顾容安觉得很没有安全感,那轻纱所制的衣裳薄而透,在灯下几乎是透明的,她里头绣着并蒂莲的肚兜儿都遮不住了。   她急得脸红,扭过头不敢看他,恐怕他是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更兼,她挨着的那只脚,像一团火似的灼人。   然后她就被那团火包围了。   “不,等等,脚疼,”顾容安被他压倒在床上,大概是身高差带来原因,系在脚上的丝线就拉扯起来,勒得有点儿疼了。   “别动,我来解,”刘荣懊恼地直起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往下探去。   入手是一片令他不忍释手的软腻,他几乎是摩挲着,细致地摸了过去。   从腿上顺延而下的痒意让顾容安呼吸都停顿了,没有系着丝线的右足踢了踢,催促,“快点。”   “谨遵夫人之命,”刘荣留恋不舍地揉了揉,才是摸到了丝线处,轻易地解开了丝线。   这回,没了丝线的束缚,终于可以开吃了。   顾容安其实是怕的,刘裕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是花样百出。上辈子床笫之间的经历,让她对这种事充满了抗拒。   可,这是她愿意交付的人。顾容安尝试着打开自己。   察觉到身下人的紧绷,刘荣咬着她的耳朵,轻声呢喃,“别怕。”   “别怕,别怕,相信我,”男人温柔的语气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从耳侧一路厮磨,最后停在柔软芬芳的唇瓣上,灵巧地钻了进去。气息纠缠,唇舌追逐,黑暗中不知道是谁的喘息渐渐急促。   意乱情迷中,刘荣看见她像一朵正被雨露浇灌的花,靡靡绽放。   而他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她的完全盛开。   作者有话要说:  嘘,车 第106章 甜蜜   不知到过了多久。   “你好了吗?”顾容安的声音带着低泣, 忍受不住地问身上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久!上辈子的经验都是骗人的吗!   “就快了,”看着身下娇艳绽放的人, 刘荣餍足地笑,他自小习武, 精关固守,那是那么容易泄的。但是他体贴着她是初次, 不能承欢太久, 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加快了冲刺的速度。   最后结束的时候, 顾容安已经软成了一团泥, 软趴趴地趴在刘荣胸膛上,没有力气动一动手指了。连两人汗津津的贴在一起都顾不上嫌弃了。   出了大力气的人却还精神十足,兴致勃勃地, 这边摸摸那边碰碰。   顾容安简直不堪其扰,一巴掌拍在他腹肌上,怒道,“不要闹!”   “安安,刚才你快乐吗?”刘荣乐陶陶地抓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吧唧亲一口。   轰隆隆一阵耳鸣, 他怎么能问她这种话!顾容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脸热不热了, 因为就从没有降过温!   “怎么样, 刚刚,好不好?”刘荣自认为十分的体贴了,有哪里不好, 说出来,下回才好改进啊。   怎么还问,顾容安咬着唇,其实到后面她确实是感觉到了一些快乐的,除了开始有些疼,后面都还好。   在刘荣孜孜不倦的追问下,顾容安只得顶着一张大红脸,点了点头。   在他灼灼的视线下,她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声音细若蚊蚋,“是有些好。”   那就是很好了。新娘子害羞嘛,十分好也只好意思说三分呀。刘荣志得意满,觉得这比他十七岁,第一次当主将,连斩敌军八员大将,攻破城防立下大功得到了接掌一支军队的权力还要有成就感。   “你怎么又那个了?”顾容安却觉得不好了,那东西又贴着她的臀缝站起来了。   “它太喜欢你了,控制不住,”开了荤的太子殿下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是非常厚。   “我受不住了,”顾容安可不想再来一回了,她才知道自己的身子居然这么弱!   虽然他很想,但刘荣也知道不能再放纵了,他只是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你摸摸它就好了。”   顾容安促不及防就摸到了那个热乎乎的东西,真的很惊悚了,刚才就是那么大的一个东西在她身体里逞凶的吗,好可怕!   “我饿了,”顾容安急急缩手,胡乱找借口。   “我也饿了,”刘荣目光炯炯、一语双关,可惜顾容安这会儿是没有那个心思体会了,她才发现她是真的饿了。   为防止在婚礼上出丑,她今天只喝了一点蜂蜜水,吃了两个耐饿的糯米团子而已,到了这会儿,尤其是体力劳动过后,那点存货早就耗空了。不提起来还罢,一提起来,顿觉前胸贴后背,饿得胸都要凹下去了。   “我是真的饿了,”顾容安没好气地推开他,这个时候谁有心情看他这只秃毛孔雀开屏啊。   “那你先吃点枣,”刘荣熟练地从床单下头摸出来几个枣,递给顾容安。   是小小的金丝枣,顾容安一捏就知道这枣好,不干不潮,湿度恰恰好,她当即就塞了一个进嘴里,甜滋滋的,“床上怎么有枣?”难怪刚才她觉得硌得慌。   “不仅有枣,还有桂圆、莲子,”刘荣摸出来一大把干果,把桂圆干捏碎了,剥出里头的桂圆喂她。   顾容安忙把嘴里的枣核吐了,张嘴接了,“好甜。”桂圆清甜,果肉柔滑,很好地抚慰了她的胃。   “这叫早生贵子,连得贵子,”刘荣抚着她的唇笑得太子的形象都不要了,傻乎乎地,“安安你吃了枣又吃了桂圆,我们一定能早生贵子。”   还有这种讲究?顾容安有些愣神,她上辈子出嫁只是个良娣,这样的婚仪是没有的。   “说不定这会儿你都有了呢,”刘荣却俯下身去,把头贴在她的肚子上。神色虔诚,一点儿也没有想歪。   顾容安神色一动,不敢去想上辈子的两个孩子,忙推他,“才两个干果子就打发我了,我自己找吃的去。”   “你躺好,”刘荣哪舍得让她下地自己找吃的,把她塞进被子里裹好了,“我去叫人。”   这才穿上衣裳,打起帐子出去了。   顾容安拥着柔软的被子,侧躺在床上,望着金账钩上犹自晃动的金色流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刘荣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细面条回来的时候,顾容安霎时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明艳无双,晃得刘荣眼睛一暗。   她犹不知觉,拥着被子坐起来,两条雪白莹润的胳膊露在了外头,眼睛亮闪闪地,只顾着盯着面碗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面?”   “我记得你在普光寺的时候,最爱吃面食,”刘荣慢慢说着话坐了下来,一手稳稳捧着碗,一手却非常自如地环住了顾容安的肩,像个圈地盘的大型犬类,把人拢在自己怀里了,“这是我特地从晋阳找做面师傅,你尝尝可还喜欢?”   这样的心思,顾容安只觉得十分甜蜜,她想起了那一桌没有吃的烧尾宴,也是他特地从长安给她请的厨子。这会想来,竟是有些遗憾。   她按下翻涌的心绪,低头去看刘荣捧在手里的青瓷碗,碗里细面银丝一般,熬的老鸡汤,橙黄发亮,浮着一层细密的薄油花,在灯下闪闪如细碎的金子,间杂着青碧的小葱花,香味扑鼻,顾容安还闻到了晋地的陈醋香。   拿起放在碗上的乌木筷子,轻轻一搅拌,藏在碗底的鸡肉丝和卧鸡蛋就浮了上来,内容可以说是很丰盛了。就着刘荣的手,喝一口汤,鲜香熨贴,她就眯着眼睛笑起来,全心投入了吃面大业,快速而优雅地解决掉了一碗面。   这才发现某人又在占她的便宜。不过吃饱了就容易懈怠,顾容安也大度的不跟他计较,推推他,“把碗收了吧。”把太子殿下使唤得十分的自然。   刘荣很听话地收碗出去了,不一会进来,站在床前低头问她,“可吃饱了?”   顾容安警觉地往床后缩了缩,“吃饱了,我想沐浴。”   “刚吃饱就沐浴对身体不好,”刘荣犹如一只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笑容纯良,“我们先做些消食的事。”   那样更伤身好吧!顾容安摇头不肯,却抵不过大灰狼的力气,被拉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顾容安双眼无神地垂下了手,呼呼地喘气。终于吃到五分饱的太子殿下餍足地亲亲她汗湿潮红的脸,“好了,可以去沐浴了。”   滚滚滚滚滚,沐什么浴!顾容安大怒,把手上腻乎乎的一团拍在刘荣胸口,物归原主,“你自己去!”   她的手都要废掉啦,累得不想动。   最后是一心赎罪的太子殿下把软绵绵的太子妃抱到浴房去的。   仪秋殿的浴房铺着五彩斑斓的玛瑙,修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浴池,池中一双碧玉并蒂莲座隐于水下,白玉为壁,琉璃做顶,实是漂亮奢丽之极。仪秋殿本没有浴池,这还是刘荣特意让人修的。   他本想摇着尾巴邀功,然而顾容安这会儿哪有精神欣赏刘荣的心意,泡在温热的水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不仅是任人洗白白了,连自己怎么回去床上的都不知道。   就更不知道太子殿下撑着腮帮子,傻乎乎地看她了半个晚上,才是心满意足地搂着她睡去了。   第二天,最晚睡的头一个醒来,先是偷个香,然后起身去看昨夜烧的龙凤红烛。一双烛台上都布满了红艳艳的斑斑烛泪,其中一只蜡烛即将燃尽,另外一只却还剩了两寸来长,犹剩一条金灿灿的龙尾。   明明是一样的高的,刘荣心里嘀咕。据说新房里点的这双龙凤喜烛是要一齐燃尽才好,象征着夫妻二人白头偕老,同生共死。太子殿下却不知道,这双看似一模一样高度的喜烛是被匠人动过手脚的,那龙烛本来就比凤烛耐烧。历来皇子龙孙成婚所用的龙烛就是要比凤烛烧得久,这已是宫中匠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免得犯了忌讳。   其中内情刘荣却是不知道了,既然不能自然烧尽,就只有人工手动。他拿起剪子,在凤凰蜡烛熄灭的一瞬,毫不犹豫就把龙烛的灯芯剪掉了。   这样就可以跟安安一起白头偕老了。刘荣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回床上去叫人。   顾容安这一觉睡得香沉,被刘荣叫醒了,立刻就清醒过来,简直是神采奕奕。她发现自己身上清清爽爽显然是清理过了,衣裳也已经换过了,穿的是一件宽大的男式中衣,可以给她当裙子用了,所以身下是光溜溜的很没有安全感。不用想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杰作了。   她不去想昨晚刘荣是怎么给她洗的身子,必然是不可描述。裹在被子里摇了铃,叫伺候的人进来。 第107章 拜见   花女史领着人鱼贯而入的时候, 太子殿下还在床上和太子妃腻歪。   半垂的帐子后,是太子殿下穿着绯色中衣的背影, 瞧不见内里情形,只听在她们面前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在说话, “乖,我服侍你穿衣。”   花女史愕然, 这样温柔小意, 带着讨好的声音真的是太子殿下发出来的吗?莫不是听岔了。   又听一道格外甜软动听的女声道,“你走, 不要你。”   那声音是十分的动人, 清甜如甘霖直入心间,似乎可以把人心都甜化了。   花女史就有了几分了然,难怪太子殿下的声气都软了。   “好好, 我去换衣裳了,”刘荣好脾气地从帐子里退出来。   “殿下,”花女史领头跪下去。   “你们先去伺候太子妃吧,”新婚大喜的刘荣难得对这些人温和了一把,脸上还带着消不下去的笑意。   然而宫人们都低着头,谁也没有瞧见太子殿下难得的笑。就连花女史也是低着头的, 她急忙应是, 待太子出去了, 才是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太子妃。   这一眼,看得花女史一愣, 继而恍然大悟,难怪太子殿下也变成了绕指柔,实是太子妃娇媚无双,海棠春睡方醒,娇懒糜艳,她一个女人看了都心口一跳呢。   “奴婢花语,叩见太子妃殿下,”花女史按下惊艳,恭谨地给太子妃叩头行礼。   顾容安见她穿着珍珠粉的半臂,杏红裙子,头上还戴了一枚虫草金簪,知道这应该就是仪秋殿的掌事女官了,于是微笑着免了礼,只是她不习惯生人近身,问道,“花掌事,我的侍女呢?”   “是奴婢疏忽了,这就让人唤殿下跟前伺候的人来。”花女史立刻包揽了责任,却没有提按着规矩,太子妃的陪嫁宫女刚来,还未入籍,是暂时不能贴身伺候太子妃的。   顾容安其实也是知道的,她就是试探一下这个仪秋殿掌事态度如何。听她这么说,脸上就露出了笑,“劳烦花掌事给我安排一个梳头的宫女,我那几个都不是巧手的。”   “是,”花女史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太子妃如此好相处,她有些羞赧地解释,“殿下,奴婢只是暂代仪秋殿掌事,殿下如不嫌弃,可以唤奴婢花语。”   “花语,”顾容安笑着念道,“这个名字好。”   阿五她们被领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公主殿下已经跟那个花女史聊起洛阳的美食了。   白让她们担心一场,以为公主新嫁会不自在呢。   花女史见太子妃的自己人来了,识趣地退了出去,听太子妃的意思,似乎是对浆面条很感兴趣,不如早膳就加一道面吧。   现在顾容安身边是阿五、阿七独挡一面了,顾容安原先的侍女陪嫁来的也只有莲蕊和莲心,余下的二十个陪嫁都是后头新挑的,还没有用熟呢。   还是自己人比较放心,顾容安这才从被子里出来,阿七一下子红了脸,公主竟然单穿一件里衣,还光着腿!   阿五就镇定得多,只是耳朵也有些红,“公主,奴婢服侍你换衣裳吧。”那件宽大的里衣,一看就是男人穿的,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想来公主和太子是十分的恩爱了,阿五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被亲密的侍女看到自己这样的情状,顾容安也有点难为情,想着自己身上的斑斑痕迹,就更不好意思当着两人的面换衣了,“里头的衣裳我自己穿。”   阿五就把亵衣中衣都递给了害羞的公主殿下。   顾容安急急忙忙穿好自己的衣裳,这才自在了,羞恼地把刘荣的衣裳往被子里一塞,结果掀被子的时候竟然看见了铺在床上被折腾得一塌糊涂的元帕。   好了好了,脸都不要了。顾容安想起一会儿皇后宫中的老嬷嬷还要来收走验红,真觉得脸皮冒烟,恨恨腹诽这一流程的奇葩。   今日要去拜见帝后,所以要穿太子妃的翟衣,顾容安换好衣裳,是花女史给安排的梳头宫女巧梳梳的头发,果然是十分的巧手,发髻梳得蓬松如云,金钗插上去却一点都不会掉,也没有坠得头发疼。   妆面则是另一个叫巧妆的宫女画的,眉画得比她自己的略粗些,唇色用了略暗的朱红,额间贴了翠色花钿,把顾容安过于明艳娇媚的容颜遮了些,更显得端庄大气。   “怎么画了这样的妆,”顾容安自己瞧得满意,刘荣打理整齐自己,再来看小娇妻,就不满意了,安安根本就不用上妆,生生把她画长了几岁。   “你懂什么?这叫端庄。”顾容安摸摸垂在耳边明珠耳珰,嫌弃道。今日拜见公婆,就是要庄重才好,要打扮,往后有的是机会。   刘荣就笑起来,调笑她,“今日才知,端庄是画出来的。”安安从来就不是个端庄的,他记得她鞭子抽人的样子,可好看了,就是跟端庄一点也不沾边。   顾容安好气,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可不就只能靠着妆容和装模作样装一下端庄了。   这真是没法反驳的。   “好了,去用早膳,一会儿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刘荣见她气鼓鼓的,忍不住笑,把她从妆台前拉走了。   巧妆和巧梳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惊叹,原来太子殿下在太子妃跟前竟然这般温柔和气的么?   如果她们去侍膳,就更能体会太子殿下的温柔体贴了。   反正一顿饭吃下来,顾容安就没有自己动过筷子,动过手,全都是黏黏糊糊的太子殿下投喂的,看得侍膳内侍和宫女们掉了一地下巴。就连阿五阿七看了都受不了那个黏糊劲儿,太子也未免太宠着自家公主了,像是养了个宝宝。   因着太子妃夸那浆面条不错,太子殿下还赏了厨子和花女史呢。   用了早膳,重新整理一下仪容,新婚的太子夫妇就出门登车,往皇帝住的太极殿觐见了。   一路上,刘荣体贴地给顾容安介绍沿途景物,等到路过满池莲叶的芙蓉池,刘荣忽然附耳过来,“安安你瞧,这池子里好些莲花结子了呢,等过几日,我带你来采莲蓬好不好,我给你剥莲子吃。”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侧,好像昨天晚上他们咬着耳朵说情话似的。顾容安想起当时的场景,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酥麻得没有知觉了。   她知道他才没那么好心呢,不过是借着莲子调戏她罢了,一扭头,哼唧,“不要。”   刘荣看她蓦然红了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笑起来。   顾容安扭头看见他笑容温暖,有如三月暖阳,清朗、明亮又柔和,她抿着唇,也笑了起来。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傻笑的甜蜜氛围,直到车停在了太极殿前,才是换回了庄重守礼的太子和太子妃。   “不要怕,跟着我就好,”刘荣扶着顾容安下车,低声安慰她。   “在你身边,我不怕,”顾容安一脸端庄,却甜甜地给太子殿下讲了个情话。   害得太子殿下差点咧嘴笑起来。   按下想要抱着自己太子妃转圈圈的冲动,刘荣缓步走在了前头,顾容安温婉地落后半步,随着刘荣走在汉白玉阶上,往太极殿走。   这洛阳皇宫远比晋阳阔丽,单是太极殿的台阶就比晋阳承运殿的多。顾容安昨晚刚被折腾过,虽然浴池里放的是舒缓的药汤,但还是有些不适的。   她走了一半台阶就觉得累了,悄悄喊了声,“刘荣。”   刘荣其实一直在留神身后顾容安的动静,听得她喊,忙侧头一看,见她额头已经被汗湿了,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昨晚安安遭了罪,他竟然让她走了那么长的台阶,可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规矩了,直接把顾容安打横抱起来,抱着她走台阶。   被刘荣抱着,顾容安明显感觉到了四下里偷看的视线突然增多了,有惊讶,有不赞同,这让她忽然有一种奸妃惑主的得瑟感。   不过也没能得瑟太久,刘荣抱着她反而能走得更快,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就脸不红心跳平稳地站在了太极殿门前。   这才有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内侍,领着两个黄衣小内侍迎上前来。   他一甩雪白的拂尘,俯身道,“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低下去头,眼睛却不老实,窥探地看着被太子抱着的太子妃。看来太子很宠爱太子妃啊。   “黄公公免礼,”太极殿的人态度轻慢不是一天两天了,刘荣现在懒得与这些奴婢计较,小心地把顾容安放下来。   “殿下还请随奴婢来,陛下已经等着了。”黄内侍长相阴柔,声音尖细,扭身引路时身段拧得特别妖娆。   顾容安记起来,这个黄内侍,据说跟她那皇帝家翁是有首尾的,所以后来被刘裕殉葬了。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黄内侍的长相,果然是貌如好女,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腻,应该是正当宠吧。   难怪傲慢,迎接太子竟然都不在台阶之下。顾容安有些心疼自家夫君的处境,这是多不受皇帝的宠,堂堂太子殿下才是会被一个娈宠轻慢啊。   她没有多看,眼观鼻鼻观心,走得格外的优雅稳重。   到了殿内,还未站定,忽而一个娇媚的女声就从上头传来,“这就是新太子妃了,果真是国色天香,难怪太子晚起了。”   顾容安心中一凛,交叠的双手握紧了。 第108章 奉茶   尽管时隔多年, 顾容安还是听出来了那声音属于曾经宠冠后宫的孙贵妃。   孙贵妃的母亲是吴郡人, 是以她说话的腔调里带着吴侬软语的别样娇媚温软, 她这样独特的口音,乃是刘子阳后宫的独一份。因为孙贵妃霸道,却是不许旁人学的, 就连正经来自姑苏城的丽妃李氏都被迫改了,一口官话说得十分标准。   正因为这个特别的口音, 顾容安才一下子听出来是孙贵妃。她上辈子只是个良娣,得宠的时候还好,孙贵妃念着她是一国公主,待她很有几分亲近,等到她失了宠, 再去求见孙贵妃就见不到了。   她那时候住在偏殿,只知道孙贵妃是死在了刘子阳的前头,据说刘子阳痛失爱妃,悲痛不已, 没多久就病重随孙贵妃去了, 刘裕这才登的基,追封了孙贵妃为皇后,因为想要在孙贵妃的谥号里用元字,还跟文臣们争论了许久,最后妥协却是追封了孙贵妃为懿德皇后。   而元后方皇后的谥号,仅仅是恭顺而已。顾容安想到此,觉得刘荣母子真是太不容易了, 怕是常被孙贵妃母子欺负吧,未来婆婆怕是个软和人。   如果她算的不错,还有两年,孙贵妃就会染病去世了。   顾容安心下安定,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地跟在刘荣身后站到了殿中,根本不用好奇为什么来拜见皇帝,却又有别的女人在。   黄内侍支使着小内侍在皇帝的御座前摆了两个杏黄蒲团。   刘荣没有搭理孙贵妃的意思,自顾自给刘子阳见礼,顾容安有样学样,也随着刘荣福了福。   起身的时候,顾容安才是借机会看了一眼如今的孙贵妃,孙贵妃脸似芙蓉,体态丰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穿着一件轻盈得玉色缇花纱衣,隐约透出衣下雪白丰盈的肌肤来,一条杏色裙子绣着繁复华丽的缠枝牡丹,裙角还贴了成对的金鹧鸪,逶迤拖在裙边的银粉披帛长长地从台阶上垂落,像是垂落的一条星带。   这一身真是华美之极,却也随意之极。   顾容安淡淡地收回视线。   孙贵妃出身商贾,又当了多年见不得人的外室,最恨别人不看重她,见顾容安不仅年轻貌美,还傲慢无礼,就把她给恨上了。这个太子妃竟敢无视她,真是该死。   顾容安隐约听见孙贵妃不满地唤刘子阳,“陛下。”大概是在不满他们没有给她见礼。   刘子阳低声安慰了孙贵妃几句,顾容安只听见他说了“放心。”   她不由去看刘荣,哪知刘荣也在看她,对她宽慰地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她受了冷落。   顾容安也抿着唇笑了,心里有些甜,哪还管皇帝和孙贵妃歪缠,故意冷落他们。   只有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小人才会使这种不入流的招数。   约莫等了一盏茶,才是由黄内侍唱贺,新婚夫妻两在蒲团上跪了给皇帝叩了三个头。   叩完头,刘荣就扶着顾容安站起来。   有那机灵的想要讨好孙贵妃,挪了顾容安跪过的蒲团放到孙贵妃跟前。刘荣似笑非笑地瞥一眼黄内侍,黄内侍瞧瞧孙贵妃,让人抱走了蒲团。   孙贵妃气得咬牙,“陛下,妾好歹也是殿下的庶母,竟受不得太子妃一拜么?”   “当然受不得,”刘荣斩金截铁在刘子阳开口前打断了,“从没听说过嫡长媳给父亲的妾行礼的道理。”   刘子阳不高兴刘荣抢在他面前说话,抚着孙贵妃的手道,“天家与平常人家不同,太子妃见了贵妃应当执晚辈礼。”   “父皇想要尊卑不分么?”刘荣大怒,拉了顾容安就要走。   顾容安扯扯他的衣袖,没有动,而是抬起头,直视孙贵妃,“贵妃是伺候父皇的人,我确实应当敬重几分。”   她说着敬重,话里的意思却是没把孙贵妃看在眼里,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罢了。   顾容安端庄地弯起唇角,“然国礼在前,家礼在后,还请贵妃先与我见了国礼。”   真论国礼,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宫里除了太后皇后就是太子妃最大,旁的妃子见了她都要跪拜行礼的,贵妃也只是个妃罢了。   孙贵妃又气又怒,双眼含泪,委屈地望向刘子阳。   刘子阳却在看顾容安,“罢了,大喜的日子,闹什么气。”他示意黄内侍。   就有宫女端着茶来给顾容安。   这是要敬茶了,顾容安练习过这个程序的。于是小心捧了茶去进给刘子阳,她这才看清楚了刘子阳的样子。穿玄色常服,面白无须,修眉俊目,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显得非常的年轻俊秀,然而不笑的时候显得人有些阴鹜。   她上辈子也只是嫁过来的时候拜见过刘子阳一回,印象里的刘子阳却是个笑容和善的。恐怕是因为儿子不同吧。   她想着刘荣是个不得阿耶喜欢的小可怜,没留意刘子阳见她抬起脸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父皇请喝茶,”顾容安低下头。   刘子阳接过茶,手指似乎无意地擦过顾容安的手背。   这个动作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   顾容安心里一跳,想起了刘子阳驾崩以后,后宫里关于刘子阳不好的传言,顿时恶心透了。   “好茶,”刘子阳深深地看一眼顾容安,把茶放下了。   顾容安就当他这句话是对敬茶满意了,站直了退回刘荣身边。把刘子阳接下来的话憋在了肚子里。   刘子阳心里一怒,却把枪口转向了刘荣,“你既然成婚了,就收收心,不要再往军中去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堂堂一国太子,怎能老在战场上呢。”刘子阳一派慈父模样,“朕还等着抱孙子呢。”   “你那神武军就先放一放,让老三去帮你看着,”刘子阳说得十分顺畅,显然是想过很多次了。   这个老三是孙贵妃的次子卫王刘祈,只比刘荣小三个月。然而却是个贪杯好色的,偏生又志大才疏,只把自己当作了不得志的战神。前世没了刘荣,神武军被打散,刘祈就编了一支神勇军,结果遇上契丹全军覆没,刘祈被俘,还是刘裕花了十万两白银赎回来的。   顾容安知道神武军是刘荣一手建起来的,刘子阳这意思竟是想要夺了刘荣的军队去补贴三儿子,真是好厚的脸皮!   她侧脸去看刘荣,心里有些怜惜他,十三岁就上战场,拼杀这么多年,身上到处都是伤,却有一个想要夺了他成就的父亲。   “呵,”刘荣轻笑,也不动怒,轻描淡写地,“让老三抱着女人和酒坛子去看么?”   “父皇怕是想要亡国了。”   刘子阳脸色一变,“太子,你威胁朕?”   “实话实说而已,”羽翼渐丰的刘荣根本不怕刘子阳,携了顾容安的手,“既然父皇已经喝了茶,我这就去拜见母亲了。”   言毕拉着顾容安的手出去了。听见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刘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他只是觉得有些丢脸,“他就是这个样子,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反正往后你也不用来见他,不要怕。”   “嗯,我才不怕,”顾容安捏捏刘荣的手,她忽然对刘荣上辈子的死充满了怀疑,一个刘裕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算计了他,恐怕忌惮着他的刘子阳也插了一手吧。   然而这辈子刘荣没事,反而越发的势大了,刘子阳肯定不甘心自己大权旁落,更要对付刘荣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有你撑腰,有什么可怕的呢?”顾容安默默决定要与刘荣一起并肩战斗,“你放心,以后宫里就交给我了。”   还有柔弱的母后需要她保护啊。   “嗯,我放心,我的安安那么厉害,”刘荣笑起来,迅速地在顾容安脸上亲了一口。   不正经!顾容安捂脸,“口水都沾我脸上了!”   小两口热热闹闹到了皇后的坤宁殿,顾容安才发现自己想象的柔弱的皇后,其实一点也不柔弱。   她上辈子没有机会踏足的坤宁殿布置得简洁干净,黛瓦朱墙,院子里没有娇贵的花草,而是种了十几棵高大的柏树,苍翠挺拔,参天而立,有一种宁静悠远的大气。   而穿着青色翟衣的方皇后就如她院子里最高大挺拔的柏树,坚韧不拔,满身清香。 第109章 皇后   因着是儿子大喜的日子, 方皇后一向简洁的坤宁殿中难得地铺了大红的五彩团花如意纹地毯,幔帐也换了喜庆的银红, 就连案几上都多了几个汝窑的赏瓶,插着花枝繁茂的丹桂, 桂花香气四溢,颇有些花团锦簇的模样了。   顾容安是头一回来, 并不知道方皇后的屋子原本是什么样子, 所以没有体察她的这份心意。只刘荣了解了,对着他母亲笑。   方皇后都要被最近笑得越来越多的儿子吓到了。   但是方皇后穿着隆重的翟衣, 这让顾容安明白方皇后对她是很看重的。   端坐在黑漆雕花屏风凤榻上的方皇后头戴凤冠, 画了一个庄重的宫妆,很是雍容,只是有些显年纪了, 看起来仿佛比刘子阳还要长几岁。其实方皇后比刘子阳小一岁的。   顾容安有些惊讶,方皇后脸型有棱有角,不似一般女子的柔美,端庄里透着一股英气。她忍不住瞧了瞧刘荣英俊的侧脸,原来刘荣的脸型是随了方皇后。   殿中不单是方皇后一人,还有几个穿着大袖礼服的妃嫔, 只来观礼的。   见了一双新人进来, 坐在方皇后右下首, 穿着正紫大袖,头戴金花的美貌妇人就笑起来,“哎呀, 新媳妇来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容安,又对方皇后说,“恭喜娘娘得了一个佳妇,太子妃真是明艳照人呢,难怪太子为了求娶她在晋阳盘桓许久。”   这是在暗示太子沉迷美色,不怀好意地挑起方皇后对太子妃的不满呢。因为这人的话,其他几个妃子都把打量的目光落在顾容安身上。   这让顾容安很不高兴,于是记仇地把说话的人记下了。她认得这个敢在方皇后之前说话的人是淑妃,乃是归顺了邺国的小国宋国的公主,虽说如今宋国主成了宋国公,但淑妃公主的架子一直不改,是宫里唯一敢跟孙贵妃明火执仗地呛声的人了。   她年纪不大,正是花信之年,生有六皇子荣王刘际,和双胞胎的八、九公主同安公主和东平公主,正是年轻得宠的时候,行事不免有些轻飘了,才是说出那样的话。   上辈子得罪过孙贵妃母子的淑妃下场很惨,被刘裕发配到了皇陵为刘子阳守陵,她的儿子荣王没有长成,八、九公主倒是平安长大了,却被篡位的赵世成收做了后宫。   顾容安略走神,就听方皇后笑着道,“二娘是晋国帝后最宠爱的掌上明珠,不诚心求娶,人家哪舍得让她远嫁,二郎多废些心思是应当的,公主总是要矜贵些的。”   这最后一句话,让被自己父亲当作贡品献给刘子阳的淑妃心里一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她其实有些后悔自己嘴快,怎么就说出来那样的话呢?   方皇后根本不理她,笑眯眯地,“还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颗明珠总算是落到了我们家。”   刘荣也是一脸赞同,“母后说的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天,有这么夸儿媳妇的么?顾容安有些不好意思,方皇后为了堵淑妃的嘴这么说也就罢了,怎么刘荣也凑热闹,万一方皇后以为她真的祸水怎么办?   她抬眼偷偷地瞧了一眼方皇后,却见方皇后看着她笑意盈盈,眼神温暖。   两世为人,顾容安自然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知道方皇后对她是真的喜爱,不管是爱屋及乌也好,这总是一个好的开端,她心里一松。   等到磕头的时候,她就格外的肃然,恭恭敬敬地给方皇后叩了三个头,一点也没有勉强。   方皇后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深沉了些,她是看出来了,儿子是真的很紧张儿媳妇,瞧那一直护着的手,难道还怕媳妇儿磕头的时候摔倒不成。   这样的恩爱,应该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方皇后视线在顾容安纤细的腰上一溜,就是有些瘦,得好好喂喂,养得稍微胖一点。   顾容安不知道方皇后跟刘荣不愧是母子,都想着把她喂胖了好抱孙子,她从宫女端来的茶盘上端起茶盏给方皇后敬茶。   这盏新媳妇茶,方皇后很给面子地全部喝掉了。   顺顺利利地给方皇后敬了茶,献上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收到了方皇后给的厚厚的红封和一个红漆匣子的礼物。   这个   见面仪式就完成了,殿内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其余几个妃子就七嘴八舌地向方皇后道贺,把顾容安夸了又夸。   只淑妃捧着一碗茶,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样子。其实她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得罪了皇后的,如果真不在意,就不会穿戴整齐在这里恭贺皇后了。但这会儿,她是拉不下面子跟旁人一样,把太子妃夸成一朵花了。只能过后再想办法找补。   顾容安是没想到邺国的后妃们如此热情,她也是混过后宫的,明白如果不是方皇后很有手腕,这些一宫主位的妃子是不会这样谦逊识趣的。   她有些惭愧,为自己还没有见到方皇后就给人家下定义,认为方皇后软弱。于是方皇后招手唤她的时候,她很乖巧就过去了。   “二娘来,让母后仔细看看。”   刘荣行二,二郎的妻子,当然就是二娘了。方皇后用寻常人家的称呼方式叫顾容安,这让顾容安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顾容安守礼地给方皇后行礼,道了万福,才是往前走几步,温婉地屈膝站在方皇后跟前。   “好孩子,”方皇后就携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温声问她,“走了这么些日子,可累?吃食可还习惯?”   “不累,沿途还看了好些美景,”顾容安笑着回答方皇后,“吃的和晋阳差别也不大,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方皇后喜欢她笑起来明丽大方,故意问她,“那二郎呢,对你好不好?”   一般的新媳妇被问到这种问题,总是很娇羞的,但是顾容安么。   她落落大方地,“好,要不是二郎对我好,我就不嫁过来了!”可得意了。   刘荣听了也很得意,媳妇儿知道我好呢!   方皇后看着一这双小儿女,满意地笑了,拉起两人的手放到一起,“那你们可要好好的,夫妻和美,早日让我抱上胖娃娃就更好了。”   “母后放心,”刘荣点头答应,抓紧了顾容安的手。   顾容安没有说话,却是望着刘荣甜甜地笑,其心意不言而喻。   看着儿子媳妇和和美美,方皇后十分高兴,她体谅两个新人穿着厚重的礼服,没有留饭,日头还不大的时候就放两人回去东宫了。   太子和太子妃都走了,来祝贺观礼的妃嫔们识趣告辞,只有方皇后侍女出身的顺妃留了下来,一时坤宁殿安静下来。   顺妃是半路服侍方皇后的,是方家给方皇后准备的陪嫁侍女,比不过方皇后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在方皇后跟前有面子。后来她因为美貌被刘子阳看上,成了刘子阳的通房。生有一对龙凤双胞胎,其中儿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被刘子阳嫌弃晦气,就失了宠。刘子阳称帝以后靠着方皇后的面子才是封了妃,她的女儿就是二公主兴平公主。   所以顺妃在方皇后面前一直很恭敬,她扶着方皇后去了日常起居的东配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是一双璧人,兴平回来一直跟我说新嫂嫂有多好看,喜欢得不得了,嚷嚷着要多去东宫走动呢,也不怕她二兄了。”   方皇后知道一贯谨小慎微的顺妃是请示她兴平能不能常去东宫,笑道,“兴平还是太文静了,多往东宫走走也好。”   听闻湖阳公主性情开朗,让兴平跟她学学也好。并且儿媳妇远嫁来邺国,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兴平也能跟她做做伴。   顺妃就很高兴,女儿能跟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交好,将来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又提起淑妃,“我看她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求娘娘呢。”   方皇后倒没有注意淑妃,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随意道,“那等她求到我跟前再说。”淡淡地拒绝了顺妃的说项。   顺妃就有些讪讪,她确实是收了淑妃的礼,帮忙来探探方皇后口风的。既然方皇后这么说,她就不好再往下说了。转而提起了太子妃进给方皇后的针线,“活计真是鲜亮,太子妃真是很有心了。”   方皇后这才又提起了兴致,让人拿了太子妃进的针线来看。 第110章 表亲   顾容安进给方皇后的针线是四时衣裳各两套, 鞋袜八双, 另有绣着五彩团花流云五蝠捧寿的暗红披风一件, 绣着百鸟朝凤的杏黄斗篷一件。   顺妃就捧着那年百鸟朝凤的斗篷不停的夸,“真是难得,这些鸟羽绣得纤毫毕现, 华美异常,眼睛也活灵活现的, 打眼一看,还真像是凤凰领着百鸟落在了衣裳上呢。”   她爱不释手地抚着凤凰长长的尾翎,心里却想,这么好的绣工,定然是旁人代工了, 太子妃那样娇滴滴的人儿,哪像是会捻针拿线的。   方皇后却想着儿媳妇进针线时亮亮闪闪的眼睛,那么的骄傲得意,她就知道这些精美的衣裳鞋袜都是她亲手制的了。   真是个可人的孩子呢。方皇后很高兴, 当即就穿上了其中一双松鹤葱绿软底鞋, 与她换上的碧色裙子正相配。   转头就吩咐宫女开了她的库房,亲自选了十匹料子让人给太子妃送去。   结果送料子的人刚出了坤宁殿,方皇后又起了心,找出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又把自己陪嫁的一套红宝石头面装了,叫了身边亲信的大宫女一起送去东宫。   顺妃暗暗咋舌,竟是从没见皇后待谁这么热切的, 心下暗自警醒,下回见了太子妃得更恭顺才行,就是女儿也要嘱咐她不要胡闹冲撞了太子妃。   等到阖宫上下听闻了方皇后对太子妃的重赏,也各自思量起来。   回去的路上,新婚的小两口也在说针线的事,两人腻在一起絮絮叨叨的,竟也不觉得烦腻。   “你给母后的针线都是你自己做的吗?”车辇里,纱帘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刘荣就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搂着顾容安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还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那是当然,进给母后的衣裳鞋袜全是我自己做的,”折腾了一早上,顾容安也累了,巴不得刘荣搂着她,靠着人肉垫子可以坐得舒服些。   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地窝在刘荣怀里,面带得色,小猫咪一样摇着尾巴邀功,“为了备齐给母亲的针线活计,我可是夙兴夜寐地绣了好久呢!”   她很有心机地夸大了自己的努力,其实她很注意劳逸结合一点都不累。   安安也是很稀罕他才愿意亲手给母亲做针线的吧,像她这样千娇万宠的娇女,自有晋国司制所的人为她准备给婆母的衣裳鞋袜,她原本只要背个亲手制作的名也就是了。   刘荣的心霎时变得软软的,“做了这么多针线累不累?除了母后的,旁人的难道也是你亲手做的?”   这么柔软如兰芽细嫩的双手,是怎么绣出那些精巧富丽的花样来的,会不会被针磨破了皮?或是扎了手?他又有点心痛起来。   “当然累啦,可母后不一样,她是你母亲,我当然要孝敬她,旁人里只有准备给兴平的荷包是我亲手做的,剩下的自然有绣娘们来代劳。”   顾容安说着,忽然有些脸热,她想起来新婚头日起床穿衣服的时候应该给新婚丈夫带上自己手绣的荷包的,可都是他胡闹,让她都忘了这回事了。难怪阿五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可惜他一直歪缠着她,阿五竟没有找到机会提醒她。   一会儿回去一定要记得给他挂上!她精心挑选的并蒂莲鸳鸯戏水图案呢,绣得可精致了。   刘荣是不知道这些小规矩的,他听见就连兴平也有,自己却没有,难免有些吃醋,忍不住问了,“那我有没有呢?”   不想被顾容安轻轻捶了一下,“都怪你,我都忘了!”都是早上他闹着给她穿衣裳,害得她只顾着害羞了。   她粉面含嗔,眼波流转间波光潋滟,竟是一派小女儿娇态,十分动人。刘荣都看直了眼,想起昨晚上的旖旎风光,哪还记得自己在问什么,克制不住捧了她小巧的下巴,往那珠光莹润的唇吻上去。   是他亲自选的唇脂,凝在青碧色的瓷盒里,像一汪莹透的红玉,小指尖挑一点点抹开在唇上,便能晕染出一片芬芳明丽的红,红的唇白的肤,鲜艳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在早上的时候就想试试了,然而怕耽搁了敬茶的吉时,就一直忍耐着,现在终于忍到了极致,另一手牢牢握着她的腰,饿狼一样吃上了她的唇。   是甜的,像是蜜糖,甜滋滋地,他不舍地含着柔软嫩滑的唇瓣吮吸着,渐渐觉得不足,趁着她嘤咛喘息的时候,一举攻了进去,噙住了她的舌。   像花间比翼双飞嬉戏缠绵的蝴蝶,似水里绞缠婉转的游鱼,勾缠着,追逐着,勾魂夺魄,意乱情迷。   顾容安从一开始的惊讶害羞,到后来不由自主的攀缠,双臂都挽在了他的脖子上,如一株柔嫩的绿萝,全心全意地攀附着她的大树,任他风雨飘摇。   最后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了,顾容安更柔弱些,软成了一滩水,只能无力地躺在他手臂上吁吁地喘气了。   “是甜的,”刘荣尝尽了好处,心满意足地笑着舔着唇看她。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她深青色的衣领里,那修长细腻的脖颈泛着娇羞的粉色。他蓦地想到了那本精彩绝妙的春宫图里配的歪词,“雨霁云收,蔷薇无力含春泪,点点娇。”可见还是有几分应景的。   他为了成功抱得美人归,不仅送了晋国一个铁矿,还许诺了协助晋国夺下与燕国犄角处的镇州,江左平他们都以为他是色迷心窍,为了美人不惜血本,却不知道他在得到顾衡父子允诺的时候有多欢喜。   能够得到她,暂且昏聩一回又如何,再说晋国得了镇州也好,他也能趁机把邺国的北线往邢州推一推,邢州之地又何止一个铁矿,进而北望冀州,以图渤海。   说到邢州,那里的白瓷却是不错,虽然经年战乱,昔年的官窑破败了,民间却有不少不错的民窑,如果给她烧一窑白瓷盘盏,想来她是喜欢的。还可以烧一尊美人瓶给她,母亲那里就有一对邢州白瓷的花瓶,真是光洁无暇,如银胜雪,用来插浓艳的花最是好看。   刘荣琢磨着这件事,顾容安躺在他怀里,眯着眼睛看他一脸好整以暇的悠闲,想着自己一路丢盔弃甲,被那句“是甜的”弄得面红耳赤,就觉得愤愤不平,他怎么可以这么游刃有余呢,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狼狈!   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起身找准了逃脱的后路,尔后一伸手抓向了他,挑着眼睛笑,呵气如兰地凑近他,媚声道,“是硬的。”   刘荣愕然,下一刻就心头火起,就算不硬也要硬.了,更何况本来就是隐忍着的。刚想伸手去抓她,却被她灵巧地避开了,小鹿一样轻灵地跳下了车。   原来,东宫已经到了。   刘荣面色僵硬地看着不断晃动的车帘,磨了磨牙。   跟车的阿五阿七看见顾容安忽然跳下车来,吓了一跳,急忙一左一右扶住她,“太子妃?”这车刚停稳呢!   “没事,没事,我坐久了活动一下,”顾容安心情开朗,笑眯眯地回头望车上。   刘荣衣裳严整地出来了,端方稳重地在小内侍的服侍下下了车,沉着稳重地向顾容安伸出了手,“太子妃。”   做足了对新婚妻子的尊敬爱护。   装得真好!顾容安心里腹诽,却不能不把手放上去,不然不到一刻,阖宫上下就要传太子与太子妃不和了。   刘荣紧紧地握住了她自己放上来的手,眸色深深地望着她,微笑,“下回不要再顽皮了,万一摔了怎么办?”声音里满满是对小妻子的宠溺纵容。   阿五阿七悄悄对视一眼,都发自心底地笑,看来太子真的很喜欢公主呢。   只顾容安听出了一丝威胁,但是她才不后悔呢,当时做得开心就够了!   两口子仪容完美地携手而行,看得东宫里的人都暗暗称奇,原来太子殿下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啊,不过也难怪,湖阳公主这样的美人,百炼钢也能成绕指柔了。   “二郎,且住!”   顾容安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心里一紧,站住了。   刘荣收回迈出去的脚,有些敏感地看了一眼垂下眼睛的顾容安,才是侧身回头,淡淡地唤了一声,“祁王。”   “真是巧,竟然在门前遇上了,”刘裕和煦地笑着走上前来,一点也不介意刘荣的冷淡,一副宽和兄长的样子。   “这就是娣妇吧,真是国色天香,”祁王妃与祁王并肩而立,笑意盈盈地看着侧身站着的顾容安。一身庄重的翟衣竟让她撑住了,明明看着身段柔软的样子,却气韵雍容,那翟衣花冠都成了真正的陪衬,压不下她的明艳夺目。   难怪冷硬的太子都这么紧张她,握着手不放呢。祁王妃心生蔑意,也不知为何,她看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欢。   大概是因为她那个表妹被太子退婚,竟赖上了自己夫君的缘故吧。如果不是为了娶这个湖阳公主,太子怎么会退婚,陆林纾那个贱人怎么能进了祁王府!   从刘荣手里传来的热度让她心生安定,顾容安微笑着抬起头来,笑意盈盈地问刘荣,“殿下,这是?”竟是半分眼神也没有分给祁王夫妇。   太子和太子妃地位尊贵,新婚第一日拜见帝后之后,就是兄弟妯娌们来拜见他们了,哪怕祁王占着一个长字,也要带着祁王妃到东宫朝贺。   “这是祁王、祁王妃,”刘荣很喜欢她这样全心全意地看着他,眼含笑意地给她介绍。   顾容安顺势看了一眼祁王,穿着月白圆领袍的祁王温文尔雅,俊美无涛,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顾容安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见此有礼地颔首而笑,然后不容错认地在刘裕眼里看到了一抹疏朗大方的惊艳,坦坦荡荡地。   如若她不是重生的,恐怕要认为祁王是个端方君子呢,可做了他几年宠妃,她是很明白刘裕的伪善狠毒的,她更怕他床笫间折磨人的手段。所以当年得到刘裕的死讯,她没有一点伤心,只是担忧自己儿女没了庇佑。   所幸今生重新开始了。顾容安望一眼山岳一样站在她身边,可靠安稳的刘荣,嘴角翘起来。   刘荣高兴地偷偷挠了挠顾容安的手心,安安没有多看刘裕一眼呢!更喜欢看我!   刘裕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被太子夫妻怠慢的样子,微笑拱手,“弟妹。”   祁王妃跟着笑道,“我是你长嫂,我母亲姓陆,听说娣妇的母亲也是姓陆,也许我们母家还有亲戚关系呢!”   晋国太子妃,湖阳公主的母亲声名不显,只听说是姓陆,但晋国太子从小长在乡下,想来那陆氏不过是个村妇罢了,倒是好命遇上了好人家,从乡野村妇成了一国太子妃。女儿也麻雀变凤凰,成了公主不说,还嫁给了太子。   自己的母亲才是出身世家大族,祁王妃有些自傲地想,不是每个陆姓都一样尊贵的,某些自甘下贱的人更不配姓陆。   顾容安这才正眼瞧了祁王妃,如今的祁王妃陈氏不过双十年华,头梳高髻,戴着一整套的羊脂白玉首饰,穿湖蓝绣白牡丹白玉兰的大袖,缭绫的裙子,秀丽的瓜子脸,面容不算顶美,最为出彩的是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热情地望着你时,让你觉得她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上辈子就上过这双眼睛的当,后来失宠未尝没有陈氏的手笔。   “兴许确实是亲戚呢,”顾容安勾唇一笑。出嫁前阿娘与她说了她的身世,她才知道原来阿娘的陆就是洛阳那个陆。昔年陆氏南下,阿娘的嫡母故意抛下了阿娘,陆氏嫡支则定居洛阳。   偏生那么巧,陈氏的母亲是阿娘的嫡姐,当年陆家为了站稳脚跟,把她嫁给了邺国羽林卫左将军陈升做填房,陈氏就是她的嫡长女,又顺利的跟祁王联姻。   陆家这一辈的嫡女又与太子订了亲,洛阳陆家真的很会左右逢源呢。   论起来,她们三个还是表姐妹呢,又都跟刘家的男人扯上了关系,可以说是孽缘深厚了。   “那就真是缘分了,难怪我看湖阳你觉得面善呢,”祁王妃顺势就亲密地喊上了顾容安的封号,以示亲近。她还想要更亲热地挽住顾容安的手,却发现太子一直拉着顾容安的手不放,她伸出去的手只得尴尬地抬起来,扶了一下鬓边的白玉钗。   呵,果然是村姑出身,竟如此不知羞耻,哪有一国太子妃的庄重。   “刚才你不是说饿了么,还站着作甚,”刘荣一拉顾容安,带着她就走。竟是直接丢下来祁王夫妇。这样的熟练自然,可见是随心所欲惯了的。   近来虽然因为陆林纾,祁王妃跟祁王起了些罅隙,但祁王妃还是一颗心都挂在祁王身上,见此不平地咬了牙,她定要想办法让新太子妃出一次丑才行!   祁王也有些不渝,在太子妃面前,刘荣竟然也不给他留脸面,上回明明是万无一失,怎么就让他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同事们考试过了,约了个饭庆祝,所回家晚了,【悄悄得意下,我去年就考过啦,他们补考哒!】   上回说的考试也确定考过了,哈哈。   然后我妈妈好很多了,她不想住医院了,晚上回家住了。 第111章 燕尔   燕尔   丽正殿里, 来来拜见太子、太子妃的皇子公主都到了。   看见手牵着手进来的太子太子妃, 诸人神色各异, 忙站了起来行礼。   长公主昌平公主最先回过神来,笑着迎上去,道, “这就是我新嫂嫂么,长得真是漂亮。”   新嫂嫂?难道原本还有旧嫂嫂不成?顾容安心下腹诽, 她还认得眼前的人是后来的昌平长公主,昌平公主是孙贵妃长女,仪容秀美,聪敏慧然,上辈子刘裕对昌平公主的看重甚于同胞的弟弟卫王刘祈。   就听昌平公主脆生生地道, “我是昌平,嫂嫂可以唤我阿婉。”   昌平公主言语利爽,三言两语就跟新上任的太子妃拉近了关系。她穿着孔雀蓝的大袖礼衣,按制插戴了九支金花钿, 从衣冠上就做足了对太子妃的敬重。这一点孙贵妃就比不上昌平公主周全。   “昌平妹妹也很美貌, ”顾容安言笑晏晏地,并没有顺着昌平公主的话唤她阿婉以示亲近。   她推了推刘荣,要回了自己的手。当着兄弟姐妹们的面还要手拉手未免也太不庄重了。   “在嫂嫂面前,我哪好意思称美貌,”昌平公主见刘荣终于放开了太子妃的手,忙亲热地挽上去,对随后而来的祁王夫妇点点头, “长兄,长嫂。”   祁王好脾气地没有计较昌平公主的随意,温和地笑了笑。   祁王妃暗暗地瞟一眼昌平公主挽着顾容安的手,笑道,“看来阿婉是很喜欢新嫂嫂呢,我这个老嫂子可要吃醋了。”   “那是自然,人不如新嘛,”昌平公主笑嘻嘻地,脱口而出,“新嫂嫂比原来那个更漂亮!”   话音一落,殿内霎时就静了,谁不知道太子原来还有个未婚妻啊,昌平公主嘴里的原来那个不用说就是指原太子妃人选了。新太子妃的好日子,提前太子未婚妻,这不是给太子妃添堵么。   昌平公主也紧张地抿了嘴,做错事一样垂下了手,仿佛刚才是有口无心说漏了嘴。   顾容安淡淡地瞥她一眼,心下了然,这是想要勾起她的疑心么?   祁王妃歉意地拉了顾容安的手,宽慰道,“小孩子说话不经心,没有什么的,你可别放在心上,你才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她言语含糊,神色为难,看起来就像真的有什么内幕。   没有女人会不在乎丈夫心里是否有人。   顾容安却没有按着这祁王妃的设想来,笑道,“是在说陆氏么,我也是知道的,好在太子及时发现了,这才没有酿成大错,还促成了一桩好的姻缘。”   她顿了顿,带着点同情地对祁王妃说,“只是王妃受委屈了,你真是大度。”   祁王妃只觉得犹如一巴掌拍在了脸上,顿时眼冒金星,竟然连刚嫁进来的太子妃都知道了陆氏与祁王的丑事!   祁王也神色微变,陆氏到底是给他的好名声抹了一层灰。   我的安安真厉害!刘荣爽朗地笑起来,“快过来坐,别惹祁王妃不高兴了!”   一句话就把陆氏这件事都甩给了祁王,提起来陆氏该是祁王妃生气,关太子妃什么事呢?   顾容安乖巧地答应了,脱开手,跟刘荣一起坐在了主座上。   昌平公主眼珠子滴溜一转,趁机给顾容安热心地介绍其余的几个公主,“这是二娘兴平,这是我胞妹,七娘升平,这两个姐妹花爱穿红的就是八娘同安,喜欢素淡的就是九娘东平。”   昌平公主妙语连珠,一点也没有被刚才的话所影响。   被她点到的公主就站起来给顾容安行礼,顾容安一一回礼,心里有些讶异,没想到昌平公主在姐妹间的威望如此之盛,难怪刘裕那么看重她了,不仅是因为昌平公主嫁给了邺国马军都指挥使李长长子李穆的缘故。   初来乍到,顾容安暂时无意在这上头与昌平公主争长短,温婉地笑着重新认了一遍宫里的公主们。   昌平公主见顾容安落落大方,不骄不躁地,就是她抢了她的风头,也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不由对这个远嫁来的太子妃慎重了几分。   刘荣是不懂女人间的倾轧,却也知道昌平公主这样热心介绍未免有喧宾夺主的嫌疑,喊了荣禄,“一会要赏人的红封可准备好了。”   荣禄躬身答,“都准备好了,只等认亲结束后,他们来拜见太子妃殿下了。”   这是婉言提醒太子妃还有事要办呢。   昌平公主听明白了,脸上依然笑盈盈地,“看我,一见漂亮得仙女一样的嫂嫂就忘了正事了!今日认亲,嫂嫂可要给我一份厚厚的见面礼才行,我刚才可是帮着忙,给嫂嫂指了人!”   “阿姐好狡猾,”兴平公主恍然大悟地叫出声,“太子妃嫂嫂可别被她骗了,指个人而已,本该是小辈们效劳的。”   “那也只有我想到了,”昌平公主跟兴平公主斗起嘴来。两人年龄相近,一个十六一个十五,这样的斗嘴两人是时常上演的,殿内霎时热闹起来。   头一回见到如此活泼的兴平公主,上辈子见她乖巧得近乎沉默了,顾容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顺妃母女   是依附着方皇后的,刘裕登基,她们母女就失了庇护,自然也就沉默了。   她迅速地环视一圈,发现七公主升平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八公主和九公主年纪还小,只有八岁一团孩子气,已经有些坐不住。   卫王一脸的阴沉,坐在祁王下首,放在膝上的手指弹动,明显是不耐烦。而五皇子顺阳王则是在看刘荣,一脸的孺慕崇拜。   哎?顺阳王?顾容安迅速回忆了一下,竟然对这个皇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依着齿序,是祁王夫妇先给太子妃见礼,顾容安微微笑着,端坐着受了两人的礼。上辈子被这两口子压在下头,这辈子就轮到他们给她行礼了,这种翻身歌唱的感觉不能更好。   然后是卫王,卫王沉默地接了见面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接着是昌平公主,顾容安给她的荷包里装了一袋子的金豆子,另外还有一套赤金的头面。贵重好看,只是不怎么走心。   昌平公主笑笑,反正她也不缺好东西。   轮到兴平,昌平公主就发现不同了,兴平公主拿在手里的荷包绣着一簇秀丽的剑兰,绣工比她手里的好多了,看鼓起的样子里头应该是放了一双镯子,另外同样给了首饰,却是金镶玉的,很是素雅,一瞧就是兴平公主喜欢的风格。   果然兴平公主很是高兴,当即就拔了自己戴着的金步摇,换上了一支金镶玉兰花钗头的。   剩下的七公主八公主九公主和五皇子的礼物就很中规中矩了,没有出奇的。因为六皇子年纪太小没有来,顾容安就交给了八、九公主,嘱咐她们转交给六皇子。   两个小公主头一回被人当大人看待,很是高兴地允诺了一定帮太子妃嫂嫂把礼物带给弟弟,对这个长得美丽又和气的嫂嫂有了很好的印象。   认亲结束后,已经是巳末了,将近午时。   刘荣心疼顾容安一早劳累,就把宫人拜见太子妃的事挪到了下午,俩人在丽正殿用了午膳,才是往仪秋殿去。   坐落于洛阳皇宫东内的太子东宫很是阔丽,太子日常起居的是东路的丽正殿,内书房明轩,中路崇德殿则是会见大臣议事所在,西路仪正殿是宴客的地方,后路仪秋殿就是太子妃住所了。西南圈了一片屋宇,则是东宫内司率所的所在,设有一个内长史,两个掌事,下面又有管事若干,打理着东宫内务。   刘荣牵着顾容安的手,慢慢地引着她走,跟她介绍东宫各处,然后说道,“我常年在军中,这东宫到没有正经住过几天,反而是京畿的神武军督府,我住得最多,等哪日空闲了,我带你去那里玩,只是有些狭小简陋,怕你不习惯。”   他说起神武军督府语气里有些雀跃,看来他是很喜欢那里的。   顾容安就笑着说,“你能住,为何我就不习惯了?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娇惯了,我小时候住的还是农舍呢!”   刘荣听了很感兴趣地问,“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我也借住过农舍,那户人家养了牛羊,味道就不太好,我们还跟他买了一头羊,做了烤全羊。”   “我们家没有养羊,养了猪,还有一群鸡,”顾容安想起小时候的事就笑,“那鸡最坏了,老是偷吃我种的小青菜,我养了一只叫阿彩的锦鸡,是我阿耶抓到的,羽毛可漂亮了,所以我最不缺的就是鸡毛毽子,把小伙伴们羡慕坏了。”   “你还会踢毽子?”刘荣很喜欢听顾容安这样欢快的跟他说自己小时候的趣事,好像两人更贴近了一样。   “小时候还会一点,后来回了王府,就没有踢过了,大概是不会了,”顾容安摇头,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不过我阿耶踢得可好了,会好多的花样呢。”   被顾大郎甩了很多白眼的刘荣没想到他端着架子的岳父大人还有如此一面,笑道,“没想到岳父大人这么厉害啊。”   “那是当然,”说着顾容安有点想家了,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嫁给了你,我这会儿应该在家帮着阿婆阿娘操办重阳宴了。”   刘荣被她这么一说,冷汗都要下来了,生怕刚吃进嘴里的媳妇儿跑了,要知道晋国的送亲队伍还没有走呢,忙道,“母后那里也有重阳宴要操办,你要不要去帮忙?”   他们成亲的日子选得巧,又是重阳佳节,原本按着惯例宫中会有宴会,邀请宗亲大臣们来赏菊的。今年就推迟了几日,正好让命妇们见见太子妃。   新媳妇刚来就急巴巴地凑上前想要主持中馈,放到寻常人家,都要被人说太心急跟婆婆争权,更何况是宫中。   顾容安知道刘荣是好意,不说皇后会不会因此忌惮她,只她自己也想清闲些日子呢,忙摇头,“我留在东宫陪你不好么?要是去了坤宁殿帮忙,我就顾不上你了。”   刘荣一想果然是这样,甜滋滋地笑了,自得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了我!”等到今晚上再努力努力,让安安更离不了他!   顾容安一点也不介意讲点甜言蜜语哄哄他,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头一回听这种甜言蜜语,太子殿下的心都要被甜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轮到我生病了,低烧,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   对不住了,又缺更 第112章 美人   太子新婚, 给假三日, 然而像刘荣这样手握实权的太子, 是没办法彻彻底底的放下手中政务,清闲三日的。午膳过后,就被政务找了去。   送走依依不舍的太子殿下, 顾容安也不急着马上就见人,在仪秋殿溜达了一圈, 又往后花园逛了逛消消食儿,把自己的地盘逛过一边,又睡了一个香甜的午觉,这才让人叫了东宫的大总管荣禄来。   荣禄一早得了太子吩咐,又明白太子妃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带了东宫大小管事,到仪秋殿来请见。   顾容安翻着荣禄呈上来的东宫名册,嘴角噙着笑, 格外的端庄温厚, “你们都是服侍娘娘的老人了,我新进宫来,有不当的地方,还要你们多襄助呢。”   她毕竟是初来乍到,就算是太子妃,在某些地方也是力不能及的,就需要靠东宫里这些经年的管事们了。   “娘娘言重了, 为主子分忧本就是奴婢们的本分,”荣禄低眉顺目,诚服道。   大总管都这样恭顺了,被他辖制的各处管事们就更不可能违逆太子妃了,一个个规规矩矩地上前叩拜太子妃。   阿五站在顾容安身侧,笑容满面地给人发红封。   “奴婢尚食所尚食林顺怡叩见太子妃娘娘。”   这林顺怡是个容长脸的中年女人,穿绿色女官服饰,盘着干净利落的圆髻,头上戴着鎏金福字钗,露出来的双手白净柔润,指甲剪得干干净净,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顾容安看着名册上尚食所各人履历节略,和气地同这个林尚食说话,“林尚食原来是晋阳人,怎么到了邺国?”   林尚食有些意外太子妃为什么会问她话,却也不慌,不卑不亢地,“回娘娘的话,奴婢早年嫁过人,随着先夫到了洛阳,后来先夫去了,奴婢生存无着,恰逢宫中甄选宫婢,奴婢就凭着一手做面的手艺进了宫中御膳房。因去年太子殿下赞了奴婢的面做得好,这才从御膳房调了过来当值。”   “哦,那我今早吃的浆水面可是你做的?”顾容安听了很感兴趣地问。去年才进的东宫,今年就当上了尚食所的尚食,这里头不知有什么猫腻?   “正是奴婢做的。”林尚食恭声道。   “难怪太子殿下要赞你,确实不错,”顾容安笑着夸了人,让阿五给双倍的红封。   “多谢娘娘赏赐。”纵然林尚食一贯沉稳,此时面上不免露出些笑意来,能得到太子太子妃的赏识,往后还愁没有出路么。   顾容安目光一转,问起了跟在林尚食身后的两个宫女,“她俩个是你徒弟么?”   一般林尚食这种女官带在身边的都是她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   果然林尚食回答是。   顾容安便亲切地问了两人名字,又让阿五给了赏。   如她们这种跟着师傅来请安的,连名字都没有机会报给太子妃娘娘听,哪知道如此好运,在太子妃娘娘跟前露了脸。其中年纪稍小的那个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圆圆的脸蛋一团孩子气。   “巧儿学了林尚食几分手艺了?”顾容安看着圆脸蛋的宫女巧儿笑,和煦地对林尚食道,“这丫头随了我的眼缘,若是她有尚食五分手艺,我想把她要来仪秋殿的小厨房。”   身边的徒弟能够有这样的造化,林尚食喜不自胜,忙道,“巧儿跟在我身边已经有十年了,奴婢的手艺她已学得差不多了,只差些火候而已。”   “如此就更好了,”顾容安又亲切地问那巧儿,“巧儿你可愿意到我身边来当差?”   “奴婢愿意!”盯着旁人投来的妒忌的视线,巧儿喜滋滋地答应了,能到太子妃身边伺候这可是一步登天了。她圆圆的眼睛笑得眯起来,就更讨喜了。   “那你明日就来当值罢,找你阿五姐姐。”顾容安把新人甩给了阿五。   阿五知道自家公主不是哪种见了谁好就立刻把谁要来的性子,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小九能有这样的待遇,她是不相信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宫女能成为小九第二的,尤其是在陌生的邺国皇宫里。   恐怕公主是深意的,是以她亲亲热热地把小宫女扶了起来,“你先回去收拾东西,到了仪秋殿来找我。”   小宫女感激不已,就是林尚食也很高兴,有个徒弟在太子妃身边,她更有体面,打定了主意,一会回去要好好叮嘱巧儿一番,免得她到了太子妃身边规矩不严出了错。   后面就再没有巧儿这样幸运的人,大家规规矩矩地请了安,依次散去。   留在最后头的是荣禄。   顾容安还想跟这个大总管说说话,就有宫女面带难色地进来给顾容安汇报,“娘娘,西苑里住的几个美人想要来给娘娘请安。”   西苑的美人?顾容安就淡淡地看了荣禄一眼。   荣禄顿时心里一紧,忙道,“因是陛下赏赐的美人,不好当作普通奴婢看待,奴婢便把她们安顿在了西苑,一贯是老实安静的,娘娘不想见她们,让宫女随意打发了便是。”   荣禄的言下之意,这几个美人是被拘在西苑的,并不得太子宠   爱,太子妃可以随意处置。   “好歹也是陛下赐的,我还是见见吧。”顾容安却来了兴致,同时心里还有点酸,就更想看看刘荣的美人长什么样了。   荣禄不再说什么,宫女就去领了那几个美人进来。   鱼贯而入的美人共有六个,环肥燕瘦,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六人跪下行了大礼,一个个垂眉顺目地,看起来就很规矩。   真是好艳福,也不知道有没有幸了哪个。顾容安酸溜溜地想,叫了起,让阿五给了赏。   当先进来的穿着粉色衫子,鹅黄裙子长得十分娇美的女子就殷殷勤勤地说,“自从听闻两国结亲,妾就一直盼着太子妃娘娘早日进宫来呢,这东宫内廷还是太子妃娘娘主持大局才不会乱了分寸。”   人家荣禄大总管还站着呢,就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告状可好?想要挑拨她和荣禄争权,也不是这样干的。   只是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了。顾容安脸上浮起一个温婉的笑,却没有搭理她,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看起来就病怏怏的娇弱美人,让人给她看座,“你身子可好,病了多久了,倒也不急于一时给我请安,养好身子为要。”   “多谢娘娘关心,妾这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这两年才渐渐不好了,”娇弱美人姓云,人也长得如云朵般轻飘,弱不胜衣。   “既如此,你就更需要静养了,我瞧着后花园里有一处晴雪阁不错,你就挪去那里养病罢。”顾容安宽容大度地给云美人挪了地方。   其余几人听了云美人居然可以搬出那冷清偏僻的西苑,顿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晴雪阁岂止不错,在花园里,何愁不能巧遇太子殿下。不像她们平日里拘在西苑里,连出门都不行,今日要不是借了给太子妃请安的由头,又给守着西苑的内侍送了银子,哪里能出来。   为何是病怏怏的云美人得了太子妃青眼呢?   云美人也没想到太子妃给了自己如此恩典,忙起身谢恩,却不知是她脚下无力,还是起得急了晕眩,竟摔倒在地,把凳子撞倒了,轰地一声响。   慌得云美人两眼落泪,伏在地上请罪。那粉衣裳的刘美人就呵斥上了,“娘娘,云氏失仪,是为大不敬!”   “还请娘娘恕罪,妾方才脚下不知为何一绊,这才是站不稳摔倒的,”云美人眼泪涟涟地。   她哭得好看,梨花带雨似的,真是我见犹怜。   就有另一个美人怯怯地给云美人作证,“妾看见了是刘美人伸脚绊了云美人。”   刘美人顿时喊冤,“娘娘明鉴,妾并没有绊云美人!分明是云美人自己站不稳,在娘娘跟前失仪,想要逃脱罪责推给妾啊!”   顾容安刚想说话,刘荣就大步走了进来,冷声道,“太子妃跟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荣禄你是怎么办事的?”   荣禄急忙请罪,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让人把这些吵吵嚷嚷的美人给堵着嘴拉了出去。可怜她们还以为能得太子一眼垂怜呢。   顿时就清净了。   顾容安就静静地看着刘荣发威,等到只有夫妻俩了,她就酸溜溜地,“好歹也是你的人,就这么不怜香惜玉,被奴婢这样拖了出去,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几时就成了我的人了?”太子殿下是一脸的疑惑,他都不认识那些人,只是见她们在安安面前吵吵嚷嚷,才是让荣禄处理了。   “荣禄都说了,是陛下赏给你的美人。”顾容安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刘荣的胸口,还不承认!   “原来还剩那么几个,”刘荣却满不在意地,握住了顾容安的手,给她解释,“每年他都要赏给我那么几个人,我想着军中多娶不到老婆的汉子,愿意出宫的,就让荣禄给她们找个可靠的嫁了,不愿意嫁的就算了。”   剩下来的都是怀着希望得到太子宠爱的。   顾容安想着那个云美人和刘美人,这么巧,竟是见到了故人,太子殿下的头上到底有多少绿帽子啊?   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被安插在刘荣的后宫里,究竟有什么作用。   刘荣说着看她神游太虚地,忽然福至心灵,“安安,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他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一把把顾容安抱在了膝头,抵着她的额头道,“你放心,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顾容安悚然回神,可以说是又惊又喜了,她就没有想过一国的太子能够没有侍妾,原本还准备了好些应对给太子后宫里的美人呢。   没想到太子殿下如此的乖巧纯情,不愧是初次见面就能够说出我也给你看了,就扯平的脑疾青年。   她娇俏地媚笑着,主动地把手挽在了他的脖子上,送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离,却又徘徊在他唇边不去,呵气如兰地,“从前我不管,往后也只有我一个,我才能放心呢。”   “你放心,我定不负你。”刘荣低低呢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刚开了荤,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弄,一时血往下涌,按住身上的妖精就滚在了榻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感觉我可以完结了,太子已经够厉害了,只差谋反了。 第113章 保护   胡天胡地, 一个下午就没有了。   餍足的太子殿下跟太子妃温存了一会, 就被一脸嫌弃的太子妃赶去穿衣裳了。   顾容安还光溜溜地躺在热烘烘的被子里。她很懊恼, 怎么就随着他胡混了呢!白日宣淫,传出去,她这个新太子妃的脸还要不要了!   刘荣看她一会儿羞恼, 一会儿又气鼓鼓地,觉得十分好笑, 凑过去亲亲她汗津津的额头,笑道,“还走得了吗,我抱你去沐浴吧。”   顾容安听他得意洋洋的语气,恼怒地瞪他一眼, “怎么会走不了,哼。”他以为他多厉害啊,这就走不动了。   她逞强的蠕动着想要裹着被子坐起来,却发现她自己的腰软得使不上力气了, 抬手伸腿都觉得累, 这是真的消耗过度了。尤其动一动,就感觉到有东西流出来。好生气,都不想起床了。顾容安又羞又气地把被子盖过了脸。   刘荣看了直笑,把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太子妃娘娘就让我服侍你沐浴罢。”说着话就抱着她往浴房走。   顾容安脸红红地拉下被子露出脸,“不要你,叫我的人来。”   “难道我不比他人好?”刘荣却不肯依, 哪舍得放弃这样的好福利,大步抱着她进了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房。   阿五等人得了信,这才进屋子里来收拾,待看见床上的凌乱,互相看看都忍不住红了脸笑起来,公主远嫁来邺国能够与太子夫妻恩爱真是太好了。   最后晚饭给吃成了宵夜,尚食所的林尚食特意进了晋阳口味的面食来,有柳叶一样的刀削面、条条分明的饸饹面、小鱼儿一样的剪刀面、还做了拉面,又上了个酥肉、丸子油豆腐的什锦火锅,下着新鲜嫩绿的小青菜,清爽又熨贴。   “林尚食真是有心了,”顾容安笑着赏了提膳的内侍,让把给林尚食的赏带去。一回头,却看见刘荣已经拿着筷子在吃面了。   她看得心慌,当着人的面却不好喊破,只好装作不满道,“也不等等我,自己就吃上了,不许动了!”   太子妃居然这样呵斥太子殿下!不说侍立的东宫旧人们是如何震惊了,就连阿五等人也觉得不妥,急忙给太子妃使眼色。   刘荣却好脾气地笑了,搁下筷子,解释,“我帮你试试味道,嗯,很正宗的晋菜。”   这样好脾气的太子,看得东宫旧人们都不敢信了,不说远的,就是前些日子那个只是对太子说了谢了的花不急着摘的美貌宫女,现在人都看不见了呢。还有当初那个太子未婚妻,陆家的嫡出娘子,娇滴滴的人,每回来东宫送茶点,温温柔柔的,都被太子殿下的冷脸吓退了。也难怪退亲的事情出来,传言里都说是太子殿下不体贴。   可如今,在太子妃的面前,太子殿下就冰雪消融了,一天儿的笑脸都赶得上过去的一个月了。   顾容安不管旁人怎么揣测,端起一碗桂花甜酒酿汤圆,很是霸道地递给他,“你吃这个。”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是刘荣是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乖乖拿起勺子就吃。   荣禄袖着手站着,默默地把太子殿下的惧内看在了眼里,决定对太子妃一定要恭敬再恭敬,哪怕是得罪了太子殿下呢,也不要得罪了太子殿下的心尖子太子妃娘娘。   顾容安这才满意了,假作不喜欢有人伺候,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人,立刻就压低了声音道,“我怀疑这个林尚食有问题,她的东西暂时不要吃了。”   也不知道他刚才吃的那些东西有没有问题。   被她担忧的目光看着,刘荣有些想笑,忍住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这话怎么说?”   “她出现得太巧了,晋升得又太快了,”顾容安给了两个很勉强的解释。她其实是认出了林尚食的徒弟巧儿,上辈子巧儿也是东宫尚食所的宫女,因为刘裕一个怀孕的宠妾吃了她做的点心落了胎,被当时还是太子妃的陈氏打死了。她记得清楚是因为陈氏为了立威,让东宫的妃妾们都去旁观杖刑。她那是第一次见到死人,过后吓得发起了高热,病了半个月才好。巧儿那张怨恨地盯着陈氏的脸,她却是记住了。   这辈子巧儿又出现了,她故意把她放到身边就是想看看巧儿或是林尚食会有什么动作,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总比放她们在尚食所的好。   “既然怀疑她,何不把她打发出去,”刘荣看看贴盘的红签儿,这一桌子有大半是林尚食进的。   “去了一个林尚食,又来一个更隐蔽的怎么办,不如留着她,看她要做什么。”顾容安觉得刘荣的东宫真的是太多漏洞了,除了她靠着上辈   子的经历认出来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暗藏的钉子呢。   “那你把云美人挪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刘荣觉得有点失望,他还以为安安是为了他吃醋呢。虽然安安很聪明,这让他很是自豪,但是还是想让安安也为他吃点醋。看见送亲的王修之,他已经够酸的了,还有来了就不走的小八小九,别提有多牙酸了。   “对啊,”顾容安点头,关在西苑里出入不便,钉子怎么会动呢,不动她又如何查到她们背后的人,“你这个太子也太不关心自己的后院了,需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后院几个女人也可以闹出大事来的。”   “我等闲不在东宫里住,只是暂时不管罢了,”刘荣没有来得及说的是,这些有问题的人荣禄已经盯着了,他娶了她自然是要给她一个安安稳稳的环境的。   “往后我给你守着东宫,你只管安心,”顾容安不等刘荣把话说完就急忙拍着胸口大包大揽了。她是真的心疼他,后院里仅有的几个美人,还有两个是别人家的夫人。她上辈子认识的刘美人、云美人是刘夫人和云夫人,嫁的虽只是低级军官,却在皇后跟前很有体面,每年皇后的千秋节她们都要来给皇后请安。当时两人可是亲热极了,哪像今天的剑拔弩张。   刘荣心里感动,就私心地把自己早让人盯牢了那些人的事瞒下来了,被安安认真保护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从来都站在保护者立场的刘荣,很少能有这种被人护着的感受,尤其还是心爱的小妻子给予的,就更难能可贵了。   被他暖融融的目光看着,顾容安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一时红了脸。   刘荣就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了。   这时候太子殿下是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私心,把顾容安瞒住了,到后头露陷的时候,就被气恼的太子妃抓破了脸。盯着三道抓痕出门上朝的太子殿下,真是一点太子的威武霸气都没有了,惧内的名声都传到了晋阳去。   不过这是后话了,两口子你侬我侬地甜蜜了一会,就想起来正事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该怎么办呢?   “那就赏给云美人吧,既然你要提拔她,”刘荣毫不怜香惜玉地把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当成了试吃的小老鼠,虽然这次的菜是没有问题的。   “也好,”顾容安明白刘荣的用意,至于菜里究竟有没有问题,她就不管了,反正她是不会对潜在的威胁手软的。   送赏是荣禄亲自去的。   寂寞了许久的西苑因着荣大总管的到来,变得热闹起来,个个都整理了仪容从房里出来了。   “荣内侍,您来西苑是?”心急的刘美人期待地看着荣禄,难道是太子殿下要宣她们侍寝了?   依着荣大总管的地位是完全不必理睬刘美人的,他笑着对云美人道了喜,“太子妃赏云美人什锦火锅一道,刀削面一道,剪子面一道……”林林总总竟是赏了云美人一桌席面。   太子妃跟前失仪的云美人没想到自己还能得到如此赏赐,激动得差点昏过去,“婢妾叩谢娘娘恩赐。”   “娘娘说了,晴雪阁云美人明日就可以搬,娘娘怜你体弱,明日就不必去谢恩了,养好身子再去见娘娘。”荣禄对着云美人格外的亲切,充分展现了什么叫跟红顶白,捧高踩低。   喜得云美人脸上红晕满面,气得其余几个美人银牙都要咬碎了。   刘美人掐着手心,看云美人领了恩典,待荣禄一走,就气呼呼地甩上了门。   “她就是见不得人好,云妹妹可别生气,”素日里与刘美人交好的一个美人就代刘美人道了歉,宽慰着云美人。   “多谢姐姐,我知道刘姐姐是不喜欢我,”云美人柔柔弱弱地叹息一声。   “妹妹得了太子妃青眼,自有前程,她也只能嫉妒罢了。”与刘美人不太合得来的就嘲讽起刘美人来,“也不瞧瞧自个是个什么样子,狂得没边儿了。”   “好了,大喜的日子就不要闹气儿了,”云美人和善地劝道,邀了众位美人一起品尝太子妃赏的膳。   她这样大方,众人都觉得云美人人好,更是瞧不上狂傲的刘美人了。   西苑狭窄,美人们都住得紧凑,刘美人隔壁就云美人的屋子,听着隔壁屋里的欢声,刘美人恨得折断了精心养护的指甲,若不是她给云氏做了筏子,云氏能得太子妃怜惜?   为何她们二人,就非得是她给她当梯子呢? 第114章 黑猫   新婚三日, 似乎眨眼就过去了。   如果是嫁在了晋阳, 今天本该是回门的日子。但是顾容安嫁来了邺国, 就没办法回门了。原本按照古礼所谓“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择日而祭于弥,成妇之义也”, 太子妃应当在三个月后才能庙见,但邺国为表联姻的诚意, 就改作了第三日庙见。   所以昨晚上刘荣很是体贴地没有闹顾容安,然而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娇妻,他又怎么能睡得好,明明是很早就躺在床上,结果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竟有些恹恹地。   顾容安倒是睡得极为香甜,安安生生地一觉睡到天亮,早上起来简直是神清气爽,一改昨日的萎靡不振, 简直是神采奕奕。   梳洗后, 坐在妆台前,只见镜子里的人肤光胜雪,白里透红,真是说不出的好看,尤其是眉眼间染了情.色,少了几分女儿家的青涩,又多了几分妇人的妩媚, 像是一朵花,徐徐绽开了。   “我的安安真是好看,”太子殿下亲手端了一盏温热的蜜水给顾容安润喉,看着莲蕊给她梳头,那头发真是又滑又亮,白玉的梳子没在发里,更显得那白的愈白,黑的愈黑。他想起那黑发婉转地披覆她白玉一般的身体上的情景,眼眸暗了暗。   “殿下也很好看。”顾容安从镜子里看身长玉立地站在她身侧的刘荣,止不住地翘起了唇角。短短三日,他给她的欢喜,是她上辈子不曾体会过的。不论两人日后会不会生变,她只要想到这些日子,他是真心实意地心悦着她,她就不会后悔嫁给他。   用镜子,也是能够眉目传情的,两人情意绵绵地隔着镜子相望,简直比喝了蜜汁还要甜,那一盏甜滋滋鹅蜜水就被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了。   站在太子和公主旁边,总感觉自己好多余,莲蕊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就给顾容安梳好了高髻,把金凤花冠稳稳地戴了上去,又插足了九树花钗与九支宝钿。   顾容安顿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沉了十几斤,这样的按制大妆,真的是十分的贵重!还好一辈子也就几次而已。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次这样大妆,就该是封皇后的时候了。   因为怕在面见上闹出内急这样的不雅之事,小两口都不敢吃什么东西,匆匆用了几个耐饿的糯米团子,就出了门。   路上刘荣乘机给顾容安讲了一下一会庙见的主持人慎王,如今刘家辈分最高的慎王刘冲是皇室宗正,“叔祖父是个老好人,不太管事,所以宗正寺其实是皇叔淮南王刘子旭管着的。”   淮南王刘子旭是迎亲使,顾容安知道淮南王算是自家这一派的,听刘荣这么说,确实是放松了些。   从东宫到太庙,乘着车,只用了半个时辰。   顾容安被刘荣扶着下了车,抬头望着坐落在高大的汉白玉须弥座上的太庙,蓝地金字的匾额上泰和殿三个金子熠熠生光。   上辈子她只能在皇后册封的典礼上,跪在台阶下恭迎皇后。她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女子嫁人庙见之后才算是夫家的人,若是没有庙见,她这个太子妃就算不得真正的太子妃,女子嫁而亡于庙见之前的,是不能葬入夫家的祖坟的,只能归家。所以,今日的庙见是不能出一点错的。   “有我在,别紧张。”刘荣握紧了顾容安的手,温声宽慰她。   顾容安点了点头,随着刘荣的脚步,在礼官的恭迎下,稳稳地踏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泰和殿前,刘氏皇族的宗正慎王刘冲已经站在殿前迎接太子夫妇了。   刘荣拱手为礼,对慎王道,“叔祖父,劳烦您了。”   难得见刘荣对旁人有这么温和有礼的时候,顾容安也乖巧地给慎王见了礼。   留着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长得白胖和   气的慎王刘冲是刘子阳的亲叔父,已经年过六旬了,看着两人乐呵呵地,“大郎的媳妇娶得好!”   刘荣毫不客气地点头,“那是自然。”   慎王都被这个侄孙噎了一下,有那么宠媳妇的么?就算对这个媳妇很满意,也要收敛一点啊,太子殿下应当稳重为是。   “吉时就要到了,入殿吧,”慎王决定不再跟被娶媳妇乐傻了的太子说话,引着两人入内。   顾容安看着刘家摆得层层叠叠的整齐牌位,有点羡慕,他们顾家就没有那么多祖先可以摆,听阿顼说顾氏的太庙里只摆了三层,六个牌位,这就是识字与不识字的区别了,刘家其实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世家。   泰和殿内供奉的是刘氏的先祖,刘氏原本只是邺城富户,是刘荣的高祖父放弃经商习武从军,在军中谋了一官半职,才是渐渐脱离了商贾,后来到了刘子阳,刘荣的外祖父方家的家主看中他,将女儿下嫁。方家因为没有嫡子,只有方皇后一个嫡女,自是对女婿刘子阳十分看重,刘子阳在方家的帮扶下,当上了邺城太守,刘家这才又更进一步。后来刘子阳举兵造反,方家也是襄助良多。   只是刘子阳不满方家势大,又因为孙氏跟方皇后离心,这才打压起方家,忌惮太子刘荣。   “吉时到了,来给祖先们叩头吧,”慎王点了三炷高香,站在了牌位前,笑眯眯地召唤小俩口。跪拜完祖先,才是能把新媳妇的名字记在宗牒上,意味着皇家承认了这个媳妇。   “谨遵命,”刘荣庄重肃穆地答应了,转头眼带笑意地看一眼顾容安。   顾容安按下心里的思绪,回了刘荣一个微微的笑,随着刘荣在铺好的蒲团上跪了下去。   “一叩,”慎王的声音中气十足,在深阔的大殿里回荡。   两人就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叩了下去,五体投地的大礼。   三跪九叩,最后一叩首结束,顾容安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顺顺当当就好。   刘荣一颗心也安稳了,伸手扶着顾容安起来,哪知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竟是不知哪里来了一只黑猫,喵地一声厉叫,急如闪电地跳上了供台。   纵然刘荣反应极快,扯了顾容安衣裳上的一颗珍珠把那猫打死,却还是让猫把供着的先祖牌位撞倒了两个。   慎王大惊失色,黑猫不吉,这该如何是好? 第115章 逆鳞   泰和殿里一片寂静, 不论是礼官还是内侍, 纷纷低头, 大气一点也不敢出。   刘荣安抚地摸了摸顾容安的后背,然后稳步上前,若无其事地扶起被黑猫撞倒的祖先牌位, 稳稳放回原位,这才拎起那只倒毙的黑猫, 随手扔在了地上。   黑猫落地的声音只是轻轻一响,顾容安看见有人却如闻惊雷地抖了一下,有人惶恐地低下了头,也有人浑然不惧……真是众生百态。   她垂眼看那只黑猫,心里竟奇异地十分平静。   那是一只只有成年男人双手合捧大小的黑猫, 皮毛光泽油亮,显见是有人养的,若是野猫,不如家猫安静, 是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带入泰和殿的。   而内侍穿着的圆领袍是窄袖, 显然是装不下这只猫的,然而礼官宽大的礼服袖子足可以不露痕迹地装下这只猫。   真是好算计,竟连他也没防范到。刘荣的视线在殿中仅有的几个礼官身上一扫而过,太子妃的庙见礼上出了这种事,礼官们也是难辞其咎,每一个人在他看过去时都是惶然地低下头。   呵,刘荣轻笑一声, 这种魍魉诡计,难道就能阻止他娶安安为妻么?   “来人,”刘荣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的灰尘,对趋步而来的魏成道,“把这些人都看管起来。”   魏成肃容应是,雷厉风行地使人团团围住了殿内殿外,把所有人都看住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给慎王为副手的礼官是礼部左侍郎,被太子卫拿住了,一脸的怒容,呵斥道,“本官乃是堂堂三品大员,尔等竟敢无礼?”到底是不敢斥责太子的。   魏成听了露出一脸温和的笑容,“侍郎受惊了,暂且委屈您一下。”又吩咐拿着曾侍郎的侍卫,“兄弟们手轻点,曾侍郎年纪大了不经碰。”   “是!”太子近卫们轰然应好,吓得曾侍郎脸色一白,不敢再说什么。太子妃庙见礼上出现了黑猫,明显是有人暗中策划,他还是识趣一点,不要触犯太子的怒火了。   慎王站在供桌前,见此变故惊讶不已,“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刘荣只是风平浪静地沉声提醒慎王,“叔祖父,该记宗牒了。”   难道太子是想用势,逼迫他记宗牒?这可不行!   慎王人老迷信,看了一眼被射穿眼眶死掉的黑猫,打着哈哈对刘荣道,“大郎啊,你看这是不是要慎重一点,不如再择吉日?”   这泰和殿怎么会跑出来一只黑猫,还把祖宗牌位给撞倒了?湖阳公主莫非是天生带煞,祖宗们不承认她?   “叔祖父是何意?”刘荣眼中暗色愈甚,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安安就是他的逆鳞,敢对安安动手,就莫怪他不留情面了。   “我看还是重新选个吉日,让你媳妇重新庙见,再记上宗牒才好。”   慎王虽然有些怯刘荣,但还是不信这个侄孙敢违逆他,于是顶着来自威仪愈甚的刘荣的压力,把话说了出来。要是祖宗见怪,这个媳妇就不敢要啊。曾经也有不能庙见的新妇,都是会被夫家退回的,女家也不能说什么不满,因为这都是自古传下来的祖宗规矩。   “不必再选吉日,您可以落笔了,”刘荣直视慎王,“听闻盛堂弟又纳了一个美妾,孤竟忘了送一份贺礼。”   刘荣嘴里的盛堂弟就是慎王世子刘盛,这个慎王世子不是慎王的儿子,而是孙子。慎王与慎王妃年少结发,刘家显贵后也不曾离弃,然而夫妻二人只有一个独子,独子早亡只留下了这个金贵的孙子,慎王和慎王妃自然是把这个孙子看作命根子一样,娇惯不已,结果养出了一个败家子。   刘荣所说的美妾,就是慎王世子强抢的良家女子,还闹出了人命打死了那女子的夫婿,被那女子婆家和娘家一齐告到了洛阳府尹处。虽说这件事是被压下来了,用了一个奴仆顶罪,但是如果刘荣以太子之尊过问,恐怕是不能善了的。   被拿捏住了软肋,慎王嘴唇嚅嚅,最终是说不出话来,转身提起了放在供桌上的朱砂笔。   “且慢!”一个年轻的礼官见慎王就要落笔,不由急急出声,“殿下这于礼不合,太子妃庙见礼未成,不可入宗牒!”   “三跪九叩之礼已过,有何不可?”刘荣深深地看一眼胆敢出来阻止慎王落笔的礼官,催促慎王,“叔祖父,朱砂要干了。”   慎王不敢违逆刘荣,在礼官直呼不可声中,落下了笔。   刘荣亲眼看着慎王在宗牒之上落了笔,把顾容安的名字写在了宗牒上,与他的名字落在一起,他这才定了心,“有劳叔祖父了。”   “应该的,应该的,”慎王心里莫名发慌,难怪皇帝侄子越来越忌惮太子,他看着大郎现在这模样,他也怕啊。   “安安,你放心,”刘荣温柔地揽住了顾容安,他满心愧疚,竟然在庙见礼上让安安受了委屈。   被他环着,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温柔地萦绕着过来,她却想的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对刘荣身上的味道如此习惯了呢?满殿霸道的香烛味道里,她却是能捕捉到他的气味。   她才惊觉,为何见了黑猫,她竟没有半点惊慌,原来是因为相信他会保护好她。顾容安微微抬起脸看低眸望着她的刘荣,他眼睛清澈如水,只有对她的担忧和安抚,没有一丝一毫因为黑猫而对她的不满。   她就娴雅安然地笑起来,“好。”这种被人宠在掌心的感觉真是不错,不再需要她自己一个人冲锋陷阵了。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刘荣纵然还不是天子,他的一怒,也不是等闲人可以承受的。   “魏成,这里就交给你了,”刘荣神态很是寻常,仿佛只是交代了一件小事。   然而跟在刘荣身边日久的   魏成却是明白,太子是怒到极致了,上一次殿下这样生气,还是陆氏勾结祁王,当时菜市口的泥地都被头颅热血染成了黑色,地皮都刮薄了三尺。   他慎而慎之地应诺,“属下领命。”   刘荣牵着顾容安的手,走出了泰和殿。   慎王也脚步蹒跚地跟着出来了,殿内的人,只有他一个能够出来。因为一会在太极殿上,身为宗正的慎王还要宣告庙见礼成,太子妃的名字已经记入了宗牒。   看一眼走在前面,小心而体贴地扶着太子妃的刘荣,慎王眼里有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敬畏。   殿外,浅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刚从森冷大殿出来的夫妇二人身上,驱散了从那森森殿里带来的凉意。   想想殿内的黑猫事件,顾容安觉得很有趣,笑起来,“你说,一会儿去给陛下请安,陛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呢?要是让你送我回家可怎么办?哎呀,我有点想家了呢,回去也成。”   “你已经嫁给了我,就不要想着回家了,”刘荣皱眉,很不赞同地看着顾容安,这种话也是能开玩笑的?   顾容安被他严肃的样子逗得笑不可抑,“放心,我只是想想而已。”   “想也不成,”刘荣握紧了手里的柔夷,她的手柔若无骨,像她的人一样似乎柔嫩无害,其实挥起鞭子来,还是很有几分威力的。   顾容安翘着唇角笑,这个人未免也太霸道了,不过她心悦之。   从泰和殿出来,登车再往太极殿走又用了小半个时辰,被黄内侍迎入太极殿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巳正了。   不仅是几个皇子公主,刘氏宗亲都到了,济济一堂。   夫妻俩一进去,简直是万众瞩目,四面八方打量的视线都要把人烤焦了。顾容安暗自庆幸自己长得好看,不怕人看,走得从容而仪态万方地,让那些人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刘子阳坐在他的御座上,脸上带着久等的不耐,孙贵妃娇媚地趴在他的座椅上,柔媚地扭着腰,与刘子阳娇声说话。淑妃等人坐在一旁,免不了拿眼觑孙贵妃,暗骂她不庄重。   方皇后沉稳地端坐在刘子阳右侧,对孙贵妃与刘子阳的勾搭视而不见,稳如泰山,看见儿子儿媳相携而来,才是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太子夫妇给帝后见了礼,方站定,孙贵妃就彰显自己不一般的地位似的,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太子你们怎么这会儿才来,莫非是庙见出了什么事?”孙贵妃不乏恶意地揣测道,目光寒凉,如带毒的蛇信。   “贵妃娘娘竟然盼着泰和殿出事吗?”顾容安吃惊地看着孙贵妃道,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越发显得纯稚无辜。   她把孙贵妃的话曲解成了孙贵妃盼望泰和殿出事,也就是孙贵妃期盼刘家的列祖列宗出事。   这样的一顶大帽子,孙贵妃可不敢戴,又不肯示弱,只笑道,“太子妃千里迢迢嫁到洛阳来,本宫自然要关心一二的,也是尽了地主之谊。”   这话说的,方皇后还坐着呢,及时轮得到她孙氏来关心太子妃,还尽地主之谊,太子妃嫁到了邺国,就是未来的国母,谁能给未来的国母尽地主之谊?一个地主之谊,就把太子妃排挤为客人了。   方皇后看不得孙氏欺负自己的儿媳妇,笑着与顾容安说话,“大郎这几日对你可好?我看你气色不错。”言下之意就是我儿子对你好吧,所以气色才那么好。   新媳妇顾容安娇羞地笑了,温柔文雅地答,“殿下很好的。”她眼尖地看见方皇后袖子里露出来一角绣着玉色牡丹的绣帕,那是她进给方皇后的针线之一。精心准备的礼物,能够被婆母喜欢,真的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顾容安低眉,雅容丽服,笑意恬然。   真是画上的美人的一样,方皇后感慨,难怪木头儿子开了窍,非要娶她不可。   “瞧瞧,新媳妇害羞了,”在座就有王妃装扮的妇人凑趣地笑。   被岔开的孙贵妃不忿地拧着帕子,哼,都是墙头草!   因为被孙贵妃打岔,慎王站了一会,方是等到女人们安静下来,赶忙就回禀了皇帝,“太子妃庙见之礼已成,名字也记入了宗牒,成为刘家妇了。”   接下来就可以下册封的旨意,让钦天监选一个吉日,正式册封太子妃了。   刘子阳看着座下一双璧人,心里不情愿,只道了一个字,“善。” 第116章 流言   当日刘荣处理及时, 并没有流言从泰和殿泄露出去, 然而没想到几日后的朝会上, 礼部正在回禀太子妃册封大典一应事宜时,竟有御史出列谏言,说湖阳公主庙见有黑猫惊扰祖宗灵位, 是为不吉之兆,理应把湖阳公主从宗牒除名。   这位正直的御史, 连太子妃都不称了,只称顾容安为湖阳公主,明显是不认这个太子妃的正统地位了。   杨御史自来就以刚正不阿自居,自觉自己是为了大邺的江山社稷,陈词慷慨激昂, 发自肺腑,“为了祖宗社稷,还请陛下与太子另选良家淑女为太子妃,湖阳公主为侧室, 方是两全其美。”   此谏言一出, 文武百官顿时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立在皇帝御座之下的太子。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甚是迷恋湖阳公主,为了她竟以储君之尊滞留晋国,还在求娶之事上与皇帝陛下闹得不甚愉快。如今人家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杨御史参湖阳公主不吉,莫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但也无人出来说话,都在观望太子的态度, 也有人疑心杨御史是受了太子指使,以湖阳公主为妾,还可以再选一个出身显赫的贵女为妻,又可以得一门助力,这笔买卖多划算?   湖阳公主嫁都嫁过来了,难不成,晋国还能把湖阳公主接回去不成!   却见太子殿下垂手而立,玄衣如墨,自岿然不动,哪怕是听见御史参完了湖阳公主不可为太子正妃,又参他以权势压人,迫使慎王把太子妃记入宗牒,这位日益深沉的太子殿下依然稳如泰山。   听到后来,太子殿下还勾起嘴角笑了笑。   机敏的人心里一个激灵,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上回太子遇刺回来,也曾这般笑,结果菜市口掉了多少脑袋!他们明白有人要倒霉了,只是不知是谁。   如今与太子不对付的只有孙贵妃母子,太子背上污名,自然是祁王最高兴。然而偷眼看祁王,祁王也是一脸的震惊,仿佛刚刚才听说了此事。   站在刘荣对面的慎王已经是听得冷汗涔涔了,当日太子及时封锁了泰和殿,他过后悄悄打探了一下,曾侍郎留宿东宫议事,三日后才被放归的家,曾家是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礼部那几个小礼官还不见人呢,是以那关于黑猫的流言也是不可能从内侍和礼官口中流出的了,那就只有他可以被太子怀疑了。   慎王虚汗直冒,他想起来前日心情抑郁,喝了些酒,恰逢孙子刘盛过来请安,祖孙俩就一起喝了几杯,只是过后沉醉人事不知,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对刘盛提起泰和殿的事。   越想越慌的慎王急急出列,“太子妃庙见之礼已成,臣依祖宗家法将太子妃记入宗牒,并无杨御史所言之事。”   刘子阳的脸隐在冕旒的珠帘后,神色不明,“既然王叔说无事,那就是杨御史无中生有了。”   杨御史急忙大呼冤枉,“陛下,臣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捏造,黑猫之事乃是从慎王世子口中流出,世子亲口承认是慎王酒后所言,并非臣一人听闻。”   御史本就有闻风而奏的权利,杨御史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哦?王叔可有话说?”刘子阳垂询慎王。刘荣娶了别国公主只是名义上好听而已,反倒不如娶个大臣之女得力更多,是以他并不想刘荣趁机将湖阳公主贬妻为妾,重新娶个权臣之女,对黑猫之事也就兴致缺缺了。   他更想的是给刘荣扣一个不敬长辈,不孝的帽子,“不必顾忌太子。”就差没有赤.裸裸地说不要怕太子的威胁了。   慎王心里把败家孙子骂了个臭死,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应付当下,“酒后胡言岂可当真,更何况臣并不曾说过这话,应是刘盛小儿不懂事,胡诌了个稀罕故事唬人罢了。”   慎王咬死了不承认,全推给慎王世子年纪小胡闹了,“陛下也是知道的,盛儿荒唐胡闹,为了博人注目,说个假故事也是有的。”   又请罪,“都是臣管教不严,引出了这番事故,请陛下责罚。”一派请皇帝帮忙管教孙子,自己绝无怨言的诚恳模样。他年纪大了,说着话就虚虚地晃了一下,一副年老体衰的样子。   刘子阳没能得到慎王说太子不好,心中不喜,却也不能罔顾王叔的身体,宽慰道,“既然事情都分明了,这就作罢,王叔年纪大了,来人赐坐。”   “多谢陛下体谅,臣也觉得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不能劳神,淮南王如今在宗正寺已是熟练了,不若叫他来做宗正。”慎王谢了恩,推辞不肯坐,趁机就把宗正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亲近太子的淮南王,还能给太子卖个好。   刘子阳如何不知道淮南王亲近太子,自是不愿慎王告老,万般挽留住了慎王。   闻风奏事的杨御史眼见陛下被慎王的说词说服,心里着急却无处使力,分明是慎王顾忌太子不敢说出真相,陛下怎么就能信了呢?   他这边着急跳脚,他的御史台同僚已纷纷下场,参他妄议太子,危害储君了。虽然最后刘子阳并没有降罪,杨御史还是闹得灰头土脸,不敢记恨太子,却是记恨上了慎王一家。   下了朝后,刘子阳刚入起居的紫薇殿,一身华裳的孙贵妃就迎了上来,殷勤服侍他换了厚重的冕服,又是揉肩按头,小意温存了一番,才是试探地道,“听说太子妃庙见的时候窜出来一只黑猫?”   刘子阳闭目养神,闻言眼睛也不睁开,淡淡道,“你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小动作。”要做就做个大的,这样的小打小闹能有什么用?   孙贵妃可冤枉了,娇滴滴地抱屈,“陛下,这件事臣妾可没有掺和半分,臣妾也是今日才听说的,便说与陛下知道了。”   &n   bsp; 竟不是孙氏,刘子阳有些好奇地琢磨起来,背后的人难道是为了太子妃的位置?   ——————————   顾容安早上是在方皇后的坤宁殿里,方皇后看重儿媳妇,留了她在殿中看她如何回复各处掌事,告诉她三日后的宫宴要如何准备。   原本在晋阳,顾容安就是常常帮着曹氏理事的,方皇后对她略一指点,简直是一点就透,这倒让方皇后刮目相看了,越发的喜欢她。   顾容安明白方皇后是有意培养她,感激方皇后的心意,也待方皇后更加亲近,婆媳二人相处的越发的融洽。   刘荣回东宫换了衣裳以后,就来了坤宁殿接媳妇,看见母亲和妻子处得犹如母女一般,心里十分高兴,脸上就带了笑意出来。   “瞧瞧,自打你来陪我了,大郎也是日日进来坤宁殿了,”方皇后看见儿子的笑脸,心里不是不吃醋的,往日在她跟前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顾容安听出来一丝不对,笑着打趣道,“殿下其实是想吃母后殿里的茯苓糕了,我昨日还听他念呢!”   刘荣觑了顾容安一眼,扶着方皇后的手微笑,“母后可不要信她,儿子真的是想母后了,来看您。”   小夫妻俩耍的小心思,方皇后哪里不晓得,她也不是那等恶婆婆,只是一时有些感慨而已,于是笑道,“难怪大娘特意留了一碟茯苓糕不动,竟是给你留的。”   说着指着那小方桌上,青玉碟子里洁白如云的茯苓糕,“喏,你媳妇心疼你,给你留了一整盘呢,快吃吧,约莫还温热。”   “还是母后最心疼儿子,”刘荣发现自己自打成了亲,就越来越会说甜话了。   在自己母亲的宫殿里,刘荣很是自在,净了手,拿起一块二指宽一指长的茯苓糕吃了起来,确实还是温热的,吃进嘴里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午膳也是在坤宁殿吃的,午膳过后,方皇后就不留小两口了,放他们回去亲热。   “娘娘,殿下和太子妃真是恩爱,想来不久就会有小殿下了,”方皇后的大宫女茯苓服侍她换下衣裳午睡,一面恭维道。   方皇后听得高兴,“他们夫妻恩爱我就放心了,孩子还是随缘,急不得。”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不免盘算着儿媳妇看起来就是个康健的,腰细臀圆,定然十分好生养。   另一个宫女半夏却犹豫着开了口,“娘娘,奴婢方才去园子里为您摘花,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方皇后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是跟在她身边十年以上的老人了,她素来信重,不疑有他就顺着话头问道。   “奴婢听人说太子妃庙见之时,有一只黑猫出现,”半夏脸上带着忧色。   方皇后闻言一怒,一掌拍在了牙雕的妆台上,总有人就见不得她儿子好过!既然如此就不要怪她把伸得太长的手打断!   半夏就是妹子被太子拒绝了的那个宫女,她见方皇后发怒,却不是对太子妃的,心里不无失望,巧言道,“娘娘,都说黑猫不吉,不如让太子妃到白马寺烧柱香?”   “流言而已,”方皇后不以为意,她一贯不信鬼神,就算是真有黑猫,只要儿子不介意,她又何必多事。   半夏心知不能再说,怕惹得皇后怀疑,就笑着应了。   与茯苓服侍方皇后歇下,两人出了寝殿,茯苓就对半夏道,“半夏你可要记着皇后才是我们的主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半夏佯怒。   “我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提醒你这一回,莫不要走错了路。”茯苓知道半夏因为她妹妹的事,对太子妃很有怨言,但太子不要司寝,做奴婢的难道还能怨恨不成?   “姐姐多虑了,”半夏冷声,并不太领情。茯苓见此不再多说,往落地罩的小隔间里坐着为方皇后当值。   半夏犹豫片刻,轻手轻脚出去了。   ——————————   顾容安回到东宫,阿七就趁着给她拆头发的时候,悄声在她耳边,把自己在坤宁殿听到的消息跟她说了。   “公主,这些人也太长舌了,”阿七愤愤不平,什么叫太子妃不当正位,应该另外给太子娶一个邺国的淑女,湖阳公主毕竟不是邺国人,当良娣就好了。   “嘴长在人家身上,难道还能堵着不成,”顾容安早有准备黑猫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只是如今看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她的太子妃位置呢。   “你知道了?”刘荣从净房出来,听了顾容安半截话。   “人家都说要给你娶新太子妃呢,”顾容安拔下固定发髻的象牙长笄,披散着头发让阿七给她梳头。   刘荣过来拿过来阿七手里的海棠纹白玉梳,亲自给她梳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入手凉滑,刘荣就低笑起来,“孤的太子妃,只有你。”   “那本宫就等着了,”顾容安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睛,尔后换了个娇蛮的语调,一点也不贤惠地使唤太子殿下,“要梳到底才行,你会不会啊!”   “你告诉我,就会了,”刘荣爱怜地摸摸她露在发外的耳垂,心里爱极了,不由俯身咬住了,含着那软嫩的耳珠道,“安安放心,等我给你出气。”   顾容安羞红了脸,看见镜子里双眸盈着水光的自己,忙羞怯地别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把名字改回来了,这么久了,可以去敲编辑了 第117章 打人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 似乎眨眼就到了举办宫宴的时候。   女眷们赴宴的地方在洛阳皇宫东苑的芙蓉园里, 朱槿花、木芙蓉、蜀葵、月桂……竞相盛放, 一片姹紫嫣红,把芙蓉园的亭台楼阁,池塘水畔装点得花团锦簇, 热闹非凡。   而今日乃是借着重阳的名办的赏花宴,自然是少不得满园的菊花, 红黄白紫,各有不同,争奇斗艳。花间来来往往的华衣仕女,头上都应景地簪了菊,又或是艳红的茱萸, 就更显得人比花娇了。   晋国地小,不比邺国家大业大,阿五等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斯盛况呢,新奇不已地跟在顾容安身边, 个个都是笑逐颜开的。   这芙蓉园, 顾容安是故地重游了,看着满园的繁华,她还算平静。   这时候的邺国似乎没有刘裕在位的时候奢靡,单就园中的菊花品种而言,竟然只有一株绿菊,被当作了稀罕物养在了陶盆里,高高地放在假山上, 用怪石围着。人只能在假山石下远远地赏花。   绿菊难养活,要想它开花所费不菲,是以金贵,但上辈子刘裕的后宫里,这样金贵的绿菊妃子们也只是拿来当簪花用,还要被嫌弃颜色不艳丽,不如素荷冠鼎、紫魁这样的花戴着好看呢。   不得不说,刘子阳还算是个勤恳节俭的皇帝,只除了在刘荣的事情上头渣得昏聩,难道刘裕是他的儿子,刘荣就不是么?   顾容安想了一会,忽然回过神来不由好笑,自己真是太喜欢刘荣了么,竟从一株菊花就想到了他,真是无可救药了。她摇摇头,举步往水上的曲桥去。   过了曲桥,就有一个临水的水阁,阁旁倚着一株高大葳蕤的弄色木芙蓉,花叶繁茂,层层叠叠,竟把半个水阁掩在了繁花绿叶中。   “娘娘,这棵木芙蓉长得真好啊,”在外头阿七是规规矩矩地称顾容安太子妃的,她见了这棵美丽的芙蓉树,觉得很是喜欢,撺掇顾容安戴芙蓉花,“用来插戴一定很好看。”   顾容安原本就瞧着那粉白间色的芙蓉喜欢,听阿七这么一说,她就往前去,想要挑一朵花来戴,哪知站得近了,就听见花树掩映的水阁里,有女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似乎在说姻缘。   她无意偷听,悄然折了一朵花,准本就走,却听见了有人提到了太子,不由就驻了足。   “姐姐的品格,就是王妃也是当得的,听说贵妃有意为卫王选妃了呢。”说这话的人语气很是恭维,显见对方是个出身显贵的贵女。   “卫王怎么比得上太子,太子娶了妃,应该要选良娣了罢?”大概是被恭维的那个贵女看不上卫王,提及了新婚的太子。   顿时里头几个女子嘻嘻笑起来,有一个声音如黄鹂的就问那个人,“你莫非是想入东宫?”   “有何不可?”那人倒是大方。   顾容安一哂,刘荣倒是个香饽饽,这就有人惦记上了。阿五阿七随侍在顾容安身边,她们耳目清明,自然是听了里头的话,气得柳眉倒竖,如果不是被顾容安制止了,真想站到窗子前,看看她们可还能厚着脸皮肖想太子?   声音很动听的那个就说,“何必委屈自己做妾。”显得很不不理解的样子。   最开始提起卫王的女子就笑嘻嘻说,“以姐姐的身份,当太子妃也是足够的,难道你们不知道黑猫?”她声音利爽,说话犹如连珠炮,三言两语,众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都说是慎王世子假传的么?”这是信了官方解释的人,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很是温婉。   那个利爽的女子就嗤笑道,“这种官样话也能信?如今这黑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我们都听说了,恐怕那湖阳公主的太子妃之位不保呢。”   她笑着说,“到时候太子重新选妃,倚着姐姐的品貌,必然能够雀屏中选。”   “听说湖阳公主是个美人,太子很喜欢她。”刚才信了官方解释的那个人大概在这几人的圈子里处于弱势,说话很是委婉。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来和亲的公主罢了,待姐姐成了太子妃,还不是任由捏扁搓圆,她难道还能回去晋国找人撑腰,一个小国公主罢了,哪有我们邺国公侯之家的贵女尊贵。”   顾容安听着里头的附和声,都气笑了,既然都以为她胆小怕事,她怎能不让她们看看她的脾气。   她分花拂叶,娉娉婷婷地从花树下走出来,在水阁众人骤然失语,眼神飘忽中走进了水阁里。   一个穿着妃色衣裳的女子最先反应过来,见她神态自若,气度高华,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夫人,便屈膝行了一个礼,道,“这位夫人好生面善,不知您是?”   顾容安听出来这个就是那个声音温婉的老好人,微微一笑道,“本宫就是那个太子妃位子不保的小国公主啊。”   她这轻柔含笑的话一出,在场的几个年轻小娘子都慌了神。背地里如何议论太子妃也就罢了,竟然被她听了个正着,那就很尴尬了。   “娘娘大概是听错了,我们并没有说什么。”用红衫配郁金裙的女子就辩解道。   顾容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郁金裙乃是郁金香草染制的黄裙,芳香郁郁,很得贵女们喜欢。只是这裙子十分娇贵,穿过一次,就不能再穿了。这个女子身上的郁金裙已经看得出旧了,至少是穿过了两次的裙子。   来参加宫宴,还穿这样的裙子,其人的境况可想而知了,还是个爱慕虚荣的。顾容安知道对付这样的人戳破她的虚荣才是最难过,淡淡地,“我自与你主子说话,几时轮得到奴婢插嘴了。”   郁金裙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想起太子妃落在她裙子上了然的目光,“臣女乃是燕地陆氏之女!”可恨自家母亲不中用,自己明明是嫡女,却过得不如庶妹。   “哦,”又是陆氏的人,顾容安拿着芙蓉花遮面轻笑,“早听闻陆氏之名,难怪……”   这个难怪很是意味深长,在场诸人就没有听不懂的,要知道前太子妃人选就是陆氏这一代的嫡长女,结果与祁王有私,嫁给了祁王为妾。   被人都听懂了,陆氏女就更明白了,低头垂泪,作出一副任由太子妃欺负的样子。   “太子妃雅量,还请不要与她计较了,”站在众人中间,隐隐为首的美貌少女觉得太子妃未免太过咄咄逼人,出言襄助陆氏女。   顾容安却不看她,只问陆氏女,“难道本宫欺负你了么?”   陆氏女嘤嘤哭泣,“臣女不敢。”   &nbs   p; 顾容安就璀然一笑,回身向阿七伸手,阿七精神一振,欢喜地掏出放在宽大袖袋里的鞭子递给了顾容安。   顾容安拿鞭,甩鞭,一气呵成,啪啪几下就抽在了陆氏女身上,她的鞭子长有二尺余,挥起来有意无意地抽到了那个为首的美貌少女。   一时,水阁里乱了套。   ————————————————   芙蓉园中的芙蓉阁的高楼上,是视线最好的地方,赏花看人都很便宜。   “今日来了好些漂亮的好娘子呢,”顺妃感慨地笑道。还不到开宴的时候,顺妃侍奉着方皇后在阁楼上赏花,居高临下,园子里游赏的小娘子们自然就落在了眼中。   方皇后笑笑,不以为意,“哪年的小娘子不漂亮。”   “我觉得今年的格外漂亮一些,”顺妃举着湘妃竹的团扇,指了楼下粉色的芙蓉花旁,一个穿着天青色裙子,粉白衫子,身材窈窕的女子说,“那是安宁侯家的小女儿吧,您看她,去年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呢,今年就成了大姑娘了,真是漂亮,也不知说了人家不成?”   方皇后顺着顺妃的手看了一眼那安宁侯家的小女儿,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脸容,却觉得她优雅娴静,格外的引人瞩目。方皇后便道,“难为你这么远还认得出是安宁侯家的小女儿,我是看不大清楚了,也不认得人。”   这话不轻不重,落在顺妃的耳里,不免疑心皇后知道了什么,她脸色微僵,不敢再多说什么,讪讪地解释了一下,“安宁侯这个小女儿长得好,妾见过一面就记住了,是以认得她。”   顺妃这唯唯诺诺,缩手缩脚的模样,方皇后都不想看她第二眼,既然说这话分明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却有心无胆,像个乌龟伸了个头,被刺一下就缩回壳里了,窝囊得她都懒得跟她计较。   “奴婢倒是记得这位小娘子,只是顺妃娘娘夸得太过了,依奴婢看还不及太子妃十分之二呢,”茯苓见方皇后面色微冷,就把太子妃拎出来夸了一夸。   果然方皇后就高兴了,矜持微笑起来,太子妃长得好,将来的孩子才是长得好啊。   “咦,娘娘您看,那不就是太子妃么?”半夏指着下头给方皇后看。   就见远处一四面开窗的水阁里,似乎是贵女们与人有些争执,而那个站在贵女们对立面的梳了高髻戴着一顶小巧凤冠的可不就是太子妃。   方皇后眺目看去,眉头皱了起来,“莫非有人胆敢不敬太子妃不成?”   这话显然是很护短了,半夏抿了抿唇。   然而方皇后自己话音刚落,就见顾容安扬手,竟是甩了她跟前的贵女一鞭子。   惹得那几个娇滴滴的贵女一阵惊叫。她们在阁楼上顺着风,都隐隐听到了。   半夏就撺掇道,“娘娘,不如我们去看看。”   “不必了,”方皇后看见顾容安根本就没有吃亏,放下心来,饶有趣味地站在阁楼上观战。儿媳颇有她当年的威风啊。   楼下,顾容安利落地打了人,啪地甩了一个响鞭,把心爱的小鞭子扔给了一旁的阿七,笑道,“反正我不打你,你也要哭,人家也要说我欺负了你,不如就打了,也好让你长长记性,下回可不敢随便哭了罢。”   被顾容安鞭子打了的陆氏女又疼又后悔,早知道湖阳公主是这个脾气,她哪敢应了这样的事。这回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太子妃,你未免也太过刁横了,只是一言不合,就下此狠手么!”被鞭尾波及的美貌少女捂着被鞭子扫到的脸,怒道。若说湖阳公主不是故意的,她绝对不信!   “本宫便是刁横,你也只能受着,除非你当了太子妃,或许本宫会对你客气些,”顾容安气定神闲,想要搓扁捏圆她,也不问问她手里的鞭子。   自己的心事被正主明晃晃地戳破,美貌少女脸色一白。   “王家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一个粉白衣裳的少女轻盈地走了进来,语气关切,“我在外头赏花,忽听到水阁中有些动静,这是怎么了?”   顾容安这才知道为首的这个姓王,如果没有猜错,大概就是邺国王相公家的女儿了,果真是出身显赫,当得起太子妃。   王宛如闭口不言,文臣武官本就不对付,她从家中得到的消息,安宁侯家也想要送女儿入东宫。这时看见衣裳俨丽的对手,哪里有心情说话。   这个少女就是顺妃指着让方皇后看的安宁侯家小女儿万倩,长得娇小玲珑,五官精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无人搭理她,她也不难为情,一双灵动的眼睛瞧瞧正在抹泪的陆氏女,可怜衣裳都被鞭子打破了,又见王家的王宛如捂着脸,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看见袖手站着的顾容安,忙对着顾容安行了礼,口称见过太子妃。   又为两人求情,“不知王家姐姐和陆家姐姐何处惹得太子妃不快,臣女代她们向您请罪,还请您不要与她们计较。”说完催着王宛如和陆家三娘给太子妃赔罪。   顾容安似笑非笑,王氏打算走真性情,痴慕太子的路线,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姑娘就是贤惠可人么?   按剧情,接下来就该是皇后或者太子来看见她的刁蛮霸道了,对比之下这个贤惠的小娘子岂不就入了皇后太子眼?   哎呀呀,真是好算计,她很是期待地拍拍手,“本宫心眼儿小,很计较。”   喊了阿五,“阿五,让人把这几个妄议太子妃的人赶出宫去,本宫不想在席上看见她们。”这几日跟在方皇后身边,别说芙蓉园里的人,就是六局她也使唤的动了。   顾容安又使了一招离间计,只给了一人赴宴,“妃色衣裳的可以留下。”   妃色衣裳的女子还以为自己也要被逐出宫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顿时对太子妃感激不已,如果被驱逐出宫,还要不要名声了。能够留下来,就算被姐妹们嫉恨也不怕了,大家本就渐行渐远了。   那几个也是知道厉害的,忙求饶,纷纷把罪过推到了陆氏女头上,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她们只是听到了而已。   顾容安哪管这些,统统让阿五去处理了,自己带着阿七慢悠悠地往芙蓉阁去。   一时被赶出宫的出宫,留下的悄悄走了,只剩下神色尴尬的和事佬在水阁里,想不明白为何事与愿违了呢? 第118章 撑腰   花荫下, 阿七扶了顾容安的手, 见四下无人, 有些迟疑地对顾容安道,“公主,这样打了人, 会不会有些不太好?”给公主递鞭子的时候,她是很兴奋又激动的, 然而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就担心起公主的霸道会不会给皇后太子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有什么不好,”顾容安不以为意,“难道你以为这真是巧合让我听了她们的话么?”   阿七一脸奴婢真以为是巧合啊,眨巴着眼睛看自家公主殿下, 很是不明白。   几个侍女里,阿五最聪明稳妥,阿六最谨慎细心,阿七却是武力值最高的, 就是脑子有点简单, 顾容安也不强求她能自己想明白,解释道,“那水阁凡是要往芙蓉阁就是避不开的,就算我不去摘花,再走几步,也能听见了。”   “她们是故意激怒公主的!”阿七终于想明白了,不由担心起来, “公主既然您知道,为何还要中计呢?”好愁啊,公主今年初的时候才把湖阳县主在晋阳城里的名声刷成了善良美丽,结果嫁到邺国来,这才小半个月,难道就要重新冠上刁蛮霸道的威名了?   “既然她们想要激怒我,我不如成全她们喽,”顾容安笑起来,好久不打人了,手都生了,“挨了打才会长记性,下回就知道我是动手不动口的人了。”   她最不耐烦跟一群女人磨磨唧唧,上辈子跟后宫的女人们绕来绕去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这辈子何不畅意而为,怎么高兴怎么来。刘荣待她的情谊,让她更有底气随心而为了。宰相家的小娘子又如何,敢肖想自己的男人,就不要以为她会给她留面子。能被陆家女算计的小娘子想来脑子也不够聪敏,早些出宫也好,免得又被人家拿来当踏脚石。那个安宁侯家的小娘子,十有八.九就是幕后主使。   “可是,太子会不会不喜欢?”阿七很担心,太子殿下大概还以为公主是个琉璃美人呢,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她想起今早伺候公主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的一幕,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蹲在床边,纡尊降贵为公主穿鞋,就是寻常夫妻也没有这样的。   平日里太子殿下对自家公主也是细心宠溺,温言细语的,她们看着都觉得是太子殿下怕说话的声气大了会把娇弱的公主吹跑了。要是知道了自家公主如此彪悍,太子会不会觉得上了当呀?   “他敢,”对着心腹侍女,顾容安放飞了自己,语气里掩不住的甜蜜。打人算什么,他们夫妻俩谁不知道谁呀。   见公主如此自信,阿七按下了心中的忧心,也罢,反正人都打了,公主高兴就好。   主仆俩刚到了芙蓉阁下,茯苓就笑盈盈地从楼中迎了出来,俏生生地给顾容安行礼,笑道,“皇后让奴婢来迎一迎太子妃。”态度恭谨中不乏亲近之意。   “才这几步路,怎么就叫你来接我了,”顾容安见了茯苓眼里也露出温和的笑意,跟在方皇后身边这几日,她对茯苓很有好感。   “娘娘说,怕您被园子里的花绊住了脚,让奴婢来拉您走得快些,”茯苓笑答,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稍稍有些提高,让随后赶来,正想近前的安宁侯家小娘子万倩面色一僵,没好意思凑上前去了。   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顾容安就明白是方皇后让茯苓来给她撑腰了,芙蓉阁上应当是能够看到水阁里的情形的。   茯苓目光略过驻足的万倩,欠身把顾容安往里让,“楼上牌都都洗好了,就等您一个了。”   “早知道母后等我打牌,我早就来了,”顾容安就笑着随了茯苓进去。   小娘子万倩到底是年纪还小,面皮薄,被茯苓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扰得心虚,为何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会那么看她,难道是娘娘洞察了她的算计?   “万家姐姐,方才那位难道就是太子妃么?”一个梳着垂髫的小姑娘好奇地跑过来问万倩,她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像只活泼可爱的小狗狗。   “是啊,那就是太子妃,”万倩温柔地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她想起湖阳公主理直气壮扬鞭打人的模样,难道她就不怕惹得太子不喜?可惜了,顺妃收了钱不办事,竟是没能把皇后引来。   也不知道皇后在楼阁之上,可看见了湖阳公主所为,又是如何看的呢?万倩沉吟着,听见小姑娘天真的感慨,“太子妃娘娘真是好看啊。”   “比你姐姐还好看么?”万倩笑起来,抬眼望去,与小姑娘那美貌着称的姐姐视线交汇。   两人礼貌而不失亲切地互相点了点头,都把对方估量了一番。   小姑娘不知两个大姐姐间的暗潮汹涌,笑眯眯地点头,“是要比我姐姐好看一点点的。”   小孩儿最是实诚,   说话半点不掺假,万倩瞧着打扮得格外精致美丽的死对头沈蔷,心情好了一些,总以为自己是个艳压群芳的仙女儿呢,不知今日被人艳压的感觉可好?   站在抄手游廊上的沈蔷看见万倩嘴角的笑,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变。   知道方皇后就在芙蓉阁上的贵女不少,是以芙蓉阁左近或赏花,或扑蝶,或是坐在亭中品茶地聚了好些青春妙龄的华服少女。原本看见一个明珠美玉般光彩照人的女子走来,她们还心生警惕,不知这个陌生的美人出自哪家,见到方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茯苓对她恭敬亲热,哪怕不曾听见俩人对话,她们也明白了这个美人就是传言里的太子妃了。   待从万倩那里证实了确实便是嫁来邺国的湖阳公主,当下就有意在东宫的女子心生退意,难怪太子为了求娶她滞留晋国,还为她作了倾城赋,如斯美人,令人自惭形秽啊。更何况,看她与皇后亲信的大宫女茯苓的相处,竟是极为熟稔的,这就很让人思量了,一个黑猫流言,究竟能不能把湖阳公主拉下太子妃的位子呢?   ——————   这会儿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子妃位子的顾容安正高兴呢。   这个芙蓉阁楼高九层,她是随着茯苓上到了第五层才是见到了方皇后。屋子里还有顺妃、丽妃,与方皇后一起坐在牌桌上,果然是洗好了牌,只等她一个了。   五层楼,视线是非常的好了,顾容安看一眼大开的朱漆绿格菱花窗,举动温婉地给方皇后请安。也不知道方皇后会不会觉得她有点凶啊?   结果方皇后态度非常的自然,一如既往。但也提起了水阁,“我看有人冒犯了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容安听她把自己打人定为了被人冒犯,就明白方皇后包庇的态度了,委屈地跟方皇后告状,“母后,她们背后说我,还想把我搓扁捏圆呢,我实是气不过就冲动了些。”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方皇后,“母后,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用鞭子抽人还只是冲动了些?顺妃实在是不能把眼前这个娇柔婉转的太子妃与方才所见的骄横女子联系到一起,要不是看她穿着的是今年进贡的,仅有一匹的,被皇后赐给太子妃的紫绡纱做的花笼裙,几乎要疑心自己认错了人。   “不妨事,竟然胆敢背后议论太子妃,该打,”方皇后一力给顾容安撑腰,她看着儿媳妇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原本她还以为媳妇有些娇弱了,没想到安安看着娇滴滴地,手里却是有些功夫的,那小鞭子使得干脆利落,看得她都想鼓掌喊一声打得好了。   身为皇后,要稳重端庄,不能鼓掌叫好,那就帮着儿媳妇撑腰好了。方皇后当即就令茯苓传懿旨申斥那几个贵女品性不端。   顺妃劝了一句,“那里头有王相公的孙女,有些不太妥当。”   方皇后笑,“一样犯了错,难道祖父官位高就能免责?”   “母后公正,”顾容安笑眯眯地恭维方皇后,很是诚心实意。   不杀鸡儆猴一番,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蹦跶呢,方皇后对那些人很是腻味,自己儿子想娶谁娶谁,难道还要被大臣左右吗?   她一笑,把那几人放到一边,催促顾容安坐下,“快坐,就等你一个了。”   说到打牌,屋子里的气氛蓦然轻快起来。   “娘娘已经念了太子妃好几回呢,你再不来,我看娘娘就要亲自去找你了,”丽妃逗趣地说道,笑着给顾容安腾位置,让她坐在方皇后上家。   皇后要打牌,哪里会缺人,不过是因为喜欢她,给她在后宫众人面前做面子。黑猫事情出来,宫里流言蜚语,方皇后雷霆手段压下去了流言,待她也更好了。   六宫众人看方皇后不以流言为意,甚至教导太子妃如何掌管宫中内务了,对太子妃的态度就比黑猫事件前还要恭敬。   顾容安感念方皇后的心意,婆媳两人自然也就愈加亲密。   听了丽妃的话,她拂衣坐下,笑道,“怕是母后惦记着我的钱袋子了,不过我有预感,今日我是不会再输了。”   “哈哈,”方皇后不信,笑着对丽妃和顺妃道,“就凭太子妃的运气,你们觉得可能吗?”   两个妃子都摇头,纷纷道不信一向小霉手的太子妃能够翻身。   哪知顾容安今天真的是好运气,头一把就抓了一副好牌,顿时高兴坏了。 第119章 护妻   顾容安自以为自己抓了一手好牌, 结果她果真不负小霉手的盛名, 明明是进一张牌就可以叫牌的好牌, 竟是一张也摸不到。   “六万,”眼看着这局就要打完了,自己还是没有叫牌, 她狠狠心把老是摸不来的一组搭子拆了。   方皇后眼睛一亮,“吃了。”   下一轮, 顾容安好不容易把八万凑了一对,暗暗庆幸自己打出去的是六万,于是另外一组搭子也不要了,“三条。”   坐在顾容安下家的方皇后美滋滋,“碰。”   顾容安抿了抿嘴, 没关系,一会儿她也能碰。然而顺妃、丽妃打得滴水不漏,一圈过去,她那八万还是捏在手里。   待又轮到她摸牌, 居然又是一张三条……顾容安想也不想, 随手就扔。   方皇后一看,乐了,“我胡了!”   “母后你碰了三条还叫三条?”顾容安简直不能信,侧身去看方皇后的牌。   “还是叫卡三条呢,”方皇后别提有多开心了,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自从有了儿媳妇,她在牌桌上输钱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难怪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呢,她们打牌上个婆媳兵也是很不错的。   “每回看着太子妃给娘娘放牌,我都有些疑心,莫不是你们娘俩来诳我们脂粉钱来了吧?”丽妃因着没有叫牌,被顾容安连累输了钱,她一边从自己跟前的白玉圆盒里数出三个金豆子递给坐等收钱的方皇后,一边排揎老是放水的太子妃。   “就是,自打太子妃来了,娘娘都变成了大赢家了,”顺妃遗憾地摊开自己的牌,“你们看看,可惜了我的清一色。”   “你们往回赢了我多少钱,难道还不兴我找补啊,”方皇后笑眯眯地把顾容安输给她的金豆子放进盘子里。   “可是,母后你找补都是找补到我身上了。”顾容安很委屈地,难怪丽妃要给她坐皇后的上家,她真是个放牌小能手啊。   “喏,”方皇后大方地拿出一颗金豆子,“拿去买糖,别说母后不疼你。”   “那多给两颗呗,”顾容安舔着脸跟方皇后撒娇,“我听说祥和记的松子糖特别好吃,就是有点贵,这个金豆子大概能买一盒,都不够吃哒。”   “不给,”方皇后一点也不心软,吩咐茯苓捂紧了自己的钱盒子。   “娘娘,您怎能不给呢,”丽妃拨弄着自己的金豆子,从里头捡了一个枣子造型的,“没准儿不是太子妃想吃糖,是小殿下想吃呢。”   说着就伸手越过桌面,把金枣子递给顾容安,“来,拿着这个早生贵子去买糖。”这金枣子只有小指头大小,却做得极为精致,连干红枣上头的小褶皱都做出来了。   顾容安被丽妃闹了个大红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偏生方皇后也来凑热闹,“是我疏忽了。”一面说话,一面在白玉圆盒子里头拨弄,“我找找。”   茯苓眼尖,一下子就帮方皇后从金灿灿的金豆豆里挑出来了几个枣子、莲子,她都托在掌心,奉给众人看,巧言笑语,“这就叫早生连子。”   “是极是极,”方皇后很是欢喜,点数着数目下了个预言,“这里有两个枣子,三个莲子,我看二娘是要生两女三儿呢。”   顾容安倒吸一口冷气,生这么多怕不是成母猪了。   “不对,我这里还有一个闺女呢,”丽妃笑着把手里的金枣子放到了茯苓手中,与方皇后的挨在一起。   方皇后笑弯了眼,抓了那把金枣子金莲子,拉起顾容安的手就塞给她,“快拿去买糖罢。”   这真是烫手的金子,一点也不想接。顾容安脸上的红,都从薄薄的脂粉下头露出来了,但是从心底,她也有些想要做母亲了,上辈子儿女缘浅淡,今生她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大家看她害羞,都善意地笑起来。   刘荣听说了太子妃打人的消息后,不放心地来看她,刚进屋子就听茯苓说了一句,“都说酸儿辣女,太子妃想吃糖,难不成是一对儿龙凤胎?”   安安有了?!乍闻这个好消息,太子殿下热血上头,不辨真假,疾步过去,扶着顾容安的背,弯腰道,“安安,你有了?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他有些忧心,早知道安安有了,他昨晚就不闹她了,他还掐着她的腰……   想到某些不可描述的疯狂,太子殿下眼神有些飘忽,那么深……会不会伤到孩子啊。   本来顾容安脸上的红晕都退得差不多了,听到刘荣这话,霎时成了一只蒸熟的虾子,红得冒烟了。愤愤地一推刘荣,瞪他,你才是有了!   小夫妻的互动看得屋子里的人都笑得肚子痛,方皇后用帕子揩揩眼角笑出来的泪花,笑不可抑地对自己   的傻儿子说,“对,兴许真的有了呢,一会回去叫个太医给二娘看看,不成,你再继续努力。”   化身傻阿耶模式的太子殿下这才明白自己闹了笑话,他难得有些赧意,以手握拳放在唇边清咳两声,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方皇后一揖,“多谢母后教诲。”   这个脸皮的厚度,非是一般人。顾容安很想捂脸,赶明儿怕是又要传太子妃专房独宠,努力求子了。   大家热闹了一回,方皇后就问起刘荣怎么这时候来了。   “儿子是给母后送花戴来了,”刘荣早就准备好了借口,令人捧上了装着花枝的托盘。   方皇后盯着儿子看,她可不信他是为了送花,怕是来护花才是目的。   刘荣腰杆挺直,在方皇后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显得十分的坦荡,仿佛他真的是为了给方皇后送花而已。   “太子真是孝顺,”顺妃奉承道。她看见托盘里的花都是精心修剪过了的,就连玫瑰枝上的小刺都仔细的除掉了。太子这样的贴心,顺妃看得羡慕,如果她的儿子能活下来,现在也娶媳妇了,说不定孙子都有了。   “老五一心孺慕太子,什么都想跟着学,就是孝心上头啊,不知道学一学,”丽妃看似抱怨,却是给五皇子顺阳王在太子跟前刷了一把存在感。太子成亲前是常年在军中,五皇子想要亲近也没有机会啊。   “你们这么嘴甜,恐怕是想要分我花罢,”方皇后笑得很欢喜。不论儿子为了谁来,能想着她,方皇后就是高兴的,于是大方地把花拿给众人分。   刘荣眼急手快,给顾容安挑了一簇粉色重瓣蔷薇,亲手给她簪上了,与她今日穿的玉色衣裳十分相配。   这个护妻的举动又惹得屋子里的女人们一阵笑,顾容安心里甜,也不怕被人笑了。   刘荣送了花,看顾容安没有被人欺负,就没有久留,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了。他来的时候走的是偏僻小道,然而进芙蓉阁的时候,免不得在人前露面,等他出去的时候,就被人偶遇了。   粉色花丛中举着扇子扑蝶的佳人,实是美人美景,可堪入画。   刘荣脚步一顿,他想起了花朝节时,醉酒扑蝶的顾容安,他跟在她身后瞧了许久,然而她就像一只傻乎乎的小鹿,只顾着游戏,不知危险,叫他看了去。   今日宴会,也不知安安会不会喝醉,他念着喝醉以后就格外可爱,好骗的顾容安,脸上露出了笑。   随侍刘荣赴宴的不是大总管荣禄,而是东宫内侍的二把手万副总管万全,他见太子脸上带笑,还以为太子是对这个美人有意,心里就是一喜,远远地给美人儿使了个眼色。   那身姿美妙犹如舞蹈一般在花中举扇的美人便一声娇呼,歪倒在地。大概是练过,就连扑地的姿势也是十分的妙曼,侧坐在地,娇嫩的杏色裙摆旖旎地往上掀了些,松绿撒脚裤里露出来一截晶莹剔透的纤细脚腕。   真不愧是名动洛阳的美人,万全暗道成了,忙去看太子的神色。   刘荣这会儿还在想顾容安呢,虽说方才母后只是开玩笑,但安安要真是有了孩子,就不能喝酒了。好像是江左平说过,他夫人怀孕的时候,还不能吃兔肉,怕生的孩子裂唇,还有不能吃羊肉,不能吃豆腐……只恨当时没仔细记下来。   只是这么一想,宴席上能吃的就不多了,刘荣又心疼起顾容安怀孕不能吃东西来。他为了那个没影的孩子在纠结,哪还能留心旁人,走得是衣带生风。   万全发急,出声提醒道,“殿下,奴婢瞧着是宋国公府的沈娘子摔倒了。”   “摔了不会自己起来么,”刘荣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也没有,脚步的幅度都不变的,没几步就走远了。   原本低着头,娇羞地等着太子来扶的沈蔷听见太子这冷冰冰的话,愕然地抬起了头,然只看见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不如奴婢去扶一下罢,”万全不甘心就此放弃,做最后挣扎。收了人家的礼,总要办成一点事。他这样的太子近侍去扶沈娘子,跟太子自己去扶的效果也差不太多了。   刘荣这才仔细看了一眼万全,“不如,孤把你送给沈家?”   “殿下恕罪,”万全急出一头冷汗,他不过是想卖宋国公府和淑妃一个好,给他们家小娘子搭个线,万一沈家小娘子得宠,他也算是立了功,哪知马屁拍在了马脚上,太子竟然看着千娇百媚的沈家小娘子也不动心。   “下回不要再自作聪明。”刘荣看在万全从小伺候他的份上,放过了他这一回。   “奴婢知罪了,”万全口里请罪,心里遗憾,荣禄已然讨好了太子妃,他这个后进的,还能挤得进去吗? 第120章 打脸   重阳赏花宴既然是赏花, 席面自然是露天摆在园子里的。   及至宴开, 方皇后才是意犹未尽地放了顾容安。   “下回再打, ”方皇后乐得眯着眼睛笑,跟儿媳妇打牌真的是太舒坦了,她赢的金豆子都要满出来了。   顾容安被方皇后的笑容晃了一下, 不愧是亲母子,就连得意的笑都有七分像呢。她露出个明媚的笑容, “好,下回我一定能赢!”   越战越勇的太子妃一点也没有气馁,反正输的也不是她自己的钱。顾容安想起刘荣让荣禄给她送的一匣子金豆子,可以打好久的牌了。   “下回我是不与你们一起打了,”丽妃也是个输家, 跟前的白玉盒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了几个小的金豆豆。太子妃老给皇后放水,她再多的钱也不够输的啊。   “下回换成铜钱,我就还上桌, ”顺妃也表示金豆子输不起啊, 输不起。   丽妃听了拍手笑,“正是这个理儿。”   方皇后佯怒,“不久收你们几个金豆子,这就跟我哭穷了?”   “娘娘,妾的脂粉钱都快没了,”丽妃趁机给方皇后告状,“都是孙贵妃闹的, 陛下要亲征吴越,孙贵妃非说什么后宫作为表率,应当把脂粉钱捐出来充作军费呢。”   丽妃狠狠地告了孙贵妃一状,任谁被人大半夜的抢男人,就是泥人也要生气的好吗!   亲征吴越?顾容安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大概是新婚,刘荣是从不把政务带回来的,寻常也不会与她说起政事。   而方皇后眼中也流露一丝惊讶,显然是刚从丽妃口中知道的,“陛下要亲征?”   顺妃就直接多了,忙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有听说呢。”   丽妃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昨日陛下与我说的。”丽妃年轻貌美,在孙贵妃的盛宠下还是能三五不时地陪王伴驾的,这话自然是来自床笫之间了。   “丽妃妹妹下回可不要再在人前泄露陛下的话了,”看着年华正好的丽妃,顺妃有些妒忌,说的话自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多谢姐姐提点,我也只是在娘娘跟前说一说而已,不会叫旁人传出去的,”丽妃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顺妃说的。言下之意,是相信皇后这里不会漏出去风声的,如果有漏风,嫌疑人就只有顺妃了。   顺妃听了一时有些气恼,却又无话可说。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要征吴越,”方皇后关心则乱,没心思管两个妃子间的官司,一听要征战了,就想着自己儿子也是要上战场的,她不能不担心。   “我也只是听陛下提了几句,羡慕江南好风物,孙贵妃倒是很热心。”丽妃想起孙贵妃不顾贵妃之尊,像个小女子一样披着薄披风,来找皇帝,那股子可怜柔弱的意味,就算是她看了也觉得心动啊,哪里像是一个当了祖母的女人。可要让出身官宦之家的丽妃如此做作,那不如失宠算了。   “恐怕此番非陛下亲征,而是祁王。否则孙贵妃不会如此下力。”顺妃难得说了一句聪明话。   方皇后听了只想笑,莫非孙贵妃以为战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的么?想要在军中与二郎□□,简直是痴心妄想。   顾容安也终于回忆起来了,上辈子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刘裕登基的时候吴越还送了厚礼。   婆媳俩对视一眼,均对太子殿下十分的放心,不论这回孙贵妃要闹什么幺蛾子,她们都不怕。   ————   露天赏花最怕就是下雨,这日倒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只用薄纱搭了纱棚,人坐在里头可以遮阳,轻纱飞舞中赏花也别有一番趣味。   方皇后携着顾容安一路走来,婆媳俩的亲密大大方方地昭告了太子妃的位置湖阳公主坐得很稳。   “母后,”祁王妃作为长嫂,自觉在方皇后没有来之前忙着招待与宴的女眷们,这会儿正主来了,她赶紧迎上来给方皇后请安。   “你母妃还没有来么?”方皇后叫了起,问她孙贵妃。   祁王妃想要亲近地去扶方皇后的手,却发现已经没有给她献殷勤的位置了,顾容安牢牢挽着方皇后的左胳膊,见她望去,还对她笑。   祁王妃不想跟顾容安纠缠,恭顺地回答方皇后的话,“母妃说昨日受了点凉,今日会来得晚些。”   昨夜冷风吹,自然会受凉。顾容安已从丽妃处得了小道消息,听了祁王妃这个借口,顿时觉得好笑,没准儿孙贵妃是真的被风吹病了呢。   没有来便罢,方皇后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携着顾容安的手往挂了鎏金忍冬纹银熏球的黄纱帐子走。   “母后,我还有一事禀报,”祁王妃却拖了一下脚步,说完这话的时候离方皇后和顾容安已经有三步远了。   “何事?”方皇后回身,有些冷然地看着祁王妃与她二人的距离。   祁王妃本就是想要在众人面前说这件事,才是故意拖住了方皇后和顾容安,哪会在意隔着这三步远的距离说话,有些怪异。   “与太子妃有关,”祁王妃给自己的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转身就去了。   顾容安不意竟是来告自己状的,有些好奇。   方皇后、太子妃再加个祁王妃,三人站在一起本就足够醒目了,偏生中间还隔了老远。看这个架势,难道太子殿下和祁王要闹翻了?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却听祁王妃苦口婆心地劝太子妃,“娣妇未免也太冲动了,怎么能打人呢!”   众人哗然,太子妃动手打人啦?   “更何况里头还有王相公的嫡孙女。”   王相公一家子儿子,只有一个嫡孙女,可得宠啦。太子妃竟然就打了?   “她们说话不合你意,你鞭几下消气就够了,为何还要让人逐她们出宫?你难道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对小娘子的名声影响有多大么?”   祁王妃见顾容安只是淡定地站在不说话,她就越说   越慷慨激昂,到后来简直就是质问了。   围观群众只是听了祁王妃的质问,不免对太子妃的跋扈有了三分想象,再加上脑补的七分夸张,出现在她们心目中的太子妃就是十分跋扈了。竟然是因为几个小娘子说的话不合她心意,她就用鞭子抽人!那谁还敢跟太子妃说话!   祁王妃自己冲锋陷阵还不算,还把明明是被顾容安赶出宫的几个小娘子带了来。   显然王相公家的小娘子不蠢,没有跟着祁王妃来,来的都是一群小喽罗。顾容安一见那捂着破裙摆的陆氏女就想笑,她也确实是笑了,问阿五,“怎么这些人还在宫里?”   竖着耳朵在听的众人都是一惊,太子妃这话就是承认了祁王妃的指责了吧!方皇后一向温淳宽厚,这样的儿媳妇,难道不闹心么?   “回禀太子妃,奴婢确实是看着她们上了出宫的车的,”阿五恭敬地对顾容安说。阿五举动有度,又长的温柔美丽,倒也为顾容安稍稍拉高了一点点印象分,认为侍女如此,主人应当也不会太糟糕。   “娘娘,要不是我遇见了她们,可怜这几个小娘子就要被赶出宫了,”祁王妃看顾容安主仆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不免生出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把劲儿往方皇后身上使了。   可惜她哪知道方皇后还给小娘子们下了一道斥责的懿旨呢,这会儿要是不被她拦了一下人,应该是人前脚进门,后脚懿旨就到了。   “多事,”顾容安对此给祁王妃俩字。   不仅是祁王妃愕然,旁观的都觉得太子妃未免太过霸道了,她就不怕方皇后吗?   “太子妃娘娘,我们不小心冲撞了您是我们不对,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形容最为狼狈的陆氏女噗通一下跪下去,哭喊着求原谅。   其他几个也得了灵感,忙跪下,“请太子妃宽宥。”嘴里却对自己为什么会被太子妃责罚只字不提。   “不原谅,不放过,”顾容安站得亭亭玉立犹如一支开在风中的莲,格外的坚强柔韧,“阿七,你把那些话给她们演示一边,是非曲直,自有人断。”   阿七领命而出,站到正中,脆生生地清咳两声,一开嗓,“姐姐的品格,就是王妃也是当得的,听说贵妃有意为卫王选妃了呢。”   她这话一说出来,除了那几个当事人,旁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当时说这话的陆氏女更是脸色发白,这个侍女模仿的声音语气与她自己一模一样,就连她也不能分辨。这回恐怕是完了。   阿七嘴里又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道,“卫王怎么比得上太子,太子娶了妃,应该要选良娣了罢。”   阿七再开口,这是第三个人,“你莫非是想入东宫?”   这回大家都知道太子妃的侍女做的是什么名堂了,竟想不到太子妃身边还有这样的侍女呢!   只是,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子妃的,未婚的小娘子肖想一下太子,难道都不可以么?那太子妃也未免太善妒了!   然而听到了后来,关于搓扁捏圆的话,众人对这几个被太子妃赶出宫的小娘子的同情就变成了轻蔑,难怪太子妃这么生气,是她们也不能忍啊。   人家太子妃还是一国公主呢,听说也是打小娇宠到大的,有点小脾气很正常嘛。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阿七模仿完了所有人的对话,功成身退。心里很是开心,她这门为了帮公主打掩护炼成的绝技终于派上用场了,不再是学鸟叫了。   “不,我们没有说过这种话,是污蔑!”其中言语最为恶毒的陆氏女不甘地叫嚷起来。   那几个也是明白这样的对话不能认,人后不管多恶毒,人前大家都是贤良淑女,也急急忙忙否认。   “母后,这里头会不会是有误会。”祁王妃强撑着笑意,心里却把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骂了个半死,尤其是陆氏女,还是她表妹呢,果然这一辈的陆氏女是打从陆林纾那里坏了根子了。   藏在假山后的妃色衣裳女子犹豫半晌,咬牙站了出来,“启禀皇后娘娘,臣女可以作证,太子妃娘娘的侍女并无虚言,当时臣女就在场。”   妃色衣裳的女子说完这话,感觉自己都要被同伴们恨毒的目光射穿了,可她们家是金鳞卫,实打实的太子部属,不跟着太子妃走,难道跟别人走吗?更何况这还是事实。   方皇后听了阿七复述才知道顾容安在水阁里究竟听到了什么,这才打几鞭子真是便宜了,她忍着怒气道,“搬弄是非,造谣生事本就当罚,又污蔑太子妃,罪加一等。”   “笞三十,以后不许进宫。”方皇后容色冰冷地下了指令。这回她们是无哭无泪,原本还以为祁王妃能帮她们找回颜面,结果是彻底丢了里子。   顾容安这才一脸的沉冤得雪,委屈巴巴地跟方皇后道谢,“多谢母后为我做主,我只以为轻轻放过她们就知道感激,哪知道竟然还要闹这么一出。”   论演戏装纯洁无辜,还有谁能装得过经受住了祖父考验的她!顾容安还很逼真的红了眼圈。   “好孩子,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忍让,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不要怕这些鬼鬼祟祟之徒。”方皇后怜爱地摸摸顾容安的脸。   顾容安脸一红,小声而孺慕地跟方皇后道谢。   婆媳俩甜腻腻的相处,看得众人心里直冒嘀咕,太子妃和皇后这么好,东宫还能插得进手去吗?但是这样看着,太子妃很甜很软很好捏诶。所谓的跋扈,果然都是谣言啊。   “祁王妃,你下回可要仔细了,别再被人骗了。”顾容安还不忘搅事的祁王妃,把她拉出来溜溜。   祁王妃本想安安静静地离场,哪知被顾容安这样点名叫住了,她只得跟方皇后请了罪,“这件事是我失察了。”   方皇后没搭腔,拉着顾容安就走了,留下祁王妃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愧是母子,就连晾人的招数都一样。顾容安感慨之余回头瞄了一眼祁王妃,见她脸色忽青忽红,真是好看得紧。 第121章 出宫   那天的赏花宴孙贵妃姗姗来迟, 果然在席上提了募捐军费的事情。被方皇后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怼了回去。   “我也是想要为陛下分忧, 姐姐为何不愿意?”孙贵妃蹙着眉, 甚是楚楚可怜地望着方皇后。   她这话说得柔婉, 却是在指责方皇后不愿意为皇帝分忧。   “后宫不得干政,只要陛下下旨让我等分忧, 我自无二话, ”方皇后泰然自若, 根本不为所动。   让刘子阳那样爱面子的人,下旨让后宫捐钱, 可比叫天上下钱雨困难多了。   奈何方皇后油盐不进,孙贵妃怒而起身,“既然姐姐不愿意,那就我一个人来做。”说完她就看了祁王妃一眼。   身为儿媳祁王妃自然是与孙贵妃同进退的,忙站起来,“儿媳愿意与母妃一道, 为陛下分忧。”   跟着就有几个小妃嫔战战兢兢地道,“妾,也愿意与贵妃一起。”   顺妃等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孙贵妃这样做, 是要与方皇后打擂台,还要逼着她们站队么?   淑妃刚从侄女那里知道了巧遇太子的事搞砸了, 正愁没有机会向方皇后表忠心呢,忙道,“后宫之事唯有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妾听皇后娘娘的。”   有了淑妃带头,其他几个不说话的主位妃嫔都表了态表示愿意跟随方皇后,丽妃更是道,“贵妃姐姐也未免太心急了,此事成不成还二说呢。”   孙贵妃轻笑,“那就不劳丽妃妹妹费心了。”   闹过这一场,孙贵妃就带着一阵香风环佩之声走了,不多时关于陛下要亲征吴越,孙贵妃募捐军费的事就在女眷中流传开来。   人人都道是孙贵妃募捐是与方皇后打擂台,只方皇后眉心微蹙,孙氏并非沉不住气的人,她故意在席上闹这么一场是做什么呢?   散宴之后,顾容安侍奉着方皇后回了坤宁殿,方皇后留了顾容安说话,“你回去叫二郎查查孙家,看看他们家有什么动作。”   “我明白的,”顾容安点头,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孙贵妃这么热心张扬地要给皇帝亲征吴越造势。万一最后不成,岂不是丢脸。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我看那荣禄的小徒弟已经在探头探脑了,”方皇后看见了荣禄身边的小内侍,戏谑的笑顾容安,“这么一刻都等不及,早早就打发人来接了。”   茯苓走过去把荣禄的小徒弟多喜提拎着耳朵拎过来,“来了也不给娘娘请安,鬼鬼祟祟躲在门后面作甚?”   多喜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白嫩讨喜,被茯苓像拎兔子一样捏着耳朵拎过来,哎唷哎唷只喊姐姐疼轻点,滑稽得很。看得方皇后都笑了,顾容安也把被方皇后打趣的害羞给忘了,荣内侍的徒弟居然这样活泼吗。   待茯苓一放了手,多喜就机灵地朝方皇后叩下头去,笑道,“殿下让奴婢来看看娘娘喝醉了不成。”   “是哪个娘娘?”方皇后很喜欢活泼的小孩子,让茯苓抓了一把攒盒里的糖给他。   多喜乐开了花,欢快道,“是太子妃娘娘。”   方皇后就笑盈盈地看了顾容安一眼,把她看得脸热,这才又问多喜,“前头散席了?”   “早散了,”多喜深受荣总管教导,知道在皇后面前不要耍心机藏私,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奴婢没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只知道是席上殿下又与陛下吵了起来,陛下气得都掀食案了。”   这个又字用得巧妙。   顾容安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刘荣不是第一次跟刘子阳吵了,还把刘子阳气到掀桌,也是很能耐了。   方皇后听了一脸的平静,显然是对这对父子的相处习以为常了,“太子可喝了酒,谁在服侍?”   “是奴婢的师傅在服侍,”多喜看了一眼太子妃,“殿下在找太子妃呢。”   那就是醉了,明白儿子有喝醉酒就要找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毛病,方皇后了然地点头,放了顾容安回去,“你回去看看他,也让他下回少喝点酒。”   顾容安都一一应了,这才跟方皇后告辞,急急忙忙随着多喜回了东宫。   结果她急急回来,那个喝醉了酒在找她的人却是悠闲地躺在窗下的竹床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看得十分自在。   “不是说你喝醉了?”顾容安看他披着发,发梢微湿,穿的也是宽袍大袖的家常便装,就知道他是沐浴过了,不知道有多舒服自在呢。   “多喜,你有说孤喝醉了吗?”刘荣卷起书,问多喜。月白色本就是温润的浅蓝色,配着太子殿下因为娶了小娇妻而变得柔和多了的眉眼,竟也十分的相称,显得他像个英俊的书生。顾容安不由多看了几眼。   刘荣察觉到了,微微翘了嘴角,安安是不是觉得他很好看。   “没有,”多喜连连摇头,他只是听了太子殿下的建议,加了一句话而已。   被主仆二人坑了的顾容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害她以为他醉酒了不舒服,白担心一场。   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人,刘荣拉住了有些生闷气的顾容安,温言软语,耳鬓厮磨道,“醉酒是假的,找你是真的。”   “本来母后留我说话呢,”顾容安被他喷着热气的鼻息弄得耳朵痒痒,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这些日子的探索,刘荣已经很是熟悉顾容安的反应了,他乘胜追击,含着顾容安的耳朵道,“我不让人去叫你,恐怕你又要掌灯才回来了,”   这个像个埋怨丈夫老是不回家的小女人的人,一定不是她认识的太子殿下!   顾容安心存有愧,这几日她跟在方皇后身边学习宫务,确实是有些冷待他了,“明日我就不必去坤宁殿了,日日在你跟前晃到你厌烦如何?”   一听顾容安明日不用去坤宁殿,刘荣的眼睛瞬间亮了,那就不怕安安起不来床了。   顾容安原本还在想着措辞,如何哄一哄哀怨的太子殿下,哪知就被太子殿下扑倒了。因着她想要补偿他这几日的克制,就格外的顺着他,竟是陪着他胡闹地试了好些羞耻难言的姿势。   到最后,顾容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睡过去的了,反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宫里了,害得她以为自己又莫名其妙地重生了一次。   “这是哪?”顾容安喝着阿七递过来的温水,打量着房间问,一明两暗的格局,她现在住的就是东边的卧房。   卧房冷冷清清,除了床只有一张八仙桌和几根凳子,很明显是男人住的,她是闻到了刘荣身上的味道才没有炸毛。青布包裹的被子褥子,干燥温暖却连一朵绣花也没有,墙上挂了几张长弓,墙角还立着一个小型的兵器架,上头的兵器寒光闪烁,显然不是摆设。   在卧房里放这种杀气十足的东西,大概也只有太子殿下能有这种爱好了。还好仪秋殿没有按照刘荣的喜好来布置,顾容安暗暗庆幸。   “是神武军督府,”阿七答道。阿五没有随行,太子殿下只让一个服侍人来,五七二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让武力值更高的阿七出来。   “那不是在京郊么?”顾容安很是惊讶,她不过就睡了一觉,怎么就从东宫到了神武军督府里头了。她还以为顶多是东宫前庭的校场呢。   阿七都不忍心告诉自家公主太子殿下是如何把熟睡不醒的她,用大披风一裹,从仪秋殿张扬地抱到马车上的。期间,公主竟然都没有醒!   “一会跟我出去看看,”顾容安看见阿七的样子,也不想深究自己究竟是怎么到的神武军督府了。她想起来刘荣昨晚似乎跟她说了什么,但她那时候那么累,哪里还能听见去话,反正到后来就只会晕乎乎的点头了。也不知道她自己把自己卖了多少次了。   刘荣准备得很贴心,让阿七给顾容安带了便于骑射的胡服,阿七匆忙之中只给她带了三套。顾容安看着真紫色、湖绿色以及大红色的三件翻领胡服。她的目光落在红色上头,想起了昨晚刘荣带着滚落的汗珠伏在她身上时候说的,“你穿红最好看。”   她脸色发红,鬼使神差地选了红色那件换上。   穿好以后,用小镜子照了照,看见镜子里满面桃花的自己,她才又后悔,怎么就把床笫间的话当真了呢。   正打算换,门外就有人敲门,“太子妃娘娘可是起了,奴婢白素,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服侍娘娘。”   顾容安一听这话,就打起了精神,也不换衣裳了,示意阿七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穿着红色胡服的妙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躺到了 第122章 炫耀   门里的太子妃也穿着红色胡服。   撞衫不可怕, 谁丑谁知道。   看清楚太子妃脸容的瞬间, 白素的脸色微微一变, 复又恭谨地低下头去。   顾容安挑眉, 这就是那些人在她耳边挑拨的,太子金屋藏娇的那个娇么。   长得倒也有几分姿色, 年纪看起来已经有十八、九了, 梳着单螺髻, 插戴的是一支红宝石赤金牡丹花钗,身上的胡服仔细一看并不是正红, 而是相近的银红,只看她的装扮,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样子。   可顾容安主仆俩就如瞎子一般,使唤起白素来一点也不客气。   “娘娘惯常是我服侍的,你们跟我来吧。”阿七笑吟吟地对白素说道,完全是把白素当成了个侍女, 指使着她打下手。阿七也没少听东宫那几个美人嚼舌根子,说太子常年住在神武军督府,其实是因为在这里养了一个美人。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顾容安就更不可能搭理她了, 只把她当作了寻常侍女对待。一时梳洗完毕, 白素站在顾容安跟前请罪。   “因着殿下来得匆忙,奴婢来不及为娘娘准备房间, 是以委屈娘娘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白素这样谨小慎微的人, 也忍不住在太子妃面前透露出自己在神武军督府中的地位不凡。看神武军督府的内务是我在管着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太子妃住得委屈不委屈,管她一个奴婢什么事?阿七笑道,“这是殿下住的房间,怎么会是委屈了呢,难不成你们给了殿下委屈不成?”   她这话可让人怎么接,一顶给太子殿下受委屈的帽子就压下来了。白素在神武军督府里当家作主惯了,平常说一不二的,就是原本有几分辩才也消磨没了,听了阿七这话,急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娘娘终究是女眷,理应住到内院里去,我已经收拾妥当了,还请娘娘移步。”   “哎呀,不用麻烦,免得一会儿殿下又让本宫搬回来。”顾容安似抱怨又炫耀地说道。   “殿下体贴娘娘,定然会陪娘娘一起住的,”阿七笑容甜滋滋的附和,哼,看酸不死你。   殿下怎么会娶了一个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白素暗暗咬牙,她这就回去撤了内院里的布置,只等着看她晚上如何收场。   简单的用了饭食,刘荣还是没有出现。白素有些失望,顾容安则兴高采烈地拿起了自己心爱的小马鞭,问白素,“殿下现在何处?”   白素看着被太子妃握在手里的鞭子,心里一颤,不敢隐瞒忙道,“殿下这时候应该在校场。”   校场啊,顾容安眼睛一转,就笑了,“我们去看看。”方才阿七就与她说了,小八小九也一并带出宫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功夫是不是又长进了,二打一能打得过刘荣吗?   “奴婢这就让人备肩舆,送娘娘过去。”白素殷勤备至,亲自把太子妃送上了肩舆。   “白姐姐,就这样让太子妃去校场,不好吧,”跟在白素身后的一个小侍女怯生生地问。神武军的校场可是闲人免进的,就算是太子妃去了,恐怕也要吃个闭门羹。   “太子妃方才兴头头上的,如何好浇她冷水,”白素巴不得太子妃去闹呢,惹怒了殿下就更好了。   ————————   在神武军校场辕门外,顾容安确实是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老兵听督府的人说来的是太子妃倒是恭恭敬敬的,但一提要进去,那就是雷打不动的一句话“没有殿下手谕,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让带个口信也不行,因为跑腿的小兵不在,其余人等不能擅离职守。   听闻刘荣治军严谨,没想到竟是这般严整。顾容安放弃了,“罢了,我们去别处走走。”本来还想找小红玩一会的,她都好久没有骑马了。   “且慢,”就在这时,有人从里头疾奔出来。   “这是太子手谕,快开门让太子妃进去,”荣内侍跑得满脸是汗,他都有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劳烦荣总管了,”隔着木栅栏的大门,顾容安很是客气地对荣禄道谢。虽说是刘荣差遣他来的,但她也承他的情。   “真是折煞奴婢了,”荣禄急忙整了整仪容,给太子妃行礼。太子殿下原本是打算带着太子妃一起来的,结果太子妃一直不醒,殿下无法,只得自己先来了,却是忘了还有出入手谕这一茬。临了想起来,才让他送来,好险就错过了。   手谕核查无误,获准放行,顾容安这才好好的打量起了威名赫赫的神武军。   作为神武军的京畿大本营,是建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山谷里头的,里头屋舍俨然,却又各自相通,整整有条,间或有巡视的军士从旁而过,看见外人,都流露出一种天然的警惕,就算是知道了肩舆上的是太子妃,也是目不斜视的。   看着人家家的军队,想起自家的军队,顾容安有些挫败,就连她那些精心挑选的甲卫,也没有人家这里的普通士兵精神啊。   越往里走,越宽广,渐渐有轰然的叫好声传来。   顾容安坐得高,看得远,就见前头平整的地面上整整齐齐一排排坐了一片穿着布甲的军士,把场子都围起来了,都在看场中的三挑一大战呢。   只看一个背影,顾容安就认出来了一挑三的那个黑衣服就是刘荣。等到再近些,另外两个就更眼熟了,不是小八和小九又是谁。   然后最后一个褐色衣服的人侧过脸来躲避刘荣的一剑,顾容安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竟然是赵世成?   顾容安心惊,难道赵世成真的是真龙天子不成,她掐断了赵世成与刘裕的联系,结果转眼,赵世成就跟刘荣搭上了。前世刘裕是太子,刘荣也是太子,命运的巧合,让她不得不多想,难道她还要经历一回上辈子的事?   只要这么想着,她就冷汗涔涔了。   刘荣已经打过好几场了,真是酣畅淋漓,看见了顾容安来,哪还有心思再打下去,反正也是输,不如早点输。这么想着,太子殿下很快就掷剑认输了。   顾容安听见场上欢声雷动,只见刘荣亲切地拍了拍小八小九的肩,又与赵世成击了掌。   她心里一沉,刘荣对小八小九拍肩是把他们当小辈看待,与赵世成击掌,却是有几分赏识的意思在了。   在众人哄然叫好声中,太子殿下稳稳地从人海之中分流而过,来到了太子妃跟前,优雅地伸出了手。   顾容安坐在肩舆上不动,她这会儿心里还在发冷,没有力气去应付他。   太子殿下很好脾气地伸着手,只等太子妃自己握上去。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看得心急,吆喝了一嗓子,“抱起来!”跟着这些军中汉子也欢快地跟着喊起来,“抱起来!”   刘荣脸上露出开怀的笑,豪气勃发,果真把顾容安从肩舆上抱了起来。霎时欢声如雷。   在这样的场景下,顾容安哪还能想赵世成的事情,急红了眼,“快放我下去。”她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过人,可是,这么丢脸的时候,她居然觉得有一点点开心,她是不是嫁夫随夫,脑子也有毛病了?   “不放,”刘荣笑得很开心,还故意把顾容安颠了颠,道,“你又不重。”   他热乎乎的像一团火,脸上的汗珠都滚落到顾容安的脸上了。   顾容安心里一动,刘荣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放松吧,这样张扬明亮如烈日的刘荣,是在宫廷之中看不见的,家国天下像个枷锁一样,锁住了他。这样的刘荣,才像是她在普光寺认识的方茂之,年轻、彪悍、热烈。   她却不知道,太子殿下之所以这么高兴,是因为他自己终于娶上媳妇了,可以嘲笑没娶媳妇的老光棍了。带着小娇妻来炫耀来着。   校场边上就是高高的点将台,刘荣把顾容安抱到了台下,稳稳地放下她,待她站好了这才牵着她的手,拉着她上楼梯。   顾容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她刚才还心疼他,就由着他去了。   这点将台的楼梯对顾容安来说是又高又陡,顾容安暗自庆幸自己穿的是便于骑射的胡服,脚下又是小靴子,还算好走,只是她有点不明白,方才还说她不重,不肯放手呢,这会儿又不愿意抱着她上去了。   她都没有注意到,原本气氛热烈犹如过节的校场上渐渐的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忠诚而又崇拜地看着牵住了她的手的男人。   直到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顾容安看着台下肃穆而立的将士,她才有了一种紧张到晕眩的感觉。他要做什么?   “太子妃,吾妻。”刘荣举起了两人交握的手。   明明看他说得气定神闲的,声音却远远地传了开去。顾容安觉得他语气里很有炫耀的成分,一定不是错觉!   而台下的人不愧是刘荣带出的兵,立刻领悟了太子的用意,山呼太子妃千岁。   “我的所有都与你共享。”刘荣盯紧了顾容安的眼睛,不让她有丝毫闪避,“包括我的权势。”   顾容安心神动摇,她明白了刘荣话里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是个磨人的小妖精,支持不住了,放个小剧场吧   ——————小剧场——————   这样的刘荣,才像是她在普光寺认识的方茂之,年轻、彪悍、热烈。   晚上   太子荣:听说你嫌弃我不年轻、彪悍、热烈?   太子妃:不不,分一半给白天就好。晚上太多了要不起。 第123章 别扭   刘荣仿佛生怕顾容安不够震惊, 在她震动的目光下, 拿出了一枚印章, 缓缓放到两人交握的手里。   台下离得近的将士看见刘荣的动作, 霎时屏气敛声,肃容而立, 渐渐地, 后面的人也止住了呼喊, 静静地望着高台上的人。   顾容安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被千万人凝视着的压迫感了,她认出来刘荣放到她手里的是那枚九龙钮印章。普光寺分别之时, 刘荣就是把这枚印章送给了她,她才是从印章猜出来刘荣的身份。等到两人再见,她原本是想把印章还给他的,哪知竟被他说得糊涂了,又收下了。到后来她拒绝他,给他送信的时候, 就再次把这枚印章还给了他。   待到两人定下婚姻之约,刘荣也没有提起这个印章,她自己也忘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又一次把印章送给她。   算起来这是他第三次把印章给她了。   顾容安垂眸看被放在自己手心里的印章, 这枚印章只有方寸大小,上刻荣茂两个篆字。她原本还误以为这就是一枚代表太子身份的太子印, 嫁过来才知道刘荣对公用的也是按制所制的金印龟钮大印,而这是独属于刘荣的私印,更有可能还是可以调动太子势力, 比如这神武军的信物。   所以上辈子刘裕才是那么小心这枚印章,后来神武军彻底消散,这枚印章才是不见了。   “我的所有都与你共享”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顾容安咬着唇,眼睛里冒出酸意,心里满足得胀胀的,为他的情意。又有点委屈,他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她么?   两人都明白,只要她接下这个印章,就意味着,她对他就再无保留了,一如他为她所做的。   她不肯握,他就不放手,一时两人僵持住了。   台下。   “小九你看得见太子拿了什么给公主吗?”小八站在小九身边,踮着脚尖也越不过前面的人山人海,只能望着人头兴叹。他怎么就长得那么慢呢!   而站在小八左侧的小九已然高了小八一个头了,长得出人意料的高大,他微微踮着脚也在仔细看,听了小八的话,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赵世成已道,“好像是个印章。”   然而小八没领情,哼了一声。   小九忙调和道,“赵大哥说的没错,是个印章。”也不知道为什么八哥就是不喜欢赵大哥,小九暗暗思量着,看来还是少和赵大哥说话的好,免得八哥不高兴。比起有些好感的朋友,小九选择了认可的兄弟。   小八就挺不高兴的抿了唇,这个姓赵的也太讨厌了,会说话会做人,小九都要被他哄跑了。   三人方分了点神,就听前头传来小声的喧哗。   小九马上垫脚去看,就见公主把那枚印章还给了太子,缓缓对太子一拜,端容道,“妾得太子爱重已是心中感激,不敢有所逾矩。”   顾容安同柳夫人学过声乐,她故意扬声说话,声音就清朗如磬玉之声,传出去很远。   “况且妾乃一介深宫妇人,”顾容安瞧着刘荣脸色不太好看,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枚印章给我是埋没了。”   刘荣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她心里的秘密就那么重要,对他也不能说吗?他就差把自己的心剖给她看了。   台下的神武军将士原本见太子把信物交给一个女子,哪怕是他们也当效忠的太子妃,他们打心里也是不太甘愿的,只是服从于对太子的忠诚,接受罢了。哪知太子妃居然拒绝了太子,他们就有些骚动。   这时听了太子妃深明大义的话,都觉得太子妃果然不愧是一国公主长得美不说,还如此明理,真是很不错。站在最前头的一个金甲将军就带头道,“太子妃大义。”跟着大家伙都纷纷称赞起太子妃来。   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声中,太子殿下微笑着,收回了印章,“太子妃真是贤内助,你既不要也就罢了。”   他语气很平静,若是一般人还真听不出来他的情绪,但顾容安就是知道他生气了,可她的秘密怎么能说呢?她难道要告诉他,她上辈子是刘裕的一个妃妾吗?   计划好的打算只完成了一半,再待在高台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刘荣面色沉稳地隔着袖子拉住了顾容安的手腕,犹如来时一般,牵着她往回走。   可顾容安知道这是不同的,他都气到不肯拉她的手了,隔着袖子呢!   然而下楼梯的时候,刘荣还是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顾容安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气死孤了,刘荣黑了脸,难道他就是那么没有风度的人吗!这点度量他还是有的。   印章没有送出去,刘荣当然是很生气的,但是他没有在外头露出一丝一毫,最大的原因却是他生怕这些袍泽将士们因他的态度,而轻慢了她。   顾容安这会儿满心忐忑,哪里还能体察他这细小的熨贴,不时的偷看刘荣的脸色,越看越是心慌意乱,走得就不是那么专心,到了最后几步台阶,一个不留神就踩空了。   就算是气糊涂了,刘荣也是知道顾容安在看他的。这样他就更生气了,明明心里有他,为何就是藏着掩着,不肯告诉他呢?   不肯告诉他就不告诉吧,还吓得手都冷了,他就那么可怕?   他原本还能忍着不看她,不提防她身子一歪,刘荣就知道她是踩空了,心里大急,慌忙一拉顾容安的手,把她揽回怀里,紧紧抱着她跃到了地上。   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场面是极其美好的,英雄救美呀,太子殿下果然是英武不凡!此处应当欢声鼓掌!   “怎么样,有没有扭到脚?”刘荣见她脸都吓白了,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吓得颤抖不已,顿时气都消了一半,哪还顾得跟她闹别扭。   落在他怀里的那一刻顾容安就知道自己安全了,听到他略带焦急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刘荣不掩关切的眼睛。   台阶那么高,顾容安还以为自己要被摔死了,这时被他紧紧抱着,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被他这么一问,就觉得自己脚很疼,哪里都疼,小声道,“扭到了,疼。”声音里已是带了哭音。   刘荣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了,蜷在他怀里,像一只幼小的奶猫似的,弱小可怜却又打动人心中的软处,只好道,“别哭,我给你看看。”   那股惊心动魄的劲儿过去了,顾容安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好像没有伤到呢,但她又觉得这是个和好的机会,舍不得否认,忙道,“不要在这里看。”她回房间里跟他好好撒娇,他应该会体谅她吧?   好好好,刘荣心里一叹,暂时把自己被拒绝在她心门外的懊恼、烦闷、焦躁给憋在了心底,抱着她上了肩舆。   好在肩舆是给偶尔来看儿子的方皇后准备的,足够宽大结实,两口子又是抱在一起,坐的倒也宽敞,只可怜了抬肩舆的人,肩上的重量顿时多了啊。幸而这些抬肩舆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力士,一路平平稳稳的送着秀了一把恩爱的太子夫妇回去。   太子和太子妃这般恩爱,他们很快就能看见小殿下了吧。却不知道肩舆里的夫妻二人正闹着别扭呢,身子是贴在一起了,两颗心却是远了。   得了消息太子和太子妃回府了,白素便领着人,翘首在二门外盼望。结果,满心以为要碰了一鼻子灰的太子妃竟然是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回来的,立时恨得鼻子都气歪了。   “殿下,太子妃这是怎么了?”白素咬牙换了个甜美的笑容迎了上去,语气关切地问起太子妃。   对白素,刘荣总是有几分宽待的,见她问,温声道,“扭了脚,”吩咐她,“你让人去我书房拿那瓶跌打酒来。”   “我去吧,旁人怕是不知道,”白素这时候了也不忘记彰显一下自己对太子殿下的重要。   刘荣是没有发现白素耍的小小心机,顾容安听了却生了一肚子气,怎么一路上都不肯搭理她,一回来见了这个白素,就和颜悦色了。哼,还旁人怕是不知道呢!   认真算起来,两辈子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尤其这辈子更是顺心畅意的湖阳公主殿下是很有脾气的,一时牛脾气犟起来,打定了主意自己绝对不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世成后面会解释不要急。   都不要急,两人感情进展太快,需要巩固一下。 第124章 吵架【修改】   刘荣一路抱着顾容安进了自己住的院子, 门口的多喜还来不及请安, 他就已风一般的越过去了, 哐当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门,步履匆匆地走了进去。   “阿七姐姐,殿下这是怎么了?”多喜目瞪口呆地看着向来稳如泰山的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急切,瞧着自己师傅也不见了,太子妃娘娘又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 一张可喜的小脸都紧张得绷紧了,莫非是出了刺客?长在宫中的小内侍,脑子里顿时冒出许多阴谋诡计。   “无事,就是娘娘扭了脚, ”阿七站在台下并不了解内情,还以为两人正是蜜里调油呢,听见多喜问, 嘴角都带了笑。   “那我师傅呢?”多喜听说只是太子妃娘娘扭了脚,脸色就恢复了自然,担心起自己师傅来, 难道是师傅伺候的不好,让娘娘扭了脚?   阿七这时候就不得不庆幸自己功夫好了,不然还真跟不上抬肩舆的力士们加快了的脚程, 荣总管就差得多了, 这会儿兴许还在半道上赶路呢,她就宽慰多喜道,“不妨事, 荣总管是走得慢了些。”   多喜这才安了心,好奇地看着被太子踹开的房门,有些纠结地问,“那我们要不要进去伺候呢?”   “不急,等等罢,”阿七想着往几回不小心撞见的场面,很有经验地让多喜再等等,免得进去又打扰了太子和公主的好事。正好还可以等白素拿来了药酒。   多喜年纪还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太明白娘娘扭了脚,阿七姐姐怎么不大着急呢。   屋子里,刘荣已经把顾容安稳妥地放到了床上,正打算蹲下去脱她的鞋。   顾容安光顾着生气了,都忘了自己现在是个脚疼的伤残人士,下意识抬脚就踢。可刘荣那是什么人啊,千军万马杀过来的,哪里会被她踢到,轻松就把她的脚脖子抓在了手里。   他还顾忌着她扭了脚,手里没敢用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好端端闹了脾气,他都还没有生气呢,她倒是先发作起来了。刘荣语气不悦,“闹什么!”脚不是疼么?   刚才都不肯理她,这会儿又冲她发脾气,顾容安心里窝火,奋力挣扎,“你放开我!”双足乱踢,活像个美丽的泼妇。   不想刘荣把她抓得更紧,两只脚都抓住了,问她,“你脚不疼了?”他怀疑地看她,瞧这挣扎的劲儿,哪里像是脚疼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问,顾容安顿时心虚,声气儿也弱了,“疼。”   刘荣不说话,只是很严肃地看着她,手指缓缓动作着,很有经验地在她脚腕四处按了按。   顾容安被他牢牢地盯着,根本分不出心思来分辨他手指的动作,自然也就没能给出脚疼应有的反应。她满心的紧张,犹如回到了小时候,被拿着三尺长戒尺的老夫子盯着背书的惶恐,被错一个字是要被打一下手心的,可疼啦!这会儿她要是说错了话,肯定下场凄惨。   很好,刘荣摸过一遍确认了她并没有扭伤,顿时给气笑了,还知道装受伤逃跑了!   “哪儿伤着了,孤给爱妃看看,”刘荣轻笑,抬起来她的脚,一下子把她给撂倒在了床上。   顾容安惊叫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你要做什么?”   然而刘荣已侧身压下来制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因为他手里还抓着她一双纤细的脚腕,她的腿就被拉着折像了胸前,这样的姿势让她像一张被折起来的弓,整个人都给拉紧了。   “我现在是伤患,你还欺负我!”顾容安觉得自己都要被他压坏了,昨晚也是被他这样举着的腿也酸疼得紧,顿时有了不妙的想法。   这时候还说谎。刘荣眼睛一暗,不容分说地脱了她脚上碍事的红香挖云小靴,扯掉罗袜,露出一双白生生的小脚来,叫她自己看,“哪儿伤了,爱妃指给孤看?”   天光暗淡的内室里,她一双莹白如玉的小脚看起来玲珑剔透,竟是羊脂美玉一般光腻,哪里有半点扭伤的痕迹。刘荣可是记得,那日在晋国的小院子里,她不过是扭了一下,脚踝处就起了一团淡青的瘀痕,扎眼得很。   顾容安心虚气短,见瞒不过去了,开始耍横,“你就欺负我吧,见了那个白素倒是温柔得紧,还有什么别人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跌打酒,难怪你爱往这神武军督府里跑呢,原来是藏了个美人儿,这些天儿不见,可憋坏了吧!”   且不论她瞒着他什么事了,装脚疼他都还没有跟她计较呢,她就先倒打一耙了,刘荣都给气笑了,“你就这么看我?”   顾容安被他看得心虚,却还梗着脖子嘴硬,“难道你不是?我就知道,娶到手了就不稀罕了。”   说着她自个也信了,眼圈儿一红,伤心起来了,“我就说呢,怎么一睁眼就不在东宫里了,原来是太子殿下急着来看小情儿了,那还把我带上作甚,多碍眼啊!”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是大权在握的太子,他怜她爱她是以一度哄她让她,却被她把自己的心意放到地上踩,刘荣再好的耐性也要惹出火来,他容色一冷,一甩房门出去了。   顾容安听着房门轰然一声巨响,愣愣地回不过神,他怎么可以就走!   多福心惊胆颤地瞧着裹挟着一身煞气的太子殿下走过来,双腿不免发抖,殿下生气很可怕,他是个怕死的还是避一避的好。   阿七也是心头一紧,怎么好好的太子就怒了?那留在房里的公主呢?顿时哪还顾得上抱着跌打酒瓶子的白素,急着想要进屋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白素就是那个不怕死的,一脸忧容地迎了上去。   刘荣看见白素,心里就更生气了,他一向把白素当作亲妹子看待,究竟是谁在安安耳边嚼的舌根子。   “无事,”刘荣缓和了面色,对白素道,“你把跌打酒给阿七。”   白素温顺地应是,把刚才跟阿七僵持不下的跌打酒递到了阿七手里。太子生了这么大的气,门都要摔坏了,怎么可能无事。白素心里窃喜,太子妃定然是惹怒了殿下。   “殿下,娘娘怎么样了,”阿七没有错过白素眼里的一丝窃喜,忧心地看着面沉如水的太子。   刘荣还顾着顾容安的面子,没有揭穿她装扭脚,索性作戏做全套吩咐阿七,“太子妃伤了脚,你去给她上药。”   阿七不敢有违,忙应是。太子还担心着公主的脚伤,阿七就稍微安了安心,看见白素急急跟着太子出去,不由啐了一口不要脸。   跟着刘荣出去的不仅是白素,还有多喜。太子殿下夹着怒气大步走在前头,多喜就迈着小短腿疾步追,跟得牢牢的。他到底是太子的奴婢,太子没有吩咐,他自然是要跟着太子走的。   然而走出去没多远,刘荣站住了,回身吩咐多喜,“你回去伺候太子妃。”   “是,”多喜忙站住了,心里飞快地转着主意,看来太子就算是与太子妃生了气,还是很记挂着太子妃的啊。   “如果太子妃要回宫,你尽量劝劝,拖到孤回来。”刘荣担心顾容安一怒之下回宫了,他本来打算带她在宫外玩几日的,若是刘子阳真的要御驾亲征,他是不可能被刘子阳留在洛阳的,他那个父亲防着他呢。然而战争一旦开始,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   这时候刘荣就更厌烦没事找事的刘裕了,好端端的谁乐意去打吴越啊,隔着长江天险呢。   某太子殿下浑然忘记了自己早八百年前就对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垂涎已久了。果真是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老话,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奴婢明白了,”多喜进一步评估出了太子殿下对上太子妃也要退步,就更明白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太子妃了,实在留不住,他就抱着太子妃的腿哭吧,反正他年纪小,不要脸,更不要面子。   刘荣看多喜信誓旦旦的,稍微放了点心,提步又走。   作为太子金鳞卫的侍卫首领,魏成是太子到哪他就到哪的,只是如今太子有了太子妃,他不好继续往里头跟,就留在了二门,被门房邀请着吃了一块儿羊肉胡饼。   热乎乎的饼子鲜得流油,吃着饼,喝着茶,翘着腿,魏成本想好生歇歇,因为照着往常的惯例,太子指定要跟太子妃消磨一下午呢。哪知才歇了没多久,太子就出来了?   魏成一抹嘴,忙跑出去,手扶腰刀站得挺拔精神,眨眼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刘荣瞧着他嘴角没擦干净的油渍,啧了一声。   魏成心里一紧,是谁惹了这位大爷了?   “不用跟着孤,若是太子妃要出门,你带着人跟着。”刘荣给顾容安上了双重保险,这就不怕她跑了,等他消了气回来再找她算账。   在神武军驻地,太子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魏成很干脆地接了任务,拨了自己的副手去护卫太子。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白素终于迈着小碎步追上来,她扶着影壁,带着喘息声急着道,“殿下,这都快午时了,您不用膳么?”   倚在影壁上的白素姑娘身娇体软,脸红如霞,很有几分壁画美人的风情。   气饱了,不吃了,然刘荣头也不回迈出二门,“给太子妃送去。”   看见太子走得毫不留恋,一个眼神也没有得到的白素失落地垂下手,她一点也不想给惹怒了殿下的太子妃送饭。白素完全忽略了太子这句话里提到太子妃时已经温和下来的口吻。   魏成冷眼旁观,不免感叹一声可惜了白素一腔情意注定是要付了东流了,太子要是有心收了她,早就下手了。瞧瞧太子妃就是例子,为了太子妃,殿下跑了多少次晋国,花了多少心思啊,说出去大家伙的下巴都会惊掉的。   门房上的小管事却没有魏首领看得明白,讨好地给白素问好,“白素姑娘幸苦了,门房里有刚到的新鲜山果子,姑娘可要尝尝鲜?”   白素看着门房讨好的脸心里厌恶,甩手道,“不必了。”对魏成点点头,转身过了影壁去了。   门房小声抱怨了句,“冷脸子甩给谁看呢,太子妃来了还不好好伺候,成天在殿下跟前晃荡。”   魏成尴尬地轻咳一声,门房忙住了嘴,邀他继续坐坐。魏成也不推辞,继续回茶房守着去了。   院子那头,阿七一进屋子,看见的就是自家公主泪眼迷蒙地坐在床上哭呢,见是她进来了,忙把眼泪一收,“你怎么进来了,太子呢?”   “殿下吩咐奴婢照顾好公主,”阿七装作没发现顾容安的失望,笑着道,“殿下可真是关心公主呢。”   真关心,还把她给撂下了?顾容安胡乱地用袖子擦眼泪,又是丢脸又是气恼,她不就气上头说了几句气话么,他就不能哄哄她?   可是回忆着自己气头上的话,顾容安也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她好像是有点过分了。可这都比不上刘荣过分,他居然摔门!   那么大声的摔门!吓唬谁呢,哼!   “公主可是脚疼得厉害了?”阿七瞧着公主脸上神色变幻莫测,没敢问是不是跟太子吵架了,她学着五姐平日里的作派,温柔而又体贴忽略了公主脸上的泪痕,“跌打酒拿来了,殿下吩咐奴婢给您上药,奴婢给公主揉一揉吧?”   “我脚没事,”顾容安红着一双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就是刚才眼睛里进了沙子,眼泪洗一洗就好了。”就是不小心流多了点。   “公主无事便好,”阿七温柔地笑笑,把抱在手里的跌打酒坛子放下了,“那奴婢去打水来给公主洗洗脸吧。”   顾容安点了点头,自己乖乖擦眼泪,有点庆幸自己没在刘荣跟前哭了,都控制不住鼻涕了,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好丑。   刘荣院子里的小茶房里有现成的热水,阿七往铜盆里倒了水,又提过茶壶从里头倒了冷茶渣子出来,用手帕裹了个茶叶包,浸在装了冷水的茶碗里,一道儿提着去了。   “公主用这个敷敷眼睛,”阿七回来得很快,她服侍顾容安洗了脸,又拧干茶叶包,让顾容安躺下了,给她敷眼睛。   泡过冷水的茶叶包覆在有些发热的眼睛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顾容安心情就好了很多,她想起来问了阿七一句,“那个白素呢?”她记得是白素去拿的跌打酒,刘荣出去肯定是跟她撞上了。   上辈子刘裕后宫那么多美人她也是容不下的,可是这个容不下与她容不下刘荣有别的女人有很大的区别。对刘裕,她是容不下别人跟她争宠,动摇她的地位。对刘荣,她却是犯了嫉妒。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会嫉妒,才会有患得患失的情绪。   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阿七正给顾容安整理茶叶包的手一顿。出宫前她也同公主一样没把刘美人等人说的神武军督府白素姑娘给放在心上,旁观者清,太子对公主的好她们身边人都看着呢。   哪知今日见了太子对白素的宽和,她心里也不免怀疑起来。是以被顾容安问的时候就有些迟疑,“她送了跌打酒就走了。”   “是跟着他走的吧,”想到那个娇怯怯白莲花一样的白素,顾容安心口堵得慌,但又没有底气,分明是她不肯接刘荣的心意,才闹出的这一场。他说他的一切都可以跟她共享,她懂他的意思,期望的自然也是她把自己的一切跟他共享。   顾容安想起自己偶尔露出的马脚,以及他探询的眼神,她就发慌,总觉得自己的秘密他已经察觉了。   但他就不能等等她,让她想一想么?非要拿着印章在众人面前逼迫她,说得好听是让众人见证,其实就是以势压人罢了。她不答应,落在他部属的眼里,不就成了不知好歹?   这话阿七没法接,笑容勉强地,“许是白素找殿下有事。”   顾容安却小心眼儿起来,也不敷眼睛了,拿掉了茶叶包坐起来,捡起被刘荣扯落在床上的袜子,自己穿上,“我们走,回宫去。”两个人都好好冷静一下,免得她一时看白素不顺眼打了他的小美人,又或者再说出什么气话来。   阿七自是没有异议,忙帮着顾容安收拾,结果她刚把箱笼整理好,顾容安又改了主意。   “我不走了,凭什么是我走啊,”她有错,他也不对,她这么一走了之,倒显得是她心虚了一样。顾容安手里拿着鞭子泄愤地甩了甩,抽在柱子上留了几道鞭痕,“难得出一趟宫,我还没玩够呢。”   说着用鼻音小小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红着,翘着下巴的模样别提有多傲娇了,“阿七我们换个屋子住。”这个男人的屋子她一刻也不想待了!冷冰冰硬邦邦,一点人味儿也没有。   “哎,”阿七答应一声,也不戳破公主的口是心非,分明就是舍不得太子嘛,都要换个屋子住了,就不要带太子的枕头啊……箱笼都塞得满满的了。   被顾容安硬塞在箱笼里而严重变形的,属于太子殿下的青布茶叶枕头:宝宝委屈,宝宝不哭。 第125章 斗气   顾容安的箱笼说多不多, 说少不少, 还是有那么三个的。不叫刘荣的人帮忙, 靠着一个阿七是抬不走的。   阿七就喊了多喜进来。   “娘娘,您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多喜偷瞄着地上安放得整整齐齐的三个箱笼,心里打鼓,已然做好了抱腿哭的准备。   “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换间屋子住,”顾容安语气温和,说得很随意。   多喜却冷汗都要下来了,难道这就是委婉的回宫暗示么, 多喜乖巧地问,“娘娘要换到哪间屋子去?”   “白素不是说她打扫好了内院么,就去内院好了, ”顾容安笑笑,看白素那么想让她住内院的样子,想来离刘荣的院子是很有距离的。她暂且如了她意好了。   “哎, 奴婢这就去办,”原来只是搬去内院而已,本来女眷就是住内院啊, 多喜笑逐颜开, 这就很好办了。   更好办的是白素自己撞上了门来。尽管白素很不高兴还要给太子妃送饭,她还是委委屈屈地来了。一听太子妃要搬院子,白素眼中克制不住地露出了喜色, “奴婢这就去安排。”   “劳烦白素姑娘了,”阿七笑着赏了白素一个荷包,然后很是公平地也给了多喜一个,“拿去买糖吃。”   多喜很高兴地笑眯了眼,“谢娘娘的赏。”这荷包里头硬硬的摸起来像是元宝,沉甸甸地很压手呢,太子妃娘娘真是大方。   只白素怄了一肚子气,强笑着谢了赏,一出门就变了脸色,太子妃这是把她当作了寻常奴婢了,谁稀罕那几个赏钱呢。   “白素姐姐,我们是要重新布置内院吗?”跟在白素身边穿绿衣服的侍女问道,她其实觉得白素有点折腾,刚收拾好的内院,布置说撤就撤,然而这才把内院的东西归置了多久,又要重新布置了。神武军督府里的侍女算上白素都只有五个,布置内院可是个大功臣。   白素这才想起来早上她气不过,让人把布置好的内院给撤了。   “原本太子妃说不住内院了,如今又改变要住了,姐妹们就再劳累一次罢,”白素话里话外就把责任甩给了太子妃,还借花献佛,把荷包拿了出来,“大家幸苦了,等晚上空闲了,我请姐妹们吃席。”   “白素姐姐真好,”年纪最小的侍女拍手笑道,她听了白素的话觉得是太子妃改主意的速度未免太快了,还是白素姐姐好,还请她们吃席呢。对于重新布置内院也就没有那么不甘愿了。   白素已经打开了荷包看了一眼,里头黄灿灿地,本以为是金币,哪知仔细一看原来是装了十几枚新铜钱,根本就不够整治一桌席面的。白素脸上的笑就有些僵硬了,她的月钱虽然比寻常侍女多,但也耐不住她花在装扮上的多啊,手里还真没几个钱。   可话都说出去了,难道还能收回来吗?白素丢不起那个面子。于是,搬家的过程就在白素的大力支持下迅速完成了。   内院果然离刘荣的院子有些远,顾容安住进了重新布置的内院,比起刘荣那个堪称简陋的院子,内院就显得很豪华了,不仅头顶上有绣金线的承尘,还挂了浅草色的幔帐呢。   进了内室,鎏金兽首香炉里点了香,里头的大床上还铺着绣了缠枝莲的鹅黄锦被,坐上去软绵绵的,比刘荣那张只垫了一层褥子的床舒服多了。   顾容安开了箱笼,把那个夹带来的枕头放了上去,把原本配套的一对绣宝相花宝蓝缎面枕头给拆散了。   她拍了拍挤变形的枕头,把枕头拍回了长条,这才满意地脱了靴子,和衣躺进了被子里,伸手一揽,把枕头抱在了怀里,困倦地合上了眼睛。   ————————————————————————————————   再说刘荣一路疾走,却是回了神武军大营,只可怜了体弱的荣总管,好不容易追到了神武军督府大门口,又得苦哈哈往回走,简直虐哭。还不敢哭,因为太子在生气,荣总管明智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会儿神武军大营里正是开火的时候,军营里饭菜飘香,大家伙都捧着碗围着大锅吃饭,见着太子殿下一身冷肃地回来,顿时惊掉了   下巴,怎的温香软玉在怀,还舍得回来?不愧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就是不为美色所迷惑啊!   “殿下,快来吃饭,今儿拉来了几十头肥羊,炖了咱们下河捞的鱼,可鲜了。”有人不知内情,端着碗上来触霉头。   荣禄站在太子身后,对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抹脖子瞪眼。可惜是媚眼做给了瞎子看,大老粗根本没看懂还奇怪呢,“荣总管,你眼睛抽筋了?”   罢了罢了,神仙也救不了要作死的人。荣禄在太子淡淡的瞥过来一眼时,恢复了面无表情。   “老周来打一场,”刘荣挽袖子。   在太子殿下还是一个单身汉的时候,发泄多余精力的途径就是战场和操练他的兵,没想到如今娶了妻,还是要靠暴力发泄……想想就有点心酸。   这个老周也是个好.战分.子,太子相邀怎么能拒绝呢,这就跟花魁娘子脱了衣裳,还要装正人君子一样暴殄天物啊。把碗塞给一旁看热闹的战友,腰带扎紧就撸着袖子上了。   这场比斗打得毫无章法,刘荣完全是凭着蛮力在发泄,老周自然是敌不过发疯的太子,最终在一片给他自己的助威声中被憋火的太子揍翻在地,服气认输。   “还有人要来么?”刘荣捏了捏拳头,血液沸腾中。太久没有用拳头了,手都生了。   这个邀约没有人舍得拒绝,立时就有人踊跃报名了,“我来!”反正太子天赋异禀武功高强,他们车轮战一点也不心虚,就算是这样太子也是胜多输少呢。   等到大家伙再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锅里的羊肉鱼肉都炖化了,都可以吃肉糜粥了。刘荣也不嫌弃,反正是吃不出什么滋味的,干脆捞了一汤勺肉和汤,拌在粟米饭里混着吃。   “殿下可是遇到了为难的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捧着碗,坐到了刘荣身边。   “嘉瑜,你和夫人吵架么?”刘荣压低了声音问。郑智字嘉瑜,是神武军中少有的智将,与他妻子何氏结缡二十载,依然恩爱如初。   原来是与太子妃吵架了,郑智微微一笑,“吵,怎么可能不吵,有时候为着菜里要不要放酱油都能吵起来。”   还可以这样?刘荣一怔,他和安安才不会为了这样的鸡毛蒜皮吵架,不过他还是虚心求教了,“那你们怎么和好的?”   “自然是听夫人的,不放酱油了。”郑智表示,听夫人的话就好。   “可若不是这等小事呢?”刘荣觉得自己和安安的矛盾比放不放酱油严重多了。   两口子吵架能有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男女之间的事,郑智想着太子都能把印信给太子妃了,按道理太子妃应当很感动才是,会闹起来,怕是因为府里的白素姑娘了。   他就试探地提到,“可是为了白素姑娘?”   刘荣点头,“确实有。”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了别人的胡言乱语,就知道瞎吃醋。   “殿下,若是您没有纳了白素姑娘的意思,就早日给她择个夫婿罢。”郑智给了个建议。郑智知道白素是太子已经去世了的乳母的小女儿,白素的兄长白阙又为了太子而死,太子并非薄情之人,自然对这个孤女诸多优待。   可,人家小娘子对太子生了情愫,就连神武军中都隐约听闻了白素对太子的爱慕,只太子一直不开窍,还把人家当作妹妹。女人家心细,大概是太子妃发现了白素的心思。郑将军很有经验地想,吃醋是每个女人都绕不过去的坎呐。   他当然是没有纳白素的心思。被郑智这么一提点,刘荣才记起来白素也就比他小几岁,如今也该有十九了,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只是白素已没有了长辈,他又是个不留心的,白素的婚事竟然耽搁到了现在。   刘荣顿生嫁妹的心思,环视一圈坐在大铁锅旁的青壮们,大半都还是青年光棍啊。刘荣觉得还是能选出几个人给白素挑的。   远远地,正在神武军督府里,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给太子殿下纳鞋底的白素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也改了。 第126章 叩门   在军营里与士兵们操练了一下午, 刘荣回来的时候, 已经是日头偏西了, 乌金坠地, 照得青瓦白墙一片金碧辉煌。   他原本想着过了这么久安安应该冷静下来了,两人正好可以谈谈, 哪知道一回来,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屋子里更是冷冷清清的已经没有了人。   见此情景,刘荣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后背汗湿的衣衫贴在后背心,凉幽幽的,真是心都凉透了,丝丝冒着冷气。她就这么走了,一点也不顾及他?   还好多喜来得及时,见到站在房门口的刘荣, 忙上前请安,“殿下。”他是刚从热热闹闹的内院过来的,那边太子妃刚叫了一桌子的点心, 他还得了太子妃赏的一份鸳鸯奶卷呢。   本来挺开心, 见了冷肃地站着的太子,他忽然觉得太子殿下有点小可怜是怎么回事?   刘荣没有留心多喜的神色, 一见多喜就问,“太子妃呢?”他不是吩咐了他好好挽留太子妃的么,竟然留不住人?   “殿下, 娘娘搬到内院住了,”多喜急忙答道,殿下这着急上火的样子,他还是头一回见呢,暗暗咋舌,太子妃厉害了啊。   内院是方皇后来看儿子的时候住的地方,还是在府里,安安没跑。刘荣安下了心,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沉吟道,“内院确实是住得舒适些。”大概是安安觉得这里住得不舒服吧。   住内院也好,他住的这里还是有些简陋了。从来没有嫌弃过自个住的地方有什么简陋的太子殿下,如今是瞧着自己的房间处处不对劲儿,不说别的就说卧房里的兵器架子,冷光瑟瑟的,难怪安安要搬走,让她住这里就太委屈了。   “荣禄,收拾一下,孤也搬去内院住。”刘荣很快就决定了妇唱夫随一起搬去内院,让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住这里,他表示这绝对不能行,都有媳妇了,谁还要自己一个人睡啊。   “是,奴婢这就收拾,”荣禄瞧着太子殿下神色舒缓了些,总算明白殿下一下午生的什么闷气了,是小两口拌嘴了罢。难免的,就是上牙还有磕了下嘴唇的时候呢,年轻又尊贵的小夫妻哪能不拌嘴。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还愿意住一起,就没什么大事。   不对,不急着过去,刘荣低头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再一瞧衣摆,这黑衣服都变成灰衣服了,“先打水来,孤换身衣裳。”   不只是女子会为悦己容的,男子也一样啊。荣禄笑眯眯地答应了。   只多喜低下了头没敢说泼冷水的话,就他所见所闻,太子妃显然不是因为太子住的地方太简陋而起意搬走的。他对太子殿下能否入住内院,十分不看好。   梳洗沐浴,重新用金冠束了发,穿上黑底金线绣祥云草龙的新衣裳,腰束嵌七色宝石玉带,太子殿下站在充作镜子的铜盆前朝里头望了望,满意地正了正稍有点褶皱的衣领。   荣禄一脸真诚地夸道,“殿下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见太子殿下嘴角愉悦地勾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更殷切了,熟练地拿出放在贴身荷包里的小瓷盒,打开了递给刘荣。   刘荣就从里头挖了龙眼核大的一团白玉似的膏体,手法娴熟地涂了脸和手。为了不让顾容安多看别的小白脸,太子殿下也是很拼了,努力把自己养成小白脸。目前来看,效果显著,太子殿下明显比原来白了两个度。   荣禄确定他不需要了,才是把装着润肤膏的小瓷盒收起来。这特制的润肤膏滋润又美白,关键是涂上去无色无味,一点也不会影响太子殿下的硬汉子形象,皇后娘娘见殿下颜色好了,还夸他们把太子照顾得好呢。   一番收拾打扮,犹如求偶的雄孔雀一般展翅开屏的太子殿下自信满满地往内院去了。   然而不过黄昏时分,内院竟然就落了锁?   刘荣心里有个不太美妙的预感。   荣禄不用刘荣吩咐,很有眼色地上前叩动门上的铜环。   叩叩叩三声过后,内里有人答话了,“谁呀?”   不是太子妃贴身侍女阿七的声音,荣禄听出来是神武军督府里那个叫杏儿的侍女的声音,他扬声道,“快开门,殿下来了。”   内里静了静,尔后颤颤巍巍地答道,“请殿下恕罪,娘娘吩咐不能给殿下开门。”   这个侍女明显是怕的,这话说得又细又抖,却还是站在了门后,没有打开门。   这……荣禄瞧了刘荣一眼,好声好气道,“你快开门,让殿下进来,娘娘不会怪罪你的。”   杏儿攥紧了自己的手,她不敢开啊,“殿下恕罪,奴婢不敢有违娘娘的吩咐。”   “殿下请回罢,娘娘说想自己一个人静静,”阿七听到动静过来,隔着门不卑不亢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头一次被顾容安被拒之门外了,追妻之路上被拒绝了无数次的太子殿下自我安慰地想。   然而还是好气。刘荣面沉如水,之前的哪一次都没有这一回令他郁气。他冷静后想明白了,印章之事是他太心急,他认错,但是她也不是没有错啊,装受伤还瞎吃醋。他都没有那么光明正大的吃醋呢!   那王修之、小八、小九他有计较过哪一个?   “好生照顾太子妃,”刘荣沉声留了话,一转身,孤孤单单地回了自己简陋的窝。   看着失落的太子殿下,荣禄都想叹气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让人多愁善感啊,殿下都变得英雄气短了。太子妃真该躲在门缝里看看。   多喜抱着太子殿下可怜巴巴只装了一个包袱的行礼跟在后头,不免对太子妃敬仰万分,能让殿下吃瘪的人,他总算是见着了,还以为世上没有这个人呢。   ——————————————————————   阿七领着守住了门的杏儿去见顾容安。   屋子里暗香浮动,顾容安坐在绣塌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灯下做绣活。听到阿七两人进来的动静,顾容安眼睛也不抬,淡淡道,“他走了?”十分的云淡风轻,不在意。   然而阿七看得分明,那绣样已经用眉笔画好了是一匹奔马的样子,布料来源就是刘荣的那个洗得泛白的青布枕头枕面。   嘴上嫌弃,也还给太子殿下绣枕头,太子妃娘娘这行为,可以说是很无聊了。   阿七只当没认出来,点头答道,“走了。”   哼,这么快就走了,顾容安装作不在意地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问,“叫了几次门走的?”   阿七不占人家的功劳,示意杏儿来回答。   “回娘娘的话,殿下身边的荣总管叫了两次门,”杏儿想起来自己居然顶住了不给太子殿下开门,这会儿心里是又害怕又有点隐隐的兴奋,尽力平稳地回答了太子妃的问话。   才两次?顾容安抿唇,有点不开心。   杏儿察颜观色,机灵道,“殿下吩咐奴婢们好生照顾娘娘呢。”   场面话罢了,顾容安这么想着,嘴角却有点上翘,心里还有点甜。   杏儿瞧得分明,心里就明白了该怎么说话,“殿下真是关心娘娘。”   “你叫杏儿是吧,你做得很好,下回继续,”顾容安对勇于不给太子开门的杏儿表示赞赏,吩咐阿七给她赏赐。   杏儿在太子妃跟前露了脸,又得了赏赐,欢天喜地的告退了。   “公主,这都晚上了,就不要做针线了,仔细伤着眼睛。”阿七说着话,用剪子剪了些烛芯,让蜡烛的光更亮一点。   “多点几根蜡烛就是了,”顾容安不肯,长夜漫漫她闲啊。   阿七知道是劝不动了,只好又拿了几支烛台进来,一一点上了蜡烛,一时光芒大盛。   “你说他堂堂一国太子,住的地方怎就这么不讲究,”顾容安不由埋汰刘荣,“你看他这枕头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他那个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穷武人住的呢,就是我们家的侍卫都比他住得好。”   说着她又有点心疼他,明明是该养尊处优的太子,身先士卒上阵杀敌也就罢了,下了战场还这样清苦,皇帝的其他儿子倒是个个都养得白白净净的。最可恶是这些人靠着刘荣锦衣玉食,却还要背地里算计他。   就如同黑猫一事,刘荣告知她朝上有哪些人近来被弹劾,又有哪些人落了马。她就清楚了,这些人就是背地里使坏的人了。不仅有刘裕在孙家人身后推波助澜,还有好几家家有适龄少女的世家勋贵,就连陆家都忍不住插了一脚。最初的主使,不过是淑妃的娘家宋国公府一家而已。   顾容安明白,黑猫看似只是针对她,却是直指刘荣,意在挑拨刘荣与晋国关系,还能给太子的名声抹黑,毕竟黑猫可没说是她这个太子妃不吉,还是太子不吉啊,有心人完全可以继续做文章。   还好他们都没想到刘荣的处理方式如此迅速,利落地打折了他们伸出来的手。   “殿下是节俭,”阿七笑笑,公主分明是心疼太子了。   “明明就是粗糙,”顾容安很不粗糙地继续给刘荣的枕头绣花。   阿七就笑着摇摇头,公主这就跟孩子似的,那会儿还又哭又气的,这会子就雨过天晴了,真是白担心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个经验,如果屁股发烫,基本上就是发烧了,很准的。   一会还有二更,么么哒 第127章 自荐   夜深人静。   书房里, 刘荣形只影单地坐在书案后头处理公务, 他心无旁骛, 直到放下最后一份, 才听见屋角的滴漏声滴答滴答,仔细一看已经过了亥正了。   嗯, 是时候去爬.床了。   太子殿下愉快地活动活动筋骨, 甩甩手, 扭了扭脖子,为一会儿的翻墙活动做准备。作为军事府衙的内院, 院墙高过三丈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将近子时的夜晚,没有月亮,星子暗淡,不仅是刘荣一个人觉得是个爬.床的好时机的。   屋子外,白素提着食盒过来,见荣禄还在门口守着, 面色一整,盈盈笑道,“我给殿下送些吃食过来, 荣总管要不要用一碗清汤面?”   荣禄捧着自己鼓鼓像个小西瓜的肚子笑呵呵地拒绝了, “不吃了,过午不食, 呵呵。”多喜站在角落里,听他师傅这么说偷偷撇嘴,刚刚才让他去厨房要了一碗肉馎饦的人是谁?碗都还放在假山后呢。   多喜默默地记下了师傅对白素的态度, 看来神武军督府里的白素姑娘要不行了。   “那我就给殿下送去了,”白素这么说了,却见荣禄还是站在门口不让道,不由暗恼,往回她要见殿下,这个死阉宦可是积极主动得很。这就另投太子妃了?   她心里怄,当然嘴上还是很甜美的,“还请荣总管帮我通报一声。”   其实完全不用荣禄通报了,白素说话声音那么清脆,静谧的夜里,刘荣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他想了想,打开了门。   他是背着屋里的光站着的,然而廊下的灯光又柔和地落在他的身上,这样门里门外,里外两层的橘色光晕团团地包裹着他,映衬得他眉目远比白日里温柔,整个人显出一种如玉的润泽来。   殿下如此的温柔是对着她的。   白素只觉彷如四月的春风吹拂而过,心都酥软了。她目露痴色,殷殷道,“殿下,奴婢做了清汤面,您可要用些?”   太子妃不知好歹将殿下拒之门外,正和了她的意,她要更温柔些,更妩媚些,好叫殿下看到她的好处。   如是想着,白素的眼睛里泛起氤氤的水汽,越发的情意绵绵了。   如果是放在一年以前,刘荣是绝对看不懂白素的眼神的,如今尝到了情爱的滋味,他恍然看明白了白素的心思。   所以安安是察觉了白素的心思,才是吃醋的吧。刘荣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立场生气了,他面上不动声色,一如往常地语气,“不用了,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白素神色一黯,可她犹不放弃,期盼地望着刘荣道,“殿下若是不想吃面,奴婢还准备有银耳汤。”不论如何,进了屋子才有机会啊。   然而刘荣一点机会也不给白素,“不必了。”他关上了门。   白素失落地望着关得严实的房门,荣禄又兢兢业业地站了回去,堵得严严实实的,白素找不到机会只能提着食盒离开了。   “师傅,往年你对白素姑娘可不是这样。”白素的身影穿过月洞门看不见了,多喜忙悄声问荣禄,这前后差距有点大啊。   荣禄小声教徒弟,“往年太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能有个贴心人照顾着也不错,可如今不是有了太子妃了么。”那么一直不能上位的白素姑娘就可以放弃了,何苦惹殿下和娘娘不开心呢。   多喜点点头,他还是有得学啊。   师徒二人嘀咕几句,听到房门再响的时候,迅速地站直了。   刘荣从书房里头走了出来,淡淡地扫了一眼荣禄师徒,止住了两人想要跟随的步伐,自己一个人出了月洞门。   “殿下不会是去追白素了吧?”多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白素姑娘要发达了?   “蠢货,”荣禄一敲徒弟狗头,“太子是去找太子妃了。”   “翻墙?”多喜低声惊呼,口无遮拦地,“殿下该不是惧内?”   “不说话我不会当你是哑巴,”荣禄又敲了一遍徒弟狗头,就算是殿下惧内,心里明白就好,咋咋呼呼作甚。   多喜泪眼汪汪地捂住了嘴,他真的懂了,不要再敲他的狗头了,会傻的。   ————————————————————————————————   顾容安刺绣的速度是很快的,一匹神骏的奔马,只用了三个多时辰就绣好了,不过这也到了亥末了。   她捏捏自个酸疼的脖子,一面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觉得十分满足。看看,没有刘荣的夜晚多清净呐,她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无聊,还能好好做女红。   “公主的绣活越来越好了,这马的眼睛尤其精神,就像活了似的。”阿七接替了顾容安捏脖子的活,手法娴熟地给她按着肩颈。   顾容安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我也觉得这匹马绣得格外好。”等她哪日得闲了,绣一幅群马图试试。   忽而,窗棱上传来轻轻的剥剥两声。   屋子里的两人都听到了,对视一眼,阿七就伸手摸自己腰上的带子,她在腰带里藏了一把鱼肠小剑。   顾容安对阿七摇摇头,她猜到是谁来了,忙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这这,公主是做什么?阿七看不懂。   这时窗户发出一声轻响,被打开了,一个人探身进来。   这间卧室的窗子是朝着屋后的小花园的,屋子外头黑灯瞎火的,忽然冒出一个黑衣人,把阿七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拔剑了。还是顾容安伸手按住了她,   就凭着一个身影,顾容安已经确认了夜半翻窗的人就是邺国的太子殿下。   嗯,赶紧装哭。顾容安把绣榻上的笸箩针线枕头胡乱一推,营造出一份凌乱美来。   刘荣翻了窗子进来,抬头一看,就与顾容安泪眼迷离的眼睛四目相对了。安安做什么哭了?刘荣只觉心尖儿一颤,仿佛被人掐住了,疼得一抽。   她难道是伤心了一晚上?想到这个可能,刘荣哪还忍得住,忙疾步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连声问,“安安你怎么了?”   顾容安拧着脸儿转过头不看刘荣,她红着眼圈儿,眼里的泪水慢慢地盈出了眼眶。她是知道自己如何哭最美的,就像这样微微侧着脸,让泪珠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牡丹含露,将落未落,最是动人。   这是刘荣第一次看见顾容安因为伤心落泪。与那些缠绵情浓时分的泪珠不同,美得让他心都要跟着碎了一样。   于是太子殿下低下了头,“安安,你别哭,都是我的错。”   殿下这就认栽了?!亲眼目睹自家公主前后大变脸,阿七默默在心底给公主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我的殿下。   她忙给公主当助攻,忧愁地道,“殿下,您与太子妃是怎么了,娘娘从回来就莫名落泪,奴婢都劝不住,眼睛都哭肿了。”   哭肿了是事实,阿七说得一点负担也没有。只不过自家公主心大,哭过一场后,搬了家就补眠了一下午,心宽得可以跑马了。咦,所以公主要给枕头上绣一匹奔马吗?这真的很形象了。   阿七留心看太子的反应,她算是明白为什么公主那么心宽了,太子可算是栽在公主手里了。   听了阿七的话,顾容安配合地长睫一眨,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就滚落下来,滴落在她身上单薄的茶色衣裳上,留下一点泅湿的暗色。   那滴泪像是落在了自己心上一样,刘荣心头大悸,示意阿七出去了,才是轻轻在榻上坐下,也不敢碰她,只满怀歉意地喊了一声,“安安。”   顾容安睫毛微颤,垂着眼睛不看他,也不动,犹如一尊精致的白瓷美人像,纤细、脆弱,没有一丝人气儿。   “是我的错,”刘荣先认了自己冲动给印章的事,“我不该大庭广众之下逼你的。”   顾容安完全没有想到刘荣会对这件事进行道歉,她抓着手帕的手指微微一动,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她抬起手来揾了揾眼角的眼泪。   “别与我生气了好不好,”刘荣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小心地伸出手落在顾容安的肩膀上,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刘荣就安了几分心,温声道,“是我心急了,我原本只想着让大家看看我的太子妃,哪知道一时冲动就逼迫了你。”   “你不生我的气了?”顾容安小心问。她有点愧疚起来,这件事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只气我自己,没有做到让你彻底放心。”刘荣声音格外的温柔。刘荣这在书房冷静后,也明白自己今日的举动有点操之过急了,不怪安安抵触,他应该给她更多耐心的,   这句话真是说得情意绵绵,情话满分了。   顾容安又觉得甜又觉得涩,他已经很好了,是她不好。她怕他知道了她上辈子嫁过人,嫁的还是刘裕,他会嫌弃她。   自从心里有了他,她就这般患得患失起来,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啊。   “我带你出宫也是想让你可以散散心的,你很久没有跑马了罢,想不想骑着小红去山里摘野果子和打猎?现在山里好些野果子都熟了,有一种红果子,又甜又脆比林檎果还好吃呢。我们还可以抓几只兔子烤了吃,我烤兔子的手艺比御厨还厉害呢。”刘荣潺潺而述,“你以前不是养了一只锦鸡么,我们也可以抓一只,养在仪秋殿的花园里怎么样?”   起床后就只喝了一碗红豆粥,下午又睡过了不觉得饿没吃饭只吃了几块点心的顾容安听着刘荣说野果子烤兔子,不由脑补了一下,想着想着肚子就咕噜一声。   这声响有点响亮,刘荣一愣,话音一顿,方问,“安安你可是饿了?”   丢脸死了,顾容安又羞又气涨红了脸,“你听错了!”才不是她馋得肚子叫呢!   这一声肚子叫就像是一个和解的信号,两人之前的氛围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   安安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刘荣想笑,又憋住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   要笑不笑的丑死了,哼!顾容安只当自己没看到,发挥了十成十的转移话题功力道,“我只养我家阿彩一只鸡,别的鸡哪有阿彩聪明。”   “好好,我们不养鸡了,不如养小鹿?”刘荣顺着她转移了话题,不过还是很贴心地站起来,把放在桌上的一碟漂亮的牡丹饼拿了过来。   他也不急着招呼顾容安吃,自己先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才是道,“安安你尝过了吗,神武军督府的大厨做这个牡丹饼可是一绝,宫里宫外都没有比得过的。”   “真的吗?我试试。”顾容安假装自己没有尝过,也拿了一个来试吃。噫噫,她白天吃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有这么好吃呢!   “如何?”刘荣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吃完了,笑眯眯地看着顾容安小口小口秀气地吃饼。   “确实不错,”顾容安矜持地点点头。   刘荣就不打扰她进食了,只是又去桌上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慢慢地剥。等她吃完牡丹饼,他就自然而然地把剥好了的橘子剥下一瓣喂给她。   牡丹饼是甜的红豆馅加了牡丹花瓣酱等物,婴儿拳头大的一个,吃完还是有点甜腻的。顾容安很自觉地张嘴咬住了。   然而她没想到刘荣运气不好,挑了个酸橘子,刚吃完甜又吃酸,顿时酸上加酸,酸得脸都皱了。   美人被酸得皱脸,也免不了有点丑,刘荣看她如此模样,笑出了声。   顾容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为什么笑,顿时气急败坏,扑上去就用她的花拳绣腿打人。她却不想自己穿着一身单薄的寝衣,这么近身肉.搏,豆腐都要被吃光了。   这样的好福利,刘荣一点也不想错过啊,跟她歪歪缠缠地扭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滚到床上去了。   “你要做什么?”顾容安目色如水,眼波盈盈地看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她发现他真的是越来越符合她的审美了,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自荐枕席,”刘荣用火热的目光看着她,躺在他身下的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他神魂颠倒。   顾容安嘴角翘了翘,逡巡地看了一眼他健硕的胸膛,“尚可,本宫允了。”就让她色令智昏一回吧,谁让他看起来如此可口呢。   刘荣轻笑,拉落了挂在金钩上的帐子。   色令智昏了很久之后,帐子上的红色流苏终于不再摇晃,床笫间的声息静了下来。   “我也有错,不该乱发脾气的,”顾容安躺在熟悉的胸膛上,认错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口了。那时候她在气头上,难免说了些伤人的话,她其实是相信他还没有跟白素有什么的。如果他对白素真有心思,早就有了,白素还用眼巴巴地眼馋她?   顾容安检讨自己,她把他惹恼了就是扯上了白素的那几句话,现在想来自己当时怕是个傻子,好端端的吵架扯别的女人做什么,给白素刷存在感吗?万一他被她提醒,想起来去把白素给收了,她上哪儿哭去。   难怪母后告诉他床头打架床尾和,这真是十分宝贵的经验了。刘荣听她软和了,自己就更要放低一点姿态,也跟着检讨,继续深入认识错误,“是我太心急了。”   “我不逼你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了再说。我总是一直等着你的。”他表明了态度。在遇见她之前,他对太子妃这个位置是谁坐并不在意,只要她识趣安安分分不惹事,他就满意了,所以皇帝给他定了陆氏,他不耐烦跟皇帝掰扯就默认了陆氏。遇见了她以后,他才恍然开了窍,想要把最好的都给她,包括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是他也是很贪心的,他期望着她也能把她自己都给他。   刘荣知道顾容安有秘密,原本他并不心急着想要探究,可他发现在刘裕面前,她总是会不自觉地留心刘裕,尽管她掩藏得很好,可他还是发现了她眼睛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仿佛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一样。   他为这种猜想嫉妒得发狂,所以在赵世成来投诚的时候,他三分惜才,七分试探地留下了赵世成,想要知道刘裕究竟有没有与她有过关联。事实是没有,在嫁给他之前,她和刘裕根本就没有过任何交集。   好在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她心里也是有他的,这就足够了,哪怕是终其一生都得不到解释也没关系。刘荣在顾容安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放下了心结似的,“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可以了。”   他给她的信任,让她动容。她紧紧地抱着刘荣,“我心里自是只有你一个,从始至终只有你。”   是他让她明白了情爱的滋味,才知道原来男女之情也可以如此动人心魄。顾容安只觉又酸又涩又有点甜蜜,五味成杂。   “你等等我吧,不用很久,我会告诉你的,”顾容安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刘荣用一个火热的吻回应了她。   如果太子殿下有尾巴,这会儿大概已经兴奋得要成了残影了。   ——————————————————————————————————   一响贪欢的后果就是顾容安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软,腰肢无力,整个人就跟拆了重组似的。   悔,特别后悔,怎么就一时色迷心窍,随着他胡闹了呢?成亲这么久顾容安才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勇猛无匹,她完全招架不住放开来吃肉某人。   下回再纵着他,她就是傻子!顾容安恨恨地想,偏生那个罪魁祸首还搂着她酸软的腰,好梦正酣,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我很餍足的气息来。她不由恶从心头起,伸脚就是一踹,预备把睡在外侧的刘荣踹下床。   哪知身经百战的太子殿下实在是身手了得,闭着眼睛手一捞就捉住顾容安的小脚,大手熟门熟路顺着她的小腿就摸上来,身子跟着一扑,来了一招猛虎扑食,扑楞一下把顾容安压倒在床。   “混蛋,你居然装睡。”顾容安气急,但是被他压在了身上,她又有点怕他再来一场,软声道,“你放开,我要起了。”   “再睡一会。”刘荣的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天都亮了,”顾容安看看帐子透过来的光,约莫是卯时刚过的样子,可以起床了。她被压得很心累,蠕动着试图从刘荣的怀里钻出来。   本来早上就是容易走火的时候,她还这样子挨挨蹭蹭,刘荣顿觉某个地方蠢蠢欲动起来,他只随意挪了挪,就重新把人压住了,循着本能逮住了身下的女人就是一顿乱吻。   “不是说好了去山里玩么,可以起床了。”顾容安左躲右闪,努力抗争。过了一夜,精力旺盛的男人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又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亲过来很扎脸的好吧,她好嫌弃。   玩?刘荣睁开眼,笑道,“安安你还能玩得动?既如此咱们先跟它玩一回,嗯?”   他低沉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听在顾容安的耳朵里仿佛带着无尽的诱惑,让她老脸一红。直觉这个它不是好东西!   果然就被他拉着手,握住了一个滚烫的东西。顾容安眯着眼睛一瞧,那狰狞的东西正昂首向她点头致意。   她霎时涨红了脸,别过头去恨声道,“登徒子,臭流氓。”   “我只对你耍流氓。”刘荣低低的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大手就伸向了她松散地敞着,露出了精致锁骨的领口。   顾容安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被他犹如剥鸡子似的剥了个干净,只能抱着胸瑟瑟发抖。   一片肤光胜雪之中,昨夜的红痕点点,落在那冰肌玉肤之上,犹如雪地落梅般雅艳,又好似一幅桃花半妍的春画,别有一番风流意态。   我家安安真好看,真是怎么瞧也瞧不够。   秀色可餐,刘荣食指大动,俯身去亲她,从那红艳艳的脸颊儿,沿着纤白脖颈一路流连下来,叫她在他的爱怜下,被揉化成了水……那样暖融融的一江春水,令人沉醉其中,似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年。   硬硬的胡茬摩挲着肌肤,销魂蚀骨中却还有些痛痒,以致顾容安在这样的情浓时候还保有一丝清明,犹记得自己腰腿酸疼的现状,哪能再经一遭风雨。   “我不要了,委实受不住了。”顾容安拼着最后一点气力,推拒着身上男人的热情。   他正沉醉在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忽听得她娇娇软软一声讨饶,抬眼望去,就见她脸如桃花浓艳绯红,眼中泪光点点,娇喘细细,完全就是一副请君享用的娇态,只看一眼,心都酥了。   这将入口的盛宴他哪里舍得下,轻些吃就是了。于是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直起身来,一面分了她纤长的腿儿,一面柔声安慰道:“不急不急,我这就来了。”说着就分花拂柳,一鼓作气入了桃源深处。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容安眉头微蹙,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只当是自己语意传达有误,忙不迭道:“你快出去。”   “嗯。”他闷沉沉地低低应了一声,真个缓缓退了出去。   顾容安顿时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回他懂了。不妨那/物将退未退之际,却又是一记狠狠地捣/入,直撞得她巍巍颤颤,惊叫一声,身子一颤,便软了下来。   “太子妃娘娘可是要孤如此出去又进来?”刘荣一脸正经问到,看起来别提有多老实憨厚了,然他在说话间又狠狠撞了几记,一点也没有留情面。   顾容安看着这个满脸我很正经,实则行不正经之事的男人,不由咬牙,感情刚刚是逗她玩呢。   “我腰酸,我腿疼,不要了好不好。”正面交锋敌不过人家的厚脸皮,顾容安只得换上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行哀兵之策。   “哦,我给你揉揉。”刘荣面带关切之色,浑似个关心妻子的好丈夫。他单手扶着顾容安的腰,免得把人撞飞了,空出一只手来,一心二用的在顾容安身上揉揉捏捏,力道适中,手法老道。   若真是单纯的按摩多好,顾容安无奈闭眼。敌方段数太高,非己方能及,惟有暂且忍耐,以图下次了。   “安安为夫的手段可好?”唉,敌方太弱,我方太强,高手的寂寞真是如初雪般啊。于兵法上有特殊天赋的刘荣放缓了进攻的步调,低了头,含着顾容安的耳垂呢喃低语。   顾容安本已经放弃抵抗,任君采撷,只盼早死早超生。刘荣却偏不想就此放过她。故意缓缓出入,闲庭漫步般,还拿语言来挑衅。   她也是有脾气的人!顾容安一时气昏了头,也不顾后果只想着压倒他占一占上风,一个小巧腾挪,利落的一扭一推,便把刘荣推到在床,自己翻身在上。   这一套动作顾容安做来如行云流水,顺畅之极,大概这就是她这辈子的武学高峰了。刘荣根本没有防备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动武,再加上男人在这个时候的防御基本为零,是以很干脆的就被推到了。   一时两人都有些怔愣。一个是意外小兔子也有发威的时候,一个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顺利成功,都静了一瞬。   “原来安安你这个姿势。”还是刘荣率先反应过来,调笑着把手覆上了她的腰。   人在热血上头的时候,总是容易做些事后追悔莫及的蠢事。顾容安涨红了脸,然已是骑虎难下。   那就骑着好了,顾容安挑眉一笑,忽而变得妖娆起来,呼气如兰地在他耳旁吐息,“殿下,安安服侍你好不好。”   着迷地看着妖精一样柔软婉转地伏在自己身上的美人,刘荣觉得这大概是他经历过的最旖旎瑰艳的美梦了。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呐,哪怕她现在要了他的命,掏走了他的心,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说好。   不过顾容安只想榨干他的肾。她可是个好骑手,小红那么傲娇的马都乖乖听话了,难道还驯服不了他?她放软了腰肢,犹如在水底绽放的妖花,沉沉浮浮地飘荡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已经修改过了,确实有一点用过的部分,但也是重新改了的。   那我再在这章补7个点的字数好了。   ——小剧场——————   殿下如此的温柔是对着她的。【太子:不,别乱说,别碰瓷,孤的温柔都是给安安的】 第128章 白素   辛勤耕耘过后, 被榨干的不是卖力的老黄牛, 而是顾容安。   将近午时, 难得偷懒一日的刘荣张开了眼睛, 他先是怜爱地亲亲躺在自己怀里,睡得深沉的顾容安粉扑扑的嫩脸, 左边一口, 右边一口, 中间粉粉软软的嘴唇再啜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床。   安安是真的累到了, 刘荣站在床前穿着衣裳看她,自得地想,果然是他太英武了,看把安安累的。   他很贴心地不打扰她,打理整齐就出了卧室。   今日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院子里亭亭如盖的木樨树下, 杏儿和另外一个侍女桃儿坐在小机子上,正围着阿七,好奇地听阿七说起宫里的事。   因为怕扰了太子妃安眠, 三人说话都小声得很的, 正悄声笑着呢,正对着北面而坐的杏儿不经意地一抬眼就看见了被轻轻打开的门, 一只属于男人的穿着黑色靴子的大脚,首先迈了出来。   一个从正房里出来的男人!   哪来的男人?!唬得杏儿大惊失色,差点惊叫出声, 然定睛一看,那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男人不是她们的太子殿下又是谁人?   殿下是什么时候进的太子妃的屋子?杏儿来不及多想,忙一拉桃儿阿七。另外两人才是发现了悄无声息出现的太子,顿时收了话,三人急急忙忙地给太子殿下请了安。   “殿下可要在内院梳洗?”阿七观着太子殿下神清气爽,知道夫妻俩是和好了,也很为顾容安高兴,眉开眼笑地问道。   “不必,”刘荣摇头,他的东西都还在外院,就不必在内院折腾了,免得吵醒了安安。   他温声吩咐阿七,“太子妃累了,你们不要打扰她,让她先睡着。”   “是,奴婢知道了,”阿七点头答应,至于好端端的太子妃为什么会累,阿七现在是很懂的。   “你就是昨晚守门的那个?”刘荣这才把目光放到了一旁肃然站着的杏儿身上。   完了完了,难道殿下要秋后算账了?杏儿诚惶诚恐,恭声答道,“回殿下的话,是奴婢。”   被拦在门外是很心塞,但这侍女能听安安的话,忠于她,就是个好的。刘荣勉力她一句,“不错,以后好生听太子妃吩咐。”   “奴婢遵命,”杏儿忙答应了。等刘荣一走,她就忍不住裂开了嘴小声地笑,“殿下和我说话了,还夸我了!”   打从十二岁起她就在神武军督府里伺候了,然而这四五年来,她就没有跟神武军督府的主人太子殿下说过超过五句话,更别提得到一句夸赞了。神武军督府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对太子殿下仰慕万分,就算有些怕他,那也是因为敬重。   就因为遵着太子妃的意思,守住了门,她居然就得了殿下一个不错的评价,这真是意外之喜了。杏儿打定了主意,以后更要以太子妃马首是瞻才好,因为太子妃才是主掌内院的主人,才是那个管用的枕旁风啊。她不给太子开门还被夸,全都是太子看在了太子妃的面子。   “杏儿姐姐运气真好,”桃儿羡慕不已,昨晚怎么不是她守门呢?桃儿疑惑地,“只是不知殿下昨晚是什么时候进的门。”   杏儿笑容微敛,不知道殿下怎么进的门,那她岂不是失了职?   “是我给殿下开的门,娘娘昨晚就不生气了,”阿七给刘荣翻窗的行为扯块布遮遮,也是为了维护自家公主的面子,要是不小心漏了馅,堂堂太子殿下翻墙又翻窗来见太子妃,这样的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得了阿七的解释,桃儿笑笑不说话了,杏儿也松了一口气,殿下和太子妃能够和和美.美的就好啦,她才看不惯白素一副神武军督府女主人的模样呢。   ——————————   且说吃好喝足、心情愉悦的刘荣回了自己的院子,先是精力满满地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剑,如今娶了娇妻,就更不能懈怠了,要保持住强健的体魄才行,不然怎么能满足娇妻的需求。   舞了剑还不够,又耍了枪,才是练出了一身汗,再去沐浴梳洗。   他换过衣裳从浴房出来,白素正领着厨房的仆妇在正房的小厅里摆膳。   “殿下,”白素见着刘荣的面,欣然一笑。她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穿着月白对襟窄袖衫,撒花水青色襦裙,浅浅敷了粉,描了眉,点了唇,戴上了她母亲留给她做嫁妆的青鸾含珠步摇,五分颜色便有了九分光彩。   刘荣难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目光,他认出来她带着的华美步摇,是他母亲赐给乳母的,他犹记得母亲开玩笑说这本是准备留给自己媳妇的,可儿子是个榆木疙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听说乳母的女儿就要及笄了,不如赐给乳母的女儿及笄。   大概是太子殿下足够小心眼,竟生生记住了这枚本该是给自个媳妇的步摇。   他眸光忽而一沉。   “也不知道殿下想吃什么,奴婢就做自主张吩咐厨下做了天麻鸽子汤、清汤琵琶虾、炙牛肉、牡丹燕菜,还有浆面条和软饼。”白素早上的时候知道了昨晚太子殿下是歇在了内院的,免不了酸溜溜地,却也更加迫切了。   她想着当初母亲带给她及笄用的这枚青鸾含珠步摇时玩笑般地漏出的一两句话,终于把舍不得拿来戴的步摇戴在了头上。   而殿下留在她发上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赌对了,她笑容越发的柔婉,殷勤地给刘荣布碗筷。   吃饭的时候,众人面前,显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刘荣没有提自己想给白素招婿的事,只让白素退下,“这里不用你服侍了,有荣禄在就够了。”   可是荣禄哪有她贴心?白素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被白素抢了活计的荣总管立刻奉旨占地,把白素挤到了一边去。   “吩咐厨房给太子妃准备些好克化的,”刘荣也不看白素,这是交代给多喜的。他既然不能给她她的期望,就不要留给她有念想的余地。   “奴婢已经让人给娘娘熬了雪梨燕窝羹了,还有糖醋软熘鲤鱼焙面和白扒鱼翅,”白素积极表功,“都是容易克化的。”   刘荣却只淡淡对多喜道,“太子妃昨日说想要吃烤兔肉,你让厨房准备几只好兔子来。”   连着两次被忽略,白素再不愿意相信也明白太子殿下是有意的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是太子妃说了她不好。白素面容僵硬。   多喜领命,笑着看尴尬地站着的白素,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厨房的路我不太熟,请白素姐姐带我一回。”   白素忙不迭答应,被殿下这般忽视,她哪里还能站得住,年轻的女孩子总归是不够舍得下脸面的。多喜的梯子递过来,她就顺着台阶下了,“厨房的事我熟,我领你去。”   荣禄见徒弟如此上道,暗暗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他是琢磨明白了,殿下是不会纳了白素的,所以要疏远她。但是看在白夫人和白阙的情分上,殿下对白素是会好生善待的。是以他们做奴婢的要体察上意,他就不适合跟白素走近了,多喜年纪小才适合当这个给白素递台阶的人。   只是,荣总管自认阅人很有几分眼力,恐怕殿下这一番好心好意,白素姑娘是不会领情的。 第129章 踢门   晚安刘荣书房的墙角栽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弄色木芙蓉, 这种花的稀罕之处在于花开一日白, 二日鹅黄, 三日浅红, 四日深红,至落呈微紫色, 此时花已开了数日, 渐次有新花绽放, 于是一棵树显出白、黄、粉、紫各色来,正似美人初醉着, 强抬青镜欲妆慵。   刘荣从案牍中出来,忽见这花开得美丽,尤其是那鹅黄的花朵更是娇滴滴的可人。他不由想到这花与她正配,都是一样的可爱,若是折一枝给她,她定然喜欢。刘荣心念微动, 人已经站到花树前了。   已经不是头一回给顾容安送花了,刘荣还是有些初次送花的谨慎,挑挑拣拣了半晌, 才是勉强折了一枝长得最美丽的鹅黄芙蓉花。   “荣禄去找个适合的花瓶子来, ”刘荣想想,总不能捏着一枝花去给她吧, 但他实在是不懂何种花器配这花好看,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勤劳能干的荣总管。   “奴婢记得库房里就有一尊细颈白瓷美人耸肩瓶,殿下觉得如何?”荣禄看太子只折了一枝花, 那么就用细颈的白瓷瓶就够了,精致又漂亮。   刘荣点了头,然亲自去开库房取花瓶的荣总管不知道,他刚走,太子殿下就觉得一朵花太单调,又一个颜色挑了两朵,凑了个成双成对,八八大顺的好口彩。   是以荣总管抱来了花瓶,才发现那么多的花枝挤在一个瓶子里挤成了一个绣球花,顿时头重脚轻,哪哪都不合适。   “殿下要插花么?”白素锲而不舍地在刘荣跟前刷存在感,娉娉袅袅地端着茶点来了。   刘荣示意抱着花瓶的荣禄把花拿去浇水,他才是对白素道,“你到书房里来。”语气很是温和,说完自己当先走了。   莫名受了殿下一日冷待的白素雀跃起来,殿下心里总是有她的。她脚步轻快地跟随着刘荣进了书房,哪知当头就得了刘荣一句,“白素,你可愿嫁人?”   白素的脸顿时白了。   几个院子之隔的内院里,顾容安刚起床,坐在软榻上喝雪梨燕窝羹。   为了透亮,屋子里层层的纱幔都挽了起来,糊着碧纱的花窗半开着,微凉的秋风带着甜蜜的木樨香就飘了进来,吹散了一室旖旎的味道。   她脸还有些潮红,身子骨酸软得很,却又有种格外的满足的酥软从骨子里透出来,让她一想起来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阿七安静地坐在榻旁的月牙凳上为顾容安一会要绣的另一匹奔马图分线,因是以小红为蓝图,阿七分的线就都是深深浅浅的红,一眼看去喜庆得很。   主仆两个相处得宜,外头杏儿得了白素进了太子书房的消息,纠结得冒了一头汗。然在门口徘徊了半晌,总不见阿七出来,她只得鼓起来勇气,进了太子妃内室。   “杏儿?”阿七见她进来很有些诧异。   杏儿半点不磨蹭,给太子妃请了安,就道,“娘娘,奴婢听说白素去了殿下的书房。”她顿了顿,继续道,“已经去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小半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杏儿很为自己新认的主人着急,就连阿七都有点担忧地看着顾容安。   目光中心,顾容安淡定地喝完了最后一勺子燕窝羹,才是放下了碗,“阿七,我要梳妆。”   她并不担心刘荣会做什么,只是她自己的男人被人觊觎了,有点生气。这个白素,她不发威就当她是病猫么?骚.扰她的男人还上瘾了!   开妆镜,点绛唇,理云鬓,镜中美人鲜妍如花。   阿七立在顾容安身后,往她发上插了几支金钗花钿,犹嫌不够,又寻了支嵌宝蝶恋花步摇想要给她插上去。   “不要戴这个,用这支,”顾容安从单独的一个首饰盒子里拿出一枚桃花钗。   这支钗是公主的爱物,阿七见了也觉得更好,就稳稳地给她戴在了头上。   换了一身战袍的顾容安就带着阿七杏儿,浩浩荡荡地往刘荣的书房去了。   她到的时候,荣禄和多喜都站在廊檐下守着房门。而书房门紧闭,看起来就像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一样。   荣禄师徒冷不丁看见本该在内院的太子妃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来,吓得一跳,他们也不清楚屋子里殿下和白素是个什么情形啊,都进去了小一刻了,要是干了什么,正好给太子妃抓个现行。   两人深吸一口气,就想提高了声音给太子妃请安。   “不要作声,”顾容安赶在了两人发生前举着鞭子道。   瞧着太子妃手里的鞭子,两人乖乖把那个口气憋回去了,荣禄小声道,“娘娘怎么来了?”   “本宫怎么就不能来了?”顾容安似笑非笑地扫了勤勤恳恳给刘荣站岗的荣总管师徒,径直走到紧闭的门前。她把耳朵贴上去听里头的动静,只听到了女子嘤嘤的哭诉声,显然她来得正是时候。   “殿下,奴婢一心只想着伺候您一辈子,求您不要赶奴婢走,”白素一开始是被太子让她嫁人的噩耗打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口否决了太子殿下口中所谓的青年才俊们。   旁人再好,又怎么能及得上太子呢,那年的游方道人可是说了她命中富贵,有贵婿的!哪个贵婿能贵得过太子殿下,她以后可是要当娘娘的!   “奴婢的母亲走了,兄长也不在了,奴婢就只有殿下了啊,”白素跪在地上,哭诉声声如杜鹃啼血,眼中泪光闪烁,看起来楚楚可怜。   刘荣听到乳母和白阙,不免心中一软,“我视你如妹,你嫁了人并不会有如何改变。”   “可,奴婢并不想当殿下的妹妹啊,”白素找到了关节,急忙表白,“奴婢自小就听母亲说起殿下,从小就对殿下心怀向往,进了督府以后,奴婢便发现了自己的心意。”   “求殿下成全,奴婢只要能够留在殿下身边就足够了,不敢奢求名分,也不会让太子妃娘娘知道的。”白素这话十分的委曲求全了。   贴着耳朵听墙角的顾容安冷笑,一脚踹开了门,哐当好大一声响。   她提着鞭子走进去,笑盈盈地望着惊慌的白素,“可惜本宫已经知道了。”   刘荣笑看吃醋的顾容安一眼,把拒绝的话说完,“我意已决,你若是不愿意嫁人就去紫薇观修行吧。”   紫微观是女子修行的道观,洛阳城中富贵人家的女眷若是想要去道观清修静养,都会选择去紫薇观,清修条件十分不错。   可再不错也是道观,白素知道太子说一不二,又是当着太子妃鞭子的面,她不敢再说,只凄楚缠绵地望了刘荣一眼,柔弱无助地告退了。   “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呢,”顾容安笑着嗔一眼刘荣,“还说我胡乱吃醋,可让我逮着了罢?”   刘荣看出来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误会,厚着脸皮迎上去,告饶,“是我的错,谁让别的女子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呢,我自然是分辨不出来她的心思。”他可不敢在顾容安跟前说什么把白素当妹妹的话了,他把她当妹妹,可她却想睡他,这就很尴尬了。   “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这回饶过你,”顾容安也不是非要抓着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就不放,很大度地原谅了他。   刘荣诚心诚意地,“安安,你真是十分体贴大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顾容安不客气地收了他的表扬,也回敬他,“茂郎你也是宽容大度,诚恳可靠,得夫如此三生有幸。”   互夸的夫妻俩看看对方,傻乎乎地笑起来,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真心实意的赞美,因为他们自己确实是贴体大度又忠诚可靠的最佳爱侣啊。   看着看着,是刘荣最先动的手,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微微低头就能闻见她发上淡雅的清香,还能看见那支定情的桃花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微仰起脸看他,蔷薇色的嘴唇上噙着朵笑意,像花儿一样娇滴滴又十分可爱。书房向着墙的窗户开着,窗下的水池子里有粼粼的波光映进来,那清凌凌的水色似乎映在了她明亮的眼眸了,水汪汪地,盛满盈盈的笑意,眼波流动间勾魂夺魄。   “安安你真好,”刘荣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俯身噙住了那朵花骨朵儿,温柔辗转,甜蜜的爱语呢喃着碾揉在唇齿间,模糊不清。   他抱着她,不知何时,已把她放到了书案之上。满满的一堆书册哗啦落地,砚台被打翻,墨汁染上了她浅淡的月色裙衫,也濡湿了他黑色的袍角。   可是,又有谁在意呢?不,还是在意的,刘荣小心把那娇贵的桃花钗从她发上拔下来收好,免得不小心动作激烈碰掉了,这才放心沉浸在柔软香甜的唇舌之争中,真是醉生梦死了。   这天顾容安收到了刘荣送给她的木芙蓉花球,八朵美丽的花儿团团圆圆挤在一起,他说这叫做花好月圆,嗯,月就是圆圆的花球。   到了晚上,她还吃到了他亲手烤的野兔子。就在她院子里的木樨花树下,烧了野火,兔子穿在棍子上,刷了桂花蜜,烤得外焦里嫩,她一个人就吃掉了三只兔腿。   吃饱喝足,安安心心地睡了一个甜美的觉,这才是真正的散心呢。 第130章 老虎   出宫的第三日, 顾容安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小红。   大概是从来没有与顾容安分别过这么多天, 一向傲娇的小红远远见了她, 啾啾叫着, 撒着蹄子跑了过来,甚至还亲热地低下高贵的头颅, 爱娇地蹭了蹭她, 这样的高规格待遇, 可以说是十分的热情了。   追着小红的马屁股跑来的奔霄失落地打了个响鼻,举起前蹄刨了刨地, 心上马什么时候才能对它热情一次呢。   其实很少收到小红热情的顾容安简直是受宠若惊,抱着马脑袋就是一阵乱蹭,“小红你是不是很想我呀,我也好想好想你哦。”   好久不见,小红很乖地任由她抱着,发出温柔的咴咴声, 超级宠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   顾容安很上道地掏出小红最爱的核桃酥喂给它,趁着小红沉迷吃糖,心满意足地撸着柔软光滑的马毛。小红被小八小九照顾得很好, 秋季本就是养膘的时候, 小红被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地, 那一身红毛毛就更鲜亮美丽了。   她也不是很厚此薄彼,给刘荣的坐骑投喂了一块麦芽糖,再多就不敢了, 小红吃起醋来,她都怕。   好在奔霄是匹很容易满足的马,很是和善地用马头碰了碰顾容安,然后被嫉妒的小红踢了一脚。长得明明很神骏威猛的大黑马就怂怂地啾了一声,对着小红讨好地摇尾巴。   唉,这么怂,怎么追得到小红哦。顾容安摇摇头。阿七捂嘴笑,这才是物似主人形呢。   顾容安不仅是来见马的,还见了被刘荣放进神武军大营里操练的小八和小九。   小八小九肩并肩站着,一个穿着绯色锦袍如芝兰,一个穿了石青劲装如玉树,都是令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愉悦的美男子,大概区别就在于芝兰站在玉树前,真的是很娇小了。   顾容安都忍不住提了一下意见,“小八,你还是多吃肉吧,你看看你比小九矮了多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九才是哥哥呢。”   被公主殿下狠狠扎了一刀的小八心底的小人已在暴风雨哭泣,面上还得露出个不介意的宽大笑容来,“小九天赋异禀不能比,不能比,属下对自己的身高已经很满意了,长太高了不灵活,呵呵。”   嘤嘤,小九就是个怪物,谁家十二岁的小伙能长得跟二十岁似的,他这样子才是正常的美少年好吗!   听着小八这样暗里埋汰他长太高不灵活,小九露出个淳朴的笑来,笑颜明亮如艳阳,“八哥就是吃得太少了,还不喜欢吃肉。”自从跟了公主,他就再没饿过肚子,吃得好了,个头也是蹭蹭往上长,自觉力气都大了很多,跟八哥比试十次也能凭着满身力气侥幸赢了一次了。   这样的进度是非常惊人的,要知道小九正式习武也才半年而已,就是刘荣也不免对天生神力的小九多有关注,着意让营中的老将多多指导他。   顾容安知道刘荣对小九的安排,很是赞成,上辈子小九就是有名的玉面将军,这辈子她存着私心收了他,却是不希望自己毁了一个将才的,他能够在刘荣手里一展所长,这才是最好的。   “殿下跟我说黄将军有意收你为徒,小九你可愿意?”顾容安目光欣慰地看着小九,嗯,小九长得太高了,她得仰着脖子看他了。其实她私心里是有点遗憾的,她本想把小九留给自己的弟弟顾容顼,可小九自己不愿意留在晋国,非要给她当侍卫,最后白白便宜了刘荣。   听了这话,小九有些迟疑,黄将军就是太子殿下给他安排的老师,两人早有师徒之谊,只差了一个师徒的名分而已。他迟疑的是,他原本的志向就是当好公主的侍卫啊,拜黄将军为师,就得入军中了。   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抓紧呢,小八给小九使了个眼色,一扯小九的袖子,对顾容安道,“小九肯定愿意,黄将军对他可好啦,要不是年纪不合适,都想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小九要是出息了,公主在邺国也能有个助力啊。   小八是一点也不羡慕,军中这些日子两人都是一起训练的,但他并不像小九一样在军事上头有天赋又有兴趣,他自己也志不在此,更希望能留在公主身边安安生生当个侍卫。   “还有这样的好事呢,”顾容安眉开眼笑,上辈子小九娶的是赵世成的女儿,虽说拆散别人的姻缘很不应该,但她是真的希望小九和赵世成的牵扯越少越好。   小九被两人调侃的目光看得俊脸微红,总算是答应了正式拜师的事。   几人刚小聚了一下,一刻不见太子妃就胡乱脑补的太子殿下火速处理了营中公务,来找顾容安了。看见穿得光鲜亮丽来见顾容安的两个美少年,刘荣免不得呷了一口老醋,一走过去就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顾容安身前,站位十分精妙。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刘荣当着两个假想敌的面,牵起了顾容安的手。   顾容安也没觉得不对,反手握住了他,笑道,“在说要给小九准备哪些拜师礼呢。”   “黄老喜欢好酒,只黄夫人不许他多喝。”对于自己手下将领的喜好,刘荣是信手拈来,就连黄夫人喜欢的他都知道,“黄夫人出身书香之家,喜欢卫夫人的字。”   “卫夫人的字帖,我嫁妆里似乎就有,”顾容安觉得真是巧了。她很是敬仰地看着刘荣,能够了解臣属到这种地步,何愁不能成功呢。他上辈子死得太冤枉了。   “多谢太子妃,”小九没有推辞顾容安的好意,他目光坚毅,公主远嫁来邺国势单力薄,如果他能在军中出头,就可以成为公主的臂膀了。   安安这两个侍卫都很不错,刘荣看小九目光清明,小八也丝毫不见嫉色,不由暗暗点头,小九有为将的天赋,如果他能够在军中混出头,他是不介意提拔他的。而小八虽然武功高强,却不适合从军,留在安安身边护卫,才是最好的安排。   敲定了小九拜师的事,刘荣就兴致勃勃地带顾容安去看他养的宠物。   顾容安其实是想去骑马的,可看他一脸我很想要显摆的高兴,就随着他去了,哪知道到了被铁栅栏围起来的木房子旁,看到的就是一头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木房子里走出来的大白虎。   这就是他口中说的可爱的大猫?   顾容安很想翻白眼,这种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大白虎究竟是哪里可爱了啊。偏生他还很显摆地叫顾容安看,“琥珀是我养大的,跟我特别亲。”   那头白虎像是听懂了刘荣的话一样,回应地吼了一声,“吼。”   把顾容安吓了一跳,差点腿软,她真的怕。   “啾啾,”“咴咴,”小红和奔霄和气地给小伙伴打招呼,一点也不食草动物,胆子大得很。   被刘荣起名叫琥珀的白虎很温顺地回应了两个小伙伴,“吼吼。”   “安安你要不要摸摸琥珀,它很温顺的,”刘荣把手伸进栅栏,摸摸凑过来的老虎头。那老虎就猫儿似的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她伸手去摸不会被咬吗?顾容安面无表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可她总不能比小红和奔霄还要胆小吧。   刘荣看出来她紧张,有些遗憾,“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们去跑马吧。”虽然他真的觉得琥珀很可爱,但是安安不喜欢也是正常的,毕竟琥珀是一只虎。   “不,我试试,”顾容安深吸一口,伸出了手。   刘荣就伸手拉着她,带着她的手穿过了铁栅栏,引着她把手放到了琥珀的脑袋上。   “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像琥珀一样美丽,”刘荣温声道,“琥珀是一只美丽的母老虎呢。是我在山里捡来的,它那时候小小的一只只有猫大,还受了伤,我就把他捡回来养了。”   顾容安冷静下来看它,果真是有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温柔又宁静地注视着她。她不由摸了摸它,手感有些扎,总体来说还是茸茸的热乎乎的,多摸几把会上瘾。并且一身白毛毛有着美丽的黑色花纹的琥珀真的长得很漂亮啊,还有点胖乎乎的,脸特别圆。   顾容安揉了揉琥珀的耳朵,好好摸!   被摸得舒服了,琥珀温顺地嗷呜了一声。   “它这样叫好像猫啊,”顾容安惊奇不已。   刘荣笑,“琥珀是喝着母猫的奶长大的,它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所以这就是内猫外虎吗。顾容安想着琥珀是一只放大了的白猫,渐渐褪去了害怕,沉迷于撸毛毛中了。   赵世成寻机来露脸,带了一只野兔子来投喂琥珀。他是和老周一起来的,老周手里拿的是一只绿毛野鸭子。老周是真来喂老虎的,不意遇见了太子和太子妃,一脸惊喜地过来给两人问好。   赵世成就跟着过来了。   琥珀是神武军里的镇营宠物,平日里大家都喜欢来投喂老虎,好趁机摸摸老虎头。所以休息时候赵世成出现在这里是合情合理的。   给顾容安见礼的时候,赵世成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了头,十分守礼,“见过太子妃。”   顾容安站在刘荣身边,点点头并不说话,带着高高在上的十分矜持,仿佛赵世成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她竟是不记得他了。赵世成心里一哂,如今她已是邺国太子妃,他难道还有什么期盼吗?   老周是个粗心大意的,对刘荣挤眉弄眼,“殿下也带着太子妃来看琥珀啊。”嘿嘿,瞧殿下护着太子妃的模样,真是肉麻得紧。   赵世成对顾容安隐隐的奇怪态度让刘荣眉头微皱,被老周一咋呼,他只得先放下,扫一眼老周手里的野鸭子,笑道,“孤就说怎么琥珀越来越胖了,原来是你们给它加餐。”   “不不,这不是加餐,属下是给琥珀送玩具的,”老周拒不承认,他只是送玩具而已,至于琥珀把玩具吃了,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看见有好吃的,琥珀已是激动得呼噜呼噜地叫起来,老周就迅速地把野鸭子扔进了铁栅栏里。   那鸭子一得自由就要飞,然快不过琥珀,被一跃而起的琥珀一口叼在了嘴里,只来得及发出嘎的一声,就被琥珀咬断了脖子。   老虎进食的场面略凶残。   顾容安看得一惊,琥珀再像猫,它也是一只虎啊。   赵世成也把兔子放进了栅栏里,琥珀一巴掌就按住了兔子,它没有把兔子咬死,吃完了野鸭子就开始玩兔子,一直玩到赵世成告辞,才是一口咬死了可怜的小兔子。   “你似乎很欣赏赵世成,”顾容安不再看琥珀吃兔子的样子,认真与刘荣谈论赵世成的事情。   “他这个人很有几分才干,”刘荣神色轻松地点评道,“也有野心,是个人才。”安安似乎很在意赵世成,刘荣心头念转。   当然是个人才,人家后来可是皇帝呢,顾容安腹诽。她正色问刘荣,“那你可知道,当初在普光寺,他要抓捕的匪徒就是你?”   刘荣见她很认真,也正容道,“我还知道是刘裕买通了他。”所以安安在意赵世成是因为他么?刘荣心里甜滋滋的。   “既如此,你还要重用他么?”顾容安都对这个大度的男人服气了。讲道理,赵世成撞到他手里,难道不应该先打五十大板,什么铁钳鞭子来一套,再杀了他报仇么?顾容安想到上辈子的事就恨得牙痒痒,如今又多了个刘荣,想想上辈子消无声息死在黑暗里的刘荣,她就揪心,越发的恨赵世成。   “他已向我投诚,”刘荣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他只看到了这辈子带着刘裕指使人收买他的证据来投靠自己的赵世成。   对于人才,刘荣是很有容忍的雅量的。如果赵世成足够出色,他不会介意提拔他。   是了,就连属下夫人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刘荣,绝对是个很好的主君,又如何容不下区区一个赵世成呢?   他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啊,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些痛。顾容安如此告诉自己,可她就是不能释怀,刺了一句,“再像猫,内里也是虎,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呢?”   她是望着琥珀说的,在吃兔子的琥珀嘴角胡须沾着血迹,鲜红的血在白毛毛上格外的醒目。浑然不知自己被借物喻人了,琥珀抬起头看着顾容安茫然地嗷呜了一声。   可是就算是猛虎,在他手里也要低头。刘荣如此自信地想,但他舍不得伤害顾容安的好意,揽着她的肩答应了,“放心,我会小心的。”   这两日的心灵相通,顾容安哪能不知道他只是安慰她呢,并不曾把赵世成放在心上。   她千愁百转,似乎只有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了,可是她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如今与刘荣情意正浓,她又怎么能开口告诉他,自己上辈子嫁过人还有过孩子呢?她明知道这不是污点,却不免郁郁,为什么她上辈子要嫁错人呢。   都怪他上辈子不小心,所以她才不能遇见他!顾容安愤愤地瞪了这辈子纯洁无辜的刘荣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是没有养猫的命了,我订的那家喵咪又死掉了【基友吐槽我衰定了人家的猫,人家就死猫,这绝对不是我的问题】所以你们看看琥珀,感受到了我想撸猫的怨念了吗。 第131章 过渡   女人的心情总是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复杂多变,顾容安很不讲道理的把无辜的刘荣给迁怒了。   偏生刘荣还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带着她在神武军驻扎的山谷里游玩,上山抓鸟,下河摸鱼,把不务正业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人的感情自是突飞猛进,只除了顾容安还是把守着自己的秘密不肯告诉他,就连刘荣突发奇想想试试在马背上的和谐大业,她也红着脸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又是一天的休息时间。   这样看似荒唐胡闹的日子,其实顾容安也没有闲着。她留心观察了几日后发现赵世成在刘荣手下确实老实得很,职位也不高,人缘貌似也一般,尤其不讨魏成等金鳞卫的喜欢。这与上辈子能够一呼百应的赵大将军实在是差得太远,顾容安又能心安理得的把向刘荣坦诚的日子推迟了。   山中无岁月,洛阳城里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皇帝刘子阳对于御驾亲征吴越表现出了雄心勃勃的势在必得。在以刘荣为首的太子.党保持沉默不语的态度下,靠着孙贵妃起家的孙家人尤其的上蹿下跳,购买了大量的物资和军备献给刘子阳,美其名曰为皇帝陛下分忧。   刘子阳大喜,亲笔手书,为孙家提个了忠义之家的匾额。   “如今凡是富豪之家,都或多或少地捐了军费,陛下都给亲笔提了字,”江左平从洛阳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刘荣听了哂笑,“这倒真是一字千金了。”   “殿下我们要回洛阳吗?”老周叫周冲,看起来粗心大意,却也是刘荣心腹,听着洛阳如此热闹,不免心动,“陛下千金之躯,怎么能御驾亲征呢?打仗这样的粗活还是我等来做的好。”   老周的话引来一片附和,皇帝陛下此举与殿下争权的态度太明显了,握在手里的军权如何能交出去呢。   对于回洛阳刘荣倒是不急,“父皇不会放心留孤在洛阳的。”皇帝摆明了要御驾亲征,如何肯放手让他去呢,依着刘荣对他父亲的了解,刘子阳肯定要带着她随军,因为他怕他趁他不在洛阳,顺势谋反啊。一心忌惮的儿子,大概只有放在身边才是最放心的。   众人一想也是,江左平就道,“若是随军,不能少了祁王。”吴越有长江天险,要想打下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如果不把祁王带着,恐怕后方生变。   “左平说得是,最好是把卫王也带上,”魏成首先赞同,孙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不得不防,就算他们殿下不得不随军出征,也不能便宜了孙贵妃的儿子,尤其是刘裕更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咱们也不能都走了,要有人留下来守着神武军大营。”   大家都认真讨论起殿下出征吴越,如何才能保证利益最大化来,有性子急的为了抢出征的名额唇枪舌剑,就怕被留在了大后方。   听着众人热火朝天的争论,刘荣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甚至分心去想屏风后的顾容安是不是待得很无聊了。   刘荣书房里的屏风是一张八面的红木雕花大屏风,展开来可以把后面的小床遮得严严实实,像个孤立的小天地。   这是刘荣平日里小憩的地方,如今就成了顾容安的地盘。她本来是来给在书房办公的刘荣送茶点的,送着送着两人就滚到了床上去,然后就被来求见太子殿下的江左平等人堵在了书房里。   还好什么实质上的都没有发生,太子殿下坐在屏风前接见下属的时候,只除了面色有些过于红润,并无异样,是以谁都没有发现屏风后的秘密,逮着太子殿下就开始忧心国家大事。   顾容安在后面听着倒也不觉得无趣,除去一开始的震惊,她担心刘荣真的要出征吴越么?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尽管刘荣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她还是不能免俗地担忧起来。   更有一层深深的忧虑,刘荣若是有心一统天下,那么晋国又该怎么办呢?   顾容安想到昨日收到的信,阿婆用担心的口吻说祖父偶感风寒,已是病了几日,偏生自以为自己身强体健,不仔细用药。   上辈子祖父去世的时候也就是这几年,可那时候父亲已经郁郁而终了,最终是顾容瑁当上了皇帝。她想得入神,连刘荣进来了也没有发现。   “在想什么?”刘荣自然而然地伸手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把人抱着。   “你要出征了?”顾容安压下心里的隐忧,问他。   “如果出   征吴越的事不改,我势必要走,”刘荣没有瞒她的意思,“安安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顾容安心里漫上来离愁别绪,却还是很坚强地露出笑容,“你是邺国的太子也是大将军,出去打仗不是很寻常的事么。”   “再说了,陛下出征的事情还不一定能成行呢,”顾容安想着上辈子的经验,邺国跟吴越就没能打起来,到了赵世成篡位的时候,吴越还好端端的呢。   刘荣却没有顾容安的乐观,刘子阳磨刀霍霍,哪能轻易放弃这个扩大自己军权的机会呢。战争才是最好的□□方式。而他也跃跃欲试了。   但他也没有戳破顾容安的美好想象,笑道,“安安说的对,我们不着急。”战前准备需要时间,他还可以陪她一些日子。   他这会儿根本没有想到,刘子阳的出征之路最终没能成行,一场风寒击倒了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   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刘荣回来见了顾容安摇头笑,“安安,真叫你说准了,恐怕吴越是打不成了。”   “真的?”顾容安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刘荣能够不去打仗就太好了,就算要打,也是等到他完全掌握了邺国才能打。不然身后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放心。   “父皇病了。”刘荣把信拿给顾容安看。等她看完了信,烧掉了信纸,才是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回东宫了。   顾容安出宫的时候,只有三个箱笼,打包回去的时候,却翻了一倍,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藤编的篮子、漂亮的石头、刘荣给她打的皮子……还有一只长得格外漂亮又性格乖巧,从山民家买来的狸花猫。   大概是内院的动静闹得有点大,这些天一直躲着的白素终于坐不住来求见顾容安了。   小半个月不见,白素瘦了许多,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嘴角不可避免地长了几个燎泡,看来是十分的着急上火了。   她的装扮中规中矩,一身普通的青衣布裙,非常规矩地跪下来给顾容安请安,再无初见时隐约的自傲。   “看座,”顾容安没有为难她。她看白素,就如同常人对之蝼蚁,何必在意呢。   杏儿就给白素搬了一张矮凳来,放在了顾容安榻前。   看到太子妃这样的态度,白素心里生了点希望。她喃喃道了谢,小心地坐了半个身子,姿态放得很低,“多谢娘娘,奴婢这次贸然求见娘娘是想求娘娘为奴婢赐婚。”   自从那天过后,她就再也不能靠近太子身边了,她才知道自己往日究竟得到了殿下多大的信任。她纵然心有不甘,但比起出家修行,还是挑一个人嫁了的好。   “你看中了谁?”刘荣坦白从宽,顾容安就拿到了刘荣给白素准备的名单,都是有前途的年轻人。   “魏成。”白素肯定地说出魏成的名字。   这个名字一出来,顾容安都气笑了,白素倒真是会挑,魏成虽是孤儿,并无家族为靠,但他年纪轻轻已经是金鳞卫的侍卫首领了,三品的武将,前途一片光明。   “魏成的婚事本宫不能做主,”顾容安十分坦然地拒绝了,“白素姑娘还是换一个人。”   “奴婢心意已决,还请娘娘与魏侍卫说一声,若是他不答应,奴婢宁愿出家。”白素坚持不改。她选魏成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她有七分把握,魏成不会拒绝她。   顾容安看她信心十足,也好奇起来。等到刘荣回来,说起来这件事,她才知道魏成小时候还被白素的母亲养过,与白素的哥哥又是一同长大的情分,难怪白素那么有信心。   可对于白素的婚事,刘荣远比顾容安坚决,他并没有把白素改变主意要嫁给魏成事情告诉他,直接给白素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五品的校尉,并不介意白素曾经对太子殿下的情愫,他看重的是娶了白素能够得到的好处。   至于白素会不会满意,刘荣就没有耐性管了,他们家魏侍卫可是要娶公主的。   顾容安又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原来魏侍卫喜欢的竟然是兴平公主,而兴平公主也对魏成格外不同,只是顺妃娘娘格外挑剔,魏成想要娶到公主,还需要继续努力。   很快,宫中侍疾的旨意就送到了神武军督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冻傻了。今天一直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打字太冻手了。〒▽〒   努力奋斗下一章 第132章 侍疾   离开神武军督府轻松惬意的环境顾容安略有不舍。   刘荣把手覆到她的手上,“你喜欢往后我们再来。”   “等明年夏天来,我想吃你说的覆盆子,”顾容安眼睛亮晶晶的说。她怀里还抱着一团合捧大小的狸花猫,小猫似乎是附和主人的话,娇嫩嫩地喵了一声。   一人一猫都睁着相似的大眼睛目光盈盈地看着他,真是让人舍不得拒绝。刘荣抬手摸摸她最近变得有些圆润的脸,笑道,“好,你要喜欢不用等到来年,十月山里的野柿子熟了,我们挑个日子出来。”   顾容安这就开心了,很满足地往刘荣肩上一靠,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太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她顺从心意闭上了眼睛,语气绵软而娇嗔地,“都怪你,这几天总感觉睡不饱。”   这样的话对于刘荣来说,就是在肯定他的能力,当然是因为他太强壮了,她才会累啊。   他满足又有点得意地把她搂在怀里,让她靠的更舒服,正要说话,低头一看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是羽毛一样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小狸花猫似乎很好奇女主人为什么闭上了眼睛,抬着小爪子想要拍拍女主人的脸。   “乖别闹,”刘荣按住了小狸花猫的爪子,声音很轻地说。   小狸花猫轻轻地咪呜一声,乖乖地趴在了顾容安的膝头,尾巴尖晃得越来越慢,也进入了梦乡,毕竟猫咪的大半生命都是用来睡觉的。   大概真是累着她了,刘荣轻轻扯了一张柔软的毯子盖在顾容安身上,专注地看着她的睡颜,嘿呀,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呢。   车子回到东宫的时候,顾容安自己醒来了,只是人还很迷糊,是被刘荣抱下的马车。   等在仪秋殿前的阿五看着自家公主红光满面的,似乎还胖了,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回宫了要去给皇帝和方皇后请安,时间很紧来不及契阔。   “这些日子宫里怎么样了?”顾容安趁着沐浴的时候问阿五。   好些不方便在信里写的事情,就可以当面说了,阿五压低了声音,“公主准许她们出门活动以后,云美人看起来老实本分,足不出户,倒是刘美人时常四处串门,与掖庭的几位宝林采女时有往来。林尚食和巧儿目前也是安分,并没有异常。”   自己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不能如晋国时一样如臂使指,她问起来刘子阳,“陛下的病是怎么回事?”   “是与一位新纳的美人花园赏月,不慎着凉了。”阿五说得有些脸红,小道消息里是皇帝与那位美人幕天席地野合,才是受了风寒,不过这样的事就要说出来污了公主的耳朵了。   但顾容安一看阿五的神情,哪还能猜不到,皇帝陛下的病真是来得格外的别致。   “孙贵妃气急,借机把那位美人贬入了华阳宫。”阿五说着宫里的最新消息,“听说陛下为此与孙贵妃动怒,已经几日不曾见过孙贵妃了。”   华阳宫上辈子顾容安也曾待过,名字看起来高大上,实际就是邺国的冷宫。   “那如今是谁在侍疾?”顾容安有些唏嘘,孙贵妃被刘子阳宠了那么多年,好像还是头一回刘子阳为了别的美人发作她。   “如今是祁王妃和祁王府陆夫人在侍疾,昨日刚进的宫。”阿五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听说陛下还要召卫王未婚妻进宫,被卫王拒绝了。”   卫王的未婚妻最后选的是那位安宁侯家的小娘子万倩,万家一看太子攀不上了,还被太子打压,干脆利落就投了孙贵妃,孙贵妃倒是不介意她家曾经有意太子,直接许了卫王妃的位置。   “万家小娘子毕竟还没有嫁进来,卫王拒绝了也没错。”顾容安有些担心,看祁王妃和陆氏,她也是跑不了要去侍疾了。   沐浴没有耽搁多久,顾容安很快就梳洗完毕了,站在穿衣镜前穿衣裳的时候,阿五发现她真的不是错觉,公主真的是胖了,出宫前新做的留仙裙,腰已经有些紧了,腰带努力拉了好几下才是扣上去。   镜子里的人有一个肉乎乎的腰,小肚子凸起了一块,丑得顾容安简直不能相信那是她自己,她明明是个一手可握的杨柳腰啊。   阿五看镜子里公主的面色有些不好,忙道,“这裙子做的时候做小了,不如换一条高腰襦裙?”留仙裙是束腰的,把腰束得细细的才好看,所以本来就是有点紧的。   “换吧,”顾容安怕自己把裙子撑破了,她镜子前照了又照,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地方,矜持地对阿五道,“我胸也有点紧了,找一件宽松些的。”她也不是白白吃胖的嘛。   阿五一看果然如此,所以长胖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她轻快地答应了。   最后顾容安是穿着宽松的正紫妆花大袖和葡萄紫团花襦裙,挽着一块银粉绘木芙蓉的半透明帔子出来的,不显腰的装束和宽大的帔子把她长了肉的小腰遮住了,看起来还是和未嫁之前一样窈窕娉婷。   只是刘荣把她养得太好,脸有些圆了,反倒比少女时更显稚气。   夫妻俩心有灵犀地选了紫色的衣裳,刘荣穿的是紫地团龙五彩花的圆领袍,一身贵气逼人,英俊极了。   看久了刘荣在军营里的随意衣着,乍见他如此华贵的   装扮,顾容安只觉得眼前一亮,十分惊喜,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欢喜地把手放进了他的手里。   她发现她每天都能多爱他一点。   刘荣也察觉了她的喜悦,尽管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总之是赚到了。当然在宫人们的面前,太子殿下还是要维持住自己的威严的,他神情端肃,仿佛拉着太子妃只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依礼而为的小事,若不是他嘴角微翘,荣总管真的要信了呢。   作为东宫少有的敢把目光落在太子下巴上的人,荣总管总是能够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真相。   夫妻俩美滋滋地牵着手去了皇帝的寝宫。   在黄内侍出来的时候,才是各自守礼地放开了手。   “殿下总算是来了,陛下病了几日,日日都在跟祁王叨念着你呢。”黄内侍话里带刺,言下之意祁王早就来侍疾了,太子竟然现在才来,有不孝的嫌疑。   “是父皇体谅孤,今日才叫人送了信,真是惭愧让祁王代我尽孝了,”刘荣一派父皇就是宠我,不让我提前来侍疾啊的自信,说得黄内侍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太子殿下的厚脸皮,黄内侍自愧不如。   落在旁人眼里,不免觉得好笑,黄内侍总是想踩太子殿下一脚,揣摩上意的功力很是厉害了。只是他们都不是有陛下撑腰的黄内侍,就算知道陛下不喜欢太子也不敢像黄内侍一样狂妄,太子要是处置他们是一点也不用顾忌的。   现在将近酉时,各部都放衙了,在皇帝的寝宫里遇到祁王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刘子阳的寝宫里帷帐低垂,昏沉阴暗,弥漫着的龙延香气只令人觉得压抑。   “二郎来了,”刘裕本来是坐在皇帝榻前的,见了刘荣起身给他让了位置。   刘荣没有理会刘裕的兄友,给刘子阳见礼,凝神看刘子阳一眼——目色浑浊,面赤唇燥,看起来是真的病了。   “太子总算是来看朕了,”刘子阳冷笑,看刘荣的眼神里有着深深的厌恶。   “看父皇龙体安康,孤就放心了,”刘荣站在刘子阳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被刘荣的身影笼罩着,刘子阳大怒,这个刘荣长得一点也不像他,身材高大像个地道的方家人,容貌像方氏,更像他那个早死的老丈人。这是方家的儿子,不是他的!   刘子阳目露阴狠,看不起他又如何,他已经是皇帝了,而方家就只能缩在邺城,不要想有翻身的日子!   “二郎,你与父皇说话不要那么冲,”刘裕扶着刘子阳的背,担忧地劝说刘荣。   “祁王怕是听错了,孤何时冲撞了父皇?”刘荣最讨厌刘裕这假惺惺的样子,小时候他还憧憬过刘子阳的疼爱,为了引起刘子阳的注意,他努力练武就想得到一个夸奖。可刘裕只要轻飘飘一句“父亲二郎好厉害,我也想学”,刘子阳就能抛下他,去教导刘裕。   他还试过犯错,那就更惨了,有刘裕在一旁假惺惺求情,他往往会被打得更惨。   后来到了洛阳,刘子阳把养在外头的孙氏和刘祈接进宫,他才知道原来刘裕并非是生母早亡的庶子,而是孙氏和刘子阳生的私生子。   刘裕、刘祈他们的名字都有一个礼,包括后来的老五刘社、老六刘袷,他们看起来才像是一家兄弟。   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彻底明白,这个父亲不可靠了,唯有自己手里掌握大权,才是真理。   刘子阳不耐烦看刘荣,找着由头训了他几句,就撵他走了,只是目光在沉默的顾容安身上停留了一瞬。   夫妻俩出来的路上遇到了端着个小托盘的宫装贵妇。   她穿着坦领的粉色襦裙,容貌娇美,仿佛一朵粉色的垂丝海棠,带着天然的娇怯,是一个长得十分惹人怜爱的女子。   顾容安看见她,心里就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真的太冷了,所以给大家推荐一个适合被窝里看的文。   我家基友很萌,脑洞大,文名叫《奶奶也混娱乐圈》,还可以直接搜作者名今斐。   文案   老艺术家陆笙,演了一辈子配角,有演技,没运气。   女团成员陆笙笙,除了漂亮一无是处,被劈腿,被退团。   当72岁的老艺术家陆笙变成21岁的陆笙笙的第一天,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还意外睡了一个小鲜肉。   只是好巧不巧,鲜肉是影帝,连带陆笙上了热搜。   #老年少女的又一春#   #人人都以为影帝高冷禁欲系,只有陆笙知道他有多粘人#   陆笙:我比你成熟,当你奶奶都可以。   影帝:你奶奶我奶狗,绝配! 第133章 羊奶   狭路相逢,来人神情凄切地看一眼刘荣,低声道,“殿下。”她眉眼如画,一颦一蹙,如朦胧月色下的海棠花,格外的动人。尤其那殿下二字,从她口中说来更是缠绵幽怨。   不知内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跟刘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意呢。   顾容安就冷冷地哼了一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这个陆氏的脸皮她上辈子就见识过了,这辈子再见,竟然更厚颜无耻了。究竟是有多大的脸,才能在刘荣面前装无辜啊。要不是她,上辈子刘荣怎么会在阴沟里翻了船?   这辈子也就是遇到她,刘荣才逃过了一劫。   像是被顾容安的冷哼吓到了一样,陆林纾瑟瑟地缩了缩肩膀。她迅速地打量了这位太子妃一眼,见她眉目之间与自己真的有几分相像,不由对堂妹所说的太子殿下对她犹有情意信了几分。   大概陆林纾是洛阳陆家的女儿里头与顾容安长得最像的了,怎么说也是表姐妹,两人的眉毛眼睛真的有些像,只是顾容安的轮廓更深一些,看起来比陆林纾明艳。   但是刘荣和顾容安都没有这种认知,完全无视了陆林纾精湛的表演。   被太子妃的盛气凌人吓得发抖的小可怜陆林纾在太子妃越走越近的时候,终于颤着声音福了福,“妾,拜见太子妃。”   顾容安根本没有搭理她,实力展示了什么叫目中无人,她连停都不停一下,长长的裙裾如流水滑动,走得仪态万方。刘荣担心她生了误会,忙拉着她的手,夫妻俩并肩而行,他还很避嫌地走在顾容安另一侧。   眼看两人就要越过陆林纾去。   “殿下,我错了,”陆林纾趁着错身而过的机会,望着刘荣戚然地说。只是中间隔了个顾容安,效果不太好。   陆氏可恶!刘荣只怕顾容安误会,抓紧了手里的小手,还着急地低头看她。   却见顾容安毛都要炸了。   连忙顺毛摸,扶了她的腰道,“这就是陆氏了,多亏了她,不然我还不能遇见你。”他是附耳与顾容安说的,姿态亲密,然并不只有顾容安一个人听见了。   竖着耳朵的陆林纾也听见了,霎时面色一白,她想起来自己做的事了。可她已经知错了啊,祁王妃就是个毒妇,她进了祁王府不过半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就莫名其妙地没了。偏生她早与祁王珠胎暗结,胎儿的月份不对,并不能张扬,而祁王对她的那一点怜惜,并不足以动摇生了皇长孙的祁王妃,她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在祁王妃手下吃了几次暗亏,她才知道后悔,原来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虚的,只有名分才是可以握在手里的。若是她安安分分的,不嫌弃太子冷漠无情,沉迷于祁王的温柔体贴,是不是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上太子妃了?   这会儿听了刘荣对顾容安的话,陆林纾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可若是太子殿下对她无情,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还娶了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湖阳公主呢?   “陆夫人还请自重,”顾容安摸摸藏在腰间的小鞭子,是刘荣给她的礼物,小巧玲珑便于携带,杀伤力却比她的旧爱小鞭子更大,她就日常揣在腰带里了。   哼,陆氏也就是仗着这是皇帝的寝宫甘露殿,她不好动手罢了,换个地方,看她不抽花她的脸,让她惦记她男人。   “妾,并没有别的意思,”陆林纾微垂着脸,端着托盘的手微颤,盘子上装药的碗摇摇晃晃地荡了一点药汁出来。   可惜刘荣并不是那个会对她怜香惜玉的人,对此只有厌恶的。   呵呵,顾容安瞧她就心烦,上辈子就够恶心她的了,这辈子只有更恶心的。刘荣望着从殿内出来的刘裕,扬声,道,“祁王还望你看好府中女眷。”   祁王听见这话,脸有些绿。   然刘荣已握着顾容安的手出了殿门去了,从背影看,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殿下,”陆林纾这回脸是真的白了,嫁给了刘裕以后她才知道,所谓温润如玉的祁王殿下内里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刘裕面色温和,甚至还笑了笑,他在陆林纾战战兢兢的目光下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药都快凉了,还不给父皇送去。”   “是,”陆林纾只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忙端着托盘往深深   的内殿去了。   日头开始下落,金色的余晖从敞开的殿门处蔓延进来,然而还是到不了刘裕的脚下。刘裕就站在渐渐昏暗的宫室里,听见里头传来一哐当一声,是托盘落地的声音。   他衣摆微动,但终究是没有动。   黄内侍出来了,轻手轻脚地关上内殿的隔扇门,里头的声音变得隐隐约约越发的听不见了。   “陛下让陆夫人今夜留在宫中侍疾。”黄内侍含蓄地说,“殿下和王妃可以先行回府了。”   刘裕总觉得这个阉人的笑容里有些别的东西,可恨,待他掌了大权,必要处置这个阉人。   只是这会儿还得笑,刘裕对黄内侍拱拱手,“还请黄内侍多多照顾一下陆氏。”   “这是自然,”黄内侍把刘裕送出了甘露殿外。   “殿下,林纾为何不在?”祁王妃有些奇怪,她熬了药叫陆林纾去送,陆林纾竟然没有回来?   “她留在宫中侍疾了,”刘裕此时已是心平气和,靠着马车上的靠枕闭目养神。   祁王妃银牙暗咬,便宜了那个贱人了,竟在父皇跟前露了脸。往后殿下还不得更看重陆氏?   “你明日告病,不要入宫了,”刘裕睁开了眼睛看祁王妃。   祁王妃眼里还来不及掩饰的妒色就被刘裕看在了眼里。   “妾明白了,”祁王妃温顺地低下头,遮掩自己的妒忌,不能入宫侍疾,难道要让陆氏出尽风头,她才是正经的祁王妃呢!   刘裕头疼地闭上了眼睛,陈氏把她的小聪明都用在了后宅阴私上了,还不如陆氏机灵。   而此时的坤宁殿里,方皇后留了儿子媳妇吃晚饭。方皇后是个心宽的人,儿子带着媳妇出宫去玩了大半个月,她也不恼。方皇后爱屋及乌,对顾容安很是喜欢,在饭桌上一直劝她吃菜。把顾容安喂得都撑了。   用完膳之后,三人对坐着喝茶。   顾容安手里捧着的是方皇后格外吩咐人给她上的热羊奶,她用茶碗捂着手没有喝,她觉得今日的热羊奶有股奇怪的腥气。   “明日你就报病,让太医院给你开个不能劳神的脉案,”方皇后嘱咐顾容安道。怕她不明白,还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害臊,凡是讲究一点的人家就没有公公叫儿媳妇侍疾的。”   这个年纪一大把的人是刘子阳没跑了。方皇后语气里对刘子阳的鄙夷一点也不掩饰。   顾容安心里也不愿意去,然而祁王妃都去了,她总得露个面吧,“多谢母后疼我,只是祁王妃都在,我去胡乱点个卯也就是了,那么多伺候的人,累不到我。”   难道还真让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王妃动手不成,都有宫女内侍代劳的,顶多就是给皇帝端个碗,所谓的侍疾就是各家各府表现孝心的途径罢了。如果皇帝还是不好,不出几日,其他王府宗室也会递折子请求入宫侍疾的。能有侍疾的资格,对他们来说就是皇帝给的恩宠。   她是太子妃,若是连一次面都不露,难免成为旁人攻击刘荣的由头。   方皇后慈爱地看着顾容安,“你呀,就是心疼二郎。”   直接这样戳破她的小心思,真的好吗?顾容安耳朵红红,为了掩饰不好意思,忙端起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大口热羊奶。   跟着她就忍不住吐了一地。   刘荣大惊,忙抱住她问,“安安你怎么了?”   顾容安一张嘴想要说话,却闻着自己嘴里的羊奶味道忍不住又作呕起来。她原本就有喝羊奶入睡的习惯,怎的出去半个月回来,竟然就喝不下羊奶了呢?   顾容安想到了一个可能,心怦怦地跳起来。   刘荣光顾着着急了,给她端了自己的茶,让她漱口,一点也不嫌弃地抱着她,让她把漱口水吐在茶杯里。   小夫妻俩慌慌张张,而方皇后已是笑容满面地让人去叫御医了。 第134章 有孕   转移到暖阁里,顾容安已经止住了呕,还是被觉得她很柔弱的方皇后母子按在铺着厚厚毯子的软榻上休息。二比一,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乖乖地躺在软榻上等太医。   屋子里也很安静,撤走了香炉,只切了几个香瓜取香瓜的甜香宁神。好在太子妃是很喜欢香瓜的味道的,闻着瓜果的味道,神色舒缓。   做主换了香瓜来的茯苓就得到了方皇后一个赞赏的笑。   大家都是有些阅历的,见太子妃闻到羊奶的腥气反胃,心里就有了猜测,个个都越发的小心,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   太医来得很快。   杨太医是方皇后的专属太医,向来是小心谨慎,来时的路上就根据坤宁殿宫人的描述,把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到了地方一看方皇后面带喜色,他就有些明白太子妃究竟是生了什么病了。   老太医头发胡子花白,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用太过避嫌,隔着一张薄薄的丝帕给太子妃把脉,静心凝神地细细摸好脉,杨太医笑得满脸的皱纹都深刻了,他起身恭贺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是喜脉。”   这可真是个大好的消息!屋子里瞬间洋溢着欢快的喜悦,跟着顾容安来的阿五和阿七欢欣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这才没有惊喜地叫出声来。   而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孩子的阿耶。   听到这个消息,刘荣觉得自己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击中了心脏,嘴角翘起来了就压不下去了,连声对顾容安道,“安安,我们有孩子了!”还拉着顾容安的手,叫她跟着他的手一起去摸她的小腹。   手心里是软绵绵的,隔着柔软的丝绸衣衫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下有些肉乎乎的触感。原来安安不是长胖了,是在肚子里藏了一个小娃儿啊!刘荣裂开了嘴笑,那个模样哪里还有一点点太子殿下的稳重,简直浑身冒傻气。   交叠在一起的手覆在小腹上,暖烘烘的。顾容安抿着嘴笑,表现还算镇定。最开始的激动过后,她这会儿心情有些复杂,欢喜是肯定的,然而想起上辈子无缘的两个孩子,不免有些难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她的两个孩子了,因为重生以后她就决定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是她早早就放弃了那两个孩子。   相对于一听到好消息就头碰头凑在一起浑然忘了老太医的年轻小两口,方皇后还比较冷静,尽管她也止不住笑,还是细细地询问了杨太医顾容安的身体如何。   “太子妃身孕将有一月,然脉息强健,并无隐患。”杨太医正色道,也是因为太子妃这胎长得健壮,他才能提早摸到喜脉,不过出于谨慎心里,杨太医给了医嘱,“不过有孕初期,还是要小心将养为好。”   “对对对,不能马虎大意了,”方皇后乐滋滋地,看着顾容安圆润的鹅蛋脸越发觉得好,安安长得这么好看,将来无论生儿生女都不会差。   “太子妃为何会吐?”刘荣惊喜过后就开始担心起来。将近一个月的身孕,那岂不是他们新婚那几日就怀上的,他还带着她出宫荒唐胡闹,会不会对安安的身体不好?   “各人体质不同,孕吐是正常的,”杨太医保证太子妃的身子骨和肚子里的小胎儿绝对很健康。   “可是我中途还有过两日的月事。”顾容安忍着羞意问。她中间来了两天浅色的癸水,她只以为是水土不服造成的失调。   对的,刘荣也记起来吃素的那两天了,目光落在胡子花白的杨太医身上,很是认真。   “不妨,孕期初期有些出血是正常的,”杨太医本想说太子妃的身体很健康,什么事也没有,然而被太子殿下炯炯的视线盯着,他临时改口,“臣为太子妃开几副安胎药调理几日就好。”   嗯,确实要好生调理一下,刘荣很满意,方皇后也很满意,这可是第一胎,不论是为了太子妃好还是为了胎儿好,都不能马虎大意。   “这个孩子会心疼人,你就安安心心地休息,皇帝那里就不必去了,”方皇后在儿子护食的目光下,摸摸顾容安的头发道。   “多谢母后,”顾容安可舍不得拿自己的孩子去跟祁王妃拼孝顺,一点也不犹豫地答应了。   刘荣隔着层层衣衫和孩子他娘的肚皮给了大概只有黄豆大的小娃娃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么会疼人的娃儿,应该是个香香软软的小闺女。他的女儿就   是贴心呢。脑子里模拟了一下长得跟顾容安一模一样的小女儿,刘荣瞬间变成女儿控。   第一副安胎药是方皇后这里喝的,不看着顾容安喝了药,方皇后可不放心这俩个小年轻。要不是皇后的凤辇太过张扬,方皇后都想把自己的坐辇送给顾容安了,因为皇后的坐辇比太子妃的宽敞,坐着更舒服。   回到东宫的时候刚过亥时,还不算很晚,刘荣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炫耀的心情,大手一挥,让荣禄大赏东宫上下。   这下子,是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妃有孕了。   西苑的美人们接了赏赐,个个笑逐颜开,太子妃有了身孕不能伺候殿下,她们的机会就到了。   ————————————————————   “难怪我前天晚上梦见了一条大蛇,原来是胎梦。”刘荣手里捧着一本荣禄找来的讲孕事的书,在灯下转着圈儿看。看到胎梦一说,顿时乐了。   “胎梦难道不是该我做吗?”顾容安捧着一盏燕窝羹在喝,怀孕的时候常喝燕窝,生的孩子皮肤好。为了孩子,她可不怕胖。况且杨太医说了,她有些瘦了,可以适当养养肥。顾容安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叫了一份宵夜。   “大概孩子怕吓着你,”刘荣一看她有些吃醋,忙为自家贴心的小闺女讲好话,“你想啊,你要是梦见一条大蛇缠在你身上,会不会很害怕。”   确实会害怕,顾容安心虚点头。   “所以这孩子是心疼你呢,”刘荣笑眯眯地摸着顾容安的肚子,“这么会心疼阿娘的孩子一定是个乖巧可爱的小娘子。”   顾容安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默认自己肚子里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她又好奇起来刘荣做的胎梦,“胎梦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一条金鳞大蛇,缠在我身上,”刘荣用手比划,“大概三丈长,有这么粗。”   顾容安看他比出了个比她的腰还要粗的圆,想象一下被大蛇缠绕的画面,她不免抖了抖,还好孩子知道心疼她阿娘。   “她鳞甲很漂亮的,金光闪闪地像是贴了金箔,”刘荣揉搓着顾容安的肩让她放松,“我在梦中一点也不觉得可怕,知道她是在跟我玩。”   其实他梦到了金蛇,还以为是帝王之兆呢,最后那金蛇腾空而起,一声长啸,直接把他啸醒了。就是这么霸气!   刘荣带着梦幻般的笑容,伸手去摸顾容安的肚子,“我们的女儿真是威风凛凛。”   被他摸得痒痒,顾容安忍不住扭了扭腰,就叫他一脸焦急的按住,“当心伤着孩子,你现在是双身子,不比以往。”   说着刘荣又有些愁,“我们在宫外的时候太胡闹了,会不会伤到孩子?”早知道他那么厉害,让安安新婚就怀上了,他在神武军督府里一定不会闹她的。   想着宫外的荒唐,刘荣又愁又悔,一脸的纠结。   孩子她阿耶就是个傻子,顾容安冷漠地喝着自己的燕窝羹,不去看刘荣面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往后谁再说太子殿下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她就在心底给他一个呵呵。地主家傻儿子的即视感太强了。   喝完宵夜燕窝羹,梳洗过后,顾容安几乎是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刘荣却睁着眼睛,借着屋角小夜灯微弱的灯光,看着帐子顶上瓜瓞绵绵的图样,睡不着。   帐子绣得很精致,那些层层叠叠、繁荣茂盛的瓜叶下,藏着好些虎头虎脑的胖娃娃,穿着漂亮的肚兜,长得粉扑扑地,可爱极了。   瓜瓞绵绵,子嗣昌盛,他和安安往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只要想想觉得高兴。   可高兴过后,他心里有了一丝犹豫。吴越之战并不是像他安慰安安时说的那样,皇帝病了就能停下来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必须要跟刘裕争夺这次出征的机会,不能让刘裕乘机接掌了刘子阳的军权。   可这样一来,他就要走了,在安安怀着身孕的时候。刘荣摸摸顾容安热乎乎的小肚子,他的小闺女真是一个甜蜜的意外。   顾容安睡梦中不知刘荣的柔肠百转,习惯性地往刘荣身上靠去,像一条柔软的藤蔓缠住了那个让她觉得安心和温暖的男人。 第135章 示好   美.美的睡了一觉,顾容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还胃口大开地吃了两小碗酸汤面。   刘荣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养小猪,看她胃口好,默默地往她的碗里放胖嘟嘟的小包子、放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个顶个的软白胖。   看着挤在碗里白白胖胖的包子团子,顾容安心有灵犀地洞察了刘荣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吃了这些,生的孩子就可以一样软白胖么?   刘荣被揪住了小心思,眼神飘忽了一下,强行解释道,“我觉得这个味道不错,安安你可以试试。”书上说,有孕的女子,要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那么反过来吃的越可爱,是不是孩子就能长得越可爱呢?   也就是我这么纵容他,顾容安自觉自己非常的体贴,顺从了刘荣的好意,把他夹来的小兔子包子和胖糯米团子吃掉了。   刘荣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都满了出来。   不过等到吃完早膳,阿七端来一碗黑糊糊的安胎药,顾容安就觉得心情不那么美妙了,想起昨日在方皇后那里喝的药,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可是不喝药怎么能行呢?刘荣坚决不纵容她,从阿七手中接过碗,殷勤地想要服侍她喝药。顾容安一看他拿着勺子就摇头,本来喝药就是一种折磨了,用勺子喂,就是把短痛变成了长痛,她一点也不想要太子殿下的殷勤。   献殷勤被拒绝,刘荣有些失落,见顾容安喝完药,忙拿了颗蜜枣喂给她。可以说是服务的很周到了。   顾容安张嘴咬住送到嘴边的蜜枣,甜蜜的滋味让她很满意,于是顺手摸摸他的头。摸完她就愣了,据说男人头不能摸……她是把他当做奔霄来摸了吗?与小红的傲娇不同,刘荣的奔霄就是一匹很黏人的大马,每次都向她求摸头,所以她一看到他满头黑发的脑袋,就下意识摸上去了。   他也愣住,她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了?记忆中自己七岁以后就没被人摸过头了。看她一脸我认错的表情,刘荣大度地想,给她摸摸貌似感觉还不错。   阿五她们有了经验,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轻手轻脚地退了。榻上的两个人腻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她们这些旁观的也觉出其中的甜意来。   一旁的果盘里切了香瓜和苹婆果取其香意,清甜淡雅,顾容安很是喜欢地往那边凑,刘荣就顺着她,自己靠边上坐得直直的,让她趴在自己腿上闻香味。   他拿了一本千字文一板一眼地念,打算从娘胎里就把小闺女培养起来。   他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充满了雄性魅力,就是念着启蒙书也不觉得枯燥。顾容安听着书,又被他抚着背,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只懒猫,难怪小狸花那么喜欢睡觉呢。   刘荣察觉到怀中一沉,低头看她,就见她嘴角含笑睡得正香。怀孕之人嗜睡,刘荣恶补了一堆孕期书籍之后不再是看见孕吐就惊慌失措的新手了,低头亲亲她光洁的额头,满心柔软地把她抱回床上去。   到了中午,顾容安睡醒来,得知刘荣去办公了,她精神一振,也开始处理东宫的事务来。孩子的阿耶那么勤劳,她可不能给孩子做了懒惰的坏榜样。   宫里的消息往往传得很快,尤其是太子妃有孕这么重要的消息,到了次日留心东宫消息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顾容安就收到了一大堆来自各宫妃嫔的礼物。不过为了安全起见,都被阿五收到库房里去了,只是把礼单念给她听。   不知道有孕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顾容安就总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手,不时把手放到小腹上摸一摸,嘴角一直挂着笑。   就是念礼单的阿五也有意放轻了声音,把枯燥无趣的礼品单子念得越发的像催眠曲了。   顾容安倚在柔软的大靠枕上,听得掩唇打了个呵欠,全然不像是刚刚才起了床的人。直到听到阿五念到淑妃的礼单,她才是精神起来。   “淑妃给我送了那么厚的礼?”听着礼单上的羊脂白玉送子观音、宝石石榴花盆景、五□□璎珞项圈……顾容安都惊讶了,这份礼物可是十足的贵重。   “奴婢都看过了,全是珍品,尤其是那玉观音,上好的羊脂玉,足有三尺高。”阿五也觉得孙贵妃送的礼物贵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七小声嘀咕,得到了阿五一个要稳重的警告眼神,立刻谨慎起来,如今公主有孕了,她们更要小心才是。   “看看我库房里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回礼的,”顾容安也觉得淑妃突然送这么厚的礼物很奇怪,要是知道黑猫的事情宋国公府也是插了一手的,背后有没有淑妃的手笔还说不准呢。   “有一套镂金嵌宝石的妆奁,”阿五提议道,这套妆奁是曹皇后给公主准备的嫁妆,不过被公主嫌弃太富贵了,一次也没   有用过。   “用那套象牙的。”顾容安舍不得,她不喜欢也是阿婆给的,她还打算留给女儿当嫁妆呢,刘荣都说了胎梦里女儿的鳞甲金光闪闪的,想来是个喜欢金子的。   象牙的妆奁是顾容安出嫁时王家太夫人给的添妆,一套四个大匣子八个小盒子连着妆镜,非常的美丽精致,用来做回礼很体面了。   “是奴婢想岔了,”阿五略一思索就明白为什么公主要换成更喜欢的象牙妆奁了,她还是不够周全,还得多跟方皇后宫里的茯苓姐姐学学啊。   顾容安笑,“想想觉得有些亏。”淑妃送的东西再好,她现在也不敢拿来用啊,就是方皇后送来的东西也要仔细检查呢,从坤宁殿到东宫那么远,就怕被人动过了手脚。   “那咱们给淑妃回一篮子红鸡蛋做谢礼好了,”阿七笑道。送红鸡蛋是民间风俗,不过往往是生孩子的时候送给亲友的。   “我可没有那么小气,”顾容安笑起来,给淑妃送红鸡蛋她还不乐意呢。   ——————————————————————   当天下午,淑妃收到了东宫的回礼。   牙雕的妆奁洁白光润、细腻美丽,尤其是上面的雕工,说是巧夺天工一点不为过。这一套妆奁完全能够比得过她送给太子妃的礼物。   “上回的事,我是得罪了她了,”淑妃与自己的心腹素锦说。她也只是顺水推舟把水搅浑了些,本意是让孙贵妃与太子妃对上,好捡个便宜。哪知道宋国公府没脑子地上蹿下跳,把太子得罪得狠了,被削了一顿,这才求到她头上来了,想让她帮忙求情。   可看这份回礼,太子妃算是不软不硬地拒绝了她。   “谁也没想到太子会那么护着她,”素锦轻声道,她们是想挑拨太子妃跟孙贵妃斗法,结果太子护得太紧,更是把太子妃带出宫去了,由着方皇后狠狠收拾了一遍后宫。她们咸池殿都折损了几个钉子。   “娘娘也不必忧虑,陛下正当壮年。”陛下至少还能好端端的活十几二十年,那时候淑妃的两个公主早嫁了,六皇子也长大成人了,淑妃完全可以跟着儿子过。   陛下……淑妃没有说话,陛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雄心壮志的陛下了。   到了傍晚,皇帝宣了淑妃伴驾。淑妃宫里的人都很高兴,陛下自从告病,就没有宣过哪个宫妃了。淑妃这可是头一份。   淑妃打扮一番去了甘露殿,寝殿里头点的不是她熟悉的龙涎香,而是一种甜得发腻的异香,明明有些腻人,闻久了竟觉得精神振奋起来。   “爱妃来了,”看见淑妃来,刘子阳脸上露出个粘腻的笑。   淑妃已经服侍了刘子阳八、九年了,还是头一回觉得她侍奉的皇帝如此油腻,不由一阵恶心,却还要带着笑脸走过去,“陛下身子可好些了?”   寝殿里的灯很是昏暗,淑妃走过去才是看清楚内里的情形,她吃了一惊。昏暗的床帐里,刘子阳穿着宽松的杏黄丝绸袍子,袒胸露乳地盘腿坐着。他身下的被褥里趴伏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看不清楚脸,只见一片泛着潮红的光/裸肌肤。   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淑妃震惊过后就是愤怒,她也曾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公主啊。   “见了爱妃,朕就好了,”刘子阳伸手去拉淑妃,他说话时带着细细的喘息,眼神也不清明了。   别看如今刘子阳荒.淫又糊涂的样子,淑妃根本不敢反抗,顺从地被刘子阳拉过去了,只是心里的恶心屈辱更甚。   “爱妃看起来不太高兴,”刘子阳捏着淑妃的下巴道。   “妾见陛下身体康健,都高兴傻了,”淑妃柔顺地看着刘子阳。   “不妨,朕这里有个好东西,爱妃吃了就高兴了,”刘子阳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白玉瓶子,倒了一枚红色药丸出来。   淑妃鼻端嗅见一阵略带腥气的香味,就被刘子阳把药丸子喂进了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淑妃什么都来不及做,只知道自己神志渐渐模糊起来,如坠云端,飘飘欲仙,她的身体像是化作了一滩水。   混乱的一夜之后,淑妃次日醒来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然想起昨晚模糊的片段,心里又恨又恼。察觉到身旁还有人,她侧脸一看,沉睡在她身边的人有一张眼熟的脸。   淑妃心中大震,她认出来了,昨夜一同侍奉皇帝的人竟然是祁王府的陆氏!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刘子阳是嗑药了……   昨天晋江搞了个幺蛾子,没心思码字。   本来打算更个短小君的, 结果后台崩了,我就睡了。 第136章 矛盾   刘荣一回来,就开始忙起来,连着几日,顾容安都没有见着他了,只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了他在身边睡过的痕迹。   到了第四天,终是不能再忍,强撑着困意不睡觉,愣是等到了他。   刘荣是子时回的仪秋殿,静谧的夜里,仪秋殿前随着夜风摇曳的红灯笼光线温暖极了,让他不由地软化了周身的气势。   跟着他身边的荣禄感觉最明显,一回到仪秋殿的太子殿下就像是有棱有角的冰块儿化成了水,收起来所有的锋利和攻击性,变得包容沉静起来。   都是太子妃的功劳啊,荣禄心里感慨。他年长太子二十岁,因为他断文识字,得以成为太子的贴身内侍,刚到太子身边的时候,太子才十五岁,但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新建立的邺国的太子殿下绷得太紧了,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呢。看得越久他就越心疼这个不被父亲喜爱就罢了,还要被父亲打压的太子,私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也算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了,如今殿下娶妻将要生子,他心里也有种吾家儿郎初长成的喜悦呢。   只盼着太子妃和殿下一直甜甜蜜蜜的才好,这样殿下才是能有一个可以放下所有负担好好歇息的地方。   荣总管想着手下小内侍报来的近来西苑的美人们有些不安分,他就狠狠给那些不安分的美人记了一笔,要想搞事,他让她们都出不了西苑!   回到家的刘荣是不知道荣总管丰富的内心戏的,他俯身摸摸亲昵地蹭着他脚的狸花猫阿梨,把猫摸跑了,才是熟门熟路地去了净室。也不要旁人服侍,自己梳洗干净,换了身干净寝衣,再悄声入了寝殿内室。   因着顾容安怕黑,屋子里照例是点着一盏小灯的,刘荣随意瞥了一眼搁在架子上的灯,小小的水晶灯花苞一样,他视线一顿,笑了起来,他认出来了那盏灯是他在晋阳赢的彩头,他还以为她不会要呢,原来竟是带了来,口是心非得可爱。   他脸上还带着笑,拉开了床上的帐子,第一件事就去看顾容安,于是理所当然地对上了一双盈盈的眼睛。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夜里美丽得像是天边的星子,被她注视着,他有一瞬间的心虚,“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顾容安坐起来,她身上轻薄的鹅黄寝衣顺着肩头滑落下来,露出一片雪白丰盈的肌肤。   然而她自己是不曾察觉的,或许察觉了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刘荣,娇嗔地说了一句,“我都好几天没有见到你了。”   爱妻如此撒娇,若是以往,刘荣早就抱她入怀里了,可今日他硬生生地忍住了,他尽力自然地坐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哑,“这几日太忙了。”   他有点懊恼自己的好视力,他分明看见了她薄透的寝衣里穿了一件墨绿的肚兜,绣着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最诱人是其中两朵粉嫩的花骨朵恰到好处又或者是精心安排地落在了她的尖尖上,被撑得鼓鼓的,像是要绽破了一样。   这很轻易就让他产生了微妙的联想,觉得十月里的清凉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   “可我想你了,”顾容安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臂也依恋地缠住了他的胳膊。   单薄的寝衣不能阻挡他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胸怀,某个地方很懊恼地站了起来,他对她总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意志力薄弱得一击就碎。   “茂郎你都不想我吗?”顾容安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地说道。女人的心思敏感起来,大理寺的神探都比不上,她已察觉了刘荣在故意躲她,不然怎么都是在她睡着了才回来,她还没有醒来,他就走了。来去都是披星戴月的,能有这么忙?   “自然是想的,”刘荣额头冒出细细的汗,他确实是故意躲了她,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闹她。书上都说了孕期不能同房,他每天回来躺在她身边已经是用了很大的忍耐力了。对于一个刚开荤的血气方刚的男人来说,能看不能吃,太难熬了。   可他又舍不得每天夜晚睡在她身边的福利,只能出此下策,每天等到夜深了她睡着了再来了。   “那你都不看看我,”顾容安伸出手在他胸膛上撩拨,她都看见了他裤子上的小帐篷了,还跟她装。害她差点以为他对她没有感觉了呢。   “不要胡闹,”刘荣一把抓住了她作乱的手,“你怀着孩子,不能这样。”   原来是因为孩子么?顾容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也就是他才能想到这样的笨办法,她是不是该得意一下她对他的吸引力?   “为何不能?”顾容安故意逗他,轻轻咬了他的耳朵一口,还特别坏心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会伤到你的,”刘荣觉得自己要炸了,若不是她怀着孩子,他会让她明白他究竟有多么不好惹。   “又不是只有一种办法,”顾容安看他忍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有些心疼,凑在他的耳朵旁轻轻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就乖乖地任由她摆布了。说句真话,她觉得她还挺喜欢这种掌控他   的感觉的。   解决了夜晚的同房问题,第二天顾容安就不必面对空荡荡的被窝了。   两人柔情蜜意地腻歪了一顿早膳,顾容安还贤惠地送他到了仪秋殿的大门口。   看见太子妃和太子又腻歪起来,仪秋殿的人都很高兴,觉得前几日可能是夫妻俩吵架了,昨夜才和好,大家都一扫连日来的士气低落,变得喜气洋洋起来。   云美人来求见太子妃,看见仪秋殿的人都笑逐颜开地,不由好奇地拉住了一个侍女问,“今儿是有什么喜事么,我看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对于内院的美人们,仪秋殿的宫人有着天然的敌视,被拉住问话的宫女警惕道,“今儿娘娘心情好,我们伺候的看了也高兴。”想抢太子妃娘娘的宠爱没门儿。   “那真是太好了,”云美人娇娇柔柔地笑,“娘娘高兴,兴许就愿意见我了。”在她之前,早有沉不住气的人来求见过太子妃了,可一个都没人见到正主。   “奴婢这就为您通报,云美人请稍等。”见她柔柔弱弱的,这个绿衣宫女也不好欺负人,把她领去小隔间里坐着等了。   不过云美人来得不是时候,顾容安原本的好心情又被别人败掉了。   “娘娘还请听老奴一言,”说话的是个长相精明的中年妇人,姓罗是曹氏和陆氏参详过后给顾容安准备的老嬷嬷之一,擅长照顾孕妇。   听罗嬷嬷喋喋不休地劝公主给太子安排通房,阿七冲她翻了个白眼。   可罗嬷嬷不觉得自己烦人,她是忠言逆耳,“白芷、折枝她们都是自己人,又是老实怯懦的,娘娘不论提拔哪个都可以把她们牢牢捏在手里,若是等到皇后、太子自己找了人,娘娘就被动了。”   罗嬷嬷知道自己是后头来的,不能像阿五阿七那样得重用,终于等到了公主有孕,她就可以大展身手了。照顾好公主的身体之余,再为公主出谋划策,掌控太子的后宫,这才不负曹皇后和太子妃所托啊。所以罗嬷嬷不听另外一个林嬷嬷的劝,忠言逆耳来了。   本来那白芷、折枝等十个陪嫁侍女就长得格外的出挑,用作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罗嬷嬷没想到公主如此善妒,身怀有孕了,也不肯往太子身边放人。她想起昨天值夜,隔着门听见的动静,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轻重!   “这就不必老罗嬷嬷费心了,”顾容安听着生气,上辈子这样的事她也做过,不过她都是提拔别的低位嫔妾,从不会动自己身边的人。放到这辈子,别说是用晋国来的美人了,她根本不可能给刘荣找通房,想都别想!   恰在这时,绿衣宫女来通报说云美人来访。   罗嬷嬷被迫告退,不忘轻声提了一句,“云美人性子弱,也是可以提拔的。”   顾容安脸色一沉,等云美人来的时候对她就没了好脸色,真烦,个个都想吃刘荣这块肉,再惹她,她就动鞭子了!   “娘娘今日气色不错,”云美人心里发紧,不是说太子妃心情好么,她怎么觉得瘆得慌呢?   “不如云美人,”顾容安瞧着云美人涂了淡淡桃红胭脂的脸,突然觉得很碍眼。她为了孩子连妆都不上了,衣着也尽量轻便舒适,这些小妖精还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她跟前晃,不就是想要偶遇太子么?   “娘娘说笑了,妾脸色苍白,是以涂了点胭脂。”云美人捏着帕子说,“这些日子来多谢娘娘的眷顾,只是妾身无长物,就想着绣一幅百子千孙图给娘娘,前些日子听闻娘娘有孕,妾又给小皇孙做了些衣裳。”   “云美人有心了,”顾容安看一眼云美人侍女捧着的东西,小衣裳放在托盘里是看不见了,那幅百子千孙却是镶在了一张紫檀插屏上,一眼看去花团锦簇,绣功十分了得。顾容安自己就是女红高手,怎会看不出来云美人这幅百子千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绣好的,至少也要绣个一年半载。   这真是太有心了。   她让阿五收了云美人的礼,以手掩口打了个呵欠。   “娘娘又困了。”阿七秉行着一贯的口直心快提醒云美人。   云美人也不失望,谦逊地接受了阿七的说辞,自觉告辞。她不能急,总要多表几次忠心,太子妃才能看得见她的好。   等人一走,刚刚还困得打呵欠的顾容安就精神了,“我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本宫就是要占着太子又怎样!”   “就是,管她们什么事?”阿七也觉得讨厌,都是红眼病。太子就是喜欢公主一个人,她们上蹿下跳都没用。阿七可是亲眼见到太子要把印章交给顾容安的,对于太子对自家公主的感情是盲目的自信。   阿五觉得罗嬷嬷有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可看主仆俩个愤愤的,她就没有帮罗嬷嬷说话。只盼着太子殿下能够守得住,她也不愿意见到公主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孕期出轨的事情好多,不过我们家太子很乖啦   晚安 第137章 出征   如今太子妃回了东宫却立刻爆出有孕,祁王妃又告病,留在甘露殿侍疾的就只有祁王府陆夫人,是以几日之后皇帝下旨嘉奖侍疾有功的陆夫人,大家都觉得十分正常,谁让陆氏赶上了好时候呢。   只刘荣中午回来陪顾容安吃饭的时候,顾容安就察觉了他似乎不太高兴。   “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饭后顾容安挥退了左右的人,亲手给刘荣递过去一杯热茶,格外贴心地问他,“我看你似乎有心事?”   闻到茶香刘荣深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肩膀松了下来,他低头看一眼送到眼前的茶盏,白瓷茶盏里是一杯青碧的紫笋茶,色泽明丽,看得人心情也会好些。   他接过茶,并不意外顾容安能够察觉他隐藏的情绪,斟酌了一下如何开口,才是轻声道,“他与陆氏有染。”   嗯?顾容安一开始是有点迷糊的,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瞬间就傻掉了,“皇帝和陆氏?”   她都不想相信这是真的,那也太乱来了。可她眼睁睁看着刘荣点了点头。   然后夫妻俩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对坐着发了半会儿的呆,好半晌还是顾容安先出声了,“祁王知道吗?”想想刘子阳偶尔看她的眼神,她就相信这样的事确实是刘子阳能够做得出来的了。   “不然为何祁王妃告病了呢?”刘荣神情复杂,这个陆氏最开始是他的未婚妻,这么一想就略膈应了。   这就是男人的妻妾之分吗?但是顾容安想起那日陆氏还试图勾搭刘荣,她就同情不起来,都是自作自受。   “宫里都知道了?”顾容安想起早上才听阿七说的陆氏被圣旨嘉奖的事,宫里头好些人都羡慕陆氏的好运气呢,有了这样的孝心表彰,陆氏就可以同祁王妃分庭抗礼了。   “暂时还算是皇室隐秘,”刘荣嘲讽地笑一了声,刘裕为了讨好皇帝已经是不折手段了,然而他想要从他手里抢走兵权是做梦。   嫁给他这么久,她已经能够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分辨出他的情绪,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她站到他的身后去,伸手给他揉揉肩膀。   只是这个人未免太硬了,她按了一会儿就手酸。   “黄内侍是我的人,”刘荣抬手按住了顾容安放在他肩上的手。   所以他才能得到甘露殿的隐秘消息,顾容安瞬间就想明白了,不由对刘荣十分佩服,依着平日里黄内侍时不时就踩一脚太子的作风,谁能想得到黄内侍是自己人?   她没有急着说话,刘荣忽然告诉她黄内侍的事,恐怕是有事情要嘱咐她了。   “大概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出征去攻打吴越了,”刘荣心里愧疚,安安刚刚有孕,他就要走,留她在这混乱的皇宫里。   顾容安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她早有心理准备他要走的,这些日子他的忙碌她看在眼里,只是舍不得提起他要出征的事而已,这时候听他自己说出来,她已经能够淡然面对了。   真的,她很坚强的!就是眼睛不小心进了沙子而已!   “你自己在家要小心,”刘荣突然就体会了往年方皇后循循叮嘱他要小心的心情,真是万般不能放心,“我把魏成和江左平留给你,荣禄你可放心用。”   “魏成和江左平都是你用得上的人,怎么可以留给我?”顾容安不同意,魏成、江左平一个擅武一个擅智,他二人同时在的金鳞卫才可以称得上牢不可破。   刘荣还要再说,顾容安已从背后拥住了他,“战场凶险,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金鳞卫是太子自己的护卫,论忠心神武军都还差金鳞卫一线,更别提出征大军里从各处混来的府军了。   “我在家里用不上他们,别耽搁了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顾容安轻声笑,调侃道,“不立功魏统领怎么娶二妹,你要让她当老闺女么?”   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刘荣叹气,“我是想他二人你比较熟悉。”最后刘   荣还是给顾容安留了一队金鳞卫,领队的是魏成手下副将李明。   顾容安知道不留些人给她,他也不放心,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尽管她自己也有阿四带领的二百甲卫。   把话说开以后,小夫妻俩越发的珍惜剩余的时间,哪还管外头的热闹。   只是阿七跑来给顾容安分享甘露殿最新消息的时候,她差点没有崩住。   “你是说卫王未婚妻宁远侯家小娘子自请入宫侍疾?”顾容安转瞬就想到了头顶绿巾子的刘裕,刘祈也要赴自己兄长的后尘吗?   “可不是,现在人人都夸万小娘子孝顺呢,”阿七没有说的是有人暗地里传太子妃不孝,竟是一次也没有去探望过陛下。哼,那怎么一样呢,自家公主可是怀着身孕的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公主这才是真正的孝顺。   “不过卫王似乎不答应,说是没有未过门就给公爹侍疾的道理。”阿七有点奇怪,看看祁王的态度,要不是祁王妃病了,也巴不得祁王妃一起进宫侍疾呢。   卫王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顾容安觉得很正常。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次日皇帝就下了旨,说是听闻万氏孝心可嘉,特许万氏入宫侍疾。   听到这个消息,顾容安只能瘫着脸吃了一块瓜。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就在万氏入宫以后,卫王就得到了平南军兵马大元帅副帅的位置。   出征吴越已经尘埃落定,各路汇聚来的兵马组成了平南军,刘荣自是当之无愧的兵马大元帅,作为添头的刘祈,谁都不在意。   很快,出征的日子就到了。   这天顾容安醒的很早,几乎是刘荣一动她就跟着醒来了。   昨夜的缠绵留在她脸上的潮红还未散去,刘荣怜爱地摸了摸她热乎乎的脸,“还早呢,你继续睡。”语气寻常,就如往常。   顾容安恍惚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清晨,然而看见衣架上挂着的金甲,她就清醒过来,“我想送送你。”   刘荣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自己的金甲,他一笑,“好。”   被打理得金光熠熠的金甲很沉,顾容安早就试过了,今早就不再试图挑战给刘荣穿铠甲这样的高难度,她只是亲手给刘荣梳了头,用一根她在佛前供过的、念过经的万字平安金簪给他绾了发。   又悉心为他戴好同样虔诚供奉过的护心镜。   “我昨晚梦见神仙了,他说你这一次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顾容安正正他胸前的护心镜,说得信心十足。   刘荣没有笑她又是求佛又是拜神的乱来,同样正色道,“有安安给我求的这么多神佛保佑,我一定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那是当然了,顾容安又给他挂上一个平安符,手腕上也系了红线,可以说是装备齐全了。   临行,刘荣把那枚九龙印章第四次送给了顾容安。   顾容安这回没有拒绝,她把印章收了下来,“等你平安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笑容俏皮,一点也看不出离愁别绪。   “好,”千言万语,刘荣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答应了她平安回来。   这天是个晴天,顾容安送他出了仪秋殿的门,自己站在门口望着他,直到他那身在稀薄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甲转过宫墙不见了。   “公主,”阿五担忧地递了一张素白的帕子给她。   顾容安没有接,就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笑道,“我没事,就是被他金甲的反光照到了眼睛,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阿五阿七听了这个解释,对望一眼,公主找的借口真是越来越让人无法反驳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冷得卡文 第138章 寒冬   这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些,冬至刚过就下了几场大雪,这会儿到了十二月中旬,又下起大雪来,连着几日的鹅毛大雪落下来,把洛阳皇宫装裹得一片纯白的素净,看起来格外的洁白无瑕。   明明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地方,表面上却是如此的干净庄肃。   刘裕披着一身厚重的大氅,穿过应天门,就看见每日朝参的太极殿。   天上还在下着雪,他仰头望太极殿巍峨的九脊顶望去,厚厚的积雪盖住了金瓦,连屋脊上的脊兽都被雪模糊了模样。   越看不清的,得不到的就越诱惑人心,刘裕心里火热,忽而就不觉得呼啸而过的寒风有多冷了,他抬脚迈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祁王殿下,”宁远侯来得巧,一眼看到正在上台阶的刘裕,忙摆动着自己老迈的腿脚追上去寒暄,“可真是巧啊。”   “宁远侯,”刘裕一贯是温和的,耐心地等宁远侯追上来,还伸手扶了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一把。毕竟还是自己弟弟名义上的未来岳家,刘裕不会在这个时候翻脸。   跟随着当今陛下征战过的宁远侯年纪已经大了,然而家里的儿子不够争气,为了家族的富贵,他才是一直舍不得乞骸骨,好在孙女争气,顺利与卫王定了亲,又入宫侍疾得了嘉奖,连带着大儿子身上都得了一个户部的实职。   他自觉成了祁王姻亲,说话就不那么小心谨慎,寒暄过后就叹息道,“也不知今日陛下是否能够上朝了。”   刘裕面上带了忧色,“本王也不知。”   “好在朝中有殿下主持大局,这才没有乱。”宁远侯恭维道。皇帝病重,太子出征,作为最年长的皇子祁王就得到了监国的位置。   刘荣笑笑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后面携手而来的淮南王和慎王身上,再一看围着他二人说话的朝臣,心里就憋了一口气。他虽有皇帝的旨意临时监国,却无法政通令达,这与淮南王等宗室和几个重臣的阻挠不无干系。   都是一群老不死的,待他登上了那个位置,再秋后算账。刘裕心生恶念,脸上却笑意盈盈地。   “皇叔祖,”他下了几级台阶去迎接慎王和淮南王,先给慎王见礼,又恭谨给淮南王请安,“皇叔。”   “祁王还是那么早啊,”慎王做惯了老好人,乐呵呵地笑着,看起来和气得很,一点也不像昨日坚决反对刘裕开仓赈粮的人。   大家面子情做得好,刘裕也是笑得疏朗,扶着慎王往上走,“我忧心河北灾情,睡不着啊。”   刘裕也是有自己班底的,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有人奉承,“殿下真是忧国忧民。”   “皇侄多虑了,河北只是几个县镇降的雪大些,”淮南王看着刘裕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远不到开仓赈粮的时候。”   “等到皇叔认为灾情严重了,已然是来不及了,不如防微杜渐,”刘裕愠怒,说话音量也提高了。他一脸的为国为民,怆然大义,反对开仓的淮南王被他衬得像个恶人一般。   “祁王殿下说得有理,稳定民心为重啊,”宁远侯忙着捧祁王臭脚。   淮南王嗤笑,刘裕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明眼人不知道?不就是想着把粮食用去赈灾了,就可以缩减平南军的军粮么,简直是不知所谓!尤其是河北降雪并不足以为患的时候,祁王此举其心可诛。   他语气也变得不客气,“祁王悲天悯人,然开了永济仓,平南军的军粮又该从哪里出呢?”永济仓是邺国最大的粮仓,储备的粮食历来就是军用。只是去年邺城雪灾,为了赈灾已经开了别的粮仓,灾后又免赋税,至今都没有填满那几个粮仓。再要开仓,只有动永济仓了。   “军粮可就地征集,”刘裕诚恳地对淮南王道,“豫州等地素来富饶,太子已经拿下了樊城,襄阳也已在望,从襄樊二镇征粮岂不是便宜?”   刘荣捷报传来,刘裕是最不甘心的,他原以为刘荣要拿下襄樊至少也要半年,哪知道吴越这般不堪一击。襄樊向北过南阳可直通洛阳长安,向南可直取江汉,是南北咽喉之地。若是让刘荣把襄樊都捏在手里,吴越破国的日子就不远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刘裕感到了紧迫。   刘裕说得轻巧,就是慎王听了也要摇头,刚从吴越手里拿下来的重镇,不想着好生安抚民心,立刻就向百姓征粮,怕不是要官逼民反。   淮南王已经冷笑起来,“祁王真是好算计。”   刘裕张口欲为自己辩驳,隆隆鼓声响起,已是五更二点,到了早朝时候了。淮南王扶着慎王越过刘裕自顾自往太极殿走去,刘裕面色一冷,随后拾级而上。   殿内烧了数十炭盆驱寒,各人脱了厚重大衣交给内侍,整整衣冠按着文武品级各自站好,安然等皇帝早朝。   然而直到了辰时,才是有朱衣内监出来,宣告皇帝今日又不上朝了。   自从皇帝告病,连着三个月来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众人已然习惯了每□□参对着空荡荡的皇座站一个时辰的日子,闻言鱼贯而出。   刘裕落在后面,趁机问那朱衣内侍,“曹内侍,父皇身体可还好?我想求见父皇,还望曹内侍通禀。”   “殿下客气了,”曹内侍态度亲近,“陛下昨日还提起了殿下。”皇帝近来甚是宠爱那陆夫人,陆夫人的枕旁风吹得厉害啊,陛下的羽林左卫都交给祁王了。   刘裕听着就是一脸的与有荣焉。   曹内侍领着刘裕从后殿过去,到了甘露殿,引着刘裕在偏殿用茶,自己进去禀告皇帝。   在偏殿坐了一会,曹内侍就亲自来引他入内了。   甘露殿内温暖如春,还是早上就已经是一片笙歌曼舞了。   穿着单薄袒胸露乳的歌舞伎光着脚在地毯上起舞,刘子阳的目光紧紧落在装扮妖娆的舞伎当中,唯一穿着素白衣裳的美人身上,手指轻叩着拍子,却把那美人被腰带勾勒得纤细的腰身看了又看。   刘裕瞥了一眼,认出来那是卫王名义上的未婚妻子,他也不在意,不过是个蠢女人,往后给弟弟换一个就是了,他看一眼穿着绯色薄纱跪坐在刘子阳膝下为他揉腿的陆氏,心里半分波动也无。   “裕儿来得巧,你看看那些美人可有中意的?选几个回去。”刘子阳刚吃过丹药,浑身燥热地敞着胸怀,露出光洁白皙的胸膛,他容光焕发,肌肤细腻,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倒是把长得与他十分相似的刘裕给压过去了。   “你身边少了人,父皇补给你,”刘子阳眯着眼睛对刘裕道。同样是美人,刘子阳更偏爱出身高贵的女人,就如这陆氏、万氏。   这是不打算把陆氏还给刘裕了的意思,刘裕大大方方地选了两个舞伎,“儿子多谢父皇了。”   听着刘裕毫不留恋地答应了交换,陆氏低着头,抿了抿唇。她想起刘裕暗里叫人给她送的信,让她忍耐,可忍到了刘裕登上大宝,她真的能够熬出头吗?   这才是孝顺的好孩子。刘子阳被丹药勾出的荒唐放纵越发的不掩饰,他心里满意刘裕的态度,就把宝贝仙丹拿出来给赐了几颗刘裕,“裕儿试试,这可是好东西。”   刘裕双手捧过来,并没有立刻就试,而是担忧地劝谏刘子阳,“父皇,常言是药三分毒,这丹药还是慎用为好。”   刘子阳不以为然,“裕儿吃过就明白这其中的妙处了。”遇见妙仙真人本就是一场奇遇,刘子阳想着那容颜不老、仙姿玉色的妙仙真人,就心痒难耐。可惜了妙仙真人冷冰冰地,一直没能上手。   刘裕看着刘子阳越发迷离的眼睛,心知他是药性上头了,趁机把药藏进了袖子里,提起来开永济仓的事。   如此良辰美景,谁耐烦听政事,刘子阳招手把万氏抱在了怀里亲昵,待刘裕说罢,也只是点头,“如今是你监国,吩咐他们照办也就是了,不必问朕。”   问题是下头的人不肯照办,刘裕看刘子阳一派醉生梦死,也只能放弃了走刘子阳的路子,如今皇帝这模样,就算是上了朝也要被那几个老家伙驳回。   还不如趁着他自己监国多做些事。刘裕在刘子阳泛红的心口再看一眼,识趣地告退。   出去的时候,刘裕遇上了采雪归来的妙仙真人。   曹内侍忙甩下刘裕对妙仙真人赔笑脸,“真人可采到了合心意的雪?”   数九寒冬,这位据说活了三百年看过大唐盛世的神仙人物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的青色道袍,越发的仙风道骨,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的人物。   “勉强能用,”妙仙真人的声音清冷,似乎无欲无情。   妙仙真人还是这么目下无尘,被她淡漠的目光看过来,总觉得自己污了她的眼。曹内侍自觉渺小,生不起别的心思,忙自觉避让。   妙仙真人就飘然过去了。   低着头的曹内侍没有看到,妙仙真人微妙地瞥了刘裕一眼。   “这个道姑是何人?”刘裕好奇地问。   “殿下慎言,”曹内侍早把妙仙真人当作了神人,更遑论陛下对她的看重,“这是妙仙真人,可是隐世的神仙中人。”   刘裕适时作出了好奇的样子,就被曹内侍吹嘘了一通妙仙真人的神妙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我有时候觉得马上就能完结,有时候又觉得还有好多。   对自己的文一点数都没有的作者,也是没谁了。 第139章 妙仙   被曹内侍吹嘘得天花乱坠的妙仙真人带着她的小道童进了甘露殿,早有机灵的通禀了皇帝,得了吩咐恭敬地迎着妙仙真人入内。   “真人辛苦了,”刘子阳匆忙到了偏殿见妙仙真人,衣裳没来得及整理好,显得有些狼狈。做足了倒履相迎的态度。   然而妙仙真人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动容,语气清淡地开口,“可惜宫中并无净雪。”   她的语气淡漠,听不出来可惜,只有她身边的小道童怀里抱着一个瓦罐,面上露出了失望的样子。   仙丹的药引需要无根之水,最好的自然是雪水,刘子阳听妙仙真人如此说,顿时担忧起自己的仙丹来,“真人想要什么但说无妨,朕也可为真人修一座承露台,供奉承露仙人。”   传说汉武帝为了求仙就曾修过一个高台,建铜人捧盘承接仙露,但是服了仙露的汉武帝最终还是死了,并没有长生。   妙仙真人听他承诺,依然是一副冰雪面容,“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手段,金人碰过的雪就染了金气,于炼丹不利。陛下不如放我回山中取雪。”   刘子阳看着妙仙真人淡漠如雪的容颜,心里的痴念不曾减少,因吃了丹药越发炙热,怎肯放她出宫,忙道,“真人且在宫中各处看看,纵然比不上仙山的雪,皇宫乃是龙气汇聚之处总有能用的。”   “若有梅上雪,也可一用,”妙仙真人的声音清冷到了极致,让人听不出她被刘子阳回绝了出宫的请求,是喜是怒。   “若是梅上雪,御花园里就有一片梅林。”刘子阳面露喜色,比起美色,还是长生更重要,到时候想要多少美人不能得呢?再说长生之后,妙仙真人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御花园浊气重,又是红梅,不好。”妙仙真人冷声道,“我采了些竹叶上的雪,勉强一试罢。”   练仙丹的事情怎么可以勉强试呢?刘子阳忽而想起来他常年不去的坤宁殿,不就有一片绿萼梅么,喜道,“坤宁殿内有一片绿萼梅。”   妙仙真人这才颔首了,“善。”   可惜不巧的是坤宁殿内的绿萼梅还没有开放,就连花骨朵都小得可怜,并不符合取雪的要求,妙仙真人只能暂时用竹叶上的雪给刘子阳练了一炉丹药应急。   也不知是不是竹叶上的雪不够好,刘子阳总觉得这一次的药没有那么灵性了,他自己悄悄加大了剂量,本来只吃一颗的,改成了两颗,这才够用了。   他心里却惦记上了坤宁殿的梅林,使人去盯着那梅花什么时候开。   ——————————————   眨眼到了年关,连着几天晴日,各处的积雪都化了,所谓的河北雪灾不了了之,永济仓终究是没有开。   宫里已为了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宴忙碌起来。   顾容安用过早膳,看着窗外天晴气朗,就动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   如今她的身孕已经将近四个月了,不必如前三个月时的小心翼翼。再有太医和有经验的嬷嬷的建议,阿五她们对于顾容安要出门的事并不劝阻,只是多加了几个人手。   被阿七叫来护卫太子妃的李明是个长相稚嫩的年轻人,然而与相貌不符的是他格外的沉稳可靠,握着腰刀往太子妃身后一站,大家都觉得安全感骤升,比小八可靠多了。   如果不仔细看他在见到阿五就显得格外僵硬的姿势的话。   年轻人掩藏得姿势拙劣,然阿五又不开窍,顾容安看得格外乐呵,也就不去提醒了。   从东宫出来,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看起来喜气洋洋。   昨日才收到了刘荣报平安的信,刘荣信上说他近来战事顺利,估计最迟开春就可以打下襄阳,等到拿下襄阳,攻破吴越就更容易了,应当能够赶得及看到孩子出生。   这部分信写了三张信纸,顾容安与方皇后一同分享了。剩下却有足足九页纸的私房话被顾容安自己偷偷藏了,都是看得让人脸红的流氓话,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用一手端方君子一样的字写下来的,脸皮厚得紧。   刘荣一切平安,顾容安心里安定平和,瞧着什么都觉得美好,就是看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屋顶都是觉得心情愉悦的。   不过冬日里的景色比较荒凉,就连太液池都没什么好看的,顾容安在游廊上喂了一会儿鱼就觉得没意思,想起来昨日方皇后来东宫探过她以后,邀她过几日可以去坤宁殿赏梅,她就临时起意,改道往内宫去。   太液池过坤宁殿,要路过御花园。   顾容安顺道赏了一下御花园里的红梅。御花园   里头的红梅是花匠精心养护的,开得正好,她就挑了几枝开得最艳的,让人折了,她要带去给方皇后瞧。   上手摘花的是阿七,她要莽撞些,简直是辣手摧花,摇晃得满树红梅簌簌地落,这便有人出声相劝了。   “万物有灵,善人若是惜花人,何不让她自在开落。”   说话的是个三尺高的小童子,穿着一身青布夹棉道袍,长得白嫩可爱,阿七看她一本正经地,不由就笑了,“可我就是喜欢摘花来看啊。”这是哪来的小道童,恁地可爱。   “这样不好,”小道童努力板起脸,“花也是会疼的。”   可爱的小孩子板起脸来还是很令人颤抖的,阿七心里大呼可爱,伸手就捏了一把女娃娃的小嫩脸。   不想这是个不经逗的,立刻就放弃了小大人模样,放声哭起来。阿七顿时傻了眼。   顾容安本来饶有兴致地看阿七逗小娃娃,这会儿也有些着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呢,她家大人可在园中?   正这么想着,让阿五拿了糖去哄孩子,她就听到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朗月,怎么了?”   随着话音,花树后头转出来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女子,她身旁伴着一匹高大优雅的白鹿,周身似有仙气缈缈。在场众人心里都生出此女绝非凡尘中人的惊叹来,只见她姿容清丽,脸上的肌肤犹如冰雪一般洁白无瑕,在红梅映衬下却依旧一丝血色也无,真个如冰雕雪砌一般。   好像自己输了呢,顾容安头一回见到能在容色上压过自己的人,不禁大感兴趣。   其实细论容貌,还是顾容安长得更加精致美丽,只是她这朵人间富贵花,终究不如天上的雪莲花来得震慑人心。   这忽而冒出来的女子便是妙仙真人了,她冰冷淡漠的目光在扫过顾容安时,细微地停顿了一瞬,脩尔恢复了冰冷,淡然看止住了哭泣,挂着泪痕的小道童,“修道之人应绝七情六欲,往后莫要再让我见到你哭。”   那小道童朗月显然对妙仙真人是又敬又怕,听她这么说连抽噎都不敢了,慌忙擦了脸跑到妙仙真人身后站好。   “还请道长见谅,是我的侍女惹哭了你的童子,”顾容安十分谦和,她猜到了这就是近来宫中风传的妙仙真人了,果然如传闻中的仙气飘飘。可她自己就靠着微尘坑了朱玉姿,对这种忽然出现的女道士是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太子妃客气了,”妙仙真人一语道破顾容安的身份,她冷冷淡淡地领了自己道童就走,根本就没有追究自己道童为什么哭的事。   妙仙真人这样无礼,顾容安也不恼,微笑着站在原地,就见妙仙真人走了几步,回身提醒顾容安道,“太子妃腹中胎儿似有些前缘为尽,恐怕不妥。”她留下这话,再不转身,带着小道童和她的白鹿隐入了花树之后。   “公主?”阿七是听过从曹内侍处传来的妙仙真人的神异之处的,据说皇帝在山中遇见妙仙真人的时候,妙仙真人就是骑着一匹白鹿,救下了被忽然出现的猛虎追逐的皇帝,在妙仙真人跟前,那猛虎就像家养的猫儿一样乖顺。   所以阿七不能不在意妙仙真人的话。   “无事,还不快去摘花,”顾容安不仅不在意还笑了,借鬼神之说搞事,这样的手段刘荣早就在邺城用过了,家有神棍,让她怎么去相信另外一个神棍呢?   天气刚回暖几日,坤宁殿自然生长的梅花还来不及开,不过花骨朵倒是鼓鼓的了。没有白梅赏,赏红梅也是聊作慰藉。   婆媳二人坐在榻上,中间的小方桌摆了茶点,作为主角的红梅就被插在一个半人高的大梅瓶中,也还算有几分看场。   “母后可知那妙仙真人是何来历?”顾容安本以为传言里的妙仙真人不过就是个靠着美色迷惑了刘子阳的假道姑,今日见着了真人,才知道其人的高端,林嬷嬷悄声跟她说,妙仙真人的模样还是处子呢。   能在刘子阳手里保持清白,这就很有本事了。   “她自称是终南山散修,倒也不知从何处查起,”方皇后不是很在意,“皇帝愿意宠着就让他宠,左右不过是个道姑,还能翻了天去。”听说这个道姑还会炼仙丹,刘子阳吃死了也是活该。   “道人总有些灵异处,”顾容安压低了声音提醒方皇后,“要留心巫蛊之祸。”   方皇后心中一凛,巫蛊历来是后宫禁忌,是她大意了。   见方皇后有了提防,顾容安就放了心,她只想安安生生地怀着孩子,等着刘荣回来,最好不要有人闹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40章 国师   除夕夜,女眷们赴宴的昭阳殿里绮罗添香、瑇瑁筵光,往来皆是朱紫色,又有歌舞伎人鼓瑟吹笙,作歌起舞,放眼望去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   方皇后身为后宫之主,需要应酬着各家各府的女眷,她心疼顾容安让她在自己的位子上休息,也不让旁人去打扰太子妃的清净。   能够入宫赴宴的人都是足够有眼色的,自然不会去太子妃跟前讨嫌,更何况太子妃有孕,要是出个闪失,不是她们担得起的。谨记远离孕妇,平安赴宴。   但是孕妇就是那么奇怪,一面不想跟人应酬,一面又觉得自己空虚寂寞冷。   太子妃的位置视线敞亮,顾容安随意的打量席间百态,淑妃称病没有来,顺妃跟几个奉承她的小妃嫔聊得火热,丽妃带着她的两个公主与世家夫人们闲话……而传言中失了宠的孙贵妃倒是极为低调内敛,一改之前为皇帝筹集军费的高调张扬,就连昌平公主也是安安分分的。   不过她恍惚听说昌平公主正在相看婆家了。   这是顾容安嫁给刘荣以后在邺国过的第一个除夕夜,看了一圈,最后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太子妃只觉得十分寂寥冷落,看着旁人笑逐颜开,轻松惬意的样子,顾容安不免心气儿不顺,她家男人还在战场上拼命,这些人倒好安坐后方,坐享其成,有的还要作妖。   生气。顾容安捧着杯子啜了一口杯中物,然后就更寥落了。杯子里不是酒,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驱寒温补。都是因为你,她默默在心里埋怨了一句,摸了摸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像个倒扣的小斗笠,肚儿尖尖。   才四个月不到呢,还要揣着会越来越大的肚子六个月,想想就觉得难捱。顾容安柳眉微蹙。   站在顾容安身后的阿七以目示意阿五:公主又不开心了,怎么办?   女人怀着孩子的时候容易情绪低落,这时候最好哄她开心。   阿五记着柳嬷嬷的嘱咐,眼睛在四下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个目标,她俯身在顾容安耳旁道,“公主,你看祁王妃在缠着妙仙真人呢,不过真人好像不怎么搭理她。”   随着皇帝的格外看重,妙仙真人名声大振,然而她住在宫中映月台,等闲不会出宫,宫外的皇亲贵戚们都是只闻其名,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真人,立刻就被有事相求或者好奇打探的贵妇们围上了。   其中,就数祁王妃最难打发。   顾容安顺着阿五的手指看去时,就看见妙仙真人冷冷地拂开了祁王妃,自顾自走了过来。被她落在身后的祁王妃脸色都变了。   她还没遇上过如此无礼的人呢!祁王妃恼的很,要不是听说这个道姑很得皇帝看重,她哪会来应酬她?不识好歹!   等看见对她冷若冰霜的妙仙真人径直走向顾容安,祁王妃就更是窝火了,她仿佛听见旁人的窃窃私语。祁王妃咬牙,太子妃又有什么了不起,且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察觉到祁王妃投来的视线越发不善,顾容安嘴角含笑,抬头看向走过来的妙仙真人,这招祸水东引使得不错,这一来,祁王妃的怒火就烧到了她的头上来了。虽然她债多了不愁,但是也不能无端就帮旁人挡了灾。   “妙仙真人寻我有事?”顾容安端坐不动,语气也很随意。不过身为女人,还是顶尖的美人,顾容安不能免俗地仔细比较了一下两人的高下。   她自己今日穿了正红对襟大袖,外面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粉白褝衣,郁金色高腰襦裙,裙子绣着凤穿牡丹的富丽纹样,裙尾迤逦在地,格外的奢丽。不过她的妆容比较简单,头发梳成俏丽的翻刀髻,倒插两枚小小的流苏钗,簪一朵宝石心的红牡丹绢花,至于脸上只是贴了花钿,   敷了些粉遮一遮怀孕长出的小斑点而已,连口脂都不敢涂的。   而妙仙真人完全看不出来她是否上了妆,皮肤冰雪一样的白,嘴唇却像玫瑰花瓣一样的红,美得不似凡物,戴着白玉道冠,穿着雪青色绣仙鹤的道袍,宽衣博带越发的仙风道骨,一走动起来,当真是吴带当风,妙不可言。   输了输了,胖了胖了,瞧着人家被玉带束得纤细如柳的小腰,顾容安酸溜溜地摸一摸自己宽了两倍的水桶腰,等刘荣回来她就成黄脸婆婆了,可怕,会不会被嫌弃呀。顾容安一时皱眉,一时又想开了,呵,他要是敢嫌弃她,她就抱着他女儿回娘家!   太子妃怎么一直盯着她的腰看?妙仙真人下意识按住了挂在腰间的碧玉环。   碧玉环?顾容安本来还不曾注意,妙仙真人这一动作,反倒让她留意到了那只酒杯大小的玉环。似乎有些眼熟的样子。   “贫道与太子妃有缘,想要提醒太子妃一句话而已。”   顾容安努力回忆碧玉环的思路被妙仙真人的话打断了,她饶有兴趣地问,“什么话?”她盯着妙仙真人的眼睛,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冷到没有情绪。   妙仙真人没有辜负顾容安的期待,眼里果然是不见波澜的,她轻声提醒顾容安,“上回贫道就提醒过太子妃一回。”   不说顾容安,阿五阿七都记起来了,公主腹中胎儿前缘未尽?阿五还好,毕竟是见识过微尘是怎么毁了朱夫人的,阿七就担忧起来了,会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好啊?   只盼妙仙真人再多透露些,阿七紧紧盯着她,她却不说什么了,只道,“还需尽快化解为好。”说完妙仙真人就施施然地走了。   “公主,妙仙真人这是什么意思?”阿七不明白,藏藏掖掖的,有话就说啊。   “让我去找她帮忙解决的意思。”顾容安也生了好奇,这妙仙真人两次三番引她主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什么前世缘未尽她是不信的,要是说与她前世有缘,她还有点疑惑。这会儿她就只剩下探究了。   “阿七你今夜悄悄去映月台找她,”顾容安把任务给了比较迷信的阿七,想来阿七能够胜任一个热情的新信徒了。   “是,奴婢明白,”阿七低声答应了,她定然不会辜负公主的期待的。   除夕宴其实都是一样的套路,大家互相恭贺,你好我好大家好,吃吃喝喝,等着散场。   今年稍微有些特别,宴席进行到一半,从隔壁的紫薇殿传来皇帝的旨意,竟然册封了妙仙真人为国师。   一时众人哗然,国师不是没有过,但从没有女人当国师的,皇帝陛下莫非是喝了妙仙真人的迷魂汤,喝糊涂了?   可紫薇殿赴宴的大臣们都没能劝阻了皇帝的荒唐,她们还能跳出来反对不成?就当是皇帝陛下给自己的新宠封了个特别的徽号好了。   被各色目光打量着,妙仙真人依然是冷冷冰冰的样子,依礼接了旨,披上了皇帝御赐的紫色玄衣。这件玄衣上用金丝银线绣着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八卦、宝塔、龙凤、仙鹤还有麒麟……华贵庄重,与妙仙真人的气质意外的相合,更显的她不沾染烟火气了。   难怪孙贵妃失了宠,这是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像孙贵妃一样长盛不衰二十几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毕业久了,都忘记什么时候期末了。   祝还需要期末考试的同学们考试顺利,达到理想的成绩,快快乐乐过年。   ——又加班了,十点才回到家,本来想多写点的,写不动了,晚安———— 第141章 意外   除夕宴后还有驱傩大戏,顾容安上辈子就看过好多次了,对此并不感兴趣,并且孕妇精神短,不足以支撑她看完一场驱傩,不等宴席结束,她就打算提前回东宫了。   没错,怀着身孕的太子妃就是可以如此任性。   临走,她看向同样身怀有孕的淮南王妃,淮南王妃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肚子比她大多了,看她神色似乎有些疲累了。   淮南王是刘荣的自己人,淮南王妃也是个温和好相处的人,顾容安没有过多犹豫就让阿五去问问淮南王妃愿不愿意到东宫去休息。   对面,淮南王妃听了阿五的话,远远地给顾容安送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他们这样入宫赴宴的王公贵胄,不到正式散席是不能提前出宫的。正觉得难捱呢,太子妃邀请她去东宫休息,正是雪中送炭。   再加上淮南王是太子一系,淮南王妃自然不会拒绝太子妃的好意。   许是瑞雪兆丰年,她们一行人出了昭阳殿才发现天上又飘起了鹅毛一样的大雪,不过一刻,地上就白了浅浅的一层。   昭阳殿离东宫不算远,顾容安本来就打算走着回去,顺道散个步,现在又多了淮南王妃,她就干脆地把自己的肩舆让给了淮南王妃。   “娘娘,这于礼不合,”淮南王妃看着太子妃垂着紫金帐的肩舆连连拒绝,“我走过去就是了。”   “叔母别跟我客气,你身子重,又下着雪,怎么能走呢?”下雪路滑,顾容安可不好意思让怀着七个月身孕的淮南王妃蹒跚地走到东宫去。   “叔母先走一步,让他们随后来接我也就是了,”顾容安笑着把淮南王妃推上了肩舆,“快走快走,一会儿雪更大了。”   抬肩舆的人自是听从太子妃吩咐,稳稳地抬起淮南王妃,先把她送去东宫。出于稳妥考虑,顾容安把小八派去保护淮南王妃了。而顾容安自己则裹紧身上的狐裘斗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新雪还浅,踩在上面有些轻软,但是一点都不滑,顾容安难得起了童心,兴趣盎然地在雪地上印脚印,只是她的裙子有些长了,走过去以后,被裙尾一拖,就没了脚印的痕迹。   不过没关系,太子妃依然玩得很开心。   阿五阿七看她难得高兴,就没有阻止,只是警惕地围在她旁边,保护着她让她自己疯。   但是今天晚上谁也没想到,最让人担心的太子妃一直都走得很稳,反倒是乘着肩舆的淮南王妃出了事。   也不知是谁在东宫的必经之路上泼了一滩水,水面又被寒冬冻成了一片光溜溜的冰面,恰巧又下了雪,冰面被薄雪遮住了反光,让人察觉不了,抬着肩舆的力士一脚踩在上面,顿时就滑倒了。   万幸有小八在,抢在肩舆跌落前,把淮南王妃带了出来,饶是如此,淮南王妃还是受惊过度见了红。   顾容安接到报信,从后面赶上来时,淮南王妃已经被小八带回东宫了,现场只剩下一片凌乱的脚印,以及在灯笼的照映下闪着寒光的冰面。   看见这片藏在薄雪下的冰面,顾容安心里一阵发寒,这样的毒计分明是冲着她来的,淮南王妃是被她连累了。   “李统领,还请你务必在两日之内,不,最好是明天就能查出一个结果,”顾容安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动怒了,如果淮南王妃出了事,她一生难安。   遇到这样的大事,李明不敢轻忽,不用太子妃吩咐,他也是要查的,身为金鳞卫副统领,李明有着比顾容安身边的人更多的便利,他肃容道,“娘娘放心,卑职定会全力追查。”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顾容安眼神凛冽,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听她这么吩咐,李明错愕地看了一眼神色冰冷的太子妃,想不到看起来娇滴滴的太子妃也能有如此决断,他慎重地躬下身,“卑职遵命。”   等他再抬起头,阿五发现这个一向在自己面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羞涩年轻人完全变了模样,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锐利。这才是金鳞卫副统领的真面目吧,阿五抿了抿唇。   顾容安走得很快,仪秋殿已经在望,忽然斜地里冲出来一个人,“娘娘您没事!”   说完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忙带了笑道,“您没有出事就好了,婢妾还以为是娘娘出事了呢!”   是西苑里的刘美人,顾容安没耐心敷衍她,又见从廊下出来的云美人等人,她心里一阵子恼火,冷声道,“都回自己屋里去。”别看一个个的脸上都是关切,其实个个都盼着她出事呢。   太子妃一看就在气头上,她们也只是听见仪秋殿动静闹得大过来打探打探,并不是想正面跟太子妃对上,忙听话地回去了。   “某些人也忒不会看人脸色了,害得我们都没落个好,”一个改投了云美人麾下的绿衣女子阴阳怪气地道,   就差指着刘美人的鼻子说她连累她们了。   刘美人也是个忍不住气的,反唇相讥,“果然是狗年到了,狗都开始吠了。”   “你说谁?”绿衣女大怒。   “狗东西自己知道。”刘美人嗤笑一声,她与向她望来的云美人交换了个眼神。   绿衣女还待再争执,云美人就制止她了,“好了,仪秋殿显然出了事,我们安分一点没错。”   得到太子妃青眼,搬出去独住的云美人隐隐成了这群美人里的领头人,她这样说,刘美人和绿衣女都消停了。至于各自回房后,她们怎么使人打听消息,就是各人手段了。   ——————————   小八把淮南王妃安置在了顾容安日常起居的东暖阁里,又使了十二分的功力飞奔去把值守在东宫的两个太医夹带过来,因他反应迅速,淮南王妃就诊及时,顾容安进来的时候,太医已经为淮南王妃止住了血。   顾容安先到屏风后看望淮南王妃。   “太子妃娘娘,”守着淮南王妃的她的贴身侍女翠湖和碧湖看见顾容安心中难免隔阂,要不是王妃坐了太子妃的肩舆,又怎么会出事?   “你们辛苦了,”顾容安知道自家理亏,对上人家侍女的冷脸并不意外。她仔细去看躺在罗汉榻上生死不知的淮南王妃,见她虽然还没有醒,但灯下可见她神色平静,提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另外一半还要问过太医再说,“淮南王妃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淮南王妃的胎能够保住,”还在忙碌的两个太医额头见汗,不停地为淮南王妃施针。   “有劳两位太医了,”顾容安总算能够松一口气,她自觉不去打扰太医,从屏风后头退了出来。   这回全靠小八力挽狂澜,顾容安出去见了小八。   小八自觉避嫌地待在偏殿的茶房,阿四和闻讯赶来的荣内侍都在听他讲当时的细节。顾容安一来他们暂停了话题,全都站了起来。   “不要讲什么虚礼了,”顾容安摆摆手,她目光落在小八身上,看见小八衣裳下摆还沾着大团的血迹,室内暖和,血迹都干成了暗褐色,落在小八玉色的锦袍上格外显眼。   “小八这回幸好有你,”她就感叹地说了一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这次的事情只能说是她运气好,淮南王和淮南王妃夫妻恩爱,两人只有一个八岁的女儿,现在淮南王妃怀的是第二胎,可想而知淮南王有多看重。如果淮南王妃因为她出了事,淮南王会不会迁怒刘荣呢?   “都是属下份内的事,”小八动动脚尖,难得有些脸皮薄,小九都能为了公主上战场攒军功了,他还是哥哥呢,可不能落后了。   还好她小时候突发奇想培养了小八他们这几个心腹,顾容安庆幸过后就问起了当时的情景,“你可觉得有什么异常?”   “属下当时走在右侧,事发突然,只来得及抢了淮南王妃出来,并没有发现什么。”小八努力回忆,他刚才也是跟四哥和荣内侍这么说的,摔倒的力士走的左边,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没有发现也是正常,顾容安有些失望。   “对了,”小八忽然一拍手,“属下救出了淮南王妃后下意识看了摔倒的力士一眼,似乎看见地上有几个珠子。”   “不过也有可能是积雪的反光,”小八不能确定。   “先按着有珠子查,”荣禄马上提出建议。   顾容安颔首,“东宫人事还是荣内侍最熟悉,这方面就请荣内侍多留心了。”   几人正商议着,李明来求见。   用人不疑,顾容安没有分开她自己人和刘荣给她的人的想法,就在茶房见了李明。   接了顾容安的命令后,李明带人在事发地查找证据,不仅撅了一片冰来分辨,还把那一片的积雪都用筛子筛过了。   “冰不是水,是汤,”李明他自己和几个下属都尝了尝,结合意见,得出结论那是,“应当是鸡汤。”   “卑职在雪里发现了一颗珠子,”李明拿出一颗黄豆大的玉珠,玉并不是好玉,玉质斑驳,但珠子很明显被人时常抚摸,表面光泽润滑。   原来真的有珠子!小八骄傲地点头,他又立了大功了。   “这是念珠,”顾容安拿过珠子在手里看了看,曾经礼佛十年的她立刻就分辨出来普通玉珠和念珠的不同,念珠因为常年被人捻动,珠子与珠子之间会有磨损的痕迹。   结合小八看到的几颗珠子,所以当时有人趁乱捡走了证据。   这是一场阴谋。   作者有话要说:  说早安吧 第142章 心疼   淮南王妃的胎是保住了,然暂时不宜移动,就被顾容安留在了仪秋殿中修养。   “有劳太子妃多照顾她了,”得了消息的淮南王赶来看昏睡的淮南王妃。知道妻子平安,淮南王脸上焦急之色方淡下来。   “若不是我,叔母也不会出事,”顾容安一脸倦容,自责道。   “小人作祟,防不胜防,”淮南王摇摇头,妻子无事,他便没有迁怒太子妃的意思,一心只想揪出幕后之人。   “还请王叔放心,我一定会给王叔一个交代。”顾容安起身对淮南王俯身一拜。   ”太子妃不必如此,“淮南王侧身避让,不肯受礼,就算原本有些郁气,此时也全都消散了,“王妃在东宫这些时日还要劳烦太子妃照顾了。”   “叔母代我受过,我自当尽心。”顾容安见淮南王神色平和,暗自松了一口气,淮南王妃之事,她真怕会成为淮南王与刘荣的心结。   如今太子不在东宫,淮南王即使是长辈也要避嫌不能久留,嘱托了太子妃照顾爱妻,淮南王就回去紫薇殿了。   不用淮南王请托,顾容安也会好生照顾淮南王妃的,等淮南王告辞出去,她又去了暖阁里看望淮南王妃。止住血后,淮南王妃的面色虽然还是苍白,但已经有了生气,基本是脱离危险了。   “多谢太子妃来看我家王妃,”淮南王妃的侍女一直守在暖阁里,见太子妃对自家王妃的关心不是作假,心里的成见略略少了些。   “你们也辛苦了,轮换着歇歇吧,”顾容安哪能不知旁人对她的不满呢,然而淮南王妃代替她受了罪,她心中有愧,也就无从计较淮南王妃侍女的态度了。   “太子妃体恤,只是我们不见到王妃醒来不能安心。”   毫无意外,顾容安的好意被拒绝了,她也不生气,伸手摸摸淮南王妃苍白的脸颊,入手温热,这是好转的迹象。她放了心,又嘱咐了值夜的太医和宫人,这才从血腥味没有消散的暖阁出来。   一出暖阁,顾容安就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然而胃中空空,也没有呕出什么来。   暖阁怕漏风,吹着了淮南王妃,门窗都关得严实,又不敢乱用熏香祛味,里头的血腥味自然久久不散。顾容安光顾着担心淮南王妃了,在屋子里还不觉得,一出来想起那个味道就难受。   “问问太医暖阁里可以放柚子么,若是可以,多放几个。”顾容安思己及人,同样是孕妇,淮南王妃必然也受不住屋子里的味道。这样想着,她捂着嘴又干呕了一声。   “奴婢这就让人去问,”阿七抚着顾容安的背心疼坏了,公主自己也怀着孩子呢,还要操心这些小事,都怪那幕后黑手。   “公主你也累了一夜了,歇一会吧,”阿五看顾容安眼下青色,十分心疼。邺国皇宫的糟心事比晋国多多了,公主要是嫁了个普通人,哪用这么操心。不由对出门在外的刘荣怨怼起来。   阿五又怕顾容安饿着,温声道,“奴婢让人熬了燕窝粥,公主可要用些?”   “不用了,我没有胃口,你们给值夜的人准备些宵夜吧,”顾容安一点食欲也没有,她只想立刻就躺着,“我去睡一会,要是王妃醒了就来叫我。”   顾容安摸摸肚子,她是该休息一下了,还好今日孩子格外的乖。   “这些小事公主就不必操心了,”阿五催着顾容安去休息,“奴婢保管办得妥妥帖帖的。”   爱操心的顾容安这才放下了,回房去休息。匆忙之下她没来得及卸妆,穿着一身赴宴的打扮操心半宿,回到寝房才觉得衣裳太重,头饰太沉,整个人都特别累。   卸去了一身华裳,顾容安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今日格外的漫长。躺到柔软的床上,被子里已经用熏球烘得暖洋洋的,让她眉头舒展开来,可是这张大床真的太大了,一个人躺着不免空旷,感觉孤零零的。   多愁善感的孕妇顾容安抱着自己的肚子,忽然很想哭,邺国这摊子破事怎么这么烦人呢,她闭上了眼睛,不让眼里的泪珠落下来,却有眼泪泅湿了浓密的眼睫。   刘荣你再不回来,我就回娘家去!入睡前,顾容安这样恶狠狠地想。   此时已经到了半夜,因封锁了消息,紫薇殿和昭阳殿中欢宴依旧,并没有人察觉东宫路上的惊心动魄。   淮南王回到紫薇殿的时候,正逢散场,喝得酩酊大醉的皇帝已经被人扶着走了,祁王刘裕满面红光地与几位相国话别,看起来再是正常不过。   “王叔刚才去了哪?”刘裕辞别了几位重臣,过来与淮南王说话,他语气犹如寻常寒暄,眼神里却有着试探。   淮南王神情颓然,“刚去了东宫。”   闻言刘裕神色一变,关切道,“可是太子妃出事了?”说完他惊觉失言,忙遮掩道,“王叔去东宫做什么。”   “王妃跌了一跤,”淮南王疲惫地捏捏眉心,熬了半宿胡茬也长出来了,面色憔悴的淮南王显得格外的沧桑。   “叔母可还平安?”怎么会是淮南王妃出了事?刘裕按下心里的惊诧,焦急道。   “孩子是保住了,”淮南王皱眉,他留心刘裕表情,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看来刘裕并不意外会出事,他意外的是出事的是淮南王妃。   在淮南王面前,刘裕还是稍显稚嫩了点。   “叔母吉人自有天相,王叔不要太担心了,”刘裕适时露出庆幸的表情,“只是为何好端端的叔母会摔倒呢?”   淮南王不语,却面露不愉,刘裕瞧着,心中有了计较,想来是太子妃牵连了淮南王妃,兴许可以做个文章呢。   ——————————————————————————————————————   掖庭宫大概是邺国皇帝的三宫六院中住得最密集的宫殿了,还没有被招幸的采女,偶然得幸封了宝林的宫女子,全都塞在了掖庭宫里,只等着哪一日皇帝偶然记起来了,一举翻身从掖庭宫出去。   这些低位妃嫔的日子也就比寻常宫女好过些,冬日分到的炭例是不够烧过冬的,每年都是几个要好的凑凑,大家挤在一起烧炭过冬。   苏宝林人缘儿好,这天刚一冷下来,她屋子里就坐满了人。   屋子外头的风吹得呼呼地响,苏宝林眼皮直跳,几乎静不下心来串她的念珠。   穿着一件旧桃红缎面皮袄的孙宝林还在翻来覆去地讲她从东宫听来的传闻,什么太子妃每天要用羊奶沐浴,所以皮肤才是那么白腻胜雪,让太子殿下一见倾心……   孙宝林与东宫刘美人未入宫前就有些交情,刘美人也曾来过掖庭宫看顾落魄的孙宝林,是以从孙宝林嘴里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信了几分,时常听着孙宝林吹嘘,幻想着自己哪一日一飞冲天,也可以学着太子妃用羊奶沐浴,足不沾尘,非珍馐不食。   太子妃过的日子她们这样的人只能想想罢了,宫里从不缺新鲜的美人,而她们一年一年的在等待中老去了。   苏宝林耐心地串着手里的玉珠,她太倒霉,昨夜去昭阳殿外朝拜皇后,戴在手上五六年的一百零八子念珠忽然断了,摸黑捡了好久也只捡回来九十颗。   倒不是什么贵重的珠子,却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念想,丢了十八颗让她非常的懊恼,本想趁白日去找找,不知为何忽然封了路。   “东宫好像是出了大事了,”孙宝林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没准儿是太子妃出了事。”   “可别胡说,太子妃能有什么事?”   孙宝林的话太过骇人,谁也不信。要知道太子妃可是身怀有孕,金贵着呢。   “昨日大雪,没准是摔了呢,”孙宝林一贯口无遮拦,她笑着推推低头串珠子的苏宝林,“苏姐姐你说呢?昨日你也摔了。”   “不要胡说,”苏宝林觉得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不留心被手里穿线的针扎了一下,冒出个血珠子。   “我怎么就胡说了,”孙宝林嘟囔着,还待再说,忽而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寒风一下子倒灌进来,把屋子里的热乎气都带走了。   谁那么没规矩?孙宝林仰头一看,忙把到了嘴边的呵斥咽下去了。   “哪位是苏宝林?”说话的人穿绣金线朱衣,腰挎麒麟刀,与宫中的寻常侍卫不一样。   苏宝林知道这是东宫的金鳞卫,放下手里的珠串站起来,“是我。”   “得罪了,”领头的金鳞卫抱拳对苏宝林道,“还请苏宝林随我等走一趟。”这个金鳞卫目光在苏宝林装珠子的笸箩里一扫,一扬手,跟在他身后的金鳞卫就把那个笸箩拿了起来。   见此,苏宝林的眼睛忽然就不跳了,苏宝林跟着金鳞卫出门的时候还有闲心想了一下,原来是左眼跳灾。   苏宝林一走,方才噤若寒蝉的众人才是窸窸窣窣地悄声议论起来。   “苏宝林究竟犯了什么事,怎么会是东宫金鳞卫来拿她呢?”有人不解地悄声问孙宝林。   撇清关系够快的,苏姐姐都不叫了,孙宝林扯着唇角道,“谁知道呢。”自己起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体弱多病并不瘦的作者悄悄回来啦。感冒一直反复,打吊针也不好,郁闷死了。   朋友来看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沧桑…… 第143章 醒来   顾容安本以为她会睡不着,没想到这一觉睡得特别沉,直到中午才是醒过来。   阿五她们都心疼她,谁也没有来叫她起床,让她睡到了自然醒。   “淮南王妃醒了吗?”顾容安睡够了醒来,精神还算不错,头一件事就是问淮南王妃。   “还没有,”阿五拧了帕子给她擦脸,“不过太医说了,淮南王妃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兴许今日就能醒来。”   这真是好消息了,顾容安忍不住笑,由衷地感叹,“那真是太好了。”   得了好消息,顾容安才觉得自己好饿,餐桌上胃口大开,吃了一碗酸溜溜的浆面条,一个芝麻饼,半笼蒸饺,还喝了一盅乌鸡汤,完全是超常发挥。   不过这样的好心情只为续到见李明之前。   “所以说这全都是巧合?”听了李明的汇报,顾容安气得摔了杯子。   荣禄眉毛一跳,太子妃可怀着身子呢,气坏了小殿下怎么是好,忙给李明使眼色,让他小心点回答。   “明面上看确实如此,”太子妃摔了杯子,李明依然镇定自若,全然没有接收到荣总管的秋波,回答得一板一眼。虽然都有怀疑的方向,但是幕后之人手法高明,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不足以指证是谁下的手。   泼在路上的鸡汤是太子妃膳房的宫女巧儿泼的,据她所说是给自己的师傅林尚食送汤,林尚食受了风寒,巧儿孝顺师傅偷偷熬了汤送去,结果不小心在路上打破了汤罐。   李明让人查了,林尚食确实是生了病。   而打扫那一段路面的内侍刚好偷懒,只扫走了瓦罐碎片和鸡肉块,留下了一地的汤汁,恰逢天寒,把被扫帚扫开的汤汁冻成了薄冰。   然后是苏宝林,在昭阳殿外朝拜皇后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跌倒,扯断了手上的一百零八子念珠,因为天黑,只找到了九十颗珠子回去。   至于剩余的十八颗珠子,就不知道被哪个贪便宜的捡了去了。   这般一看,竟然个个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淮南王妃会出事,纯属是倒霉。   天下间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顾容安努力平心静气,“继续查,巧儿和林尚食背后应当有人。”上辈子巧儿就是孙贵妃的人,没道理这辈子安插进了东宫,还会换个主人。   “属下领命,”李明并不好奇太子妃为什么那么肯定巧儿和林尚食有问题,他只要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万事以太子妃为重。   然后是阿四拿出来一份昨夜有异动的人的名单,有传纸条的,半夜出门学鸟叫的,换灯笼的……花式繁多。   顾容安仔细看过一遍,就下了决定,“抓了现行的按宫规处置,叫东宫的人都去观刑。其他的全部逐去上阳宫。”   上阳宫在邺国皇宫西南角,偏僻冷静,幽禁着失宠犯错的妃嫔宫人,实打实的冷宫。   “刘美人等人也要逐去上阳宫?”荣内侍略有犹豫,这几个美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就是他怕太子妃担上嫉妒的名声。   这分名单上西苑的几个美人赫然在列,除了安安生生的云美人,其他的一个都没跑。顾容安才不怕自己会被人安上妒妇的名声呢,“都撵走了清净。”   “娘娘说的是,”荣总管想想也觉得没了那些闹事的美人东宫更安生,就不再提意见,反正都是太子殿下不放在心上的人,撵就撵了。   于是当天下午,东宫就传出阵阵哭声,寻常的宫人还好,自己抱着包袱就默默地跟着走了。西苑的几个美人就闹了起来。   刘美人云鬓凌乱,抱着柱子不肯走,“我是陛下赐给太子殿下的人,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无缘由地赶我走!”   其余的几个也有样学样,撒泼大哭,“我等生是太子殿下的人,死是太子殿下的鬼,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东宫里。”   这就很为难了,来撵人的几个内侍互相看看,有一个飞奔跑去请荣总管。   不过来的不是荣总管,是荣总管的徒弟多喜。这就不如荣总管能够镇得住场子了。   刘美人欺他面嫩,抹抹眼泪,凄凄切切道,“还望您同太子妃求个情,我往后一定安安分分   地服侍太子妃,不敢痴心妄想。”   这是逮着往太子妃头上戴善妒的帽子啊。多喜也算是历练过了,哪能听不出来刘美人话里的意思,他学着他师傅的样子,脸上一冷,“还不把嘴堵上,若再嚼舌,舌头也不必要了。”   得了多喜的话,刘美人花容失色,被一拥而上的内侍堵住了嘴,第一个拖出去了。   看见刘美人的下场,其他几个不敢再闹,忙收拾了自己的细软乖乖跟着走了。   路过云美人住处,与云美人交好的绿衣美人抬头张望,却见晴雪阁门楣紧闭,全无动静。她犹自不甘心,高声喊,“云姐姐,求你帮我说说情,我不想去上阳宫。”   “堵上,”多喜难得耍一次威风,一看还有人不服管教,眉毛一挑,就让人堵嘴。   绿衣美人也同刘美人一样被堵住了嘴,又气又恨。   这时晴雪阁的门咯吱一响,云美人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一脸惊诧,“小荣内侍,这是怎么了?”   多喜入宫前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儿,拜了荣禄做师傅就随了荣禄的姓,被人称为小荣内侍。   “无事无事,这些都是犯了错的人,”多喜笑嘻嘻地看着云美人,“云美人可要慎行呀,一步踏错就没有机会反悔了。”   云美人虚弱地笑笑,“多谢小荣内侍提醒了。”她没有看一直求助地望着她的绿衣美人,退回了屋子的阴影里,吱呀关上了门。   “瞧瞧,云美人这样的聪明人才是能够活得久啊,”多喜故意道。也不去看气恨得眼珠子都瞪圆了的绿衣美人和幸灾乐祸的刘美人,摆摆手走在前头,太子妃这回可是立了大威了。   东宫闹了这么大阵仗,没道理后宫不知道。   方皇后得了顾容安叫人送的信,当即就赶到了东宫来。   正巧淮南王妃醒了过来,婆媳俩就在暖阁会了面。   “是我连累叔母了,”顾容安给淮南王妃致歉。   淮南王妃是个温和的妇人,她听了顾容安道歉的话,轻轻地摇摇头,眉目温婉,“合该是我当有一劫,还要多谢太子妃的侍卫救了我。”淮南王妃记得清清楚楚,她跌落的时候是太子妃的侍卫把她从肩舆里救出来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叔母不怪罪我就好了,”顾容安很感激淮南王妃的宽宏大度。   淮南王妃信佛,觉得是自己的劫数,自然不会怪罪好心邀请她坐肩舆的太子妃,“不知道救了我的侍卫叫什么名字,我还要感谢他呢。”淮南王妃神色安宁,孩子还好好的在肚子里她就安心了。   “王叔已经谢过了,”顾容安见淮南王妃精神不错,有意开了个玩笑,“叔母再谢一次,岂不是重复了。”   “他谢他的,我谢我的,有什么关系,”淮南王妃笑笑。   “还好你没出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同九郎交代。”方皇后从顾容安那里了解了昨夜的事,只觉得十分庆幸。   淮南王在刘氏宗亲里排第九,方皇后照拂过年幼的淮南王,是以亲近地喊淮南王为九郎。   “又让嫂嫂担心了,”淮南王妃拉着方皇后的手和她说话。   “终究是宫里不太平,”方皇后想想昨夜的意外针对的其实是顾容安就心头冒火,还好淮南王妃平安无事。   俩妯娌细声说话,顾容安坐在一旁听着,不一会淮南王妃就困倦地睡了过去,婆媳俩才是出了暖阁。   “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孙氏的手笔,”方皇后很直接就把怀疑对象瞄准了孙贵妃。   “可是我们拿不住她的把柄,”顾容安也觉得像是孙贵妃动的手,后宫里有这么大能耐不留痕迹地布局的人,除了方皇后,只有孙贵妃了。   然而最近孙贵妃真的是十分安分守己,安静得都不寻常了。   “拿不住,就给她造一个,”方皇后很果断,浸淫后宫十数载,栽赃陷害这种事不会也看会了。更何况孙贵妃本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第144章 拜访   淮南王妃醒来后,淮南王就把在家里闹着要见阿娘的云华县主带来了。   仪秋殿多了个八岁的活泼小娘子,顿时热闹起来,前日太子妃大动干戈留下的阴影似乎消弭于无形了。   云华县主长得像淮南王妃多些,眉毛弯弯,眼睛笑起来也是月牙儿一样,看得人都想要跟着笑。   所以这个小娘子追着小八问他那天是怎么救的她母亲,一天要问好几遍,小八也没办法跟她生气。   顾容安带了方皇后送来的绿萼梅去暖阁给淮南王妃,就看到穿着粉色镶白狐毛袄子的云华县主又在纠缠小八了。   “小八哥哥,你再飞一个给我看看呀,”云华县主跟个会动的粉团子似的围着小八转。   小八一脸的无奈,他才知道原来轻功太好也是一种错,云华县主抓着他就不放了。   看见顾容安来了,小八忙向自家公主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哄小娘子道,“太子妃来找我了,我要去保护太子妃了。”   这样的当上过一次就够了,云华县主揪着小八宝蓝色的衣角不放,“太子妃嫂嫂是来找我娘说话的,不会有危险。”   “小八哥哥陪我玩嘛,”云华县主开始撒娇了,月牙儿一样的眼睛里开始冒水光了。   唉,小八叹口气,还能怎么办呢,陪着小县主玩呀。   顾容安看得直笑,小八这是遇上了克星了。   暖阁开着窗,淮南王妃就坐在窗前看女儿和救命恩人在院子里玩,一脸的笑意盈盈。见顾容安来了,忙招呼她进屋子。   “叔母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顾容安进屋子去就让人把绿萼梅摆在罗汉榻前。   “我也觉得好了很多,”淮南王妃闭着眼睛闻梅花香,嘴角含着笑意,“坤宁殿的梅花开了。”   “叔母怎么知道是母后宫中的梅花,”顾容安坐下来也嗅了嗅梅花的香味,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认出了插梅花的瓶子,”淮南王妃笑出声来。   这完全没有毛病,顾容安也笑了。她今日心情好,方皇后送来梅花就是一个暗号,想着能把孙贵妃拉下马,她如何能不高兴。   “太子妃今日似乎格外高兴,”淮南王妃摸摸绽放的梅花,洁白的花瓣柔软娇嫩,满是勃勃的生机,让人十分喜悦。   “能够赏到这样美的花,我当然高兴,”顾容安俏皮地眨眨眼睛,与淮南王妃相视而笑。   自从淮南王妃醒来,两人方相处了两日,竟觉得十分投契,不再是往日不咸不淡的亲戚关系。   两个孕妇坐着商议了一回今日菜单,顾容安很好运气地遇到了淮南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伸拳踢腿,特别羡慕地摸了一回人家的胎动,这就消磨去了半日时光。   再回去睡个午觉,一日就过了大半了。   刘荣走后,她从没觉得日子这么好过。   午休起来,有宫女来禀,妙仙真人求见。   顾容安这才记起来妙仙真人一直在给她下饵,若不是出了淮南王妃的事情,她就让阿七去找她了。   顾容安特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在小厅里见了被封为国师的妙仙真人。   成为国师后,妙仙真人名声大震,更神奇的是她一手相术出神入化,凡是她相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准的。再加上妙仙真人能够驯服百兽的神技,越发的引人追捧。   受到洛阳权贵们追捧的妙仙真人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依然是一身单薄素淡的道袍,面上无喜无悲。   “真人寻我何事?”顾容安让人给妙仙真人上方皇后送来的梅花茶。   “我与太子妃有缘,见你腹中胎儿冤孽缠身,不能视而不见,”妙仙真人妙目半阖,竟有几分观世音的慈悲模样。   冤孽?顾容安一惊又是一怒,她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快,怒道,“真人慎言!”   “太子妃暂且听贫道说几句,”妙仙真人面无波澜,声音依旧平稳,“你腹中孩子前世乃是杀星,造下杀孽无数,是以有冤孽缠身,恐怕会中途夭折,又或殃及父母。”   简直是胡说八道了,顾容安耐心听妙仙把话说完,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淮南王妃出的意外,本该是太子妃的劫难,因你福缘深厚,这才让淮南王妃挡了一劫,”妙仙真人一句话道破淮南王妃跌倒真相。   对外,东宫和淮南王府都统一口径说淮南王妃是自己不慎跌倒,就近去了东宫救治,甚少有人知道是淮南王妃乘了太子妃的肩舆。   妙仙真人这么说,显然是个知情人。   顾容安面色动摇。   妙仙真人乘胜追击,“贫道这里有几道涤尘符,只要太子妃每夜子时服下一剂符水,七日之后就可以为腹中胎儿消去孽债了。”   “真的有用吗?”顾容安犹豫地问,似乎已经被妙仙真人说服。   “心诚则灵,”妙仙真人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太子妃自己斟酌。”说完,高冷的妙仙真人就起身走了。   顾容安在她走后,才是伸手想去拿那个锦囊,结果被阿五一巴掌打掉,“公主,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碰!”   顾容安委屈地摸摸手背,眨巴着眼睛看以下犯上的阿五。   “简直是荒唐,”阿五是半分也不信这个妙仙说的话的,真要是高人,哪会来皇宫里招摇。这个所谓的涤尘符,没准儿是害人的东西。   阿五想起刚才妙仙说话时自家公主的神色动摇,只担心顾容安受了蒙蔽,“还诓人喝符水,谁知道这里头是什么玩意。”   “我就好奇看看,”顾容安难得见到阿五泼辣一回,因为妙仙动的怒都忘记了。   “奴婢来看,”阿五一面庆幸阿七那个容易上当的不在,一面打开了妙仙留下的锦囊,里头整整齐齐叠着七张黄符。   放到鼻子下头嗅一嗅,还有朱砂的刺鼻味道。阿五一脸嫌弃,“也不知道有毒没毒。”   “拿去找太医看看有没有不妥,”顾容安一看里头真的是符纸,不免觉得纳闷,难道是在纸上下了药?   听顾容安这么说,阿五就晓得公主是没有上当了,欢快地应了一声,用帕子包起锦囊就去找太医。太医都是现成的,阿五很快就得了结果回来。   “只是寻常的符纸和锦囊,”阿五依然小心用帕子把东西隔离着。   “那就拿去烧了吧,”顾容安托腮,她不太明白妙仙真人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第145章 巫蛊   绿趺黄蕊衬瑶华, 霜雪林中自一家。   坤宁殿的梅花是宫中一绝, 千树白梅凌寒盛放, 若不是有暗香袭来, 几乎叫人分不清枝头上是雪还是花。   “绿萼梅可以入药,采其花上的雪为药引, 虽及不上山中雪的清白, 却也有几分灵性。”妙仙真人走在积雪的梅树下, 曼声与她的道童说话。   她一身素色道袍,走得轻若惊鸿, 雪地上竟只留下浅浅的足迹,与小道童一步一个坑的足印形成鲜明对比。   妙仙真人奉旨到坤宁殿梅林采雪,方皇后也只能放行,让身边的宫女百合领路。本来百合对这个横空出世的妙仙真人原有不满,亲眼见着妙仙真人如此神异,心里微妙的有些敬服起来, 能蛊惑得陛下如此信她,也是十分本事了。   大概是寻到了中意的梅树,妙仙真人驻足, 捧着檀色小瓮, 一手拿着一支小巧白玉如意轻扫花上细雪。她一举一动似有韵律,说出哪里好看, 然就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巧天上又落起雪来,花瓣大小,纷纷扬扬, 雪中美人真是如仙如画。   不止是随着妙仙真人来的甘露殿内侍和负责保护妙仙真人的羽林卫看痴了,就是百合也沉醉其中,可这样的美景只存在了半刻,随着妙仙真人一句“此处有异”而结束了。   负责保护妙仙真人的羽林卫听从她的指点,从梅树下挖出了一个穿着皇帝冕服的人偶,人偶身上扎满了银针,寒光闪闪令人心惊。   当即就有人惊叫起来。   梅林闹出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方皇后。   “半夏呢?”得到羽林卫从梅树下挖出人偶的消息,方皇后立刻警觉起来。   “半夏今日不当值,是以奴婢还不曾见着她,”茯苓听方皇后这么问,就明白过来半夏出了问题了。   “奴婢今早遇见过半夏,她说顺妃托她打了一条络子,她送去给顺妃。”有见过半夏的人出声回禀道,“奴婢看见她往太液池那边去了。”   顺妃的住所并不在太液池边上,倒是孙贵妃的琉璃殿在太液池附近。茯苓心里难过,是她疏忽了半夏的异常,竟没有发现半夏生了异心。若说谁最便宜在梅林中动手脚,还不会被怀疑,只有最近时常带着篮子瓦罐到梅林摘花做茶的半夏了。半夏真是糊涂,难道幕后之人会留下她这么大一个把柄吗!   方皇后知道半夏是回不来了,她疲惫的挥挥手让坤宁殿的宫人们散去,只留下了几个心腹,“速把那些东西都销毁了,以免孙氏反咬一口。”这回是她棋差一招,落于人后,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半夏知道的太多,捏造孙氏谋害皇嗣陷害宫妃的“铁证”都不能用了,就连几个真的证物都只能销毁。不然一会搜宫的人来了,又可以给方皇后加上一个阴谋陷害孙贵妃的罪名。   “老奴亲自去办,”最得方皇后信任的福嬷嬷立刻表态,半夏意外背叛,现在福嬷嬷看哪个都不可靠,只有自己亲手销毁了才最放心。   茯苓因为与半夏关系亲密,咬着唇,不敢提出自己也去帮忙的要求。   “茯苓你也去,尽快。”方皇后知道福嬷嬷一个人来不及,让茯苓也去。   “是!”茯苓没想到方皇后还是相信她的,慎重应道,她是绝对不会背叛皇后娘娘的。   ————————   发誓不再踏足坤宁殿的皇帝又一次违誓进了坤宁殿。   不过这一次,坤宁殿是被羽林卫团团围住的了。看见坤宁殿的宫人满目惶恐地跪了一地,刘子阳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过的满足感,就是这样,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待进了正殿,刘子阳得意的心情急转直下。   只见方皇后坐在正中的梅花插屏紫檀宝座上,身上穿着家常的杏黄短襦黛色裙子,头发只是团了个圆髻,戴着一枚福字金钗,端然坐着,一派安宁淡然。   着意穿了衮冕朝服的刘子阳原本以为能看见痛哭流涕向他求情的方皇后,没想到方皇后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顿时大怒,掀翻了内侍手里托着的放了人偶蛇鼠等物的托盘,厉声质问,“方氏你以巫蛊害朕,可还有话说?”   “不是我做的,”方皇后没有看滚到她裙边的死老鼠,她站起身来,走向刘子阳,在他身前三步停下了。至亲至疏夫妻,这个距离甚好,“陛下可信?”   他不信方氏没有想过要他死!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刘子阳很暴戾地想试一试。   因妙仙真人一句此处有异,被羽林卫从梅林中取出来的巫蛊人偶身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穿着皇帝冕服的小人偶身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银针,刘子阳粗看一眼就怒火中烧,更别提那些开始腐烂的所谓镇物了。   刘子阳想起妙仙真人解说的,用蛇虫鼠蚁等物按八方排阵,阵心摆上要诅咒的人的替身人偶,这样的咒术是最为狠毒的,不出三个月,被这个邪术诅咒的人就会衰弱而亡,死前将会受到万蚁噬心的痛苦,生不如死。   何等阴毒的心思!刘子阳想起自己的伤寒来得莫名,若不是他忽然病了,刘荣怎么能代替他平定吴越?母子二人都不是好东西!   殿中静得悄然无声,除了方皇后人人都缩起了脖子不敢有所动作。只听见刘子阳暴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恶妇!朕真后悔娶了你!”   刘子阳咬牙切齿。多年夫妻反目成仇,刘子阳已然忘了自己当年娶到方氏女的春风得意。   听了这话,方皇后认真看了一眼很久没有正眼看过的刘子阳,他昏聩很久了的一双眼睛,此时亮得惊人,印堂发红,面皮白细,看起来很有几分年轻时候的神采了。   难怪年少无知的时候会看上这样一个人。方皇后觉得自己不冤,毕竟年轻的刘郎可是当年邺城中不少少女的梦中人啊。   谁又知道锦绣皮囊下包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对陛下,我问心无愧,”方皇后语气平和,方家的人能屈能伸,她不会卑微求饶也不会犟脾气与刘子阳对着呛声。逞一时意气,除了激怒刘子阳并无好处。   “我从来不信佛道之说,坤宁殿中出入之人更无僧侣道徒,还望陛下明鉴,此巫蛊祸事乃是有人栽赃嫁祸。”方皇后说着稳稳屈膝对刘子阳行了一个礼。   方皇后冷静从容的态度让刘子阳一腔怒火稍微熄灭了些,一个愈加振奋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论真假,废后都有了理由。   “证据确凿,方氏你不必狡辩,”刘子阳是不打算给方皇后翻案了,直接定罪。从来牵涉到巫蛊的人就没有全身而退的。   “妾身知道陛下不愿信我,”方皇后示弱地用了妾身二字,她深深地俯下身,“陛下还请听妾身一句,幕后之人用巫蛊栽赃,想来并不在意陛下安危,还望陛下保重。”   她一贯沉稳的语气里透露出一点点温情,恰似情难自已之下的真心流露。她需要刘子阳念一点旧情,废后需朝臣商议,还有时间周寰,但若是刘子阳强行赐死,她大概是逃不过的。   不愧是做了多年夫妻,方皇后这话让刘子阳犹豫起来。刘子阳多疑又妒贤,偶尔却又有些优柔寡断的仁慈,方皇后这一句含着情意的提醒,让他对如何处置方皇后有些迟疑的同时,不免对那个还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幕后之人生出不满和怀疑。   巫蛊玄妙,幕后之人未尝没有害他的心思。近来沉迷于崇仙问道的刘子阳思及此,冒出一身冷汗。   幸亏方氏提醒了他,刘子阳看了看他低头屈膝的结发妻子,方氏鬓角已经冒出了白发,额头都有皱纹了,对比之下,得了仙丹的自己容光焕发,身轻体健,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方氏你好自为之。”   言毕,刘子阳令人收了巫蛊人偶等物,宫中就有真神,还是让妙仙真人处理了才是放心。   方皇后维持着屈膝的姿势,直到刘子阳走出殿门,才是直起身来。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膝盖僵硬,身形不免踉跄,还是茯苓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暂时度过危机,方皇后只觉浑身脱了力一样酸软,还好搜不出旁的证物之后,刘子阳没有把她的人都带走,只是让羽林卫封锁了坤宁殿。   她还有机会反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要去医院看看,要早点睡了。 第146章 造反   坤宁殿被围的同时, 东宫也被羽林卫围住了, 黄内侍带头来搜查东宫。   彼时顾容安正与淮南王妃对坐着做小孩子的衣裳。   “发生了什么事?”听荣禄说黄内侍带着人来了, 淮南王妃顾不上被针扎了的手指急急问。   “依稀听说是坤宁殿的梅林里挖出了什么东西, ”荣禄眉头紧锁,深感不好, “黄内侍奉旨搜宫。”   “母后那里也没有消息递出来, ”顾容安抿着唇, 预感不妙,皇后的居所被围, 除非是出了动摇后位的大事,比如巫蛊。她想起妙仙的符纸,站起来,“叔母我去前头看看。”   “我随你一起去,”淮南王妃扶着肚子也想站起来。   顾容安慌忙按住了她,“叔母你的身子还不宜走动, 我去看看就来,不碍事的。”   淮南王妃也觉得自己的身子勉强,不好给太子妃添乱, 点点头, “我等你消息。”目送着顾容安出去了。   东宫已乱了起来,黄内侍带人四处搜查, 掘地翻砖,把东宫弄得狼烟地动。   “东宫乃国之储贰,谁敢擅动!”顾容安站在仪秋殿前的白玉台阶之上喝道。   领了羽林卫来搜东宫的黄内侍一脸的趾高气昂, 小人得志,听见顾容安这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容安的肚子,“太子妃娘娘还请您回房休息,奴婢奉了陛下的谕旨搜查东宫,这些人粗手粗脚的,惊了您的胎就不好了。”   “放肆,娘娘跟前黄内侍未免也太狂妄了,”荣禄护在顾容安身前怒容呵斥,他不知黄内侍的双重身份,被黄内侍的嚣张无礼气得手指尖都发颤。   “我乃奉旨行事,纵然是太子在此也不得违旨,”黄内侍有恃无恐,说罢还要催羽林卫们快点干活,“按着妙仙真人的掐算,都给我搜仔细喽,掘地三尺也不能放过!想来不会比坤宁殿的梅林藏得深。”   所以妙仙来见她就是为了在东宫做手脚?顾容安品着黄内侍的话,深深地看了一脸张狂的黄内侍一眼。   黄内侍把落井下石的小人演得入木三分,说话也拿腔捏调地,“坤宁殿真是枉负陛下隆恩,挖出了那么多巫蛊简直罪大恶极,也就是咱们陛下仁慈,念着旧情只围了坤宁殿。”   巫蛊自古就是宫中大忌,但凡沾上了就没有不伤筋动骨的,顾容安心念急转,一时竟想出不出什么办法了,只能庆幸方皇后暂时没有出事。   听见坤宁殿被围,东宫众人都是大惊失色,荣禄下意识去看太子妃,却见太子妃神色镇定,缓声对黄内侍道,“母后一向忠君敬君,断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必然是有小人作祟,黄内侍可要慎言。”   “呵呵,这就不劳太子妃娘娘费心了,”黄内侍袖着手冷笑,催促羽林卫快挖。   要说自己的地盘,顾容安是很有信心保证干干净净什么也挖不到的,她干脆让人搬了个椅子出来,就坐着看这些人满头大汗地在几株昨日刚翻过土的花树下深挖狠掘,结果把那几颗树的根都挖出来了也没有挖到什么东西。   不止是领头的羽林卫小队长,就连黄内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更难看的是,阿四亲自揪着一个脸色发白的羽林卫过来了,径直把人往地上一扔,他使了巧劲把那羽林卫的衣襟拉开了,随着人落地,他怀里稀里哗啦掉出来一堆奇形怪状的娃娃。   不用多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容安冷笑,“尔等可有说法?”   黄内侍扭身就把锅甩给了羽林卫,“牛统领,你这治下不成啊。”   牛统领很无辜,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忙道,“属下这就查,还请太子妃娘娘恕罪。”   顾容安没有说话,她看见黄内侍嘴角翘了翘,趁人不注意对她露出了个转瞬即逝的笑,她就明白这个羽林卫是黄内侍的手笔了。   栽赃陷害被抓了个现行,东宫的祸事算是躲过了,就连坤宁殿中的巫蛊也被打上了疑问。   怕暴露了黄内侍,顾容安没有与黄内侍过多眼神交流,站起来冷声道,“本宫这就去请父皇会给东宫一个公道。”   事没办好,还要被太子妃闹到陛下跟前,怎么如此倒霉,牛统领一脸丧气,黄内侍连忙阻止,谄笑,“这等小事不必劳烦娘娘了,奴婢自会向陛下如实禀告,娘娘怀有皇孙还是多歇息为好。”   前后变脸之迅速,荣禄表示自愧弗如啊。   “本宫就等黄内侍的好消息了,”顾容安顾忌着自己的身孕也不敢往刘子阳跟前晃,且安心等黄内侍消息。   黄内侍带着人撤走,东宫这才安静下来,打扫归置被羽林卫翻乱的地面。   “太子妃,出了什么事?”淮南王妃在屋里等得心焦,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容安伸手扶住淮南王妃的肩,尽量把语气放平稳,“坤宁殿出事了,有人用巫蛊陷害母后。”   “皇后怎么样?”淮南王妃一听就急了,抓着顾容安的手问。   “暂时被圈禁了,”顾容安想着黄内侍在仁慈和念旧情三字上特意加重的语气,所以方皇后暂时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只是这个暂时不知道是多久。   “叔母,明日我派人送你出宫。”顾容安握紧了淮南王妃冰凉的指尖。她不知道自己的手也是沁凉的。   淮南王妃嘴唇微动,然而想到自己留在宫中也是累赘,不如出宫叫淮南王帮忙,抿着唇点了头。   是夜,在小八和暗线的合作下顾容安悄无声息地进了坤宁殿。   “胡闹,你怎么来了,”方皇后看见顾容安面上一喜,跟着就皱眉了。   “我不放心您,”顾容安仔细看方皇后面色,只见她灯下的肌肤红润光泽,竟然是十分的好气色,这份定力也是没谁了。顾容安一直不能平静的心,忽而安定下来。   “我无事不要担心,”方皇后见儿媳妇这么关心自己觉得很窝心,不过这不是温情的好时机,既然顾容安来了,有些事就可以直接交代她了,“宫中不安全了,我让人送你出宫避避。”   想了一日,方皇后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出征吴越就是孙贵妃母子为了调走自己儿子好搞事情啊。只是不知道孙氏母子准备搞多大的事情,用巫蛊嫁祸是最终的目的吗?   “那母后你呢?”顾容安也觉得不如先避避风头,“我们一起走,去神武军大营。”她拿出贴身藏着的九龙钮印玺,“二郎走之前给了我这个。”   方皇后自是认得儿子神武军的印鉴的,见之大喜,“有了这个还担心什么,大不了反了他娘的!”   顾容安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该惊讶方皇后的敢于造反呢,还是惊讶端庄稳重的皇后娘娘居然会爆粗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之前身体不好要休息,然后又接到通知要我们这些出来实训的人回自己单位过年……其实回去就是去干活的,要新上线个东西,加班也要在年前搞完,所以没有业余时间更新了。大年三十放假,回来就是各处吃吃喝喝,心累。明天正常更新到完结,正文没多少了。 第147章 逼宫   午时刚过, 顺义门的羽林卫刚换了一次班, 新轮值的守门中郎将刚进了班房, 还来不及坐下, 手底下的侍卫就急慌慌来报,太子妃的仪驾过来了。   怎么早不来, 晚不来, 偏偏轮到他当值就来了。暗自道了一声运气不好, 钱运忙整了衣冠出去,一见跟在太子妃车旁的是东宫大总管荣禄, 钱运脸上就带了三分笑。   能够年纪轻轻就坐上如今的位置,钱运是很有几分手段的,笑容可掬地同荣禄寒暄过后,眉头一皱,“不是下官不知变通,实是上头有令, 不敢违抗啊。”他说着为难地看着荣禄,“荣总管您看?”   顺义门的戒备比往日森严了数倍,荣禄一边暗自打量, 一边听见钱运低声说的话, 脸上笑呵呵地,“好说好说, 只是车上是淮南王妃,恐怕是不方便啊。”   听说是淮南王妃出宫,钱运心里的警惕却越发高了, 上头暗地里传下话来太子妃和皇后是不能放出宫的,稍微聪明点的就知道宫里是要变天了。羽林卫是一心跟着陛下的,钱运陪着小心笑道,“咱们也就走个过场,还望荣总管与王妃通报一声。”   荣禄也不多为难人,回去跟淮南王妃禀告了,又亲自来带钱运过去。   钱运陪着小心,迅速地往车上一看,车帘子和车窗都是打开的,能够清楚看见一脸病容的淮南王妃侧躺在一张矮榻上,坐在毯子上的小郡主手里拿着个九连环,对上他的目光还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跪坐在旁的两个侍女钱运有印象,确实是当日随淮南王妃入宫的。   车里是没有地方藏下多余的人的,钱运垂眸俯身,“下官得罪了,还望王妃见谅。”嗯,车底也是正常的,钱运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   淮南王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跪坐在车门边的侍女就把车帘子放下了。   受了怠慢钱运并无异色,确认没有异常了,客气地与荣禄拱手,吩咐放行。   “将军,这样就放行了,属下总觉得不踏实。”钱运的心腹看着远去的太子妃车架心里不安,“上头怎么不干脆封锁宫门呢?”   现在不锁,自然是还没有锁的权势。钱运抬头望天,浓墨一样的阴云低得仿佛能够触到顺义门的重檐,眼见一场风雪就要来了。   云美人被驱逐出东宫的时候,憋了一天的雪正好落下来,纷纷扬扬地像是三月的纷飞的柳絮,简陋的一辆青帷马车拉着她和她的全部家当从顺义门过。   钱运掀着帘子仔细打量了哭得梨花带雨的病弱美人半晌,被云美人身边那个长了一脸疹子的丑侍女指着鼻子骂,“看也看过了,怎的还不放我们走,欺负我家娘子不成!”   见他看她,那个拿着帕子半捂着脸的丑侍女柳眉倒竖,“看什么看,没见过人长疹子么!”   这侍女倒是长了一双好眼睛,钱运没多看,移开了目光。东宫前几日就撵了一群美人,今日再撵一个出宫也没什么稀奇的。上阳宫说是在皇宫西南角,却是单独被高墙圈着的,要先出顺义门再进宫,云美人打这里过没什么不妥。   钱运确认了车上只有主仆二人,放下帘子之际耳尖地听到那个丑侍女小声嘀咕“呸,登徒子,故意多看娘子这么久,害您吹了寒风。”   呵,谁稀罕。钱运挥挥手示意放行,出于谨慎,他还是叫了个心腹跟上马车去看看。半个时辰后心腹回来,确定云美人的车是进了上阳宫,钱运就把这事放到脑后了。次日交接才是把淮南王妃和云美人出宫的事禀了上去,结果得了上司一顿排揎。   于是中午,东宫就迎来了探病的祁王妃。   经过两日的修整,东宫已经看不出被羽林卫掘地三尺的乱象了,祁王妃被东宫大总管荣禄亲自领着,甚是遗憾地进了依旧安宁的仪秋殿。   “劳烦祁王妃来看本宫了,”隔着帐子,太子妃的身影影影绰绰地,说完一句话还要咳半晌,很符合怕过了病气给淮南王妃才是急着送淮南王妃出宫的说辞。   “你怎么病得这么重?可宣了太医?”祁王妃语气关切,一脸的情真意切,仿佛曾经的针锋相对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说着就想上前掀开帐子,结果被阿五客气地拦住了,“娘娘出了水痘,不能见风。”   祁王妃一听是水痘,伸出去的手迅速收了回来,水痘会过人,而她是没有出过水痘的。   “难得祁王妃过来看我,可惜本宫不能见客。”帐子里的人影坐起来了,阿五立刻贴心地递了一个大靠枕进去。   “不碍的,你病了好生歇息。”祁王妃眼尖看见里面的人枕在靛蓝靠枕上的手臂长了一片触目心惊的疹子。重新坐下来,祁王妃就显得坐立难安了,觉得殿中的药味儿都带毒,就怕过了病气给自己,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祁王妃就起身告辞了。   出门是阿五送的,祁王妃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记得太子妃身边还有一个叫阿七的呢?”   “阿七没出过水痘,被打发到厨房给娘娘炖药膳去了。”阿五笑笑,面色自然。   祁王妃不再多问,她确定帐子后面是顾容安的声音,想来是她多心了。顾容安一个孕妇又能跑哪里去呢?   被祁王妃惦记的顾容安确实不能跑哪里去,被祁王妃惦记的时候正拿着膏药抹脸呢。   镜子里的人长了一脸红疹,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为了出宫顾容安这回的牺牲可大了,愣是吃了一份煮魔芋,让自己起了一脸的红疹。好在她随他阿耶顾大郎,也是不容易留疤的体质,疹子好得快,不至于毁容。   造反不是说反就能反的,且不论名声不好听,宫里的羽林卫就不是好对付的。顾容安和方皇后决定从长计议,要是能等到刘荣回来再动手就更好了。只是她们都觉得祁王恐怕是不能等的,是以不能留在宫中坐以待毙,顾容安就曲曲折折地从东宫出来了,进了最安全的神武军大营。然而方皇后目标太大,不好脱身,就留在了宫中策应。   事实证明顾容安提前跑出宫是正确的,她出宫后的第三日,洛阳皇宫忽然戒严,只许进不许出,方皇后通过太液池的流出宫的水渠传来消息,刘子阳病危,祁王逼宫。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会这么卡文,憋死我了,我果然不适合写宫斗 第148章 驾崩   自从中宫出了巫蛊事之后, 废后这件事就数次被刘子阳拿到了早朝上来说, 又数次被淮南王等宗亲大臣为首的亲太子派以证据不足压下来, 气得刘子阳直跳脚, 恨不能直接晓谕天下皇后失德,不配位居中宫。   然而不行, 慎王颤颤巍巍一把老骨头声情并茂地讲述皇后作为刘家的媳妇有多贤德, 淮南王拿着东宫被人栽赃的话柄言之凿凿皇后是被人陷害, 中书令不肯拟旨,礼部推说于礼不合……总之满朝文武一半都有不能废后的理由, 剩下四分之一装死,最后四分之一孤掌难鸣。   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日下朝又是一场君臣间的不欢而散,刘子阳回到甘露殿,为疏解郁气又唤了美人儿们寻欢作乐,歌舞佳人,霎时又是一殿靡靡之色。   顶着卫王未婚妻名号的万家小娘子一脸郁郁, 不情不愿地被刘子阳搂在怀里,龙口含着一口酒渡过来,万小娘子万般不愿也只得蹙着眉头勉强接了。   哪知往常就爱她这个调调的刘子阳今日忽然翻了脸, 前一刻还浓情蜜意, 下一刻一巴掌就把搂在怀里的美娇娘连人带着食案掼倒在地。   万小娘子摔得狼狈,美酒佳肴滚了一身, 她又气又恨,浑然不知皇帝陛下是发了什么疯,面上不就不免带出了愤恨之色。   这神情落在刘子阳眼里, 心里那股邪火就烧得更旺了,他堂堂一国之君朝堂上不能一言独/裁,难道后宫里还要看个女人脸色不成!   他怒火中烧,耳中鼓鸣,不管不顾冲下御座对着摔在地上的女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听着凄厉的哭号竟觉得自己飘然欲仙,待到心满意足想要直起身来,眼前一黑便万事不知了。   甘露殿顿时大乱。   陆林纾从皇帝突然推开万小娘子就机灵地避开了,后来更是躲在一根立柱之后,惊恐地看着满脸通红似铁的皇帝暴起伤人,又轰然倒下,这才把憋在嗓子里的一声惊叫叫了出来。   与小年轻们截然相反的是淑妃,她从容地伸出双指试探了皇帝的鼻息,心里遗憾人没死成,指挥着乱作一团的宫女内侍把皇帝和重伤的万小娘子各自安置,又叫人去请太医,不多时就处理得井井有条。   陆林纾没有上前凑热闹,她捂着急促跳动的心口,悄然出了甘露殿,她要是第一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祁王,是不是能记一功呢?   祁王与妙仙真人是在孙贵妃宫前偶遇的时候被陆林纾找到的,听闻皇帝忽然倒下,祁王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妙仙真人。   一向清冷的妙仙真人语气难得有些慌张,“按说不该这么快的。”   “陛下今日心情不好,用了五枚仙丹,”看妙仙在祁王跟前如此受重视,陆林纾心中晦涩,却不忘在祁王跟前争宠。   一口气吃五颗,在刘子阳身体快被仙丹掏空了的时候是能够要命的。妙仙真人变了脸色。   皇后还没有被废,太子的位置依然名正言顺,这个时候皇帝是万不能暴毙的,祁王忙带着妙仙真人赶去了甘露殿,陆林纾则去通知了孙贵妃。   等到孙贵妃急急忙忙也去到甘露殿,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子们也都到了,本该被掩盖下的事情成了人尽皆知。   “陛下怎么样了?”孙贵妃一进屋子一抬头就是一脸的泪痕。   “太医都在呢,”搭话的顺妃揩着泪说,“陛下会好的。”   “昨儿我见了陛下还好好的,”孙贵妃情深意切,“陛下这么一病,家国大事可不要乱了。”   听着这话丽妃暗暗撇了撇嘴,还是顺妃柔顺地附和,“有祁王殿下看着呢,姐姐不要担心。”   孙贵妃还来不及自矜,淑妃就出声道,“贵妃姐姐陛下病重,不如我们请了皇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   “我觉得淑妃说的极是,”丽妃立刻声援淑妃。   “皇后是陛下圈禁的,我等怎能违抗圣命?”孙贵妃自是不愿,极力反对。   顺妃期期艾艾,不好明着站到皇后对立面,又舍不得抱孙贵妃大腿的机会,就只说,“等陛下醒了再说吧?”   几人争执不下,祁王从内室出来带来消息,“父皇醒了。”   淑妃丽妃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遗憾,又瞬间换上欢颜。孙贵妃立时就抹着泪当先进去了。   刘子阳被太医们抢回了一条命来,半个身子却瘫了,嘴巴也歪了,话都说不清楚。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迁怒万小娘子,可怜万小娘子还昏迷未醒,就被赐死了。   接着就是找妙仙救命。   一颗仙丹下肚,刘子阳感觉自己精神振奋,看妙仙真人的眼神就更狂热了。   妙仙真人白衣胜仙,“陛下这病与中宫所出厌物有关,乾坤颠倒,是以龙体不安。”   “真人可有解法?”孙贵妃迫不及待。   妙仙真人似是不忍,叹息道,“一死一生。”   刘子阳呼吸一顿,僵硬的眼珠缓缓地望向了祁王。   “为了陛下,臣妾愿做罪人。”孙贵妃主动为儿子揽下了这个重任,握着刘子阳的手表决心一方面杀嫡母不是好名声,另一方面手刃仇人岂不快哉?   丽妃和淑妃目光交汇,丽妃出声劝谏,“陛下岂可听信一个妖道之言,处置一国之母?”   “丽妃失仪,贬去上阳宫。”刘子阳已经听不进去劝。   孙贵妃简直要抚掌大笑,立刻就命人把丽妃撵去冷宫。   丽妃黯然退场,却在出来甘露殿后哭诉,“陛下听信妖道,枉杀皇后,非是明君作为啊!”   听到丽妃的哭诉,站在墙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悄悄贴着墙根跑走了。   等到孙贵妃得意洋洋带着羽林卫,终于突破了坤宁殿的宫门,闯入坤宁殿,方皇后也已经不在坤宁殿中了。   遍寻不获,孙贵妃只能暂时砸烂了坤宁殿泄愤。   再说甘露殿里,刘子阳终究是靠着仙丹强行提神,醒过来没说几句话又开始昏睡,柔顺的淑妃得以留在殿中照看。   淑妃身上还穿着供刘子阳取乐的薄纱衣裳,只来得及披了一件长长的披风遮挡,祁王借着避嫌出了寝殿去发号施令,她整衣坐在刘子阳的床边,黄内侍借着低垂的帐幔遮挡,从自己的发髻中取出一根长针。   淑妃紧张得双手紧握,看着黄内侍稳稳地把针从刘子阳的头顶插进去了,大概是察觉到了生命的流逝,刘子阳昏睡中挣扎起来,淑妃猛地扑上去抱住了他嘤嘤哭泣。   站在帷幕后的人都没能从淑妃的低泣中听见了皇帝陛下的挣扎声,邺国的第一任皇帝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了。   感觉到身下的身体不再挣扎,淑妃松了手缓缓地站起来,她裹紧了披风,眼睛掉下泪来,“快宣太医,陛下似乎不好了!”   祁王调动羽林卫封锁宫门后回来,迎接他的就是皇帝忽然驾崩了的噩耗。   他没有怀疑刘子阳的死因,只以为是用药过渡,懊恼不已没能叫皇帝留下传位与他的遗旨,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只有矫诏篡位一途可以走了。索性宫中的羽林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几倍于东宫的金鳞卫,他并不担心太子妃和皇后两个女流之辈能掀起什么水花,派了心腹领了一队羽林卫前去控制东宫。   结果就在东宫栽了一个大跟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了一个淮南王视角的,没能写完,今天来看,全部删了。   想起以前一个评论“本文可以叫本宫重生了没有男主依然很开心。”   我该怎么让男主牛逼哄哄出来呢 第149章 大局   天色渐晚, 远处太极殿巍峨的暗影像一只正待择人而噬的巨兽, 压得祁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算不上好看, 很符合心痛父皇驾崩的好儿子人设。皇帝驾崩得突然, 很让他措手不及,光是想到明日如何应对质疑他名正言顺皇位继承者身份的大臣就是一阵头疼, 更何况皇后还没有被废, 派去太子身边的探子也还没有传来好消息……就连一向安分的方皇后都能折腾起一点水花, 竟然带着人死守东宫。   可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登上那个位置,祁王又觉得这些阻碍都算不上什么了。洛阳皇宫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 除了一早就从皇帝手里得到的一半羽林卫,祁王拿着皇帝的印鉴也把另一半羽林卫和千牛卫顺利地收入了囊中,更有孙家借着为陛下筹备出征吴越军费的名目为他养起来的一支私军。   兵权在手,这让祁王很有一种醒掌天下权的满足,他已经吩咐了亲信去将宗室重臣请来了,废太子祁王登基的遗旨已然盖上了玉玺, 只等他坦然受这些大臣们一跪,纵是有反对的声音也不能阻止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青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就算他的手段有些不磊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祁王握住了汉白玉栏杆上的兽首, 面容渐渐平和。   “殿下该用膳了, ”妙仙从甘露殿内走出来,盈盈一拜。廊灯下她看着祁王的眼睛闪闪发亮, 脸上却依旧是清冷淡漠的表情。   对待妙仙这个大功臣祁王是很温柔的,扶了她的手,“卿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不苦, 能为殿下分忧,是妾的荣幸,”妙仙面色泛红,可惜当年培养她的人为了能让她永久保持住清冷无情的面容用了药,本该是娇羞的少女情态是一丝一毫不能从脸上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透出了对祁王的爱恋。   等待成功降临的间隙享受一下美人恩也是不错的消遣,祁王含笑伸出手去抚摸妙仙微烫的脸,忽而他的手顿住了。   暗影重重的深宫原本是静谧而压抑的,这时忽然传来隐隐的兵戈之声,祁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东宫的金鳞卫?”妙仙也听见了渐渐响起来的交战之声,她不敢相信是方皇后领人从东宫打了过来。   这是不可能的,祁王皱眉。   这时候一个羽林卫盔甲凌乱地跑上台阶来,还来不及到祁王跟前就哐当跪下了,“殿下,神武军进宫了!”这是一个传令的小兵,神色惊恐,似乎还不能从神武军的凶猛中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祁王闻言大惊失色,刘荣出征吴越分明是把神武军带走了的,又从哪里冒出来一支神武军?   当初定计就是用吴越拖住刘荣和刘荣的神武军,他分明是打探清楚了神武军近乎是倾巢而出了。除非神武军的兵力并非他打探到的八万人……这也是有可能的,洛阳城外偌大的山林中多藏起来一两万人,并是难事。   妙仙也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的气息,她悄悄上前站到了祁王身后,祁王的亲信谋臣都围了上来,情况紧急没人顾得上斥责她。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还没等讨论出个结果,一队溃败的羽林卫就向甘露殿奔来。   “千牛卫指挥使反水,杀了魏指挥使,神武军已经打进来了,殿下快随属下出宫!”脸上新添了一道血痕的羽林卫副指挥使是最早投靠祁王的心腹,他这话一出,祁王等人阵脚大乱。   “殿下快走。”   刚刚还有不同意见的众人都统一了意见,簇拥着祁王逃命,连还在甘露殿中的孙贵妃都不顾了。妙仙紧紧地跟在祁王身后,有些功夫底子的她并不是累赘,然而身后的兵刀之声越来越盛,由远及近,竟是怎么也逃不掉了。   闷头逃了也不知道多久,前头的祁王忽然站住了,妙仙一头撞在了祁王身上,可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冒犯。她听见了一个含笑的声音,“祁王你要去哪?”   这个声音的音量寻常,妙仙却听得清清楚楚,她才发现己方如临大敌的静默。悄悄从祁王身后看去,她看见穿着金甲的神武军中有个穿了太子常服的高大男人,他衣上还有风尘,然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刀枪剑戟之中,让人不能忽视。   这就是太子了。妙仙一眼就肯定了男人的身份,心生绝望,宠冠后宫的美梦破灭了。   对比之下祁王就太过狼狈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刘荣,喊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明明昨天收到的战报,刘荣还在江汉与吴越大军对峙。   “孤怎么不能在这里,”刘荣笑笑,反问祁王,“是因为有人给孤下了毒吗?”   万事休矣,祁王脸色灰败,他自嘲一笑,“成王败寇,是本王输了。”他袖中刀光一闪,不等身旁众人有何反应已是一刀刺向了自己心脏。   然而祁王没能死成,他举刀的手被一只长箭射穿,匕首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却是再没有了咬牙自戮的勇气。   对手如此不堪一击,刘荣连多分给祁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踏着夜幕,一步一步走向了甘露殿。   黄内侍看见太子不再是阴阳怪气的模样,笑着上前,“恭喜殿下。”   “幸苦了,”刘荣颔首,在黄内侍的带领下进了甘露殿内。   穿着一身软甲的方皇后正站在刘子阳的床前,她的衣甲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母亲,”刘荣跪在方皇后跟前,“儿子不孝,让母亲受累了。”他已经从李明的口中知道了自己母亲手持长枪奋勇杀敌的英勇事迹了,后怕的同时又十分愧疚。   看见儿子平安归来,方皇后露出笑容,拉着刘荣起来,“这算什么,我当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契丹人的。”方皇后年轻的时候跟着兄长去过战场,乃是正宗将门虎女,只是后来嫁了刘子阳,收手当了贤妻良母罢了,个个都当她是没牙的老虎了。   “这次是儿子大意了,”刘荣低头反省。虽然他出征之前留了后手,但当时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并没有想到祁王会对皇帝下手。要不是安安提醒他宫中来了个道姑,担心有变,他也不会赶得这么及时。   方皇后慈爱地摸摸儿子的肩,“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她没有过多安慰儿子,转头看着床上刘子阳的尸体,“他毕竟是你父皇,身后事不要太难看了。”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让刘子阳在史书上留下个吃春/药暴毙的名声。   躺在龙床上的刘子阳尸身僵直,蜡黄干瘪得可怕。这就是他的父皇。刘荣静静地看了他一瞬,点头答应了方皇后的要求。   不多时被祁王请来的宗室大臣都到了,聚在甘露殿的大殿里。方皇后换了身衣裳和刘荣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先后被明显不同的两拨人接手,任谁都知道出事了,这时看见被幽禁的皇后和本该在吴越战场的太子,众人心里都有了盘算。   “父皇驾崩了,”刘荣一出来就丢给众人一个重锤,“祁王弑父逼宫,孤已将他拿下。”   早朝上陛下还精气十足骂人呢,这就崩了?众大臣还在震惊中,淮南王当先站出来了,干净利落一跪,“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尽快登基以定大局。”淮南王首先提出了太子让太子继位。   其余人等暗骂淮南王老狐狸抢了先,忙纷纷跪倒,叩请太子登基。   接下来的事情顺畅不已,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众人的拥护下,连夜就定下了新皇登基的大事。 第150章 荣安   洛阳城外神武军大营里灯影重重, 留守在营中的将士们在今夜格外的警惕, 团团把中军大帐护在阵心。处于这样紧张的氛围中, 饶是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顾容安也无法安心歇息,干脆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床上看书, 至于书上写了什么她是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娘娘喝些热茶罢?”陪在顾容安身边的是神武军督府出来的杏儿, 难得有个近身服侍太子妃的机会, 杏儿急着殷勤表现,贴心地冲了一壶热茶来, “刚冲好的八宝果仁茶,夜里凉,娘娘喝些暖暖身子。”   二月天的夜里寒凉彻骨,山中寒气尤盛,来一碗热茶正好。顾容安点了头,却听营帐外隐隐传来马蹄, 接着是一阵骚动。   杏儿年纪小,一听外头的马嘶人乱,不由得慌了, 却见太子妃娘娘自己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 铿地一声拔出了挂在床头的宝剑。她忽然就有了主心骨,自告奋勇, “娘娘,奴婢去外面看看。”   “一起出去,”顾容安手里握着剑, 腰间盘着小鞭子,身上是便于骑射又能够隐匿在黑夜中的深青色胡服,全副武装,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若来的是敌人就是刘荣败了,她一定要拼命逃出去,好歹给他留个血脉,免得将来无人祭拜……随着顾孕妇越想越悲观,外头却忽然传来欢声,顾容安眨巴着眼睛看杏儿。杏儿忙风一样地冲了出去,很快喘着气跑回来了。   “娘娘,是荣总管来了!”杏儿一脸喜色都掩不住,荣总管笑着来了就说明太子胜了!   “快叫他进来!”顾容安一下子扔了手里的剑,话音刚落,帐子外头已经传来荣禄求见的声音。   “叩见娘娘,”荣禄一进来先行了一个大礼,扑通跪在地上给顾容安磕了一个响头,听得杏儿都替他头疼。跟着荣禄一起进来的几个神武军将官不免反省了一下自己叩头不够响啊。   可荣总管一点都不在乎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跟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荣禄叩首之间发现了被扔在地上的长剑,那是殿下心爱的收藏之一,想不到太子妃娘娘也这么凶残,荣禄想起皇后娘娘身被坚执锐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再抬起头来,对凶残的太子妃更敬重了,脸上是一副凝重哀悼的表情,“祁王谋反,陛下殡天了。”   陛下殡天,大家都是忠君之人不能笑!于是个个都露出沉痛哀悼的表情来,就是有点像牙疼。打压太子和神武军的皇帝死了,大家伙真的是十分的“哀痛”呢!   嗯,顾容安也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又听荣禄一脸庆幸地道,“万幸太子殿下力缆狂澜,镇压了叛军,拿住了祁王。”   这辈子刘荣是翻身成功了,逆袭棒棒哒!顾容安心里在啪啪给自家夫君鼓掌,面上成熟稳重一派国母风范,“没想到祁王如此不忠不孝,还好殿下赶得及时,才能拨乱反正。”   是啊,还好太子殿下及时赶到了,不然神武军群龙无首、师出无名、无诏入宫,就成了乱臣贼子了。   “诸位都是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殿下是不会亏待大家的,”顾容安给了留在大营保护她的将官们承诺,大局已定剩下就是分果子了,这些保护了她的人当人不能亏待。   她这话说出来大家就更高兴了些,都知道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看重,他们留在大营保护太子妃并不算是吃亏。   荣禄连夜赶来是来接顾容安进宫的,顾容安也不嫌折腾,裹了狐裘就带着杏儿上了荣禄带来的马车。上了车以后她才发现这车有些不对,黄金装饰的马车,竟然是皇后的规制了。   这就有点太招摇了吧。顾容安想是这么想,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竟然睡过去了。   如今宫中自然是东宫的人最大,荣总管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把马车赶到了刘荣暂时歇息的紫薇殿。多喜早就机灵的进去通风报信了。   几个月没见到小娇妻了,真是想得紧,刘荣顾不得自己如今身价水涨船高,丢下还在讨论登基后续的心腹大臣们大步出去接人。一打开车门,里面胖了一圈的小娇妻正脸蛋红红睡得香呢。   荣禄站在旁边,顿时觉得太子殿下的神情柔软下去了,刚才还是寒光四射的宝剑,这会儿就入了鞘了。荣总管盘算了一下当前情势,黄内侍把持甘露殿多年,想来他是争不过他的,不如抱紧了太子妃的大腿,坐二望一还是很有保障的。   刘荣是不知道自己的东宫大总管在瞬间给自己重新规划了升职路线,他全身心都放在沉睡中的顾容安身上了,小心翼翼地把人从车上抱下来,裹着厚狐裘的人让他抱了个满怀,沉甸甸地压手,十分有安心感。   魂牵梦萦的人终于能够抱在怀里了,太子殿下非常高兴,走路都轻快了些。   顾容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刘荣的怀里正在移动,“你回来了。”千言万语,最后说出来的只有这句你回来了。他平安回来了,她的心就安了。   “我回来了,”刘荣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所有的思念都在这寻常的话里了。   “连夜让你回来,会不会很累,”刘荣怜惜地看着顾容安,总算是胖了些,大厨该赏。   “我不累,反正我也睡不着,”顾容安伸手摸摸刘荣因为来不及刮胡子长得乱糟糟的胡茬子,笑得温柔,“见了你,就更不会累了。”   “我也是,”刘荣被她摸得心里痒痒,眼神就有些变了。   顾容安自然是察觉了,捂着嘴笑。未来的帝后二人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等到刘荣把顾容安抱进了暂时休息用的西暖阁,两个才是正经说起话来。   “祁王党羽都抓住了,不过孙氏在宫中经营多年难免有几个漏网之鱼,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乱走,”刘荣话里的自己一个人是指他不在顾容安身边的时候。   顾容安也是明白的,她自从怀孕身边就没少过人,她点点头,问起方皇后,“母后没事吧?我劝母后跟我一起出宫,母后却不愿意。”   “母后英姿飒爽着呢,”刘荣也是拿自己母亲没有办法,要知道听荣禄汇报说方皇后身先士卒带领金鳞卫守卫东宫,并且还拿下几个人头的时候,他有多后怕,可方皇后毫不在意地说自己手生了,还得多练练……这个是能够多练的吗!   听刘荣三言两语的简述,顾容安很不过瘾,没想到母后居然这么厉害,她还差得远啊。又问了阿四阿五等人,得到大家都平安的回答,顾容安就放心了。   刘荣还要急着去商议登基以后论功行赏,给祁王等人定罪的事,安置下了顾容安就回去干活了,大权在握,娇妻在怀,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累!   未来的皇帝陛下觉得自己还能上三天三夜的小朝会!   顾容安第二天早上刚醒来,荣禄就来了,“娘娘,陛下让奴婢来瞧瞧您可是起了,想吃什么。”   过了一夜,荣禄就已经改口了。   “粥和面吧,”顾容安昨晚睡前还吃了一份点心,这会儿并不饿,她也跟着荣禄改口,问道,“陛下用过早膳了吗?”   荣禄一听立刻就跟皇后娘娘告上状了,“陛下忙了一整夜,早膳都顾不上吃呢。”   顾容安这才从荣禄那里知道刘荣竟然开了一夜的讨论会,大臣是见了一批又一批,就是没有休息过。   “现在是谁在见陛下?”顾容安盘算着给刘荣送些什么当早餐。   “是淮南王和慎王,以及礼部的官员。”荣禄不怕在皇后这里透露御前消息。   有淮南王和慎王在,不怕没有人跟刘荣一起吃早膳,顾容安吩咐膳房送了一大堆面点粥品去。   紫薇殿的议事堂里,刘荣正和淮南王慎王商议给刘子阳的谥号。尽管刘荣对刘子阳没有多少父子亲情,但是刘子阳毕竟是邺国开国皇帝,他也不能不顾国体,给刘子阳上恶谥,最后定了个不痒不痛的元。   就这样刘荣还有些不痛快,刘子阳哪里符合“体仁长民,行义说民,道德纯一 ,立义行德”了,也就符合一个建立国都。   荣禄出去回来,刘荣暂时抛下了关于刘子阳后宫妃嫔的处理问题,急着问荣禄,“娘娘怎么样?”   “娘娘已经起了,精神很好,”荣禄近前回答,略有些为难地道,“不过娘娘听说陛下还没有用早膳,就让人送了些来。”   精神了一夜,刘荣没觉得饿,可他舍不得拒绝顾容安的好意,又想到慎王和淮南王以及礼部尚书都是昨夜就进宫了,大概也是没有吃过东西的,就对座下道,“众卿也累了,一起用些吧,想出去散散的就去散散。”   熬了一夜淮南王也觉得累,等慎王先开口道谢后,忙道,“多谢陛下,臣也觉得饿了。”   很快内侍们就用食案抬来了数桌早膳,有面条、有胡饼、有甜的、有咸的,汤汤水水都有,食物的想起瞬间压过了屋子里的纸墨香。   刚才还不觉得饿的刘荣问道胡辣汤的味道,顿时觉得饿了。他是马背上的皇帝,没什么讲究的,招呼大臣们一起吃,自己率先拿起碗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胡辣汤,胃口一开,一手拿碗一手拿饼,就豪迈地吃了起来。   慎王和淮南王也没有什么顾忌的,跟着就用起了早膳,有人带头,大家都动了手,埋头苦吃起来。   吃饱喝足了,更有力气干活,到了中午基本就把礼部的事务处理好了。   刘荣就回去陪顾容安吃午膳。   正巧方皇后,不对,现在应该是方太后了,刘子阳一死,方皇后自动升级为太后。婆媳两个正在说起昨夜的惊心动魄呢,主要是方太后说,顾容安一脸崇拜地听。   刘荣头疼,“母后,今后您万不可再犯险了。”又告诫顾容安,“安安你可别想着学母后。”安安那三脚猫功夫,十个她都不够母后一个人。   被训了,婆媳俩都安分了,乖乖坐下来陪新任皇帝陛下用午膳,顺便听一听朝廷大事。   刘子阳定了谥号元,四十九日后就葬入惠陵;祁王废为庶人,连同妙仙真人及其党羽三日后问斩;孙贵妃和祁王妃也是废为庶人赐死,两人娘家都是谋反主力被满门抄斩;卫王尽管没有参与祁王的谋反还是受了连累,被降为邺城王,遣去邺城。首恶伏诛,其他的从犯再各自发落。   最后,刘荣的登基大典定在七日后,隔日就是册后大典。   “年轻的时候怎会想到我有一天能当上太后,”方太后感慨地说,互相憎恶了十几年的丈夫死了,膈应她多年的孙氏也不能蹦跶了,方太后觉得自己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朝前看了。   她拉过儿子媳妇的手合在一起,“你们年轻人可要好好的,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刘荣紧紧地握住了顾容安的手,两个相视一笑。   自此以后,一世荣安。   作者有话要说:  刚好150章,圆满。   再搞几个番外就可以完结啦。 第151章 番外一 太子   刘荣登基以后顾容安也顺利封后了。   前后两辈子第一次当皇后, 顾容安本以为自己该激动的, 结果一场浩大的封后大典下来, 她只感觉到了累, 到了最后几乎是被刘荣扶着走完整个流程的。   封后大典上的相互依偎搀扶,让帝后二人不经意就秀了一把隐形恩爱, 所以等到出孝的时候, 提起来新皇该选妃充实后宫的大臣也就小猫三两只, 刘荣轻轻松松就给驳回了。   然而御前还有荣禄这个双面间谍,被皇后娘娘一问, 就秃噜嘴了。   于是刘荣回来陪顾容安吃晚膳的时候,就见到了蹙着眉的忧郁美人。   顾容安这一胎其实养得很好,肚子却不怎么长,明明都五个多月快六个月了,却才长得像个小西瓜,人也没怎么胖, 四肢依然纤细。她穿着齐胸的襦裙,从背后看去,身段就像是小姑娘一样。   刘荣没有急着惊动穿着一身白衣揪着花瓣往水里扔的顾容安, 悄声问了左右究竟是怎么回事。随着顾容安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胎动, 刘荣一天天焦虑起来,一会儿担心顾容安吃不好, 到生产的时候没力气;一会儿又担心她早产,紫薇殿随时有大半个太医院的太医整装待命;更担心她出意外,什么走路摔跤、喝水呛着、打个喷嚏会不会把孩子喷出来……比孕妇本人还要紧张。   阿五她们也习惯了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事无巨细, 忙低声把缘由告诉他。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必须要认真解释!   赶走无干人士,刘荣走上前去,轻轻把手搭在顾容安肩头。   “热,”顾容安都懒得回头看,揪着手里的蔷薇花瓣继续往廊下的水池子里丢。粉的白的红的铺了一水面,丢得水里傻乎乎的锦鲤都知道不是吃的了。   紫薇殿原来是没有这个水池的。刘荣登基以后不愿住甘露殿,就把寝殿改在了紫薇殿,而顾容安自从被接进宫在紫薇殿住了一晚,就被刘荣留下来,搬不走了。这还是新皇初登基,外面的言官没有听到风声,不然保管又要有直言劝谏的人。   紫薇殿原来是议事的地方,布置得不如后宫里的宫殿精致,怕顾容安没有好景致可以赏,刘荣命人在后殿挖开了一个水池,养着些莲花锦鲤,清凉又养眼,成了顾容安最喜欢待的地方。   被嫌弃了刘荣也不放手,一俯身就把人抱在了怀里,右手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顾容安的肚子上,“她今天闹你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听得顾容安耳朵发烫,身子都软了,“好像还没起呢。”她不自觉就软了声调。   “是么,我摸摸,”刘荣看她泛着粉色的脖颈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轻轻啜了一口,目光深沉,“女儿睡得很香呢。”   顾容安就跟着颤了一颤,像是被蜜蜂调戏了的蔷薇花,羞得花瓣都粉红了。   被采完了蜜,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在生气呢,真是好气哦!   “太妃们都搬到了昭阳宫,后宫就空下来了,是不是该让人重新粉刷一下了?”顾容安伸出一个手指戳戳刘荣硬邦邦的胸口,当上皇帝以后他太忙了,胸肌都瘦了。   “不用,没钱,”刘荣立刻提高了警惕,淡定道,“宫中的宫女也太多了,我打算放些人出去。”   “那等到新人入宫就没有人用了,”顾容安站在贤后的位置替刘荣着想,心里酸溜溜地。后宫总是要进人的,哪怕她想独霸刘荣想得梦里都把他关起来了,然而现实里,新皇登基选美入宫似乎已经成了定例。   大不了进了新人,她就把她们远远地扔到西苑去,又不是没有做过!   “不会有别人,”刘荣握住了她的手,天子一诺重逾千金,“我只要你。”   顾容安心弦一动,她没有质疑刘荣此时话里的真心,她只是软软地偎依在他怀里,那就用一辈子证明给我看吧。   过后还是有几个言官提过选妃,被刘荣申斥以后,选妃的事就没有下文了。五月的时候,朝堂被吴越归降的热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大胜归来的将士们成了洛阳城待嫁淑女们的首选,就更没有人巴望着皇后善妒,陛下惧内的洛阳皇宫了。   顾容安的预产期在七月,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她开始发动的时候正是中午,正十分珍惜地吃着每日只有一碗的冰镇水果酥酪,感觉到肚子一阵一阵地疼了,她还不急不忙地把水晶碗里的酥酪吃完了。又梳洗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是对扶着她的阿五说,“我要生了。”   阿五吓得脸都白了,简直要给这个祖宗跪了,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和稳婆,皇后娘娘还特别淡定地说要吃红糖煮蛋呢!   太医和稳婆都是早就在紫薇殿的偏殿里待命的,还不至于很忙乱,顾容安刚躺到产床上,刘荣也得到消息赶来了。   “没事,我胎位正着呢,”顾容安看他一脸煞白,比她这个要生的还要像产妇,忍着疼笑着安慰他。   “我在这里陪你,”刘荣不能放心。   “不要,”生孩子多丑啊,顾容安好不容易才把非要留在产房陪她的男人赶走了。   她这一胎生得很顺,中午进去的,下午孩子就呱呱坠地了,正巧是漫天红霞。   来了紫薇殿等消息的方太后一瞧这天象就很高兴,这个孩子有大福气啊。   “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娘娘生了个皇子,母子平安。”产婆出来报喜。   “赏,”方太后笑开了花。   刘荣却愣住了,怎么不是小公主!他的小公主呢?他一直以为是个香香软软的小公主,哪知道是个带把的,精心给小公主布置的房间和漂亮的小衣服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进了房间去看顾容安,注意力全在关心妻子上了,直到顾容安示意奶娘把孩子抱给他看,刚出生的小皇子才是得到了一句,“真丑。”   “明明长得很好看,”顾容安不乐意了,护崽子地瞪了刘荣一眼。   小小的孩子长得红彤彤的,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刘荣仔细看了一眼还是觉得丑,儿子就是长得丑,不开心。   “等他再长大点就好了,”自己生的怎么看都好看,顾容安给儿子他父皇看他长得有多漂亮,“你看他眼睫毛这么长,刚一出生就有鼻梁呢。”   反正他是不觉得儿子哪里好看,不过第一个孩子是儿子也好,皇位也算是后继有人了,那些言官们就更没有理由唧唧歪歪让他选妃了。   “他出生的时候漫天红光,就叫刘熹吧,”刘荣很快就给意外到来的儿子取了名字,完全不像给小公主准备名字的时候翻了好几天的书。   熹字光明炽热,做男孩子的名字也很不错,顾容安是没有意见的,直到听见刘荣语气寻常地说,“可以立太子了。”   “太早了,”顾容安不是很乐意,“他才刚出生,是贤是愚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承担得起太子的责任。”皇室骨肉相残的多了,万一长子不能优秀得足以够压制下面的弟弟呢?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有那么一天。   “你我的孩子怎么会不好,”刘荣是很自信的,“就算不好我手把手教也能教出来了。一开始就分了君臣,日后才不会起争端。”   刘荣想的显然和顾容安考虑的方向不一样。   政事上头她是没有他看得明白的,顾容安也就不操心了,她该对他们养孩子的能力有些信心才行。   想着她爱怜地亲了亲孩子的脸,太娇嫩了,真是亲亲都怕化了。   刘荣看着有些吃醋,儿子再小也是男人,他也不嫌两个人挤着热得慌,上了床把顾容安抱在怀里低语,“安安,我们再生一个小公主就不生了。”她怀孕辛苦,他也舍不得,可对于小公主的执念让他舍不得放弃再生一个的打算。   “这种事我怎么能控制,”顾容安是知道他对于小公主的执着的,听了这话就笑。孩子出生前她也跟他一样期待是个小公主,知道是个小皇子也不觉得失望,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我有预感,下一个孩子一定是个像你一样美的小公主,”刘荣信誓旦旦,他可是真龙天子,他的预感怎么会有错!   “好好好,”顾容安躺在刘荣怀里,大儿子躺在她怀里,圆满极了,她附和着他,“那好,生完小公主就不生了。”   她这么宠他,总要满足一下他抱女儿的心愿呀。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一秒被嫌弃的太子小朋友 第152章 番外二 齐光   东宫的大书房明轩里, 太子刘熹悬着腕正在练字。   如今是启元十七年的春末, 邺国的太子殿下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他长相随了母亲的俊秀明朗, 身材却长得像他的父皇, 肩宽腿长,虽然与他父皇的身高还有半个头的差距, 却足够英武挺拔, 招引小娘子的目光了,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今年的上巳节,太子殿下收到了比往年更多的香兰。   不过让小娘子们失落的是, 太子殿下并不曾被任何一个小娘子打动,就连安南王家的钱三娘子都没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安南王是前吴越国的皇族,钱三娘放以前可是嫡公主呢,整个洛阳城就没有比她更出挑的了。   然而一心只想着学习治国经略,刀枪剑戟的太子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念小娘子的,刘熹觉得自己每天都忙得很, 实在是不能理解像表妹一样的小娘子看朵凋谢的花儿都能迎风流泪。   写完了侍书学士每天规定的三十张大字,刘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窗子上就响起了扣扣的敲击声。   刘熹的眼里就带了真切的笑意, 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他的弟弟们。   书房为了取光,窗户就修得很矮, 几个粉雕玉琢的小皇子就挨挨挤挤站在窗外看他们的兄长。   “阿兄你忙完了吗?”   问话的是太子的二弟刘煦,今年才七岁,是个爱吃的小胖纸, 结实又好动。他不像三皇子规矩站在,也不像两个弟弟还要奶娘搂着,自己整个人趴在矮窗上,看样子刘熹要是慢一点出来,他就翻窗子进来了。   “忙完了,”刘熹怕弟弟们等得急,说着就快步出去了,刚一站定就被两个圆滚滚的小奶娃一左一右抱住了腿,是他两岁半的四弟五弟。   “长兄,”三皇子刘熙抬手作揖,规规矩矩给刘熹见礼。明明才五岁大的小孩子偏做大人模样,可惜他长得大眼睛小嘴巴白嫩嫩,看起来倒像是个漂亮的女娃娃,就算很努力地一本正经了,依然十分惹人怜爱。   刘熹忍不住揉了揉三弟头顶柔软的小鬏鬏。得到三皇子一个既纠结又欢喜的小表情。   “圆圆也要阿兄摸,”抱着刘熹左腿的小团子奶声奶气地表示了阿兄只摸三哥不摸他的不满。   “团团也要摸,”四皇子马上跟着弟弟一起提要求。双胞胎生在八月十五,顾容安就给两个起了个团团圆圆的小名,至于大名,刘荣太失望了,暂时还没缓过劲来给俩个取名字呢。   刘熹弯下腰很耐心地一人给了一个爱的揉揉,摸得二小眯着眼舒服得像是他们阿娘养的大狸花猫被顺毛的时候似的。   二皇子拿着心爱的核桃酥啃着,他长大了,才不要摸摸了呢。   太子殿下和弟弟们的年纪差得比较大,当年他阿娘生了他以后很多年都没有再怀孕,都以为是没有儿女缘了,哪知刘熹八、九岁的时候,他阿娘时隔多年又怀上了。   刘熹还记得当年父皇知道阿娘怀孕时候的狂喜,每日就念念叨叨对着阿娘的肚子喊女儿,哪知道最后生出来却是个儿子。   当时父皇的表情简直不能更精彩。   后来洛阳城的人就都知道皇帝陛下盼公主,盼得眼睛都绿了。然而打二皇子出生,皇后娘娘的肚子就像是开了光一样,隔年又生了三皇子,又隔一年又生了双胞胎的四皇子五皇子。   皇室顿时人口充实,但是却没有一个小公主!可以说是十分凄惨了。   到了今年,皇后娘娘又怀上了,赌坊里都悄悄开了庄,据说七成的人都在压皇子。   太子殿下想起父皇对小公主的期盼就忍不住叹气,希望这回阿娘能生个小公主才好,他也想要小妹妹了。   太子七岁开始就自己住东宫了,与弟弟们的感情却没有疏远,几个小的都习惯了来东宫等长兄下学,再跟着长兄一起去紫薇殿看阿娘。   “二郎你在东苑住有什么不习惯吗?”刘熹牵着三皇子慢慢走,一边问。   “都好,就是嬷嬷老是不给我吃点心,”二皇子憋着嘴告状,他其实也想被阿兄拉手,但是他都是独立居住的大人了,不能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被牵着走了。   “少吃点心有好处,”刘熹没有心疼,很无情地,“二郎你太胖了。”   “二哥是小胖纸!”双胞胎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给了他们二哥一个暴击。   二皇子哼一声不说话了。   东宫过去紫薇殿还是有些远的,最后几个小的都是被内侍抱着走的,等到了紫薇殿刚好赶上吃午膳。   怀着身孕的顾容安依旧美得惊人,岁月似乎格外钟爱她的容颜,除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雍容大气,与年轻时候几乎没有改变。   这次怀孕她怀得有些辛苦,五六个月的时候还在孕吐,整个人都憔悴了。刘荣心疼不已,决定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再不生了。   怀二皇子的时候俩人既意外又惊喜,生下来是个皇子,虽然失望但也还是高兴的。到了老三,顾容安以为自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也没有注意避孕,哪知道老二还不到一岁,她很快就怀上了。生下来又是个皇子,这就有些不甘心了,老是想着再生一个应该是女儿了。于是没有刻意避孕,又怀上了老四老五。结果一次来俩带把的,把刘荣打击得,他以为自己没有女儿命了。   怀上老六全然是意外,当时两人都很注意避孕了,没想到还是怀上了。她从怀孕开始就反应很大,简直是吃什么吐什么,还有好些味道不能闻,闻到就恶心反胃。顾容安心有有预感,这次怀着老六如此娇气,定然是个磨人的小公主了。   不过她没有跟刘荣说自己的预感,刘荣每回都有预感要生小公主,结果是回回落空,她怕又让他空欢喜一场。   儿子们来了顾容安很开心,五个儿子排排站,除了大儿子长大了不能摸头,顾容安挨个摸过去,真是心满意足。   刘荣旁边看得吃醋,儿子多了,安安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都少了唉。   顾容安疼爱完孩子,才轮到刘荣教育孩子。随着邺国收服吴越、踏破蜀国、打下长安、晋国归降,刘荣的天子之气愈甚,喜怒不形于色,儿子们都是有些怕他的。他只要肃着脸,就是最皮的二皇子都不敢乱动,乖乖站好听训。   问了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儿子读书写字习武上的问题,一家人才团团坐着用午膳。   吃着吃着,顾容安突然就觉得肚子痛了,生多了都有经验了,半点不慌张,“茂之,我要生了。”   无论顾容安生多少次,依然慌张的皇帝陛下顿时脸色都变了,打横抱起顾容安,扬声呼唤,“来人,皇后要生了!”   一阵兵荒马乱,三皇子紧张地拉住了太子的手,“阿兄,阿娘会好的吧。”三皇子对生孩子已经有了些认识,他模糊的记忆里还有四弟五弟出生时听到的阿娘的痛呼。   “当然会好的,”二皇子鬼精鬼精的,对生孩子也是一知半解,安慰弟弟说,“很快我们就要有个小妹妹了!”二皇子也是很想要妹妹。他可羡慕外祖家有那么多妹妹了。   “对,阿娘会平安,我们会有妹妹的,”刘熹语气坚定,把担心都压在心里,作为长兄就是要当好弟弟们的主心骨,他不能乱。   两个最小的还不知道担心,笑嘻嘻地喊,“我们要有妹妹咯!”   怀孕的时候老六折腾她最凶,到了生产却是最快的,顾容安才进去一个时辰,就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这一回,接生的产婆头一件事就是去看小娃娃的腿中间,看见了小贝壳儿还有些不敢相信,顿时惊呼,“恭喜娘娘,是个小公主!”   等在外头的刘荣知道是个小公主,大喜过望,绷不住霸道帝王的高冷人设,笑开了花。   刚出生的小公主明明跟她的哥哥们一样长的红彤彤,却得到了她父皇的高度赞美,“安安,我们的女儿长得真是漂亮!”   顾容安都不想说刘荣的偏心了。   “我早就想好了女儿名字,叫齐光可好?”刘荣怕自己粗手粗脚伤到女儿都不敢抱,就眼巴巴地看着女儿躺在顾容安怀里,说话的语气别提有多柔软了。   齐光出自《九歌·云中君》“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很是辉煌大气。   “这个名字会不会太大了,”顾容安担心名字太重压了女儿的命格。   “我们的女儿是最尊贵的公主,还有什么重得过她呢?”刘荣将妻女揽在怀里,意气风发。   齐光公主打一出生就天之骄女,从小就是被捧在掌心里宠大的。   上头有太后祖母护着,晋阳王妃外祖母疼着,父皇撑腰,哥哥们护驾,洛阳皇宫里横着走!   顾容安有时候想要教训她,都被上头两座大山压着,拿她没有办法之下,只好把一句话时常挂在嘴边“你们就宠着吧,看她哪天惹了祸兜不住”!   还好小公主打小也没惹什么特别大的祸,不过是摇摇晃晃刚会走的时候打破方皇后心爱的古董的花瓶,顾容安骂她小坏蛋,她被方太后心肝肉地搂在怀里,咧着长了两个门牙的嘴笑。大概是觉得摔东西的声音好听,从一个粉身碎骨的古董花瓶开始,小公主迷上了摔东西的快感,见到什么都想摔一摔。   偏生方太后和刘荣两个人纵着她,顾容安想要说一句,刘荣还笑眯眯地说“没事,不过是几个瓷器自家摔得起”,真真是昏庸得和听褒姒撕绸缎的幽王一样了。   这个坏毛病直到小公主三岁的时候才改过来了,过程有些惨烈,胆子贼大的小公主这回瞄上了正在喝茶的刘熹,小猫扑蝶般迅猛一扑,成功把她阿兄的茶盏打落了,自个却也被热茶烫得呱呱大哭。   小公主人生头一回受挫,就是被茶水烫红了手背。   第二次受挫就是她最喜欢的长兄成亲了。   小公主四岁的时候,太子刘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尽管太子殿下自个似乎还没有开窍,选妃依然被提上了日称。   宫里的赏花会、游园会开了好几场,入宫的美少女们一茬接一茬,可把方太后和顾容安挑花了眼,晋阳王妃也频频入宫,为大外孙的亲事操碎了心。   小公主不懂为什么阿娘她们每天都要见那么多的大姐姐,都忙得忽略她了。小公主从大家的言语中听到了几个关键字,太子阿兄要娶太子妃了!   太子妃是什么呢?   跟着晋阳王妃进宫来的三表姐是个六岁的小娘子了,很懂地给小公主解释说就是太子的妻子,会是太子表兄最最喜欢的人。   妻子等于最最喜欢的人,是三表姐从她阿耶阿娘那里偷听来的,她没有说的是,自己的长姐就很想很想成为太子表兄最最喜欢的人呢。   最最喜欢的人?小公主一听就哭了,长兄最最喜欢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哭哭啼啼的小公主试图说服祖母和阿娘让自己给长兄做太子妃,结果从来都有求必应的祖母都不肯答应她!   四岁的小公主哭得可惨啦,她不懂为什么兄妹不能成亲,就是觉得以后太子阿兄不是她的了,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太子妃抢走了。   尽管太子殿下抱着小公主亲口承诺了最喜欢的还是她,小公主心里还是存着忧虑,阿娘和阿耶也是夫妻呢,阿耶就是最最喜欢阿娘。   这导致了小公主一度对刚过门的太子妃十分抗拒。太子妃的位置最终没有落在大表姐身上,而是出身陇关贵族李氏,很有些政治的考量,人却是长得美貌端庄又温柔的,太子与她很是举案齐眉。   不过,担心了很久的小公主发现太子阿兄最喜欢的还是她,开心。   但是妻子就是最最喜欢的人这个设定还是被小公主记住了。   再长大一些以后,小公主有了想要成为他最最喜欢的人的意中人。   是魏国公家的世子傅雲哥哥,长得可好看了,也就比小公主最喜欢的太子阿兄差一点点,比她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都好看!   当然好看,比起还是小少年没长开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傅雲世子可是俊美的青年了呢。   将门无犬子,跟着魏国公上阵杀过敌的傅雲不仅长得美,身上还有一种格外迷人的铁血气质,因为四处征战耽搁了亲事,刚平定了吐蕃叛乱的傅雲一回到洛阳就成为闺秀们的热门目标。   刚满十岁小公主举着心爱的从阿娘那里继承来的小鞭子,张扬地指着二十一岁的傅世子,宣告这就是她的驸马了。   全然不管自己才及人家的腰高。小公主可精明了,喜欢的小哥哥不早点预定,很快就是别人的了。   傅世子啼笑皆非地看着抬着手踮着脚努力用鞭子指着自己胸口的小娘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五年后,打败了轮番上阵的二三四五皇子,等成了大龄单身男青年的傅世子终于可以把小公主抱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重新拉了郎配,就当昨晚什么的没有发生过 第153章 番外三 梦境   排行小九, 大名傅彦之的魏国公在书房打了个瞌睡醒来。   “傅统领, 相爷请您进去。”穿着青衣的书童弓着身子站在他跟前。   相爷是谁?他这是在哪?   多年的应敌经验让傅小九警觉起来, 陌生的厢房, 墙上挂着字画,案几上有鎏金的香炉, 越窑的青瓷……傅小九的眼力也历练出来了, 看得出陈设都很贵。最不对劲的是窗下的花觚里供着一捧洁白的栀子。   那是盛夏的花, 而他明明是在初春的书房里拟定儿子成亲时的宾客礼单。   傅小九没有犹豫多久,身体似乎还有另外一个意识, 站起来就跟着书童出去了。傅小九尽管十分震惊也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安分不动,静观其变。   到了院子里,傅小九就有些眼熟了,似乎是晋阳王的府邸,可怎么会是某个相爷要见他呢?   很快傅小九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主宰着身体的傅彦之进了书房里,他一眼看见坐在书案后头的正是赵世成。   比起他认识的略有些不得志的赵世成,这里的赵世成容光焕发, 有着久居上位的盛气。   “彦之你要是来劝我的, 就不必开口了,”赵世成不等傅彦之开口就提前说道。   “岳父。”   傅彦之一开口傅小九就震惊了, 岳父?   “逼迫幼主禅让,您这是窃国。”傅彦之却还在尽力劝说赵世成。   赵世成不以为然,“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且居高位, 江山自是有能者居之。”   傅小九听着两人争论,整个人都恍惚了,赵世成是他的岳父?他岳父明明是师傅黄将军啊,他跟黄氏生了两个儿子呢!   幼主在位?他睡着之前皇帝陛下依然龙精虎猛,还跟他大儿子来了一场翁婿之间的友好比试呢。   赵世成想要篡位?赵世成不过是个长乐伯,靠什么篡位?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傅小九已经认定这就是一场荒诞的梦了,大概是自己太累了吧。   梦里的傅彦之和赵世成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傅彦之从书房出来,却遇上了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晋阳王的人。   他听见旁人叫他安乐侯。   这个长得像晋阳王的人拦住了傅彦之,“傅统领,你何必与相爷作对呢,待相爷登基,我们都是从龙之人啊。”   傅彦之冷哼一声,“忘恩负义之徒,陛下可是你亲侄子。”   不不,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怎么会是皇后娘娘的兄弟?   傅小九完全搞不懂自己做梦的逻辑了。当年晋国被朱常洵勾结契丹所破,晋国无力抵抗,只得投奔了邺国,顾衡在途中病逝,皇后娘娘的父亲带着母亲妻儿来到洛阳,被陛下封为了晋阳王。   晋阳王世子顾容顼是个没有野心的人物,傅小九跟他还有过一起学武的情谊,绝对不是梦里这个一心谋反的家伙。   傅彦之不搭理所谓的安乐侯,出了相府,回了傅府。   傅小九认得梦里的傅府分明是四哥顾四住的地方。顾四也去了战场立功,得封了靖远伯。   他们几个结拜兄弟姐妹都各有前程,大哥、三哥和八哥也都各自立功有了爵位,只是他们担心顾家势大怕惹陛下疑心,对皇后娘娘不利,大哥、三哥和四哥都告病辞官,在家当个富贵闲人养儿弄孙。五姐和七姐却是嫁给了文官,都不是什么高官,职位清闲,只是脸长得特别好。   他和八哥也都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准备过个两三年也辞了身上职务,安分地淡出朝堂了。   傅小九胡思乱想着,傅彦之进了家门,一个美貌少妇迎了上来,开口就喊夫君。   不,他的妻子明明是黄氏,傅小九拒绝看夫妻二人的亲密。   不过他也从俩人的谈话中得知,傅彦之反对赵世成篡位,跟赵世成闹得很不愉快,赵氏夹在丈夫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   夫妻俩刚刚新婚,感情还是很好的,俩人年纪差得有些大,傅小九一想就明白了,梦里的赵世成对他有知遇之恩,许配赵氏给他也是赵世成拉拢他的手段。   这个梦挺长,傅小九终于搞清楚了梦里的情况,原来先皇不是刘荣而是当初的祁王,皇后娘娘是当今小皇帝的生母,却是个早就去世了的先贵妃。   赵世成是先皇心腹,掌控了大权,正在阴谋篡位。   而顾家却是没有顾容顼的,亡国了来投奔的是小朱氏生的顾容瑁,还有个宋欣宜。   而他并没有被湖阳郡主买下,一度穷困交加,全靠赵世成接济,母亲因为无力医治,很早就病逝了。他孑然一身,跟着赵世成投奔了邺国。   梦得越久,傅小九就越觉得害怕,开始怀疑自己认知里的现实难道都是南柯一梦么?   “怎么就这样睡着了。”   傅小九听见耳旁熟悉又温柔的声音,随之是轻轻覆盖在他身上的披风。   他猛地醒了过来。   “怎么了,满头汗?”黄氏关切地伸手去摸傅小九的额头,生怕他着了凉发热。   刚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傅小九还有些懵,愣愣地没有动。   “你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怎么还是不注意身体,”黄氏絮絮叨叨地说着,拿手帕给夫君擦汗。却忽然被她夫君抱住了。   “阿云你真好,”傅小九抱着妻子语气温柔。黄氏比小九大了三岁,当年订亲也是颇波折,平常在外头威风凛凛的魏国公在家里对着黄氏就像个爱撒娇的小弟弟。   “哎呀,都是多大的人了,儿子都要娶媳妇了,还撒娇呢,”黄氏摸摸夫君的头。   傅小九嗅着妻子身上的香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那些乱糟糟的都只是个梦。   他家儿子可是要娶公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对年龄不太满意,于是小公主重新拉郎配了,上章已修改。   然后,没有番外了,就这样结束吧。谢谢大家的支持,这本有很多不足,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保证更新,要谢谢大家一直在。   下一本要吸取教训了,不再裸奔开坑,存稿再开。   所以新文《阿福》原计划四月开,存稿不够就五月开。喜欢的话,可以先收藏。   再次感谢,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