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上枝头》 作者:故筝 文案: 萧家五小姐是个黑心肝的小姑娘,她克死了继母,害瘸了庶姐,据说还面丑凶恶如夜叉。 她被宁小侯爷退婚的那日,人人拍手称快,都道她要气得绞了头发做姑子了。 谁知道一道圣旨砸下来,萧五飞上枝头做了安王妃。 *** 江舜初时也以为萧五该是面目凶恶的女子, 谁晓得,初一见, 萧五裹着一身素纱,面细嫩而苍白,唇不点而绯红, 却原来是个柔柔弱弱、眉眼昳丽的小姑娘! 阅读指南: 宠文,又苏又爽,双重生,外表病恹恹内里彪悍女主,真·黑心男主。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萧七桐,江舜 ┃ 配角: ┃ 其它:穿越,宠文,作者故筝 第1章 萧五姑娘(修)   萧七桐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继母狠狠地掌掴了她,斥骂她没有教养。   庶姐也在一旁讥讽她,就她的身子骨,没几年恐怕就要奔着她的短命母亲去。   她隐忍了两年方才动手。   终于,继母身亡,庶姐断了腿。   自此父亲将她视作霉星。   未婚夫与她取消了婚约。   ……   但萧七桐浑然不在乎,那时候的她,年纪小,却一身的倔骨。   她独自上了山,剃度修行。   许是修身养性的日子过得久了,她的身子反倒渐渐强健起来了。   而随后朝中动荡,她的父亲被处死,萧家上下仅只余下她得留性命。   萧家已不复存在,她心下的仇恨便也跟着消了。于是随后一人收拾包袱,四下游历。待她行至古滇时,不慎染上了热病……   是了。   她似乎快要病死了。   所以才会梦到过去。   “姑娘。”   “姑娘快醒醒……”   “这里风大,莫受了凉……”   是谁在唤她?   像是……像是许久以前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乐桃的声音。   萧七桐艰难地撑开了眼皮:“唔?”   面前的人影晃了晃,紧跟着那人将一件披风裹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姑娘喝杯热茶,咱们再走。”说着,她又塞了一个瓷碗,到萧七桐的掌心。   萧七桐叫那热茶烫得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   “乐桃?”   跟前的女子,穿着浅黄褙子白色长裙,五官普通,但眉间却噙着一丝柔色。   的确是从前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乐桃。   乐桃叹了口气:“那小沙弥说,主持正在接待贵客,没工夫见咱们。姑娘,你便打消这个念头罢。姑娘总归是府上正经的嫡小姐,老爷总要念一念父女情分的……”   待听清乐桃的话,萧七桐霎时明白了——   她竟然在濒死之际,回到了自己年方十四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继母刚刚身亡,庶姐又瘸了腿。   继母认下的儿子撺掇着父亲拿她问罪,萧七桐便带了丫鬟上山,说要做姑子去,以证自身清白,好堵了萧家上下的嘴。   萧七桐抬手摸了摸手腕。   她的脉搏虚弱,但却确实在跳动着。   她活过来了。   她在她最好的年纪……活过来了!   “走罢。”萧七桐抿了一口热茶,将那瓷碗还给乐桃,“我们下山。”   这辈子,比起做尼姑,她有更好的路能去走。   乐桃面上一喜:“姑娘想明白了?那咱们走吧!”   说罢,乐桃将那瓷碗还给了沙弥,随即便搀扶着萧七桐,往院门口走去。   待跨过了那道门。   旁边的院子里也出来了一行人。   那为首的正是佛光寺主持,了悟方丈。   了悟年过六十,身形却不见半点佝偻之态,颇有几分世外之风。   然而,了悟身边的年轻男子气质更为出众,叫人一眼望去,便再难挪开视线了。   男子着一身青白色竹纹锦袍,脚踩云靴,头束玉冠。   他身形挺拔,立在了悟身旁,如青松一般。   实在风姿特秀,姿仪俊美。   正应了那句“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萧七桐一怔。   她认得他。   这人是安王,江舜。   如今皇帝最为宠爱的一个儿子。   江舜其人,自幼聪颖,容貌俊秀,极善诗书工笔,诸皇子中,唯他一人气质最出众。   常有人说他像是自天上来历劫的神仙,身上实在不沾一丝的世俗气。   凡京中女子,莫有不向往者。   但萧七桐却不觉得,他似外界说的那样霁月清风。   因为,一眼望去的时候,萧七桐先望见的是他眼底的冷色。   那惊鸿一瞥的冷意,几乎将人冻在原地,不敢动弹。   萧七桐垂下眼眸,敛起神色,朝着对方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随即带着乐桃便要转身离开。   “可是萧五姑娘?”江舜却突然朝她看来,并且低低地问出了声。   “是。”萧七桐也不怯他,只微微歪着头瞧他,似少女一般,眼底印着天真烂漫,长长睫羽一眨,目光柔软,轻轻挠在人的心上。   江舜突地顿住了。   他很早便听过萧七桐的名头。   京中都传萧家有个黑心肝儿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克死了继母,又害瘸了庶姐,目无礼法,行事狠辣……几乎所有能抹黑一个人的词儿,都一骨碌全栽在她的头上了。   就连她的未婚夫,都忍不住与她解除了婚约。   江舜知道的东西,比旁人要稍微多上一些。   他知道,那萧家待萧七桐本就冷酷刻薄,萧七桐若是逆来顺受,方才叫人瞧不上。   只是他也不免受了那些流言的影响,以为萧七桐该生得面目凶恶,眉宇冷厉……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眼前这样——   裹着一身素纱,面细嫩而苍白,唇不点而绯红。   那传言中的夜叉。   却原来是个柔柔弱弱、眉眼昳丽的小姑娘!   只消一眼,就让人心底没由来地跟着一软。   忍不住想要疼一疼她。   江舜收了目光。   暗自摇头,他何时又成了那等重外貌的人物?   江舜心念一转,低声道:“萧五姑娘可否与我说两句话?”   萧七桐怔了怔。   上辈子,她可不曾在佛光寺遇见安王。   更莫要说,能有机会与安王说上话了。   她自然是不能拒了一个王爷。   想来想去,这人在她身上应当也无所可图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可畏惧的。   萧七桐微一抿唇,掐住了手中的帕子,瞧上去像是有些怯怯的味道:“好……去哪里说话?”   江舜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的院子:“请。”   江舜今日来佛光寺,身边带了不少人。   那些个侍卫,目光如炬地盯着萧七桐,目送着萧七桐往江舜身边行去。   乐桃吓得腿都软了,她不由攥了攥萧七桐的袖子:“姑娘……”   萧七桐年纪更小,个头也更小些,但她却拍了拍乐桃的手背,口吻平稳:“你在外头等我。”   乐桃不敢跟上去,便也只好面色发白地等在了那里。   萧七桐就仿佛无知无畏的小姑娘一般,顶着侍卫们的目光,慢吞吞地跟着江舜踏进了那个院子。   侍卫们连同那了悟方丈,都一并留在了院门外。   他们牢牢把守着院门,看得乐桃心肝胆颤。   “喝茶吗?”江舜问。   萧七桐抬头直视着他:“您与我有什么话说呢?”   江舜见她如此直接,便也不再作铺垫,他嗓音温和、低缓:“萧五姑娘可是刚解除了婚约?”   萧七桐眨眨眼,点头。   “那萧五姑娘瞧我如何?”   萧七桐又眨了眨眼。   嗯?   江舜傻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3=   ***   男女主双重生。   上辈子,彼此都只听过对方的各种传闻。   女主角两世都心理强大坚韧,只不过有了上辈子的经历,这辈子她的心胸、见识都会变得更宽广。脑子也会更加的活泛聪明。   以及男主角其实才是真心肝黑。 第2章 安王江舜   江舜刚及弱冠。   他很好地继承了皇贵妃仙逸的风姿。   他五官俊美,生而聪颖,自出生始便得了皇帝的宠爱,在他的兄长尚未封王时,他便因为皇帝寿诞时献上的一篇诗作,而得封安王。   到今日,他依旧风光无两。   满京城都知晓,他是宣正帝最为宠信的儿子。   乍一看,满身光华。   可没有谁知晓,江舜早已活过一世。   上一世,他的妻子乃是由宣正帝所赐。   这一世,他却偏要自己来选这人。   倒也巧了,上辈子声名狼藉的萧五姑娘,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这姑娘后来剃度出家为尼,他若娶她,至少可护得住她不受萧家欺凌。而她顶了他正妻的位置,也就免了宣正帝于他婚事上指手画脚。   “为什么?”萧七桐的声音在院儿里响了起来,“王爷瞧上我了吗?”   这话问得大胆。   全然不似别的闺阁女孩儿娇羞不敢言。   江舜微微压低了声音:“因为合适。”   萧七桐绷着下巴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江舜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萧七桐的面庞上。   少女的年纪尚小,五官才堪堪长开,标致的眉眼,颇有几分昔日京城第一美人的味道。   这张尚显天真的脸上,带着几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困惑。   却独独没有喜色。   如果换做其他的女子,得他伸出这样的橄榄枝,恐怕早已经喜不自禁,再难绷住冷静的姿态了。   是因为跟前的少女,年纪尚小吗?   江舜望进她的眼底,瞥见些许天真稚嫩之色,心底不由一软。   是了。   尽管萧五姑娘早早与宁小侯爷订了亲,更传出克继母的名头……但说到底,她的年纪也不大。若她母亲尚在人世,她该是叫人护佑在闺阁中,无忧无虑的娇憨女儿。   江舜将萧七桐视作小姑娘的时候。   萧七桐脑子里却已经以更快的速度,分析出了利弊。   她想要过和上辈子不一样的生活,想要获得日后游历天下更大的资本……若有安王甘愿做这块垫脚石,自然是好的!   于是萧七桐眨了下眼,带着小姑娘特有的水灵气息。   她应了声:“好呀。”   ……   等萧七桐再踏出院子的时候,已经是半炷香以后了。   乐桃惊恐地攀住了她的袖子:“姑娘……”   她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又不敢问。   相比之下,萧七桐的姿态竟显得要稳重多了。   只是江舜在后头瞧见萧七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明明自己生得更为瘦小,在丫鬟的跟前,却硬是作出了强大的姿态。就像是小姑娘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令人觉得好笑,但又忍不住觉得有那么一丝可爱。   江舜转头点了个侍卫:“顾刚,你送萧五姑娘下山。”   顾刚没有质疑江舜的决定,他沉声应了,随即向萧七桐一抱拳:“五姑娘请。”   萧七桐微一颔首,将手腕搭在乐桃的掌心,好叫她稳稳扶住自己,道:“告退。”   说罢,便与乐桃朝着寺外行去了。   江舜动也不动地立在那儿,目光一直送着萧七桐出了寺庙。   他方才转头与了悟方丈,低声闲谈起来。   待下了山,坐上了萧家的马车。   顾刚也返身回山上去了。   乐桃这才拍了拍胸口,道:“好吓人的阵仗……那么多侍卫跟在安王身旁,奴婢连多瞧一眼都不敢。姑娘没被吓着罢?”   萧七桐摇摇头,打起了车帘。   外头的风灌了进来,扑在脸上,带着微微的凉意。   萧七桐却不觉得冷,相反,她的嘴角还翘了翘,显然心情愉悦。   “安王与姑娘说了什么?”乐桃紧张地抓着帕子,“府里姑娘,与王爷皇子素来是没有交集的,他怎么突然寻了姑娘去说话?”   “说了两句闲话罢了。”她私下应了江舜,如今没有明旨,不见婚书,她自然不能往外说。尽管乐桃是她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能说。   乐桃倒也没有追问,她旋即提起了另一件事。   “待回了府中,姑娘与老爷好生说说罢,如今继夫人已经没了,又哪能真怪姑娘克了她呢。老爷向来不喜神鬼之论,姑娘好生说说,老爷自然不会再怪罪姑娘……”   萧七桐知晓乐桃所言是为她着想。   只是乐桃目光局限,脑子里想的法子,也只有让她去讨好父亲一途。   萧七桐转头望着马车外,一言不发。   见她久不出声,乐桃也只好讪讪住了嘴。   只是乐桃那颗心却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待回了府中,还不知晓大公子要如何发作呢。 第3章 长兄萧靖(修)   萧七桐的母亲祝琇莹,是萧成的第一任妻子。   她产下萧七桐后,便重病去了。   萧成倒也没有薄情到,发妻一去,便迎娶了新夫人进门。   毕竟萧家敢干,那祝家还不肯呢。   于是萧成便认了个义子,说将来百年后,也算有人摔丧盆捧牌位。   这个义子,便是如今的萧家大公子,萧靖。   萧靖常跟在萧成左右,也学了几分萧成的威势。   府中下人莫有不畏惧这位大公子的。   乐桃便怕极了她。   待马车回了府,乐桃便忍不住道:“大公子怕是在等咱们呢。”   萧七桐的眉头都不带动一下,她抬起手,冲一个小丫头勾了勾。那小丫头有些怕萧七桐,颤巍巍地走过来了。   萧七桐扶着她的手,道:“吩咐人去打了热水来,再铺好床。我沐浴后要先睡上一觉。”   乐桃呆了呆。   她以为姑娘肯回来,该是作好了向老爷示弱的准备。   可,可姑娘怎么还惦记着先睡一觉呢?   萧七桐并未对乐桃作解释,她将半个身子的力气都倚在了那小丫头的身上。   如此步履缓缓地回到了她平日住的小院儿。   府中不少人都知晓,这次萧七桐怕是要吃大亏了。   但他们到底是下人,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着违抗萧七桐的命令。   于是真吩咐了下去,烧热水、铺新床。   约莫半个时辰后,萧七桐终于躺进了被窝里。   乐桃小心地合上屋门,愁容满面地转过身去。   却见有道身影正站在檐下,那身影高大英武,惊得乐桃一顿,唤了声:“大公子……”   “妹妹睡下了?”萧靖问。   乐桃小心地点着头:“姑娘今日天不亮便上山去了,在寺里头倚着栏杆还睡着了。想来困得厉害。”   “那便等她歇息好了,我再来瞧她。”萧靖绝口不提萧成的态度,转身便走了。   乐桃瞧着他的身影远了,忙抬手拍了拍胸口。   随即自个儿搬了个绣凳放在门口,坐在上头便守了起来。   如此若有人闯来,她倒也好赶紧进门唤醒姑娘。   萧七桐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但她从未这样的安稳过,当睁开双眼,瞥见床帐顶的确是熟悉的大片芙蓉绣纹。   她才确认,自己的确是重生了。   萧七桐起了床,将丫鬟叫进来,伺候着自己洗漱、梳妆,又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   她本就生得纤弱,面上又是瓷光般的白。   立在那儿,便无端让人心生怜惜之感。   乐桃瞧了她的模样,不由暗暗感叹。   想来老爷见了姑娘弱不禁风的模样,也该要将火气收敛一二的。   “走罢。去见父亲。”萧七桐淡淡道。   乐桃瞧了瞧她,不知为何,乐桃心中总觉得,自寺庙中走了这一遭,姑娘似乎并不将萧家上下瞧在眼里了。   萧七桐带了乐桃并另一个小丫头,往正厅去了。   萧成并不在。   他在处理政务。   于这个男人来说。   哪怕那继室曾经百般得了他的宠爱,如今没了,也不能唤起他半点的伤感与悲痛。   萧七桐早习惯了男人的做派,因而并不觉惊讶。   “妹妹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厅中响起。   萧七桐抬眸看去。   原来萧成不在,萧靖却是在的。   萧七桐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没叫人。   她同这个义兄的关系并不亲近。   萧靖年长她近十岁,自然没兴致陪着年幼的还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顽,而萧七桐那时失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的爱护看照,便也瞧萧靖不顺眼。   更何况,正是打认了这个义子后,祝家便多觉愧疚,于是将祝琇莹的表妹程敏月说给了萧成作继室。   程敏月一过门,萧七桐的日子便难过起来了。   她又哪里喜欢得起来这个义兄呢?   “这些日子府上都顾着料理母亲的后事,冷落了你,你能想通,从山上下来。是好事。”萧靖开口,口吻间颇有几分萧成的味道。   说罢,他拍了拍手。   丫鬟端了碗红枣羹送到萧七桐的手边。   萧七桐没动。   她觉得有点奇怪。   上辈子,她在佛光寺里并未遇着安王江舜。   同样的,她也没有再回到萧家,自然也就不会和萧靖说上话。萧靖与萧家的姊妹关系都不亲近,要他记得吩咐丫鬟给自己做羹吃,实在比登天还要难。   见萧七桐不去接,萧靖也并未生气。   他用一成不变的语调道:“小侯爷之事,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萧靖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一声讥笑:“萧七桐克死母亲,得了个丧门星的名头,于是遭宁小侯爷退了亲。如今满京城都知道这桩事,外头嘲讽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她一人坏了名声也就罢了,还带连了府中一众姐妹。大哥怎能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这声音略有些尖利。   萧七桐听着实在耳熟。   毕竟这道嗓音,从前总在耳边咒骂她,早该随她那早死的娘,一并去了!   萧七桐扭过头,朝对方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水绿色衫裙的年轻女孩儿,由丫鬟扶着手臂,斜斜倚在门槛处。   只是这样弱不禁风的姿态,由萧七桐做来,自然叫人心生怜惜。   而由她做来,却叫人觉得有东施效颦之嫌。   毕竟女孩儿的五官虽然算得上标志,容貌却实在不及萧七桐一分。   “是你呀。”萧七桐淡淡道。   女孩儿本能地缩了缩左脚,身子往后倾去,像是又憎恨萧七桐,却又惧怕萧七桐。   萧七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胆儿真小。”   女孩儿面上青红一面,她掐住了丫鬟的手腕,好像能借此从中汲取力量似的。随后才听见她尖声道:“萧七桐!你知道如今外头怎么传你吗?说你的心肝儿黑得很。是个母夜叉!按我说,你就应当去做剃了发做姑子才好。如今回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小侯爷退了你的亲,又哪里有人再肯娶你呢?”   “那有什么关系。”萧七桐盯着她,屈了屈手指,一指她长裙下掩住的腿脚:“也没有谁愿意娶一个跛子呀。”   “你!”萧咏兰心胸小、心眼也浅,此时叫萧七桐一堵,反倒自己脸色变得更厉害,当即拼命地往后缩脚,想要藏起来。   庶姐萧咏兰,萧成的通房丫鬟所出。   萧成当年为娶祝家的姑娘,正妻进门前丫鬟有了孕自然不光彩,于是萧咏兰险些被溺死在水里。后头萧咏兰从她母亲口中得知此事,倒是不曾怨怼父亲萧成,反而瞧萧七桐母女不顺眼。   萧七桐的母亲早亡,萧咏兰便以为得意日子来了。她年纪大,身子骨强健。而萧七桐身形瘦小,因母亲早亡并不爱与人来往言语。萧咏兰便总暗地里坑害她。   将她推进水里。   玩耍时失手打了她。   更甚至将萧七桐母亲的遗物扔上树枝,哄骗萧七桐去爬树,好叫她摔下来。   萧咏兰乃是庶出,按理自然不该如此无礼。   但萧成从不管后院之事。   程敏月过门前,此事便是交由老夫人来管,老夫人不喜祝琇莹,连带也不喜萧七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程敏月过门后,萧咏兰百般讨好这位继母,反倒和程敏月形成了一致同盟。二人合起来,克扣萧七桐的用度,又整日欺侮她。   不过如今再回想种种。   倒如梦一般了。   萧七桐敛起目光,这才接过了那碗红枣羹。   问:“这是大哥命人熬给我吃的?”   萧靖皱着眉,本欲斥责萧咏兰的不守规矩,此时听了萧七桐的问话,便先扭头应了声:“是。”   萧七桐用调羹搅动着红枣羹,仿佛不经意地道:“还是大哥命人送来的这红枣羹用料足。”   萧七桐的身子气血亏,所以常吃红枣枸杞等物。   萧靖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对。   “从前用的是什么料?”   “从前用的是宁州的枣子,那枣子颜色更深些,味涩些。”   萧靖面色微沉:“我知晓了。”   萧咏兰脸色微变,忙出声道:“萧七桐,我也不与你斗嘴。老夫人让我来问你,你既回了府,今日为何不与老夫人请安去?”   一旁的萧靖也皱了下眉,显然不认同萧七桐的做法。   毕竟在当今,万事以孝当先。   一旁的乐桃腿都软了。   光是见着萧靖她就吓得不行了,更莫说此时搬出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掌管后宅多年,手段实在吓人。   萧七桐却不急不缓地道:“我身子骨弱,不知哪日就要跟着我那早死的娘去了。便不去老夫人跟前添晦气了。”   萧咏兰面上又白了。   这话是她说过的。   只是那时,只有她、萧七桐与已经死了的程敏月在场。   萧七桐从前性情偏激,憎恨萧府上下。   因而并不爱将这些话往外说,只是自己吞咽下去。   那会儿萧咏兰可开心了。   她就想瞧萧七桐将自己憋得吐血,却还不能与外人道起的模样。   可如今……   如今她怎么就说了呢?   萧七桐吃了两口那红枣羹,便瞧向萧靖道:“我身子乏得很,便不与兄长说话了。”   萧靖知晓她被退亲一事,折磨得瘦了许多。   便点了头:“去罢。”   萧咏兰咬牙出声:“大哥!老夫人要见她……”   “老夫人近来身子骨也不大好,还是避着些好。”   萧咏兰呆在了那里。   怎么……怎么就这样便结束了?   萧七桐克死了母亲啊!   她更害自己瘸了啊!   父亲为何……没有立时责罚她?   她原本还指着老夫人罚了萧七桐,毕竟近来外头的流言,可是将整个萧家的名声都坏了,这是老夫人最不能容忍的事。   可现在萧七桐不去,她又不敢越过萧靖去抓人。   她一个庶小姐,平日里只仗了老夫人的疼爱,与程敏月的势,方才能欺侮萧七桐。   而如今程敏月已经没了,老夫人又不会作出大动干戈的事,她手底下无可用之人,又能如何?   *****   江舜在佛光寺中住了几日,待回到皇城中,宣正帝便急忙将他召了过去。   “怎么好好的,想到去寺里住几日?”宣正帝问他。   “做了个梦。”江舜一笑,“说来倒也奇妙,这梦里有个声音与儿臣说,儿臣将在佛光寺中,遇着意中人。”   宣正帝只当他讲笑话听呢,便问:“那可遇见了?”   谁晓得江舜微微抬起头来,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庞:“遇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真的战斗力很强的,外表娇弱脆皮不堪一击,实际……   ***   新文新挑战,写得不是很顺,重新理了理剧情。-3-接下来会正常更新了。 第4章 儿臣喜欢   第二日送到萧七桐跟前的食物,便有了变化。   食材选用皆是上等。   该萧七桐的份例,也一样未少。   萧七桐吃了两口,果然比记忆中的味道要强。   可见这食材好与坏的区别,大得很。   萧七桐又吃了两口,忍不住笑了起来。   乐桃被她笑得迷惑不解,问:“姑娘笑什么?”   萧七桐抿了下唇:“笑我从前看不清。”   乐桃听了这话,却更云里雾里了。看不清?看不清什么?   萧七桐上辈子十四岁时,手段有、心智有,却免不了还带着一些孩子的执拗、天真。   她厌憎萧咏兰的蠢笨、程敏月的阴毒,更憎恶父亲的冷漠。但那时她从没想过,要将程敏月苛待她的事,剖在父亲的面前。因为她不愿示弱低头。   可实际上示弱并非是真弱于别人。   这辈子,她不过在萧靖的跟前,随口那样说了两句,便再无人敢来克扣她。纵使其中有一些程敏月身亡下人们不敢再妄为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却应当是,萧靖将此事报到了萧成的跟前。萧成爱惜面子,重规矩,又哪里允得了府中发生下人欺侮瞒弄嫡小姐的事?   她上辈子性情烈,行事执拗,但求结果,不追求过程。   于是以致于,程敏月虽然死了,萧咏兰也瘸了。但她同样没能过上好日子。她引得满京城耻笑,只能蜗居在佛光寺中,剃了满头青丝,常伴青灯古佛。   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至萧家满门抄斩时,也未曾有一人对她心怀愧疚。   这辈子,何不让自己过得更快.活些?   正逢此时,萧七桐的屋门叫人敲响了。   “姑娘可醒了?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了。”外头传来的,是另一个伺候她的丫鬟香蓉的声音。   乐桃皱了下眉,道:“如今继夫人都没了,她还这样殷勤作什么?她是姑娘房里的丫头,却偏盼着姑娘吃亏。十足蠢货!”   “将她打发了便是。”萧七桐懒懒地吃了两口粥,“你既知晓她是个蠢货,又何必与她生气。”   乐桃却愣了愣,道:“可,可如何打发?”   “我昨日怎么与大哥说的,你今日便学了说给她听就是。”   乐桃是个忠仆,但性情却过于软弱了,她遇事常想到的是退缩。   萧七桐想着又吃了一口粥。   ……这性子,得磨一磨。   “去吧。”萧七桐放下勺子,道。   乐桃不敢抗拒她的话,便只好出去了。   乐桃一边竭力回忆着昨日萧七桐的口吻,一边学给了香蓉听。   香蓉哪里见过她这般姿态?   “乐桃,你疯了罢?纵使姑娘身体再有不适,也该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是。”香蓉气急,抬手指着乐桃斥道。   乐桃心底的怒火腾地叫她勾了起来:“说了姑娘身体不适,你还胡搅蛮缠,倒不知道成了谁房里的丫头。你既是个忠心的,何不去守着继夫人的墓?”   二人正争着,突地听人喊了一声:“大公子。”   她们心下一惊,不由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萧靖走了过来。   二人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再不敢发一言。   “在主子跟前起争执,成何体统?”萧靖冷了脸。   乐桃本有些畏惧,但目光一转,瞥到香蓉惨白的面孔时,她反倒是不怕了。香蓉遭训斥,是活该!   她又不曾做错事,怕什么?   萧靖斥责过后,便不再看香蓉,他转头将目光落到乐桃身上:“你们姑娘呢?”   乐桃有些紧张,但还是将昨日姑娘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萧靖。   萧靖皱了下眉,倒也不曾为难,还道了声:“身子不好,便该请大夫来瞧瞧。”   乐桃点了点头:“吃着药呢。”   萧靖便不说什么了。   他看了眼屋门的方向,道:“那便歇着吧。”   说罢,萧靖转身就出了院儿。   乐桃一转身,却见香蓉还死死扶住柱子,面色仍旧白着呢。乐桃心底突觉一阵快意,连带的,萧靖在她心中,都没那么令她害怕了。   “你也有这样一日……”乐桃冲香蓉笑了笑,随即高兴地打开屋门,回到萧七桐身边去了。   “姑娘,话我已经说了。”   萧七桐抬手递了一碟子酥酪给她:“听见了,你做得很好。”   乐桃接过那盘子酥酪,愣了下。   从前姑娘从不与她说这样的话。   仔细一想,从前姑娘似乎并未夸过她。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今日她胆子更大些,真将姑娘那些话学给了香蓉听吗?   接下来几日,香蓉仍不死心地上门来传老夫人的命令。   乐桃都以同样的借口阻挡回去了。   又两日。   乐桃却再没见过香蓉了。   “我还当她要接着替老夫人传话呢。”乐桃不解地道。   萧七桐转了转掌心的杯盏:“前两日大哥又来了。我便与他说了两句话。”   乐桃一头雾水:“甚么话?”   “我与大哥说,我在病中,少有走动的时候,身边用不着这样多的丫鬟。香蓉梳得一手好头,”   乐桃并未听出个中含义,还叹气道:“倒是便宜了她。”   “哪里有她占得了的便宜呢?”萧七桐淡淡一笑,推了乐桃一下:“下去歇着吧,晚些再送点心来,我再睡会儿。”   乐桃点头应了,小心地关上了门。   之后乐桃都没再见到香蓉,还是听院儿里的婆子议论起来。   “香蓉如了愿,去了老夫人院儿里,可是听说啊,她如今只跟着低等丫鬟做些杂役。老夫人跟前,连半寸地儿都没留给她呢……”   “难怪在府里瞧不见她了……”   乐桃听见这话,不由一愣。   她去了老夫人院儿里,不该是得了个好前程么?   如何反遭了厌弃?   乐桃想不明白。   一转眼,萧七桐在院子里休养已有半月。   那日在佛光寺中遇了安王江舜,仿佛成了一场梦。至今她都未再得半点的消息。   若换了旁人,只怕要失落、难过,又或是方寸大乱、焦躁难安了。   萧七桐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闲情,让府里头的丫头们,去花园里挖了两盆花来养着玩儿。   她沉得住气,偏有人却沉不住气了。   萧老夫人亲上门来了。   她身边的大丫鬟扶着老夫人进了门,老夫人瞧也不瞧萧七桐,先径直走到了堂中坐下。等丫鬟们将茶点送上来了,老夫人方才开口道:“见你一面倒是难。”   萧七桐没应声,反倒还让乐桃扶着自己,便要落座。   老夫人一声厉喝:“我萧家怎么出了你这等蛇蝎心肠、举止不堪的女孩儿!你害死你母亲,还有脸享萧家的供养?”   乐桃吓得腿一软,险些跪坐下去。   而萧七桐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依旧稳稳地落了座。   此时,皇宫中。   太监低声道:“皇上,安王来了。”   宣正帝掷下了朱笔,抬头看向江舜:“可用过饭了?”   “用过了。”   宣正帝拧起眉:“你可想好了?”   “半月,足够儿臣想清楚了。”   宣正帝眉头舒展开,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朕的小儿子,你若要迎娶高门之女,没有谁是不成的。但这个萧七桐……她的声名败坏,京中皆传她是个蛇蝎心肠、面目丑恶之人。这样的人,叫朕如何指婚与你?”   “可儿臣喜欢。”江舜又拜了拜。   宣正帝叹了口气:“你是个聪颖的,你自幼做下的决定,朕未曾有一次干涉过……”他顿了下:“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想好了?非她不可?”   “儿臣信缘分。”   宣正帝无奈一笑:“你呀。你这点倒是似了朕。当年朕遇着你母妃的时候,也正是缘分……”   江舜淡淡一笑:“那父皇定然能明白儿臣的心思。”   “罢了。你既有所求,朕哪有不满足的道理?”宣正帝传来贴身太监,“拟旨。”   “拟婚旨。”   江舜便瞧着宣正帝写下婚旨,随后让人送上他从宫外挑选的礼物,这才离去。   待出了皇宫,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顾刚忍不住出声问:“这都过去半月了,那萧家姑娘会不会等不住了?”   江舜一怔。   不错,她等得住吗?   江舜又想起那日见着她的时候,那姑娘五官昳丽,面上却透着一丝丝病态的白。   她是那样的娇弱。   全然不似传闻中的凶恶与狠辣。   她等得住吗?   旁边的小太监常英出声道:“这等不住也得等啊,萧家五姑娘都遭退了亲了,如今又正恶名在外,听闻她父亲都不管她了。她除了等着咱们殿下,又还能如何呢?”   江舜瞥了他一眼:“常英。”   常英忙低头道:“奴才失言,殿下恕罪。”   “自己回府领罚。”江舜垂下眼眸,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父皇既已写下婚旨,日后她便该是王府的女主人了。哪里容得旁人议论?”   常英冷汗涔涔地忙应了声:“是,殿下说的是,奴才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了。”   江舜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常英却险些站立不稳,摔个跟头下去。   这一出,倒是见效得很。   自常英挨了训后,纵使府中再有不喜那位萧五姑娘的,也都收紧了嘴,再不敢妄言半句。 第5章 倒是妙了   且说回萧家。   萧七桐稳稳坐在椅子上,还转头问一旁的小丫头:“你这丫头,怎么光记着给祖母端茶倒水,偏忘了你主子我的……”   老夫人手腕一动,摔了茶杯:“你倒记得训斥丫头耍威风,怎么不记得先回了长辈的问话?”   萧七桐扶着桌子,斜斜地靠着:“乐桃,我身子不大舒服……”   乐桃面露急色,忙凑上前去:“姑娘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冷声道:“咱们府里的五姑娘倒是娇弱。”   “我生来本就娇弱,府中上下不都知晓吗?这耳边呀,总有人说着,我过不了多少日子,便要去地下陪我娘呢。”   老夫人曾经也这样想。   祝琇莹是个狐媚子。   偏还生下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儿,随后便去了。这对母女仿佛身有诅咒一般,害得她儿续娶后,竟也生不下半子。   萧七桐整日里病恹恹的,倒不如随她娘一块儿死了好。   然而就在这时。   男子一步跨进门来,冷声问:“这话是谁说的?”   这声音有些耳熟。   萧七桐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皂色长袍,身形八尺余的高大男子,迈了进来。男子的五官相当英俊,在这个入朝为官须得面貌佳的朝代,他的模样算得上是第一等佳了。   但男子的五官冷刻,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而这份不近人情,大大削减了他外貌带给人的好感。   男子正是她的父亲,萧成。   萧七桐收起目光,倚着椅子淡淡唤了声:“父亲。”   然后她又将目光转回到老夫人的身上,只见老夫人面色已经微微白了。萧老夫人看重自己的儿子,更一心为儿子谋算。但是,她却也同样畏惧自己的儿子。毕竟萧成的模样瞧上去,真如同六亲不认的阎罗一般。   萧七桐心下好笑。   这萧家,实在半点人情味儿也无。   这老夫人是个眼界小的心思毒的,府里几个姑娘要么懦弱不堪要么骄纵蠢笨,萧成有野心却独独没有感情可言,萧靖跟在他身边,也将他的行事态度学了个九成。   就这么一个萧家。   看上去实在荒诞可笑。   “身子还没好?”萧成突然出声。   显然这话是对着萧七桐说的。   萧七桐点了头:“胸口还闷着。”   萧七桐从前就算吃了十分的苦,她也一分都不会往外吐露。   因而当她真出声说了自己难受,谁也不会觉得她是装出来的,反倒会觉得,她怕是疼得受不住了,这才难得示了弱。   萧成原本不快的面色,顿时抚平了:“既还病着,便歇着吧。”   老夫人哪里容得萧七桐就这样被轻轻放下。   程敏月门第虽低些,但这个儿媳妇却合了她的心意,如今人没了,她心底未必真为程敏月的死而感觉到痛心愤怒。她所不快的,乃是程敏月之死引出来的种种后果。   程敏月身死,外头有传言说萧七桐将继母生生克死的,不管这传言真假,萧家姑娘们的名声都得连带着受影响。再假使,外头有人说其实是她儿克妻,两任妻子都早早死了,那时怎生是好?   更莫要说,这男子虽然比女子金贵,但到底前头都死了两任妻子了,再要续娶,那高门人家的女儿,又哪里肯嫁来作继母呢?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足够令老夫人对萧七桐恨之入骨了。   她咬咬牙,衡量再三,终究是熬不过心底的愤恨,出声道:“萧七桐这等恶毒的女孩儿家,如何还能留在萧家?那岂不败坏了萧家的门风?”言下之意,竟是想要将萧七桐逐出家门。   “不合规矩!”萧成却将眉头皱紧了,声音也更冷了。   “可如今敏月没了,该如何向程家交代?”   萧七桐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老夫人太不了解她自己的儿子了。   程家是祝家的附属,也就是说比之祝家尚且不如。又哪里需要萧家向他们交代?   萧成性傲,从不轻易向谁低头。又哪里听得了老夫人这话?   他眉头一皱,口吻凌厉不容反驳:“她既是自己出行意外身亡,又哪里怪得了萧家?程家若敢来讨要说法,日后不与之交便是!”   老夫人顿时面上一紧,觉得叫萧成扫了面子。   但她同样也知道,是她方才说错了话,而萧成性情固执,纵使她再有不满,萧成也绝不会改口。   可她又不想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   老夫人动了动唇,正待开口。   这头萧成却先问了:“母亲近来身子如何?”   老夫人心下一松。萧成总算心头还惦念着,给她留了一个台阶。她笑了笑,道:“已经养得大好了。”   萧成的话音却一转:“建王妃广发了帖子请人去赴春日宴,萧家可收了?”   “收了。”老夫人略带厌憎地扫过萧七桐,又道:“因着咱们府上五姑娘的缘故,外头正等着瞧府里的笑话呢。我偏要带府里几个姑娘去,也好让他们瞧瞧,萧家的姑娘不输谁。”   “将她也一并带去吧。”   这个她指的是萧七桐。   老夫人微微惊愕:“这如何成……”   萧成耐着性子,道:“若是特意将她留在家中,才叫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到底不算蠢笨,刹那便明白了过来。她若不愿萧家担上污名,不仅不该将此事闹大借机惩治萧七桐,反而应当想尽办法遮掩此事,一口咬定,程敏月身亡乃是意外,而非遭萧家嫡出的姑娘害死。   不然……萧家姑娘传出蛇蝎之名,又叫外人如何看待萧家的家教?   想通这点后,老夫人登时便冷汗涔涔了。   若非今日她儿前来,与她说了两句话,她恐怕还未想到这一层。   老夫人将目光落到萧七桐身上,暂且收敛了不甘愿,淡淡道:“你收拾一番,明日随我去建王府。”   萧七桐慢吞吞地应了声。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老夫人心下不免窝火。只是理智到底牵制住了老夫人。   萧七桐的性子这样不讨喜,总有吃亏的时候。   老夫人冷冷地想。   此时萧成扫了眼萧七桐的模样,有些不喜她体弱多病的样子,便皱了下眉,道:“要什么便吩咐下去,谁也不敢糊弄你,何苦将自己弄得这般模样。萧家难道还缺了你的东西不成?”   萧七桐没应声。   萧成熟知她的脾气,倒也懒得与她发作。   在得知女儿为证清白,险些削发为尼后,萧成也只是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发了威势,斥了两三个人,便又走了。   老夫人多少觉得不得劲儿,便也叫丫鬟扶住了自己,跟着离开了萧七桐的院儿。   他们走后,下人们都安静极了,谁也不敢先开口。   萧七桐的母亲早亡,后头萧成又续娶了。   虽说她是嫡出的姑娘,但下人里真没几个拿她当回事的。但经过今天便不同了。   他们不怕一个病弱的小姑娘,但却是怕萧成的。   乐桃突然笑出了声:“方才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老夫人真要问姑娘的罪呢。没想到老爷却来了,可见老爷待姑娘是好的。”   萧七桐摇摇头:“换做谁都是一样的。”   乐桃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过来其中的含义。   换做谁都是一样的。   不管是她杀了程敏月,还是程敏月杀了她。   于萧成来说,都没有分别。   他都会第一时间将其遮掩下来,并且阻止其他人再追究下去。   一条人命而已。   有什么可重要的呢?   萧七桐抬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道:“扶我回房歇息吧。”   其他的丫鬟们上前一步,道:“奴婢们……”   “你们也都下去吧。”   众人应了声,这才敢退下去。   萧七桐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乐桃的身上,她慢慢挪着步子,眼瞧着便要走近卧房了。   院门外却突地响起两个婆子惊惶的声音:“二姑娘这是作什么?”   萧咏兰,在家中行二。   萧七桐转头瞧去,就见萧咏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她的跟前,只是因为跛脚的缘故,萧咏兰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到。   还不等站稳,萧咏兰便笑出了声:“怎么不见你身边的香蓉了?听闻去了祖母身边伺候?那可是她的福分呀,只是苦了妹妹,身边似乎也没几个像样的丫头……”   萧七桐只歪着头瞧她,并不出声。   她五官极为标致,这样的动作由她做来,竟有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萧咏兰看得心下嫉妒,如同有火在烧一般,不由嗤笑一声,道:“听祖母说,你不日便要从萧家族谱上除名了……”   萧七桐斜睨她一眼:“这话可莫要让父亲听见了。”   “让父亲听见又如何……”   萧咏兰突然顿住了。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萧七桐。   萧七桐神色镇定,两颊浮着淡淡绯色,看上去好不悠闲。   全然不像是将被驱逐出萧家的样子!   “你,你没有挨罚?”   萧七桐又抬手勾了下耳边垂落的发丝,缓缓道:“让你失望了。”   萧咏兰喃喃道:“不可能……”   父亲很喜欢她。   祖母也疼爱她。   她的脚都跛了!   她都被萧七桐害成一个瘸子了!   日后她连一个好婆家都寻不到……   继母都死在了这人手里!   父亲竟没有责罚她的意思吗?   “走罢。”萧七桐捏了下乐桃的手腕。   乐桃顿时醒神,壮着胆子、冷下脸,对着萧咏兰道:“奴婢斗胆提醒二姑娘一句,二姑娘这些话日后可莫要在老爷跟前提起。”   萧咏兰想不明白。   萧七桐上山去做姑子,最后却又回到萧家。   等待着她的,难道不该是个必死之局吗?   有哪家的姑娘,克死继母、害瘸姐姐,还不用遭惩罚的?   扒皮都是轻的!   萧咏兰恍恍惚惚,不曾想个明白。   而这头萧七桐已经推门进屋休息了。   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看了老夫人吃瘪的模样,萧七桐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   待第二日醒来后,乐桃便忙着为她选衣裳、首饰、胭脂,好将她好好打扮一番。   只是翻来翻去,竟也翻不出什么玩意儿来。   乐桃不由面上失落:“姑娘这里竟没有几身好衣裳。”   萧七桐推开了她的手:“不过是去赴个宴罢了,这宴上还不知晓有多少姑娘在,我又何必非要去争这个艳?”   乐桃盯着萧七桐的脸瞧了瞧,突地又笑道:“不过以姑娘的模样,纵使不施粉黛,着素裳素衣,也是要胜过许多姑娘的。”   萧七桐突地出声道:“给我选身艳丽的衣裳来。”   乐桃一愣:“姑娘改主意了?”   “去罢。”萧七桐只催了一声。   乐桃便也不敢多问,她低头又翻了翻衣裳箱子,只收拾出来一件儿石榴色的褙子。   “有些俗气了。”乐桃拉着那件褙子发呆。   萧七桐转头瞧了一眼,又是随手一点:“还有那件。”   乐桃拽拉出来,只见那是一条洗得有些掉色的檀色长裙。   “就这样罢。”萧七桐道。   乐桃只好按萧七桐的吩咐,将两件衣裳捡出来放好。   随后挑首饰,萧七桐也挑了一支金钗。   金钗顶端还绽放着一朵艳丽的花,那花芯也不知道拿什么浸的色,瞧着实在明艳动人。   待萧七桐用过早饭后,乐桃便为她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发,又将金.钗插进了她的发髻间。   乐桃躬下身,盯着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喃喃道:“姑娘真美……”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后,众人便收拾齐整了。   老夫人携了萧家三姑娘、四姑娘,坐上了前头的马车。   萧七桐携了乐桃坐在后头,倒也悠闲。   等他们一走,萧咏兰便在屋中砸碎了一套茶具。   “父亲是怎么想的?”   “祖母是怎么想的?”   “我明明被她害得瘸了腿,这受委屈的却还是我!她这罪魁祸首都能去建王府赴春日宴,我呢?我却只能,只能藏在家中……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如此吗?”   萧咏兰抱着姨娘的手臂,放声哭了起来。   姨娘性情软弱,只回拍着萧咏兰的手,小声劝慰道:“我早先便与你说了,她是嫡出的姑娘,你何苦与她争来争去呢?你有老夫人的疼爱护佑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萧咏兰用力挣开她的手,“我真恨不得,将那宁小侯爷抢过来,哪怕……哪怕是去侯府作妾,我也是甘愿的!至少……”   萧咏兰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笑容来:“至少她萧七桐得不到的东西,叫我得到了……”   萧七桐坐在马车内,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可是受凉了?”乐桃忙紧张地要往她身上拴披风。   萧七桐推开了乐桃的手,她掀起了马车帘,望向外头的风景。   “入春了,开花了。”萧七桐喃喃道,嘴角不自觉地慢慢牵动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她上辈子不曾去体会过的东西。   原来这条道儿上的花是那样的香。   隔着一条街,她还依稀能听见那些叫卖的声音。   浓浓的烟火气,令萧七桐有些着迷。   那漫长的寺庙生活,让她更向往红尘俗世了。   马车如此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在了建王府门外。   而此时建王府门外已经停满了马车。   老夫人带着三姑娘、四姑娘先下了马车,而萧七桐则不远不近地走在了后头。   萧家的这两位姑娘,乃是一对双生子。   她们皆是在萧七桐的母亲过门后,由一个姨娘所生。   上辈子,萧七桐对她们的印象不深,毕竟这二人少与她往来。   这辈子,萧七桐自然也懒得将目光分到她们身上去。   前头老夫人几人迈进了门。   萧七桐略略落后一步。   少有人见过她的模样,门外的小厮都不由一呆,随即猛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多看一眼也成了一种亵渎。   萧七桐倒是神色如常。   从前她在寺庙中做姑子时,连一旁庵里的小尼姑瞧了她,都有脸红的时候。   这倒算不得什么了。   反倒是乐桃有些高兴。   她满面笑容,道:“姑娘少有出来的时候,今日出来走走,说不定就有哪家夫人相中姑娘了,将姑娘娶回去作儿媳妇呢。姑娘也就不必再想着那宁小侯爷了……”   宁小侯爷?   萧七桐听见这个名字,心下倒是平静得紧。   上辈子,她到底年纪小,听闻自己遭了未婚夫退婚,还伤心难过了一阵子。   心底更憋着一股劲儿,心想,既然旁人都道她蛇蝎心肠,那她便不嫁人,就这样一辈子过了!   这辈子再想起来这人,便觉得有些可笑了。   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多高,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   又有哪门子的悲伤难过呢?   只是她心下不觉难过,旁人却不这样认为。   旁边有个小丫头低声道:“听闻今日萧家五姑娘也要来?”   有人当即缩起了肩膀:“这萧五姑娘不是会克人么?萧家怎么将她也带来了?我可不愿被她克死了!”   “今日鸿欣郡主也要来,见着了岂不尴尬?”   ……   乐桃手掌一紧,难堪地道:“姑娘,咱们,咱们走那边罢……”   萧七桐没反驳她,只是放慢了脚步,走上了另一条道儿。   而老夫人早已看不见踪影了。   乐桃更有些胆怯了:“姑娘,就剩下咱们了,可怎么办?”   萧七桐抬手一指前头:“那儿不是有几个人么?过去问问便是。”   那儿的确有几个人。   仔细一瞧,像是两个权贵家的小姑娘,身边拥簇了好几个丫鬟。   萧七桐走近了,低声道:“打搅了,我不慎与家人走散,敢问春日宴摆在哪个方向?”   两个小姑娘齐齐回过头来,一见萧七桐便呆住了。   黄衫的小姑娘喃喃道:“真好看呀。”   粉衫的小姑娘跟着点了下头。   一个照面儿。   萧七桐却认出了这二人的身份。   黄衫小姑娘,乃是建王妃的堂妹。   而粉衫小姑娘,却是宁小侯爷的妹妹,也正是方才那些人口中的“鸿欣郡主”。   萧七桐上辈子可没少听人说,这位郡主厌憎她至极。   可这辈子倒是妙了,这小姑娘一见她,竟好似一眼便喜欢上她似的。 第6章 哪家姑娘   鸿欣郡主抬手指了指:“你顺着这条道也能去的,只是待行到那处拱桥,便要拐个弯儿,上拱桥,再沿着那条路往前行……”   说了会儿,她自己的脸倒是先急得红了。   “我让他领你过去罢。”鸿欣郡主指了指一旁的小厮。   萧七桐点了头。   两辈子,她都不曾和鸿欣郡主见过面。   兴许,这位郡主原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姑娘。只是听了旁人的传言,便厌憎她罢了。   萧七桐当然也就顾不上与她生气计较。   那小厮朝萧七桐行了礼,还真在前头给她们引起了路。   乐桃还有些紧张,等走得远了,方才小声道:“没想到瞧着那样尊贵的姑娘,脾气倒是好。倒是强过了咱们府里的二姑娘太多……”   萧七桐淡淡一笑。   真正的王公贵族,少有不讲礼法、行为粗鲁的。   因为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受到的教育。   转眼,她们便到了一处月洞门外。   门内隐隐传来一些女子的嬉闹声。   那小厮道:“奴才便送二位到这里了,姑娘往里头走,便能见着了。”   萧七桐点了头,也与她道了谢。这才一拽裙摆,免得扫了地上的泥土,然后迈步朝内走去。   此时园内萧老夫人正在发作身边的丫头婆子。   自打进了建王府,他们便遭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更有些嘴碎的站在不远处便议论了起来,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似的。   老夫人在府中叫人捧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等罪?   她冷声道:“萧七桐四处乱跑,你们便不知道将她拦住吗?任她离了我的身边,若是冲撞了贵人如何是好?”   丫头婆子们忙低声告饶,并不敢为自己辩解。   “来了,那不是五姑娘吗?”一个婆子突地瞥见了萧七桐的身影,顿时惊喜地出声。   生怕再迟上一些,还要吃更多的罪责。   萧老夫人与三姑娘、四姑娘一并转头看去,却见眼前一花,一道艳丽的身影走了进来。   离开萧府时,她们并未如何打量萧七桐。直到此时,她们才发觉,今日萧七桐竟是打扮如此夺目。   萧老夫人气得咬紧了牙。   这没规矩的东西!   继母刚没了,却还打扮如此招摇,岂不叫人说他们萧家没有家教?   萧老夫人正待启唇指责,却听园中议论声起。   “天啊那是哪家姑娘?怎么生得这样漂亮?”   “五官标志得过了分……瞧那气度,怕是哪家权贵之后?”   “这身打扮实在好看得紧。比丁家姑娘的还要好看。只是从前怎么不曾听过她?”   “今个儿来的美人倒是多……”   “你怕什么?总归今个儿最丑的,不是咱们。不是还有个萧五姑娘么?我听闻她面目丑恶,如夜叉一般呢。这萧家倒也是好大的勇气,竟敢将她带出来。”   ……   萧老夫人气得脸都白了。   一群蠢货!   你们夸的便正是那面容丑恶的萧五姑娘!   只是萧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   萧七桐的确是袭承了她那早死的娘,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连她儿身上的优点,也都叫萧七桐袭承去了!   可萧七桐偏偏是个姑娘,还是个性傲不尊长辈又体弱多病的姑娘!   萧老夫人便冷冷地瞧着萧七桐,只等她走近,自己好借机教训她几句。   当着这么多人,但凡面皮薄一些的女儿家,都会知羞的。   倒也好趁机打压下萧七桐的气焰。   萧七桐步履迈得稳当。   一步一缓。   放在萧家,她这模样是遭人讥笑的。   但此时,那些个不知她身份的姑娘都忍不住暗暗叹道:“举止行动间,倒是好生有韵味。”   眼瞧着萧七桐便要走近萧老夫人了,但她却是生生地脚下一拐,扶着乐桃道:“我有些乏,你去问府中丫头要个凳子来。”   乐桃原本有些畏惧,但想到萧老夫人就在背后盯着呢,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也在呢。   可不能让人瞧了姑娘的笑话!   于是乐桃强撑着胸中那一口气,走过去问王府里的丫鬟要了凳子。   丫鬟虽然不明萧七桐的身份,但瞧她的姿态分明像是某个大家出身,于是不敢怠慢,亲自送了凳子去,请萧七桐先坐下歇息。   其他人瞧见这一幕,便更觉得惊讶了。   “那个姑娘莫不是身子骨不大好?”   “自古这美人儿不都是如此么?哪有事事都让人占全了的呢?”   如此一议论,她们心下对这姑娘的嫉妒也就减轻了不少。   毕竟这身子骨不好,于说亲上,可是一大妨碍。   甚至说不好还是个红颜薄命的呢。   那再有美貌,也没什么大用了。   园子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氛围也就更见热闹了。   这时候有谁热情地唤了一声:“鸿欣郡主。”   萧七桐转头看去。   果然是那个粉衫小姑娘。   鸿欣郡主和朋友一块儿走了过来。   一眼就瞥着了萧七桐。   “又见着你了。”鸿欣郡主小声道。   “郡主。”萧七桐让乐桃扶着自己起身,朝鸿欣郡主见了礼。   鸿欣郡主反倒脸上微红,忙伸手扶了扶萧七桐:“你坐罢,不必多礼。”   她盯着萧七桐的面容,忍不住问:“你瞧着气色不大好,是病了么?”   萧七桐点头。   此时旁边的人见她们聊了起来,顿时心下更觉惊讶。   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连鸿欣郡主都能与她相谈甚欢。   其实莫说她们了。   就连萧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没想到萧七桐竟敢这样无视她,见萧七桐和鸿欣郡主搭上话了,她心下更觉得惊怒,生怕萧七桐失了理智,就宁小侯爷退婚一事,与鸿欣郡主当众争执起来。   若真闹出这样的场面……   那萧家也没什么脸面留下了!   越想,萧老夫人便越觉得不能等了。   于是她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上去。   “鸿欣郡主。”萧老夫人先见了礼,然后才扭头看向萧七桐。而她的口吻也随之一变,严厉起来:“萧五!你莫要纠缠郡主……”   萧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距离不远的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但他们却都呆住了。   萧五?   萧家只有一个排行行五的人。   那便是那凶狠恶毒的萧家五姑娘。   可……   可萧五姑娘怎么会是这般天仙之姿?   又病若西子?   任谁瞧见她的那张脸,都无法将她与恶毒、丑陋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   鸿欣郡主更是瞬间脸色涨红。   她……   她厌憎的萧家五姑娘,怎么、怎么会是她呢?   萧七桐不紧不慢地一笑,道:“我可不曾纠缠郡主,郡主,你说是吗?”   鸿欣郡主喃喃地应道:“……是,是。”   面前的姑娘像是拥有着某种神秘力量一般,只要对上她的双眸,就会不忍说出与她相左的话来。 第7章 春日宴冷   园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萧老夫人头上渗出冷汗,这时才意识到,方才她在心急之下,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萧老夫人忙露出笑容:“七桐少有出门的时候,方才还怕她不懂规矩,冲撞了郡主。”   这便是在为自己刚才过激的言行寻个台阶了。   鸿欣郡主尚未回过神来,便只本能地道了一声:“她并未冲撞我……”   萧老夫人眼底掠过尴尬之色。   倒是她多事了。   “老身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可否请郡主暂移步?”萧老夫人问。   鸿欣郡主正面上发烧,不敢再去瞧萧七桐,听萧老夫人如此一说,她便点了头,扶着丫鬟的手,快步走到一旁去了。   见鸿欣郡主走了,萧老夫人才捡回了气势与架子。   “你今日作的是什么打扮?如今谁都知晓,咱们府上没了个人。你还如此招摇?岂不让人指摘萧家没规矩!”吃了方才的教训,这回萧老夫人倒是将嗓音压得极低。   于是那话里的威严也就打了个折扣。   萧七桐理了理色泽艳丽的袖口,道:“谁都知晓我与继母不合,若她身死,我还悲伤万分,着素衣素服,那岂不显得我做贼心虚?”   “何况今日赴的乃是建王府的宴,旁人都着盛装打扮,我却打扮素淡,届时岂不叫人觉得晦气?那时方才叫丢了萧家的脸面,引得建王妃指责咱们府上没规矩呢。”   萧老夫人叫她这一番话说得头昏脑涨,心底竟隐隐生出了认同之感。   萧老夫人有些气恼。   从前也没见萧七桐如何伶牙俐齿,如今……自己却差点叫她说得动摇了立场!   此时只听得有人道了一声:“建王妃到了。”   萧老夫人不得不住了嘴。   这鸿欣郡主她尚且要顾忌几分,更莫说这建王妃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此时若再闹笑话,萧家便要坏名声了。   萧七桐听见声音,便也朝着那进门处看去。   只见一个不过十七八岁,梳着妇人头,钗环满鬓,一身绛紫衣裙的年轻女子,由侍女扶着,缓缓走了进来。   女子神色柔和,气质温平。   倒没有皇室的傲气。   待她一走近,众人便都躬身俯腰,口中呼道:“王妃!”   其中当然也有萧七桐。   建王妃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却蓦地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这是哪家的姑娘?从前怎么不曾见过?”建王妃惊诧地问。   众人面面相觑,却说不出话来。   谁都不敢信,这便是萧家五姑娘。自然也就不敢在建王妃跟前妄言了。   还是萧老夫人上前一步,躬身道:“这是萧家行五的姑娘。”   “原来是萧五姑娘?”建王妃脸上掩不住错愕之色,“原来……原来……”她吞吐半天,最后却什么话都没再说出来。   能说什么呢?   这位萧五姑娘在京里的名声已经坏透了,人人都道她遭宁小侯爷退婚后,怕是要上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可谁又想得到,这萧五不仅没有做姑子,反而还摇身一变,成了个这样的绝色美人儿?   又哪里如传闻中描述的那般,面容丑恶如夜叉?   若这世上的夜叉,都长得这般模样。   那只怕谁都想要娶个这样的夜叉回家了!   一时间,建王妃的神色有些怪异,难以迅速扭转回来。   这会儿园子里的气氛更有些怪异了。   谁都不敢,也不愿往萧七桐那边瞧。他们更恨不得将方才私底下夸萧七桐的话,全都吃回肚子里去。   建王妃出声道:“诸位随我入席罢。”   算作是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众人这才回神,忙附和起建王妃,一边随着她往筵席间走去。   萧老夫人那颗心沉了沉。   果然不该带萧七桐来,惹得她一把年纪还闹出笑话不说,也坏了建王府上的气氛,只盼着王妃莫要怪罪才好。   萧老夫人这头琢磨着,等回去之后,她要将王府中的情景讲给萧成听。   到那时,萧成自然不会再让她带着萧七桐一并出门。   想到这里,萧老夫人心头方才舒坦了许多。   此时众人都入了席。   侍女太监们盛上了食物。   旁的夫人姑娘们,已经开始夸起建王府上的食物了。   而建王妃姿态倒也亲近,并没有拿捏架子的意思,但凡谁主动与她搭话,她也都会回上一两句。   于是一时间,席间热闹极了。   说是春日宴。   萧七桐瞧着,倒像是夏日宴。   叽叽喳喳的,谁都停不下来。   乐桃有些紧张地攀了攀萧七桐的袖子:“姑娘不说几句话么?”   萧七桐转头看向了建王妃的方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建王妃的目光从许多人身上扫过,借用眼神来传递亲近之意,但却独独没有朝她看来。建王妃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却非要将她漏下。可见建王妃有意冷落她。   既如此,她又何必主动开口呢?   便做那个名声坏透了的萧家五姑娘,令所有人都敬而远之,也没什么不好。   萧七桐想着便低头抿了一口汤喝。   汤有些凉了。   一股油腥味儿反上来,让萧七桐皱了下眉。   待拿起茶杯一饮,里头的茶水也凉透了。   唯一热着的,便只有温在她跟前的那壶果酒。   偏萧七桐又饮不了酒。   她将那汤盏推远了,一时间也没了什么吃食物的兴趣。   倒是乐桃在旁边瞧见了,忙道:“可是凉了?姑娘喝不得凉的东西。我请府里头的人拿去热热罢。”   “不用了。”这样的宴会,吃食本就不是重要的东西。结交地位高的人,方才是他们的目的。   乐桃胆子小,这会儿却护主心切,便偷偷地走到一旁去,央求一个侍女,道:“请姐姐换盏热汤来罢……我家姑娘吃不得凉的食物。”   那侍女将目光落在乐桃的身上,脸上有些冷漠,还有一些讽刺:“萧五姑娘身边伺候的?”   乐桃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侍女轻笑一声,道:“别的夫人、姑娘都没这样的事儿,偏你家姑娘金贵?这哪来的热汤呢?”   乐桃心下有些憋气。   没有便说没有就是了,又何苦用这样的口吻来挖苦?   但这里是王府,乐桃也不敢与她争辩,只神色黯淡地回去了。   萧七桐早知晓这个结果,便也不问她发生了何事。   乐桃这才渐渐平了胸中憋着的那股气,道:“等回去,我给姑娘煮碗热汤面罢。”   萧七桐点了下头。   视线紧跟着飘向了那上座的建王妃。   她上辈子虽不认得建王妃,但却曾听人说起过,建王妃出身书香门第,是个玲珑人物,连皇上都曾多次夸,说建王了了,但这个王妃却娶得好,实在细心得很。   如今再一对照,便不免觉得好笑。   建王妃想做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却事事都流于表面。   此时当春日,春寒笼身,摆上桌的却都尽是冷食。不记得温着热汤,倒记得温着酒。   待春日宴进入尾声。   谁家的姑娘都叫建王妃点到了,就连萧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也都起身回了建王妃两句话。偏萧七桐从头至尾都好似没影子的人一般,叫人忽视了彻底。   乐桃慌了。   “王妃怎么不问问姑娘呢?”   萧七桐头也不抬,道:“这儿这么多的人,哪有个个都管得过来的道理?”   乐桃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方才放宽了心。   她只怕建王妃与旁的人都说了话,却偏不问姑娘的话。难免叫旁人冷落疏离,看轻了去。   至此,春日宴结束。   建王妃又留了几个关系亲近的妇人说话。   其余的人便由王府下人送着往外去了。   待出了建王府后,萧老夫人便立即斜睨着萧七桐,道:“日后便不带你赴宴了,实在是个蠢笨的。在我们跟前,倒是能说会道。入了席,便成哑巴了。”   萧七桐瞧了她一眼,转身便径直上了马车。   萧老夫人冷笑道:“瞧瞧,倒还说不得了。”   不过她到底记着萧成的嘱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萧老夫人携着三姑娘、四姑娘上了马车。   这会儿心底也松了口气。   席间建王妃还肯同她们笑谈,便说明京中无人看轻萧家。   萧家的颜面是保住了。   只可恨萧七桐……整治不了她不说,反而还得护着她。   萧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放下车帘,只觉得心头还压着块石头,挥之不去。   她哪里晓得,过不了两日,那块石头便要压得更沉了。   永华宫。   坐在高位上的女子,揉了揉手指,头也不抬地问:“如何?可瞧见那姑娘的模样了?”   她昨日方才知晓,儿子在御前为自己求了一桩婚事。他相中的那女子,还正巧是京里头近来声名大噪的那位萧五姑娘。   想到这里,女子不由抬手揉了揉额角。   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偏他喜欢……   此时跪在下首的嬷嬷,抬起头来,面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惊讶之色:“回娘娘,见着了。那位萧五姑娘和传闻……实在大相径庭。”   “她模样生得实在美极,举手投足都是韵味。只是瞧着身子弱了些,想来早年在家中受了苛待的缘故。”   “何出此言?”女子听闻这话,立即便坐直了身子。   “我瞧她今日赴宴,打扮艳丽,但凑近了仔细一瞧,却见她里头穿的长裙,都洗得褪了色了。可见外头那身衣裳,不过是府里想着表面功夫糊弄了事。堂堂萧家嫡女,何至于此?想从前做主的乃是继夫人程氏,便不觉奇怪了。”   嬷嬷叹了口气,又才紧跟着道:“席间萧老夫人也多有冷落她,她那般瘦小的一个人,靠在席间,身边就一个丫头伺候,什么也没吃上一口,便散了席离去了。”   说罢,嬷嬷又将建王府上侍女说的话,学给她听了。   女子转了转手边放着的玳瑁嵌珠宝甲套,沉吟半晌,道:“萧老夫人从前便不喜祝氏,不喜她生下的女儿倒也不奇怪。”   嬷嬷只默默点头,并不应声。   女子轻点手边的匣子,道:“你且选一盒子首饰出来,又挑两身布料,送萧家去。舜儿心意已定,将来这姑娘便是要给本宫做儿媳的。哪里容得旁人轻视苛待?”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这章评论随机发几个红包吧。   感谢小可爱们的喜欢,感谢小可爱们入坑哈哈。 第8章 传授技巧   安宜皇贵妃居永华宫的主位,白日里,永华宫各殿的妃嫔总要来向她问安。   今日倒也不例外。   永华宫中除安宜皇贵妃外,还另住了一位应贵嫔及一位刘淑媛。   除了她们,便再无旁人了。   用宣正帝的话来说,便是皇贵妃身子不大好,免了别的妃嫔打搅。   “听闻皇上要为安王赐婚了?”刘淑媛出声道,“这里先恭喜娘娘了。”   应贵嫔却骤然笑出声,道:“可莫要急着恭喜,我听闻这桩婚事是安王自己求来的,安王瞧中的那姑娘,正是近来京中盛名的萧家五姑娘……”   刘淑媛脸色一白,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那萧五姑娘才叫宁小侯爷退了亲,谁都道她是个狠毒人。皇贵妃摊上这么个儿媳,又如何笑得出来?   不过倒也奇了。   安王是什么人物?   诸位皇子中最得皇上心的。   又是京中姑娘倾慕的对象。   他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不成?却偏挑了个这样的。   刘淑媛咬着舌尖,正苦恼于说什么话来补救时,便见殿外的宫女走进门来,福身道:“娘娘,安王殿下来请安了。”   应贵嫔一笑:“安王倒是个孝顺的,日日都要到姐姐这里问安。”   刘淑媛倒是识趣地起身,藉口要回去吃药,便告退了。   应贵嫔却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   “让他进来罢。”安宜皇贵妃出声。   宫女应了声,忙转身出去请人了。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便见江舜跨进了殿内。   应贵嫔转头瞥了一眼,眼底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妒色。江舜是今上的子嗣中容貌最为出色的,别的皇子站在他的身旁,都被衬作了米粒之光。而他,自然便是那日月之辉。   可谁也不曾想到,他挑了这么个女人……想到这里,应贵嫔嘴角的笑意便深了两分。   宫女忙送了一碗热汤上来。   “春日里还有寒气,喝碗汤先。”安宜皇贵妃轻点下巴示意。   “谢过母妃。”江舜执起碗,很快喝了个干净。   这边二人母子情深,反倒将应贵嫔视若无物。   应贵嫔眼底闪过一抹憎恶之色。   这安宜皇贵妃如何得宠呢?   只有她一人有小厨房,且小厨房是整日不歇火的,但凡她有需要,便能立即做了食物呈来。   江舜一放下碗,便当即道:“儿臣今日前来,是要与母妃说一事。”说罢,江舜便将那日,在山上遇见了萧七桐,对她一见钟情的事,仔细说与安宜皇贵妃听了。   应贵嫔听了只觉得好笑。   都道那萧五姑娘面如夜叉,这安王也不知如何审美扭曲,竟瞧上了她。   可见这上天啊是公平的,给了安王常人得不到的东西,却也给了他一双瞎了的眼。   “此事我已知晓,你父皇前两日便与我说了。”安宜皇贵妃淡淡道:“旁的我且不问,我只问,你当真选定她了?”   江舜嘴角微微翘起,端的俊美非常:“儿臣如今只等着父皇下圣旨了。”   应贵嫔心底“噗嗤”笑了出来。   安王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此倒也好,最好将安宜气个半死才好。   此时安宜皇贵妃却突地淡淡一笑,道:“你说好,那便好罢。总归是你娶妻,日后要伴你长久的,方得是你真心喜欢的人才好。”   江舜在她跟前跪了下来:“谢母妃。”   应贵嫔:“……”   一口恶气堵在了她的胸口。   她在心头冷笑一声,道,安宜如此溺爱江舜!日后江舜的成就未必有他儿高!   如今他儿已经入朝办差,江舜却还做着他的闲散王爷。他儿娶的乃是大儒之女,江舜要娶的却是个臭名远播的母夜叉。   应贵嫔想着想着,脸上便又有了两分笑意。   安宜皇贵妃这才看向了应贵嫔:“贵嫔不先行一步吗?今日建王未来向贵嫔问安?”   应贵嫔脸上笑容一僵,匆忙告退。   她儿公务正忙,哪里如江舜这般闲散,整日来见安宜!   待应贵嫔走了,安宜皇贵妃方才拨了拨手边的茶盏,道:“宁嬷嬷说,前日萧五姑娘赴了建王妃的春日宴,叫人欺负了。我便想着,吩咐人送些首饰衣裳去,总归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可后头想想,这样又不大好……该你先送了东西,我再送,这样才好。”   江舜一怔。   他两世都未曾对哪个姑娘上过心,这方面倒着实有所欠缺。不过他是一点就通的人,母妃一开口,他便立即明了了。   安宜皇贵妃端起茶盏,别去浮沫,抿一口茶,方才又笑道:“我儿怎么是个呆子?你若真喜欢她,自该想了法子去讨好她。母妃且教教你,这天底下的姑娘,大都喜好胭脂水粉、华服美裳,若是这些不爱的。便爱那美食珍馐,珠宝金银。你且捡她喜欢的送。”   江舜没作声。   他还当真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   半晌,待安宜皇贵妃传授完。   江舜点点头,道:“母妃说得有理。”   “她年纪多大?”安宜皇贵妃突地问。   江舜一愣,他还真不知晓。他对萧五姑娘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上辈子的传闻。   倒是一旁的宁嬷嬷道:“奴婢问过旁人了,说是还未及笄呢,应当十三四的年纪罢。”   安宜皇贵妃惊讶地险些打翻了茶盖:“你怎么惦记上年纪这样小的姑娘?”   江舜苦笑。   他那日见着萧五姑娘,脑子里,一半儿是上辈子有关于萧五姑娘的传闻,说她心思何等歹毒,容貌何等不堪。另一半儿则是惊叹于萧五原来生得这样美丽又脆弱……   哪里还记得去瞧人家年纪大小。   一旁的宁嬷嬷忙劝慰道:“娘娘进宫时,不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么?”   安宜皇贵妃这才又坐直了身子,道:“年纪小的姑娘,总是要多哄哄的。”   江舜认真地点头:“儿臣记下了。”   “去罢,你且先在她跟前卖了好,我再令人送东西去。你叫你父皇也莫要小气,挑些珍奇玩意儿,给萧五姑娘送去。”   江舜忍不住笑了:“是,儿臣今日便将这话转述给父皇。”   安宜皇贵妃挥了挥手:“我要歇息了。”   江舜躬身告退。   待瞧着他的身影远了。   宁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转眼,殿下也要娶亲了。”   安宜皇贵妃垂首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道:“我信他不是愚笨胡来之人,只盼这姑娘也喜欢他便好了……”   宁嬷嬷道:“殿下容貌俊美,才华横溢。京里头哪家的姑娘不想嫁他?那萧五姑娘定然也是喜欢殿下的。”   安宜皇贵妃却摇摇头,道:“哪有这人足够好,便一定会喜欢他的道理?人家姑娘若是不喜欢。纵使家财万贯、地位至高,便也照样不喜欢。”   宁嬷嬷听了这话,自然不认同。   她心中暗暗想着,若那姑娘不喜欢殿下,那她们便暗里帮着好了。   这只要功夫深,铁杵总能磨成针。   待离了永华宫,江舜便一转身,往宣正帝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勤政殿去了。   他身边的顾刚忍不住出声问:“殿下这是去?”   “问父皇讨些赏。”   顾刚有些摸不着头脑:“昨个儿皇上不是才赏了殿下么?”   “今日要讨的,乃是王妃的赏。”   顾刚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属下明白,属下明白!”   待见了宣正帝。   宣正帝仍不死心,又问了江舜几句,问他可下定决心了。为父者,不愿给儿子许了一桩糟糕的婚事,将来换得儿子埋怨。   江舜便也配合地发了誓,言明他的确喜欢萧家五姑娘,纵使这萧五姑娘不喜欢他,他也认了。日后只会感念父皇赐了婚,又哪里会埋怨父皇。   宣正帝这才松了口:“那朕明日便下旨。”   江舜伸出手:“还请父皇多赏她些东西。”   宣正帝无奈一笑:“罢了,朕今日便与你母妃好生挑选,待明日圣旨送往萧家时,那些赏赐也一并送往。”   江舜谢了恩,与宣正帝又说了几句话,才出了皇宫。   待出宫后,江舜并没有立即回府,也没有往萧家去,而是先坐上马车,往街市上行去了。   京中有一宝珠阁。   顾名思义,正是卖女子首饰的地方。   又有一霓裳轩。   乃是定制女子衣物的地方。   又有一水波庭。   乃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地方。   又有荣春楼。   乃是京中味道一绝的酒楼。   这四处,都是京中达官贵人最爱去的地方。   江舜一个也没落下,都逛了个遍。   待出来时,他身后那些个高大威武的侍卫,已经提了满手。   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顾刚有些茫然:“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萧家。”   按母妃所言。   这胭脂水粉华服美裳,美食佳肴珠宝金银。   总有一样能讨人喜欢的。   既如此,那便都买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大概在11点左右。=3=   上章评论的红包已经发啦。这章评论依旧随即掉落红包。 第9章 安王登门   萧七桐从前不愿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于是纵然身体再有不适,也不会整日卧在床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更不会懒懒地倚着椅子,骨头松软地靠在那儿小憩。   她只想着将强横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别人便知晓她是不能欺的了。   但如今,她却没那样傻了。   萧七桐晨间起床,叫人服侍着用了早饭,随后便要接着睡,一睡到晌午。方才又起来,洗脸净手,坐在桌前由人伺候着,用了午饭,吃了药。   便又让人拿了贵妃榻摆在院子里。   于是她便仰躺在榻上晒着太阳,身旁还有小丫头剥着坚果,切着果脯,喂给她。   倒也是怪。   每回萧靖来的时候,都正巧碰见她懒洋洋躺着的时候,却并未看见她吃东西的时候。   于是目光垂下,一瞧。   她小脸苍白地躺着,像是病得狠了。我   如此一来,什么斥责不合规矩的话,也都全堵回去了。   不仅如此,萧靖看着她的目光,倒也一日日柔和了下来。   萧七桐都不由觉得好笑。   原来上辈子那个刻板且手段严酷的义兄,还有这样心软的时候。   “笑什么?”男人低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萧七桐收敛思绪,缓缓抬起头,朝对方看去。   萧靖正站在她的榻前。   而萧七桐倚着贵妃榻动也不动,看着像是虚弱得都起不来身了。   萧靖微微别开目光,道:“下人可还有胆敢糊弄你的?”   萧七桐慢吞吞地摇了下头:“没了。”   萧靖松了口气。   苛待嫡女,传出去是笑话。   “若是身子不大好,便只管请大夫,父亲已经吩咐了管家,时刻留意着你院儿里的事。”萧靖又道。   萧七桐点点头,神色却多有些心不在焉。   留意她的身子?   只怕是留意着,别让她再动手弄死两个人罢。   她的父亲多疑得很,纵使没有追究程敏月之死,但心底也会怀疑她动了手。   为了避免有朝一日,她不会动手害死他,他自然会盯死了她。   相比之下……   萧七桐又抬眸看了眼萧靖。   这个义兄倒是显得要天真一分了。   萧靖浑然没注意到萧七桐的目光,他沉声道:“那日回来,父亲瞧见你身上的衣裳,便吩咐人新做了几身。应当不日便要送来了。”   萧七桐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   如今的萧家这才记得将她当正经嫡女对待。   可惜了。   若江舜不曾糊弄她,她在萧家便留不久了。   萧七桐转头扫了扫这个院子,又扫了扫那些丫头……   罢了。   左右王府里的好东西应当更多,江舜应当不会吝啬于从物质上来满足她的。至那时,她便过一段骄奢舒适的生活。待到日后江舜有了喜欢的女子,她便拿着钱财,带着两三个丫头游历天下去。   萧七桐想得入神。   萧靖也口拙,一时间不知晓该对这个妹妹说些什么。   半晌,他也只想到一句:“那日鸿欣郡主也去了?你切莫放在心上。父亲总会为你另择夫婿的。”   萧七桐摆摆手:“我拖着一身病体,又何苦去祸害人家?咱们家,总归是养得起我的罢?”   萧靖见她这样,心底没由来的一软,目光再落到那张小脸上,更不免带出了一丝心疼。   府上众人都待她冷漠,更诬告她克死继母、害瘸庶姐,任谁得了这样的指控只怕都受不了。她性情坚韧,也险些削发为尼去。   可想一想,她如今年纪才多大呢?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嫡女,怎会落到这等地步?   半晌,萧靖才哑声道:“……自是养得起的,不管如何,你开心便好。”   萧七桐听了这话,也只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萧靖也不觉她无礼。   旁人待她冷漠,她待旁人自然也无笑颜。   而就在此时,管家一路疾跑进了院儿里。   “大公子!大公子……”   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道:“王爷,王爷来了……老爷不在府中,这可怎生是好?”   “王爷?哪位王爷?”   “安、安王殿下。”   萧靖皱了下眉。诸位封王的皇子中,安王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谁若能攀上他,自然便富贵荣华。可他们萧家与什么王爷皇子,素没有来往……   好端端的,安王为何上门而来?   萧靖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却也不敢耽搁。他腿脚迈得飞快,带着管家就往前厅去了。   而此时江舜已经坐在厅中了。   丫鬟战战兢兢地为他上了茶,连打量一眼也不敢。   皇家威严,哪敢直视?   其实莫说萧靖,这会儿萧家上下都感觉到了惊奇。   下人们只敢去打量那些站在厅中的侍卫,瞧着他们手里捧着的匣子。然后忍不住疑惑,这些东西是要送给谁的?   安王登了萧家的门。   这个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耳中。   “你说什么?”萧老夫人猛地站了起来,面上喜不自禁。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不会是坏事。   安王亲自登门,这等贵人……该是天大的喜事啊!   萧老夫人忙换了身衣裳,又叫丫鬟为自己重新梳了头,随后便往前厅去了。   丫鬟们连声劝她:“老夫人且歇着吧,老爷虽不在府中,但大公子在呢。”   萧老夫人却不肯,她笑道:“我这辈子还未曾见过安王这等人物,总该去见一见的,也好显得咱们萧家尊重安王殿下。”   丫鬟们便只好住了嘴。   江舜坐在厅中,并未去碰那茶水。   正如萧七桐早先想的那样,江舜只是外表看起来温雅有礼,骨子里却并非如此。江舜瞧不上萧家,自然的,便连这茶也不想碰。   旁人瞧见他的模样,也只是暗暗感叹一声皇家气度,果然非凡。   此时脚步声近。   众人抬头看去,却见进门来的乃是萧老夫人。   “老身拜见安王殿下。”萧老夫人压着心中的颤动,由丫鬟扶着跪地而拜。   江舜并未立即让她起身,而是先淡淡扫过她一眼,问了她是谁。随后才让人将她扶了起来。   此时萧老夫人见着满屋子的佩刀侍卫,一面有些畏惧,一面却又有些向往。   这便是皇家威严啊!   何等的威风啊!   她的目光晃来晃去,最后落在了侍卫们怀中抱着的匣子上。   安王这是送东西来的?   萧老夫人心中一怔。   渐渐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成形……   莫非……莫非安王是给他们萧家的姑娘送东西来的?   毕竟她儿萧成,还有萧靖,从前应当都并未接触过安王。   而且若是他们相交,无论如何,也不该送这样多的东西来?   瞧瞧他们手里捧的东西……像是宝珠阁和霓裳轩的。   萧老夫人的心越跳越快,她几乎是嘴唇颤抖着问出了声:“敢问安王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还有一更。   _(:з」∠)_   **   这章也随机发红包吧。 第10章 惊为天人   此时萧靖已经赶到,他一步跨入门内,忙向江舜见了礼:“下臣萧靖参见安王殿下。”   江舜抬手示意他起身。   随后萧靖方才又向萧老夫人问了安。   “家父不在府中,若有怠慢,还请殿下海涵。”萧靖又是一躬,随后他才直起身子,问:“敢问殿下此来,是为何事?”   “送礼。”江舜一指侍卫怀中的匣子。   萧靖转头瞧过去,那张显得坚毅刻板的面孔上闪过了一丝惊讶:“王爷送礼来?”   萧老夫人倒是在一旁先笑了起来。   她应当没有猜错!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此时江舜点下了头,口吻平淡地道:“前些日子,本王上太明山听了悟方丈讲经。实在凑巧,得遇贵府的五姑娘,本王见之忘俗,愿投枝结交五姑娘。”   他顿了下,又道:“这些礼,正是要送给五姑娘的。”   萧老夫人呆住了。   萧五姑娘。   萧五!   五!   怎么会是她!   萧靖也呆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面色,躬身道:“多谢王爷厚爱……”   一时间,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男子要赠闺阁女子礼物,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可跟前这人是安王。且他言语间坦坦荡荡,反倒更让人不好拒绝了。   他口中的话,但凡换了一个人来说,都是要叫人指为登徒子的。   偏安王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在京中声名极好,哪家女子不想嫁给他?   任谁是登徒子。   他也不会是。   萧老夫人此时才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她揉了揉眼眶,再看向面前的人。   她没有做梦。   可……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萧五呢?   萧家姑娘何其多?   哪个不比病恹恹的萧五强?   “大公子觉得为难?”江舜再度出声了。   明明他脸色也未变,瞧着还是那样温雅的模样。但萧老夫人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压力。那也许就是皇族天生带来的不可抗的威严。   萧老夫人不自觉地抓紧了身边的丫鬟的手,随后勉强笑道:“哪里会为难?萧五能被王爷看上,那是她的福分。老身这便让人将东西拿过去。”   江舜转过头,目光在萧老夫人身上停了一瞬。   那一瞬,萧老夫人都几乎不会呼吸了。   她勉强控制住了手不要颤抖,但心里却忍不住想,她哪里说错话了?做错事了?   江舜这会儿心头的确不大喜这位萧老夫人。   她的言辞间,透着一股对萧五姑娘的轻鄙。   在她心中,萧五姑娘大抵便如货物一般。   江舜收起目光,口吻有些冷了:“不必了,我亲自前往罢。有些话要与萧五姑娘说,倒不好叫旁人传话,叫五姑娘曲解了意思,便不大好了。”   萧老夫人脸上神色一僵,心中总觉得安王这番话,像是在暗指她。   萧老夫人不敢再说什么,纵使再不合规矩。她也怕自己惹怒了安王,为萧家招来灾祸。到那时,只怕萧成也要埋怨她。   “那老身便派个人在前为殿下引路罢。”   “嗯。”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忙点了个丫头引路。   那丫头原本见面了江舜,还心下惴惴,如同怀春少女一般。但见了江舜身上的气势后,这会儿已经什么心思都没了。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她应了声,小心地走在前头,瞧着模样都畏缩了起来。   江舜从位置上起身,当即跟了上去。   而他带来的一众侍卫,同样也跟了上去。   萧靖脸色微沉。   萧老夫人为长辈,她既开了口,他倒也无法再说什么。   但安王此举……岂不是损了七桐的名声?   祖母太过莽撞了!   虽说安王名声极佳,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萧靖一转身,也跟了出去。   只剩下萧老夫人站在里头,呆呆的,瞧着有些失魂落魄。   此时,萧家的另外几个姑娘也听闻了此事。   萧咏兰激动地攥住了帕子:“姨娘,安王登门了……安王怎么会登萧家的门?姨娘,我要去瞧瞧,兴许,兴许便有了机会呢!那可是安王啊……”   说着,萧咏兰几乎激动得要落下泪来。   董姨娘绞着手中的帕子,有些畏惧地道:“那可是皇室中人,只怕规矩大得很,若是不慎冲撞……”   “怎会?外面的人都传安王是翩翩佳公子,他性情好,举止有礼。就算我不慎冒犯,想必他也不会有所怪罪。”萧咏兰噗嗤一笑,脸颊竟是红了起来。   倒像是真的已经见着了安王一般。   正说话间,丫鬟跑进来了。   “前头如何了?祖母去了吗?”萧咏兰忙问那丫鬟。   丫鬟却咧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老夫人去了,可安王殿下,他、他去了五姑娘的院儿里。殿下说,说是来给五姑娘送东西的。”   “不可能!”萧咏兰一声厉喝,差点又要伸手打翻茶具。   董姨娘忙拉住了她:“你莫胡来了!再打碎了一套,咱们院儿里哪里还有喝茶的用具?”   萧咏兰眼泪流了出来。   若程敏月在时,她何苦受这种罪?自然还有好几套的茶具等着她去用。   她面色愤恨地坐了下来:“怎么可能呢?外头将她的名声传得那样难听,安王如何会冲着她来?安王是什么人物,她是什么人物?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上的泥土!”   丫鬟苦着脸将那话学了一遍给萧咏兰听。   萧咏兰愣愣道:“安王殿下是在佛光寺遇着了她?”她突然站起身,还是没控制住自己,抓起杯子就砸了出去,一边恶狠狠地道:“早知如此!当初上山的为何不是我?她哪来的这样的机缘?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却偏得了这样的好运!凭什么……”   说着说着,萧咏兰便又流下了眼泪。   没了一个宁小侯爷,她以为萧七桐便要就此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了。   可谁知道又出来了一个安王殿下!   萧七桐她哪里来的福分?   董姨娘叹了口气道:“她为证清白,上山要做姑子。你为了什么要上山去?这本就是她的缘分。”   萧咏兰大喊大叫起来:“我不信!不可能……安王是什么地位?怎么会瞧上她?哦,我知道了!安王定然只是瞧她长得好看,想着玩玩罢了……”   她冷笑一声:“萧七桐是什么身份?哪里配做王妃呢?”   董姨娘忙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说了。妄议皇家,你是要遭砍头的……”   萧咏兰气喘吁吁地叫她搂在怀里。   满脑子都被嫉妒塞满了。   她安静不下来。   从她瘸了腿开始,她就一直恨透了萧七桐。   怎么办?   她要去勾引宁小侯爷。   萧七桐未必捞得着一个安王。   可她若是真的与宁小侯爷有了关系,届时萧七桐自然会觉得丢脸愤恨。   毕竟宁小侯爷是将她退了亲的人。   这样想着,萧咏兰脑子里才得了一刻的安静。   ……   而这厢,江舜已经迈入到萧七桐的院子里了。   顾刚忍不住皱眉:“五姑娘住的怎么是这样的地方?枯枝败叶都不见打扫的。”   他再扫过哪些仆妇丫鬟:“个个懒惫,成何体统?”   江舜胸中也有些不快。   他快步朝前走去,院中的下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行人,只听人喊了一声:“安王殿下到。”   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吓得急急忙忙地跪地,口呼:“安王殿下!”   而萧七桐也听见了声音。   她有些惊讶。   方才听见了管家的话,她自然知晓江舜来了。   但却没想到江舜会到她的院儿里来,毕竟瞧那人的模样,行事作风不该是如此。   乐桃结结巴巴地道:“姑娘,安王、安王是来寻你的吗?”   相比之下,萧七桐就冷静极了。   她应声:“是,你快寻我披风来。”   乐桃手忙脚忙,越发四下寻不得。   萧七桐站起身来:“罢了,先出去吧。”   说着,萧七桐便着了一身水绿色的单薄衣衫,就这样掀起帘笼,走了出去。   跟在江舜身后的侍卫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虽说前一次已经见过了,可这次再见仍旧觉得惊为天人。   跟在江舜身边的小太监更是一呆,心中忍不住暗道。   难怪王爷如此护着这位五姑娘……   原来生得这般模样。   换谁恐怕都是要护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随机掉落红包=3= 第11章 见风使舵(修)   少女身形纤弱,身上的衣衫也甚为单薄,乍一见,竟生出不盈一握的味道来。   在初见的惊艳后,跟在江舜身后的众人不由得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年纪似乎极小啊!   江舜倒不知晓属下脑子里的念头。   他的目光垂落,盯住了跟前的萧七桐。   二人也才不过见了一面,话都未曾说上几句。按理说,此时应当倍觉生疏,但萧七桐却向着他,微一屈膝,神情自然:“安王殿下。”   江舜心下一动,手已经先一步将人扶起来了。   “怎么穿得这样薄?”江舜脑子里甚至一瞬间动了脱下外衫给她披上的念头。不过到底是将念头按下了。   后头的乐桃颤了颤,忙转身进门,取了件披风出来。   那披风镶着绒毛,江舜几乎能预想得到,当少女裹上披风的时候,被白绒绒的一圈儿拱在中间,更衬得肤如凝脂,娇小惹人怜爱的模样。   “姑娘先披上罢。”乐桃说着便要将披风给萧七桐罩上。   但江舜的动作却更快,他伸手无比自然地接过了披风,抖开,再将萧七桐裹上。   乐桃愣在了那里,根本不敢和江舜去抢。   别说是她了。大半个院子的人,都处在了不可置信的呆愣状态之中。   方才他们没有听错罢?   那立在檐下的,该是当今最为受宠的安王殿下是罢?   可他与五姑娘……   下人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萧七桐,等目光转移到安王身上时,则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了。   萧七桐伸出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披风一角。   披风传递来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萧七桐心头闪过了一丝惊愕。   她对江舜并不甚了解,但江舜出身皇室,又是诸位王爷中最得皇上宠爱的,自然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琐事细节。   刹那间,萧七桐脑中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不管是安王殿下生性如此,还是他有意做戏给旁人瞧,萧七桐都满意了。至少这人没有半点要看轻她的意思。   萧七桐垂首,自己伸手要系披风。   江舜又一次更快地伸了手,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攥着衣带,慢慢的……打了个比较丑的结。   看着自己的杰作,江舜面上也有一瞬的尴尬。   堂堂安王,又哪里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自然都是身边伺候的侍女,将上下都打点得极为妥帖。   萧七桐伸出手摸了摸那个看上去有些丑的衣结,江舜瞥见她的动作,顿时觉得脸上更烧了。   江舜竭力压下脸上的热感,恢复成神色如常的模样,这才低声道:“想着送些东西来给你,便冒昧上门来打搅了。”   萧七桐这才转头朝顾刚等人怀中的匣子看去:“什么东西?”   “一些胭脂水粉的玩意儿。”   下人们虽说不敢肆意打量安王殿下,但他们却都竖着耳朵仔细听呢。   原来安王是来送东西的……   可……可好端端的,为何要给五姑娘送东西呢?   下人们屏住呼吸,脑子里渐渐浮现的念头,沉重得几乎要将他们压垮。   五姑娘这是……   要飞上枝头作金凤凰去了?   下人们尤在不敢相信。   这厢江舜却又开口了:“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说罢,江舜便拍了拍手掌。   顾刚便先抱了个匣子走到萧七桐的跟前:“这是宝珠阁的首饰。”   说着,他便掀了盖子。   乐桃控制不住地惊呼了出声。   宝珠阁的首饰最贵了!   乐桃转念才想到,跟前站着的可是安王殿下。安王又岂会缺了这点钱财?可他为什么要给姑娘送首饰呢?   “这是水波庭的胭脂。”   “这是霓裳轩的衣裳。”   江舜伸手按住了那个匣子,道:“并不确定你的尺寸,便只胡乱买了两件,你且试试,若有不合适的,霓裳轩改日上门来为你丈量尺寸,再另做几套衣裳。”   说罢,江舜便去瞧萧七桐的面色。   但萧七桐垂着头,只伸出水葱似的纤纤手指,轻点在那匣子上,道:“嗯。”   听着像是有些羞涩似的。   江舜忽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从未有这样去对待一个女孩儿的时候。   但也许是因为萧七桐在他跟前,实在衬得个头娇小的缘故,江舜心底不自觉地就软了软。   于是江舜这次没再假他人之手了。   他从侍卫手中取过一个食盒,递到了萧七桐的跟前:“这是荣春楼的素鸭,鲍鱼粥,珍珠鸡,烤肉脯,双色豆糕……”   一旁的乐桃,那颗跳得飞快的心都快要炸掉了。   其他下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可都是荣春楼最出名的几道菜色!   ……衣食首饰水粉,一样不缺地送了来。   安王殿下竟待五姑娘这样细心!   此时萧靖大步跨进了院内,他几步上前,道:“殿下,妹妹她用不得荤腥油腻之物。”   江舜动作一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倒是我思虑不周了,五姑娘身子弱,应当是用不得这些食物的。”   萧七桐却伸手接过了那食盒,道:“我连肉味儿都没机会闻见,殿下好歹让我闻一闻。”   听她细声细语的说话,江舜心底刹那又软了些。   江舜低声问:“那你爱吃什么样的,我记下来。”   萧七桐顿了顿,倒也不与他客气,便一口气念道:“芫爆仔鸽,佛手金卷,花菇鸭掌,烤狍肉,盐水鸡,烧圆鱼……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她顿了下,紧跟着又道:“偏又都是我不能吃的。”   江舜站在那里,心底彻底软作了一滩水。   他实在从未见过这样,令他本能地想要去护佑的姑娘。   “慢慢来,等身子调养好了,便都能吃了。”江舜出声安抚道。   只是他觉得这样安抚的话语显得有些无力。   身体康健的人,吃喝随性,并不知晓自己拥有怎样的一件幸事。   而缠绵病榻的人,吃喝却不得随性,便只能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人生不知少了多少趣味。   从前他便不知晓,不过吃喝这件事,又哪里有特别令人愉悦的地方?旁的兄弟姐妹用饭时,尚要受桎梏,但他自幼得宣正帝的宠爱,但凡他爱用的,便取之不尽。   如今见了萧七桐,他心中方才颇觉触动。   这样尚小的年纪,却已经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学会隐忍。实在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疼。   “好。”萧七桐低低地应了。   她依旧低着头。   瞧着像是在强忍心头的难过。   江舜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抚过她的头顶。但等手伸出去以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此举唐突。   于是他落下手,改为轻轻地拉一拉萧七桐身上的披风。   一旁的萧靖闻言,心头的想法却和江舜全然不同。   他的面色有些沉。   他想的是,从前府中究竟是何等亏欠萧七桐?堂堂嫡女,却连肉味儿都闻不着。   纵使七桐不能用荤腥之物,但也不至见一年连一口都尝不上。   从前那位继母,私底下究竟做了多少的腌臜事?   萧靖越想越觉得怒从心起。   正巧,此时管家小心跨进院内,先躬身见礼,随后才道:“安王殿下,大公子,老爷回来了。”   江舜这才出声:“嗯,那便去见一见萧大人罢。”   萧靖松了口气。   江舜在此,他生怕这位安王殿下作出什么冒犯萧七桐的事来。萧七桐身子弱,若是因此而受了什么伤害,那便不好了。   “将东西拿进去罢。”江舜道。   她的屋子,侍卫们自然是进不得的。   萧七桐点了下头,指挥着院子里的下人,将东西搬进去。   下人们僵硬的四肢这才恢复了。他们哪里再敢有半点怠慢?   个个都腿脚快极了。   等到了侍卫们的跟前,他们更神色敬畏得很,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进去了。   生怕不小心触怒了安王殿下的手下。   “那我便不打搅了,五姑娘好生歇息。”江舜道。   萧七桐“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江舜很快带着侍卫,与萧靖一同往着前院儿去了。   待他们的身影一消失,乐桃才恍恍惚惚地走了两步,走近到了萧七桐的身边:“姑娘……姑娘,奴婢没有做梦罢?今日来的,真是安王殿下?他怎么……怎么突然来瞧姑娘了?”   萧七桐没应声。   按江舜此人的性子,他今日既敢光明正大地前来,便说明那日与她商谈的事,多半已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萧七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竟然就这样轻巧的……走上了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路。   此时,其他丫鬟婆子都围了上来,一个赛一个殷勤。   “姑娘先进屋歇息吧。”   “对对对,姑娘歇着吧。”   “姑娘什么时候传饭,老奴先命人去准备着。”   ……   乐桃见了他们的模样,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咬着牙,小声在萧七桐耳边道:“姑娘,这些人倒是会见风使舵……”   萧七桐淡淡一笑:“只要他们知道怕,便是好事。”   说罢,萧七桐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其他人不敢跟上去,便只留在屋外,随时等着吩咐。   但他们却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府里的五姑娘啊,生得这样好看,我一早便说五姑娘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   “可不是么,咱们府上的几个姑娘,唯独五姑娘模样最标致!”   “五姑娘说不得日后便是要做贵人的呢……”   这会儿子功夫,倒是再没谁记得,萧七桐遭宁小侯爷退了亲的事了。   萧七桐在屋内听了个清楚,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趣。   原来这人的嘴脸是能变得如此之快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三次元有点事,耽搁了-3-   先放一章上来,晚上再补两章。   ***   前面的红包都已经发啦。   这章也随即掉落红包。 第12章 临阳侯府   “姑娘,你、你和安王殿下……”乐桃摸索着在桌边坐下,哆哆嗦嗦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萧七桐抬手正要去拎茶壶。   乐桃忙先一步拎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茶。   萧七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道:“此事莫要声张。”   乐桃闻言,哪里还敢再多问,忙道:“奴婢晓得了,不会往外传的。”   萧七桐见她一副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又笑出了声。   乐桃性情懦弱,遇事退缩,但却是个忠仆,一门心思听她的指派。   萧七桐便点了点桌边的那个食盒:“你拿过来。”   乐桃闻言,将食盒拎过来,还将盒盖打开了。   香气直直往鼻子里钻。   萧七桐的确有些馋。   她馋了可有两辈子了,但她更惜命。   日后也许身子调养好了,总有能吃上的时候。总归不该是现在来放纵。   “你吃了吧。”萧七桐道。   乐桃呆了下,随即惊恐地摆手道:“奴婢怎么能吃?这些都是安王殿下送来给姑娘的。”   “我不能吃,总不好浪费了殿下的一片心意。”   乐桃攥着裙角,没有出声。   萧七桐道:“这东西我拿过来,本也只是为了闻个味儿罢了,如今既已经闻了,你便拿去吃了罢。”   乐桃咽了咽口水,这可是安王殿下亲送来的东西……   正在这时候,外头的丫鬟道了一声:“二姑娘怎么来了?”   今日丫鬟的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喜悦殷勤,只余下了几分冷淡。   萧咏兰并未听出那丫鬟的口气,她推开丫鬟,正要闯进萧七桐的屋子,外头守着的下人又哪里肯干?   那些下人正愁着没有机会献殷勤,以扭转他们在五姑娘心中的恶劣印象呢。   “二姑娘且莫往前行了!我们姑娘正在歇息呢,二姑娘改日再来罢。”刘婆子上前一步,挡在了萧咏兰的跟前。   刘婆子是萧家伺候的老人了,因而平日里总爱挑三拣四,累活儿都让旁的人替她干了。而得了什么赏赐,她都要先占尽了去。于是便得了个肥胖的体型。   这会儿往萧咏兰跟前一站,萧咏兰还真闯不前去。   “往日怎么没见你们这样护主?”萧咏兰立刻便反应过来,这些个墙头草,只怕是知晓了安王登门见萧七桐的事,这会儿自然紧着巴结萧七桐了。   可萧七桐什么身份?安王又是什么身份?只怕最后被人家白白玩了,弄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这些个蠢货,还真以为跟着萧七桐就能沾到光吗?   “二姑娘说的什么话,咱们都是作奴才的,哪有不护主子的?”几个婆子丫鬟嬉笑着道。   萧咏兰脸色难看,恨不得将这些个墙头草都撕烂才好。   “让她进来罢。”萧七桐开了口。   萧咏兰心中一喜,忙撞开那刘婆子:“瞧见没?你们姑娘都得在我跟前服个软呢。真以为见了安王殿下一面,便都成了金贵人了?”   说着,萧咏兰猛地推开了门。   萧咏兰大步走进去,一眼便瞥见,懒懒依偎在桌边,裹着披风,却也依旧显得身形纤弱,仿佛病西子一般的萧七桐。   这张脸……   可真好看啊。   萧咏兰嫉妒地攥紧了掌心。   当年萧七桐的娘,也是长得这般模样。   嫁进门来,便是高高在上的正妻。   她却险些因为萧家正妻进门而丢了性命。   萧咏兰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七桐,冷声道:“妹妹啊妹妹,你真以为你等来飞黄腾达的时机吗?父亲都后悔娶了你母亲那样的女人,更莫说皇家了。让你这样个病秧子去作妾,人家都嫌你脏了皇家的门槛!”   萧咏兰似乎从这段话中,找到了抚慰自己的底气,于是说着说着,她还笑了起来:“你莫要忘了,连宁小侯爷都不肯要你,堂堂安王,何等风光霁月的人物,又哪里会让你去脏了名声呢?谁肯要一个……旁人都不肯要的二手货呢?”   乐桃猛地站了起来,气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儿:“二姑娘言辞太过分……”   萧咏兰目光一转,瞥见屋子里多了许多东西。   “这些……是安王送你的?”萧咏兰咬着牙,心肝儿都嫉妒得发疼。   “是呀。”乐桃松了口气,指着那些玩意,忙念给萧咏兰听,“这个是宝珠阁的首饰,这是霓裳轩的衣裳,王爷还说若有不合身的,霓裳轩要亲上门来给姑娘丈量……”   萧咏兰攥紧了手指。   其实就算萧七桐做不了王妃,跟着安王也能风光了。   乐桃随即又指着桌上的食盒道:“这是荣春楼最出名的几道菜呢。可惜姑娘身子弱,吃不得,便赏我了。”说这话时,乐桃是当真心疼。   她心疼姑娘吃不得,反倒便宜了她。   萧咏兰先是嫉妒得欲发狂。   但转念间,她就笑出了声:“王爷给的东西,却赏给了一个奴才。说出去,王爷只怕要厌恶你们了。当你们轻贱王爷的心意呢。”   乐桃禁不住吓,听她这样一说,立刻便呆住了。   “姑娘!”   “五姑娘!”   外头突地传来一阵疾步声。   萧七桐的屋门也随之叫人敲响了。   “何事?”萧七桐问。   她的声音冷静,丝毫不受影响。   惹得萧咏兰多看了她一眼,心中更忍不住嘀咕,萧七桐怎么像是变得更心机深沉了……   “侯府,侯府送了东西来。”外头的人结结巴巴起来。   大概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事。   萧七桐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萧咏兰脱口而出:“侯府?哪个侯府?”   “临阳侯府啊!”   “临阳侯府?”萧咏兰喃喃道,随即她高声道:“不可能!”   “东西都已经送到门内了。”外头的人焦灼地道:“说是鸿欣郡主特特命人送来给五姑娘的。”   萧咏兰气急反笑起来:“胡说八道!宁小侯爷与咱们的五姑娘都没有关系了,那鸿欣郡主又最瞧不上咱们五姑娘了!好好的送哪门子的礼?”   萧七桐并不与她争辩,只是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道:“走罢,去瞧瞧。”   外头的人高兴地应了。   乐桃打开门,扶着萧七桐走了出去。   主仆二人便跟着那传话的小厮,往前头去了。   萧咏兰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嘴里一边喃喃念着:“不可能。”   一边忍不住追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为什么一夕之间,萧七桐身上发生的事,似乎都扭转了轨迹。   是她发梦了?   还是萧七桐发梦了!   鸿欣郡主的东西送来时,江舜还未离开。   他隐约听了句“临阳侯府送东西”云云,随后便离开了萧家。   等出了萧家,走了没几步。   江舜猛地顿住了步子。   顾刚摸不着头脑,问:“殿下,怎么了?”   “从前与萧五姑娘有婚约的是谁?”   “宁小侯爷。”   “临阳侯府的宁小侯爷?”   “是……”   江舜沉默了一会儿:“……顾刚,你说本王这未婚妻,不会就这么丢了吧?”   顾刚一脸茫然:“丢,丢哪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舜:你说本王的未婚妻不会反悔了吧?   顾刚捉急:殿下您忘了吗您是王爷啊!您比侯爷高啊!   江舜:咦?急忘了。   ***   评论随机掉落红包=3= 第13章 天赐良缘   院子里摆了几口大箱子,阵势并算不得如何吓人,但萧家上下却都哑然失声。   萧老夫人喃喃道:“难不成是这侯府生了悔意?”但随即,她又自己否定了:“不可能!侯府绝不会作出这等自打脸的事来!”   萧成面无表情地扫过几口箱子,道:“侯府既退了亲,便不会再反悔。既是郡主送来,便应当是送来作补偿的。”   萧老夫人闻言,松了口气。   虽说她也不喜萧七桐,潜意识里觉得萧七桐不会有这样好的造化。可她一面还是怕,若是宁小侯爷和安王抢起来,那成什么样子?   二人的对话,叫萧咏兰听了个清楚。   萧咏兰“噗嗤”一声笑出来,歪头瞧着萧七桐,道:“我便说,这好好的,侯府送东西来作什么?原来是送东西给妹妹作补偿的。侯府倒是大度,彻底绝了日后妹妹怨怼的心思。”   “谁在外头说话?”萧成冷声问。   萧咏兰吓得缩了缩脖子,忙小心地进门去了:“父亲。”   萧七桐慢悠悠地跟着进了门:“父亲。”   萧成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你与安王在佛光寺结识?”   有些话安王能说,萧七桐却是不能说的。说了,便要被视作女儿家不要脸面了。于是萧七桐垂下目光,道:“那日有幸得见了安王殿下一面。”   见一面。   这三个字大有解释的余地。   可以说是只打了个照面,也可以说见了一面还说了会儿话。   萧成盯着萧七桐,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道:“回去歇息吧,若你院子里再有不听话的下人,只管让管家将人打发出府去。”   萧七桐抬起头,虚弱一笑,也并不行礼,只叫乐桃扶了自己回去。   萧成也没有叫住她斥责无礼。   萧七桐病秧子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了,见她三步一喘,便是重规矩的萧成,也没心思将规矩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萧咏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七桐与自己擦肩而过。   ……就这样便没了?   父亲便不责问她?   纵使萧七桐与安王攀上了关系。   可那总该是私相授受!   正想着,便听跟前的萧成冷声道:“跪下。”   萧咏兰茫然地抬起头,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爹?”   “跪下。”萧成神色冷厉,“谁允你在门外偷听的?萧家姑娘,却如做贼一般。”   萧咏兰又惊恐又羞愤,她回头去瞧萧七桐,恰好萧七桐也回了个头,冲她淡淡一笑。   萧咏兰心底顿如针扎。   萧成突地放缓了语气:“你既腿疾有碍。”   萧咏兰心中一喜,难道父亲要安抚她了?   却又听萧成道:“那便好生呆在闺房中,莫要四下乱走。”   萧咏兰顿时如同一盆凉水浇头,气得瑟瑟发抖,却还要强忍着。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父亲的手段。没有人能违抗他。   萧七桐扶着乐桃的手,渐渐走远。   乐桃叹了口气,道:“二姑娘腿瘸了,也不长个记性,还那样凶……”   萧七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俏味道:“没关系,吃的苦多了,她总会学乖的。”   萧咏兰许是不记得了。   但她还记得呢。   她十岁那年生辰,厨房里给她做了碗长寿面,添了个蛋。   那碗还未端到她的床边来,便叫萧咏兰给摔了。   当时萧咏兰是如何说的?   她笑着道:“反正你也是迟早要死的人,还吃什么长寿面?”   现如今。   萧咏兰既成了个瘸子,那又何必再出门呢?   这人啊。   自己不疼的时候,永远不会懂别人有多疼。   萧七桐心情愉悦地回了院儿里,她随意吃了些饭食,随后便歇下了。   乐桃合上门,就这么守在了外头。   院子里静谧极了,下人们迈腿都记着要小心莫打搅了五姑娘休息。   萧咏兰回去的时候,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和委屈。   萧老夫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喃喃道:“这萧七桐如今得了机遇,日后若真成了贵人,岂不是更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中?”   “咱们朝重孝道,纵使五姑娘日后真有这个运道做了贵人,只有更将您敬着的道理。”   萧老夫人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是。”“不过,我瞧她那整日病恹恹的模样,纵使再有一张好脸,也是没法儿给人家做正妻的。”   王婆子笑道:“所以呀。这五姑娘没运道,日后就只能在咱们府里长长久久地住着,与药为伴。若是有运道,真与安王攀上了,您是长辈,她便得供着您敬着您,日后也只有您享福的时候……”   萧老夫人笑了:“你倒是个脑子灵活的。”   说罢,她随手拿块碎银子,递过去:“赏你的。”   王婆子欢喜不已,当即谢过了。   临阳侯府   鸿欣郡主正问跟前的几个小厮:“东西都送到了?”   “送到了。”   “人见着了么?”   “没……”   鸿欣郡主身边的丫鬟出声道:“萧五姑娘身子弱,怕是在屋子里歇息呢,他们定然是见不着的。”   鸿欣郡主面上有一丝失落:“我还想知晓,她见到东西时,作何反应呢。”   正说话间,一阵脚步声近了。   来人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束着玉冠,面如傅粉。   “这是怎么了?”他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都惹着你了?”   鸿欣郡主摇头:“派他们去做了桩事。”   “什么事?……给萧家送东西?”说着,少年拧起了眉,“你整日都想什么呢?那萧家是什么地方?家风败坏!还死了人……你好好的,派人去送什么东西?”   鸿欣郡主噘嘴道:“哥哥没见过萧五姑娘,没与萧家人打过交道,便出言诋毁,哪里是君子之道?”   “难不成你便见过了?”   “见了。”鸿欣郡主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坐姿:“前些日子见着了,就在建王妃的春日宴上。”说着说着,鸿欣郡主的脸颊还红了:“她长得像仙子。”   “整日话本看多了。”少年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可没有唬哥哥。而且……我觉得她和传闻全然不符。她瞧着分外柔弱,我听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她自幼身子便不好。就这样的一个人,又哪里害得了旁人?又怎会是旁人嘴里的夜叉?”   “兴许是特意装成的这般模样。”   “可萧家人百般冷落她,我瞧她内里的衣裳都是旧的。她是嫡女,按外头的说法,又最为凶恶心黑不过。若真是如此,她又怎会让自己吃亏?”   少年按住她的肩膀:“你叫那萧五灌了什么**汤?从前你不是最厌憎她不过了吗?今日竟在我跟前夸起她来。”   鸿欣郡主闻言,脸色霎时耷拉下来:“正是因着我从前不喜她,后头见了真人,我才倍觉歉疚。偏生哥哥还退了她的亲,我听闻她险些一气之下与青灯古佛相伴去。”   少年神色不屑,但却还是出言安抚了妹妹,道:“你既送了东西去,那便成了。她也没理由怪罪侯府了。”   鸿欣郡主抠了抠手指,小声道:“不如明日再送些东西去吧……”   “……你高兴便好。”   鸿欣郡主低头想,今日送东西去的是她,算作是她向萧五姑娘致歉。   明日送的,便打着哥哥的旗号吧,算是为哥哥道歉。   这样想着,鸿欣郡主心底才觉得舒坦多了。   复又喜笑颜开起来。   其实注意到那些细节的,并非只有皇贵妃身边的嬷嬷和鸿欣郡主。   那些个夫人小姐,个个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只是从前众人都厌憎萧五,将萧五当作笑话讲。突地见这人,原来与自己所想并不相符。不仅生得貌美,还身形纤弱,身上的衣裳都洗得变了色……   她们的心思一时间不曾转变过来,于是便都默契地将这点发现压在了心头,谁也不肯说出来,免得暴露了自己过去有多愚蠢。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   日出时分,萧七桐由人伺候着起身,先用了早饭。   而后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便又躺回到床榻上去歇息了。   此时朝上。   安王却难得着了朝服,现身于大殿之中。   待到上完朝后,宣正帝身边的公公并未立即宣布散朝,反而是拿了一封圣旨,缓缓展开。   阶下大臣面面相觑,都满面愕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公公尖着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大理寺少卿萧成之嫡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要赐婚。   可这萧成的嫡女,不正是那恶名满京城的萧五姑娘吗?   谁都知晓这萧五方才被宁小侯爷退了亲,这又能赐给哪个冤大头?   他们可不认为,萧成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皇上摁着宁小侯爷重新结亲。   他们转头朝萧成看去,萧成面上却又没什么表情,实在瞧不出什么来。   大臣们心下好奇极了,如同一双爪子在挠。   他们不由竖起了耳朵。   便听闻那公公道轻咳一声,接着道:“安王正值弱冠,今异人投梦,造就与萧氏女之良缘……”   众人都懵了。   谁!   赐婚安王?   而且圣旨内容居然写得这等直白。什么二人乃是有神仙投梦结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就好比拿了一封情书掰扯成圣旨了。   莫不是他们耳瘸?听岔了话!   萧成走出来,跪拜在地:“谢皇上!”   他面上神色自如,内心却已经掀动起了滔天大浪。   他知晓安王的性子,不会胡来。但也没想到,安王的动作如此之快。前日登门,第二日便有圣旨下来……   一时间,萧成都有些无法从震惊中脱离。   这厢安王也跟着走出来,跪拜道:“谢父皇。”   他的身影挺拔如松。   众大臣脑中那满满的不肯相信,终于轰地一声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舜:后悔萧五也来不及了_(:з」∠)_   ***   12点再更一章。 第14章 前来报喜   宣正帝在早朝时为安王赐了婚。   你道这赐婚为安王妃的是谁家姑娘?   却是萧家五姑娘!   这个消息以插了翅膀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京城。   上一个传播如此之快的消息,正是萧家那黑心肝的五姑娘,叫宁小侯爷退亲的时候。   满京城听闻后,莫不是拍手称快。   可如今,谁都无法再高高兴兴地拍手称快了。   听那圣旨的意思,翻来覆去地示意,此乃天赐良缘,二人乃天作地和。   可那萧五姑娘是什么人?安王是什么人?这二人如何算得上是天作之合呢?   安王不是最为受宠吗?怎么宣正帝偏给他赐了这样一个女人?   一时间,京城中猜测纷然。   后有据称为安王府中的人,朝外传道:“安王殿下曾见过萧五姑娘一面,一见倾心。这便特地在皇上跟前,求来了这桩婚事。”   众人更惊讶了。   原来这桩婚事,是安王殿下自己求来的。   不过想一想也是。   安王最为受宠,若非他亲自指定。皇上自会赐给他出身高门,身后父族牢牢把握着权势地位的女子。   萧五姑娘,无论怎么瞧,都叫人觉得上不了台面。   且不说她过去的那些传闻,更叫人轻鄙了。   由此可见,皇上实在疼宠安王啊。   就连婚姻大事,都按安王的心思来。   大部分人只是感慨安王实在得宠,而还有一大部分的闺阁女子,却几乎因为这个消息,心碎个彻底。   虽说她们早就知晓,安王终有一日要娶妻的。可任谁也好,都不该是声名狼藉的萧五。   她……如何配得上他?   ……   “你如何配得上安王?”萧咏兰此时便站在萧七桐的跟前,气急败坏地问。   萧咏兰来之前,已经在屋子里狠狠哭过一场了。   萧七桐命不好。   她自来都是这样想的。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娘才会早早死了,留下她这么个病秧子受苦。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才会遭宁小侯爷退婚,成为京城里最大的笑柄。   正是因为命不好,所以她的外家祝家也对她不闻不问,将之视若无物……   可眼看着萧七桐便要将自己送上绝路了,她却突地又绝地翻身,改作了富贵命,攀上了安王这根高枝。   那可是安王啊。   萧咏兰紧紧地攥住手掌,连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都浑然不觉。   纵使萧七桐攀上了安王,难道不该是连妾都不配作吗?   萧咏兰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又哭出了声:“萧七桐,你的手段毒辣,恐怕是你在安王身上施了手段,才换来了今日……”   萧七桐原本正在熟睡,朦朦胧胧间听见了谁的哭声,一旁像是还有人在劝着。   实在嘈杂。   萧七桐拧着眉睁开了双眼。   这才瞥见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萧咏兰。   “跑我这儿来哭什么丧?”萧七桐撑着床沿坐起来,声线微冷。   丫鬟婆子们为了拦萧咏兰,跟着涌进了屋内。   这会儿屋子里站了好些人,乍见萧七桐醒来,她们不由都是一怔。   五姑娘随意披散着发,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   她一手撑着床沿,歪歪斜斜地靠着枕头,实在有种说不出来的美丽。   这一刻,纵使从前她们对五姑娘多有怠慢,却也不得不承认。   单凭五姑娘的模样,做皇妃都是使得的。   人不常说,美玉微瑕、人无完人吗?   兴许便是五姑娘的模样生得实在过于完美,这才得了副病弱的身体。   “都挤在这里作什么?”萧七桐无端叫人吵醒了,自然有些不痛快。一张精致的脸,登时沉了下来。   丫鬟婆子们忙出声为自己辩解:“是二姑娘非要闯进来,谁也拦不住……”我   “二姑娘方才实在凶得很,还打了两个丫头!”   “对对……”   萧咏兰听着耳边的控诉,五官因为过分的愤怒都微微扭曲了。她猛地扭过头,冷笑道:“这么迫不及待地讨好她了?安王喜欢又如何?咱们的五姑娘恐怕未必能讨皇上、皇贵妃的喜欢。”   说罢,她又转头盯住了萧七桐,道:“到那时,方才是你受过的时候呢。”   萧七桐拉了拉被子,懒声道:“妄议皇家,萧咏兰,你要当心丢了脑袋。”   萧咏兰这才发觉,自己差点又留下话柄。她抿了抿唇,随即冷笑一声,道:“你莫要开心,京中不少姑娘都甚为倾慕安王殿下。如今你横空出世,抢了她们的机会,只怕这时候正恨毒了你呢。”   说罢,萧咏兰也不敢再留,生怕再说了话,让萧七桐作把柄。   而此时,又有人道了一声:“大公子来了。”   萧咏兰想到萧靖的那张脸,就觉得头皮发麻,于是加快了脚步,带着丫鬟们就要往外走。   “慢着。”萧靖出声。   他身形高大,挡在萧咏兰跟前,便如同一座大山。   萧咏兰怕他,就如同怕萧成一样。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是来同妹妹报喜的。”   萧靖扫了眼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这般阵仗来道喜?她还未起身,你便擅闯进门内……”萧靖皱眉:“这便是你学的规矩吗?”   他的口吻与萧成如出一辙,听得萧咏兰浑身发麻。   萧咏兰想要辩驳,但又不敢与萧靖争执。   她只能掐紧了掌心,强撑道:“大哥误会我了……”   萧咏兰心下暗恨。   萧七桐究竟下了什么蛊?   一个个的,竟然好似都维护起她了!   萧靖这人不是最不苟言笑吗?   怎么还来管萧七桐的事?   萧靖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冷声道:“你的两个丫鬟留下。”   “为什么?”萧咏兰猛地扬起头。   “不懂规矩的丫鬟,带坏主子,便该受个教训。”萧靖冷声道。   萧咏兰身后的丫鬟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连声央求萧咏兰:“姑娘救我。”   “姑娘,我们都是受了你的指派呀。”   萧咏兰面上顿时一块儿青一块儿紫,没想到这两个贱婢,竟然将她卖得这样快。   她倒也不想想,连她都畏惧萧靖。   何逞是两个丫鬟呢?   从前也就是没撞上萧靖罢了,今个儿一撞了,哪有不招了的道理?   此时萧七桐已经披了外衫。   她慢吞吞地走到门外,瞧向萧靖,颇为不走心地喊了一声:“大哥。”   不等萧靖应声,萧七桐眸光微转,出声问:“大哥今日来作什么?”   萧靖沉默了一下,随即才道:“今日皇上下了一道婚旨,将你赐婚给了安王。”   萧七桐刹那懵了一下。   ……江舜的动作这样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乱嚼舌根   原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萧七桐在心头笑了笑。   这样正好,说到便做到,倒是没有半点糊弄她的地方。   日后相处起来,也就不觉难受了。   “妹妹到前厅接旨罢。”萧靖出声。   萧咏兰瑟缩了一下脖子,显然“圣旨”这样来自皇家的东西,还是令她本能地感觉到了畏惧。   但她又不想走。   她强撑着一口气,只想要瞧瞧,萧七桐真得了圣旨吗,当真得了……风光吗?   萧靖没有再分心留意她。   他指了两个丫头,跟着萧七桐一并往前厅去了。   萧咏兰犹豫再三,最后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是越接近前厅,她便越小心起来,再不敢作出大吵大闹的样子了。   圣旨虽说是当朝宣了。   但下朝后,便有司礼监的公公,跟随萧成一并回了萧家,只等对着这位萧五姑娘再宣读一遍,方才算作结束。   这位吴公公,早先也听闻过这萧五姑娘的名声。   那是柳妃要为诚王选妻时,随口与旁的妃嫔说起,选谁也不会选了萧五,这眼瞧着宁小侯爷退了亲,日后还不知哪家要做冤大头,娶这么个女人回家呢。   吴公公叹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哪家做了冤大头?   安王做了冤大头啊!   说到底,还是落进了他们皇家!   正忧虑间,便听下人道:“公公,老爷,大公子、五姑娘到了。”   吴公公立时抬头看去——   萧七桐一进门,便瞥见了那立在厅中,身量不高,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应当是来宣旨的太监。   但当了人的面儿,可不能口称“公公”。   萧七桐推开了身边的乐桃。   朝着中年男子微一屈身:“大人。”   随后才又向萧成敷衍地行了个礼,口中唤了声:“父亲。”   “五姑娘客气了。”男子面上一喜,忙伸手假意虚扶了萧七桐一把,当然他是不敢碰萧七桐的。   不过由这个动作,倒也可看出来,这人没有半分轻视她的意思。   “奴才乃是司礼监吴得用。”男子恭谨地道,俨然已经将萧七桐视作安王妃了。   这吴得用,在宫中倒也有两分地位。   寻常贵人,还未必得他这样恭敬。   方才吴得用还想着,这萧五姑娘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形容可怖,神情凶恶?   等见了人,吴得用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哪儿是夜叉啊?   这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看的夜叉去呀?   有这般容貌,莫说是克继母,害庶姐了。   就是她行事骄纵,也没有哪个男人,舍得不去宠她?   吴得用心中暗暗道,瞧好了吧。   日后安王必定会加倍宠爱这位萧五姑娘。   如此想着,吴得用方才展开了手中的圣旨。   此时门内门外的下人,面上都不由渐渐涌现了一层惶然之色。   他们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得到圣旨,莫说见到宫里来的人,更莫说眼瞧着府里的姑娘要去给皇家做媳妇了。   从前府中人,大都踩低捧高。虽说没有人故意想着坑害萧五姑娘,但五姑娘吃了苦时,他们也大都是冷眼旁观。   更甚至,渐渐地,他们也觉得五姑娘怕是活不长久了。   如此一来,便更不将这五姑娘放在心上了。   直到今日。   宫里头来的公公,都要在五姑娘跟前谦称一声“奴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吴公公的声音响在厅中,更叫下人们惶然不已。   不一样了,当真不一样了……   五姑娘如今是贵人了。   他们满脑子里塞着往昔,继夫人、二姑娘是如何捉弄苛待五姑娘的……   再又联想到他们自身……   下人们竟是伏地瑟瑟发抖起来。   吴得用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些家仆,大都胆儿小。   若是真见了天家场面,只怕吓尿裤子的都有。   吴得用心下嗤笑一声,待转过头时,却又换上了恭谨甚至是温和的面容:“……五姑娘,接旨罢。”   萧七桐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   心道,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乐桃有些担忧地看向萧七桐,生怕萧七桐那身子骨,一不小心摔上一跤。   萧七桐却反倒成了全场最为镇静的那个人。   她双手接过圣旨,缓缓跪地,谢恩:“小女子谢主隆恩。”   吴得用忙又虚扶她一把。   乐桃等几个丫头忙也跟着上前,将萧七桐扶了起来。   待萧七桐站稳后,吴得用才低声道:“那奴才便不打搅五姑娘了,五姑娘好生歇息罢。”   他声音之轻,像是怕语气稍重一些,便触了这位瞧着娇弱无比的五姑娘似的。   一直在旁充当背景的萧成,这才出声送吴得用往外去。   吴得用领了小太监们,往萧家大门行去。   一边往外走,他都还一边忍不住想。   这萧五姑娘跟块豆腐似的。   白嫩,美丽。   让人生怕碰碎了。   可得小心点儿护着!   ……   吴得用眯起眼。   这一趟回去,指不准儿能从安王那里讨个赏。   吴得用走后,厅中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萧七桐哪里管旁人心情如何,她当即便招来乐桃:“我有些站不住了,扶我坐下。”   乐桃先看了眼萧成,见萧成没有说什么,她才敢扶着萧七桐到一旁坐下。   萧咏兰此时跨进门来,压着眼底的妒忌,先朝萧成的方向行了礼。   萧成却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他在打量萧七桐。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萧七桐。   “我倒不曾想到,你竟这样有本事。”萧成低声道,话语里不带一丝愤怒的味道,也没有半点攀上高枝的喜悦。   萧七桐从乐桃手中接过一杯热茶,先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这才道:“父亲不曾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萧成敛起了目光:“你身子不好,回去吧。”   萧七桐起身,身子弯都不带弯一下的,道:“女儿告退。”   待她一走,萧咏兰便迫不及待地蹭上了前。   “父亲,五妹妹她……”还未做王妃呢,如今架子就拿起来了。日后若真做了王妃,那还了得?   然而还不等萧咏兰将话说完,萧成蓦地转过了头。   他盯着萧咏兰瞧了瞧。   萧咏兰顿时紧张极了,她掐紧手掌,余下的话竟是说不出来了。   萧成却是皱眉,道:“……蠢货。”   萧咏兰如同一盆冷水浇头,顿时呆立在那里,四肢因为极度的害怕和难堪而颤抖起来。   直到萧成离去,萧咏兰都还未回过神来。   到厅里的丫鬟上前,将她扶住时,萧咏兰才察觉到后背都湿透了。   “回、回去。”萧咏兰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是却没有人回应她。   萧咏兰转头四顾,猛地想起来。   她的丫鬟都叫长兄萧靖留下了!   这会儿还指不准在受什么教训呢!   萧咏兰回了院子里后,又如何发了脾气,大哭一场,便且按下不表了。   ****   没两日,陈家邀了萧家女眷一并喝春茶,赏花。   陈家的面子不好拂,萧老夫人便带了家里两个姑娘,前往赴宴去了。   萧老夫人年纪不小了,按理说,她这个年纪,应当是在府中享清闲,轻易不得出门。   偏偏如今萧家没有当得起门面的女主人,便也只有她来出面了。   坐在马车里,萧老夫人心头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若非萧七桐,如今便依旧该是程敏月忙前忙后,她只管歇在府里,手里攥着权威便是了。   如今她一把老骨头了,却还要这样折腾……岂不惹旁人笑话?   到下马车时,萧老夫人的面色都是阴沉的。   直到迈进陈家的门,她方才收敛了一二。   而此时,陈夫人热切地迎了上来。   “可是萧老夫人?”陈夫人满面笑容,“萧老夫人前来赴宴,实在蓬荜生辉。”   萧老夫人虽说多有不耐,但对陈夫人的做派,还是颇为受用的。   萧老夫人便笑着与她说了两句话。   陈夫人的目光,却不住地在萧老夫人身后打着转儿。   “五姑娘没来?”陈夫人突然出声问。   萧老夫人险些绷不住面上的神色。   问萧七桐?   难道陈家相邀,是冲着萧七桐来的?   萧家现如今,难道还要靠沾她萧七桐的光不成?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萧老夫人便攥紧了手指,脸色掩不住的发黑。   陈夫人心下也有些不快。   如今萧五姑娘被赐婚给了安王殿下,若她是萧家主母,定然恨不得日日将萧五带在身边才好。偏这萧家不同……   这样的场合,都不肯带上萧五。   叫人失望也就罢了。   还令人笑话。   此时不远处,有一年轻女子,低声道:“不来也不奇怪。五姑娘少有出门的时候,又正被赐了婚,想来害羞得不敢来了,怯了场了。”   又有人道:“方才赐了婚,圣旨里连婚期都未言明,这桩婚事究竟如何……”那人哼笑一声,倒是并未说下去,不过言下之意已经甚为明显了。   “得了赐婚倒也没什么,听闻皇贵妃还不知晓此事呢。若她知晓,安王得了这么一桩婚事……”   萧老夫人厌憎萧七桐。   可这些人当着她的面,将萧家作笑柄谈论。她哪有不怒的道理?   “胡说什么呐,皇上赐的婚,你们也敢嚼舌根?!”一声厉喝陡然响起,却并不是出自萧老夫人的口中。   方才还笑得开心的两个妇人,扭头看去,当即便吓白了脸:“……鸿、鸿欣郡主。”   鸿欣郡主瞪大了眼,将她们一一扫过,随后才带着丫鬟往前行去了。   一边走着,鸿欣郡主的眼圈儿一边红了:“……这样好看的姑娘,给别人家了。”   丫鬟登时哭笑不得起来。   郡主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啦。明天再双更吧。   以及前面的红包已经发啦,这章也随机掉落红包。 第16章 项家姑娘【第一更】   鸿欣郡主方只是难过一阵儿,但于整个临阳侯府来说,这桩赐婚便实在下了他们的面子。   乐桃站在萧七桐跟前,理着梳妆台,眼圈微红地道:“总归先是他临阳侯府背弃道义,抛弃了咱们姑娘,如今再下他们的面子,也是他们该受着的。”   话虽如此说,但乐桃心底,还是更倾向于临阳侯府。   安王高高在上,王府中自然规矩也更多。那临阳侯府,门第要矮上一等,规矩自然又要松一些。   姑娘本该也过得松快些。   乐桃想着,便忍不住叹了声气。   萧七桐转了转手边的茶杯,道:“莫唉声叹气了,先为我梳了头发,上个妆罢。”   乐桃惊讶道:“今日姑娘有什么事要做么?”   “前日,老夫人往陈家赴宴去了,不曾带我。今个儿大理寺卿府上又送了帖子来萧家。她该要带着我一同去了。”   萧七桐不排斥出席这样的宴会。   整日闷在屋子里,也没什么趣味儿,倒不如出去瞧瞧,日后总免不了与那些千金闺秀打交道的。   她并不打算做个缩起头来的人。   乐桃张了张嘴,正想问,姑娘怎么知晓,今日老夫人一定会带姑娘前往呢。   外头便一阵脚步声近了。   丫鬟在外头叩门,道:“姑娘,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您准备好,待一个时辰后,出发去孙家。”   留了一个时辰给她作准备。   这老妇人可算学聪明了一回,知道她是不能随意指派的。   萧七桐闭上眼:“给我端碗薏仁粥来,我且喝着,你只管梳头便是。”   乐桃愣愣地点了头。   等薏仁粥端上来时,乐桃方才反应过来,感叹了一声:“总觉得姑娘好像变了。”   萧七桐吃了两口粥,问:“哪儿变了?”   乐桃局促地笑了笑:“总觉得姑娘好像比以前要……要开心多了,也比以前更,更……奴婢不知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就觉得姑娘好像遇事,都很冷静,很聪明,没有姑娘解决不了的事了一样……”   萧七桐慢吞吞地又吃了两口粥,才笑了出声。   那可是用上辈子吃的苦换来的呀。   所以啊,这辈子她若还不能过得快活,那便实在天理不容了。   待用了饭,梳了妆。   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萧七桐便由乐桃扶着,往前院儿去了。   今日,她没有再换那身洗得褪了色的长裙。   如今她已得了赐婚,若再穿成那般,便有刻意之嫌了。何况如今萧家待她小心,再不复之前的苛刻,她也就不必再做给旁人瞧了。   此时,那些人想要瞧的,可就是她落魄狼狈才好。   萧七桐少有迈出门的时候。   莫说萧家大门了,从前她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出。   府里头的下人,若非近来闹出的事多,他们对这五姑娘的印象都不大深刻。但现在,他们可谁也无法忘记五姑娘了。   瞧瞧。   一身粉裳。   头上戴着嵌玉流苏蝴蝶银簪。   簪头上的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连带的,衬得五姑娘的身形都轻盈极了,仿佛下一刻便要如蝴蝶般飞走了。   谁说五姑娘病恹恹,阴沉沉,模样难看的?   下人们心头感叹一声,这才低下头去。   待到了府门口。   今日萧老夫人便未再先上了马车,而是先等了萧七桐。   见萧七桐的身影近了,她才不冷不热地道一声:“倒是让祖母好等。”   萧七桐微微一笑:“总该好好收拾,免得叫萧家丢了面子。”   萧老夫人压住了冷哼的冲动,转身上了马车。   而马车旁的三姑娘、四姑娘,朝萧七桐瞥了一眼,面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原来这二人,一人着粉裳,一人着粉白衣裳。   ……和萧七桐撞衫了。   乐桃也有些尴尬,不由得紧了紧手里的帕子。   萧七桐倒是满不在乎,她提了提裙子,慢吞吞地登上了马车。   之后才是三姑娘、四姑娘。   上马车后。   这二人时不时与萧老夫人说上两句话。   萧七桐便掀了车帘一角,饶有兴致地瞧着外头的风景。   萧老夫人瞧见这一幕,心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   旁人都知晓讨好她,偏萧七桐半点也不肯服软。萧老夫人心头冷笑,真以为要做安王妃了,便可目中无人了?正因为日后要做安王妃,她才更该谨小慎微,讨好自己呢。   马车在大理寺卿的府门口停下。   待下了马车,几人一并行进门内。   萧七桐步履慢,萧老夫人便不得不放缓了步子等她。   待入了府中花园时,园子里已经有不少夫人千金在了。   孙夫人主动迎来,与萧老夫人见了礼。   虽说她的丈夫乃是萧成的上司,但孙夫人却懂得,如今萧家已不是昔日萧家。在萧老夫人跟前摆出晚辈姿态,算不得跌了份儿。   随后,孙夫人便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满眼惊艳地道:“这便是五姑娘了吧?五姑娘果然生得天资绝色。瞧着便是有大福气的。”   萧七桐露了个笑容:“孙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孙夫人便将她们引入了席中。   孙夫人实在是个聪明人。   她见萧七桐举止缓慢,气色不大好,又隐约听闻萧七桐有旧疾在身,于是便特地派了个丫头伺候萧七桐。   待落座后。   便又有丫鬟取走了她手边的茶水,转而换成了温热的白水。   连带的,萧七桐跟前的菜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动,冷菜少,热菜多。   孙夫人不好酒,便也未准备酒。   园子里就只浮动着菜香气和淡淡的花香气。   萧七桐这一餐,倒是吃得愉悦。   别人都顾着说话了,偏她只顾着低头细嚼慢咽地吃。   而席间孙夫人也不曾冷落她,但凡与旁人说话,总要捎带上萧七桐一两句。她也不刻意与萧七桐搭话,像是顾忌着萧七桐身子弱、恐体力不济。   唯独坏了胃口的,是席间总有两道目光,不停朝她扫来。   待宴会结束后,众人散去,萧七桐这才看清了,总打量着她的是谁。   一个是鸿欣郡主。   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底透漏着一丝不舍。   另一个,却是名着杜若长裙,外套绣鸢尾白褙子的年轻女孩儿,年纪约莫在十六七岁的样子。   那女孩儿五官标致,生得温柔大方,举手投足,都透着股子文气。   像是书香世家出身。   “那是谁?怎么总盯着姑娘瞧?”乐桃略微不快地道。   萧七桐也不认得她。   毕竟上辈子,自己见过的人有限。京里头的闺秀,还真不是个个她都认得的。   转眼间,鸿欣郡主走近了。   “那是项家的姑娘,项诗鸢。”她低声道。   项家?   萧七桐隐约记得,项家如今的老太爷,似是入了内阁。   鸿欣郡主却突地拐了话题,道:“五姑娘……可收到了我上回送去的东西?”   “收到了,还未曾多谢郡主。”萧七桐觉得有些意思,这小姑娘从前憎恶她,如今却又巴巴地凑到跟前来,倒像是甚为喜欢她一样。   哪怕如今赐了婚,临阳侯府没了面子。小姑娘也没有半点怪责她的意思。   二人到底并不熟稔,两句话说完,便都沉默了下来。   就在萧七桐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鸿欣郡主又道:“恭贺五姑娘。”   “多谢。”   乐桃在一旁催促道:“姑娘,咱们该走了。”   萧七桐点头,便向鸿欣郡主告了辞。   鸿欣郡主看着她走出去,忍不住冲丫鬟道:“果真是从前咱们家做得过分了些,瞧她都不大想理我。”   “兴许只是和郡主还不够熟稔吧。”   鸿欣郡主并不觉宽慰,她突地皱起眉:“我方才似乎忘了什么事。”   已经走到花园门口的萧七桐,突地又返身回来,走到了鸿欣郡主的跟前:“郡主赠我礼物,我总该回之以礼的。”   说罢,萧七桐执起她的手,塞了一块圆圆的玉珏到她掌心。   鸿欣郡主惊讶地瞪大眼,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   萧七桐这才又转身离开。   “等等……”鸿欣郡主结巴了一下,“方才忘记和你说了,那个,那个项家姑娘,像是该要许给安王殿下的。”   萧七桐惊讶了一瞬。   原来该她做江舜的未婚妻。   不过那又如何?   江舜既然找上了自己,那便说明,江舜有自己的打算。   萧七桐微颔首:“我知晓了,多谢郡主。”   “不谢。”   鸿欣郡主捏着玉珏,就这么一路捏回了家。   “拿什么呢?跟拿个宝贝似的!”宁小侯爷一扬眉,问。   “萧五姑娘送我的!”   宁小侯爷:“……”   他从前跟萧五有婚约在身的时候,也没见收到什么玩意儿啊。   宁小侯爷多少有点别扭,总觉得自尊心被接连几个巴掌,扇到了地上。   *****   自孙家宴后,一时间京里的议论减少了许多。   萧七桐去了建王妃的春日宴,谁也不肯先开口,为萧七桐的名声正一正。但孙夫人却是隐晦地透露出了,这萧五姑娘不仅模样好,气度也好,言辞也并不见凶恶无礼……   当然,信与不信,便看个人了。   且不说这些人如何瞧这萧五姑娘。   没两日,宫里便抬了数十抬的箱子,送往萧家去了。   说是皇帝与皇贵妃二人一并赏了东西给萧七桐。   当有人亲眼证实,确有太监抬着东西去了萧家时,那些质疑皇贵妃恐怕不喜萧七桐,这桩婚事多半都成不了的人,顿时如同一个耳光掴上了脸。   那叫一个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晚上九点见。   评论随机掉落红包。   ***   感谢悠悠时光、天上有大鸟、月神的耳环、29X2、甜粽子、风静兮止、我家亲爱的、走私故事以上小可爱的地雷。 第17章 约法三章【第二更】   望着跟前的几口箱子,乐桃看得双眼都直了。   “姑娘……宫、宫里头的东西……这都是宫里头送来的东西!”   萧七桐挨个扫过,心下不由感叹。   虽说安王这些日子未再露面,不过倒是处处都透着他的手笔。   皇帝和皇贵妃未必瞧得上她。   若是没有这出送礼的戏码,她也不会觉得如何难过。毕竟她又不喜欢江舜,应下江舜,只是为了各取所需罢了。   但偏偏,宣正帝和皇贵妃都大方赏了东西……仔细一瞧,箱子里头放着的,还都净是些稀奇玩意儿。   若说其中没有江舜的功劳,萧七桐是不信的。   “都收好吧。”萧七桐出声。   下人们应了声,忙将箱子抬走收好了。   萧七桐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水,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茶水早就凉了。   但入口是凉的,入心却是暖的。   江舜这一手。   实在令人倍觉熨帖。   院子里两个小太监交头接耳一番,突然迈步走近门边,躬身道:“五姑娘,主子想见您。”   主子?   哪个主子?   “方才主子在与府上老夫人说话呢,这便过来了。”那太监又道。   听他这样一说,萧七桐心下便有数了。   后妃又离不得宫。   既如此,能一并前来萧家的主子,便只有江舜了。   萧七桐叫下人们搬了两张躺椅到院子了,又支了桌子,煮了茶,还放了些干果点心。   等做完这些,外头的脚步声便近了。   萧七桐闻声转了过去,就见着身着蟹青衣衫的年轻男子,跨过门槛,在那里站定了。   他长身玉立。   端的俊逸出尘。   “五姑娘。”江舜踏进门内,一眼就先瞧见了萧七桐,旁的什么都未放进眼里去。   他顿了下,隐约又觉得“五姑娘”这个称呼,显得有些生疏。于是一改口,低声唤:“七桐。”   江舜的嗓音温润里,带了一丝低哑,恍然间,会让人有种情人在耳边低语的错觉。   院子里的丫鬟都止不住悄悄红了脸。   倒是萧七桐心头浮上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很少有人这样唤她,更何况是用这样的语气口吻。   直到这一刻,萧七桐才真正有了点儿,要和跟前的年轻男子组作夫妻,将有一段亲密关系的感觉。   如果母亲还在世,兴许也会用这样带着柔和味道的口吻唤她。   不,也许还要更温柔一点。   ……   江舜走近了,瞥见萧七桐微微入神的模样,唇微张,露出一点贝齿。   透着一点乖顺可爱的呆。   江舜忍不住出声又唤了一遍:“七桐。”   这下,萧七桐倒是回了神。她一指身旁的桌椅:“殿下请坐。”   江舜微微惊愕:“就这样坐?”   “就这样坐。”萧七桐点头,并且当即一提裙摆,坐在躺椅上,顺势倒了下去。   萧七桐身形娇小。   窝在躺椅里,就更衬得娇小了。   让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将她轻轻抱起来。   江舜压下心底那一点浮动的柔软情绪,转身将小太监们打发了出去。   萧七桐也懒懒地出声,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这时候谁也没有不识趣地出声,说这不合规矩。   这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二人已是未婚夫妻。   安王殿下不过私底下与萧五姑娘说两句话,又有何妨?   谁又愿意多嘴,来讨这个骂呢。   很快,院子里便静了下来。   江舜这才迈动步子,走到躺椅边,学着萧七桐的样子仰躺了下去。   到底是皇室出身,所有皇子初学规矩时,便被教导时刻留心不得堕了皇家风度。江舜哪有过这样,随性倒下毫不讲究仪态的时候。   不过日光落进院子里,洒在身上,浑身暖洋洋的,还真有几分舒坦惬意的滋味儿。   “殿下前来,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因为光有些过强,萧七桐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细声问。   她还未及笄,嗓音听着细细柔柔的,跟撒娇似的。   江舜略有些不习惯地紧了紧手指,然后才道:“赐婚圣旨下了后,未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罢?”   “有啊。”   “有谁为难你了?”江舜知晓,京中闺秀仰慕他者,或者说觊觎安王妃这个位置者甚众,难保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没脑子的,想着寻萧七桐的麻烦。   萧七桐抬起纤细的手指,指了指院子外头:“自从有了这道圣旨,这些人,个个都上赶着来捧我了……”   江舜神色一松。   原来是这样的影响。   他的目光掠过萧七桐细白的手指,低声又问:“送来的东西,都瞧过了吗?可有喜欢的?”   “都喜欢。”   江舜心下一软。   萧七桐这样说,怕是不想添了麻烦。也罢,日后便一样送一份儿,让她捡喜欢的用便是了。   他又哪里知晓,萧七桐所言句句属实。   金银珠宝,首饰衣裳……都是金贵玩意儿。   她自是样样都喜欢的。   换上辈子,她还真没机会,能享受这些东西呢。   “巧了,我也有话要与殿下说。”萧七桐蜷了蜷双臂,出声道。   “你说。”江舜嘴上这样应着,目光却是盯住了萧七桐的动作。   她冷?   也是。她身子不好,纵使院子里顶着艳阳,恐怕也还是有几分凉意袭身。   江舜倒是想将身上的衣衫脱下来,给她裹上取暖。但又怕她觉得唐突。   于是江舜蓦地起身,走到院门口:“去给你们家姑娘取条毯子来。”   萧七桐一怔,撑着躺椅,坐了起来。   院子外的乐桃小声应了,忙快步走进来,而后从屋子里拿了条毯子出来。   乐桃原本想走近到萧七桐,伸手给她披上。但视线蓦地扫到一旁的江舜,乐桃想了想,便还是将毯子递了过去:“殿下。”   江舜也愣了下。   但随即想到,这本就该是由他来做。   于是江舜接过,走回到萧七桐的身边,俯身给萧七桐披上了。   他少有照顾人的时候。   这种滋味儿,还不赖。   甚至有些别样的满足。   萧七桐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抬头扫了眼江舜。江舜面上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仿佛这样的行为由他做来,再自然不过。   萧七桐心底的好感,不由多添了一分。   她顺势又躺下去,懒声道:“如今只是下了婚旨,想着总该在进门前,便讲个清楚。”   讲什么?   江舜眉间一动,难道是说……婚后不同房的事?   想到这里,江舜的目光不由又缓缓扫过了萧七桐。身量小,模样娇弱。的确是……让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倒也不至那样禽.兽。   萧七桐却又紧跟着开口了:“我身子不好,指不准将来哪一天便死了。我但求能活得畅快些,舒服些。若旁人要拿规矩来压我,我定是不从的。”   顿了下,萧七桐又道:“若见了王爷的父皇母妃,我自该恭谨有礼。但换了旁人,我只怕做不到处处恭顺……”   言下之意,便是她肆意妄为、不守规矩,待日后进了门,也不会有半点更改。   萧七桐冲着江舜眨了下眼:“王爷若是现在后悔……”   江舜却忍不住失笑起来。   原来她要说的是这个。   这样一瞧,倒是有几分上辈子传闻中的味道了。   “你随性便好。”江舜出声打断了萧七桐的话,“人人都想成为人上人,求的不正是不受桎梏,能率性而为吗?若你嫁进安王府,却还要小心行事,岂不是不值。”   江舜无奈一笑:“如此不也显得我太过无用了?”   萧七桐这才笑了起来:“有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她笑起来,眉眼都跟着灵动了起来。   像是蒙上一层熠熠生辉的光,让人挪不开眼。   江舜心下一动,不自觉地道:“方才那话莫要再说了,改日我请父皇派两三个御医来给你瞧瞧。在萧家治不好的旧疾,在皇家未必就治不好了。”   江舜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   萧七桐便慢吞吞地坐起身,掀开毯子,朝着江舜一福身:“那便有劳殿下了。”   江舜见她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模样,忙伸手将她扶住了。   只是手底下触到细滑的肌肤,江舜一时间又觉得手指尖有些发烫。   “便不必与我这样客气了,你……你歇息吧,我便不多留了。”   萧七桐借力站直了身子:“殿下慢走。”   江舜见她没有挪动步子来送自己的意思,心下还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失望。   萧七桐站在那里,捞起两个剥好的核桃,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目送着江舜踏出门去。   等江舜的身影彻底远了,她便又躺了回去。   前所未有的放松包裹住了萧七桐,她眯上眼,揽着毯子,渐渐睡了过去。   乐桃回到院子中,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又取了条更为厚实的毯子出来,给萧七桐裹上了,如此才放了心。   也不知晓安王殿下与姑娘说了些什么,不过瞧姑娘的模样……应当是什么好话罢。   乐桃仔细打量萧七桐的眉间,残存的那么一点儿阴郁,已经烟消云散了。   ……   江舜回到安王府后,在书房坐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突然起身叫住了小太监常英。   “你去置办几身披风。”   常英忙应了,正要转身。   江舜却又忍不住将他喊住,添了一句:“给萧五姑娘置的。”   常英呆了呆,然后才仿若痴呆地点了下头,身形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他没有听错罢?   是给萧五姑娘备着的。   可备着有什么用呢?   这不还没过门呢么?   主子难道已经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五:我将来会特别凶。   江舜:没事我兜着。_(:з」∠)_   ****   我周五怕是要入V了,大佬们会买我的V吗? 第18章 进宫谢恩【第一更】   萧七桐睡了一觉醒来,便见乐桃神色焦灼地坐在床边。   “姑娘可醒了。”乐桃惊喜出声。   “这样慌张作什么?”   乐桃眉间微皱,面上带着苦意:“老夫人在外间等着呢。”   萧七桐不慌不忙地坐起身:“让厨房熬粥。”   乐桃应了,先跨出门去传了话,然后才叫了两个丫头,打了水,取了衣裳进门来。   萧七桐扫了一眼丫鬟手中捧着的衣裳:“府里新做的?从前怎么没见过?”   “方才老夫人送来的。”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猜出了萧老夫人的目的,若非是又有谁家来请他赴宴,那便是……宫里来信儿了。   算一算时候,应当是后者。   这身衣裳瞧着便花了不少心思。   萧七桐自然不会拒绝。   萧老夫人送她东西越多越好,左右吃亏的人不是她。   “替我换上罢。”萧七桐道。   “哎。”   萧老夫人在外室这一等,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初时丫鬟还给她换了两杯茶,后头萧老夫人发了脾气,连茶也吃不下了。等萧七桐出来时,她反将自己渴得喉头冒烟。   见她正在气头上,也没什么人敢去劝她。萧老夫人便顿觉自己叫人晾在了那里。   她咬着牙,心头的厌憎更上了一层。   萧七桐……好,好,有本事,现如今院儿里的下人都叫她管得服服帖帖,反倒不认她这个老夫人了。   直到丫鬟们打起帘子,守在外室的下人轻唤了一声:“姑娘。”   萧老夫人登时火起,压抑着面上怒色,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不懂得勿让长辈久等的道理吗?”   “老夫人知道我素来体弱,哪有快得起来的道理。”萧七桐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萧老夫人满眼怒火地抬头看去,却见跟前娇小纤瘦的女孩儿,着海棠色长裙,外着寒宫折桂刺绣袖衫,腰间带子堪堪一挽,纤细婀娜。   她本就肤白胜雪,而眉间轻点以朱砂,顿时衬得眉目昳丽,举手投足皆是动人。   萧老夫人少见萧七桐这样作盛装打扮的时候。   上回赴建王府春日宴的时候,萧七桐的打扮才堪堪及了今日的一半。   这样一瞧,还褪了几分病态,两颊都映衬得好似含了桃花一样。   萧老夫人顿时如被噎住一般。   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吞吐不得。   半晌,她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道:“既然打扮好了,那便准备马车,进宫去罢。皇贵妃召见你,你也正该进宫谢恩去。”   如今宫中皇贵妃只有一位。   那便是安王的母妃,安宜皇贵妃。   萧七桐应了,还让乐桃取了点心来,随意吃了两口。这才往外头走去。   萧老夫人见她这样不慌不忙,心头气得大骂。   实在是年纪小,没规矩!皇贵妃召见,竟然还这样不慌不忙!也不怕触怒了贵人……   待看着萧七桐的身影远了。   萧老夫人憋着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这会儿子功夫,她心下的情绪复杂极了。   她希望萧七桐摔个大跟头,得罪了贵人,方才知错。但又怕这贵人一得罪,连带怪罪的是整个萧家。   想来想去,便也只有冷哼一声:“且看她的造化了……”   只可恨啊。   萧家这么多姑娘,偏偏就她得了安王的青睐。   莫说做王妃,哪怕其他姑娘去做个妾也是好的。给王爷作侧室,也比旁人要高一等了。   偏偏这样好的馅饼砸在萧七桐头上了,可谁又想沾她的光呢?   萧老夫人站起身来,越发觉得喉头渴了。忙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萧七桐两辈子加起来,都于皇宫一无所知。但上辈子的经历,却给了她足够的胆量与底气。   因而当坐上马车,行至皇城门口时,乐桃已经战战兢兢,四肢软得不成样子了,而萧七桐至少面上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过生死的人。   又还有何惧呢?   萧七桐掀起帘子,转头对乐桃道:“你若是怕了,便在外头等我罢。”   乐桃咬了咬唇,却还是喘着气摇头道:“不,怎么放心姑娘一人去呢。”   “是去一个富贵地方,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瞧你吓的……”   乐桃扬起头,用崇拜的目光瞧着萧七桐:“姑娘真厉害,半点也不惧……”   此时马车外传来了太监问询的声音:“马车上可是萧五姑娘?”   “是。”萧七桐应声。   乐桃忙小心扶住萧七桐,二人一并下了马车。   乐桃依旧四肢发软,但都强自忍下来了。   她微微颤抖着立在萧七桐的身旁,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打量着四周。   这里……便是皇宫了呀?   “要烦请姑娘,随奴才步行前往永华宫了。”那太监敛起惊艳的神色,柔声道。   随即他拿出了自己的宫牌,先给萧七桐瞧了两眼,以证身份。   太监身旁还有两个宫女,宫女一人手中执伞,一人执扇,倒像是怕萧七桐被晒着似的。   乐桃见了这副阵仗,想到的只有皇家威仪,令人战战兢兢。   萧七桐想到的却是……这位皇贵妃应当是个和善人,至少面子上肯对她好。   那便成了。   萧七桐心下也隐约有了数,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皇贵妃了。   “五姑娘这边请。”那太监在前领路。   而为了迁就萧七桐的体力,他走上两步便要稍作停顿。   想来他们应当得了特地的嘱咐,面上不见一丝不耐之色。也或许是,皇贵妃宫里的人,本就调.教得好,极重规矩。   不管是哪种,都可窥得皇贵妃的性子,该是让人相处起来最舒服的。   那太监领着他们,走了不知晓多久,他突地顿住了脚步,道:“姑娘且稍作等待。”   乐桃闻言,更紧张了。   像是生怕小太监突地一伸手,把她们都给推湖里去似的。   萧七桐倒是满不在乎。   宫女撑着伞为她遮阳,她不觉热,也不觉冷,口渴倒也能忍受。   何况这皇宫她从前并未来过,头次来,自然觉得新奇万分,旁的情绪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站了没一会儿。   一阵脚步声近了。   “等久了。”男子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即他在萧七桐身边站定了,颀长的身影霎时挡去了大半的阳光。   萧七桐扭头看去。   果然……是江舜。   “走吧。”江舜出声。   萧七桐应声,与他并肩而行。   乐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恍恍惚惚地跟了上去。   江舜的目光克制地扫过身旁的萧七桐,他低声道:“今日的打扮好看得紧。”   萧七桐歪了下头,钗子上坠下的流苏甩得飞起,轻扫过了江舜的面颊,江舜不自觉地伸手攥住了流苏,流苏是银制的,捏在掌心冰凉。   江舜竟有种不想放开的感觉。   “殿下今日……”萧七桐的目光也落到了江舜身上,只不过她打量得更为大方。   江舜不自觉地将背脊挺得更直:“嗯?”   “殿下今日也丰神俊朗,气度逼人。”   她的声音细弱,带点儿不经意的甜味儿,像是轻轻挠在人的心上。   江舜不自觉地掌心一紧,而后才慢慢地松开了流苏,道:“多谢七桐夸赞。”   因为江舜与她挨着走的缘故,太监和宫女都退了一丈远。   宫女太监们在后头瞧着他们的背影,彼此对望一眼,竟是会心一笑。   瞧着安王殿下与未来的安王妃,感情甚好的样子……   只有乐桃在后头走得更小心了。   瞧着还不如萧七桐一半的仪态大方。   转眼,众人入了后宫。   走了没几步,便远远的瞧见一行人朝这边来了。   萧七桐眯起眼瞧了瞧,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待那行人走近了,萧七桐才知道为何觉得眼熟了。   众人朝着江舜这方,拜道:“安王殿下。”   只见那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藕色衫裙的年轻女子。   这是孙家宴上,曾有一面之缘的项诗鸢。   也是鸿欣郡主口中,疑似本该许配给江舜做王妃的项家姑娘。   “平身。”江舜淡淡道。   项诗鸢柔声道:“殿下是要去向皇贵妃请安吗?”   江舜道:“赐婚圣旨下来,七桐还不曾见母妃,我便带她一同前往。”   萧七桐心念一转。   江舜之所以会出现在她跟前,是怕她一人应付不来?   正如此刻,他话语中隐隐透出的回护之意。   想得真周全。   项诗鸢眼底略见黯然之色,她又福了福身,道:“那便不打搅殿下了。”   “嗯。”   项诗鸢抬头多瞧了江舜一眼,这才由宫女太监们拥簇着朝前行去。   从始至终,倒是不曾与萧七桐打过招呼,甚至连往萧七桐这边看一眼也无。   可见这项家姑娘的心头,还是对她颇为不满的。   此时江舜几人也重新迈动步子,继续朝前行去。   突然,江舜察觉到袖口一动。   是萧七桐拽了他的袖子。   江舜心下微软,低声问:“何事?可是走得累了?”   萧七桐摇摇头:“我是想先问了殿下,听闻本该是方才那位项家姑娘,给殿下作未婚妻的,是也不是?”   江舜嗓音微冷:“是她。”   项诗鸢。   乃至于项家,都不过是他父皇的一颗棋子。   上辈子江舜便不曾喜欢过她,这辈子自然更不可能。   萧七桐也不怕得罪江舜,她又问:“那她于殿下,重要与否?”   “自然不重要。”   “有殿下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为何?”难道是吃醋?江舜忍不住转头去瞧萧七桐,那张容色明媚的面庞上,哪里有一点吃醋的迹象。   何况……何况还未及笄的年纪,怕是还不懂得什么吃醋吧。   萧七桐不知江舜的心思,她粲然一笑,道:“这样一来,日后若是项家姑娘瞧我不顺眼,要发难于我,我也不必给她留面子了。”   江舜见她笑颜,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下:“你且大胆为之吧。”   一个小姑娘,纵一纵,又何妨?   作者有话要说:  商业互吹现场:   “今日的打扮好看得紧。”   “殿下今日也丰神俊朗,气度逼人。”   ***   前面的红包已经随机发放啦。   这章也随机掉落吧。   第二更大概在12点了=3= 第19章 便宜我儿【第二更】   一路往永华宫去,江舜也未闲着。   他低声与萧七桐道:“项诗鸢是皇后的侄女,她常到宫中来陪皇后说话。方才正是从凤鸾宫出来。”   “这条道可通向华阳宫。”   “这条道可通向广陌殿……”   待走到永华宫外时,江舜已经三言两语,简略地将整个皇宫的地形、宫殿分布都与萧七桐讲了一遍。   萧七桐身子骨虽然不大好,但记性却是极好。   她脑中渐渐已经成型了地形图。   “唔。”萧七桐应了一声,“我都记住了。”   江舜一顿。   他讲给萧七桐听,一是为了照顾她,免得二人无话可说气氛尴尬;二则是想着大致与她讲一讲皇宫中的情况,记得住一两个也就成了。   谁晓得萧七桐都记住了?   江舜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关于萧七桐的下场。   好像是一直住在寺庙里清修吧?   她本该是聪颖,又被娇惯长大的女孩儿啊……   若她生在旁的人家,模样好,脑子又好。只怕别人捧在掌心供着都来不及。   “殿下,五姑娘。”此时永华宫中走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朝二人福身道。   “有劳安姑姑带路。”   安姑姑闻言笑了起来:“殿下折煞奴婢了。”   说罢,安姑姑便转身在前领路了。   而江舜此时微微弯腰,在萧七桐耳边道:“安姑姑在母妃还未嫁人时便跟着了,办事妥帖,极得母妃看重。”   萧七桐转瞬明白过来。   江舜是在提醒她,莫要得罪安姑姑。二则,也是在告诉她,皇贵妃还是看重她的,知晓她前来,便将跟前得力的人派出来迎接了。   于是萧七桐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江舜见她这样乖巧地应了,心头忍不住想。   上辈子都传她是个黑心肝儿的。   哪有这样黑心肝儿的呢?   乖得都让人想伸手摸摸头了。   但江舜到底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二人很快跨进了殿中。   只是殿中似乎并不止皇贵妃一人。萧七桐隐约还听见了两道声音,二人在说着话,像是在说给皇贵妃听。   “我实在好奇,这萧五姑娘是什么样子?”   “既是安王选的,定然是个好的。”   “那可说不准呢,兴许那姑娘是个惯会蛊惑人心的呢……”这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江舜、萧七桐已经转入屏风后了,同时也将那殿内的情形,收入了眼中。   坐在主位上的,乃是穿着赤金色衫裙,挽着望仙九鬟髻,头戴堑花凤形金步摇的美妇。   她虽一身金贵打扮,但气质却颇为出尘。平白比旁人多了几分贵气,又多了几分仙气。   她眉眼间与江舜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这便是安宜皇贵妃了。   而一旁,还有两个美貌的妇人坐着。   一人着翠绿衫裙,头戴粉白色绢花,打扮素淡,五官柔和,瞧着年纪也就堪堪近三十的样子。   另一人着玫瑰紫衣,头戴扭珠珍珠钗,又并插了几根小金簪,挽就十字髻,两旁垂落的发将脸修饰得更见小了。瞧着还有几分年轻女子的妍丽风采。   这人眉眼瞧着也有些眼熟。   一副刚纳进富贵人家的得宠小妾的派头。   江舜此时躬身先拜过了安宜皇贵妃。   萧七桐便也跟着拜下:“七桐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动了动唇:“赏。”   话音落下,安姑姑便上前,拿了一对玉镯子,塞到了萧七桐的手中。   “我来罢。”江舜说着,便取过镯子,然后执起萧七桐那纤细的手腕,给她戴了上去。   等镯子戴好了。   江舜方才又道:“这是应贵嫔,这是刘淑媛。”   萧七桐顺着朝那边看去。   那紫衫的是应贵嫔,打扮素淡的是刘淑媛。   此时对面的二人,正盯着萧七桐的模样,陷入了些许的呆滞中。   应贵嫔一心信了萧五姑娘面容丑恶的传闻。而刘淑媛虽然心道,安王的品味不至那样低劣,可也没想过这萧五姑娘该是什么大美人。   直到这一刻,她们所有的认知、猜想,哗啦——都被打破了。   萧七桐朝她们也见了礼:“应贵嫔,刘淑媛。”   应贵嫔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妒色。   跟前的女孩儿,年纪极轻,却已得姝色。   原来安王得的不是个声名狼藉,面容丑恶的女人,而是个十足的谁也挑不出错处来的美人儿……   应贵嫔这才笑了一声:“恭贺安王殿下,得了这样的美人儿。”   这话说得实在不太庄重。   萧七桐心中也判断出了这位应贵嫔,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了。   只怕是空有美貌,却脾性大、脑子不太好使的人。   兴许她与安宜皇贵妃还多有不对付的地方。   “罢了,今日姐姐要见未来的儿媳妇,要说体己话。我也不留在这里讨嫌了。”应贵嫔说着便站起了身。   皇贵妃却压根没有搭理她,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她。   这厢刘淑媛也忙告了辞。   很快,殿中便没了她们的身影。   安宜皇贵妃摆了摆手道:“不必在我这儿杵着了,在宫里头四下走走吧。与我说话有什么意思?”   萧七桐闻言,不由有些惊讶。   皇贵妃这样开明吗?特意留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去罢。”皇贵妃道。   江舜却没挪动步子,他笑道:“母妃先赏碗茶喝。”   皇贵妃又扫了扫萧七桐,道:“你吃得茶,让嬷嬷给你倒去。萧姑娘怕是不能吃茶,茶性凉,萧姑娘身子受不住。”说罢,她转头道:“安姑姑,你取厨房里温着的汤来,让萧姑娘解渴。”   萧七桐心下微暖。   且不管皇贵妃这般行事,是否表面功夫。但也足够叫人觉得心下一片暖意了。   如此一瞧,江舜的百般贴心,该是遗传自皇贵妃了。   二人待吃了茶,喝了汤,方才从皇贵妃这里告辞了。   皇贵妃目送着他们踏出殿去。   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这萧五姑娘,的确的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她笑了下,道:“倒是便宜我儿了。”   萧七桐与江舜出了永华宫。   “我带你去面见父皇。”江舜道。   萧七桐点头应了,半点不惧,倒是她身后的乐桃险些又四肢发软,当场吓得跪倒。   一行人便又朝着勤政殿去了。   待至了勤政殿外,守在外头的太监、侍卫们,纷纷朝江舜见了礼。   “殿下这是……?”太监疑惑地问   “来向父皇道谢。”   太监恍然大悟,忙转身进去传话了。   没一会儿,那太监便出来了。   面色为难地道:“皇上正在处理政务,恐无暇分身见殿下。”   萧七桐眨了眨眼。看来……宣正帝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的不喜欢她。   否则也不会这样将她同江舜一并,拒之门外了。   萧七桐不由转头去看江舜,江舜神色倒是淡然,他点头道:“左右日后进宫的时候多,那便改日再来见父皇吧。”   那公公松了口气,忙笑着将二人送走了。   “你不必担忧。”江舜似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于是出声安抚了一句。   萧七桐摇摇头:“能有今日,已是一帆风顺,又何必去苛求那么一小点的不圆满。”   上辈子这时候,她已经剃了头发了。   夜里要拥着冰冷的被子入睡。   她那时不适应寺庙的环境,还病了一场。   日日夜夜,只有自己煎熬度过。   相比之下,宣正帝拒不见她,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有安王在侧,宣正帝也无法为难她。   萧七桐想得通透明白,自然不会置气。   江舜见她这般平静,心底却起了一丝心疼的味道。   她定是在萧家吃足了苦,因而遇见旁的事,便也不觉得苦了。   想来想去,他所能给的,便也只有叫她余生,再不吃一丝苦头了。   “我带你在御花园走走,再送你出宫。”江舜不自觉地将声音放得柔了些。   萧七桐并未察觉到他的变化,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便往着御花园去了。   且说应贵嫔回了自己的殿中,便正巧,建王也进宫来向她请安了。   她将建王扶起来,打量了几眼建王,不快地道:“怎么又瘦了?你那王妃也不懂得心疼你。”   建王笑了笑,并不就这个事往下说。   应贵嫔也很快转移了话题,道:“我今日见着江舜,领着他那未婚妻去向安宜请安了。”   “那萧五姑娘?”建王嘴角一勾,带出一丝嘲讽的味道。   “是她。”应贵嫔咬了咬牙,“皇上是当真疼江舜,江舜伸手要了,皇上便给了!哪怕再有不满,也给了!就那萧五姑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应贵嫔脸上闪过了厌憎之色。   建王没说话。   他心头讥笑一声。   其实这才正说明,父皇并没有那样疼爱江舜啊。   若是当真疼爱,又怎么会眼看着江舜选这样一个女子?娶高门出身、贤良淑德女子,自然会成为日后助力。可若娶的截然相反的女子,那便成了拖后腿的。   生在帝王之家。   给予最好的差事,和岳家权势不低的婚事,方才是最大的宠爱。   否则……便不过是溺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3=   红包随即掉落。 第20章 艳羡嫉妒   江舜带着萧七桐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儿,等萧七桐将地形大致记在脑中后,江舜便将人送出宫去了。   乐桃和小太监常英跟在他们的身侧,不由都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谁家男女一同游园的时候,聊的却是,这条路线记住了吗?   待出了宫。   乐桃扶着萧七桐上了马车,紧挨着萧七桐坐下来。她期期艾艾地道:“姑娘说的是,这里倒也并非什么龙潭虎穴,奴婢瞧,安王很好,皇贵妃也很好,宫里的人都很好……”   萧七桐差点笑出声来。   乐桃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乐桃又笑了笑,道:“姑娘可算熬过来了。”明明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但等话音落下时,却含了一丝哭腔。   她忍不住抬手捂脸,哑声道:“奴婢实在高兴……”   乐桃并非是萧家的丫头。   她才几岁时,便由祝家买了回来,祝琇莹瞧她可怜,就常带在身边了。后头乐桃跟着到了萧家,等萧七桐出生后,便在萧七桐身边伺候了。   她身上有百般的缺点。   但待萧七桐却满腔真心。   萧七桐打开了手边的食盒,取出了块糕点,塞进了乐桃的嘴里:“怎么哭起来了?难不成饿哭了?”   乐桃闻言,咬住那糕点,登时哭笑不得起来。   待将那糕点咀嚼咽下,乐桃倒是没有再接着往下哭了。   他们很快回到了萧家。   这几个时辰里,萧老夫人都坐立难安。   萧七桐粗鲁无礼、目无尊长,从前又少于出门见世面。谁知晓她会如何得罪皇贵妃……甚至是,得罪皇上!   她倒不怕萧七桐如何,她只怕萧家不仅没能从中得到好处,反而被萧七桐的愚笨所带连。   “去瞧瞧五姑娘回来了吗?”萧老夫人今日又喝不下茶水了,一开口便是口干舌燥,心下不由更暗恨萧七桐了。   丫鬟们也连连叫苦。   这都是打发她们去瞧的第十七回 了。   回来报见不着人,还得吃老夫人的挂落。   可这五姑娘就是迟迟不归,她们又有什么法子?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跑进来:“老夫人,五姑娘回来了!”   萧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差点带翻了身旁的茶杯。   厅中规规矩矩坐着,一直不曾出声的三姑娘、四姑娘,面上神色略有些微妙。   等萧老夫人都起身往外去迎了,她们才跟着起身,跨出门去。   萧七桐回到萧家,一眼便瞧见了老夫人那面容憔悴的模样。   可见自从那圣旨下了后,萧老夫人已经有多久不曾睡过安稳觉了。多好玩呀,萧老夫人不喜她,却又不得不为了萧家,而时刻对她牵肠挂肚。   萧老夫人冷着脸,问乐桃:“今日你们姑娘可有惹出什么事?”   乐桃闻言,当即便不大乐意了。   姑娘还什么都不曾做,在老夫人嘴里便成了错的了。   乐桃性子软弱,那是因为从前在她看来,老爷、老夫人便能主宰姑娘的命运了,可如今知晓了,跳脱出萧家后,外面还有更广大的世界。   能制住老爷、老夫人的,有那么多的贵人……   那,那还有什么可畏惧退缩的呢?   乐桃呼出一口气,硬邦邦地将萧老夫人的话顶了回去:“见了皇贵妃娘娘,娘娘甚为喜欢姑娘呢。”   萧七桐伸手一提裙摆,便要越过萧老夫人进门去。   萧老夫人眼尖,当即便瞥见了萧七桐身上不同的地方。   她伸手抓住了萧七桐的手腕。   那细白的手腕上,翠绿如同浸了一汪水似的镯子,在阳光下格外的好看。   “……宫里赏的?”萧老夫人心下心情更为复杂了。   难道这丫头,靠着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还博得了几分怜惜同情不成?   萧七桐抽回了手,还捏着帕子擦了擦手腕。   萧老夫人看得脸登时就绿了。   “你这丫头……”   乐桃在一旁突地出声,打断了萧老夫人,她笑道:“是呀,皇贵妃娘娘可喜欢咱们五姑娘了,当即便赏了姑娘这对镯子。安王在一旁瞧见了,忙取过去,亲手给姑娘戴上了……”   萧老夫人心头咯噔一声,顿时意识到,那位安王殿下,恐怕比他们所有人想象中,都要对萧七桐来得上心。   一旁的丫鬟们听着这话,都不由瞪大了眼,眼底满是向往羡慕之色。她们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去皇宫,得一回赏呢。   三姑娘、四姑娘眼底也都透出点点艳羡之色。   这是乐桃难得在萧老夫人跟前,这样硬气一回。   萧七桐便也不插声,只微微笑着,在一旁看戏。待欣赏够了萧老夫人等人的神情后,萧七桐方才出声问:“老夫人若没有话问我,我这便回去歇息了。”   萧老夫人如今瞧见她,便觉得来气。   “去吧去吧。”   一时间倒也没注意,萧七桐唤她的口吻,是何等的疏离。   萧七桐便转了个圈儿,带着乐桃又走出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她那纤纤的身段儿,以及那对玉镯子上头……   多好看呀。   皇贵妃赏下的东西呀。   日后谁还敢说,皇贵妃不中意这个未来儿媳?   直到萧七桐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众人方才略微收敛了心下的羡慕嫉妒恨。   萧老夫人坐回位置上,突地想起来一桩事,她转头问一旁的婆子:“……程家递了拜帖?”   那婆子点头。   萧老夫人神色略见凝重。   这个时候程家来人,她可实在高兴不起来。   如今萧五身份贵重,程家哪里敢找她的麻烦?自然便只有怪责萧家了。   这一夜,老夫人依旧没有睡好。   她满脑子里打着转儿的,都是那对玉镯子。甚至……她更梦见,那萧五极为张狂地与安王说,要处置她这个祖母,那安王竟是温温柔柔一笑,应了下来。   萧老夫人打了哆嗦,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随后便听丫鬟在耳边道:“老夫人,程家人来了。”   随即,那丫鬟露出一脸便秘的神色,道:“程家那位天禹公子也来了。”   不多时。   萧七桐也得了消息。   程天禹来了啊。   萧七桐嘴角微勾,眼底却带着冷意。   要说她那继母除了恶毒,便只剩下愚蠢了呢。   从前萧成过继萧靖,是为给祝家瞧,引得祝家歉疚心起。   而程敏月同样生不出孩子,却想着过继程家侄子程天禹到萧家来。这程天禹与萧家半点血缘关系也无,又对萧成毫无助益。   也就程敏月与程天禹还做着过继的美梦了。   哦对。   上辈子使劲儿蹦跶,想要撺掇萧成将她杖刑的,便是这程天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想多写一点的,但是实在状态不是很好,头晕很困,就不加更了。下一更明早九点见吧。 第21章 送上头面【第一更】   程家如今最大的官儿便是在地方做知州,俗话说鞭长莫及,程家在京中处处还得姻亲祝家。   后头由祝家牵线,程敏月入了萧家的门。   萧成当时尚且年轻,便已是四品官,将来前途大有可为,自此程家以为攀上了一门好亲,便与祝家淡了联系,更连带的敌视萧七桐。   萧七桐占了个嫡的名头。   而程敏月却又迟迟无孕,从那时开始,程家便总觉得,萧七桐邪气得很,怕是克了他们程家的女儿。   等到后头程敏月没了。   程家便更觉得,都是遭萧七桐克死的。   最早克死继母的话,便是自程家人的口中说出来。萧老夫人巧了也不喜祝琇莹和萧七桐,便真将萧七桐视作祸星一般。   乐桃一边伺候着萧七桐用饭,一边忿忿道:“这程家便是墙头草……”   “哪里是墙头草,墙头草只知顺着风倒。他们……可比墙头草要狠多了。”萧七桐擦了擦手。   程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可惜她上辈子力有不逮,最后也只将程敏月和萧咏兰欺凌她的仇还回去了。   正想着呢,便有丫鬟来,道:“老夫人请姑娘去前头说话。”   乐桃一下紧张了起来。   盖因那程家人实在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凶恶的印象。哪怕知晓如今姑娘已不是往昔,但心头的担忧却已经成了本能。   萧七桐没动。   “昨个儿府上得了些新鲜的异域果子,怎么不见往我院儿里送来?”她抬头问那丫鬟。   丫鬟一怔。   从前也不见往这院儿里送过呀。   不,不,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那丫鬟登时冷汗涔涔,忙道:“奴婢这就去问问,兴许是下头的人疏漏了。”一时间,倒也不敢催萧七桐去老夫人那儿了。   乐桃见萧七桐如此气定神闲,心底的急躁也渐渐得到了缓解。   这头不紧不慢。   那头萧老夫人却笑不出来了。   此时程家大夫人和程家大公子正坐在厅里呢,程家表公子也在一旁。   萧老夫人面上微僵,道:“下头谁人这样蠢笨,竟是忘记往五姑娘那儿送去!还不快洗净了送去,让五姑娘尝尝鲜……”   下人忙去折腾了。   等水果送到了萧七桐跟前。   这些玩意儿,她上辈子游历的时候,曾在外吃过。并不如何稀有,只是放在京城里显得贵重罢了。   萧七桐将那果盘推到了乐桃的跟前:“瞧着我又不想吃了,你吃了罢。”   乐桃呆了呆,这样金贵的玩意儿,就给她吃了?   乐桃犹豫一会儿,还是不敢辜负了姑娘的心意,坐下吃了起来。   其他丫鬟瞧着这一幕,心底何等艳羡便不必说了。   此时也只能悔恨,过去他们怎么就没瞧出来五姑娘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呢?   萧七桐等着乐桃吃完了果子,这才往前头去了。   这么一折腾下来,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众人便也就在前厅中,等了她足足半个时辰。只是谁也没有出声要走,更没有斥责萧七桐不懂规矩。   安王正得皇上宠信的时候。   谁敢去挑战这皇家威严呢?   程家比萧老夫人想得更为通透。   且不管这萧七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凶恶还是刻薄,体弱还是丑陋,既然圣旨下来了,那么就绝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去挑战一言既出的皇家威严。   这桩婚事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   更不管日后安王是否宠爱萧七桐。   此时,萧七桐都已经与安王绑作一体了,他们都不能作出冒犯皇权的事。   在这座宅邸里,旁的人都算不得什么了。   萧七桐便是最高的。   一直等到萧七桐踏进门内。   程夫人携着儿子和侄子,都一并站了起来,面露笑容:“五姑娘。”   仿佛已经忘却了程敏月与萧七桐大为不和,而他们也曾经斥责威胁过萧七桐的事来。   脸上实在半点也不觉得发烫。   相比之下。   萧老夫人的段数都被衬得仿佛孩童了。   萧七桐淡淡扫过他们,让乐桃扶住自己坐下。   她姿态有些慵懒,但这样一身新衣,再上一点浅浅的胭脂,弱化了气色上的苍白,瞧着便如同那睡莲,堪堪探了个尖儿出来。   美得挠人心。   程家人从前见到萧七桐的时候,都是阴郁、低沉、冷漠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也是旧的,哪有此刻的姿态从容?   那时虽然觉得萧七桐生得实在好看,但却不觉惊艳。   如今却随意瞧上一眼,便都觉得惊艳万分……   程家大公子程万青与表公子程天禹,都有一刹那的呆滞。   但程天禹更先反应过来。   他眼底冷了冷,努力地压下了其中掩藏的阴毒。   程家并不看重程敏月这个女儿。   纵使程敏月没了,但他们依旧是萧家的姻亲。而那萧家的五姑娘又做了安王妃,这样好的机会送到眼前,已经超越了程敏月这条性命的价值了。   萧家如今连萧成都发了话,不许将程敏月之死算在萧七桐的头上。自然也就更无法惩治萧七桐了。   论起来,真正为程敏月的死感觉到伤心、愤怒的,只有程天禹一人。   因为在他看来,程敏月一死,也就绝了他过继到萧家的路子。   他是程家的表公子,过得并不大好,若能过继到萧家……萧靖今日得的一切,他便同样能得到,甚至能得到更多。   可这些……都没了。   程天禹又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一切……都因为这个乍看上去,柔弱弱弱,禁不起风一吹的小姑娘。   此时程大夫人又开口了:“一段时日未见,五姑娘身量又长了些,模样也更好看了。”   萧老夫人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她心下失望得紧,这程家实在见风使舵得很。从前来了萧家,头一个巴结的便是她,如今倒是冲一个小姑娘献殷勤去了,也全然不顾萧七桐克死了他们程家的姑娘。   程大夫人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她自顾自地笑着道:“闻得五姑娘大喜,便想着备了礼物,来恭贺五姑娘。”   说着,她身边的丫鬟便捧了个盒子上前,送到了萧七桐的手边去。   萧七桐盯着程大夫人,目光流转,越加衬得那双眼眸漂亮极了。   “不敢收。”   程大夫人面上神情僵都不带僵一下的,她柔声道:“姑娘见惯了好东西,我这也没什么好玩意儿,姑娘只当个玩物收下,平日里随意把玩就是。”   话音落下,那丫鬟便打开了盒盖,露出里头的东西来。   只见里头放着的,乃是一副金头面。   足金打制。   乍一开盒的时候,还有些金光晃眼的感觉。   程家没有什么底蕴,自然的,程大夫人也没什么足够高的品味。   她便想着送些贵重的、实在的玩意来。   那金灿灿的钱,总是能吸人眼球的。这萧五姑娘身处内宅,从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金头面?   此时就连萧老夫人都不由攥紧了手掌。   从前程家讨好她的时候,可不见送这样的玩意儿。   此时,萧老夫人倒是忘记了,程家隔三差五上门来孝敬她,送的那些东西加起来,比这个还要贵重些。   萧七桐却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可不敢收。”顿了下,萧七桐才又接着道:“有一回,程家表公子赠了个盒子给我,我丫鬟打开一瞧,却见里头放着些虫蚁,打开的时候还往外爬呢……”   程大夫人脸上神色未变,依旧笑着听她说。   倒是一旁的程天禹脸色微微变了。   那都是幼时的事了,没想到萧七桐还记得。   “又有一回,我那继母说是程家送了吃食来,瞧我馋得可怜,就给了我一份儿。我吃了呀,当天脸颊奇痒难耐。要不是我那丫头拦下了给继母看病的大夫,请他来救了我。兴许今个儿你们见着的,便是一张烂脸了……”   “再有继母刚进门时,取了一盒子首饰给我,后头却硬说是我偷的……”   程大夫人惊讶地道:“敏月竟是如此为人母的?倒是我们程家的不是,竟是教出来这样的女儿。不过幸而,如今她人也没了。这样心肠恶毒的女儿,我们程家也不是不敢要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我也给五姑娘一句准话,敏月之死本就与姑娘无关,姑娘大可放心。日后外头但凡有嚼舌根子,咱们程家头一个饶不了他们……”   一旁的程天禹不由急了。   难道这桩事就这样过去了?   那他丢的东西呢?怎么拿回来?他一辈子也只能待在程家了?   程大夫人说着,突然回了个头,将目光落在了程天禹的身上。   她叹了口气,道:“天禹也着实不懂事,从前不知晓姑娘在他这里吃了苦。待回去,我定然请长辈好生管教他。若他日后仍有冒犯姑娘的地方,姑娘只管教训。那才为他好呢。”   程天禹脖子根登时窜出了一层冷汗。   这女人,就这样将他卖出去了?   见萧七桐始终不曾表态。   程大夫人又笑道:“咱们家老夫人这两日也挂念着五姑娘呢,想着何时上门来瞧五姑娘。我回去将敏月之事与他们说说,届时再一并来与姑娘道歉。姑娘是金贵人,便莫要为这等事烦心了。”   萧老夫人在一旁,听得火都快窜上来了。   好好好!   这程家果然是聪明的。   以前哄她是这般哄的,如今掉了个个儿,去哄萧七桐,便也是这样哄的。   此时萧七桐淡淡一笑:“程大夫人的话听了,实在叫人舒心。”   程大夫人也跟着笑起来。   乍一看,气氛好极了。   安王府。   常英在江舜跟前躬腰,道:“殿下,那边来消息了。说那程家人上萧家去了。”   程家?   萧七桐的继母娘家?   因着这辈子与萧七桐走近了,江舜便特地将萧七桐身边与她有仇怨的人家都查了个清楚。   上辈子,似乎吵闹着要将萧七桐送官,最后将萧七桐逼上山的,便是那程家的人……   尽管江舜知道,如今萧七桐与他有了婚约,程家人但凡聪明一点,都不会再蠢到去寻萧七桐的麻烦。   但他就怕程家人真的蠢。   萧七桐那样小的身板儿,又哪里经得起旁人的欺负呢?   江舜几乎是立即沉下脸色,道:“再去探。”   顾刚应声,吩咐下去了。   而后江舜转头看向常英:“备马车,去萧家瞧瞧。”   顾刚派出去的人,动作很快。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江舜在路上堵着了。   “殿下,程家人是去送礼的。”   “送礼?”   “是,给五姑娘送了一副金头面呢。”   江舜的面色刹那变得怪异了起来。   他都不曾送过萧七桐一副完整的头面……   倒是叫程家人先送了。   怎么想,江舜心底都有那么一些微妙的不得劲儿。   “转道。”江舜突然出声。   小厮问:“殿下,回府吗?”   “不,去宝珠阁。”   宝珠阁又一次迎来了贵人。   ******   萧家前厅内。   程大夫人起身,走到那盒子头面旁,伸手将那些头面拿起来,在手里,挨个展示给萧七桐瞧。   想以此来消除萧七桐的戒心。   好叫萧七桐不疑心他们在上头抹了药。   此时萧七桐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分了一点儿到门外。   门外萧靖站在那里,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左手紧握成拳,目光冷淡,眉间还带了几丝怒意。   瞧上去,差不多也将方才那些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有趣。   上辈子,这个义兄待她冷淡,甚至是不喜她。   这辈子,却因为渐渐窥得一部分真相,于是对她越加心软起来。   这人可实在是个实诚脑袋。   是非黑白分得明白。   “收起来罢。”待程大夫人将首饰都挨个摸过了,萧七桐方才出声了。   程大夫人面上一喜,道:“能得姑娘喜欢,便是好的。”她顿了顿,又问:“姑娘平日里可爱吃果子?巧了我那娘家有个庄子,庄子里种了不少新鲜甘甜的果子。姑娘爱吃,我日后便常送来。”   “不必了。”萧七桐抬眼看了看她。   程大夫人也不强求,又道:“从前与五姑娘来往少,今日见了,才惊觉五姑娘是个何等神仙人物,令人心向往之。日后姑娘若是不嫌,便常与我们家那几个笨丫头顽顽吧。”   这样一番话下来。   旁边的萧老夫人倒是多有被冷落。   程大夫人也不想冷落她。   可要讨好一个人,便必然要让对方意识到她是独一无二被捧起来的。   若是程大夫人一面哄萧七桐,一面又哄萧老夫人,便显得左右逢源,不仅不叫人觉得舒坦,反而觉得厌恶了。   既如此,那她还是选这萧五姑娘。   萧老夫人除了年纪上占点便宜,又有个好儿子外。实在没什么价值可言。   程大夫人想到这里,面上笑容不由更盛了。   就在这时候,管家跌跌撞撞地进门来了。   “老夫人,安王府送东西来了。”   萧老夫人立即站了起来,她颤声问:“安王殿下也来了?”   一旁的程家人,眼底也涌现了一些微妙的喜色。   程大夫人更是心头大定,认为今日这一出走对路子了!   那管家却摇摇头,道:“只有安王府上的公公来了。”   “快,快请!”萧老夫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站在那位安王的跟前,哪怕明知道这位脾性温润,她也感觉到瑟缩。   管家忙将人请进来了。   常英进门来,看也不看萧老夫人,只冲着萧七桐的方向一躬身,笑道:“五姑娘,咱们王爷给您送了些宝珠阁的首饰来。”   萧七桐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快又送东西来了?   她招招手,让常英将东西捧近了。   随即常英打开了盖子。   只见里头放着的是……一副金头面!   只不过和程大夫人送来的相比,款式更为独特、工艺更为精细,光是瞧着,便觉得要比程大夫人的头面更沉。   作者有话要说:  江舜:没有人能比本王送得更贵重,更讨萧五欢心。   ***   今天睡过头了,终于更上了。   在入V前,还有一章公众章,会在晚上九点一起更新的,大家晚上来看吧,爱你们=3= 第22章 灿如春华【第二更】   萧七桐只看一眼,就觉得脑袋上一沉。   脖子累得慌。   但旁的人可不这样觉得。   哪怕安王并未现身,但就这么一套头面,也足够带给他们震慑感了。   程大夫人一眼便认出来,这套头面来自宝珠阁,只怕不知金贵了多少。   且不论其它。   单说安王的这份心情便足够难得了。   程大夫人最先笑出了声,道:“安王对姑娘实在上心。”   萧老夫人僵着脸,不肯接这个话茬。   萧七桐也没出声。   一时间,程大夫人倒是被冷落了下来。   程大夫人也不急,她转过头,目光浅浅扫过了程天禹。   等再将头转回来的时候,程大夫人便出声告辞了。   “姑娘身子弱,该好生歇歇,便不多打搅了。”   萧七桐点了头。   程大夫人这才又看向萧老夫人,与萧老夫人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带着人离开萧家了。   只是程天禹在跨出萧家门的时候,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好像一阵冷意笼身。   程大夫人回去后,与程家上下一通气,最后对外的说辞便彻底变了。   但凡有谁说起萧七桐克死继母的事,他们便头一个站出来斥骂。难免有人讥讽程家见风使舵,瞧着萧七桐要做王妃了,就上赶着改说辞,去讨好人家了。但程家听了这些话,也一概不顾。   这时候不由有人留意到了祝家。   祝家女儿嫁到萧家,生下了萧七桐。   按理说这祝家方才是与萧五姑娘关系最为亲近的,但从圣旨下来后,祝家都始终不见什么动静。   众人心下疑惑,不由茶余饭后说上那么两句。   只是到底不敢议论皇家,所以但凡牵扯到萧七桐的事,他们都小心极了,不敢轻易留下话柄。   萧七桐回到院儿里,叫乐桃将两套头面都收好了。   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分开放吧。”   乐桃笑着应了。   这会儿她脑子里已经在想,自家姑娘将那金头面戴上身的时候,是何等漂亮的模样了。   却不知晓,她家姑娘压根就没打算把这玩意儿戴上身。   等乐桃放好出来,便伺候着萧七桐梳洗,准备要歇息了。   还不等熄灯,外头丫鬟叩门,低声道:“姑娘,大公子来了。”   萧七桐只得又坐起身,叫乐桃取来外衫穿好,乐桃怕她受凉,还将披风给她裹上了身。   萧七桐实在懒得挪动地方,便轻点了下头,道:“请兄长进来吧。”   乐桃应声,忙上前去将门打开了。   萧靖穿得一身黑,将他的面容衬得更显冷硬刻板不讨人喜了。   他走进屋子,就这么站在了离萧七桐一丈远的地方。   “你与程大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唔。”   “我都报于父亲了。”   “啊。”   萧靖的神色深沉,而萧七桐的面色则瞧着实在有些心不在焉。   萧靖倒也不生气。   他盯住了萧七桐。   昏暗烛光下的小姑娘,看上去脸蛋儿更小了一圈。那一双黑亮亮的眼眸,都衬得有了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很正常。   萧靖心说。   从前萧家上下便无一人管她,如今就算再回转身去照顾她,她也不会有半分的感动。   “继母之死与你无关,萧咏兰摔伤腿的事,也与你无关。之后府上不会再有任何人议论此事。”萧靖沉声道。   可父亲终究还是要再娶的,毕竟正当壮年,如今萧家又没有自己的男丁。   萧靖心下一动,不由道:“若你在府中再吃了什么委屈,只管与我来说便是。”   萧七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萧靖怎么是个榆木脑子?他真以为将这些事说给父亲听,父亲便能有所动作了吗?   “兄长想什么呢,我在府上待的时间本就不长了,又何须劳烦兄长为我挂心?”   萧靖哑然失声。   是啊,跟前的小姑娘已经是有婚约在身了,尽管皇上并未明言婚期。但想来也不久了。   萧靖一时间还有些无措。   但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也只有补救道:“那便在这段还未去往安王府的日子里,兄长来照顾你吧。”   听了这话,萧七桐一时还觉得有些新鲜。   她在萧家生活这样久的时间,只有敌视她、憎恶她的人,可没有什么想要照顾她的人。   萧七桐都习惯了,便做旁人口中的那个黑心肝儿。   久久等不到萧七桐开口,萧靖只当她觉得害羞,于是萧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底暗暗后悔,不曾早些注意到萧七桐的境况。   想来想去,萧靖放了块玉佩在桌上,道:“还未恭喜妹妹,妹妹且收下此物,便当做贺礼了。”   说罢,萧靖转身走了出去。   萧七桐从前不大喜欢他。   但今个儿瞧着他那宽厚高大的背影,倒是对这人有了些许的改观。   等萧靖走后,乐桃便将那玉佩取到了萧七桐的手边来。   萧七桐拿过来瞧了瞧。   玉,是好玉。   她不由笑出了声:“今儿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都赶着给我送礼来了。”   乐桃也笑了,两眼都笑得眯起来了:“最贵重的还是安王殿下送来的。”   萧七桐心说,可不贵重么?   光那斤两,就够重的。   这厢主仆二人说起了安王。   那厢安王府内,江舜便也在问常英:“如何?她收到礼物时,神色可见欢喜?”   常英想了想,说:“五姑娘当时高兴的吧……”当时萧五姑娘美极了,他哪里敢多瞧?   不过他倒是瞧了旁边那程夫人送的东西。   于是常英笑着道:“殿下放心,那程家夫人送去的玩意儿,实在粗劣得很。您送去的,做工精细,成色又好……那程夫人的脸被打得咣咣响!”   江舜闻言,这才放下了心。   却不知晓,这套头面怕是要永不见天日了。   *****   萧家又收到了一张帖子。   只不过这帖子却是指名点姓要给萧五姑娘的。   可下人们犯了难,拿着帖子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问:“老夫人,这可是从临阳侯府来的,这……”   萧老夫人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这算怎么一回事?   上回送了几大箱的礼物来,说是要给萧五。   他们也就当做是临阳侯府想着退婚之举,多有歉疚,于是送礼道歉,以求两家不存芥蒂。   可如今又送了帖子来?   还点了名说要邀萧五去顽。   萧老夫人掐紧了帕子:“莫不是那宁小侯爷改了念头?他疯了吗?这可是皇上亲下了圣旨的!”   那下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话来。   但萧老夫人又不想得罪那临阳侯府。   原本她还想着,临阳侯府虽然退了与萧七桐的婚事,但为了补偿萧家,彼此面上好看,恐怕是要另结萧家女儿的。   毕竟临阳侯府乃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啊!   如今亲家做不成,萧老夫人也不想和他们结仇。   想来想去,萧老夫人干脆不头疼了,只叫那丫鬟将帖子给萧七桐送去。   让她自己做主去。   于是没一会儿,那帖子便到了萧七桐的手中。   只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府上就已经有人暗地里议论,那临阳侯府怕是知晓萧五姑娘并无外界的不堪,这会儿后悔了……   萧七桐拿到帖子的第一时间,就很清楚,多半是那位鸿欣郡主送来的。   她打开帖子瞧了瞧。   说的是邀她过府一块儿品果酒。   落款是忆春。   想来应该是鸿欣郡主的闺名了。   这小姑娘主动朝她递出了橄榄枝,萧七桐也没必要拒绝。   毕竟上辈子,这位鸿欣郡主虽然不喜她,但却从未对她作出半点冒犯之事。   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巧了她也闲来无事。   第二日,萧七桐便稍作打扮,带上乐桃往着临阳侯府去了。   而同一时刻,程家却在进行另一桩事。   程天禹乃是程家二房的子孙。   程家一共两房,大房如今是最得势的,大老爷在外做知州,大夫人一手把着程家里里外外。   二房性懦弱,以大房马首是瞻。当年程敏月多从大房那里吃了苦头,后头嫁了萧成,程敏月心下不快,就想着主动拉拢二房,要将程天禹过继给自己做儿子。以此来打大房的脸。   如今程大夫人回到府中,向老太爷、老夫人请示后,说要发落程天禹,这二人都允了。   于是程大夫人也就堂而皇之将程天禹绑到厅中,命人取了鞭子来。   二夫人与二老爷已经哭着跪倒在地上了,企图为儿子求情。   “你不是与那萧五说,回来转告我们,叫我们好好教导天禹吗?我们这便好生教导啊!何苦动鞭子?”   程大夫人站在那里,却丝毫不为所动。   “二弟,你要知晓,如今萧家五姑娘乃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安王妃。若不拿点真心实意出来,她凭什么多看我程家一眼?”   “那都是孩子尚小时犯下的错……”   “子不教父之过,二弟,你不会逼着我动手打你吧?”   二老爷瞧了那挂满倒刺的鞭子,便觉得害怕,当即往后缩了缩。   程大夫人笑了笑,立即动了手。   程天禹之前满心以为,去萧家是寻麻烦去的,可谁知道,萧七桐的麻烦没寻着,自己反倒得了一身的麻烦。   那鞭子狠狠抽下来。   程天禹当即惨叫了一声,声嘶力竭地嚷嚷着:“大房二房早就分家了,你凭什么打我?”   换来的却是又一道鞭子。   大历朝不允许有私刑,但对家族中长辈教训后辈,是一概不会插手去管的。   程大夫人要动手打他,二老爷二夫人都不敢出声,旁人便更不敢说什么了。   程大夫人下手极重。   就算如此,她也足足抽满了三十来鞭。   程天禹浑身都是血地倒在厅中,竟是疼晕了过去。   程大夫人收了鞭子,道:“抬下去吧,我自会请大夫来瞧他。”   程天禹吃了个大教训。   心里却更是憎恶萧七桐了。   被抬回房里后,还发起了高烧,幸而年轻人身子壮,到底是熬过来了。   此时暂且不表。   *****   萧七桐的马车抵达了临阳侯府。   刚一下马车,她便见着了鸿欣郡主的身影。   鸿欣郡主比她还要矮些,年纪只比她小上一岁,但瞧着满眼都是天真烂漫。大概是临阳侯府上下将她娇宠成了这般模样。   这样挺好的。   萧七桐的目光闪了闪。   至少她便没机会,叫人宠成这般模样。   “五姑娘来了。”鸿欣郡主主动迎上前,原本像是想要伸手拉住萧七桐,但又怕萧七桐生气,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一时间,看上去还有些手足无措。   “今日没什么旁的人,我只请了你和娇灵。”鸿欣郡主说完,马上又道:“娇灵,就是单娇灵。建王妃的堂妹。她与我平日玩得好,就只请了她来……”   说罢,鸿欣郡主忙又问:“你不会生气罢?”   萧七桐摇摇头。   这里是侯府,鸿欣郡主请了什么人来,都是成的。   鸿欣郡主高兴极了,不知不觉地便伸出手攀住了萧七桐的袖子,带着她往前行去。   一边走,她还一边遗憾地道:“可惜你从前不大爱出门,不然兴许我们能认识得早一些。”   兴许……   兴许也就没后头退亲那桩事了。   要她听见谁抹黑萧五姑娘,她肯定就先反驳回去了。只是那时到底没见着人,听旁人说得言之凿凿,她心下也就不大喜欢这萧五姑娘了。   鸿欣郡主在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倒是错过了这样好的姑娘。   鸿欣郡主带着萧七桐去了她的院儿里,只是才刚一踏进院儿中。   便听一人朗声笑道:“忆灵说你接人去了?让哥哥瞧瞧,你接谁去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   紧跟着,一人便跨过门槛,出现在了萧七桐的跟前。   这人年纪十六七的模样,正当少年时候。一身锦衣华服,剑眉星目,面容俊俏。   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贵气。   萧七桐目光微闪。   这便是宁小侯爷了?   瞧着便能窥出身上两分少年意气。   与安王完全不是一类人。   而宁小侯爷也立时钉在了那里。   他的目光全被门外着妃色衣裳的小姑娘摄去了。   那小姑娘身量不及他肩头,纤弱瘦小。   但却是他见过的,能将妃色穿得最为好看的人。   亮眼的妃色,将她整个人都提亮了起来。一入眼,便叫人过目再难忘了。   宁小侯爷用自己那贫乏的诗词水平,艰难地想出来了一句:“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入V章要写九千字,我还没写完,不如12点发吧。   算上这章,今天已经更了九千字了。不如先夸夸我? 第23章 寒气伤身【三章合一】   鸿欣郡主紧张极了。   当年婚事是萧家原配夫人尚在时,与临阳侯府指腹为婚的。   哥哥后头一直对这桩婚事心有不满, 而等外头闹出那些风言风语后, 哥哥就更厌憎萧五姑娘了。   上回她企图扭转哥哥的印象, 都未能成功。   这回突然见了面, 还不知晓要成什么样子呢。   鸿欣郡主本能地揪紧了萧七桐的袖子, 道:“哥哥不是还有事吗?快去罢。”   说着,她便拉着萧七桐往里去。   宁小侯爷却皱眉,斥道:“没规矩!”“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说罢,宁小侯爷随意取了个玉佩:“都是妹妹, 见面礼。”   鸿欣郡主脸红得都快爆掉了。   哥哥在犯什么蠢?   竟然给萧五姑娘送东西?   萧七桐微一挑眉:“我不要,小侯爷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闻言, 略有些狼狈。   他生得俊美, 又早早承袭了侯爵, 平日里见了那些姑娘,个个都对他多有追捧。只是他并不喜欢那些姑娘罢了, 所以连露个笑脸的时候都少。   这回主动送个礼物出去,反倒送不出去了。   鸿欣郡主在一旁跟着点头:“对对, 哥哥自己收着吧。”   宁小侯爷无奈:“行了, 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就不打搅了。”   说着, 他便快步出了院子。   只是等走了几步远, 他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   “哪家姑娘呀这是?”宁小侯爷嘀咕。   鸿欣郡主见他走了, 这才放下心, 带着萧七桐往里走去。   院儿里头已经坐了个小姑娘了。   正是上回萧七桐在建王府上瞧见的黄衫小姑娘, 也就是鸿欣郡主口中的单娇灵。   单家乃是将门。   不过单娇灵瞧着却娇娇小小,完全没有凶悍凌厉的味道。   见鸿欣郡主领着萧七桐过来了,她便也跟着起身,脸红地唤了声:“五姑娘。”   三人都落座后,便有人送了些点心来。   “先垫垫肚子,厨房里的人熬汤去了。待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便吃点热汤,品一些果酒。”鸿欣郡主细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   随后为了消除陌生感,三人便又彼此作了个自我介绍。   单娇灵与鸿欣郡主都比萧七桐小上一岁,二人都是没什么心机的人物。相较之下,鸿欣郡主性子更温柔害羞些,单娇灵要更活泼大方些。   想来想去,与她们结交倒也不错,都是高门之女,偏又心思纯正得很。   不久,热汤呈上来了。   许是考量到萧七桐,于是便特地吩咐下去将肉炖烂了,几乎与汤融作了一体,这会儿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鸿欣郡主起身,亲自动手倒好了酒,道:“哥哥说不能空腹饮酒,所以便做了肉汤。”   说罢,鸿欣郡主又忙住了嘴,心道,自己怎么这样蠢,好好的,在五姑娘跟前提什么哥哥呢?   萧七桐面上神色倒是平静。   临阳侯府退亲,虽然同样是上辈子压垮她的稻草之一。   但人家想要娶个更好的媳妇,倒也正常。毕竟指腹为婚这回事,不是谁都能顺从的。   于是萧七桐笑道:“我在家中少有吃肉的时候,便吃些点心就好。”   鸿欣郡主的担忧立即被驱散了,她忙问:“为何?”   “府中长辈念及我身子弱,便不许厨房做了荤菜给我。”   对面的两个小姑娘听闻这话,登时五官皱成了一团,心疼地道:“大夫也不许吃吗?”   不吃肉,那少了多少乐趣呀。   萧七桐淡淡道:“有一段时日不曾看大夫了。”   “为何呀?萧家不肯请大夫吗?”单娇灵更先反应过来,忿忿地问出了声。   鸿欣郡主沉默了一瞬,问:“从前程氏在的时候,对你不好吧?”   萧七桐笑了笑:“都过去了,不必再说了。”   鸿欣郡主却坐在那里,掉了几点眼泪。   自从祝氏去后,临阳侯府与萧家的来往便少了许多,那时她也不曾想过与萧五姑娘一起顽。也没想到,原来那个程氏这样坏……   如此瞧,倒是死得好了。   鸿欣郡主二人怕戳了萧七桐的伤疤,勾起她不好的回忆,便也不再就这些问题说下去。   只捡了那些贵族小姐间流传的八卦来讲,想着将萧五姑娘逗笑便好了。   萧七桐听了一阵儿,直觉得这俩小姑娘瞧着文弱,实际却这样八卦啊。   想着也不好总让她们说话,于是萧七桐就随意讲了讲自己上辈子游历时,瞧见的那些河山风光,当地风俗逸闻。   京里头生长的小姑娘,哪里经历过这些东西,一时不由得伸长了耳朵,恨不得黏在萧七桐身上听才好。   这一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时辰。   雨丝落了下来,打在人的脸上,叫人刹那清醒了过来。   “下雨了……”鸿欣郡主仰头瞧了瞧,然后起身便要脱自己的外衫给萧七桐披上:“可莫要着了凉……”   “对……”单娇灵一并应和着,抬手也要脱外衫。   萧七桐哭笑不得,不过心下倒觉得有一丝暖意。   “不了,先进屋吧。”萧七桐推开了她们。   后头乐桃忙伸出手,给萧七桐充作伞。   而屋子里头的丫鬟们撑了伞跑出来接人。   两边汇合,很快就被送入了屋中。   鸿欣郡主紧张地看着萧七桐:“淋了雨,可别病了才好。不若现在泡个热水澡罢?桐姐姐不嫌弃我的衣裳罢?我叫丫鬟取我的衣裳来。”   萧七桐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弱,便没有拒绝。   鸿欣郡主忙命人去烧热水,留了单娇灵在这里陪着,随后自己便找衣裳去了。   屋子里很快有丫鬟烧了炭火,暖意渐渐四散开,萧七桐觉得四肢的冷意被驱散了不少。   宁小侯爷原本在院子里练武,突地被雨水浇头,他放下手中的□□,从小厮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脑袋,然后便往屋檐下走去。   等在屋檐下站了会儿,他突然又想起来。   妹妹没被淋着吧?   她们可是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想到这里,宁小侯爷便有些难安了。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了伞,便当即冲入了雨中。   等进了院儿里,宁小侯爷瞥见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干净了。想来她们已经进屋子里躲雨去了。   宁小侯爷走到屋檐下,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这会儿又想起来,那个小姑娘拒绝他的时候,似乎连正眼都没瞧他。   若是再见,岂不尴尬狼狈?   但想了想,他又放心不下,于是依旧抬手敲了敲门。   “妹妹,没淋着雨吧?”   外头守着的丫鬟忙先出声答道:“小侯爷放心吧,郡主没淋着雨。郡主这儿找衣裳去了,小侯爷等等吧。”   “找衣裳?”   那丫鬟点头:“那位萧姑娘叫雨淋着了。”   宁小侯爷一时间并未往萧五上去想,他还当此萧乃是肖。   他念及方才瞥见的那张脸,不由多问了一句:“淋着雨了?那叫个大夫来瞧瞧?”   那丫鬟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这时候,鸿欣郡主捧着衣裳回来了。   她瞧见哥哥就站在门外,登时吓了一跳:“你,你进去了?”   宁小侯爷摇头:“没进去,我就是来瞧瞧你。”   说罢,宁小侯爷抬手揉了揉鸿欣郡主的脑袋,这才转身又冲入雨中:“你们自己顽吧,若是叫雨淋了不大舒服,便叫大夫去。”   鸿欣郡主松了口气,忙冲着他的背影点了头。   宁小侯爷走在雨中,却在疑惑。   妹妹总拦着他作什么?   难不成怕他对着那位姑娘见色起意?   妹妹将他想成什么人了?   宁小侯爷满脸涨红,加快了步子走远。   鸿欣郡主目送着哥哥走远,然后才返身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的衣裳太小了,你都穿不了,我便问母亲拿了套新的衣裳。”   萧七桐已经泡在浴桶里了。   鸿欣郡主与她隔了一道屏风。   萧七桐浑身泡得暖洋洋的,她伸长手臂,将衣裳接了过去。   鸿欣郡主瞥见她雪白的手臂,纤细的,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掉。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对视一眼,竟是都脸红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已经呆立在了那里。   “没想到母亲新做的衣裳,穿在桐姐姐身上这样好看。”鸿欣郡主惊愕地道。   这身衣裳做的是檀色。   颜色沉静稳重。   于萧七桐来说稍宽大了些,但腰间丝带一挽,反倒更衬得那腰细,身材纤长了。   年轻小姑娘大都穿鲜亮的颜色,少有穿这样颜色的时候。   穿在萧七桐的身上,不由顿添了一丝冷淡与庄重。   再瞧她娇艳的面庞,与檀色相衬,反有种禁欲的味道。   美得……   叫人脸红。   萧七桐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鸿欣郡主恋恋不舍地道:“那,那你便和娇灵一同走吧。”   “嗯。”   “下回来,我请母亲的太医给你瞧吧。每月都有太医来给母亲把脉的。”   萧七桐笑了:“不必了。”   鸿欣郡主只得失望地点了点头。   萧七桐怎么会用临阳侯府上的太医呢?   她前头还放着一个安王呢。   与鸿欣郡主交好固然没大碍,但若是什么都用临阳侯府上,别说会传闲话出去了,让江舜知晓了,也不大好。   如今她要找大夫还不容易?   今日这话,也不过是不动声色地洗掉往日旁人对她的误会罢了。   萧七桐与鸿欣郡主告了辞,便与单娇灵一块儿往府外去了。   谁知晓,走到半道,恰好又碰见了宁小侯爷。   宁小侯爷盯着萧七桐,不自觉地瞪大了眼。   单娇灵有些怕他,拽着萧七桐就要走。   宁小侯爷憋了半天,指着萧七桐的鞋履道:“沾了泥水……回去洗洗。”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说了句废话。   实在不通文墨,又觉得自己情商低得可怜的宁小侯爷干脆闭了嘴,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走。   单娇灵赶紧拉着萧七桐走了。   只是宁小侯爷撑着伞在那儿站了会儿,然后脸上又烫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   只觉得脑子里印了道檀色的影儿,怎么都晃不出去。   宁小侯爷迈动步子往前走去,一边走,却一边脸红起来。   一旁的小厮担心得紧,忙问:“侯爷没事吧?”   宁小侯爷又甩了甩头:“没事……可能风吹多了。”   小厮皱着眉,忧心忡忡。小侯爷身体一向壮健,今日居然吹个风就这模样了……   宁小侯爷又去了鸿欣郡主的院儿里。   他陪着鸿欣郡主用了点食物,然后才出声问:“今日来的是哪家姑娘?”   “单家呀。”   “我问的不是单娇灵,她来那么多次,我早记得她是谁了。”   鸿欣郡主眨着眼,咬着唇,不说话。   “难不成这姑娘的身份不能说?”   鸿欣郡主点头。   往日她与哥哥一提,哥哥便觉得她叫人灌了**汤一样。   如今她才不肯说呢。   宁小侯爷见问不出个结果,也不好勉强了妹妹,便顶着一张大红脸回去了。   鸿欣郡主自个儿回想起,今天萧五姑娘,哦不,桐姐姐与她讲的那些故事,忍不住捧着脸笑了起来。   好厉害呀。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姑娘呢?   *****   萧七桐回府的时候,正撞上了萧靖教训萧咏兰。   萧咏兰曲着那条跛了的腿,神色委屈凄苦,瞧着还真有那么一点儿惨。   但萧七桐只瞥了一眼,便扭回了头。   萧咏兰今日的可怜,都是她自己作来的。   又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此时萧靖二人听见声音,都回头来瞧了一眼。   萧咏兰目光定格在萧七桐身上的檀色衣裳上,顿时瞳孔一缩,神色有些微妙起来。不过碍于萧靖就在跟前,萧咏兰实在太怕他了,于是又敛了敛神色,将头扭了回去,以免对着萧七桐露出妒忌的神色。   “从哪儿回来?”萧靖却出声问了句话。   他从未做过什么疼妹妹的好兄长,这也才刚开始学着去关怀底下的妹妹。于是一时间声音还有些生硬,听着倒像是盘问一般。   萧咏兰心下顿时舒畅多了。   心道,看来萧靖也没有刻意维护萧七桐啊。   她悄悄又看向萧七桐,想瞧萧七桐露出不快的神色。   但这厢萧七桐笑了下,道:“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萧靖点了头:“今日下了雨,有些冷,你快回去泡了热水,歇下吧。”   萧七桐“唔”了一声,这便转身走了。   她没想到,萧靖还当真关怀起她了。   有些意外。   不过倒也没什么可让人抵触的。   萧靖等萧七桐一走,便又将目光挪回到了萧咏兰的身上:“今日的话,你都记下了?”   萧咏兰却微微张着嘴,愣在那里,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萧靖脸色一冷:“改日若再犯,便请老夫人罚你去跪祠堂了。”   萧咏兰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脑子已经快炸开了。   她满脑子都是方才萧七桐说:“受邀去临阳侯府了。”   去临阳侯府了。   她去侯府作什么?   且她那身衣裳瞧着明显不大合身,料子瞧着也比府里的衣裳用料都要好,只怕……只怕是侯府里的东西。   她出门穿的衣裳难道脱在侯府了?回来便穿了侯府的衣裳?   萧咏兰的心跳顿时如擂鼓一般。   她心下又嫉妒,又充满了快意。   她嫉妒萧七桐时来运转,如今竟然连临阳侯府都后悔了,将她特地邀去。   她快意的是,萧七桐如今都得了圣旨,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如何还敢去临阳侯府?也不知她与宁小侯爷又是如何和好的,但瞧这模样便像是去厮混的。   萧七桐……好大的胆子啊!   想着想着,萧咏兰便笑出了声。   只是她笑起来又像是在哭,看上去模样实在有些扭曲,甚至是有些瘆人。   萧靖皱了皱眉,知晓萧咏兰的脾气是一早便养下的,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再一对比萧七桐是何等的乖巧。   萧靖心下便登时失去了管教这个妹妹的心思。   左右又不是亲生的妹妹,萧靖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萧咏兰下次若再大闹萧家,便直接将她关祠堂就是。   与其操心她,倒不如想想,让老夫人给萧七桐多做两身衣裳,今日那身瞧着都不大合身了……萧家待她,也着实太不上心了!   ……   萧七桐回到屋子里,便立刻脱了那衣裳,又叫人拿去洗干净。   随后自己便只穿了薄薄里衣,舒服地躺在床榻上,睡下了。   而安王府内,也得了萧七桐去临阳侯府的消息。   江舜原本正在作画的手,猛地一顿:“临阳侯府邀她去的?”   顾刚点头。   “可欺负她了?”江舜当先问的却是这个问题。   顾刚心说,您上次不还担心人后悔来着么?不过转念又一想,对呀,这会儿圣旨都下了,怎么后悔呀?难怪主子不急。   顾刚摇了摇头,道:“似是鸿欣郡主邀五姑娘去的,一并去的,还有单家的姑娘。”   江舜点点头,这便放心了。   顾刚又等了等,没见江舜再问别的,便摸不着头脑地下去了。   江舜这会儿哪有空去想宁小侯爷的事。   他在想,明日不如让母妃邀她进宫?   正巧,也好请几个御医给她瞧一瞧。如今单是想一想她那张俏脸苍白得过了头的模样,江舜心底便觉得骤然一软。   兴许……   兴许这个小姑娘娶回家,能真的当妻子一般疼爱。   如此想着也不错。   江舜便又提了笔,继续作画。   只是原本是要画春景的,却画着画着,上头多了一道纤细的背影。   江舜放下笔,对着瞧了会儿,然后将画卷了起来。   随后想了想,他便将顾刚叫了进来。   “给五姑娘送去罢。”   “就送幅画?”顾刚惊讶道。王爷怎么突然抠门起来了?   “去吧。”   顾刚知晓安王的决定是不容置噱的,便也只好收了画,送过去了。   只是等画送到的时候,萧七桐都歇下了。便暂且由萧老夫人收下了。   萧老夫人将那装画的盒子放在屋子里,盯着瞧了许久,方才阴晴不定地吐出一句话来:“……她还真的是好运气,安王待她够真心的。”   谁都知晓安王擅工笔。   但至今得了安王画儿的,只有当今皇上与安宜皇贵妃。   萧老夫人冷笑一声:“真是便宜她了。”   *****   转眼又是一日。   程天禹身上的伤虽然已经找大夫来瞧过了,也上了药了,但却因为那鞭子抽人实在太狠,只要他稍微翻个身,伸个胳膊,伤口就会裂开。   二房的人也只能围在他身边抹眼泪。   程天禹气得破口大骂:“萧七桐那个贱人……”   只是他话音才刚落下,门突然开了。   程大夫人走了进来:“说什么胡话呢?”   程天禹怕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闭住了嘴。   程大夫人很快就走近到了床边,她瞧了瞧程天禹的模样,问:“伤如何了?”   程天禹咬着牙:“大夫人瞧呢?”   “我瞧尚可,收拾收拾,随我去萧家吧。”   二房的人呆了呆,不由猛地起身,问:“大夫人这是做什么?天禹他都这副模样了,还如何跟着去萧家?他连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没关系,可以抬着去。”   程天禹咬着牙,恨不得大骂毒妇,但他却不敢。   他要是敢开了这个口,程大夫人就能将他再抽上一顿。   二夫人哭着道:“是呀,大嫂这是做什么?他连地都下不了,满身的伤,一动就裂个口子。这疼得不能动,饭都吃不上呢……”   程大夫人平静地道:“哭什么?不这时候去萧家。难道要等伤好了再去吗?就是要疼,浑身口子才好。”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二房众人:“你们要知道,这身伤正是打给萧五姑娘瞧的。若是她瞧不见,那就白打了。”   众人半晌没再出声。   因为谁也无法反驳她的话,可想起来又未免觉得胆寒。   见无人反对,程大夫人当即便叫了人抬程天禹出门。   程天禹在后头顿时哭喊惨叫起来,如同杀猪一般。   等将程天禹抬出门,送上马车,一行人便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往萧家去了。   马车稳固性不大好,难免晃荡。   程天禹这可就惨了,几下晃荡,就让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等终于到了萧家门外,程天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叫血渗透了。   这一路上他更不敢惨叫,于是生生将嘴唇都咬破了。   程大夫人瞧了他一眼,倒像是分外满意他此时的模样,于是叫人将他抬了下去。   随后便叫人去传话,说程家前来拜访。   程大夫人又哪里知晓?   前脚萧七桐才梳妆一番,带上乐桃,坐上宫里来接的马车,往皇宫去了。   萧老夫人这厢听了小厮的禀报,知晓程大夫人是来见萧七桐的,她心下多有不快,便想着让程大夫人体会一下,久等萧七桐的滋味儿。   于是她直接让人将程大夫人请进来了。   萧老夫人坐在厅内,只听得一阵抽气的“嘶嘶”声。   她疑惑地朝门外看去,便见程大夫人前脚进门来,后脚跟着的却是几个小厮,他们抬了个人。   那人脸是完好的,身上的衣裳却叫血浸透了,看着跟个血人似的。   萧老夫人吓得当场惊叫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程大夫人笑了笑,道:“那日将天禹带回去,他的父母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天禹已经知错了,便想着今日来向五姑娘道歉呢。我便带他来了。”   萧老夫人瞧着程天禹的模样,实在难以将他和平日的样子联系起来……   萧老夫人顿时心下胆寒,不知为何,竟联想到……若是日后萧七桐真要对付她,恐怕她也要变成这个模样。   不不……   她想太多了。   萧七桐终究是晚辈,再做了安王妃,那也是晚辈。   萧七桐又能拿她如何?   萧老夫人在心底将话,如此来回默念了好几遍,方才镇静下来。   只是她却不敢再往程天禹那边看去了。   可虽然眼睛不瞧了,但鼻间却始终萦绕着那股血腥味儿,甚至还能听见程天禹痛呼的声音。   弄得萧老夫人心下惴惴,头昏脑涨起来。   “萧五去宫里了,怕是有一会儿才会回来。”萧老夫人后悔了,她就不该将人迎进来。   如今折磨的却还是她自己。   程大夫人笑道:“总归是来道歉的,哪有回去的道理?我们就等着五姑娘回来吧。等道了歉,天禹也才安心。”   程天禹死死地咬着牙,痛得满头大汗。   安心?   安什么心?   向萧七桐道了歉,他才会日夜不得心安呢!   但他已经分不出神来说话了。   他得努力地止住口中的惨叫,如此才能保住最后的那一点脸面。   萧老夫人面色僵了僵,也不好赶他们走,便只好应了声,然后叫丫鬟在屋子里点香。   半炷香后。   那香味和血腥气混合到一起,却是更让人觉得头昏脑涨了。   萧老夫人从未这样渴望过,萧七桐赶紧回来!   *****   萧七桐这回坐的乃是宫里的马车,赶车的小太监,说是皇贵妃特地吩咐下来的。   乐桃闻言,忍不住在萧七桐耳边笑道:“皇贵妃娘娘真好呀,待姑娘这样好,日后姑娘过了门,也就不必忧虑了。”   说话间,乐桃脸上已经涌现了憧憬的神色,仿佛已经在畅想未来的美好日子了。   萧七桐心下也不由赞了一声。   不管皇贵妃这样做,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她的行事都叫人觉得舒心。   因为已经来过皇宫一次,这日萧七桐对路线也熟悉多了,步子便走得快一些。   没多久便到了永华宫外。   迎出来的是安姑姑。   这次萧七桐身边没有跟着一个安王,但安姑姑依旧笑着引萧七桐进去,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   “姑娘来了。”待踏进殿内,安姑姑先朝着屏风后道了一声。   “快进来。”这声是皇贵妃说的。   萧七桐绕过屏风走进去,一眼便见着了坐在主位上的皇贵妃。   而除了她以外,还有坐在下首的江舜。   江舜在看见她的那一刹,便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萧七桐先福身请了安。   皇贵妃伸手扶了她一把:“不必这样多礼,瞧这脸儿白的。”   “走得急?”江舜在她身边站定,出声问。   萧七桐点了下头。   皇贵妃见状,张了张嘴,欲说什么话。只是目光触及到一旁的儿子,顿时她又收了声。   关怀的机会,还是让给儿子罢。   江舜这会儿盯着萧七桐的脸,觉得指尖有些痒,有些想要抬手擦去她额头上的汗。   可他没有帕子。   江舜正迟疑的时候,皇贵妃突然塞了张帕子到他手里。   江舜握了握帕子,便更上前一步,抬手给萧七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下次莫要走得太急,永华宫就杵在这儿,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   “唔。”萧七桐有些无所适从,她本能地想要往后躲,但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从未有男子离她这样近过,更莫说为她擦汗了。   尤其还是在人家母亲的眼皮子底下。   萧七桐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会儿耳朵却隐隐有些发烫。   皇贵妃瞧她微微垂着脸,耳朵都泛着红。   不由笑了笑,让安姑姑去传了御医来。   “御医?”萧七桐避开江舜的手,探头不解地问。   皇贵妃点头,道:“前两日舜儿与我提起,说你身子不好,从前在萧家也没有好好请个大夫瞧。说要请御医来给你瞧一瞧……”   萧七桐心下一暖。   原来召她进宫,为的是这桩事。   江舜这会儿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捏紧了帕子,退开一步,低声道:“那日便与你说过,要请御医给你瞧瞧的。”   萧七桐扭头冲着他灿然一笑:“嗯。”   江舜眼底深深印进萧七桐的笑颜,心底的某个念头同时变得更强烈起来了。   萧七桐是个极好的姑娘。   也不知晓上辈子为何有关她的传言会是那样不堪。   但江舜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   江舜又捏了捏掌心的帕子,道:“坐下歇息吧,御医很快便来了。”   萧七桐点点头,让乐桃扶着自己,在江舜的对面坐下了。   御医得了皇贵妃的召,一早便等着了,因而这会儿得了安姑姑的信儿,他们很快便进殿来了。   前后一共进来了五人。   萧七桐扫了一眼,不由惊讶。   皇贵妃赏下东西,又让贴身的姑姑为她引路,更派出马车……这样的行事,已经算得妥帖至极了。   但仅仅传个御医,她也唤了好几个来。   萧七桐掐了掐指尖。   皇贵妃怕是出自真心的对她好。   但这想起来又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她在萧家没得到过这样的真情实意,在皇宫里却反得到了……   几个御医见了礼,随后忙围到了萧七桐的身边去。   他们是一早得了吩咐的,知晓要为皇贵妃未来的儿媳妇瞧病。   他们得了吩咐时,都忍不住心下感叹。这萧五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啊,明明声名狼藉,却能得安王的青睐。这也就罢了,连皇贵妃都对她多有上心。   既是要瞧病,可见这位姑娘身子骨也不好。   但就算这些种种加在一起,安王与皇贵妃都依旧看重这位萧五姑娘。   ……这一刻,他们的疑惑都解开了。   原来萧五姑娘是这模样的啊。   御医们按下心头的震惊,忙规矩地为萧七桐诊起了脉。   五个御医轮流把了脉下来。   “如何?”江舜立即问。   御医们对视一眼,随即皱眉道:“五姑娘的病,怕是有些棘手。”   “不只是身子虚吗?”皇贵妃也问了一声。   “不……五姑娘出生时,恐怕便有不足。但若是仔细调养,也能养过来。只可惜,后头不仅没能仔细调养,还……”那御医顿了下,有些不大敢说。   皇贵妃想了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安姑姑。   “说吧。”   萧七桐瞧见御医的脸色,心下便隐约有了数。   她出声问:“后头还长期服一种毒,是吗?”   江舜闻言,立即便皱起了眉。   “萧家竟这样待你?”他温润的嗓音里,已经夹了一丝怒火。   皇贵妃的脸色也隐隐变了,但她到底沉得住气,于是只抬手示意那御医往下说。   御医点头,道:“正是,暂且瞧不出是下了什么药,但瞧五姑娘的脉象,身体在幼年时便种下了寒毒,只怕五姑娘每逢月事时,便会疼痛难忍。长此以往,损伤寿命,易染风寒不说,还会……”   “本宫知晓了,方子写下来,你们便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得外传。”皇贵妃出声。   御医们忙应了声。   这头萧七桐已经猜到了那御医未尽之言。   寒气伤身。   宫寒者,自然有碍子嗣。   皇贵妃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没让御医说完。   萧七桐微微垂下眼眸。   这话的确不能传出去。   还未嫁给安王呢,便传出有碍子嗣的名声……还不知晓外头又要传成什么模样。   只是她没想到,皇贵妃会主动拦住消息不外传。   换做寻常人家的婆母,难道不该最厌憎这样的儿媳吗?她记得,萧老夫人便是因为她母亲生不下男丁,于是连带的厌憎她们母女。   不久,御医将方子拿进来了。   江舜接到手中,道:“宫中不好抓药,日后便由我来抓药,再叫人一并送到萧家去。”   “唔。”萧七桐应了。   “在园子里走走?”江舜突地又问。   “好。”萧七桐起了身,跟在江舜身侧,二人一并出了大殿。   殿内,皇贵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安姑姑也有些忧心:“这可如何是好?”   皇贵妃摇摇头:“再瞧吧,身子兴许能调理好的。何况……舜儿若不在意,我还有何好说的?我总不能替他过日子去。”   安姑姑张张嘴,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娘娘说的是。”   萧七桐并不知晓殿内的对话。   她跟着江舜去转了转园子。   等在园子里站定,江舜转过头来盯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萧七桐便也等着。   其实萧七桐对江舜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所以哪怕江舜此时与她说,日后要娶旁的女人,她也不大在意,等那时,她赚够金银,大可拿了休书去游历。   萧七桐抬眼盯着江舜,却见江舜动了动唇,问:“那画儿你瞧了吗?” 第24章 为所欲为   画儿?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 老夫人房里的丫鬟是送了个盒子来, 那盒子长长扁扁, 倒像是放画卷的。   “还未来得及瞧。”萧七桐道。   里头画了什么?   难道是什么珍贵字画?   江舜担心她不喜欢金银首饰, 所以改送书画珍玩了?   “……啊,不急。”江舜出声, 但声音似乎稍微低了些,眼底也好似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失望。   萧七桐心头一动:“待我回去仔细瞧瞧……”   “嗯。”   一时间园子里沉寂了下来。   江舜没有开口再说旁的话,就好像方才御医们的话,压根没有被他放在心上一般。   仿佛从御医口中说出来的, 仅仅只是个普通的伤风感冒罢了。   见他这样姿态, 萧七桐一时间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也不必旁人如何同情可怜地劝慰她,就这样便最好了。   又在园子里站了会儿,闻了会儿花香气,江舜猛地回神,道:“这里有些凉意,不如还是回殿内说话罢?”   “唔。”   二人又一并往回走。   一边走,江舜一边出声道:“那日你来宫中见到的应贵嫔, 乃是建王的母妃。她极为得父皇的宠爱, 只是一直未提位分。但宫中但凡有什么好事儿, 必然少不了她的一份儿。”   “刘淑媛早年诞下过一位公主, 只是未过满月便没了,父皇怜惜她, 让她做了淑媛, 住进了永华宫。这二人中, 应贵嫔行事常不顾后果,而刘淑媛则性子温软。”   萧七桐知晓日后进宫,免不了与后妃们打交道,当即点点头,都记在了脑中。   “宫中妃嫔甚少,不足二十人,而如今仍居住在宫中的皇子皇女也仅有四位。其中一位公主,较你年纪长两岁。”   “另外三位皇子,一人十九,明年便该加冠了,另二人方才五六岁,如今正值启蒙的时候,倒没什么调皮的机会。若你遇见了,他们但凡有不规矩的时候,你只管揍便是了。”   “我与他们关系都不甚亲近,你不必为我着想。”   萧七桐点了头。   她旁的不甚了解,但上辈子却听闻过那位福仪公主,似乎分外得宣正帝的喜爱。毕竟就这么一个公主,光是为她挑夫婿,便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也不知最后择了谁……   说话间,他们便回到了殿内。   皇贵妃便特地留了偏殿给他们说话,有皇贵妃坐镇,这样的行径便也显得光明正大起来了。   江舜没有留一个伺候的人在殿内。   他亲自动手为萧七桐倒了杯温水:“日后得少喝茶了。”   萧七桐捧着茶杯,点了头。   江舜瞧她模样乖顺,顿时心情愉悦了许多。   他在萧七桐身旁坐下,低声道:“你也不必担忧日后,宫中皇后性情敦和,并非会为难人的性子。而父皇……”江舜眸光闪了闪:“他恐怕不会表现得如何满意你。”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绕。   什么叫不会表现得如何满意她?   难道说,宣正帝表现出对她的善意或恶意,都是有目的的?   比如说……   宣正帝拒见她,是以示对儿子选了她的疼惜?不好将怒火发作到疼宠的儿子身上,于是便要发作在她的身上?   也就是说,宣正帝此举,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当真疼爱儿子的。   萧七桐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前的安王殿下瞧上去,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风光。   仔细一想,也是有迹可循的。   宣正帝曾以疼惜安王,不忍见他操劳为由,于是迟迟未派给安王差事。就算是派了,也大都是些轻松的活计。   相比之下,建王得的却都是辛苦艰难的差事,而每回宣正帝都会让他立下军令状,若办不下来,便要削减俸禄。   两相对比,自然有人觉得宣正帝实在疼爱小儿子,对建王却过于严苛了。   但真是如此吗?   萧七桐又抬眼瞥了瞥江舜,江舜神色淡淡,对上她的目光,还冲她勾了下嘴角。   萧七桐觉得江舜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盘算。   否则,江舜好端端的,为什么会主动找上她,定下这样一桩婚事?   一见倾心?   萧七桐觉得不大可能。   江舜应当是想借她挡了宣正帝原本的赐婚!   江舜抬手也为自己倒了杯温水,道:“今日与你提及这些,便是为告诉你。无论如何,父皇都会让众人坚信,我乃是最受宠的王爷。因而……这宫中,没有谁人是你不能惹的。”   萧七桐听了这话,眸光闪了闪,登时心情愉悦极了。   江舜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在这宫中大可为所欲为,宣正帝为了继续营造宠爱江舜的假象,便决不会动她分毫。顶多也就做做拒之不见这等不痛不痒的行径。   她喜欢!   她喜欢极了!   她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隐忍、伏低做小的!   萧七桐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水,唇边还有些微的水渍沾染,更衬得那张唇细滑温软。   她笑了笑,道:“多谢殿下,让我得了一桩好婚事。”   江舜握着杯壁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同时眼底的光芒也柔了下来,“也多谢你。”   二人在宫中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江舜怕她体力不支,便也不敢再与她多言,忙亲自送着她出宫去了。   直到瞧着萧七桐上了马车,那马车又平稳地驶向萧家的方向,江舜方才放下了心。   而此时萧家厅内。   程天禹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痛得呻.吟的声音渐渐拔高,到后头他痛得大汗淋漓,甚至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本身又腹中空空,水米未进,流了不少血汗后,身体几乎被掏空。   叫到后头,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   萧老夫人都脸色发白了,更觉得程天禹的叫声仿佛死人最后濒临绝望的声音……   也像是恶鬼狰狞的叫声……   她看向程大夫人,程大夫人却捏着茶杯,不急不缓,坐在那里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她还气定神闲地等着萧五回来。   萧老夫人抬手捂了捂胸口,直觉得,自己从前对这姻亲程家的了解,似乎……出了偏差。   终于,丫鬟兴高采烈地奔进门来:“老夫人!姑娘从皇宫回来了!”   “快,快……”萧老夫人捂住鼻子道。   她实在不想再闻着这血腥气了。   中途她也忍不住,让程大夫人先将人带回去,程大夫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走。萧老夫人瞧了那程天禹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敢叫人抬出去,生怕抬到半路死了,怕是还要赖在他们萧家的头上。   因着多般顾忌,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此时程天禹嗓音嘶哑难听,如破锣一般。   听着更叫人那颗心悬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萧七桐才刚下了马车,便有丫鬟冲上前来要扶她:“五姑娘,程大夫人来了,等着见您呢。五姑娘快随奴婢去吧。”   萧七桐挣开了她的手,眉眼冷淡:“急什么?”   那丫鬟面上差点忍不住怨气,但她瞧见门外还未离去的马车,忙掐了自己一把。   五姑娘如今可是贵人!   那丫鬟在心头再三强调一番,然后才挤出了笑容,道:“那五姑娘走慢些,随奴婢过去吧。”   “她来做什么?”   丫鬟心头再急,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先回答道:“带着天禹公子来了。”   程天禹从前总往萧家来,他皮囊生得倒是英俊,又有一张惯会哄人的嘴。萧家上下的丫鬟,与他都有那么一两分的好感。   这回见了程天禹惨烈的模样,她们心头不免疼了疼,更忍不住想,这萧五姑娘果然是个歹毒性子。   若非因着她,天禹公子也不会一身伤,就赶紧来道歉来了。   萧七桐将那丫鬟的神色收入眼底,突地歪头笑了笑,对乐桃道:“前两日兄长与我说了句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乐桃不明所以,只单纯地道:“大公子说,若是府中再有人胆敢惹了您,便只管告诉他就是。”   萧七桐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丫鬟的头上:“那便将这个丫头,报给兄长吧。”   那丫鬟顿时面色惨白。   这萧家上下,他们怕萧老夫人,但更怕的却还是老爷和大公子。   也许是有了这丫鬟做了前车之鉴,旁边的下人在萧七桐跟前,顿时更加恭谨了。   而此时也有个小丫头主动替了那丫鬟的位置,在前引路,将萧七桐慢慢引向前厅去。   这小丫头聪明些,哪怕萧七桐走得再慢,她也没有多说半句话。   等终于走到了前厅,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萧老夫人面色发白,额上青筋绷起,想发火,却又不敢冲着萧七桐发,于是只能将自己憋得脸色更青了。   “什么味儿?”萧七桐扫了她一眼,就不由掩住了鼻子。   那是浓重的血腥味儿。   萧七桐跨进门,目光一垂下,瞥见了那趴在担架上,面容苍白如纸,浑身是血,瞧着气若游丝的男人。   那是程天禹。   一直堵在萧七桐胸口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了许多。   上辈子她未来得及从程天禹身上找回来,这辈子,程天禹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还回来了。   还真是报应不爽。   此时程大夫人站起身来,道:“五姑娘,天禹回去受了责罚,心头却始终难觉心安,于是这便来向姑娘道歉了。”   萧七桐都惊了一瞬。   瞧吧,她就说这程家可要狠多了。   将人打成个血葫芦,还能立马抬来给她瞧,只求她能消了与程家的仇恨。   就连程敏月的死不算什么了。   萧家一直视程家为姻亲,比与祝家要亲近了太多。   萧七桐心头都忍不住想笑。   以萧老夫人的手段,也不怕被吃干净。 第25章 煎药好难   萧七桐抽出帕子掩在鼻子前, 然后才走到了程天禹的身旁,微微俯下身, 去打量一身血乎乎的程天禹。   萧七桐身形娇小, 这样一番打扮,脆生生地立在那里, 程天禹顿时被衬得如同地上的肮脏不堪的淤泥一般。   程天禹对上萧七桐的眼眸。   他陡然浑身一冷, 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但动作又牵扯到了伤口,程天禹立刻忍不住惨叫出了声:“啊!”   ……萧七桐,果然是个心肠歹毒的。   他做的事, 她一桩桩一件件,竟然都记得那样清楚。连小时候的都还记得。   只恨她怎么没能死在姑姑前头!   萧七桐眸光闪了闪。   一旁的程大夫人出声问:“他已知错,姑娘原谅他年少轻狂不懂事吧。”   哪有人生来就是心狠手辣的?   至少她萧七桐不是。   她只是在萧家长大,不得不将自己的爪牙都磨得尖利, 方才能抵御旁人的伤害。   上辈子,程天禹斥责她行事毒辣、蛇蝎心肠。   既如此,她便蛇蝎一回。   “程家大房有三子,二房有二子, 可是如此?”萧七桐出声问。   “正是, 五姑娘记性好。”程大夫人点头应道。   萧七桐围着程天禹走了两步:“程家枝叶硕茂, 想来也不差他一人。”   萧七桐向来不是很懂, 那些明明仇家在眼前,却偏要放对方一马的人。打蛇打七寸, 当然要彻底杜绝忧患才好。   程大夫人是个聪明人, 她当即便点了头, 道:“天禹本也不是那个料子,日后便留他在家中做个闲人就是,科举入仕,自有他的弟弟去拼搏争取。”   程天禹闻言,顿时更激烈地挣扎起来:“不,不……”他竭力地从嗓子眼儿挤出声音,但他先前已经花光了力气,这时候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那挤出来的声音比之蚊呐还不如。   那血腥气实在有些呛人,熏得萧七桐头都有些昏了。   她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程大夫人便带他回去吧。”   这一声,可比萧老夫人说话要有用多了。   程大夫人笑了笑,忙吩咐人将程天禹抬起来,往外行去。   至此,便算作是达成了和解的协议。   程天禹日后再无法走科举之途。   以程大夫人的手段,为示真诚,必然会在程天禹身上动手脚,比如令他右手残疾、面部毁容……毕竟大历朝有规定在先,面容丑陋、身有残疾者,皆不可参与科举。   而一旦身有缺憾,程天禹就算日后想入伍也是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   就算是入宫做太监,那人家都还得瞧面相,免得吓坏了贵人。   绝了他的生路,再将他形同废人一般养在程家。   程天禹必然能领会到,当年她在程敏月手底下吃了什么样的苦头,又得了他怎么样的欺负。   萧七桐胸中郁气吐出,顿时轻松极了。   程敏月、萧咏兰是早已得到报应的,她早就不甚在意了。   倒是程天禹,直到今日方才得了惩罚。   “我累了,便先行一步了。”萧七桐扶住乐桃的手,当即便往外行去。   萧老夫人本想叫住她,呵斥她没有规矩,竟在外人面前,这样下她的面子。   但临了,她的目光触及到地上那点点残留的血迹,喉头顿时又如堵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她才不找那个晦气。   萧老夫人挥挥手,随即再也不看他们了。   等人都走了,她才赶紧叫丫鬟扶住了自己:“快,快去请个大夫来,我这胸闷气短的,难受得紧……”   丫鬟们忙点了头,出门请大夫去了。   只是等跨出了前厅的门,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瞥见了一丝心有余悸。   她们只想着这五姑娘,如今得了好运,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了。却忘记了五姑娘从不是什么好性子,如今得了势,瞧瞧天禹公子的模样……   众人打了个哆嗦。   日后,日后谁都惹得,这五姑娘却是万万惹不得了!   不然,只怕她们那一身皮都还不够扒的!   萧老夫人做了一回噩梦。   连带的,她院儿里的人,也都没能睡个好觉。   但萧七桐却相反,睡得舒坦极了。   待第二日醒来,萧七桐便发觉那些个丫鬟婆子,伺候她的时候竟是更加尽心了,生怕触怒她一般。   想来是程天禹的模样,令他们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如今她究竟拥有什么样的权力和本事。   挺好的。   出嫁前,她还得在萧家留一阵日子了。   她可不需要下人们与她亲近,畏惧她、供着她那便最好了。   萧七桐自然自得地享受了起来。   而另一头,萧老夫人在萧成跟前,却变得有些支吾起来。   程大夫人来了萧家,虽未曾说什么不敬的话,更没有做什么荒唐的事。但她将程天禹放在萧家厅中,而萧老夫人还拿她毫无办法,便已经是将萧家的脸面踩在地上了。   “如今萧家无主母,您便是萧家做主的人……”萧成口吻有些冷厉,丝毫不因为跟前站着的是他的母亲,便态度有所和缓。   萧老夫人面上羞恼,但又不敢反驳萧成的话。   “说到底,还是府上少了个女主人……”萧老夫人当惯了甩手不干、只管享福的日子,这段时日,不仅没从萧七桐身上找到麻烦,反而还将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这下她便想了别的法子出来。   她还盼着抱孙子呢。   正好。   死了一个程敏月固然可惜,但兴许程敏月就是个不能生的呢?这下倒是可以换个能生的了。   萧老夫人想着想着,竟是还笑了起来。   这二人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便暂且不谈了。   且说那日御医给的方子,最后由江舜带回到了王府中。   因萧七桐是中毒才致身子长久虚弱寒凉,江舜便也没有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去核对药材,最后按剂量选取。   只是选药简单,熬药却难了。   堂堂安王,何曾给人煎过药?   江舜也没有与旁人提起,只是自己暗自去了小厨房,点了炉子,取了新买的药罐子,加水、放入药材。   生火倒是不难。   他快速生好了火,便盯着那药罐子目不转睛起来。   待下人们都叫那药味儿熏醒了,这一进小厨房,才惊觉安王竟然早早避开旁人起了床。   他们自然争抢着要上前代劳。   “都不许动。”江舜转头盯着他们,口吻虽然平静,但众人也还真就不大敢动了。   这时,常英才颤巍巍地抬起手,道:“主子,您那药……糊了……”   江舜似闻见了一股异味儿,他忙回头去瞧。   果然,那黑乎乎的一罐子,都糊了。   江舜皱了下眉。   没想到煎药竟也这样艰难。   常英见江舜取了抹布,便要握住那药罐子去洗,一副准备再来大干一场的架势,顿时急得心肝脾肺都疼了。   常英忙出声:“这药该趁热才好,您不如将药直接送到萧家去?”   “我怕萧家怠慢她。”   常英闻言,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地往外涌。   如今才过去多久,主子便已经是处处都为萧五姑娘考量了。   常英正了正神色,道:“如今五姑娘与您的婚事已经定下,那萧家焉损殿下的面子呢?”   江舜想想也是。   “那便包了药材,晚些随我去一趟萧家送药。”   常英忙点了头。   一旁的丫鬟也顺势递上了帕子。   江舜擦了擦手指。   再瞧着厨房婆子将那药罐子拿走,心底却不自觉地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失落。   似乎缺了那么一点儿心意。   江舜心想。   只是他却忘记了。   不过煎服药,谈得上什么心意不心意。   ****   眼瞧着春日便要过去了。   萧七桐紧着身上的衣衫,躺在院子里享受着最后晒太阳的时光。   等再热些,她便又禁不得热,要捂得严严实实躲在屋子里,免得一晒狠了,该要掉层皮了。   这个毛病,也正是程敏月从前害她险些毁容,落下来的。   萧七桐那时生生掉了一层皮,面上还发红了好长一段时日。只是待后头渐渐恢复了,竟是比从前的肌肤还要莹润许多。   自然将程敏月一顿好气。   只是打那以后,萧七桐的皮肤也就更脆弱了。   寻常受不得刺激。   “姑娘吃这个。”乐桃说着,塞了块点心到她的手里。   萧七桐慢嚼细咽地吃了。   然后拽了拽面上披着的薄纱。   那薄纱是免了光过于强烈,将她晒出不适来。   萧靖踏进门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中拎着的东西,然后才又调整步伐,朝萧七桐身边行去。   等走近了,萧靖伸出手帮萧七桐拽了拽。   “萧咏兰这几日还有来烦你吗?”   萧七桐眯了眯眼:“没了。”   难道是叫萧靖拦下了不成?   萧靖往前递了递手里的东西。   还不等他开口,外头突地有小厮喊道:“大公子!安王殿下来了……”   萧靖原本要说的话,顿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便也只有将东西往桌上一放,匆匆转身往外去。   府中人不敢拦江舜。   等萧靖一转身,还未跨出院儿去,便见江舜朝这边来了。 第26章 再次登门   随着江舜走近, 萧靖便隐约闻见了一股药味儿。   他的视线下沉,最后放在了江舜手中拎着的几个纸包上。   安王今日登门, 是为送药来?   萧靖张了张嘴,正想说,萧家几味药是不差的。可随即又一想到……哪里不差呢?从前那般苛待七桐, 七桐这儿只怕什么都是差的。   “我命人抓了几味安神的药来。”江舜将手中的药包,放在了桌上。   随后他扫了一眼桌面上的另一个纸包。   闻着一股淡淡桂花香气。   桂花糕?   江舜不由转头看了一眼萧靖。   倒是奇了。   上辈子并未听闻,萧七桐的义兄同她有何等亲近的关系。   这时候管家突然轻咳一声,提醒萧靖:“大公子……”   安王都站在院儿里了,他们自该识趣些。   萧靖却有些犹豫。   虽说已经定了婚事,可只留下安王在此与七桐相处, 难免留给人话柄。   此时萧七桐慢慢坐了起来, 也顺手扯下了面上罩着一层轻纱:“有劳殿下了。”说罢,萧七桐转头看向了萧靖:“兄长不是有事要忙吗?”   萧靖本能地点了下头, 转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了院门外, 他才骤然想起来,自己从未说过有事要忙的话。   但……也确实有事在等着他。   既是萧七桐将他支开。   他便也不大好回去了。   想来想去, 他也只有干巴巴地嘱咐了门口的丫鬟婆子一句:“好生伺候着五姑娘。”   萧七桐在院子里,听着脚步声渐渐地远了。   她抬手指了指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殿下坐么?”   上回来,江舜也是坐在那儿的。   江舜点了下头,坐上去,更顺势往后倒了倒。   骤然间, 江舜还有点儿仿佛二人一并坐在这里养老的错觉。   阳光刺眼。   江舜回过神。   “今日本想煎了药再给你送来。”江舜转头扫了一眼, 院子里的所有下人, 都站得很远。他们都很是自觉,并不敢上前来打搅半分,生怕触怒了他。   江舜这才又接着往下道:“既然毒是在萧家中的,再由萧家人来煎药,自然不大妥当。”   萧七桐深以为然,她问:“那为何又换成了纸包?”   江舜却噎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嗯,出门匆忙。”   匆忙?   他急着来送药吗?   萧七桐觉得中间逻辑有点不大对劲,但细想,又没什么。   萧七桐点点头,道:“那便要劳烦殿下府上的常公公,日日送药来了。”   她没记错罢?上回来送头面的,便是叫常英吧?   江舜点了头。   到底没有说出来,他煎药却煎糊了的事。   待今日去一趟宫中,再询问御医几句,讨得煎药之法便是。   不过……“今日的药,该先煎了吃了。”   萧七桐点点头,拎起那纸包:“那今日我便盯着厨房煎药吧。”   江舜接过那药包:“我一同去吧。”   盯着煎药也实在无聊,多个江舜,也多个人说话。   萧七桐便没有拒绝。   她招手叫来了乐桃:“吩咐厨房架好炉子。”   江舜顿了下,突然也叫来了常英:“去买个新的药罐来。”   常英忙笑了笑,转身去了。   殿下还挺别出心裁的。   别人家都送什么胭脂水粉衣裳,咱们主子今儿连药罐子都买新的送了!   只是……送药罐,想想怎么觉得有些别扭?   常英摸了摸脑袋,只好催眠自己。   由此可见殿下的体贴细致呀!   五姑娘自然会大受感动的……   想到这里,常英不由将步子迈得更快了。   常英总跟在江舜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倒还是有几分小聪明。   药罐子这玩意儿若是单独送的话,难免叫萧家人多想。   于是在买了昂贵的药罐后,他便又买了些蜜饯,还买了些旁的吃食,零零碎碎地混杂在一起。   等他抱着这些东西再回到萧家的时候,萧家下人们见了,不由感叹了两声。   “安王殿下待咱们五姑娘,可实在情深义重啊!”   “是啊,莫说是贵为王爷了!换做旁的寻常男子,恐怕都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相比之下,那宁小侯爷倒算不得什么了。”   常英听见了身后的小声嘀咕,忍不住笑了下。   可不是么。   他们主子,比那宁小侯爷可强了百倍不止!   等常英将东西一并送到萧七桐院儿里的时候,也方才过去了半炷香的功夫。   “走吧。”江舜起身。   萧七桐由乐桃扶着,跟着起了身。   于是二人便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炉子早就已经架好了。   里头有个烧火的婆子守着,等见了他们,登时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舜拿过那药罐,道:“我来洗。”   说罢,他便当真由常英给他挽上袖子,洗罐子去了。   一副不假人手的架势,似乎怕谁洗罐子的时候,在上头涂一层□□。   俊逸出尘的安王殿下,突然变身成了这般模样。   莫说厨房里外的下人都吓坏了,恨不得将罐子夺过来,但却又畏惧于皇家威严,只能缩在一旁。   就连萧七桐都惊讶了。   这好听的话,谁都会说。   说话多容易呀,嘴皮子上下一碰便有了。   但言出必践的却难了。   江舜一声不吭便替她洗罐子去了,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王爷的身份。   连一身仙气破个彻底也不顾。   若非一早便知晓,江舜并不是对她一见倾心,她都几乎要以为,江舜当真喜欢她了。   眼下不管江舜此举真情还是假意。   ……有心了。   萧七桐便始终站在一旁,就这么瞧着江舜将药罐洗干净。   江舜将药罐擦拭干净,倒入水,随后才放上了炉子。   最后才是亲手解开了纸包,将药材分拣入内。   他的动作生疏中却又透着一点的熟练。   就好像之前做过了一次。   但从前又完全没接触过这东西似的。   难道说……他在王府里便试着这样煎过一回了?   待做完这些,江舜方才叫来婆子:“会煎药吗?”   “会,会!”婆子忙殷勤地应道。   她早就想接手过去了。   天知道她那颗心悬得有多高,生怕安王殿下烫伤了手。若是真伤着了安王,那她那条命便也别想要了!   “火候如何?”   “差、差不多。”   “嗯,待合适时,你便出声提醒本王。”   婆子呆了呆。   难道王爷的意思是,让她在一旁指点,而煎药仍是由他来动作吗?   婆子那颗心惴惴不安起来,但却也只能应了声。   只是同时她也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萧七桐。   心中暗暗感叹。   五姑娘的模样哟,那可是生得真好啊……   如今竟是越瞧,越觉得美丽了。   煎药时,江舜也没有冷落萧七桐。   他扭过头来,低声道:“母妃今日还问起了你,日后你若身子舒坦时,又觉得在家中无聊得紧,便大可进宫去顽。改日进宫,叫母妃拿个牌子给你便成了。”   萧七桐点点头,目光微微一转,便见到了下人们满面的惊愕和畏惧。   他们是被江舜的态度惊住了吧?   其实她也同样被惊住了。   毕竟江舜考量得实在足够完全。   这会儿骤然提起这样的话来,都是为了叫这些下人们听清楚,知晓她如今是受了何等的重视。于是自然的,便没有谁敢起一点坏心思了。   毕竟皇权压人。   是没有谁胆敢拿自己乃至于全家的性命来与皇权对抗的。   很快,药煎好了。   江舜伸手便要去拿罐子。   但那把手该有多烫?   萧七桐眼皮一跳,本能地伸出手,攥住了江舜的袖子。   “拿帕子!”   江舜被她的动作牵制得一顿。   等低下头,瞥见紧紧攥住他袖口的手。   他眼底不自觉地多了一点儿笑意。   江舜收回了手:“拿帕子来。”   婆子吓坏了,赶紧递上了帕子。   江舜将帕子握在手中,随后才拿起了那药罐。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将众人的心高高吊了起来。   等江舜将药汁顺利倒入碗中。   众人才松了口气,背后都叫汗水湿透了。   萧七桐正要去接那药碗。   这会儿却又是江舜更先反应过来:“……待会儿再喝,烫。”   萧七桐只好点点头,乖乖地倚靠在门边。   江舜忍不住扫了眼那门。   下人们不大用心,那门上还有些油烟留下的污迹。   萧七桐靠在那儿,总不大好。   只是江舜最后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会儿。   江舜俯下身,碰了碰那碗:“应当凉了。”说罢,他才将药送到了萧七桐面前:“慢些喝。”   萧七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她又不是幼儿,自然知晓慢些喝。   但江舜这样显得多余的嘱咐,却并不叫萧七桐觉得烦躁。   她端着药喝了干净。   江舜见她眉头都不眨一下,心下顿时又起了些怪异的滋味儿。   因为吃过比谁都要多的苦。   所以哪怕吃到嘴里的东西再苦,也都不觉得难受吗?   江舜转头瞧了一眼常英。   常英立即明白过来,忙去捧了蜜饯罐子来。   江舜从那罐子里取了蜜饯,塞到了萧七桐的掌心:“吃了。”   蜜饯外头还沾了点儿粘腻的蜜。   但粘腻的触感,并不让江舜觉得厌烦。   他没有注意到那粘腻的滋味儿,反倒更记下了萧七桐掌心的微凉和肌肤细腻。   萧七桐冲他微微一笑,捻着蜜饯送入口中。   怪甜的……   萧七桐很少吃这样的玩意儿。   她咬着那颗蜜饯,感受着甜味儿在嘴里四溢开的感觉,一双漂亮的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   江舜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又在那儿立了一会儿,这才出声告辞。   而此时,萧七桐院里的下人们还未反应过劲儿来。   安王殿下前来……   就为了给五姑娘煎上一副安神的药?   江舜说要离开,便当真带着人走了。   下人们恍恍惚惚。   这……二人就在厨房里浸了一身的药味儿出来,就这样便完了?   也实在……实在令人称奇了。   萧七桐拿着剩下的纸包,回到了屋中。   乐桃低声道:“姑娘,外头桌子上似乎还有大公子送来的东西。”   “唔,是什么?”   “像是吃的。”   “那你拿去吃了罢。”   乐桃动了动唇,最后还是点了头。   总归姑娘如何吩咐,她便如何做就是了。   *****   江舜出了萧家后,便往皇宫去了。   只是在宫中恰巧遇上了项诗鸢。   项诗鸢朝他福了福身:“殿下身上是什么味儿,好闻得紧。”   江舜神色便要冷淡些了:“药味儿。”   药?   谁病了吗?   项诗鸢眸光一转,突然想到了某个人。   刹那她的脸色便白了一分。 第27章 好狠的心   江舜并未有要与项诗鸢多言的意思, 他越过项诗鸢,便往前头的宫殿行去了。   项诗鸢没想到他会如此冷淡,也只有愣愣地瞧着他走远。   待江舜的身影彻底从眼中消失,项诗鸢身边的宫女方才不轻不重地出声道:“如今安王殿下订了婚事。”   项诗鸢抬头看向那宫女。   便听那宫女接着往下道:“姑娘日后便还是避着嫌,莫要再说方才那样的话了。”   这话一出, 项诗鸢的面色便更见白了。   这宫女乃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人物。   她说的话, 项诗鸢自然不得视作等闲耳旁风。   项诗鸢咬了咬唇, 想到家中人万般嘱咐的话, 目光一闪, 随即点了下头。   ……   江舜是去向项皇后请安的。   项家多出贵女。   他们家养出来的姑娘,大都端庄得体、满腹诗书, 于是便接连出了两个王妃, 一个贵人,和两个皇后。   如今的项皇后,乃是项家大房的长女。早在宣正帝还是宣王的时候,她便嫁进了王府。只是项家姑娘大都福祉薄,若非早早亡逝,便是一生孤独、产不下一子半女。   如今项皇后膝下便没有子女。   因而她便总召项诗鸢进宫来陪伴。   按规矩,如今萧七桐与他定下了婚事, 更见过了母妃。   再不久, 项皇后便该要请她进宫来了。   那时便当是太皇太后、皇太妃同项皇后一并见她。   江舜脑子里填满了萧七桐的模样,纤弱, 风若是吹得大些, 怕是还要将人刮走。   想来想去, 都该先将宫里头的麻烦剔除了,再等萧七桐来见她们时,自然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   江舜踏进凤鸾宫时,手里捧了个匣子。   出来时,那匣子便不见了。   凤鸾宫内。   宫女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了一盒子安神香来。   与宫里的安神香相比,这味儿要更浅淡些,闻着也不觉得闷得慌。   项皇后捻了一根香到跟前嗅了嗅。   “他倒是有心了,知晓本宫近来难以安眠。”   宫女捧着匣子,问:“唤御医来瞧瞧么?”   “不必了,不过一匣子安神香,谁还能动了手脚不成?收着罢。”   宫女忙点头应了。   “可惜了。”项皇后突然叹了一声:“这般贴心,却偏是别人的儿子。”   听她如此感叹,旁边的宫女太监谁也不敢应声。   而项皇后也并非伤春悲秋之人,只感叹了那么一句,她便立即收了声,转而道:“前些日子御膳房送了两碟鸳鸯糕来,本宫瞧诗鸢喜欢得紧。便叫他们过两日再备上一些。”   都是女孩儿爱的玩意。   那萧五姑娘纵使凶名在外,想来也该是喜欢这些玩意的。   ******   “程天禹伤得厉害,说是请了大夫也调养不好了,如今左右手伤及筋脉,日后都提不得重物了,连写字,也都下笔虚浮……”   萧七桐倚在榻上,听着萧靖将话说完,随后缓缓眨了下眼。   按理说,这样的伤若是定期复健,自然能有好的时候。   但以她对程天禹其人的了解,这人享乐可成,但吃苦却是不成的。   只怕这一辈子,他也狠不下心来,努力让手回到过去的状态。   萧靖说到这里,也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这程家暗地里手段不少,如今程天禹得了责罚,日后倒也不会再来扰你了。是一桩好事。”   他倒是半点不可惜,那程天禹废了一双手。   毕竟咎由自取罢了。   “多谢兄长与我传话。”萧七桐打了个呵欠。   萧靖见她生出困意,便也不欲再作打搅,于是出声道:“你接着歇息罢。”   只是等他转身走了两步,他又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问:“那桂花糕好吃么?”   萧七桐自然是一口也未尝。   一旁的乐桃闻言,都不由紧张了起来。   萧七桐倒是姿态悠然,她微微一笑,道:“甜的。”   萧靖见她这般,那颗心顿时落了地。   于是笑了笑,瞧着比往日肃穆的样子,多了一丝宽厚的味道:“那便好。”   他顿了下,又道:“安王送来的安神药,吃了可有起效?”   萧七桐点头:“有,夜间睡得更好了。”   萧靖身上涌现了一丝斟酌的神情,随即便听他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吃完了,便让府里去抓药吧。如今到底还未去到安王府上,若处处都花用安王府的,难免叫人看轻了去。”   萧七桐没应声,她只是歪了下头,就这么瞧着萧靖。   萧靖对上她的眼眸,如稚子一般,登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罢了,她随性便是。祝氏去了已久,也不知晓将来她出嫁时,能有多少嫁妆,与其与她说这些,倒不如那时与她添些妆,这才不叫人看轻。   于是萧靖便没再往下说,他转过身,便匆匆往外去了。   脑子里只想着,不如今日办完了公务,便也去买一份桂花糕罢。   她食不得荤腥,这样的甜点,倒是能吃上一二的。   待萧靖走了,乐桃才扑到了萧七桐的身边,低声道:“姑娘,若是大公子知晓,不会、不会生气罢?”   “怕什么?”萧七桐反问。   乐桃听了这话,心底的畏惧渐渐也就没了。   姑娘说的是,她怕什么。   姑娘日后是要去做贵人的,她焉能再畏首畏尾下去?   萧七桐突地目光一转,瞧向了院门口。   “外头是谁?”   乐桃闻言,便当即吩咐了个婆子去瞧。   如今乐桃在萧七桐身边,也算得是第一等丫鬟了,那婆子自然不敢置噱,忙转身出去瞧了。   随后她们便听见了那婆子斥骂的声音:“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我当谁呢?原来是你这么个不忠不义没心肝儿的东西!”   乐桃有些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也不知晓是谁。”   “香蓉吧。”   “是她?”乐桃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向瞧着好脾气的温柔面孔,霎时注满了怒气:“的确是个不忠不义的东西!”   这头正说话间,外头的婆子已经将人拽进来了。   只不过是拽着耳朵拉进来的。   再瞧那香蓉。   一身洗旧了的褐色衣裳,一双手攥着前襟揉搓来揉搓去,瞧着分外的局促瑟缩,和她从前那副得意的嘴脸,实在大相径庭。   她由婆子拉拽着走近了,“噗通”就在萧七桐跟前跪了下来:“姑娘,姑娘我错了……”   走得近了,萧七桐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那双手上多了些冻疮和茧疤。   眼下青黑,眼底也带着血丝。   哪里还有过去的一丝伶俐样儿?   “姑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香蓉说着话,眼泪便立即滚了出来。   整个人竟是隐约见了一丝老态。   之前萧七桐与萧靖说,香蓉梳得一手好头,她这儿不需要什么伺候的人,不如便让香蓉去伺候老夫人。   萧靖又不蠢,自然头一个反应,便是香蓉伺候主子不尽心,有了二心。在五姑娘的院子里待得好好的,却还想着去讨好老夫人。于是第二日,香蓉便去了老夫人那儿,只是她过去做的是下等丫鬟,负责整日帮着打杂端水,劈柴洗衣的。   老夫人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也都知晓她是从五姑娘那儿来的,自然将她视作来抢位置的。   于是谁都将她视作敌人,自然脏活累活都恨不得分给她。   香蓉想去见一眼老夫人,也都因为旁人从中作梗,而失去了机会。   她那手艺,自然也就没有展露的时候了。   那段日子,香蓉过得是咒天骂地。   她全然想不到,明明是来老夫人这儿过好日子的,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这也便罢了。   打赐婚圣旨下了以后,府中人都知晓,她是背叛了五姑娘来讨好老夫人的。顿时谁还不对着她落井下石,好和她划清界限!不说讨好五姑娘,至少也要叫五姑娘不厌憎他们。   于是打那以后,香蓉的苦日子便是真的来了。   旁的下人日日挤兑她,什么活计都让她去干。   甚至还有故意捉弄她的。   萧老夫人又哪里记得她是谁?连多瞧她一眼都没有。   香蓉便在日日的劳累中睡过去,第二日又被迫在痛苦中醒来,继续做着那些繁重琐碎的活计。   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盼望着五姑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于是她偷偷跑出了院子,来到了五姑娘的院子外。   想到这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香蓉朝着萧七桐的方向,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道:“姑娘原谅我吧,求姑娘了,我愿意回来继续伺候姑娘……”   萧七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香蓉愿意?   自己还不乐意呢。   就这么一条别人招招手便要跟去的狗。   她还要来做什么?   从前程敏月通过香蓉,使了多少手段?   那时香蓉不是甘之若饴吗?   如今程敏月没了,萧咏兰瘸了,萧老夫人对她不屑一顾了。她方才知晓后悔。   可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卖的。   香蓉见萧七桐没有出声。   她咬了咬牙,当即又重重地磕在了地面。   这下是真磕,抬起头来,便见额头隐隐渗出了血丝。   但萧七桐还是没有动。   香蓉便只能接着又磕。   “砰砰”几下,她头上的血丝已经清晰可见了。   院儿里的下人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心中道,五姑娘果然还是那个黑心肝儿的五姑娘。   萧七桐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半点也不觉气。   香蓉送上门来,无非是送个机会来,震慑住满院子的下人罢了。   这会儿,萧家的三姑娘正同萧咏兰一并站在院门外。   萧家三姑娘暗暗咋舌:“她好狠的心……”   萧咏兰一咧嘴,面容近乎扭曲:“可不是么。”   就这般蛇蝎的女人,却也能得安王殿下的倾慕! 第28章 见项皇后   那香蓉最后是叫萧老夫人院儿里的人,生生拖回去的。   几个婆子是惯做粗活的, 力气大得很。将香蓉拖回去后, 见她额上带着血, 便觉晦气,将人往下人房里一丢,便不再管了。   出门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当初是这小贱蹄子自己要来的, 如今又闹着要回去。这两日老夫人身子骨正不舒服呢,倒也没空过问院儿里的事。不然叫老夫人知晓了,有她好果子吃!”   一旁的婆子也跟着笑道:“正是呢,像她这样的,怕是要打几个板子, 再逐出去!”   香蓉呆呆地趴在床铺上, 闻着久未洗过的床褥里传出的臭气,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错了。   她真的知错了。   可萧七桐为何就是不肯原谅她?   香蓉摸了摸额头, 那里疼得厉害。   再抬头朝外看去, 外头天色渐渐黑了,夜幕笼罩下来, 倒像是一眼看不见的未来。   ……   正如那几个婆子所说。   萧老夫人的确身子不大舒坦。   自打程家来了消息,说程天禹一双手都废了时, 萧老夫人便结结实实地做了好几个晚上的噩梦。   那梦里, 铺天盖地都是血色。   再抬头一瞧, 竟是瞧见了早亡的祝氏。   再瞧瞧, 还有那萧七桐, 正在梦里眼神阴骛地盯着她呢。   接连几天,梦境都是如此。   等到了白日醒来,萧老夫人都险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实在叫吓了个够呛。   偏生她还不好与人说,是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于是连大夫也不请,只自己吩咐丫鬟熬了两副安神的药来吃。   萧老夫人叫噩梦吓得院儿门都不大出了的时候,临阳侯府又来帖子了。   还是请萧七桐过去顽的。   萧咏兰听闻的时候,狠狠吐出了一口气,她低声道:“我便说,这萧七桐是个胆儿大的。如今都订下婚事了,却还与临阳侯府牵扯不清。”   说完,萧咏兰突地脆声笑了起来:“牵扯不清得好!牵扯不清得好啊!她自己偏要将自己往死路上引,我便成全了她……”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旁的话却没敢附和。   依她瞧,这胆子大的该是二姑娘。   否则,二姑娘怎么敢这样妄议呢?   她这个做丫头的,得罪不得主子,但却也不敢议论这些,便闭嘴做个哑巴好了。   萧咏兰娇笑两声,伸出手转了转耳畔的头发,道:“半月后,建王妃又要邀请众人前往吃茶。那日我定然要跟去。”   丫鬟瞧她一副有所打算的模样,顿时吓得心都收紧了,之后半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萧咏兰却压根没注意她的反应。   董姨娘是个胆小怕事,又生性蠢笨的。   萧咏兰想着,日后便再不与她说话了。   有什么,不如都寻三妹妹来说好了……   这头萧咏兰发着春秋大梦。   另一头,萧七桐却是拒了鸿欣郡主的邀请。   倒不是她觉得临阳侯府无趣,于是不想再去了。而是因着宫里头又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请她进宫去吃茶。   孰轻孰重,萧七桐自然是拈得清的。   待回过了临阳侯府的信儿之后,萧七桐便让丫鬟去翻了两身衣裳出来换上。   今日她穿的颜色素淡些,待换上后,戴上发髻的首饰也都净是捡的款式简单不招摇的。她平日里气色不大好,胭脂水粉倒是好好地抹上了。而后便带着乐桃,上了马车,朝着皇宫去了。   既是去见皇后,想来今日江舜也无法陪同了。   不过坐在马车内,萧七桐内心倒是不觉一丝紧张。她又不能时时将江舜带在身边,自然该要独自适应这样的时候。   想来想去,再如何毒辣的诡计,她都经历过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很快,主仆二人都到了凤鸾宫外。   萧七桐掐了一把乐桃的手背:“记着,莫要瑟缩。”   乐桃见姑娘神色郑重,便也不敢怠慢,她点点头,一面在心底为自己打起了气,以求不在外头丢了姑娘的面子。   “五姑娘罢?五姑娘随我来。”年轻宫女朝她微一颔首,随后便引着萧七桐进门去了。   等入了殿中,宫女先打来水为她净手,又为她擦去鞋履上的尘土,待落到她身上的衣裳时,见没有什么污迹,方才又将萧七桐往内引去。   转过屏风。   萧七桐便见着了里头的景象。   坐在主位上的妇人年纪约在六七十左右,穿得一身锦衣华服,手边还拄着拐杖,她满头银发,面上皱纹密布,就连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像是难以睁开似的。   而她左下首坐着的妇人,年纪稍轻些,四五十岁的模样,着一身紫色衣裙,面容冷淡。容貌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采。   右边下首则是一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一身石青色衣裙,打扮简单却不失贵气,除却头上戴的金步摇外,便只能瞧见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只听得一旁的年轻宫女道:“五姑娘,还不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与皇后娘娘?”   萧七桐微一惊讶,但随即她便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于是缓缓地福了下身,口中道:“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娘娘。”   虽说如今这里坐着的三个女人,乃是皇宫中最为尊贵的三个女人。   但她依旧不会为此而慌乱、或紧张如临大敌。   皇太妃见她动作迟缓,当下眼底便闪过了一丝不快。   太皇太后么,眼睛依旧眯着呢,瞧不出什么神情来。若要说她的模样,瞧着倒更有些像是睡着了。   而项皇后的姿态不冷不热,她的目光打量过萧七桐,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恶来。   这三人的性格,很快便在萧七桐的脑子里打了个转儿。   她心里有数了。   “五姑娘身子弱,先坐下说话罢。”项皇后出声。   随即便有宫女搬了凳子来,放置在了萧七桐的身后。   乐桃怕自家姑娘体力不支摔下去,还忙作了个人.肉桩子,立在萧七桐身后,好将萧七桐挡住。   等萧七桐一落座。   皇太妃便也跟着打量起她来了。   “萧家几个姑娘?”她问。   “五个。”萧七桐的声音不卑不亢。   “哦,你便是最小的姑娘了。”皇太妃突地转了个弯儿,道:“你是嫡女,前头却已经有了好几个姑娘。可见你们萧家的家风……”   皇太妃话没有说完,但语气间已经能听出一点儿讽刺轻视的意味了。   除却那位应贵嫔。   这还是宫里头头一个,这样直白地对她表露出轻视不喜的人。   皇太妃。   这个名头乍一听,是有些吓人。   可是不过是个太妃,又并非是宣正帝的正经母后。   萧七桐不由得想到了江舜嘱咐她的话,让她只管大胆去做便是。   于是萧七桐勾了下唇,粲然一笑,像是浑然对皇太妃的话不在意似的。   她这样一笑,反倒还将女人们瞧得愣了一瞬。   皇太妃回过神来,随即面上神色更冷了。   难怪了。   原来生得这般模样,一颦一笑都是勾人,也不怪那安王动了心。与宣正帝当年倒是一般模样,瞧见个漂亮便走不动道了。   只是这话,皇太妃也只敢在心头过一过,旁的却是不敢说出来。   此时项皇后开口了,道:“萧家如何,也不碍萧五姑娘生得好模样,性情又好。”   这话便有些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了。   毕竟外头传的话,可从没有一个人说萧七桐的性情好的。   萧七桐都不由得多瞧了项皇后一眼。   项诗鸢是她的侄女。   安王妃的位置本该是项诗鸢的,如今却归了她。难道项皇后便不憎恶她吗?   这倒是令人有些惊奇了。   皇太妃听出了项皇后话里的意思,顿时脸色更冷,一句话都不再说了。   项皇后也没有扭头去瞧皇太妃,她出声问:“五姑娘可觉得饿了?”   萧七桐顿了顿:“腹中确实有些饥饿。”   项皇后便招了招手,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鸳鸯糕取来。”   宫女点头应了。   萧七桐更觉得奇怪了。   连她饿不饿也要管?   是项皇后别有用心?还是说这位皇后,当真是个热心肠的?只是瞧面相,无论如何也瞧不出一丝热气来呀。   不久,宫女便将鸳鸯糕取来了。   两个太监抬了个小桌子到萧七桐的跟前,然后便将鸳鸯糕放在了那小桌子上,随后还给她倒了杯温水。   “一边吃一边说话吧,日后便是要做皇家的儿媳,与本宫也不必这样生分。”项皇后抬手指了指那桌上的鸳鸯糕,出声道:“也不知晓你们年轻女孩儿爱吃什么,便让御膳房先做了。”   萧七桐道了谢,先拿了一块喂进嘴里。   甜的。   带着一些山楂味儿。   但那酸意又不太明显,中和到一块儿之后,吃进嘴里也就不觉得腻人了。   但萧七桐仍旧没有多吃。   她只吃了一块半便放下了。   总归是要提防一二的。   萧七桐垂下眼眸。   项皇后见她吃得不多,也不生气。   一早安王便说了她身子弱,想来正是身子弱,因而才吃得不多。   瞧着瞧着,项皇后竟是从她身上,瞧出了一丝昔日自己那早早夭折的女儿的模样。   吃东西也是这模样。   后头越是病得厉害,便越是吃得少,叫人瞧了,钻心的疼。 第29章 来做什么   项皇后没有留她说太久的话, 毕竟江舜一早便说了, 这萧五姑娘身体羸弱, 若是与她说话说久了, 都要体力不支。   “丹翠,送萧五姑娘出宫去罢。”项皇后叫来了宫女。   那宫女正是先头, 在凤鸾宫外将萧七桐引进来的人。   “姑娘这边请。”   萧七桐让乐桃扶着起了身, 只是还不等她转身往外走,太皇太后突然出了声:“啊……”   尽管就只有那么一声,但众人还是停住了动作, 忙转头看向了她。   项皇后朝太皇太后的方向, 倾了倾身子:“萧家姑娘身子不好, 她坐久了,臣妾让她回去歇息。”   太皇太后勉强撑开了眼皮,瞧着萧七桐的身影,突然指了指身旁的嬷嬷。   那嬷嬷是常跟着太皇太后的,顿时会意, 忙一个步子上前,走到了萧七桐的跟前,慈和地笑道:“五姑娘且等等, 太皇太后要赏五姑娘东西呢。”   这话一出, 一旁的皇太妃面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也是一早就听闻了这萧七桐的种种。   她一早便做好了拿这萧七桐讽刺两句,泄泄火的心思。可谁知晓, 等坐在了殿中, 项皇后反倒对这门第不高的萧五百般照看。太皇太后还打算赏东西。   她们难道就这样认可了未来的安王妃?   皇太妃一开始可就没打算做什么好姿态, 也没打算备什么赏赐的东西。   她平日在皇宫中处处受人恭敬讨好,又哪里会去讨好这样一个小丫头呢?   皇太妃心头冷哼一声,指甲套都快掐进掌心去了。   这时候,嬷嬷走回到了太皇太后的身边。   她似乎从太皇太后那里取了什么东西,等转过身来,再走到萧七桐身边的时候,手里便已经多了一个珠串。   那是一串玛瑙珠。   色泽红、艳。   不同于别的玛瑙珠的沉闷庄重颜色,这个珠串,再适合年轻女孩儿不过了。   没有什么匣子装着,嬷嬷就将那珠串塞到了萧七桐的掌心:“五姑娘拿着吧。”   萧七桐虽然心下惊疑不定,但面上还是丝毫不显,她捏紧了珠串,朝着太皇太后的方向福了福身:“谢太皇太后,七桐先告退了。”   “去吧。”项皇后道。   丹翠这才又带着萧七桐往外走去。   而皇太妃虽然心有不快,但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事来。   等到萧七桐的身影完全自殿门口消失了,皇太妃方才不快地出声:“皇上怎么挑了个这样的女人给舜儿?”   太皇太后像是睡着了,自然不会应她的话。   而项皇后端起茶碗,吹去浮沫,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皇太妃见状,心头自然更恨。   她叹了口气,道:“这宫里头到头来,也只有我一人为舜儿着想。”   只是这话,依旧没得什么回应。   这桩婚事,连宣正帝都点了头,此时再来议论,又有什么用?   何况……   项皇后皱了下眉。   她最厌憎太妃这样的口吻。   当年她的女儿都长到七岁了,却因一场风寒夭折了。   皇太妃来探望病倒的她,便叹口气,说了一句:“得亏没的是个女孩儿,若是你诞下皇子,再没了,那才更叫人伤心呢。”   皇太妃当年做贵人的时候,便生了个儿子。只是这江氏如同得了什么诅咒一般,少有子嗣存活的。当年那个皇子也是早早夭折了。   但不论如何。   当时皇太妃的话,都叫她的心登时凉了凉。   如今再听皇太妃这样说话。   项皇后心下便有了一丝不快。   她闭了闭眼,出声道:“皇太妃应当也乏了……”   皇太妃也不想在此多留,依她瞧,项皇后这是翅膀硬了,如今也敢不尊她了。既如此,她还留在这里作什么?留着让自己没脸么?   皇太妃站起身来,与太皇太后行了礼,方才离开凤鸾宫。   而太皇太后也才醒过来,由人搀扶着去御花园里转转了。   宫殿很快便又空荡荡了下来。   项皇后抬手抚了抚胸口,如今还能忆起那种揪着疼的味道。   一旁的宫女见了,不由皱了皱眉头,但她又不敢上前去劝,只好转身去点了安王送来的安神香。   江舜虽然没有陪着萧七桐往凤鸾宫去,但等萧七桐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一眼便瞧见了江舜的身影。   萧七桐去时,江舜正在同身边的小太监说着什么话。   当等萧七桐的身影窜入他的眼中后,江舜便立时抬头朝萧七桐瞧了过来,同时还冲她招了下手。   萧七桐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丹翠见状,便福了福身:“安王殿下。”“五姑娘,奴婢这便回去复命了。”   萧七桐点了头,目送着丹翠走远。   “如何?今日可有受为难?”江舜低声问。   萧七桐将头扭回来,并没有开口。   江舜也没有追问,他先将萧七桐带着在宫门口附近走了两圈。   待身边没有多余的人了,萧七桐才出声道:“项皇后倒是很好,连我饿不饿也要问上一句。”   江舜忍不住道:“可见我那安神香倒是没有白送去。”   一旁的常英听见了,忍不住暗暗嘀咕,殿下不是说要做好事不留名吗?还嘱咐他们莫要与萧五姑娘说,怎么反倒自个儿憋不住了?   江舜说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   等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样的小事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必要。   萧七桐惊讶了一瞬:“原来是殿下……”   原来是江舜一早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难怪了……   萧七桐嘴角弯了弯。   有这么个聪明人在身边,倒是省了她的事了。   只是……   “皇太妃不知何故,似乎极为不喜我。”   江舜闻言,神色淡淡,仿佛在提一个不相干的人,道:“我年幼时,母妃生了一场病。恰巧那时,项皇后膝下的公主没了。父皇念及母妃无暇顾我,又念及项皇后吃了这等大苦。便将我送去,请皇太妃与项皇后一并照顾我。皇太妃也是项家女,她是项皇后的姑姑,便依着辈分高了一头,将我带到了她宫中,如此照顾了两月。”   江舜这样一说,萧七桐便立即明白了。   虽说只照看了两月,但想来皇太妃已经以母亲的身份自居了。   项皇后都未曾说什么,反倒是她先为江舜的婚事打抱不平起来了。   江舜顿了下,又道:“这话便也只能同你说,我连母妃都不曾说过。”   闻言,常英、乐桃等人自觉地退开了三丈远。   日后左右是要做夫妻的。   有些事自然是彼此讲得清楚,才不会起嫌隙,拖了对方的后腿。   “那时她将我视作她的子嗣,她的所有物。便想尽了办法,不愿将我还给母妃。使了种种手段,却都不成。那时我已能记事了。于是自那之后,那照顾了我两月的情分,便也就没了。”   江舜的嗓音清润好听。   用温柔的口吻说起来时,便令人觉得好似在听情话一般。   可此时他的声线微冷,便如同浸了冰似的,于是便叫人觉得本能的心肝胆颤了。   萧七桐可没想到,原来个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难怪皇太妃那样厌恶她。   安宜皇贵妃都不曾说什么,反倒是皇太妃先急起来了。   “皇太后一心吃斋念佛,不理后宫事,她已有数十年不曾见过旁人了。因而皇太妃在宫中,便日渐气焰长。不过你也不必忌惮她……”   “知晓。”萧七桐连连点点头,瞧着像是小松鼠啜松子似的,“你说过的,只管随心所欲。”   江舜瞧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正是。”   “走罢,我送你出宫。”   “嗯。”   *****   临阳侯府内。   宁小侯爷练了一个下午的长.枪,都始终不得劲儿。   他从小厮手中接过汗巾擦了擦一身的汗。   “郡主在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晓,好像说是今个儿约了相熟的姑娘来府里。”   宁小侯爷登时顿住了动作。   他大步就朝外去了。   小厮满面错愕:“小侯爷!小侯爷!您做什么去?”   宁小侯爷摆了摆手,步伐却是迈得更快了。   很快,宁小侯爷便走进了妹妹鸿欣郡主的院儿里。   进门前,他还抬手敲了敲门。   “妹妹?”   鸿欣郡主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哥哥今日进门倒还知晓先敲门了。”   宁小侯爷轻咳一声:“我能进来吗?”   “进来罢。”   宁小侯爷这才推门而入。   只是等进了门,却只见鸿欣郡主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拿着绣棚学刺绣呢。   宁小侯爷克制着目光,小心地环视了一圈儿屋子。   他问:“不是说约了人来玩儿么?”   鸿欣郡主吐出一口气:“有人先一步邀走了。”   “这样啊。”宁小侯爷讪讪地应了声。   然后便觉得有些站立难安起来。   “娘又让你学刺绣呢?那,那你先学。我回去接着练枪去!”   鸿欣郡主不解地眨眨眼:“这就跑了?哥哥他来这儿做什么的?”   丫鬟也满面不解:“谁知道呢?” 第30章 齐聚一堂   在继宣正帝、安宜皇贵妃一并赏了东西到萧家后, 项皇后也特地吩咐人, 抬了两口箱子到萧家。   里头装着的,尽是绫罗绸缎。   其中一些还是今年刚上贡分到凤鸾宫去的贡品。   这时众人方才知晓, 原来太皇太后、皇太妃与项皇后, 都已经召萧七桐去瞧过了。如今这后宫之主都未曾说什么……   可见这桩婚事,再无人可撼动了。   一时间京中有多少人嫉恨妒忌不谈。   当那两口箱子抬到萧家的时候,萧老夫人却又几夜睡不得好觉。   “她倒是个有心计手段的, 小小年纪, 便能匡住安王不说, 连皇后、皇贵妃这样的人物也能哄住……”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眼底不由露出了一丝惊恐。   如今容不得她再小瞧萧七桐了。   一旁的婆子忙道:“老夫人怕什么?您是她的祖母呀。”   又一旁的丫鬟, 忍不住道:“如今五姑娘得势, 老夫人若是再与她锦上添花,给些甜头,五姑娘若是个聪明的, 自然知晓与您好下去。”   萧老夫人顿了顿。   她从来都瞧不上萧七桐,难道……难道真要就此开始,改变了待她的态度吗?   那丫鬟见萧老夫人开始考量了,便也趁热打铁地道:“如今咱们府上女主人没了, 您又本该是在府中享福的。瞧来瞧去,便也只有五姑娘当得起府里的门面了。五姑娘越好,不也正是咱们府上的脸面越好吗?”   萧老夫人的眸光闪了闪, 并没有应这话。   她对祝琇莹母女的厌恶, 并非这样轻松, 一朝因为萧七桐得势,便全消了。   她可还记着自打娶了祝琇莹进门,她儿子便一直走着霉运。   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动也不动便罢了,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   萧老夫人想去想去,始终觉得恨意难消,她掐紧了手掌,道:“那也得她坐稳了安王妃的位置再说。如今……如今她依旧是萧家的女孩儿,依旧只是个小丫头。”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道:“纵使如今下了婚旨,但你瞧,这京里头的贵女们,会因着这桩事,便与她交好拉拢,百般讨好吗?”   丫鬟讪讪退下,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   *****   大历朝民风较为开放,纵有男女大防,但却看得没有那样严重。   若是有同龄世家男女混在一块顽的场合,女子佩面纱即可。   而大历朝每逢春日,便都有踏春赏花、采花、饮春酒……等习俗。   因而这时,各家都常举办宴会,邀京中夫人千金登门。   而到郊外去踏春、采花、投壶、射箭,便常常只有京中的年轻公子与贵女一并去顽了。年长者都少有跟去的。   京中贵女大都妒忌萧七桐的好运气,逢这样的时候,自然谁也不乐意叫上她。   鸿欣郡主自然是得了邀请的,只是她少与那些贵女打交道,想着只有她与单娇灵二人也实在无趣,于是便命人去了消息到萧家,想着将萧七桐也请去。   那头鸿欣郡主还在恼于穿哪件衣裳好。   这头萧七桐才刚刚梳洗起身,面上还带着一丝倦意。   乐桃面上有些紧张,道:“人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小半炷香了。”   萧七桐点点头,以示自己心里有数。   乐桃本有些心焦,但瞧了她的模样,慢慢受了影响,倒也还是平静了下来。   只是院子里头的下人们却没有这样好的适应能力了。他们频频打量着院子里立着的小太监,脑袋顶上仿佛压了座山似的,连气儿都喘不匀。   这位是打安王府来的。   问来做什么的呢?   却只是给五姑娘送一碗安神药的。   那安神药说是一早王府上下便动作起来熬好了的,随后便有小太监将药送来了,这会儿都还是热乎着呢。   下人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就熬这么区区一碗药,是怎么动用到安王府上下百来口人的?   虽然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但他们也已经倍觉震撼了。   等到发现,就算这安王府上的小太监都站在院儿里了,但五姑娘依旧有条不紊、动作舒缓的时候,他们心头的震撼就更上一层楼了。   难怪人家五姑娘将来便是要做安王妃的呢!换府上别的姑娘来,只怕早已经急得手忙脚乱,恨不得立刻将安王府的人迎进门了。   等萧七桐的那股起床气慢慢消散了,又洗净了手脸,裹了身暖和的披风。她这才推门走出去。   从那小太监手里接过了药。   “有劳常公公了。”   “不不,奴才当不起。”常英笑得几乎快要成一朵花了。   萧七桐抬起碗便要喝,常英却赶紧拦住了她:“五姑娘且慢,王爷吩咐了,说得您先用了些食物,才可喝药。”   院子里众人听了,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了。   安王待五姑娘也实在太过细心了。   萧七桐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她从善如流地将那药碗递给了乐桃:“先叫他们摆早饭吧。”   乐桃忙点头应了。   这厢常英却还没走。   常英微微一笑,道:“王爷说了,得瞧着姑娘吃了食物,喝了药,方才能回去呢。”   “我又不是孩子。”   “王爷说了,怕您觉得苦呢,万一不想喝呢……”   萧七桐听了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在江舜心头,她是会怕苦的?   江舜这番吩咐乍看多此一举,但当常英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萧七桐又隐约觉得心头缓缓滑过了一股暖流。   等萧七桐随意用了些食物,那药碗里的汁水正巧不烫了,温热适中可入口。   萧七桐仰头一饮而尽。   她对吃药并不排斥。   上辈子她病着的时候,想有个大夫给她看病开药来吃,却都因为程敏月从中作梗的原因,最后靠着自己生生熬过去了。   既然知晓吃药是为了治病。   哪怕再苦,她也觉得里头是带着一丝甜的。   常英在一旁瞧了,心中暗暗道。   这五姑娘瞧着柔弱,动作却是半点也不含糊。   一边感叹着,他一边动作飞快地从小厮手中拿过了一个玉罐子。   那罐子只有巴掌大小,小巧可爱。   瞧着像是什么任人把玩的小物件一般。   但当常英掀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甜味儿立即便窜进了萧七桐的鼻子。   萧七桐怔愣之余,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江舜还记得……将蜜饯同药碗一并送来!   萧七桐捻了一个送进嘴里。   常英这才笑了笑,带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等他们走了,乐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小声道:“安王殿下待姑娘真好。”   到这时,乐桃已经全然记不起那宁小侯爷了。   纵使京里头也常说,这宁小侯爷面容俊俏,一手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正继承了临阳王当年的风采!   但这会儿在乐桃心底,这宁小侯爷实在连安王的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了!   乐桃忍不住又笑了笑:“真好。”   说着,竟是自个儿笑起来了。   萧七桐轻拍了下她:“发什么梦呢?去挑些衣裳首饰来。”   她年纪小,身形也比乐桃要瘦小。但由她做来这样的动作,半点也不让人觉得违和。   隐隐的,整个院儿里的下人们,再没有半个人将萧七桐视作一个小姑娘对待了。   乐桃转身去挑了。   只是没多久,她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乐桃皱着眉,道:“如今姑娘的首饰、衣裳满满好几个箱子呢……还真不知晓挑什么好,姑娘不如去瞧瞧?”   萧七桐闻言怔了下。   仔细一盘算,似乎是这样。   自打重生以来,她便得了不少玩意儿。   江舜送来的。   皇帝、皇贵妃送来的。   鸿欣郡主送来的。   就连项皇后也送了东西来……   这是萧七桐上辈子绝没有过的体验。   衣裳首饰堆满屋。   乍然间,还真有种被人娇宠着的感觉。   不过萧七桐很快便清醒了。   她起身去,挑了身暖黄色的衣裳。   首饰便选得素淡多了。   唯一亮眼的,便是那日太皇太后赏给她的玛瑙珠串。   乐桃见状,还觉得颇为可惜:“姑娘怎么不戴殿下送的头面?那套头面才好看呢,若是戴出去,不知晓多少的姑娘要羡慕死。”   萧七桐轻笑一声没说话。   旁人会不会羡慕死,她不知晓。   但她铁定没走上几步,脖子先折了。   等换了衣裳,戴好了首饰。   等着临阳侯府的马车一到,萧七桐便上了马车,与鸿欣郡主、单娇灵一并坐着马车,往城郊去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   萧家的三姑娘、三姑娘,甚至还有萧咏兰也才收拾一番,跟着上了马车,也往城郊去了。   萧咏兰未跛腿之前,与京中府尹的千金有两分交情,这才厚着脸皮得了个邀请。   而,这会儿临阳侯府里。   宁小侯爷也牵了匹马,欲往城郊去。   小厮们都知晓他一贯放心不下郡主,这会儿定然是要跟去的,于是也都未曾多问。   宁小侯爷翻身上了马,不自觉地想。   这等盛宴,往年京中贵女必然齐聚一堂。与妹妹玩得好的姑娘,定然也都一并去了。   “驾!”宁小侯爷一扬鞭。   身影飒爽。   …… 第31章 侯爷来了   建王府上那一见, 再加上孙家宴会那一见,许多女子都知晓, 萧七桐的模样生得着实标致,若鸿欣郡主邀她前来, 还不知晓有多少人要被抢去了风头。   贵女们绞尽脑汁, 回忆着那两日萧七桐的打扮,便想着要作盛装打扮, 将她的艳丽压上一头才好。   若非知晓满头钗环, 实在显得低俗, 她们恐怕便要将钗环戴满, 务必艳光逼人, 将萧七桐衬得穷酸起来才好。   等她们都先到了约定的场地, 依次下了马车。   见彼此都打扮得前所未有的美丽,一个照面儿,便都明了了彼此的心思。于是互相笑了一笑, 心头不由期待起, 萧七桐今日要打扮成什么模样。   今日总不至将她们的风头都夺过去了。   “可惜丁姑娘不在京里, 否则便要叫她晓得,她生得那样好看, 便也不算什么……”   “莫说了,瞧瞧,那是临阳侯府的马车。”   “说来也真是怪, 从前这鸿欣郡主不大喜欢这萧五, 怎么突然又与人亲近起来了?”   她们的疑问自然得不到解答。   而随着那马车愈来愈近, 她们也没再揪着这桩事说下去。   马车停住。   小厮忙放下了凳子,一个婆子忙将帘子打了起来。   单娇灵头一个跳了下来。   这小姑娘不大懂得打扮自己,她头上又净是几个哥哥,因为常年混迹于行伍间,还未娶妻。自然也没什么嫂嫂来为她操持。   因而单娇灵打扮得极为平常,她们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紧跟着,她们却又见一个年轻女孩儿下来了。   那不是鸿欣郡主。   她穿了一身暖黄色的衣裙,款式平常,仿佛扔进人群里便找不着了。   而头上更是只着素钗。   但这样一身素净打扮,反倒将她身上的气质凸显了出来。   文文弱弱。   模样脱俗。   她们着一身盛装,在她衬比下又俗气起来了。   众人险些挠破了掌心的帕子。   这萧七桐可好生有心机!   她们往庄重素淡打扮的时候,萧七桐便艳压群芳。可如今她们着了盛装,偏萧七桐又素面示人。总归都是她们中间最亮眼那一个。   不久鸿欣郡主也跟着下了马车。   她倒是经由老王妃好生收拾,如今瞧着娇俏可爱。   只是这会儿换谁站在萧七桐身旁,都要平白被压一头。   众人打起笑容,先和鸿欣郡主、单娇灵问了好,最后方才是萧七桐。   谁都不是蠢货。   如今萧七桐既得了帝后、皇贵妃的认可,就连宫中的太皇太后都没说什么,她们纵使心头嫉妒萧七桐摘得了安王这根高枝,可这会儿面上也不会落萧七桐的面子。   背地里动手的机会多的是。   何必将一切摆在大庭广众之下,留人话柄?   待众人一并问过好后,她们便各自散去了,寻自己平日里玩得好的姑娘去采花,或是坐下来一并饮酒。   大历朝的女子也是会聚在一起饮酒的。   坐在一处饮酒论诗文,是闺阁间极为流行的一桩事。   鸿欣郡主得了母亲的吩咐,不敢饮酒。她便只能眼巴巴地瞧一瞧。   单娇灵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便出声问:“往年我们爱去那里玩,那边有好大一片的花,不采,就瞧着也特别好。”   萧七桐点了头:“那便去瞧吧。”   见她开了口,另外二人才带路,将她往那边引去。   这样一瞧,倒仿佛三人中,竟是以萧七桐为首似的。   萧七桐心下也隐隐有所觉。   除却开始的惊讶后,萧七桐便不觉得奇怪了。   鸿欣郡主心思单纯,一心觉得对不起她,自然若有若无地顺着她。   而单娇灵心思就更简单了,她想着萧七桐从前少出门,她们从前都不知晓玩过多少地方了,自然这会儿是听萧七桐的。   只是三人行了没多久,鸿欣郡主便猛地顿住了脚步:“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说完,她有些紧张地往那边瞧了一眼。   萧七桐顺着朝那边看去,顿时瞥见了项诗鸢的身影。   倒也是巧了。   今日项诗鸢着的也是暖黄色衣裙,只是她年纪更长,身量也更高些。这样打扮,便透着一股娴雅的味道。   她容貌也生得美丽大方,举手投足从来都是世家女效仿的对象。   萧七桐不懂得那么多的循规蹈矩。   她五官又生得比项诗鸢更为妍丽。   二人虽然着了相近的衣裳,但一人却像是被嵌在框里的玉像,没什么光华。   另一人却像是……   鸿欣郡主猛地想起来,有一回萧五姑娘头上戴的蝴蝶簪子。   对……就像是那跃然落在枝头的蝴蝶,轻盈动人,透着动人灵气。   萧七桐抿唇浅浅一笑。   她从来是不怕与人撞衫的。   左右丑的那个人不是她,这尴尬的自然也不会是她。   “不是说要去瞧花么?”萧七桐笑了笑。   单娇灵见她没有半分退怯犹豫,便也笑着道:“那咱们往前去吧。”   鸿欣郡主也不好再劝,想来想去,项诗鸢也做不了什么,便放心了。   随着她们往前行去,此时那头项诗鸢也朝这边瞧了过来。   项诗鸢的目光在萧七桐身上的衣衫略作停顿,随后便挪开目光,先带着几个朋友去往别处了。   她到底是见多识广,别人瞧不出来的,她却瞧得出来。   看似她和萧七桐穿的一样的衣裳。但实际上,她身为项家尽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身上衣裳自然不凡,乃是出自霓裳轩的,光上头不起眼的纹绣,都是有数十个绣娘一并才绣出来的。   可又哪里比得上萧七桐呢?   她那身衣衫,分明就是贡品。   若她没有记错,该是放在姑姑宫中的。就这样的料子,整个皇宫也不过寻得出二十来匹。凤鸾宫方才只有两匹。   后头姑姑吩咐人拿料子去裁了衣裳。   那衣裳颜色俏,却又并不艳丽。显得素淡大方,但又不让人觉色泽死板。   当时项诗鸢一眼瞧了,便喜欢得紧,只当姑姑是做给她的。   只是后头等了许久,都没见姑姑将那身衣裳赏给她,项诗鸢心下失望,倒也不觉难过,只是心头喜爱非常,便转头让霓裳轩做了身一样的来。   直到今日,她方才知晓,原来那身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项诗鸢不自觉地掐了掐掌心。   幸而旁人不知道个中曲折,否则,只怕要有人嘲讽她,不仅失了个安王,连套衣裳都留不住了。   项诗鸢不想再看见萧七桐,只怕越瞧,心头翻涌的情绪便压得她更加难受。   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那日在宫里撞见安王时,他说的话。   鼻间似乎隐隐都还飘着那股药味儿。   “走吧。”项诗鸢出声催促。   旁人自然不理解。   在他们看来,项家比萧家势大,项皇后虽说不受宠,但到底是国母。而项诗鸢仪态端方,是京里颇有盛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她须怕萧七桐什么?   项诗鸢几人走进了一处林子。   她们本意是想要避开萧七桐,谁知晓走了没多久,便听见林子里有几个女孩儿正在低声议论。   “你们晓得吗?项皇后赏了东西到萧家,这项家倒也实在大方,眼瞧着项诗鸢便要许给安王了,谁知晓萧七桐横空出世,如今项家什么也没得到……就这样,还主动给萧七桐赏东西呢。”   “项家早就不如从前了呀,纵使有个皇后又如何?膝下无半子,百年后又有什么可倚靠的?项家说是皇亲,但败落也就这些年的事了……”   “你倒是胆子大,还敢议论他们的事!……我听闻项诗鸢甚为爱慕安王,兴许日后去给安王殿下做个侧妃呢。咱们也是得罪不起的。”   “也就项诗鸢家世好,否则,咱们也能去争一争……”   几个女孩儿说着便嬉闹了起来。   言语间全然不将项诗鸢放在心上。   此时项诗鸢身后的朋友,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项诗鸢面上平静:“走吧。”   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只是谁也没瞧见,她那掌心,都快掐出血印子来了。   ……   等项诗鸢一行人走了。   萧七桐便随鸿欣二人,往那片花海去了。   而此时,那些贵公子们方才驱着马儿,坐着马车,姗姗来迟。   其中有一人自然吸引足了目光。   “宁小侯爷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宁小侯爷家世好,又生得俊朗,家里又没有旁的亲戚,那老王妃据说又不大管事,想来去做个侯夫人,实在风光得很,婆母不立规矩,也不头疼旁的亲戚。   何况这位宁小侯爷疼妹妹得很,每年妹妹出门,他总要暗暗跟在后头。瞧了他这样疼宠鸿欣郡主,便难免有些年轻女子动了心,想着若是做了他的妻子,得了同样的疼宠,该是何等的幸福。   因而当他和萧七桐解了婚约时,京中不少人都拍手叫好。   如今见宁小侯爷来了,她们一则春心微动,心下自然开心。二则却是想要瞧萧七桐的笑话。   虽说萧七桐如今与安王定下了婚事,但被宁小侯爷退婚的事,总归是奇耻大辱!   待这二人见了面,还不知晓要如何精彩呢。   且说这厢宁小侯爷翻身下了马,环顾四周,没瞧见自己妹妹也就算了。   一眼望去,莺莺燕燕,个个都打扮妍丽,钗环声响在耳侧,鼻间也满是浓重的脂粉气。   宁小侯爷头都快要昏了。 第32章 等着好戏   这会儿不少人都在打量宁小侯爷。   萧咏兰同样如此。   她悄悄地别过头, 小心翼翼地用目光朝宁小侯爷投去,面上隐约露出了一丝向往之色。   安王殿下固然令无数人神往。   但在她心头, 宁小侯爷却更令她倾慕。   自从知晓她那短命的五妹妹,有个指腹为婚的宁小侯爷, 她便生出了夺人的心思。有什么比夺走萧七桐的东西,更让人快意呢?   何况宁小侯爷容貌俊美, 地位不凡。   对于当时的萧咏兰来说, 这已经是她所能见到的,最为高高在上的人物了。   坐在萧咏兰对面的女子,却忍不住露出了讥讽的眼神。   人家宁小侯爷连萧七桐都未看上,何况是萧家的一个庶女, 一个面容普通的跛子?   瞧瞧这一身旧衣裳,哪来的底气让她直视宁小侯爷?   萧咏兰这会儿压下狂跳不已的心,转过头,问:“萧七桐去哪儿了?”   旁的姑娘纷纷摇头:“谁知道呢, 好像是跟着鸿欣郡主走了吧。”   萧咏兰却迫不及待, 想要见到萧七桐颜面扫地的模样了。   这时宁小侯爷将马儿交付给小厮,自己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边女宾众多, 宁小侯爷也不好走得太近。于是他等走到一丈远处,便在那处站定问:“可姑娘瞧见我妹妹了?”   众人望来望去, 一时竟没有谁正经回答宁小侯爷的话。   宁小侯爷的目光便也跟着他们扫来扫去, 最后不自觉地一滞。   这么多个穿着鲜亮的姑娘里头, 却偏有个穿着檀色衣裳的。   像极了那日, 她从临阳侯府离开时的打扮。   宁小侯爷的心不自觉地一揪, 连呼吸都放得轻了起来。   但他强自按住了这种情绪。   “小侯爷在看我们?”   “不,好像在看你……”萧咏兰对面的女子,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萧咏兰闻言,先是不可置信,随后便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在看她?   萧咏兰竭力克制着转头过去瞧的冲动。   如果小侯爷在看她,那小侯爷迟早会走到她的身边。   再等等……   她不能抛却矜持。   萧咏兰努力地绷住了嘴角,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于是看上去就像是又哭又笑一样,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对面的两个女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讽刺的笑。   萧七桐等人迟迟未归,就连项诗鸢也仿佛没了踪影。   一时间众人觉得有些无趣,便渐渐收敛了目光,只顾着自个儿玩投壶游戏。   萧咏兰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宁小侯爷走到她身边来。   而就在这时候,有人传出一声惊呼。   有女子道:“似是宁小侯爷在射箭玩儿……”   随即便能又听见人高声道:“小侯爷好箭术!”   萧咏兰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脑中已经在勾勒宁小侯爷搭弓射箭的英姿了……她的眼里不由渐渐显露出了迷醉之色。   那厢宁小侯爷收了弓箭,本能地又转头朝女眷那边扫去。   妹妹可在其中?   她们可在瞧他?   宁小侯爷目光一定,落在那抹檀色身影上。   紧跟着檀色身影猛地转了过来。   宁小侯爷胸口一紧……   下一刻,却被愤怒所填满。   不是她!   这个穿着檀色衣裳的,根本就不是她!   这张面孔虽然秀美,但却离她相差甚远!   气质更如同云泥之别!   那檀色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便透着隐隐约约更令人意动的美,而穿在这人的身上,却只透着陈旧老气。   宁小侯爷情绪原本高涨,这会儿却陡然被摔在了地上,自然多有不快。   他冷冷瞪视一眼对方,当即别过头,将弓箭扔给了一旁的小厮,遂不肯再射箭了。   这会儿,宁小侯爷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仿佛耍猴戏一般,白给旁人瞧去了!   这厢,萧咏兰在触及到宁小侯爷冰冷的目光后,吓得浑身一颤,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侯爷那高高在上,如俯视蚂蚁一般的目光令她觉得害怕。   她那股刻入骨子里的自卑又被唤醒了,侵蚀着她。   她方才做错了什么?   为何还未同小侯爷说上一句,便招了厌憎?   此时一旁的女子们低低笑了起来。   “萧姑娘莫放在心上,小侯爷脾气不大好,除了鸿欣郡主,谁的面子都不肯给呢。你那妹妹不也遭他狠狠下了面子吗?”   萧咏兰闻言,这会儿却实在笑不出来。   她面上灼烧,自然听出了这几个贱人的嘲讽挖苦之意。   然而萧咏兰没有想到,这一刻的面上烧灼,并非最后的折磨。   人群里有谁低低地道了一声:“鸿欣郡主来了!”   众人立即来了精神。   鸿欣郡主回来了,那不是代表着萧七桐也回来了吗?   这会儿施以密切关注的不止是她们,更有宁小侯爷。   他略微有些茫然地朝妹妹那边看去。   下一刻,他便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这才是她。   哪怕打扮素淡,但无损半分的美丽。   反而更添了几分风姿。   宁小侯爷攥紧了手掌,顿时觉得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文化素养,恍惚间又得到了提高。   萧咏兰也看见了萧七桐。   她急急地喘了口气,只觉得萧七桐的满身光华,顿时将她衬得如同村妇一般。哪怕此刻她并没有和萧七桐站在一起,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经快要将她压垮了。   她要让宁小侯爷知晓,这个女人,便是被他退了婚的女人!   萧咏兰咬了咬舌尖,大声道:“等了五妹妹许久,可见到五妹妹回来了。”   说完,她便展露出了一丝得意。   可宁小侯爷压根就不记得萧咏兰这号人物。他既不认得她,自然也就不知道萧咏兰口中的“五妹妹”,便是遭退婚的萧五了。   他盯着萧七桐看了一会儿,随后觉得实在不妥,便忙将目光挪开,挪到了鸿欣郡主的身上。   宁小侯爷攥着手掌,大步走上前,笑道:“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你也实在不省心!竟是自个儿先跑去疯了!”   宁小侯爷口中责备的是鸿欣郡主,但目光却隐隐朝萧七桐看了一眼。   萧七桐有些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这位宁小侯爷莫非退了她的婚,尤然觉得不解气。这会儿还要用眼刀子戳她?   那可真够小肚鸡肠的!   鸿欣郡主这会儿却瞪了瞪萧咏兰。   她心思单纯,可不代表她是个不通世事的人。萧咏兰想干什么,瞎子都能瞧出来了。   当初事情是临阳侯府弄出来的,今日自该临阳侯府来承担。   鸿欣郡主一手推开了哥哥,道:“我不与哥哥玩了。”   说罢,便牵着萧七桐要往原路返回。   宁小侯爷站在那里愣了愣,却没出手拦,更没有发脾气。   旁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怎么半点尴尬的气氛都没有等到?   难道说……难道说宁小侯爷压根不认得萧五的长相?   想通这一点后,众人便立即明白了。   于是有那么一个原本就对萧七桐不服气的女子开口了:“萧五姑娘少有出门的时候,不如鸿欣郡主带她同我们一起玩行酒令吧?”   萧五姑娘?   那个萧家五姑娘?!   宁小侯爷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他打量着妹妹一行人。   除了妹妹、单娇灵和她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姑娘与她们同行。那这萧五姑娘是谁,几乎是呼之欲出的事情。   宁小侯爷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享至今日,少有烦恼的时候。   正因为长得无忧无虑,方才也没对谁有过好感。   可这个方才有了那么一丝好感的少女,却原来……却原来就是被他退了婚的萧五?!   宁小侯爷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荒诞,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掌虚无地握紧,眼底光芒紊乱。   他静不下来。   旁边的人都还在等着看笑话。   可是那宁小侯爷怎么还没有动?难不成是见了萧七桐,气傻了?   鸿欣郡主瞧了哥哥的模样,被吓得不轻。   宁小侯爷脸色铁青,瞧着便是极为不满的样子。他难道还要出声羞辱萧五姑娘不成?   鸿欣郡主害怕地抓紧了萧七桐的手,然后瞪向了宁小侯爷。   宁小侯爷猛地接触到妹妹的目光,顿时一怔。   他差点忘了……   在所有人跟前,包括在她跟前,他都是那个在她最为狼狈之时退了她的婚,令她成为满城笑柄的人。   宁小侯爷本能地往后退了退,神色竟是都恍惚了起来。   他身边的小厮忙担忧地出声唤:“侯爷……”   但宁小侯爷这会儿却突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想起来初见她第一面的时候。   姣若秋月,灿如春华。   又想起来目送着她出府的时候。   她穿着颜色沉闷的檀色衣裙,鞋履沾染了泥土,他却不自觉地盯住了她,甚至有些想给她擦干净。   然而脑子里很快又浮现了,妹妹与她说,萧五是个好姑娘时,他满口不信的轻蔑。   ……   宁小侯爷捏紧了拳头。   其他人都暗暗看着好戏。   萧五转头就和安王订了婚,反让临阳侯府成了笑话。宁小侯爷重面子,又年轻气盛,恐怕此时见了萧五,恨不得动手打人了哈哈…… 第33章 酒饮不得   众人隐晦又大胆地打量着萧七桐的神色。   然后他们就见萧七桐掀了掀眼皮, 直接从宁小侯爷身边掠过了。   而宁小侯爷还如木桩子一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像是被惊住了一样。   他们又哪里知晓,二人一早便在临阳侯府见过面了。   因而就算此时再见,萧七桐自然也不觉得有一丝尴尬。   自卑的人, 方才会觉得尴尬难受。可她的心理早已足够强大, 莫说这会儿碰见了宁小侯爷, 就算对方当场令她下不来台,她也自然有本事叫宁小侯爷先一步颜面扫地。   既如此, 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萧七桐转了一圈儿, 特地挑了个靠着溪水的地方。   其他人已经摆了酒盏在溪水边,显然打算玩一出曲水流觞。   萧七桐随手转了转杯子, 然后抬头看向鸿欣郡主:“这里如何?”   见没有起冲突, 鸿欣郡主登时松了口气, 笑盈盈地走上前, 一块儿坐下了。   单娇灵也紧随其后。   这会儿宁小侯爷就被忽视得更彻底了。   众人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又将目光投向了宁小侯爷。   小侯爷何等骄傲的脾性, 难道这会儿便不觉生气吗?   宁小侯爷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张开的五指还微微颤抖着。   为了缓解这种症状, 宁小侯爷又劈手夺过了小厮手里的弓箭,大步朝前走了, 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敢。   他的整张脸都在发烧。   那灼烫的温度,仿佛在讥讽他过去的所作所为。   他连扭头再去看一眼都不敢。   “小侯爷!小侯爷您慢些……”小厮摸不着头脑, 只能快速追了上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   心说, 这是发火了吧?   嘿, 果然,瞧见萧七桐还是心下大为不喜的。   宁小侯爷很快就窜进了小林子里头。   他突然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弓箭,然后猛地砸了出去。因为力道之大,面前的大树都猛地摇了摇。   他身后跟来的小厮,吓得当即缩了缩脖子。   宁小侯爷整个人都像是被火把点着了。   他从小到大,还未这样羞臊过。   他几乎不敢回去面对那人。   那点儿刚生起来的好感,霎时被压了个粉碎,转而变为了强烈的羞耻。   这厢。   萧咏兰对面的女子,撇了撇嘴,小声道:“你那妹妹果然是个脸皮厚的,都叫小侯爷视如蛇蝎了,她偏还能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与人饮酒。”   萧咏兰嘴唇微微发白,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七桐往临阳侯府去了几回,别人不知晓,但她却知晓!   宁小侯爷疾步离去,未必是恼了萧七桐。   她虽然腿瘸了,但眼神却好得很。   因为她又一早就怀疑萧七桐往临阳侯府去,是与宁小侯爷有了什么私.情,因而这时候她便掠过了表面,盯住了宁小侯爷发红的脖子根。   好好的爷们儿,见了姑娘便红到脖子去了,那不是心中有所意动是什么?   谁人发怒是这般模样的?   萧咏兰掐着指甲,心往下沉了沉。   众人见这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心下便始终觉得不得劲。她们本就不打算将萧七桐纳入她们的圈子中,这会儿鸿欣郡主将人带来也就罢了,她们正盼着瞧萧七桐出丑呢。   如今就这样轻轻放下,那如何成?   于是便有女孩儿抬手放了一个木托盘入小溪中,那托盘之上放了酒杯。   她笑道:“这酒杯到了谁的跟前,谁便作诗如何?若是作得不好,或是作不出的,便喝了这酒。”   其他人目光打了个转儿,轻飘飘地从萧七桐身上掠过,然后拍手称好。   谁都知晓萧七桐的生母,在诞下她后不久便没了。后头继室程敏月进门,这萧五姑娘便没见出过门,想来,这继母也不会为她请什么老师。   萧七桐行事粗暴狠辣,目中无人。   应当便是没读什么书的。   想来便让人觉得牙痒痒。   那安王殿下是何等人物?   满腹诗书经纶,随手便可成锦绣文章,一幅墨宝令天下无数人追捧,连皇上都多次夸赞……就这样的安王,却偏要配个空有外表的萧七桐。   真叫人恨呀。   若说是项诗鸢,大家还不至于如此嫉恨。   毕竟多数人早就瞧出了苗头,何况项家虽有落败,但到底是高门大户,乃是经历了数百年的世族之家!而如今项家还有位皇太妃和皇后呢。   更莫说项诗鸢自幼受到良好的教养,诗书棋画,无一不通,身上满满都是世家贵女的气质。   因而若是项诗鸢为安王妃,她们纵使心头有些许嫉妒,但也知晓,那是人家出身好、模样好、学识好,正配安王呢!   可萧七桐比之她们尚且不如。   又与她们这些京中贵女的行事,大相径庭。   那又如何令她们觉得甘心?   一些玩得好的女孩儿相视一笑,随即转头看向了萧七桐,柔声问:“从前少有和五姑娘一起玩的时候,也不知晓五姑娘爱玩什么。五姑娘便与咱们一块儿玩这个,如何?”   萧七桐瞥了眼盘中的酒。   “不玩。”   众人面上笑容一僵,完全没想到萧七桐不按常理出牌。   哪有人这样直接了当拒绝的?   萧七桐用手勾了勾杯子,一股香气窜入鼻中。   她微微垂下眼眸:“劝你们也莫要玩。”   女孩儿笑了:“萧五姑娘特地挑了个临溪水的位置,却不玩,是何道理?”   “这边风景好。”   “五姑娘当真不随我们一起玩么?”   “这是榆桑酒,与旁的酒都有不同。此酒性寒,松州一带入春时便开始炎热起来,于是那边的富贵人家爱榆桑酒祛热避暑。”萧七桐歪了歪头,用平静的口吻,说着令所有人都脸上泛红的话:“饮得多了,可致宫寒,日后有碍孕育子嗣。”   众人脸上涨红,叫她吓坏了。   世家女的作用,大都是被父兄拿去嫁个好人家,为自家结一门好的姻亲,以作强强联手。   若真是这样……   那岂不下半生都毁了!   她们讷讷之下,顿时竟是无法再对着萧七桐说出话来。   而此时有人怒声斥道:“这酒是谁带来的?”   有个绿衫女子怯怯起身:“是我带来的,这酒是我兄长从松州带回来的……说是当地极为难购得的酒水,更是当地一绝,我才……才想着带来邀大家一饮。”   其他人闻言,恨恨瞪了她一眼。   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她们还能说什么?   多亏萧七桐出言提醒,否则她们便要将这酒当新鲜玩意儿了。方才她们便喝了两口,入口清且凉,无比爽口。都还有人动了心思,回家令府中采买些来呢……   顿时尴尬的气氛蔓延开。   周围一片沉寂。   “那便不饮酒了,不如采些花来泡茶,男子作行酒令,咱们便作行茶令如何?”并非人人都感念萧七桐的,还是有人不死心地出声了。   只是方才主动提出一并玩曲水流觞的姑娘,这时候将嘴闭得紧紧的,没有再开口了。   萧七桐此时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说要“行茶令”的姑娘。   那姑娘原本还有些怯意,但等萧七桐和她对视上以后,她反倒大胆了起来。   一起玩玩,作作诗词,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谁又能说,她们是故意为难萧七桐呢?   “不玩。”这回萧七桐还是答得干脆利落。   那姑娘便趁机紧跟着问:“萧五姑娘可是不善此道?”   “是啊。”萧七桐应得坦荡。   这时候,终于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宁小侯爷,恰好听见了这么一段对话。   她们在蓄意为难她。   她明明已经拒绝了,她们却还想要瞧她吟诗作对,定然是想瞧她出丑了!   宁小侯爷也不善诗文。   这会儿竟有些感同身受。   等瞧见萧七桐那张五官妍丽的面庞上,神色大方轻松,没有一丝紧张或局促的时候,宁小侯爷绷紧的心松了,同时心头又升起了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敬佩。   少有人能做到她这般模样吧?   这么多人都围着她,她却能坦然拒之,行事随心,丝毫不畏惧旁人的诽谤议论。   宁小侯爷的心头不由微微鼓噪起来。   他突然转头又吩咐小厮:“把我那弓箭捡回来!”   小厮张张嘴,刚想问您是不是撞邪了。但瞧小侯爷目光清明,显然正常得很。   小厮也只好又回去捡了。   只是一边走,他却一边忍不住想。   从前小侯爷并非是这等骚包卖弄的人啊!   怎么突然就变了?   还心思变幻极快,一会儿要一会儿不要……   此时只听得又有人状似好意地道:“那如何成?五姑娘从前若是没学过,从今个儿起,便该要学了。安王殿下出了名的好读书。吟诗作对拈手就来。五姑娘若是什么都不会,日后怎么与安王殿下聊到一处去呢?”   就盼着她聊不到一处去才好呢。   那人暗自笑了笑。   这头宁小侯爷猛地捏紧拳头。   她姿态坦荡。   这些人却遮掩如小人!   他虽说也不是个东西,前头退了萧五姑娘的婚,可他却没暗地里刁难讽刺她!   要他瞧,这安王殿下也着实不是良配!   他与萧五姑娘定下亲事,又为萧五姑娘招来多少敌视的目光?   宁小侯爷脑子里正乱糟糟地想着。   却突地听那头萧七桐噗嗤一笑,那笑声清脆悦耳,仿佛箜篌丝乐之声。   便听她道:“我不需要会呀,逢年节宴会,自有人会的。”   言下之意便是,安王殿下会,让他顶上便成了。   众人听见她这样胸无大志、毫不思进取的言论,顿时一口血噎在后头,吞吐不得。 第34章 安王来了   到底还有人存了三分良心,忙出声打了圆场, 道:“往年都是这样玩, 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便玩玩别的吧, 五姑娘可有什么想玩的?”   这便是将主动权递到萧七桐手边了,好让她选不会令自己露怯的项目。   这些个姑娘, 有嫉恨萧七桐的。   但自然也有爱恨分明的。   我们虽然依旧不喜欢你,妒忌讨厌你。可你方才既然救了我们, 自然便该还你的大情, 还清楚再说旁的。   萧七桐上辈子游历天下, 还真见过不少新鲜玩意儿。   至少眼界比这些京里头的姑娘广了不少。   这些高门出身的贵女, 自认为萧七桐不常出门, 便该是个眼界小、手段浅薄的。却没想到,她们那引以为傲的种种后宅手段,落在萧七桐眼里, 方才叫浅薄呢。   没见过天下之广阔。   便以为争宠夺夫婿,以一方内宅为天地,即是胸中有丘壑了。   岂不可笑?   “掷糠包,跳花盆, 押加……在滇州一带,极为流行。”   她上辈子便是病死在那里的。   “还有叶子戏, 投琼, 弹子, 象碁, 飞石球……津州一带爱玩。”   “抓子儿,捶丸,双陆……是丰州一带爱玩的。”   有人忍不住道:“你怎么知晓的?”   萧七桐不是数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萧七桐眸光微闪:“书上都有记载,如双陆的玩法,如今几近失传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部分人暗暗咋舌,原来萧七桐并非不通文墨,相较之下,竟是懂得比她们更多;却还有一部分人仍旧心下轻视,背过身去还要轻嗤一声:“原来她爱看的尽是些闲书。”   若论诗文。   萧七桐自然不比江舜的本事。   但要论起玩游戏,这儿还真没几个玩得过她的。   萧七桐一时间也懒得与她们玩,便摆手道:“还是选你们爱玩的就是了。”   说罢,萧七桐让乐桃铺平了厚厚的带毛披风,然后便整个顺势躺下去休息了。   众人见状:……   这人,到底有没有将她们放在眼中?   她们做了这么多,落在对方眼中,却仿佛蚂蚁挠痒一般。   竟是半点反应都没能唤起来。   那还有何意义?   不知何时,项诗鸢回到了席间。   她落座,道:“不若玩投壶吧?今日采的花,便悉数送给拔得头筹的人。”   得个花没什么意思。   但这花代表的意义,却令众人来了兴致。   若是就一人得了花,旁的人却没有。   那自然是独一份儿的风光!   见项诗鸢出声,众人自然立即附和。   于是游戏便这样定下了。   萧七桐便懒洋洋地躺在那里,裹着披风,听旁人投壶声、溪水潺潺声。鸿欣郡主与单娇灵若是从果盘里翻出了什么甜滋滋的水果,还会立即顺势塞入萧七桐的口中。   萧七桐连手都不必动,便享受极了。   旁人见她这样姿态,当然忍不住暗暗眼红。   私底下便笑道:“实在是个脸皮厚的!倒是敢叫鸿欣郡主和单家姑娘伺候她!鸿欣郡主与单姑娘都是家中独女,平日里谁不是叫家人捧在掌心的。她也真是大胆!”   “萧七桐本也没人教养,是个没规矩的,倒也正常……”   那人话说到一半,突地惊叫了一声。   原来是宁小侯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头。   宁小侯爷瞪视了她一眼。   那人忙闭了嘴,只小声道:“那萧五姑娘凶得很,鸿欣郡主心思单纯,只怕叫她欺负了去。”   宁小侯爷咬着牙道:“闭上你的嘴!在背后肆意议论,也不怕舌头长一截!”   那人哪里想得到宁小侯爷这样不留脸面,登时脸色一白,差点羞得昏死过去。   这长舌妇的名声若是传出去。   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宁小侯爷却压根没去理会她是何心情。   他朝前面又走了两步。   见那些个姑娘,投壶半天也没见中的。   待一转头,又见萧五姑娘似乎转头在往这边瞧,宁小侯爷本能地浑身一紧。   他突然一个大步上前,从一个女子手中夺过了箭矢。   顺手一掷。   十支全中了。   那女子面上一红,以为宁小侯爷故意出手帮她,顿时羞怯得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宁小侯爷却忍不住小心回头瞥了一眼。   这会儿萧七桐也的确在打量他。   她在思考,这宁小侯爷突然发什么疯。   难不成是想叫她知晓,她如今虽有了安王,但错失他也实在是她的一大损失吗?   想着想着,萧七桐自个儿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幸而这辈子重生在已经退婚后。   不然她还真不知晓如何面对宁小侯爷。   她已历两世,心智自然与旁人不同。宁小侯爷年轻气盛,与她多半是合不到一处去的。没了那桩婚事,正好。   宁小侯爷哪里知晓她在想什么。   见萧七桐突然笑出声来,他还以为萧七桐是瞧了他的动作,心情愉悦。   宁小侯爷不由又攥紧了拳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旁边的姑娘还在娇声道:“小侯爷。”   其他姑娘正投来复杂的目光。   宁小侯爷陡然回神,突觉自己的举动莽撞,有些丢脸。   只怕萧五姑娘是被他的滑稽逗笑了。   宁小侯爷脖子根又烫起来了。   他匆忙转身,叫上几个好友,去一旁玩射箭去了。   然而就在宁小侯爷刚转身走后,便有人突然望着不远处的几辆马车,惊呼道:“那是建王府、安王府的马车!”   众人顿时暂且停住了游戏,低声议论起来。   “莫非建王殿下、安王殿下也来了?”   “今年倒是热闹了……”   说这话的人欣喜不已。   只是才欣喜到一半,她脸上的神色便又垮了下去。   安王殿下说是平易近人,但实际上他很少出现在人前。   凡是与他见过的文人墨客,大都夸赞安王殿下性情温和,文采令人拜服。与他一并玩过的世家公子、公侯之后也对他甚为推崇。   但还真没多少人能有同他一并玩的机会。   往年这样的时候,是绝不会有安王身影的。   这会儿她们想到个中原因,登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什么激动的心情都没了。   今年萧七桐才来的。   于是安王殿下便也来了……   不少姑娘望着那几辆马车,都暗暗掐紧了指甲。   心中的醋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缸了。   很快,马车近了。   小太监放下凳子,打起帘子,迎下了贵人。   侍卫们在旁边围作一圈儿,免得叫不长眼的来惊扰了主子。   建王当先走下来。   他相貌并未继承应贵嫔的艳丽,只能说是五官端正,再加上他身量高,又有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气质,自然便胜过无数男儿了。   可随即,安王走下马车,众人便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   何为龙章凤姿!   便该是如此。   等建王、安王二人一同近了。   众人便更觉得呼吸小心起来了。   而萧七桐原本都闭上眼接着小憩了,乐桃却突然伸手推了推她。   “姑娘!姑娘快醒醒!安王殿下来了……”   萧七桐不大想睁眼。   这会儿阳光拂身,悠然自得。   她难得有这样舒坦的时刻。   谁来打搅她的睡眠,她自然都大为不快。   只是不仅乐桃在催促,这一刻,还有旁的人朝她瞧来。   那些打量的目光甚多,像是恨不得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才好。   在这样的烦扰下,萧七桐实在睡不着了,便也只好睁开了眼,然后由乐桃扶着,缓缓坐起身来。   那厢建王江辰与江舜二人,待刚一走近,便正瞧见睡眼惺忪,微微打着呵欠,露出一截粉舌,身段柔软仿佛没有骨头一般,缓缓由丫鬟扶着坐起来了。   风拂过她的面庞。   吹动着发丝,将那昳丽无双的面庞,更完整地暴露在了日光之下。   江舜的步子不自然地滞了一下。   他忍不住想。   这京里,恐怕寻不出一个,姿容气质韵味更甚她的人来了。   萧七桐倚靠着乐桃,又缓缓站起身来。   她身上的披风叫一阵风吹开了些,露出里头纤瘦的腰身。   萧七桐忙又伸手拉紧了披风,像是禁不得一点损伤的瓷娃娃,该叫人捧在掌心才好。   众人此时匆忙见礼,口呼:“建王殿下,安王殿下。”   而此时萧七桐慢吞吞地屈了膝盖,动作大不标准。   左右她是不大想行礼的。   怪折腾人的。   江舜近来对她的性子有了些许了解,见状不由一笑,转头对江辰道:“那便是我的未婚妻了,她身子弱,行礼都要耗费一阵儿力气,所以便行得不大规矩。”   江辰却陷入了惊骇之中。   这便是那个据传身子不行,却心肠比谁都要毒,注定只会拖江舜后退的萧五姑娘?   江辰面色微沉,眼底有些冷。   倒是与他那弟弟,一般的风光霁月式的人物啊!   再回想起建王妃的面孔。   江辰顿觉无味。 第35章 投壶射箭   两位王爷的到来, 吸引力明显更甚前头的公子哥儿们。   建王已经娶亲, 安王也定下了婚事。   不过总归还有侧妃的位置空在那儿。   心气高的自然不觊觎, 但难免有些贪图皇家名头的,多少有些蠢蠢欲动。   可这份儿蠢蠢欲动, 在一转过头,瞥见萧七桐的身影时,全都被打消个一干二净了。   都是要面子的人。   萧七桐不在这儿便罢了,人还在一旁呢,若是这时候便主动去接近安王殿下,叫萧七桐打了脸,那便丢人了。   她们毫不怀疑萧七桐的脾气。   是当真会直接照脸打的!   此时,那些个年轻公子也得了信儿,知晓两位王爷来了。建王手中握有实权, 安王最得皇上宠爱。   这两位,谁都乐得去结交。   因而也不敢有所怠慢,匆匆迎了过来。   “安王来了?”宁小侯爷一怔,只觉得今日似乎哪儿都不大顺利。   旁人听他这样问起, 不由都尴尬了一瞬, 并不敢立即应答,只怕损了宁小侯爷的面子。   宁小侯爷见他们不答, 心头顿觉更为难受,他当即起身, 道:“既是王爷来了, 我便也该前往迎接。”   宁小侯爷与安王平时并无往来。   二人玩的圈子几乎少有重叠的。   毕竟前者习武, 对读书作诗一窍不通,而后者却并不与兵器打交道,在诗文上颇有造诣。   宁小侯爷领略过安王的风采,也知晓满京城对他的夸赞推崇,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从前宁小侯爷也极为佩服他,毕竟他不善此道,自然便敬服那些有本事的。只是此时,宁小侯爷心头的敬服半点也提不起来了。他一颗心沉甸甸的,往日意气风发的宁小侯爷,这会儿瞧着却是有些颓唐。   转眼,便到了两位王爷的跟前。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行礼。   也就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两位王爷的主场。   众人热情地邀请二人来玩游戏。   江舜便问:“方才玩的是什么?”   “投壶。”这头有年轻姑娘应道,说完还忍不住问:“安王殿下也来玩玩儿么?”   没有谁邀请江舜去射箭、骑马。   毕竟他们心头都知晓,安王殿下身份尊贵,从前宣正帝疼这个儿子疼得紧,舍不得他吃苦,便没有学射箭骑马。   江舜扭头瞧了一眼,那壶中已有箭矢了,显然这些个年轻姑娘,正玩到一半,便因为他的到来而打断了。   江舜心下有些好奇。   萧七桐会玩么?   江舜指了指里头的箭矢,问:“这是谁投的?”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讷讷道:“方才宁小侯爷投了一手。”   江舜闻言,那股漫不经心的姿态霎时便有了改变。   宁小侯爷投的?   明显可见男女分开成两拨在玩儿,好好的,宁小侯爷怎么会突然插.进来玩投壶。   江舜转头,朝萧七桐那厢瞧了一眼。   萧七桐没想到江舜会突然朝自己看来,于是便朝他眨了眨眼。   那厢江舜收了目光,道:“你们怎么玩的,与本王说说规矩。”   于是众人便说了。   江舜眸光微动,道:“夺得头筹者,便得所有的花儿?”   “正是。”   “那本王便也来试试手气罢。”   旁人少有见江舜玩这些东西的时候,闻言不由都伸长了脖子,要是怕挤着安王殿下了,只怕早就围将上去了。   乐桃小声在萧七桐耳边埋怨道:“她们那样急着瞧什么?安王殿下是姑娘的。”   萧七桐闻言便挪了挪步子。   倒是乐桃提醒了她。   如今江舜可是她的未婚夫,她总该表现得热情些才是。   萧七桐挤进人群,跟着瞧了起来。   而江舜的目光触及她,这才从旁人手中接过了箭矢。   投壶箭矢需得备八支起。   今日一局备了十六支。   江舜的手掌宽大,手指细长。   他将箭矢松松地握在掌心,顿时有种别样的温柔。   在场的年轻姑娘都不由微微红了脸,恨不得他握着的是自己的手才好。   江舜并没有似宁小侯爷那样,一气投了十支箭矢出去。他只是随手那样一扔,第一支箭矢中了。还不等旁的人拍手称赞,便紧跟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他丝毫不作停顿,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随手抽取,又仿佛随手扔了出去。   他面上的神色始终未曾变过。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微微垂眸,用淡漠的目光注视着人间的一些小把戏。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喝采声都不敢发出来。   十六支箭矢,转眼便空了。   而那细长的壶口,却被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也不剩下。   众人不可置信地往江舜那双手瞧去。   他们方才知晓,那双手不仅能稳当地握住笔,还能稳当地投出箭矢。   江舜转头问:“花儿呢?”   众人忙手忙脚乱地去取花了。   那些个女孩儿,这会儿禁不住又脸红了。   项诗鸢身边的人,更是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了声:“这样的人物,却偏要娶萧七桐这样的人,实在可惜了。若是你……”   项诗鸢冷汗从额头流下来,她掐住了那女孩儿的手指:“别再说了。”   对方吓了一跳,只当自己揭了项诗鸢的伤疤,于是立时闭嘴不敢再说了。   很快,便有人捧着摘下来的桃花枝送到了江舜的跟前。   江舜接了过来,从中抽出一枝花来把玩了两下。   众人又屏了屏呼吸,尽管心头知道不大可能,但还是盼望着这枝花能落到她们的手中。   江舜却突地遥遥朝萧七桐看来,问:“五姑娘喜欢桃花吗?”   江舜这是特地当着众人的面,给她做脸么?   萧七桐自然极为配合,点了头。   “母妃的园子里,种了许多桃树,那桃花还要明艳两分。”江舜道,“埋了吧。”这话却是对身边的常英说的。   常英应声,带着小厮埋花去了。   女孩儿们面色一僵。   安王殿下的意思是……嫌这花儿还不够好看,于是便不送给萧七桐了?   只是纵然不送萧七桐,也没她们的份儿,于是就干脆挖坑埋了?   一时间,众人心里头有何等嫉妒艳羡。   便只有她们自己知晓了。   那厢宁小侯爷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突地出声道:“投壶没什么意思,不如来玩儿射箭。”   女孩儿们心下有些窃喜,知晓这一出是因为萧七桐才闹出来的,只怕要惹得安王不喜。另一面却又有些惶然,都知晓安王殿下不善此道,若是……若是出了意外怎好?   江舜这头却当真思考了一下,点头,道:“小侯爷此言甚是。”   宁小侯爷从小厮手中取过弓箭,上前递交于江舜:“安王殿下先请。”   “可有彩头?”江舜问。   宁小侯爷目光乱晃,最后落到了那溪水中:“谁若输了便由谁下水抓鱼。”   个个都出身不低,要真是挽起裤腿下水抓鱼,那岂不狼狈?   这个惩罚,对于贵族们来说,不轻了。   江舜点头:“那便如此吧。”   说罢,他也不推脱,当先拿着弓箭走了上前。   那靶子离他足有二十来丈远。   众人都怕安王出丑,不由紧张地扣紧了手掌。   这会儿甚至还有人在心头暗暗埋怨萧七桐的,在她们看来,若是没有萧七桐,自然也就没有今日这样一出了。   萧七桐何德何能,叫两个优秀的人物,为她争锋相对起来。   哪怕只是他们身为男儿的面子上过不去,才有了这番争端,那也足够叫人觉得嫉恨了。   江舜这辈子的确不善射箭。   但上辈子的他却极为擅长,这双手更曾亲自射杀过无数企图暗杀他的人。   于他来说,技巧都在心中,便没有什么可为难的。   只见江舜连停顿都不作,飞快地便搭弓射箭。   众人见他这样外行,不由心揪得更紧了。   只听得“咻”的一声,箭矢飞出去。   和方才投壶一样,众人还没来得及去瞧那靶心,便接连又听见“咻、咻——”   第二支、第三支……依次飞了出去。   那守在靶子旁的小厮呆了呆。   “三支箭皆中……”   有人快步走过去,将箭矢捡了回来,面上还带着惊骇之色:“殿下每一支后射出的箭,都将前头那支箭从中劈开了,因而到最后,那箭靶上便只剩下一支箭了,最后那支箭我废了好大力气才□□。”   众人已经彻底呆住了。   到这一刻,他们方才知晓,原来安王殿下并非只善诗文工笔。   女孩儿们更不知晓有多嫉恨萧七桐了。   文韬武略,又生得俊美非常,更拥有极为尊贵的身份……   这是萧七桐几世修来的福分?   其后便是宁小侯爷。   他三箭同样都中了靶心,只是却远不如江舜那一手的威慑力。   宁小侯爷沉着脸,二话不说,挽起裤腿便下水捞了一条鱼上来。   江舜见状,却没接。   江舜动作优雅地俯下身,竟是也挽起了裤腿。   然后跟着踩下了水。   他身后的太监侍卫呆了呆,然后连声苦着脸喊:“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殿下!水凉啊!”   其他人也急坏了,生怕江舜在水里头泡出个好歹。   而江舜神色平静,丝毫不理会他们的焦灼喊声。   萧七桐有些好奇。   江舜这是做什么?   下一刻,便见江舜也捞了条鱼起来,他正看向她,问:“吃么?”   萧七桐:“……”   其他人的声音顿时被掐没在了嗓眼儿里。   公子哥儿们满面不可置信。   女孩儿们却是满面嫉恨地看向了萧七桐。   这头江辰隐去眼底的光芒。   方才因为江舜展露那一手射箭本事而涌动的锋芒,这下彻底沉没下去了。   他哑然失笑。   ……女祸啊。   长得好看的女人,果然是祸啊。   瞧瞧,他这弟弟不就因而抛却了一向的形象,不管不顾下水捞鱼去了吗? 第36章 建王殿下   江辰乐得见到这一幕。   他不仅不会拦下江舜的举动, 反而还会大肆夸耀鼓励。   江辰笑了笑, 道:“许久不曾尝野味,不如今日便捞了鱼来烤着吃。”   建王都开口了,旁人哪有不附和的道理?   “建王殿下说的是!”   “不如咱们也下水捞鱼……”   人家安王殿下、宁小侯爷都是亲自动的手, 他们又哪里敢指挥小厮去抓鱼?难不成他们比这两位主儿还要金贵?   于是一时间, 年轻的公子哥儿们纷纷挽起裤腿和袖子,强忍着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仪态,“噗通”“噗通”接连下了水。   萧七桐看得好笑。   忍不住转头瞧了一眼建王。   建王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萧七桐又挪开目光,瞧向其他女孩儿。   她们脸上的神色僵硬,笑意勉强。   但小厮们已经开始支火堆了, 动作麻溜极了。   她们也只能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 指挥着身边的丫鬟婆子去寻干净的水来。   这时候鸿欣郡主从后头扶了一把萧七桐,低声问:“累不累?”   萧七桐转头瞧了瞧她, 见郡主满面担忧之色。   看来她体弱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因着那些年轻男子, 都下水捉鱼去了,萧七桐自然不好再懒洋洋地躺下去。她便随手指了棵大树, 然后走过去倚着了。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也一块儿跟了过去。   很快, 常英支好了火。   江舜将手中的鱼交给两个侍卫,拿走去鱼鳞、清内脏, 然后用洗净的箭矢将鱼串起来。这才又回到了江舜的手中。   江舜一撩衣袍, 在火堆旁落了座。   哪怕是席地而坐。   哪怕他的手中还握了一条鱼。   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气质。   众人悄悄朝他打量过去, 就见江舜微微翻动着手里的鱼。   赫然一副自己亲手来烤的架势!   几乎不用等到那鱼熟, 他们便已经能猜想到,这多半是烤给那萧五姑娘的!   耳边水声哗哗。   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散开来的烤鱼香气。   安王尊贵,平时自然是没机会做这等事的。他的动作便显得有些生疏,而鱼身有一面也带了些微的焦糊,不过微微焦黄的鱼身,散发出的香气反而更勾人了。   女孩儿们嗅着这股味道,心底原本已经被深深压制下去的妒忌,又再度翻腾了起来,甚至快要溢出来了似的。   萧七桐也在瞧他。   她打量过江舜微微垂眸神色认真的模样,又打量过江舜握住箭矢的双手,再打量过他挺拔的身形……   她不由得感叹。   江舜演得太逼真了。   天潢贵胄,却舍得放下身段,当真做起这样琐碎繁杂的事来。   丝毫不惧烟灰扑面。   也不惧旁人惊异的目光。   恐怕谁瞧了,都会觉得,江舜当真是喜欢极了她。   萧七桐眨了眨眼。   不过这样也不坏。   上辈子她可从未感受过这样细致的待遇。   “好了!”常英喜出望外地道。   能不高兴么?   安王亲自动手,他们的心都跟着悬到了半空,生怕安王烫了自己,又或是不慎将那火堆打翻了,将自己的衣裳点着……   等鱼烤成,安王还安然无恙,他们自然也就狠狠松了一口气。   众人的注意力,叫常英这一嗓子都吸引了过来。   而江舜也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他将烤鱼递交给常英:“送去给五姑娘。”   常英点了头,小心翼翼地举着往萧七桐这边来了。   江辰见状,出声道:“光有烤鱼未免单调,此处倚靠青湖山。山林间有山禽出没,不如本王带人去打几只山禽来凑个数。”   其他人连声称好。   更有人当即上了岸,要随江辰前往。   江舜此时没有出声,他正吩咐小厮熄了火堆,俨然不打算再动手烤鱼了。   江辰瞥了他一眼,当即转身离去了。   虽说江舜今日种种行径,都是为了那萧五姑娘,但他也不能尽让江舜夺了风头。他须得叫旁人知晓,安王虽精通诗文,但却远不及他文武双全的真本事!   且说这头,萧七桐从常英手中接了烤鱼,只捡细嫩好克化的鱼肉吃了几口,随后便将烤鱼分给了鸿欣郡主与单娇灵。   这二人哪里敢接?   她们忙摆了摆手。   此时江舜却是叫小太监去取了一只水壶来。   那小太监将里头的液体倒入玉碗中,递到了萧七桐的跟前:“五姑娘喝些汤罢,那鱼肉吃不下便丢开。”   汤?   哪儿来的汤?   萧七桐低下头,抿了一口。   的确是汤汁的味道。   还带着热气呢。   像是皇贵妃宫里头的手艺。   难不成江舜来之前,还特地去了一趟皇贵妃宫中吗?   萧七桐不知不觉将汤喝了个精光,那烤鱼却还剩着。   见旁人都不敢动,萧七桐也不好将鱼再送还回去。江舜当着众人的面儿赠她东西,在大历朝自然再正常不过。但若是二人分吃一只烤鱼,便显得在人前过分亲密了。   于是萧七桐吩咐乐桃:“吃不下了,拣个地儿埋了吧。”   乐桃瞪大了眼。   那可是安王殿下亲手烤的!   能……能埋了吗?   其他人闻言,也都不由朝萧七桐投射来针扎一般的目光。   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她们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尝上的东西,到了萧七桐的手边,却弃如敝履。   她们心底甚至暗暗盼望着,安王因此而发怒才好。   可她们也清楚,以安王的性子,恐怕并不会发怒……   这样想着,转头瞧过去——果然!安王好整以暇地盯着溪水面,面上一丝怒意也无,似乎他送出去的东西,便全凭萧七桐处置了,无论糟蹋与否。   女孩儿们心下有多嫉恨,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这样身居高位,容貌俊美的男人,却偏还有一个好脾气,那是多少人梦里求之不得的未来夫婿啊!   不久。   江辰归来了。   他身后的侍卫拎了好几只山鸡。   和那小小的鱼儿对比起来,自然显得要丰盛多了。   此时那些女孩儿才打消了心头对萧七桐的嫉恨,纷纷惊叹起建王骑射功夫好!   此时萧七桐眼底的光芒打了个转儿,她缓步走上前去,道:“建王殿下是来为我们添菜的么?”   江辰见她柔声询问自己,便也给了她面子,点了头。   他哪里知晓,萧七桐手腕一动,从善如流地打侍卫手中将几只山鸡都接了过来,道:“那便多谢殿下好意了。”   江辰愣了愣。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头常英憋着笑,忙将山鸡接过去,道:“哪里能劳动五姑娘,奴才来处置就是了。”   说完,就拎着山鸡走了。   江辰还未来得及用此作炫耀的资本,便眼瞧着手底下的侍卫双手空空如也了。   偏他还不好去问人要回来。   总不能此时开口说,这几只山鸡是供所有人吃的。   如此说来,反倒显得有些寒酸了,岂不反而丢了脸面?   那厢几个小太监动作飞快地处理起了山鸡。   江辰也只好干巴巴地开口:“你们且先烤着,本王再上山寻几只野兔来。”   说完,他便又带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这回的烤鸡倒是由小太监们接手来翻烤的。   萧七桐便专心致志地在一旁瞧着。   白从别人手里掏来的,不吃白不吃。   等江辰回来时,那烤鸡正好熟了。   原本打那几只山鸡,江辰游刃有余。可后头他再跑一趟,心头未免有些不快,偏生野兔还跑得更快。这一番狩猎下来,江辰便没了什么强压江舜一头的心思了。   而此时小太监们将那烤鸡的肉,小心地切下来,再呈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却只随意吃了两口:“这肉有些柴。”   说罢,便不肯吃了。   随即,她才转过头:“建王殿下这样快便回来了?”   江辰突地有种,这小姑娘耍着他玩儿的错觉。   可是左右想一想她身上的传闻,又觉得她应当是个愚笨的人。毕竟若是聪明人,做事便该是不留痕迹的,哪里会这样留下话柄容人大肆批判嘲讽呢?   此女行事没规矩。   偏江舜还极为纵容她。   甚好!甚好!   江辰如此在心头念了几句,那被迫多跑一趟青湖山的不快,这才消散了。   捞鱼、烤兔肉。   待到食物熟了以后,众人分食之。   而到此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江辰当先动了回城的心思。   女孩儿们也实在不想叫萧七桐气个半死了,便也纷纷附和,说该回城去了。   于是小厮丫鬟们收拾着东西。   而贵女们则先一步上了马车。   萧咏兰此时立在人群中,没有动。   直到她瞧着宁小侯爷的身影,就快要从人群中走出去时,她才忍不住疾步上前。   只是她腿跛,走了没几步,便因为自卑和怯懦,脸红了个透。   “小侯爷……”她低声唤。   宁小侯爷听见声音,本能地回了头。   他的目光先触及了她身上的檀色衣裳,但随即他便皱了皱眉,连带的拳头也攥紧了。   萧咏兰并未发现他的异样,见他紧紧盯着自己,还当他将自己看入眼去了。   于是她抬起头,脸颊更红了。   “小侯爷,我、我是……”   我是萧家的二姑娘。   只是还不等她将后半句话说完,宁小侯爷突然道:“你不适合穿这身衣裳。”   萧咏兰一僵,随即浑身发颤起来。 第37章 仗着好看   临阳侯府外, 小厮们远远的便见着了宁小侯爷的身影。   “小侯爷回来了!”   他们飞快地迎了上去。   “郡主还在后头。”宁小侯爷说完,便要往里走。   小厮们见他神色不大对劲, 但还是硬着头皮, 道:“侯爷,王妃请侯爷过院说话。”   宁小侯爷顿了下,有些惊讶:“母亲寻我去?”   老王妃平日里深居简出, 少有寻他们兄妹去说话的时候。   宁小侯爷不敢怠慢, 匆忙往老王妃的院子去了。   跨进门。   宁小侯爷一眼就瞧见了座上的老王妃。   老王妃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 身穿褐色衣裳, 她腰背挺得笔直,若是手边有兵刃, 便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战场了似的。   宁小侯爷见惯了母亲这样的姿态,便也不觉得奇怪。   他躬身先见了礼。   便听老王妃问:“今日你与鸿欣都去玩了?”   “是的母亲。”   “见着萧五姑娘了?”   宁小侯爷浑身一僵。   母亲怎么这么快便知道了?   “瞧你的神色, 那便是见着了。”老王妃道。   宁小侯爷抿住了唇,不由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老王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悔了?”   宁小侯爷打了一个激灵,本能地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老王妃顿了顿, 口吻平静地道:“万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反反复复, 只会令人瞧不起。”   宁小侯爷点了点头,哑然道:“母亲说的是。”   老王妃点到即止,显然并没有长篇大论教训下去的意思。   她摆了摆手道:“鸿欣也该回来了, 你去陪她说话吧。”   宁小侯爷应了声, 转身出去了。   等出了老王妃的院子, 他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   小厮惴惴不安地问:“侯爷不去瞧郡主吗?”   宁小侯爷摇了摇头。   回来的路上, 他还想了许多。   想着妹妹为何不同他说,那便是萧五姑娘。   可转念想想,他早就该猜到的。只是他早早先入为主,给萧五姑娘身上贴了凶恶、毒辣种种标签,这才从未将她与萧五姑娘四字联系起来。   后头他又想着,该问一问妹妹,要如何取得萧五姑娘的原谅。   可取得原谅后又做什么,他也不知晓。   那些纷繁的念头在脑子里挤着打了个转儿,最后都散去了。   母亲说的不错。   万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反反复复,更令人生厌。   宁小侯爷深吸一口气。   那便……便当做那日,他并未见着妹妹带回来的朋友吧。   小厮悄悄抬头,见宁小侯爷面上阴云密布,登时什么都不敢再问了。   气氛诡异的倒也不止临阳侯府一家。   建王府上。   侍女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回来了。”   建王妃顿住了手上剪花枝的动作:“王爷去哪儿了?”   侍女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子:“同安王殿下一并去郊外玩了。”   “都有谁在?”   “京中未出阁的贵女,都在那儿了。”侍女顿了顿,道:“萧五也在,奴婢听前头回来的小厮说,似乎正是因着萧五在,安王殿下方才去了的。”   建王妃攥紧的手,骤然松开来,她缓缓笑道:“那便好。”   萧五生姝色。   总归叫人看了心里发慌。   幸而啊……   她定亲了。   建王妃提起裙摆往外走去,迎上了归来的建王。   “王爷乏了吧?妾让厨房熬了补身子的汤,王爷用一些?”   建王推开了她:“不用了。”汤水之类的玩意儿,他最是不喜。偏建王妃毫无所觉一般,日日都要炖了汤等他回来用。   建王妃走在他的身旁,问了几句,今日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云云。   江辰都简略带过了。   建王妃窥他神色,忍不住道:“今日安王也去了?”   “嗯。”   建王妃笑道:“妾先前曾见过那萧五姑娘一面,实在姿容卓绝。安王也同样容貌出众。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江辰闻言却拧了拧眉。   宣正帝五官端正,居高位多年的一身气势便又添了几分英朗。   而他母妃应贵嫔,容色艳丽,也是十足美人。   偏他在江舜跟前,容貌永远是被死死压一头的。   于是此时听建王妃说起,安王容貌出众,与那萧五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辰心下当即便被戳中了痛处,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已经有些不耐了。   建王妃从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来。   忍不住又道了一声:“可惜今日妾未曾前往,倒没机会再见那萧五姑娘的风姿了。也不知今日她又是什么打扮,只怕当场不少人的视线都叫她一人夺去了。”   “嗯。”江辰嗓音微冷地应了一声,道:“的确是引走了不少的目光。”   正如他一般。   谁也没有想到,萧五姑娘原来生得这样好,好到让人几乎本能地生出怜惜之心,又哪里忍心再去抹黑怪罪她。   当时江辰将那些个年轻公子,悄悄打量萧七桐,且满面惊艳讶异的神色,统统收入了眼底。   回想起那个场面都还觉得有些滑稽。   这头建王妃嘴角的笑意减了一分,忙转头去吩咐侍女,将汤盛上来。   待转过脸后,建王妃吐出一口气。只盼着安王越疼那萧五,才越好呢。   ********   这一回春日小聚告一段落。   也许是因为安王在聚会时的一连番举动,致使曾经有关异人投梦,于是安王遇见萧五,一见钟情的故事,又在京中扩散开了来。   文人墨客总是多情的,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本就传得快。   也就一转眼的功夫,他们竟然推崇起了安王的种种举动,认为安王实在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令人敬服云云……   而文人瞧见的大都是表面。   倒是朝臣们听闻了此事,纷纷暗自摇头。   实在可惜。   安王如此受宠,却浪费了一手好牌。   明明有可争之力,却偏甘心做个低调王爷,每日里只与书画为伍。   ……   且不论这些人如何感叹。   萧家上下听闻后,都是震惊不已,而再看向萧七桐的时候,眼底不免又多了一丝惶恐。   萧老夫人坐在厅中,将萧七桐上下打量一番,突地笑道:“咱们五姑娘倒是个有手段的,连王爷也能绑紧了。”   萧七桐坐在下首,把玩着手里的玉盏,并未应声。   那玉盏是安王府送来的。   兴许是江舜不愿再留下半点隐患,让别人再趁虚而入,给她下毒。   所以江舜便什么零碎玩意儿都买了新的送来。   萧老夫人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下登时憋了一口火气,只是那口火气还不能吐出来。   她也只能压着火气,道:“祖母也是为你好,方才将你唤来,与你说这些话。安王殿下待你再如何好,那毕竟都是王爷。何况如今还没成亲,婚事也是有可能变动的。等到日后入了府,恩宠是否仍在,也是两说。”   萧七桐依旧没有搭理她。   她还好整以暇地转头问乐桃:“厨房煮的花茶煮好了么?”   乐桃应:“不知呢,奴婢去问问。”   萧老夫人心头再三劝慰了自己,方才努力绷住了脸上的神色不变。   只是那咬着后槽牙的声音,却清晰可闻:“你要知晓,万不可恃宠而骄,惹怒王爷。万一为萧家招来祸患,你便要成罪人了……”   萧七桐“噗嗤”笑出声来:“依老夫人所言,萧家便是只能与我同富贵,不可与我共患难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还是莫要再谈了,王爷如何行事,存的什么心思,哪里容萧家来算计呢?王爷乐意给我,我便接着。哪里轮得到旁人置噱呢?”   萧老夫人捂了捂胸口:“我哪里是算计王爷的意思……”   她憋了半天,最后只吐出来一句:“罢了,你既然不爱听,我便也不说了。”   萧咏兰此时抬起头,瞧了瞧萧七桐的模样。   她神色轻松,眉眼飞扬。   这便是得了意的人。   而她自己……不用照镜子她也知晓,自己此时瞧上去该是神色憔悴,目光无神……原本就不及萧七桐好看,此时便更莫要说了。   萧咏兰低头瞥了瞥身上的衣裳,突然起身。   “你又怎么了?”萧老夫人正心气不顺的时候,见状不由回头斥骂了一句。   “不大舒服。”   萧老夫人冷着脸道:“那便回你的屋子去!”   萧咏兰咬着唇,低着头,走了出去。   她身边的丫鬟担忧地瞧了瞧她,小心地将萧咏兰扶回了院子里。   等进了屋。   萧咏兰突地冲到桌边,抓起桌上的剪刀,便往自己身上捅去。   丫鬟吓得惊叫连连,赶紧伸手去抢剪刀。   只听得“噗嗤”几声。   萧咏兰发了疯一般,将身上的衣裳搅碎剪烂了。   丫鬟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那颗心始终上上下下落不了地。   而她连劝也不敢劝。   等萧咏兰发泄够了,她方才出声道:“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   萧咏兰却好似听不见她的话一般,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咬着牙,仿佛深仇大恨一般的口吻:“她不过是长得好看,不过是长得好看……”   不过好看罢了。   若她好看。   若她也这样好看…… 第38章 莽撞皇子   那日聚会时的情景,越发叫人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安王的一往情深被大肆夸耀的同时, 人们对于那位萧五姑娘也就越发的好奇了。   尤其在京城百姓们看来, 安王那样的人物, 便似神仙一般, 叫人一眼望去都不敢生出半点亵渎之心。   能令他倾心的, 又该是什么模样的人?   外头猜测纷纷。   而此时萧家, 丫鬟们小心地将饭菜呈上桌。   萧家女眷,皆坐在了一处。   萧咏兰埋着头坐在一旁, 董姨娘又是个口拙的,不大敢开口说话。因而往日风光的二姑娘这头, 却实在没分得什么目光。   而萧家三姑娘、四姑娘坐得规矩端正,二人又生得身段窈窕。   萧老夫人见她们乖顺的姿态, 那颗被萧七桐刺激得千疮百孔的心, 刹那得到了抚慰, 于是不由笑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 得了功夫,也该留心将来的大事了。”   这话说得二人当即面色羞红起来。   若是忽略掉那一头萧咏兰怪异的模样,一时间厅中的氛围倒是融洽极了。   “五姑娘来了。”   门外小厮一声喊,厅中的气氛登时就变了。   萧七桐踏进门, 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食物。   皆是大荤大补之物。   随即她便听见萧老夫人语带不快地道:“这么多人都到了,偏你拖拖拉拉, 半点规矩也无!”   萧七桐没理她。   萧老夫人那日说教, 与她闹得不愉快。   萧老夫人兴许是事后, 又觉得多有惶恐,于是便接连两日,都摆上丰盛的食物,令府中女眷都一同用饭。自然,萧七桐也就在其中了。   萧七桐懒得去思考,萧老夫人为何以为,随手施些小恩小惠,便能同她修复关系了。   左右每日气得要命的,都是萧老夫人。   她跨进门,走到桌边。   丫鬟们忙殷勤地为她擦了擦凳子,这才小心地扶着她坐下。   三姑娘、四姑娘转过头悄悄地打量她。   说来也怪。   旁的人若是病了,那必然容色憔悴、面色蜡黄,行走间也都带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味道。   偏萧七桐不是。   她行走举止,反倒更有股别的女子没有的风情。   “坐吧。”萧老夫人见她不理会自己,便也只有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含糊一声,便想着将方才的尴尬掩盖过去。   此时萧三姑娘突然开口道:“近来京中传闻,都道五妹妹好福气。”   萧老夫人这会儿咬着牙,竭力控制着语气中的冷意,道:“什么好福气,这样的传闻,别的女儿家掩盖都还来不及,偏你……”萧老夫人咬咬牙,故作语重心长地道:“这话若是传进宫里去,只怕你还未过门,便要招来皇上皇贵妃不喜了!”   萧七桐捏着筷子,盈盈一笑:“王爷喜欢便成了,旁的人喜不喜,与我何干?”   听她言语嚣张,萧老夫人当即喉头一哽。   不过厅中众人,大都想的却是,萧七桐如此不懂收敛,到底还是年纪轻了,不知晓这嫁了人后的日子,并非全靠安王说了算。她这样恃宠而骄,日后若是招致皇上、皇贵妃不喜,还不知晓要吃多少苦呢。   萧老夫人那张嘴也实在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顿饭才刚用完,便听人来传话。   “皇贵妃娘娘召五姑娘入宫说话呢。”那小太监笑着躬身道。   萧老夫人顿时浑身一紧。   瞧吧!   她便说,那些传闻是要被传进宫里去的吧!   皇贵妃若是知晓儿子贵为亲王,却为一女子不惜尊严,也要哄对方。只怕气得狠了!   就怕莫要牵连上萧家才好!   萧老夫人脑中念头一闪而过,面上却是本能地露出了慈和的笑容,起身欲亲自送萧七桐出门去。   萧七桐很快就上了马车。   萧家众人望着那马车远去的身影,心思各异。   三姑娘与四姑娘几乎是一致地想。   那皇宫,究竟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金碧辉煌的吗?   这头马车内。   乐桃略略惶恐地问:“姑娘,皇贵妃不会真听了传言,要发作姑娘吧?”   毕竟以大部分人的目光来看,安王殿下入溪水捉鱼,又亲手烤鱼,实在是折损了尊严。男儿何等尊贵?何况是一位王爷?他为了哄未婚妻使出这样的法子,恐怕无论谁来做这个婆母,都会觉得满心不快,更会怪罪对方叫儿子吃了苦。   萧七桐摇摇头。   她比旁人看得分明。   安宜皇贵妃瞧着便是个十足聪明的人物,既然前头几次都不曾为难她,之后又怎么会为难她?   尽管萧家内里令人作呕,但萧七桐却愿意试着相信皇贵妃对她是怀有一分善意的。   ……   萧成回到萧家时,萧老夫人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由丫鬟婆子扶着,胡乱转了几圈。   等听下人说:“老爷回来了。”   萧老夫人便立即迎了上去。   “萧七桐被皇贵妃召入宫了。”萧老夫人口中焦灼地道。   萧成神色冷淡:“嗯。”   “莫不是皇贵妃听了京里头的流言,这便要拿萧七桐开刀了?她倒好!只怕咱们萧家跟着吃罪过!被盖个教女无方的帽子!”萧老夫人恨恨地道。   一旁的几个姨娘,还有三姑娘四姑娘,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若是皇贵妃真斥责萧家教女无方,那同样的,她们也要受影响。   更严重些,恐怕就没什么人敢娶萧家女了。   萧成目光冰冷地扫过厅中众人,眉间的纹路更深了,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威严了。   “此事轮不到你们来置噱谈论。”   说完,他方才又看向了萧老夫人:“此事母亲也莫要操心了。萧家既与她离心,又何必事事再插手,反惹厌烦?她是个极聪明的人。”   说到这里,萧成眸底滑过了一丝光芒:“她不会为她自己招来灾祸,自然也就不会为萧家招来灾祸。”   萧成公务繁忙,来向萧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立即回书房去了。   而他的姨娘、庶女们,没能得到他半分关怀的目光。   众人也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失望地散去了。   倒是萧老夫人回想起儿子规劝的话,忍不住摔了手里的拐杖:“日后真是没人能镇得住她了!干脆让萧家都由她说了算好了……”   萧咏兰此时低头,眼底闪动着疯狂的光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连父亲都管不得她了,日后还有什么法子叫她从云端落下来?   *********   萧七桐对皇宫的路线已经摸熟,这会儿踏进皇宫,步子便也轻车熟路起来。   只是这个时辰不大凑巧。   萧七桐方才行入后宫,便见几个宫女太监大喊着:“殿下慢些!殿下慢些!”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低声道:“应当是皇子们下学了,正往这边来,向娘娘请安呢……”   那宫女的话音刚落下。   那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一道旋风,猛地卷了上来,眼瞧着便要撞上萧七桐了。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惊叫了一声,却只是傻站在那处。   而那些旁的宫女太监还跟在那小身影后头追着,待见到人要撞上萧七桐了,他们面上神色都未改变,步子也没见迈得大些。   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位小殿下横冲直撞的作风,便也就懒得去管了。   乐桃倒是吓坏了。   她挡在了萧七桐的跟前,高喊一声:“姑娘躲开!”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间。   却见萧七桐扶住乐桃的肩膀,借力一抬腿。   众人便瞧着小皇子如同一个皮球,咕噜噜地滚了出去,还撞上了路旁的树干。   那小皇子痛呼一声,一咕噜爬起来,恶声恶气地道:“哪个狗奴才敢踢本殿下?”   宫女太监们这才变了脸色,匆忙走上前去为他查看伤口,而更有人匆忙转身请太医去了。   宣正帝子嗣单薄,这小皇子可不能出了差错!   而一个捏着拂尘的太监,也同时怒气冲冲地朝萧七桐走了过来,他抬起苍白的手指,指着萧七桐的方向,大喊:“大胆!你竟敢伤害皇储!”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也微微慌了。   而乐桃更是几乎站不住了。   伤害……伤害皇储?   那得是……是什么样的罪过?   萧七桐倒是全然不怕的。   对方非要往她这儿撞,她眼瞧着便躲不开了,那不如抬腿助对方飞得更远些。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这会儿回过了神,声音微微颤抖,但却努力维持着气势:“大胆!这是萧五姑娘!我是奉皇贵妃的令,将萧五姑娘请来的……”   但宫女的气势实在弱了。   那太监本来听见“皇贵妃”时,便瑟缩了一下,但见她气势虚浮,又瞧萧七桐虽然生得美丽,但却是个生面孔,当即也就更凶恶起来:“什么四姑娘五姑娘!伤了皇子,都是要挨罚的!”   那个小皇子吱哇乱叫起来,很快便满脸的鼻涕眼泪了。   “本殿下要见父皇!要见父皇!让父皇砍了她的头!”   萧七桐见他哭得脏兮兮,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模样真丑。 第39章 萧家行五   那太监说完,便要指挥人上前来, 将萧七桐带走。   萧七桐身后的宫女慌了, 忙道:“姑娘莫怕,奴婢这就去禀报皇贵妃!”   说罢, 那宫女匆忙转身小跑着走了。   乐桃见那宫女走了,这下不免更紧张了。   她同姑娘都不是宫里头的人,若是遭了刁难,都不知晓如何脱身。现如今那宫女都走了,这些人自然更不畏惧皇贵妃的名头了。   萧七桐这时候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那些个宫女太监见她走近了, 顿时都戒备了起来。   “你还想做什么?”太监恶狠狠地问。   萧七桐:“我瞧瞧殿下伤在哪儿了。”   那太监以为她知晓厉害了, 这会儿怕了起来了, 便冷笑道:“不必瞧了,便麻烦姑娘随我们去一趟玉阳宫吧。”   玉阳宫,乃是淑妃的住处。   上回,江舜和她提过一句。   萧七桐伸手拨开了面前挡着的宫女, 然后便瞧见了这位小皇子的模样。   瞧着六七岁的年纪,四肢壮实,将身上的衣料撑得满满的,一张胖脸,这会儿上头挂满了鼻涕眼泪。   乍看外表, 倒是没有一点青紫之色。   而听他哭得中气十足,应当也没有受伤。   萧七桐对自己的力气, 心头是有数的。   她那一踹, 顶多就让对方借着冲上来的力滚出去罢了。   萧七桐眼底眸光微动。   真是巧, 这下她便能知道,江舜说的话能作数与否了。   而此时,那小胖子却突然停住了哭声。   他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萧七桐,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着萧七桐大声骂:“长得好看,却这么凶!你一定就是母妃说的蛇蝎心肠的女人!”   一旁的太监忙劝他:“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待会儿便有人来处置她了……”   “是啊是啊,殿下咱们去娘娘那里吧……”   乐桃紧张地攀住了萧七桐的袖子:“姑娘……”   萧七桐拍了拍她的手背。   乐桃的情绪这才得到了缓解。   只是还不等去那玉阳宫,便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近了。   萧七桐转头瞧去,便见为首一个钗环满头,穿着黛色衣裳,生得一张瓜子脸、杏仁眸,眉眼间印着尖锐之色的妇人,朝这边来了。   那妇人正高声斥责着身旁的奴才:“狗奴才!本宫是如何吩咐你们的?殿下身份贵重,你们怎么能让一个贱婢冲撞了他?”   想来这便是淑妃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淑妃将萧七桐上下打量一眼,眼底一抹惊艳之色飞快掠过,很快便被深深的忌惮与憎恶所取代。   她应当是将萧七桐误以为是宫中新进的女人了。   淑妃扫了眼萧七桐身后的乐桃,冷声道:“见了本宫还不跪,难道进宫时,没有人教过你们规矩吗?”   乐桃倒是先行礼了。   萧七桐却依旧没动,她道:“便要请娘娘恕罪了,我身子弱,行不得礼。”   淑妃瞧她面色苍白的模样,的确是个身子弱的。   但身子弱又如何?   淑妃脸色一冷,身子弱也欺不了她儿!   淑妃冷笑一声,刚要让几个太监,强制她跪下。   但随即脑中念头一转,却是又改了口道:“你们将此事报于皇上,本宫这便带她前去,请皇上发落。”   宣正帝并非重色.欲的人,淑妃虽然得升妃位,但却并不如何得宠。宣正帝已有一段日子不曾来她宫里,倒不如正趁此机会,博一博宣正帝的怜惜同情……   淑妃将儿子唤到身边,见他脸上被养得白白嫩嫩,哪里有一点可怜狼狈的样子。   淑妃动了动手指,都想要用指甲套在儿子脸上掐出两道印子来了。   但她儿子天性是个蠢的,若是不慎说漏嘴,那便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要知晓宣正帝最憎恨谁人欺骗他。   想来想去,淑妃还是放弃了添手脚的打算。   淑妃转头看向萧七桐,见萧七桐神色不卑不亢,偏她还体态婀娜,生得一张极美的面孔。   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势,那还了得?   定要趁此机会,将她压下去才好!   淑妃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将人带走!”   几个太监闻言便要上前动手。   萧七桐摇摇头,轻声道:“对我动了手,待会儿便是你们要遭罪了。”   淑妃倒也没在此事上执着。   毕竟她说的不错,若是这会儿将这姑娘弄得狼狈了,待会儿反而是他们不占理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勤政殿外。   上次萧七桐在这里被拒之门外。   而这一次,却是用别样的方式,得到了踏进殿内的许可。   乐桃知晓马上就要见到皇上了,她脸色煞白,吓得仿佛下一刻便要昏倒过去了。   而等她抬起头,见到姑娘面上还带着微微笑意,姿态好整以暇,眼底似乎还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乐桃都忍不住想,姑娘的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了。   “娘娘随老奴进来吧。”此时一个老太监在门口道。   淑妃点了头。   而那老太监将目光落到萧七桐的身上,却有一丝惊讶:“萧五姑娘?”   萧七桐也惊讶了。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记得她。   她朝那老太监轻点了下头,倒是没有什么轻慢的意思。   她纵使脾气不大好,性情记仇。   但没招惹过她的人,自然都能得她的尊重。   那老太监的神色有些微妙了。   而这头淑妃一顿,总觉得这萧五姑娘听着有些耳熟。   像是在哪里听过……   老太监转身走在前头带路。   等淑妃走进殿内,她才猛地顿了下步子。   萧五姑娘!   那不是皇上下旨许给安王的未婚妻吗?   淑妃那颗心上上下下,有些担忧。   但随即又被对皇贵妃的嫉恨所取代了。   安王太受宠了。   受宠到满宫上下,没有一个不嫉妒的。   妃嫔们生下的皇子,地位远远不如安王尊贵。按理说,都是皇上的孩子,凭什么过得不如安王呢?   那根嫉恨的刺,埋在他们心头已久了。   他们踩不得安王,但要踩安王的未婚妻却容易得很。   淑妃整了整面上的神色,大步朝内走去。   萧七桐一边往里走,一边转头用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座宫殿内的情景。   她面上没有一丝没见过世面的笨拙与小家子气。   而她平静打量周围的姿态,也只会令人觉得她身上充满了少女特有的娇憨天真。   终于,萧七桐见到了宣正帝。   宣正帝坐在案后。   他一身黑色衣袍,上绣有气势威武的龙纹。   出乎意料的是,宣正帝的模样俊美,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岁月为他增添皱纹的同时,也为他增添了更为成熟威严的魅力。   而此时宣正帝舒展开了眉间的皱纹,他的神色平和,乍一看还有种温和的错觉。   与江舜的气质有一分相似。   而就在萧七桐大胆打量这位皇帝的时候,对方也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   萧七桐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目光一滞,同时宣正帝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暗色。   宣正帝盯住了她。   他在用目光打量她的模样。   于是一时间,宣正帝没有开口。   这样的气氛令淑妃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由焦灼地出声道:“皇上……”   “林御医,先为七皇子瞧一瞧。”宣正帝这才出声道。   御医早在他们之前便到了殿内。   那林御医走上前,扶住七皇子先检查了一番外伤,而后才是把脉瞧有没有伤着内里。   宣正帝的目光依旧落在萧七桐身上没有敛去,他问:“你便是伤了七皇子的人?”   萧七桐应声,微微福身算作见了礼。   只是她的动作做得并不大标准。   而宣正帝也没有要挑剔她的意思,只是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问:“你来说,过程究竟如何一回事。”   萧七桐点头,也不客气,便将那小胖子横冲直撞飞出来,身后宫女太监光是干嚎却不拦着的事,讲了一遍。   她不管往日里,宫人们是如何纵容这位身份高的七皇子的。   左右到了她这儿是行不通的。   她上辈子吃了许许多多的苦,也隐忍了太多年。   所以这辈子的她实在娇气得很,一点苦头也吃不得,一点委屈也忍不下。   淑妃等她说完,实在忍不住抢先开口道:“纵使是我皇儿撞了姑娘,可他方才几岁?姑娘又几岁?”   萧七桐歪了歪头,她一双眼眸里仿佛含了秋水一般。   透着一股子稚嫩与天真。   她道:“可我年纪也小呀。”   淑妃差点一口血喷到她脸上去。   你都长成个全乎人儿了,哪里年纪小了?   她那儿子,身量还不高,那才叫年纪小呢。   可这话淑妃没能说出来。   因为上头坐着的宣正帝,突然点了下头,道:“你瞧着的确也年纪小,怕是还未及笄。七皇子虽然比你更小些,不过身量却不矮了。他若撞上你,倒确实是会疼得很。”   淑妃掐了掐指尖,差点气疯了。   难不成宣正帝已经知晓她便是萧五了,所以瞧在安王的面子上,非要强行护着她?   这会儿,淑妃却听坐上的宣正帝问:“你是哪家姑娘?”   萧七桐都有些惊讶。   原来宣正帝压根不知道她是谁。   只怕宣正帝知晓了她的名字,便该要变了脸了。   不过萧七桐也丝毫不畏惧,她细声道:“萧家行五。” 第40章 恃宠而骄   宣正帝的确变了脸。   并且变得极其的快。   “你是萧五?”宣正帝的嗓音微冷。   他重新用目光打量起了萧七桐, 明显比较起方才要挑剔了许多。   那头淑妃面上恢复了一点儿笑意。   但也仅限于此了。   还不等宣正帝挑剔下去, 老太监走回到了宣正帝身边, 躬身道:“皇上,皇贵妃那边差人来了。”   宣正帝似乎当真宠爱极了安宜皇贵妃,闻言便问:“差谁来了?将人唤进来在一旁瞧着吧。”   “差的乃是安王殿下。”那老太监为难地努了努嘴, 脸上的神色哭笑不得。   宣正帝闻言, 面上骤然柔和下来, 甚至还笑了一声,随即口吻无奈道: “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宣正帝便也没有再看向萧七桐了。   似乎是怕,多看上一眼, 便抑制不住面上的不快了。   那头小胖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了。   他大概分得清谁好惹, 谁不好惹, 于是在听见“安王”二字后, 便立即停下了表演。   淑妃皱了下眉,但随即面容又平静了。   安王是个聪明人。   必然不会为一个还未过门的女孩儿,就在皇上跟前, 表现出不爱护幼弟的一面来。   要知晓旁的皇子,恨不得日日都装作兄友弟恭才好。   “父皇。”人未到人先至。   江舜的嗓音抚平了殿内躁动的气氛。   此时林御医从七皇子身边离开, 一躬身道:“皇上,臣仔细瞧过了七皇子, 七皇子并无受伤的痕迹。”   淑妃面上僵了下, 她转头盯住了林御医, 想要斥责他, 莫要说假话。但淑妃又怕这话指向性过于明显,惹得宣正帝发怒,于是她脸颊憋得都微微红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而江舜此时已经大步走进殿内,在距离萧七桐不远的地方站定了。   他嘴角一勾,缓缓笑道:“原来七弟并未受伤。如此大的阵仗,儿臣还以为七桐不慎,将七弟推了个头破血流。”   江舜说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缓。   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   淑妃不可置信地扭头去看。   江舜在朝中声名一向不错,盖因他没什么脾气,纵使受皇上的宠爱,却并未恃宠而骄。   可现在瞧瞧……   他口中说的什么话?   竟是完全不将弟弟放在心上!   与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比较起来,难道她儿七皇子的身份,还要矮上一头吗?   忆起往日皇贵妃母子的风光,再忆起他们在宫中的地位,淑妃心下的妒忌几乎快要压不住了。   但她也没蠢到,当下便给安王脸色看。   淑妃动了动唇,抬头朝宣正帝看去,眼眶微红:“方才远儿身边的太监也说了,当时萧五姑娘将远儿踹了个跟头,远儿一头撞上树,方才停了下来。且不论远儿可有受伤,萧五姑娘身在皇宫怎能如此猖狂?”   宣正帝面色微肃,却并未立刻开口主持公道。   还不等萧七桐出声,那头江舜已经先开口了:“儿臣也听了宫女讲述经过。敢问淑妃,七弟可是先横冲直撞,朝七桐撞上去的?而他身后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人阻拦?”   淑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隐隐觉得不大好。   但淑妃心下又觉得不可思议。   江舜难道当真短视到,为了一个女人,便在宣正帝跟前弃兄弟情谊于不顾。   他难道不知晓,皇家最忌讳的便是兄弟间感情凉薄吗?   江舜转身面向宣正帝,道:“父皇,抛开皇子身份不谈,此事当是七弟做错了。若是从身份来瞧,七弟更是大错特错了。”   淑妃眉头一跳,顿觉不好。   江舜道:“父皇早已下了婚旨,指了儿臣与七桐的婚事。七桐虽未过门,但在七弟跟前身份为长,七弟如此莽撞,只怕该问一问太傅,平日里都教了什么规矩,怎么将七弟纵成了这般模样?”   宣正帝沉吟半晌,道:“舜儿说的不错。远儿年纪虽小,但却也该学规矩了。”   说罢,宣正帝这才匆匆扫了萧七桐一眼,道:“萧五年纪也不大,又身子骨弱。若是叫远儿撞上去,只怕便起不来身了。”   淑妃张了张嘴,最后彻底无言了。   她眼底的光暗了暗,知晓此事怕是要就此揭过了。   萧七桐眼底也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到这一刻,她才对江舜的受宠程度,有了更直观的感受。与江舜相比较起来,其他皇子仿佛都不算是宣正帝的亲儿子了。   可见江舜与她说,在宫中行事也不必委屈自己,是极有底气的。   萧七桐眨眨眼。   如此她也可放心了。   要做个嚣张肆意的人。   还得先确定了背后的大树是否牢靠才行。   否则,那不是便成了自寻死路的蠢货么?   江舜此时却突地又开了口:“不知七弟可学了弟子规?”   七皇子小心地转动着双眼,结结巴巴地道:“学,学了。”   宣正帝仿佛得了提醒一般,道:“学了却没有记在心头,今日回去,便将弟子规抄二十遍罢。”   七皇子瞪大了眼,顿时哭闹起来:“不不,我不抄,父皇为何罚我?”   七皇子连字都写不工整。   还抄什么书?   淑妃脸色也变了,委婉地出声唤道:“皇上,远儿他抄上五遍,手便要软了,哪里抄得了二十遍?”   七皇子没少被太傅罚抄。   只是他生性懒怠,又加上淑妃爱护,便一次也没抄过。   如今乍然叫他抄书二十遍,只怕一只胳膊都得废了。   宣正帝却没有更改主意的意思,他道:“今日萧五受了惊……”   他顿了下,吩咐身边的太监:“去取前些日子多罗国进贡的人参三棵,东珠十二颗,给萧五姑娘压惊。”   那太监忙应了声,转身去了。   淑妃死死咬住牙,才控制住了没有控诉出声。   从前仅仅只是安宜母子受宠。   如今却连江舜未过门的未婚妻,都要跟着一并受宠了吗?   连一个皇子的地位,都比不过这样一个小女孩儿?   此时七皇子仍在哭闹,见宣正帝不为所动,他心下急了,当即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撒起泼来。   宣正帝见状皱眉:“堂堂皇子,从哪里学来这样的动作?不合心意便要随地打滚吗?”   七皇子似乎很是畏惧宣正帝,听见宣正帝口吻一冷,他便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哭声都收得干干净净。   倒也算是个人才了。   萧七桐都险些笑出声来。   淑妃倒是更气了。   她咬着牙,暗暗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   她憎恶安宜母子,同样的,也气自己儿子实在没本事。打生下来便是个愚钝的,丝毫讨不得宣正帝的喜爱。   读书写字一样不会。   反倒是瞧人眼色厉害得很。   可堂堂皇子,要瞧什么眼色?平白显得畏畏缩缩,毫无气度!   而眼下,又是当着安王的面出了丑。   淑妃更恨不得将儿子从地上扯起来,带回去藏起来,莫要再丢人了才好。   可她也仅仅只能想想。   她不能发火,她还得小心对待这个唯一的儿子。   宣正帝子嗣单薄,得封妃位的女人,全是靠诞下了皇嗣,才换来了今日的地位。若是她养不好儿子,又没了恩宠,只怕要落入更为悲惨的境地……   淑妃心思百转。   最后抬头看向萧七桐,挤出笑容来,道:“今日倒是远儿的不对,说来远儿也该唤五姑娘一声‘姐姐’。便要劳烦做姐姐的,饶他今日这回了。”   不等萧七桐开口,江舜又道:“七弟还未道歉。”那姿态,俨然是要将萧七桐护到底了。   淑妃:“……”   淑妃身后的宫女太监都有一瞬的茫然。   而等这瞬的茫然过去,他们便陷入了恐惧之中。   如今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就仅有安宜皇贵妃、淑妃、李妃、应贵嫔。   在皇贵妃之下,便是淑妃位置最高。   他们只当这个小丫头落入淑妃的手中,该是任由宰割的。可谁又想得到,人家背后出头的是安王呢?   如今连淑妃都鸣金收兵了,等出了这大殿,只怕他们便要被安王记恨上了。   宫女太监们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四肢都颤抖了起来。   谁能想得到,一直未见安王喜欢过谁。   这乍一喜欢个姑娘,便是这等阵仗啊!   七皇子个头小,他抬起脸,惶然瞧了瞧宣正帝,又瞧了瞧自己的母妃,见母妃都不敢为自己说话了。   他一下子也就怂了。   他年纪虽小,却将欺软怕硬贯彻得甚为彻底。   这会儿他知晓,他惹了皇兄安王的人,不道歉,便要得罪皇兄了。   于是七皇子挪动着腿,圆滚滚的身子转眼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姐姐你原谅我吧。”   淑妃见状,死死咬着牙,几乎不敢看下去。   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孩儿!   一个出身不高的女孩儿!   她儿却还得向对方道歉!   “啪”一声。   淑妃折断了自己的指甲。   她疼得“嘶”了一声,还不敢叫旁人听见,忙神色扭曲地压下了这股痛意。 第41章 吓坏她了   七皇子许是怕再加抄个三十遍, 方才吼着要砍萧七桐的头时有多用力, 这会儿道歉就有多用力。   “我把我的千年人参给你!”   “还有我的摇摇椅!”   “还有大元宝!还有我的小将军……”   七皇子越往下说,脸上的表情越是凄惨。   宣正帝忍不住问:“小将军?”   七皇子身后的小太监僵着脸皮, 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七殿下爱玩的一只小蛐蛐。”   宣正帝:“……”   “我可以都给你。”七皇子小心地掀起眼皮, 打量着萧七桐的神色,“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撞你了。”   “不撞我?”萧七桐出声。   她年纪也不大, 声音脆生生的, 一时间满殿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往她扫了过去。   “也……也不撞别人了。”七皇子瞧了瞧皇兄的神色, 又瞧了瞧座上父皇的神色,紧张地改了口:“我以后好好走路。”   萧七桐原本都以为, 这小胖子要仗着身份和淑妃的维护,当场撒泼耍赖, 死不认账, 将骄纵脾性发挥到底了。   没想到,道起歉来,却又这样卖力。   此时只听得耳边江舜突地出声道:“皇弟哭得有些丑。”   萧七桐差点笑了。   没想到, 江舜竟是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这厢七皇子呆了呆,忙抬起手, 用袖子匆忙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不……不丑了。”他仰着头, 努力睁大眼看向萧七桐, “你看, 我, 我不丑了。”   褪去了一脸嚣张的神情。   再擦去鼻涕眼泪。   小胖子那张团团的脸蛋儿,看着也有了几分可爱。   他肤白,眼眸又黑亮,虽远不如淑妃好看,但倒也没方才那样丑了。   至此。   也就差不多了。   萧七桐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何况眼下一瞧,相比起没有规矩、莽莽撞撞的七皇子,将他教养成这般模样的淑妃,显然才是祸根之源。   萧七桐又何必再同七皇子过不去?   萧七桐从乐桃那儿取了一块帕子来,伸出手去就着帕子给七皇子擦了擦脸颊。   “七殿下言重了。”   七皇子忙笑了笑:“不言重不言重。”   瞧着倒像是个憨的。   宣正帝这才出声道:“此事便到底为止了。”   江舜躬身道:“是。”   淑妃纵使心头再为不甘,也只有强忍着福了福身,面上还得拼命摆出欢喜的神色。至于手指端传来的疼痛……她也一时顾不上了。   且忍着吧。   在这宫里,忍着的时候还少了么?   江舜此时朝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忙上前去扶住了萧七桐,与乐桃一左一右走在她的身旁。   不过他倒没有急着带萧七桐跨出殿门,而是先让出路来,让淑妃先行。   淑妃这会儿瞧他不顺眼,自然觉得江舜的举动处处都带着恶意。   淑妃吸了一口气。   安王何等心计!   这会儿怕是还想着装出有规有矩的模样来,好衬得她儿子是个没规矩的!   待跨出殿门后,淑妃才用力扯了一把儿子,随即还微微低下头,目光微冷地瞧了一眼他。   七皇子本能地打了个寒噤,他吸了吸鼻子,说:“母妃,我觉得冷。”   淑妃咬着牙却没理他。   冷着吧!   若不是她肚子不争气,再无所出。   冻死都不心疼!   后头,萧七桐一行人才出了勤政殿。   江舜没有出声,他引着萧七桐往一条路上走去。   萧七桐忍不住问:“不该出宫了么?”   江舜摇摇头:“母妃在等你。”   萧七桐心念转了转。   不知晓皇贵妃等着她去,是要说什么话。   怪罪的话?   抑或是平常的话?   想来想去,萧七桐倒也不觉得烦忧。   她如今方才知晓,江舜究竟有何等受宠。   既然一早江舜便敢告诉她,行事随性。那她便听着就是了,只管将信任交付与他。旁的人或许会害她,这人应当不会。   假使皇贵妃发难,江舜也应当是有法子的。   萧七桐体会到了那么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滋味儿。   宫殿外。   前来迎接的依旧是安姑姑。   安姑姑走上前来,先朝江舜见了礼,而后才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问:“五姑娘可有受伤?”   见她眉目间似有几分真心的担忧,萧七桐那颗心便也顺着落了地。   萧七桐大致能猜到安宜皇贵妃,并没有责怪她的打算了。   萧七桐摇了摇头。   还不等她说话,这头江舜倒是一并先开口说了:“七弟撞上去的时候,她吓坏了,便踹了一脚出去。”   萧七桐闻言,不由眨了眨眼。   吓坏了?   说的是她?   当时的确她身后的人都吓坏了,但她那时候却相反冷静极了。   要知晓若是惊慌之下踹出那一脚,她自己只怕也要摔个屁股墩儿了。   安姑姑却信了。   她当即皱了下眉,道:“五姑娘受惊了。”   江舜指了指身后小太监捧着的匣子,道:“父皇赏了些东西给她压惊。”   安姑姑这才松了口气,忙将人迎了进去。   皇贵妃依旧坐在主位上。   有个宫女正跪在她的脚边,瑟瑟发抖。   萧七桐一走进去,便认出来那宫女乃是今日接引她进宫,一直跟在她身后,后头独自去报信的人。   皇贵妃听见脚步声,抬头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脸怎么白了?淑妃吓你了?”   江舜无奈一笑,道:“有儿子在场,哪里容得淑妃来欺负人。”   皇贵妃点了下头,又问萧七桐:“可受惊了?”   一旁的安姑姑道:“方才在殿门外,殿下正说呢,五姑娘叫七皇子吓坏了。”   皇贵妃皱了皱眉,与安姑姑方才在殿门外的神情,倒是颇有些相似。   她道:“淑妃倒也实在是……,生而不教,平白养了个霸王出来。”   皇贵妃嘴下半点不留情,显然并未将淑妃放在眼中。   此时正巧宫女们呈了热茶温水上来。   皇贵妃执一盏茶,又道:“如此倒也好,替她教了儿子,平白送她一个人情。”   萧七桐听到这里,心底已经微暖了。   同时,又对这对传闻中最为受宠的母子,有了新的认知。   似乎在他们的身上,并无因着正受宠便要蛰伏的姿态。   只能瞧得见肆意、聪明,过得快活。   如此瞧来,除却她那门第与安王实在不匹配外。   这样的人家,却是最适合她的了。   经由上辈子一遭,她心思敏感,对人都怀三分疑虑。   若是换个人家,恐怕经不起她半点折腾。   正想着,安姑姑便将温水送到了她的手边:“姑娘喝些水,压压惊吧。”   萧七桐颔首道了谢,同时也低头抿了两口。   嗓子里顿觉舒服了不少。   安姑姑原本惦念着这萧五姑娘若是不能生养,该如何是好。   只是此时见了这小姑娘低眉顺目,直透出引人怜惜的味道,她到了这个年纪,常年伴在皇贵妃的身侧,自己膝下又没有孩子,此时不由心下一软,起了一丝慈母心。   于是看着萧七桐的目光,便也柔和了许多。   旁的问题,一时倒也记不起来了。   “淑妃可有给你东西,让你压惊?”皇贵妃放下茶盏,问。   萧七桐摇了摇头。   江舜在一旁笑道:“不过七弟倒是许了不少东西要给七桐,改日我便督促着七弟将这些玩意儿都拣出来送你。”   萧七桐忍不住笑:“蛐蛐儿便免了吧。”   “行。”   皇贵妃忍不住道:“倒不如一个孩子。”   这说的便是淑妃了。   说罢,皇贵妃又道:“瞧你无事,本宫便也放下心了。你便同舜儿一并出宫回家去歇息吧。”   萧七桐躬身行礼告辞。   随后便与江舜一并出去了。   等出了永华宫,萧七桐忍不住问:“方才那宫女为何跪在那处?”   江舜淡淡道:“她办事不力,自该受罚。”   “办事不力?”   “她既然受了母妃的命,前来接你,自然该将此事善始善终。当着几个小太监,都护不住你,堕了永华宫的名头不说。哪里有丢下你跑了的道理?也幸而你聪颖,不然当时那几个小太监便能发难于你了。”   这宫里头的人,个个都是踩低捧高、欺软怕硬的。   越是硬气,别人自然要掂量几分,不敢随意动你。   旁人都识得那宫女是永华宫出去的,自然都要惧她一分,可她若是气焰弱,旁人便立即气势拔高两分压她一头。   她倒是远不如一个久病的小姑娘镇得住场。   母妃会斥责她,早在江舜的预料之中。   永华宫是什么样的存在?   站在尖尖儿上,旁人都盯着呢。   若是有这么个奴才,还不知晓要如何拖后腿呢。   江舜目光微冷。   旁的话倒是没再多说了。   那些心思也只是在他脑子里一转,便隐去了。   萧七桐也明白江舜的未尽之言。   她转头朝乐桃看去,便见乐桃怔怔出神,似乎从这番话中有所体悟。   再瞧一旁跟着的小公公常英,却见常英冲她殷切一笑,满面真诚。   常英心里头暗暗感慨。   能不殷切些么?   今日这桩事一出,可见主子待萧五姑娘是容不得半点轻慢的!   ……   ****   宫里头就这么大块儿地方。   当日的消息,当日便能扩散开去。   于是在萧七桐与江舜出宫后,当即便有消息传,七皇子撞了那萧家五姑娘,反被踹了一脚。后头淑妃为儿子讨公道,到了皇上跟前,却叫安王下了脸子,连吭都没敢吭一声。   众人得知消息,脑中一个激灵。   他们想法甚众,但旁的不说,却几乎一致地认为——   这萧五,果然是个狠角色! 第42章 爱屋及乌(修)   宫里头的消息, 到底还是没有扩散到宫外去。   众人心里都明白,私底下讥讽淑妃两句也就罢了, 若是谁敢将消息往外传, 只怕先发怒的便该是宣正帝了。   自然的, 萧老夫人也不知晓宫里发生了怎样一件事。   等到萧七桐完好无损、气色红润地归来,萧老夫人的心情不由更复杂了。   等再一瞧,乐桃手里还捧了三个匣子。   萧老夫人憋不住问:“那是什么?”   乐桃柔声道:“皇上赏了多罗国进贡的人参和东珠给姑娘。”   萧老妇人刹那变了脸色。   多罗国的贡品?   皇上赏下来的?   他们怕是一辈子也没机会见着这样的玩意儿!   而此时莫说萧老夫人了。   就连坐在厅中的几个姨娘,连同三姑娘、四姑娘都变了脸色。   也幸而此时萧咏兰不在场,否则听了这话, 她该又要气得发疯了。   “原来……原来是皇上赏下的东西。”萧老夫人的口吻顿时变得小心了起来。   她脑中察觉到了一丝冷意。   萧老夫人眼界小, 心眼儿也小。但这会儿她却陡然意识到, 她似乎不能再用过往的目光去瞧萧七桐了。   正如儿子所说,萧七桐脑子聪明,有诸多手段, 她哪有吃亏的时候?   前头才传出了安王如何痴情, 为她付出良多的传闻。后头她便进了宫, 却不是去领罚的, 反而是去得赏的。   萧老夫人一边气她竟有这样的际遇,但一边又忍不住想, 萧七桐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能哄住一个安王已经算了不得的本事了。她却还能哄住皇贵妃, 更甚至是皇上……   就连皇后也给她做足了脸面。   这些都是什么人物啊?   是这天下至尊,是站在权利顶端的人物啊!   几个姨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们看着萧七桐的目光变得更小心了。   她们本就不是什么得宠的人, 在萧成跟前说不上话, 在府中自然也没有地位。   此时当然自觉地夹紧尾巴, 在萧七桐跟前,不说卖个好,但求萧七桐莫要厌憎她们就好。   萧七桐如今的身份地位,与心机手段,都远不是她们能比的!   萧七桐哪里知晓,她们脑中已经将她想成一个极其有手段的人了。   她没有在厅中多留,将众人惴惴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后,萧七桐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原来上辈子令她觉得压抑万分犹如巨大囚笼的萧家,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蚂蚁。   她连踩她们的力气都不用花,她们便已经自行伏地了。   萧七桐复又将手搭上了乐桃的手腕,借由乐桃的力气缓缓朝外行去。   萧老夫人没有拦她。   其实这会儿萧老夫人连斥责她的勇气都失去了。   人老了。   越是变老,就越是畏惧比自己强大的东西。   何况于他们来说,皇权本就大过天。   先前萧老夫人还能想着,萧七桐纵使得了安王的青睐,但她用美色蛊惑安王,只怕皇上与皇贵妃都多有不满。   可谁知晓……   萧七桐却偏能安然无恙,还屡得赏赐。   萧老夫人扶住了身边婆子的手:“我有些乏了,你们自个儿说话去吧。”   说罢,她便歇息去了。   几个姨娘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瞥见了惶然之色。   她们心下难安,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当年可有刻薄过这位早早丧母的嫡小姐。   越想越觉得坐不住了,于是都各自散去了。   此时议论起萧七桐的,倒不止她们。   却还有应贵嫔。   建王如往常一般来到殿中向应贵嫔请安。   应贵嫔有些心疼地将他拉起来,语气忿忿地道:“偏她当着一宫主位,你都是封了王爷的人了,却还要先去见过她,才能来见我这个亲娘!”   虽说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已是心腹,但这里到底是在永华宫。   建王便还是出声劝了一句:“母妃便不要为此事郁结了。”   应贵嫔倒也很快将此事揭过去了,因为此时她心头惦念的是另一桩事。   应贵嫔眼底难掩嫉恨地道:“你父皇果然是最宠爱江舜不过了!那萧五姑娘,不过是他还未进门的未婚妻。今个儿将江远打了,却因着江舜的缘故,一点惩罚也没受,反还得了赏……”   建王心下有些惊讶。   “她打了七弟?”倒是小瞧她了。   生得柔弱的模样,却是个骄纵的性子。   建王心下不由起了一丝讥讽的味道。   江舜自幼聪颖,却偏栽在情字上,叫人觉得讥讽又好笑。   “淑妃岂不是气得厉害?”建王问。   应贵嫔点着头:“可不是么。”说完,应贵嫔却笑了笑,道:“她倒也是活该。”   淑妃不过生了个愚钝的儿子出来,如今五六岁的年纪,连太傅都敢打。而她的儿子却已经在朝中有所建树。   可偏偏,淑妃坐着妃位,地位仅次于安宜,而她呢?她却依旧是个贵嫔!   这该死的贵嫔!   应贵嫔对淑妃厌恶已久,这会儿见她吃了瘪,自然也开心极了。   只是想到江舜那般受宠,她便又开心不起来了。   应贵嫔叹了口气,道:“日后只怕那萧五都要踩到我们头上来了!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   建王摇头:“母妃言重,父皇是个重规矩的人。纵使再宠爱江舜,却也不会爱屋及乌,为萧五收拾烂摊子。那次父皇拒不见她,便可见端倪了。”   应贵嫔心思浅,闻言便又笑了,拍手道:“那我便只盼她越嚣张越好,江舜声名极好,有她拖后腿才好呢!最好再将江舜迷得乐不思蜀,一心只有情爱才好……”   说话间,应贵嫔仿佛已经能瞧见安宜皇贵妃叫活活气死的画面了。   建王没应声。   他脑中又涌现了那日乍见那位萧五姑娘的情景。   顾盼生辉。   眉目昳丽。   又生有柔弱纤美之姿。   实在祸水矣。   ********   那日江舜的话并未说笑。   他当真盯着七皇子,收拾了什么人参、珠宝、金银出来,凑作一个箱子,然后送到了萧家来。   七皇子到底只是个孩子。   见萧七桐点名不要他的蛐蛐儿,他可松了一口气,倒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了。   什么金银珠宝,便都大方给了。   江舜差了常英将东西送到萧家来。   萧家上下已然认得常英的面孔,知晓他是安王府上的人,哪里有敢怠慢的道理?   常英眯着眼笑道:“我也只是为安王殿下,送些东西来给五姑娘。”   下人们闻言惶恐不已。   底下几个姑娘却有些嫉妒。   等萧七桐姗姗来迟。   她瞧了瞧箱中金银珠宝。   尽是些好东西。   “还当真送来了?”萧七桐惊讶道。   旁人并不知晓她踹了七皇子,还反得了七皇子赔的礼物,只当这是江舜送来的。   听萧七桐如此说,他们还以为是萧七桐问安王索要了什么,而安王还真送来了。   这样一想,众人心下的嫉妒自然又更浓了一分。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以夫为天的。   若是嫁得好男儿,自该做个贤妻良母。哪有如那些媚宠的姬妾一般,伸手索要的道理?   可安王竟也不嫌她。   想想便让人觉得气得慌。   此时又听常英笑道:“王爷说了,这些玩意儿给姑娘当个日后的添妆也是好的。”   萧七桐眸光微闪。   她与外家并不亲近。   自她母亲去后,没见过几面那边的亲人。日后的嫁妆,自然也就剩下当年母亲留下的那些。   萧七桐勾唇一笑,道:“王爷说得有理。”   旁人却更觉震惊了。   这还未过门,安王便宠她到如此地步了吗?   就连将来的嫁妆,都要由安王来添?   这样的事说出去自然不成规矩。   可若是此事放在安王的身上,那自然就成为美谈了。   还是会引得满京城的女子嫉妒羡慕的美谈!   萧老夫人这会儿想插嘴,说萧家会为萧七桐备着嫁妆。   但话到了喉咙口,她又说不出来了。   萧老夫人甚至忍不住冷冷地想,既然她这样本事,日后的嫁妆便由她自己去操心好了。   添妆的东西都问安王要,只怕嫁过去总是要遭看轻的。   常英见东西送到,便也不多留,随即带着几个小厮离开了。   萧七桐正也要离去,却听萧老夫人出声道:“等等……”   她的口吻有些别扭。   像是有什么事不得不叫住萧七桐。   萧七桐驻足回头:“老夫人有事?”   “建王妃的帖子。”   萧老夫人说着便让婆子将帖子拿到了她的跟前。   “这是特地给你的。”萧老夫人重重咬了一下牙。   近来萧家着实得了不少帖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并不是虚言。   京中有瞧不上萧家的,却也多的是想与萧家结交的。   只是建王府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想着结交萧家,人家那帖子便是指名送给萧七桐的。   萧七桐一点也不想去。   她可还记得那日建王妃的轻忽怠慢。   但转念一想,若建王妃真是个聪明人,这回再去,建王妃便该要对她释放善意了。   萧七桐倒是有兴致去瞧一瞧,建王妃如何变脸的。   于是萧七桐伸手接过了那帖子。   却听萧老夫人又扭捏地道:“带上你姐姐一同前去罢,她们也该多见一见世面。”   萧老夫人对服软并不大适应,所以口吻都还僵硬得很。   但萧七桐听得通体舒泰。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昔日在她跟前趾高气昂的人物,如今在她跟前弯下膝盖。   多有意思呀。   萧七桐转头朝萧家的三姑娘、四姑娘瞧去,便见她们正小心地盯着她,眼里含着几分期待与讨好。 第43章 不好惹的   建王府上来了位贵客。   因着这个缘故, 凡是应邀前来的年轻姑娘,都得了嘱咐,说是要小心行事, 莫冲撞了贵人。   萧七桐不由出声问:“是哪位贵客在?”   那回话的小厮, 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面上透着一丝苦意:“七皇子今个儿来府上玩了。”   巧了。   那个小胖子也来了。   这会儿其他人听见了这话,可半点不如萧七桐那样轻松。相反,她们面上皆有一丝苦色。   那位七皇子年纪小, 是个爱玩的。   如今宫中还未长成的皇子,就那么两位,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何况七皇子备受淑妃的疼宠, 脾气骄纵,难以相与。   从前七皇子便总往几个建府的皇兄那儿去玩。   京里头的贵女、贵公子, 都与他打过交道。   个中痛苦, 非一时能道也。   “姑娘这边请。”   待嘱咐完, 便有侍女将她们往里引去。   而此时建王府的后花园中。   七皇子已经落座了。   今个儿领七皇子来玩儿的,乃是淑妃的妹妹, 肖雨青。   肖雨青是肖大老爷的老来子, 如今方才十三岁的年纪,因着家里娇宠的缘故, 也正贪玩得很。   平日里她便总带着七皇子出门玩。   淑妃有心让儿子与娘家人亲近, 便也就放手随他们去了。   而肖雨青与建王妃的亲妹妹乃是闺中密友, 肖雨青便常往建王府来玩。淑妃瞧不上应贵嫔, 但却极为忌惮建王。   俗话说得好,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应贵嫔与安宜皇贵妃合不来,淑妃便也不介意拉拢一下应贵嫔。   于是肖雨青一开口,说要带七皇子来建王府上玩,淑妃也就应下了。   建王妃这会儿命侍女为他们倒好了茶,出声道:“今日七弟莫要再胡来了。”   建王妃瞧不上七皇子的行事做派。   回回他同肖雨青闹出事来,都是她来擦屁股。   一来二去,建王妃心下厌烦极了,偏还不能开口一吐为快。   肖雨青在一旁嘻笑起来:“那有什么意思?听闻今日那位萧五姑娘也要来,我和远儿便陪她玩玩呀。”   她口吻天真,但其中蕴含的意思,却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旁边的七皇子小心地捧着茶杯喝着,肥肥的胳膊还在颤抖呢。   这都是前头抄书留下的后遗症。   七皇子盯着自己的胳膊,哪有空去听肖雨青说了什么。   肖雨青没得到七皇子的附和回应,有些生气地撅了撅嘴。   建王妃心情有些复杂。   萧七桐这样顺风顺水,还未过门,便得了安王细致对待。   她心底有那么一丝,想要瞧见萧七桐形容狼狈的冲动……   但那股冲动还是被压下去了。   建王妃柔声道:“青青,你若是肆意出手,惹怒了安王。届时,谁也护不住你。”   肖雨青却是个阳奉阴违的性子。   旁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便越要去做。   肖雨青撇撇嘴,胡乱点了下头。   心头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有侍女来回话,说是已经有不少姑娘到了府上了。   建王妃自然不愿怠慢她们,于是迅速起身领着侍女嬷嬷,离开了小花园。   肖雨青忍受不了寂静无波,于是拉着七皇子便跟着出去了。   七皇子年纪小,与女宾们混在一起,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肖雨青自然肆无忌惮地带着七皇子混进了人群中。   衣香鬓影间,七皇子转来转去,头都晕了。   他正狠狠打了个喷嚏,肖雨青突然间拉了他一下,道:“你瞧,那就是萧五姑娘了!你三皇兄的未婚妻!”   七皇子还在接连打喷嚏。   他知晓呀。   他当然知晓那是江舜的未婚妻!   七皇子条件反射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   那儿还被踹了一脚呢。   虽然不疼,但那一脚还令他记忆犹新。   她不好惹的。   七皇子心里说。   七皇子视线转了一圈儿。   “你去找她玩儿吧。”七皇子指了指一个穿鸭卵青衣裙的女孩儿。   那是个生面孔。   看上去还有些笨拙愚钝。   一定是个好惹的!   肖雨青却撇嘴:“她有什么可玩儿的,我偏要去捉弄那个萧五!她那样子,瞧了就觉得讨厌……”   “她看着不讨厌……”七皇子很认真地指出事实:“她比你好看了好多好多好多倍。”   肖雨青更气了。   尽管她辈分比七皇子高一辈,但却因着整日与七皇子混顽的缘故,七皇子可是常夸她长得好看的!   肖雨青抿着唇,也不与七皇子再争论了。   她想着,江远不去,她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肖雨青甩开了七皇子的手,迈着步子就朝那边去了。   七皇子吓了一跳。   忙拽了一把跟前女孩儿的辫子,等那女孩儿回头来的时候,七皇子指着肖雨青的方向:“她拽的。”   这女孩儿与肖雨青素来合不上,这会儿哪里管真假,她当即指挥身边的丫头上前去将肖雨青拦下了。   肖雨青还没挨着萧七桐的边儿呢,就先和几个丫头发起脾气了。   动静之大,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萧七桐听见身旁有人抱怨道:“又是肖雨青,烦死了,肖家就不能将她关起来吗?非得放出来祸害人!”   “除了仗着七皇子的势,她有什么本事?都这个年纪了,还整天欺负这个捉弄那个。”说话的人嗤笑了一声,“日后嫁不出去时,自有她头疼的时候……”   肖雨青?   萧七桐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   想来上辈子也没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既如此,萧七桐也就没将对方瞧在眼里了。   萧七桐挪开眼,正欲和乐桃走到一旁去歇息。   那头盛装打扮的建王妃却蓦地走进了园子里。   众人见状,忙向建王妃见了礼。   建王妃的目光一直都落在萧七桐的身上,她的眉眼柔和,像是要往萧七桐这边走来。   然而等众人一安静下来,那头肖雨青吵闹的声音便显得刺耳起来了。   建王妃面色微微一变,不过紧跟着她便恢复如常了。   她歪头吩咐了身边的侍女两句。   那侍女便上前去劝肖雨青了。   萧七桐将肖雨青的形容举止收入眼底,心中觉得好笑。   劝不住的。   建王妃在人前的形象端庄得体、温柔大方。这样的一面形象,自然拉足了好感。但同样的,也叫人在她跟前,失去了尊敬与畏惧。   堂堂建王妃,一个小丫头却都不怕她。   若是建王妃依旧盼着用温婉的手段去解决,只怕是不成了。   萧七桐的猜测成了真。   那头肖雨青将侍女斥退了,那侍女还当真就退后两步,不敢再劝了。   可见这建王府上的下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   那头肖雨青占尽上风,大约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这才收了声,转身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眼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色彩。   萧七桐不由眨了下眼。   乐桃在一旁道:“她瞧姑娘作什么?难不成也想来欺负姑娘么?”   萧七桐倒是浑不在意,她轻笑了一下:“来也正好,我还想着,这宫外头没个人来让我立威呢。”   不干一回大事,便总有人忍不住伸手来探她的底。   最好一次将人都镇住,莫要再来烦她才好。   萧七桐转头瞧了一眼。   却见身后的萧咏兰,连同三姑娘、四姑娘,都瞧着肖雨青露出了欣羡之色。   显然她们也希望,自己能如肖雨青这样行事肆无忌惮,只有欺压别人的份儿,而没有被别人欺压的时候。   而此时肖雨青返身回去,又与七皇子躲到一边说话去了。   方才与肖雨青起了争执的姑娘气得哭了。   建王妃便打发了个嬷嬷去劝,她眉间闪过一丝不耐,但随后却又神色平静地朝萧七桐这边走来了。   “五姑娘。”建王妃微微一笑,“上回见了姑娘,我心头还暗叹,姑娘生得好标致!没成想,才多久的功夫,姑娘便成了三弟的未婚妻。实在是缘分。”   萧七桐却只是懒懒一笑,并没有如何热切。   建王妃也浑不在意。   她点了个嬷嬷出来:“今日,你便陪在五姑娘身边,瞧五姑娘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下去办。”   那嬷嬷恭敬地应了。   建王妃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上回她与萧七桐也没有说上几句话,这回过分热切,倒不妙。   何况,这里头站着的,除了肖雨青那等惹人厌的,却也还有许多聪颖的、门第高的,亟待建王妃去联络感情的贵女。   等建王妃一走。   萧七桐身后的三人便也多少有些激动。   上回来建王府,有老夫人一并,她们自然没什么自由。   这回,却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们想要更融入这个圈子,想要如建王妃一样落落大方与人交谈。   “你们便随意走动吧。”萧七桐淡淡道。   三人这才动了。   只是明明年纪更长,却什么都要听萧七桐的。   心头什么滋味儿,就只有她们才知晓了。   而肖雨青见萧七桐身边的人渐渐退去,也终于按捺不住走到了这边来。   肖雨青笑着递了帕子给萧七桐:“送你呀。”   萧七桐:“……”   当她瞧不见里头拱来拱去的蚯蚓吗?   七皇子突然扑了上来,抱住萧七桐的腿,就从怀里掏啊掏。   肖雨青暗自笑了笑。   等着七皇子拿出捉弄萧七桐的玩意儿。   蜈蚣还是蛐蛐。   或者一团烂泥巴。   谁知晓七皇子却摸了块玉珏出来,塞到萧七桐的掌心,大声道:“送你了!”   同时他抬头看着萧七桐,欲泣未泣。   不管那么多,先送个礼再说。   这下,你可不能让三哥收拾我了! 第44章 保护她了   萧七桐摊开掌心。   那块月玉珏应当是上好的, 阳光底下,通透得紧。   肖雨青盯着那块玉珏,失声喊道:“那不是你今年生辰,我爹送你的吗?”   肖雨青震惊之下,便是满满的嫉妒。   那块玉珏她想要很久了。   只是被家里人送给七皇子,她想着, 既然给了七皇子, 她借来把玩倒也容易, 这才没有闹脾气。   可谁想到——   七皇子转手将这块玉珏给了萧七桐!   其他人听见了肖雨青的声音,神色也尤为的精彩。   那还是七皇子吗?   突然转了性子,不捉弄人,改讨好人了?   七皇子乃是淑妃所出, 身份尊崇。   旁人或许因着未来安王妃身份的缘故, 对萧七桐有两分忌惮。但七皇子乃是天潢贵胄, 与萧七桐之间的地位分别, 犹如云泥。他又哪里需要给萧七桐面子呢?   奇怪!   实在太奇怪了……   众人在百般猜测过后, 都得不到结果。   只是心头的警惕又多了一分,萧七桐实在厉害……   此时却听得那头的七皇子又道:“你……你不喜欢吗?”   七皇子打量了萧七桐两眼,也不等萧七桐有所反应, 他就惶然之下, 又肉痛地取下腰间带钩, 递到了萧七桐的面前, 随后底气不足地问:“那, 那这个你喜欢么?”   那带钩是黄金打制, 放在太阳底下金灿灿,晃眼得很。   萧七桐还是没有动。   旁的人却忍不住微微躁动起来了。   拿个玉珏出来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玩意儿都拿出来了?   凡贵族男子,多爱佩带钩。   七皇子年纪虽小,但腰间佩戴的带钩却沉得很。   众人隐约记得,有一年安王得了赏赐。其他皇子也方才跟着沾了点光,其中六皇子挑了玉佩,七皇子则挑了带钩。   这物……   不会就是当日皇上令他们挑的玩意罢?   肖雨青气急。   暗恨七皇子拖她后腿。   她铆足劲儿去欺负萧七桐,江远在后头抛下皇子的身份脸面,去讨好萧七桐。这算怎么一回事?   肖雨青气急之下,也就失了分寸。   她抬手就打飞了江远手里的带钩,同时咬着牙忿忿道:“这女人心机深沉,好好的,你给她送什么礼?”   建王妃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是瞧见七皇子的动作,心下松了口气,以为今日该要消停了。   可谁想到肖雨青生了个猪脑子。   建王妃正待开口制止。   那头七皇子突地回过头,“哇”地一声哭了:“肖雨青!你打我……我要告诉母妃,告诉父皇!让他们用板子打你!”反正打了肖雨青,就不能打他了……   七皇子声音哭得震天响,和当初被萧七桐踹了之后的嗓门一样大。   只是萧七桐盯着他看了几秒。   干嚎呢。   眼泪半天都没掉下来一颗。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如萧七桐这样,能够冷静观察七皇子哭号的。   肖雨青呆了呆,顿时慌了手脚。   她骄纵跋扈,一半儿是靠的家人的疼宠,另一半则是靠的与七皇子一并狼狈为奸。   可现在七皇子翻脸不认人了,还搬出了皇上和淑妃要打她。   肖雨青立马就慌了。   太监宫女们听见了动静,也立即围了过来。   他们都是受了淑妃的命,跟在七皇子左右的。那肖雨青再如何,也比不过七皇子重要。这会儿见肖雨青竟敢动手,他们立即就有了动作。   “肖姑娘这是作什么?没旁的玩了,便来拿殿下寻开心么?”   几个太监宫女都不喜肖雨青。   肖雨青和七皇子都是骄纵的性子,但七皇子毕竟年纪小,还想不出多少折磨人的法子来,顶多就是把你当马骑,又行事没有规矩,整日里只玩不读书……   可这肖雨青就不同了。   她年纪大,发起火来的时候,便要掌掴淑妃宫里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因为肖雨青也清楚,这些人才是她能拿捏的。   宫女太监们恨她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偏生七皇子爱与她玩,一直与她要好,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就只有忍下去了。   可今个儿,竟是见着七皇子与她闹崩了。   太监冷哼一声,拿出当初拦下萧七桐要让她吃罪的面孔来:“肖姑娘还不快将地上的带钩捡起来,交还给七皇子。今日之事,我等做奴才的,定然是要禀报给皇上与淑妃娘娘听的。”   肖雨青不怕淑妃,但却怕宣正帝。   她虽然总往宫里去,可统共也就只见过宣正帝两面。   就那么两面,也足够让肖雨青畏惧他了。   光提起他,肖雨青都觉得腿肚子转筋。   “我……我没有打他,我怎么会打远儿呢?”肖雨青涨红了脸。   等她转动目光朝四周看去,便见四周投来的都是嘲讽的目光。   这些人冷眼旁观着。   如同一根根利针扎进了肖雨青的脑子里。   她脑子立刻就疼了起来。   肖雨青低头去看七皇子,甚至还想要伸手去拉扯他的袖子:“远儿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七皇子却抽抽噎噎地吹了个鼻涕泡泡,往后退了两步,自己可怜巴巴地把带钩捡了起来。   这下肖雨青连弥补的机会都没了。   肖雨青瞪大眼,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又惊又怒。   七皇子在她身旁一直如同小尾巴一般,除了作威作福时哪里像个皇子了?   这会儿突然被七皇子抛弃了,肖雨青自然惊怒不已。   七皇子却没理会她。   七皇子抬手擦了擦鼻涕。   嗨。   他又不傻。   当然是宁愿让肖雨青自个儿挨罚,也不会把自己牵连下水挨打的!   七皇子晃了晃脑袋。   肖雨青没见过三哥几面,她当然不知道三哥的厉害!   三哥打不着她,肯定就得打自己了!   那不行……   他屁股肉多。   打起来疼。   罚抄也不行,胳膊得废了。   他以后还怎么斗蛐蛐啊!   七皇子把带钩也强行塞入了萧七桐的掌心:“那就都给你吧!”   七皇子抽噎了一下,又问:“那天,那天三哥拿去给你的,你,你喜欢吗?”   七皇子眼底充斥着小心之色,眉头皱紧,五官纠结,像是生怕萧七桐不喜欢,那他还得再送别的,跟割肉似的,好难受的。   肖雨青瞪大了眼,气得喘了起来:“好哇,原来你早就认识她了?”   难怪……   难怪江远好好的,突然劝她不要去捉弄萧七桐,现在更是反过来帮萧七桐!   肖雨青年纪小,顿时有种被抢了玩具的难受感。   她推开七皇子,就朝萧七桐冲了上去。   七皇子身形晃了晃,“啪”摔在了地上。   他抬手抓住肖雨青的脚,顿时又放声大哭起来:“抓住她,抓住她!她打我!”   太监宫女们顿时急得,赶紧把肖雨青团团围住。   力气大的宫女一把扣住了她,更在瞧不见的地方暗暗动手,掐了肖雨青一把。   肖雨青痛得尖叫了一声。   顿时园子里变得乱糟糟了起来。   建王妃的脸色这下彻底控制不住了。   她今日本意是想探一探萧七桐,顺便再与京中贵女联络一下感情。   可全都被肖雨青和七皇子这两个蠢货给破坏了……   “送肖姑娘出去。”建王妃强压着怒火,才没有说出更过激的话。   王府里的侍卫有了动作。   他们与宫女太监们一并,将肖雨青往外带。   肖雨青自然是不干的。   她尖声斥骂了几句,见众人都不吃她这一套,这才渐渐慌了。   “远儿,远儿……”   七皇子脑子里转了转,生怕再出纰漏。   宫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他就气愤地喊:“我要告诉父皇!”   在场的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若是七皇子当真将此事报到皇上那里去,岂不是今个儿这里的人都要受牵连?   但七皇子可不管他们怎么想。   他这会儿比肖雨青更气,气得浑身的肉都跟着颤抖起来了。   他以前少有和肖雨青闹矛盾的时候,今天突然被肖雨青打了,七皇子实在难受极了。   甚至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劝肖雨青不听也就算了。   还非要拉他下水挨打!   七皇子当即便吵着要回皇宫。   建王妃按了按额角,勉强笑道:“七弟莫急,我先让大夫为七弟瞧瞧。”   七皇子摇头如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等着等着,外头一个小太监面色煞白地跑进来,冲着建王妃道:“王妃,王爷和安王殿下来了。”   建王妃面色这才彻彻底底的变了。   她有一手长袖善舞的本事。   这是建王妃素来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今日,被那两个蠢货毁成这般模样,王爷若是来了一瞧,见园子里乱糟糟闹哄哄的,七皇子还在哭闹不止……   那就完了。   建王妃刚想出声让那小太监去劝王爷好生休息,不必过来。   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随即便是建王的声音:“听闻七弟来府上玩了?”   说罢,建王和安王一同出现在了园子里。   贵女们羞红了脸,纷纷退后几步,好与他们拉出距离来。   七皇子吓得停住了哭声,还打了个嗝。   萧七桐有些惊讶,没想到江舜会来这里。   但等她目光往进门处一扫,便正好对上江舜的目光。   萧七桐立时明白,江舜是得了风声,知晓她在这里,所以才来的。   江舜的目光紧跟着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众人便见七皇子抬手指着萧七桐,脸都憋红了,结结巴巴地冲安王说:“三哥,我今天保护她了!真的,小姨母想打她,我给她挡了……”   七皇子掀起衣摆,露出肚皮下的一个红红手掌印,那肖雨青推他的时候留上去的。   其实江舜要是晚一点来,还就没机会见着这红印了。   早该消散了。   但七皇子这会儿挺着肚子,仿佛在炫耀什么勋章。   萧七桐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眉眼灵动。   旁边瞧着的人,倒是不自觉的一瞬间呆了。 第45章 杀鸡儆猴   建王妃这日的宴会终究还是办砸了。   七皇子、肖雨青由江舜带着进了宫, 建王妃也被传去一并问话了。   京中贵女也乐得见到七皇子与肖雨青撕破脸。   她们心底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认为肖雨青下手太轻了, 这还不足以引得皇上震怒,肖雨青只怕吃了这个教训后,休养上几个月,便依旧是那个没有教养、肆意胡来的肖家幺女。   而这次萧七桐反倒成了那个没事人。   她被皇贵妃请去了永华宫小坐,其他人则是由江舜一并带去了宣正帝的跟前。   萧七桐在皇贵妃宫中陪着坐了半个时辰不到, 江舜便回来了。   “殿下来了。”安姑姑一边说着,一边让宫女去泡了茶来。   萧七桐闻声,不由身子微微前倾, 探头朝江舜的方向看了过去。   皇贵妃注意到她的动作, 眼底的光芒闪了闪。   皇贵妃并不如何在意江舜选的人, 是什么样的人家出身,更不在意对方的美丑。既然是江舜喜欢的,那她便只在意,这个姑娘是否对江舜有着相同的情意。   之前见着萧七桐的时候, 她便觉得这个姑娘年纪虽小,但主意却不小。   这萧五姑娘性情独立,又因着在萧家过得不大好的缘故, 对人都带着一丝防备心,只怕冷心冷情得紧,并不会轻易喜欢谁。   如今瞧见她对江舜也带了一分热切, 安宜皇贵妃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总不好叫儿子一头热。   这些念头在皇贵妃脑中过了一瞬, 随即她问:“今日淑妃脸上又不好看了?”   江舜点了下头, 先向皇贵妃请了安,随即便在萧七桐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也就顺势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沾你的光,今日七弟得了赏赐。”江舜笑道。   萧七桐歪了下头:“该是占殿下的光才是。”   她心头明白得很,宣正帝并不喜欢她。   可宣正帝既然要作出疼爱江舜的样子,那么但凡江舜夸奖的人,他就必须得看重,但凡江舜贬责的人,他就必须得厌弃。   那小胖子费了劲儿地保护她,就盼着能从江舜那里得一句好话呢。   江舜不吝啬给了好话,小胖子这也才得了宣正帝的赏。   萧七桐都不由咂嘴感叹,这种滋味儿实在好极了!   若是换了旁人,得了这样的盛宠,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只怕早就蹦跶上天去,骄纵无度了!   此时江舜面上笑容褪去,口吻略带一丝冷意:“肖雨青今日被打了十板子,又令她日后不得再进宫,免得带坏了七皇子。”   旁人都记得他满腹才华、性情温润,却忘记了他出自皇家,身负盛宠。与生俱来的骄傲,令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手伸到他的防护线内。   早从他在佛光寺对着萧七桐开口始,萧七桐便已经被他划到了这条线内。   肖雨青的胆子太大了。   大得该被剁掉爪子了。   萧七桐早就知道肖雨青会挨罚,但没想到会是这么重的惩罚。   让一个年纪还未及笄的女孩儿,挨了十板子,那十板子下去,如何损伤身体且不说。   光是女儿家的脸面,就已经丢尽了。   何况后头又责令她再不得进宫,不得带坏了七皇子。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足够毁了肖雨青乃至肖家的名声。   皇帝金口玉言。   这可比当初满京城流传萧七桐恶毒狠辣的流言,要厉害得多。   几乎是将一个人的恶行板上钉钉了。   “淑妃该要恨我了。”萧七桐笑了下,眉眼间却满是无谓。   皇贵妃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也不由暗叹,她儿子倒是有一副好眼光。年纪轻,敢行事,遇事冷静的女孩儿。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了。   江舜低声笑道:“这是父皇的意思,她又如何恨你?”   江舜黝黑的眼眸里填着冷意。   淑妃的确极为不满。   她不信肖雨青敢动手打七皇子。   而肖雨青被唤到御前责骂,也等同于肖家挨了责骂。   淑妃自幼受到家族教育,自然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肖雨青被骂,便如同她被骂一般。叫她这样好面子的人,又如何不难受?   于是被宣正帝斥退的时候,她连带自己儿子都恨了两眼。   萧七桐在这头捧着温水喝了两口,心底还有些遗憾。   她没能见着肖雨青挨板子的场景呢。   江舜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却像是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陡然出声道:“现在去瞧还来得及。”   萧七桐抿了下唇,只眨巴着眼望着江舜。   在皇贵妃跟前,自然是不好讲出来的。   免得叫永华宫上下的人,以为她心狠手辣就不好了。   她眨巴着眼,那长长的睫毛扫动着,一下一下,轻轻地,像是扫在了江舜的心上。   江舜难得瞧见她乖巧捧着茶杯,嘴角叫温水浸湿,沾染上一点绯色,连带面上也似乎有了一丝小姑娘的娇羞意味。   江舜当即便道:“走罢,我送你出宫。”   萧七桐点点头,放下茶杯,与皇贵妃道了别,这才跟在江舜身后走了出去。   安姑姑忍不住笑道:“五姑娘身量小,走在殿下身后,像个小尾巴。”   皇贵妃盯着也瞧了几眼,忍不住笑了两声。   江舜说带她去瞧,便当真带她去瞧了。   只是两人站的远远的。   但就算是这样,萧七桐也隐约嗅见了一丝血腥味儿。   想来肖雨青那屁股被板子打得都快不能要了。   过会儿,萧七桐便见一个着华服的老妇人,匆匆进了宫,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   那老妇人待见着肖雨青后,便红了眼圈,若非是在宫中,只怕就要哭天抢地起来了。   肖雨青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满头冷汗。   那老妇人似乎听肖雨青说了什么,猛地转头朝萧七桐看了过来。   眼神又冷,又带着一丝怨毒。   可那丝怨毒,在瞥见一旁还有个安王之后,就飞快地收了回去。   那老妇人面容惊慌,再不敢往这边看。   她抹了一把泪,握住肖雨青的手,道:“青青莫哭……”   哭又有什么法子呢。   那边站着的是安王啊。   老妇人心里剜心般的疼。   她也知晓京中流传的有关那位萧五姑娘的流言。   可她这会儿更清楚,她的女儿性情天真,无知无畏之下,一头撞上去,正好叫安王拿来杀鸡儆猴,以平满京城的流言!   老妇人心里微寒,连带四肢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安王殿下……   到底、到底是天家子弟啊! 第46章 一方砚台   肖雨青病了。   众人都知晓她这是挨了板子之后, 为了保全颜面的托词。   京中贵女, 少有撕破脸,将一切抖落到台面上来的时候。   受过她们光明正大嘲讽的, 也唯有萧七桐。而如今则多了个肖雨青。   谁叫她从前结仇良多?   肖雨青丢了脸,建王妃却也不曾好到哪里去。   建王已有两日不曾歇在建王妃的房中。   虽说建王府中仅有一名侍妾,但这名侍妾乃是当年应贵嫔拨了身边的宫女到建王身边伺候的,因为资历老,便也算得脸。建王不陪着建王妃时, 便多在她的房中。   建王妃这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上容色依旧温婉:“她倒是克我。”   肖雨青出事后,建王得知消息,先评价的并非肖雨青,而是先斥责了建王妃。   “性情优柔寡断, 只想着做好人, 却拿不定大主意!”建王冷声斥道。   如今建王妃脑子里盘旋着, 都还是这么一句训斥的话。   建王妃越想越觉得恼火。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变化, 一丝怒火从她的眉间蔓延开。   她的五官渐渐扭曲了起来。   她出身名门,又身为建王妃,身份不容得她作出与之不符的事,所以她习惯了克制,习惯了用温婉来作自己的面具。   自然的, 当她发起火来时, 也不会责骂下人, 打砸手边的东西。   她只能将一切情绪狠狠地压回去。   建王妃抬起手, 用手绢捂住了脸庞,这才没有让扭曲的模样落入旁人的眼中。   她身旁的侍女只当她难受得哭了,便忍不住劝道:“那萧五姑娘分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日后王妃还是莫想着与她交好了,奴婢瞧,遇见她就没什么好事……”   “不成……”半晌,建王妃喉中才挤出来两个字,“安王乃是夫君最大的敌手,萧五将来既然是要做安王妃的……”   那她也必然要与之交好,知己知彼才好。   建王妃吐出一口气,又道:“无事,我瞧她行事只管自己痛快,全然不管别的,日后必然成为安王的拖累。”   如今京中众人对萧五颇为不齿,但谁私底下又不艳羡两分呢?   众人都道她靠着一张脸,当真得了安王的倾心。   她可不这么看。   日子还长着,日后她还要瞧这萧五如何倒霉呢。   建王妃如此安抚了自己,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而这会儿萧老夫人也正想与萧七桐说话。   萧老夫人也听闻了肖雨青的事,她看着萧七桐的目光,彻底没有了从前的鄙夷与厌憎,反而多了几分畏惧。   她终于明白过来。   萧七桐并不似她早亡的母亲那样好拿捏。   什么敲打的话,这会儿都被萧老夫人自个儿吞了回去。   一时间,她们在厅中坐了许久,萧老夫人却嗫喏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萧老夫人忍受不了自己明明身为长辈,却不得不伏低做小的姿态,于是她出声道:“到底是亲姐妹,你一个人闷在院子里,也没什么可玩的,不如便多与思慧、漱玉说说话,一并玩一玩。”   思慧、漱玉,说的乃是萧家三姑娘、四姑娘。   萧老夫人聪明地没有提起萧咏兰,因为她知晓这二人积怨已久,以萧七桐那狭隘的性情,必然不会再与萧咏兰有往来。   但这头萧七桐却转了转手边的茶碗,笑道:“不如将萧咏兰也叫上。”   听她如此主动,萧老夫人双眼一亮,自然欢喜不已。   一旁的乐桃也有些疑惑。   姑娘与二姑娘素来不和,缘何突然提起二姑娘?   萧七桐却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上辈子她见识过江河大川的壮丽美妙,这辈子还尚困在后宅之中,难免觉得无趣。   萧咏兰、肖雨青还有七皇子那样的,都不过是给她添乐趣罢了。   当天与萧老夫人聊完之后,萧七桐便在喝完药后,寻了处亭子玩。   没一会儿,三姑娘、四姑娘便先后至了。   自从上回与萧七桐撞了衫后,此后她们便学聪明了,穿衣变得谨慎起来,只爱拣那些不易被选中的颜色款式来穿。   萧七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儿,只觉得好笑。   她们怕了与她撞衫,失了勇气,便是已经矮了她一头了。如今再作这样的打扮,更失了年轻女子独有的韵味。   只怕但凡她在场,她们便都要黯淡无光了。   萧三、萧四二人也的确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也不知是否她们的错觉,她们总觉得那个瞧着阴沉内敛、个头矮小的五妹妹,变得已经叫人不敢逼视了。   难不成做了贵人,便真有这样大的变化?   二人与萧七桐并不亲近,便按捺下心头的种种,拿着手里的东西,在萧七桐对面坐下了。   萧七桐瞧了瞧。   她们手里拿着针线绣棚。   萧七桐忍不住感叹。   幸亏她性子不好惹,于是也没人来管她。   而从前程敏月更巴不得将她养成一个谁都不要的闺秀。   于是她并未习过刺绣。   如今瞧她们弓着腰身,低着头,脖子僵硬着小心翼翼地刺着绣,萧七桐便觉得四肢都舒展极了。   见萧七桐打量的目光,萧四姑娘主动抬起头来,细声道:“不日便是大哥的生辰了,我和三姐打算绣个扇面给大哥。”   萧靖的生辰?   萧七桐微微诧异。   她与萧家上下都不亲近,自然也不会记得这样的事。   只是这回重生,也不知何故,萧靖待她上心许多。   萧靖平时在外办差回来,总要记得带些东西回来。   只是带回来的东西令人啼笑皆非,像是七八岁女孩儿爱玩的。   但她对萧靖带回的礼物没上心过,因而并不提起,于是萧靖也就继续往回带。   初时萧靖还记得为几个妹妹都带了东西,后头也不知怎的,便只给她一个人带了。   可她不重视这些东西是一回事,萧靖待她好是另一回事。   既快要到他的生辰,她也总该备点东西送出去才好。   她可不喜欢欠了萧家谁的人情。   萧七桐想了想,便也不再与她们多言,起身回了院子,戴了面纱,准备出府去买些玩意儿。   待她一走,萧四姑娘忍不住先抬起了头,瞧着她的背影,道:“我方才说错什么了?”   萧三姑娘冷哼一声:“她脾气傲得很,如今只怕瞧不上我们了……”   萧四姑娘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绣起了扇面。   她们与萧七桐不同。   她们还没有许人家,就算许了人家,也高不过安王去。   她们又是庶女出身,并不得萧成宠爱。   如此,以后便少不得要靠萧靖撑腰,方才能在娘家有地位。自然的,得在礼物上多花些心思。   这头萧七桐坐了轿子出府,准备去集市上寻些礼物。   她没有送礼物的经历,更不知晓男子喜好什么样的东西。   想来想去,便只随手挑了个砚台。   还便宜得很。   一两银子。   “走吧,回府。”萧七桐转身回到了轿子里。   “哎!”乐桃忙应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   安王府上。   “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   “萧五姑娘今日离开萧家,去集市上买了一方砚台!”那侍卫口吻激动地道。   众人都知晓,他们王爷爱舞文弄墨。   这萧五姑娘买了砚台,定然是要送王爷的!   江舜坐直了身子,显然刹那间也和侍卫想到了一处去。   他神色平静,反问那侍卫:“这也算要事?”   侍卫挠了挠头:“不,不算吗?”   江舜抬手挥退了他。   那侍卫也只好退了出去。   他站在门外摸了摸脑袋,难道王爷不高兴吗?   屋内,江舜提着笔,半晌却下不了笔。   他捏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   其实……也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   她买的什么样的砚台?   花了多少银子?   她身上银子够么?   他记得她没有多少积蓄……   不如叫常英再送些银子去罢。   总归如今她与他连在了一起,总要对她更好些的。   江舜提着笔,不知不觉在纸上画了一会儿。   等低头一瞧。   上面却是画了个砚台。 第47章 萧靖生辰   二月十七。   萧靖的生辰。   萧家没有奢侈之风, 萧靖为人又不喜铺张,而萧老夫人因着他并非亲生, 待他也一向冷漠。   于是到了萧靖生辰这日,府中上下倒也没见什么动静, 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还是萧成由身边长随提醒,记起来长子生辰, 于是命人在院中摆了一桌席, 命他们兄妹一并玩玩。   而因着肖雨青的缘故, 近来京中消停不少, 那些再想要打探萧七桐的人,也都不得不暂且收起了爪牙。   萧七桐好生歇息了一阵,心情不错。   便也就出席了萧靖的生辰。   萧七桐来到院子里时, 萧三姑娘、萧四姑娘已经在了。   “怎么不见萧咏兰?”萧七桐扭头问一旁的丫鬟。   这时候萧靖却走了过来, 道:“她病了,说不来了。”   难道是萧咏兰终于学聪明了, 怕了她了?   萧七桐眼底眸光转了转,从萧靖身上掠了过去。   萧靖穿的一身黑色长袍。   他难得有穿得这样宽松闲逸的时候,连带面上的不苟言笑, 也都被柔化了许多,竟然显得眉眼带上了一分温情。   萧靖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萧七桐眨眨眼, 发现萧靖刚毅的面庞上, 竟然有一丝欣喜。   “妹妹来了。”萧靖低声道。   萧七桐点了下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萧靖口中的“妹妹”, 指的是哪一个。   旁边的萧三、萧四二人平日都较为畏惧萧靖, 这会儿哪里敢点头, 就抻着脖子瞧萧靖。   一时间倒是只有萧七桐一个人应了。   而萧靖并未生气,相反,面上的欣喜又多了一分。   可见他口中喊的“妹妹”,似乎还真只有萧七桐一人。   萧七桐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和萧靖的关系,有这样好吗?   萧靖并不知晓萧七桐如何想,他吩咐身旁的小厮,去取了皮褥子垫在凳子上,这才让乐桃扶着萧七桐坐下。   萧三、萧四二人见了这一幕,不免有些羡慕嫉妒。   从前也没见过萧七桐与大哥关系如何融洽呀,怎么突然二人的关系便突飞猛进了!   谁能想得到,萧七桐竟也有这样我百般受宠的一日?   “你们该饿了,开席罢。”萧靖道。   萧三姑娘倒是出声多问了一句:“父亲不来么?”   “父亲公务在身。”萧靖口吻平和。他自幼老成,也分外明白萧家为何收他作养子,因而从未想要从萧家获得什么亲情。   萧成待他,如待下属一般。   萧靖也早就习惯了。   那头萧三、萧四二人一齐松了口气。   比起怕萧靖,她们更怕萧成。   说来也悲哀。   这萧家上下,竟是没有一丝亲情的味儿!   此时丫鬟们先后上了菜。   又上了热茶烈酒。   茶香和酒香裹在一起散开,萧七桐动了动鼻子,突然觉得这辈子要活得更长久些、更健康些才好。   将来,总要有个机会能尝尝酒才好。   萧七桐闻着酒香,喝了两口热茶。   然后便提起筷子吃东西了。   她进食慢,这是身体所致,实在无法改变。   然而萧三、萧四看着她的动作,却觉得说不出的优雅,反倒叫她们不敢当着萧七桐的用饭食了,生怕被萧七桐比下去。   她们对视一眼,只好先将萧靖的生辰贺礼拿了出来。   “这是给大哥的。”   萧靖“嗯”了一声,令身边小厮收下了。   随后低声道了一句:“辛苦。”   听来倒是令人觉得生疏。   萧七桐也不好再往后拖,她便叫乐桃拿出了砚台。   等砚台拿出来,萧七桐才骤然想起。   啊……因着砚台太便宜,连个装的盒子也没有。这会儿就这么光秃秃地拿个砚台在手里,是不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但那头萧靖似有所觉,已经盯住了萧七桐手里那巴掌大的砚台。   那砚台通体漆黑。   瞧着便像是上品。   萧靖心想。   萧靖心下有些感动。   从前是他对这个妹妹疏忽了太多,如今他对她好起来,她便立即有所回报。可见七桐一颗心,并非外界描述的那样不堪。相反,应该是纯善玲珑的。   “祝贺大哥生辰。”左右都已经这样了,萧七桐也不可能从哪儿再寻个盒子来。她便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递了出去。   她手掌小。   又生得白。   那墨黑的砚台托在掌心,像是随时都要承不起那道力,折了手腕似的。   萧靖心下微动,伸手将砚台接了过来。   面上明显有了一些笑意:“多谢七桐。”   他将那砚台握在手中,翻转两下,道:“我很喜欢。”   两相比较。   态度差异实在非一般的大。   萧三姑娘的脸色险些绷不住,当场垮下去。   幸而她没有萧咏兰那样心思浅薄,将一切都写在脸上。只是心底忍不住酸酸地想,莫非大哥也是盯准了萧七桐将来的身份?   可想一想,她隐约又觉得萧靖似乎并非这样的性子。   可若不是这样,那又从何解释呢?   难不成是大哥突然想要做个好哥哥,于是便挑中了萧七桐这个嫡女来培养兄妹之情?   这太可笑了……   这厢萧靖将那砚台放好,这才交给了身旁的小厮。   随后他又忍不住出声:“近来身体如何?可要换个大夫瞧瞧?”   原本萧靖并未注意过这样的事,毕竟萧七桐一直有大夫瞧着。倒是后头安王来府上一趟,送了些吃食给萧七桐。眼瞧着萧七桐什么也吃不了,萧靖这才反应过来,萧七桐的病久不见起色。   她年纪尚小。   却品不得世间滋味儿。   那该有多难受?   光是想一想,萧靖都觉得心底陡然蔓开一股微微窒息的感觉。   萧七桐却细声道:“不用了。”   萧靖一顿。   “皇贵妃让御医为我瞧了。”   萧三姑娘听见这话,登时便坐直了身子,甚至忍不住转头多看了萧七桐一眼。   萧七桐有这样大的脸面?   就连皇贵妃都请了御医给她瞧病?   萧三姑娘一颗心跳得有些快。   心底更是陡然拔出了一股艳羡、向往。   多好啊。   一旦成为人上人,就什么都有了。   从前那位继夫人尚在时,萧七桐想要看病都难。   如今却摇身一变,连给她看病的,都是御医了!   那可是御医啊……   这头萧靖面上的兴色少了些,他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便不操心了。”   谁的医术能比御医更好呢?   只是萧靖心头,难免有一丝失望。这会儿想要对七桐更好些,却都发现无从下手了。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   萧三、萧四二人不愿多留,便当先告辞了。   等她们走后,萧七桐也准备离开。   但萧靖却叫住了她。   “你月钱不多。”   说罢,萧靖拿了个荷包放在了她的手中。   萧七桐愣了愣,掂量一下那荷包。   约有十两银子左右。   这是……花了一两银子,反得了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她这是不赔反赚?   萧七桐眨了下眼,收下了。   不管萧靖打的什么算盘,钱她是从来不嫌烫手的。   而且这个分量,也很讲究。   十两银子。   不多。   不能被谁拿来说事,任谁瞧,都只是兄长给了妹妹一笔无足轻重的零花。   既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那她干什么不收着呢?   “回去歇息吧。”萧靖出声道。   萧七桐点了头,带着乐桃走了。   萧靖站在后头,目送着她离开院子。   站了会儿,萧靖才又返身回去。   他想着,不如改日问一问家中有妹妹的同僚,问他们都是如何对妹妹好的。   他前头十来年实在没做过什么疼宠妹妹的行径,如今有心补偿,倒是无从入手。   不如便花些心思,再琢磨琢磨。   萧七桐回了院子里。   她突地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转头问乐桃:“安王什么时候的生辰?”   乐桃愣了愣:“奴婢……奴婢哪里会知道。”   萧七桐“唔”了一声:“还有鸿欣郡主和单家姑娘什么时候生辰……还有皇贵妃的生辰……我都得问问。”   上辈子,旁人都瞧不上她,对她满怀恶意,自然也就没什么需要她记着生辰,送上礼物的对象。   但这辈子不同了。   但凡对她释放过善意的,都该予以回报才是。   安王府。   江舜刚处理完手头的事务。   王府侍女将泡好的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江舜却没有去拿茶碗。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   他将那茶碗推得远些,然后翻动着跟前的书。   忘了什么呢。   他究竟忘了什么呢。   江舜的动作突地一顿。   只见面前摊开的书上,夹了一张纸。   纸上画了个砚台。   是了!   江舜顿时想了起来。   距离上回侍卫来说,萧七桐买了砚台,已经有好几日了。   可……别说砚台了。   就连萧七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舜拿起茶碗,启唇抿之。   入嘴的茶,不知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香。   江舜出声:“顾犬!”   名为顾犬的男人,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主子!”   “你去瞧瞧萧家。”   顾犬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根据江舜的吩咐,老老实实地去了。   就这么盯了一天。   顾犬回来了。   “都瞧见什么了?”江舜张开双臂,任由小太监为自己换衣裳,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五姑娘今个儿睡了三回,脸色瞧着不错。五姑娘还吃了份儿素斋,那萧家三姑娘还来寻五姑娘说话了,只是没说两句话,像是把自己给气着了,就走了……”   江舜忍不住打断他:“本王问的不是此事。”   顾犬愣愣道:“那是何事?”   “……你可瞧见五姑娘的砚台了?”   “砚台?”   江舜忍不住扶额:“就前几日上集市买的砚台。”   顾犬恍然大悟:“噢!”   江舜这才平复了些心绪,盯住了顾犬。   “那砚台,五姑娘送给萧家大公子萧靖了!”   江舜:“……” 第48章 你可缺钱   元寿宫。   倚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美妇,抚着宫女为自己新染的指甲, 像是在与身边的嬷嬷说话,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道:“舜儿倒是将她放在心上, 肖雨青因着淑妃的缘故, 四下横行。哀家都当她要一直猖狂到肖家没了那日。谁知晓……她顺顺当当好几年,却是因着那姓萧的小蹄子,被舜儿给处置了。”   谁也没有应她的话。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宫女们悄悄走过, 奉上瓜果的声音。   她突然又冷了眼神, 连口吻都冷了些, 道:“如今皇后与哀家也不是一条心了, 她有自己的盘算了,却不想想, 若没有哀家, 当年哪有她做皇后的道理!”   殿中依旧没有旁的声音。   这是她的习惯。   她没有砸杯碗碟又或是花瓶古董的习惯。   她怒极时, 便只是在殿中说上一两句话, 一作发泄,二是敲打这些宫人,让他们知晓,但凡令她不喜的人,她都会立即厌弃。   这殿中可没有谁敢接话,更没有人敢将这些话往外说。   曾经有个宫女企图将这些话传出去, 第二天便横死在了宫中, 给她收殓的人, 说她死相凄惨。   死后更是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她生前住过的屋子,都无人敢住。   后头还有个不慎接了话的。   便被拔了舌头。   如今发配去挑粪去了。   谁叫这后宫中,太皇太后年迈,皇太后不管事。便只有她与项皇后、安宜皇贵妃一并管理后宫事务呢?   而项皇后又是她的侄女。   那皇贵妃难免势单力薄。   于是这宫中的宫人,哪有不畏惧她的呢?   下头的宫女们脸色泛着白,坐着的皇太妃面上却渐渐有了丝笑意。   她道:“召萧五姑娘进宫。”   一个太监应了声,忙往外去办这件事了。   皇太妃瞧着他走远,拿着甲套把玩了一下,冷声道:“天底下出身贫贱的女子,都想着飞上枝头做贵人。这贵人……可不好当。皇贵妃不教教她,那萧家也不教教她,便由哀家来教好了。”   说着,皇太妃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总归舜儿也由哀家养了一段日子,哀家不是他的母亲,却胜似他的母亲。”   殿中寂静极了。   ……   萧七桐这会儿换了身新衣裳,又簪了前头皇贵妃赏下来的一支珊瑚攒珠簪,然后才往宫里去了。   乐桃忍不住感慨道:“如今咱们姑娘,竟也是衣裳穿不过来的人了。”   萧七桐不知怎的,想到了那十两银子,随后又想到了江舜送来的许多金银珠宝,更别提还有从七皇子那里缴来的……   她道:“如今也是钱花不完的人了。”   乐桃笑着点头,忍不住道:“皇贵妃待姑娘真好。”   从前她竟然还想着,姑娘还是嫁进临阳侯府更好。如今再对比一番,那临阳侯府便实在不怎么样了。   萧七桐点了头,没再往下说。   今日一早,皇贵妃便差了人来请她进宫。   那太监还带来了皇贵妃的口信,说是该请御医给萧七桐复查了。   萧七桐自然不会耽搁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当即便收拾一番准备进宫了。   这会儿永华宫中,安宜皇贵妃盯着自己的儿子,将他从头打量到了脚。   “还未到复查的时候。”皇贵妃道,“你怎么突然急了,说要召御医来给她瞧瞧?莫非是有了什么变故?”   江舜摇了摇头,并没有要说出个中缘由的打算。   皇贵妃见他姿态放松,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的茶碗上,便知晓今日这话是问不出个结果来了。   安姑姑笑着往殿外走去:“奴婢这就去迎五姑娘。”   “嗯。”江舜应了一声,却仍旧好似心思不在这里。   他突地转头问皇贵妃:“母妃可知晓七桐的生辰?”   皇贵妃顿了下:“钦天监那儿有,说来也该让钦天监合个日子出来。”   江舜点了头。   又问:“前些日子听闻流云国献上了十来匹流云锦?”   皇贵妃盯着他多瞧了几眼,随后斜斜倚靠在椅子上,道:“你便替七桐选两匹吧,正巧,你父皇命人送了五匹来。”   江舜点头,笑了笑:“多谢母妃。”   皇贵妃也忍不住笑了下。   而安姑姑这时,也将萧七桐领进门来了。   他们谁都不知晓,那边皇太妃派出来的太监扑了个空,这会儿正满处找人呢。生怕回去要挨罚。   萧七桐有段日子不曾见过了江舜了,但她心头倒没什么惦念的滋味儿。   毕竟如今日子过得美妙,自然也就没旁的可惦念的了。   萧七桐先向皇贵妃见了礼,然后才朝江舜见礼,随后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   江舜倒是多瞧了萧七桐一眼。   心头还不自觉地想着。   倒是真如顾犬说的那样,脸色瞧着不错。   这段时间喝着药,似乎是见了效的。   倒也不枉费府上每日熬药,再每日送到萧家去。   说是要请御医来给萧七桐复查,于是御医便也真来了。   还是上回那五个御医。   因着给萧七桐瞧了一回病的缘故,他们多少得了些皇贵妃的看重。   这五人互相牵制,谁都不想失去皇贵妃和安王的看重,自然也就盯着对方。于是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将这样的事透出去。   比起不知轻重,将这样的消息说出去。他们更希望能在安王跟前得个脸。   谁不知晓安王受宠呢?   那些人拼命地想攀上安王。他们过去同样想攀上安王,只是没想到运气到了,竟是靠着为这萧五姑娘瞧病,便得了这样好的机遇!   因而这时候,他们为萧七桐瞧起病来,也就更为细心了。   半炷香的功夫,很快过去。   “五姑娘年纪小,恢复快,身子已经在见好了。”御医出声道。   皇贵妃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道:“那便好。”   御医忙提笔又写了新的方子,那御医笑道:“姑娘吃一段时间就得换个方子,总是一个方子于身体有碍不说……”   御医说到这里,就没往下说了。   但旁人也都懂了。   长久吃一个方子,别人自然更好做手脚。   可若是换着方子吃,那要做手脚自然就难了。   等把完脉、开完方子后,皇贵妃便打赏了他们一些银子。   御医们欣喜地离去了。   这些银子,他们自然是瞧不上的,他们瞧见的是皇贵妃的姿态。   皇贵妃肯打赏他们,便无疑是信任他们的表现。   御医们如何开心不提,这厢皇贵妃揉了揉额头,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便自个儿去说说话,在园子里走一走吧。”   萧七桐也习惯了这样,便也不觉得哪里不对。   她点了头,又低声劝了皇贵妃两句,让她保重身体。这才和江舜一并走了出去。   “你银子可够?”走在路上,江舜出声问。   萧七桐顿了下,心中忍不住暗暗嘀咕。难道她说不够,江舜便要给她银子么?   二人不过是协议之下,才想着结为夫妻,哪里需要江舜做到如此地步的?   于是萧七桐摇了摇头。   江舜却觉得她是羞涩之下,难于启齿。   他突然顿住脚步,从常英那儿取过了一个小匣子。   “拿着。”他道。   萧七桐本能地伸手去接。   江舜却又避开了她的手,道:“你拿不住的。”   说罢,江舜看向了乐桃:“你拿着。”   乐桃忙双手接了过去。   这一接,她才发觉这东西有多沉。   那匣子瞧着也就是个妆奁匣的大小,也不知里头放了什么,竟这样沉。   乐桃暗自道,幸好不是姑娘接到手中的。   不然姑娘不做准备之下,恐怕还要跌个跟头。   乐桃脑子里思绪乱飞,忍不住想,不会是银子吧?   萧七桐扫了一眼那匣子,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多谢殿下。”   江舜却没有一点居功的意思。   他又道:“有两匹流云锦,记得待会儿一并带回去。”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道:“我新做的衣裳都快穿不过来了。”   江舜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底一疼。   宫中唯有一位公主。   这位公主不及他受宠,但什么衣裳首饰,尽是穿戴一次便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且不说公主。   就说那些高门贵女,哪个不是衣裳穿不过来,便又做了新衣裳的?   萧七桐出身并不贫寒,但衣裳穿不过来,却都成了一回新鲜事。   可见她从前受了多少苛待。   江舜看着萧七桐的目光更柔和了一分。   但他也没有忘记正事。   他低声问:“听闻前些日子你在集市上买了一方砚台?”   萧七桐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她如今也算是个名人了,京里头谁不认识她的轿子?   风声传到江舜那里去也不奇怪。   她点了头:“少出门,没想到那砚台那样便宜,才不过一两银子。”   江舜顿了下,声音微微变了调:“一两银子?”   萧七桐点头:“是呀。”   萧靖这么便宜。   不知何故,心底的那一丝不快,刹那就没了。   但……   但是想一想,他连个三十文钱的都没有。   江舜不由得拧了下眉。   萧七桐并未瞧见他的脸色,便道:“殿下对那家铺子有兴趣?”   江舜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萧七桐道:“那不如待会儿出宫时,我与殿下去瞧瞧?” 第49章 亏了赚了   这家铺子名为“点墨轩”, 平日里卖的笔墨纸砚, 在京中算得上是价格低廉。   萧七桐乘的轿子当先停在了点墨轩外。   随后方才是安王驱马上前。   点墨轩内有些人正在选看, 只是随着安王的到来, 那些人都立即被侍卫驱散了。   伙计们呆了呆, 随即便拔腿往后堂跑去,口中大呼:“掌柜的!掌柜的……安王,安王殿下来了咱们铺子!”   伙计恨不能生出一双飞腿。   那可是安王啊!   他做梦也没想到, 安王会来他们这家小铺子啊!   那掌柜的是个大肚的中年胖子, 那胖子满头大汗地从帘子后头挤了出来。   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   “安、安王殿下。”   他冲着门口拜了拜。   但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华服青年, 并没有立即跳下马来。   他先转头吩咐了常英几句。   常英神色有些怪异, 但他还是托了个匣子, 走到了轿子外。   “给你们姑娘披上。”常英说着将匣子递给了乐桃。   乐桃愣了愣,将匣子打开, 才瞥见里头放了件披风。   纯白的,倒是什么样的衣裳都搭得。   除了披风,还有一副面纱。   “……我们带了的。”乐桃小声道。   常英却好似没听见一样, 扭身回去站定了。   乐桃捧着匣子瞧了瞧,转念一想。   这不正说明安王想得周全吗?   乐桃笑了笑,忙将匣子递了进去。   萧七桐在轿子内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低头一瞧匣子内的东西。   果然不是萧家能做出来的东西。   萧七桐也不客气矫情。   旁人对她好, 她为何不收着呢?   萧七桐将面纱戴好,掀起轿帘走了下去。   而后乐桃展开披风, 将她裹在了其中, 免了凉风的侵扰。   少女身段纤弱, 弱不胜风。   因着戴了面纱,众人便只能瞧见她一头乌黑的发。   和赛雪的肌肤。   以及一双美丽如含缱绻春水的眼。   未见面容,却已足以令人心生向往之。   那头掌柜的瞪大了眼,霎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安王迟迟没有下马了,原来是因为轿内还等着一位佳人。   掌柜的目光一动,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只听得身旁的伙计道:“那位姑娘前些日子来过咱们铺子。”伙计语带惊恐:“今日再来,不会是来寻茬的吧?”   掌柜的却笑得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怎会?”   若是来寻茬的,只怕站在这里的侍卫,个个都凶神恶煞了。   这会儿没见亲切得很么?   恐怕是那位姑娘将他这间小铺子,荐给了王爷!   而此时江舜终于翻身下马。   他站在门边一侧,等着萧七桐先踏进了门,而后与萧七桐拉开了一丈远的距离,方才跟着进了门内。   到底有这么人瞧着,总该避嫌一二。   只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出来安王殿下虽然与那位姑娘有一段距离,但那回护的姿态,却实在明显得很。   掌柜的顿时信心更足。   他躬着身子上前,又唤了一声:“王爷。”但随后,便立即看向了萧七桐:“姑娘这边请。”   比较之下,竟是对萧七桐要更殷勤些。   常英将他形状收入眼底,暗哼一声。   倒是个聪明人。   掌柜的问:“前几日姑娘来咱们铺子里挑了一块砚台,用着可顺手?”   萧七桐哪里知晓顺手不顺手,她避开了掌柜的这句问话,主动出声道:“今日我也是来买砚的。”   说完,萧七桐回头瞧了瞧江舜。   她可不知晓他喜好什么样的。   总该他亲自瞧瞧。   江舜眯了眯眼,道:“便选与那日一样的罢。”   萧靖既有了一个,他也该有一个方才说得过去。   萧七桐心念微转。   江舜什么地位,这里的笔墨纸砚应当一个也吸引不了他。   江舜说要与她来瞧瞧,便只是想要个与萧靖一样的砚台?   萧七桐抬手轻点了一方砚台。   “这个罢。”   伙计手脚麻利,赶紧上去取下来了,又忙呈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将砚台接到手中,淡淡问了一句:“如何?”   江舜问那掌柜的:“几两银子?”   掌柜的知晓这等贵人,你将价格往便宜了说,人家反而不爱买了。   于是当即笑着道:“十两银子!”   要再往高了说,他就不敢了。   江舜藏在袖间的手指动了动。   他盯着萧七桐捧在掌心的砚台打量了起来。   却是越瞧越觉得满意。   那砚台通体漆黑,首尾各雕花竹纹理。   这是文人常爱的一些纹路。   纹理细致。   通体流畅。   不错!   只是江舜没有开口。   萧七桐见他并不出声,便又问了一句:“那便就这个罢?”   “嗯。”江舜这才低低应了一声。   因着他与萧七桐有段距离,这声音都几不可闻起来。   萧七桐想了想,又添了一两银子,让那掌柜的将砚台小心包起来。   掌柜的哪里敢怠慢?   恨不得包个五两银子的效果出来!   萧七桐在外头待久了,难免觉得疲乏。   等伙计将砚台包好后,她让乐桃拿在手中,便转身道:“该回府了。”   江舜点头,当先一步出了铺子,只是没有立即上马。而是等到萧七桐缓缓行出来,上了轿子后,他方才也翻身上马。   留在后头的常英,从小太监手里取过一个袋子,扔给了那掌柜的。   “赏你的。”   掌柜的顿时笑开了花。   “谢王爷,谢王爷赏赐!”   常英盯着他瞧了一眼。   那掌柜的一个激灵,忙又添了一句道:“谢姑娘!”   常英这才笑了,带着其余人转身离去。   而掌柜的转过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将那张面皮都撑破。   等转入后堂,他更是直接跑了起来。   “没想到我也有见着安王殿下这一日哈哈哈哈哈……”   萧七桐回到轿子里,觉得憋闷得厉害,便取下了面纱,放回了那匣子里。   她低头数了数荷包里的银子。   得,又亏了。   才刚从大哥那里赚了十两银子回来,一转头又倒出去了,还多贴了一两银子!   萧七桐伸出手到轿子外:“乐桃,将那砚台给我。”   乐桃忙递了进去。   萧七桐将那装着砚台的盒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把玩了一番。   而轿子外头,安王殿下骑在马背上,抬头望着天。   ……她怎么还未将砚台给他呢?   这一等,便是眼瞧着萧七桐的轿子回到了萧家门外。   萧七桐下轿子,辞别了江舜,踏进了萧家的大门。   江舜微微一怔。   原来这个砚台……也不是给他的?   江舜忍不住转头问常英:“十两银子多不多?”   常英小心地答道:“多,够一些穷苦人家一年的花费了。”   江舜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十两银子。   这么多。   谁当得起这份礼?   江舜一抖缰绳:“回府。”   常英松了口气:“是!”   常英也忍不住纳闷。   这位五姑娘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啊……   竟愣是没想过要巴结讨好他们王爷啊!   萧七桐回到府中后,乐桃也忍不住问:“姑娘,奴婢觉得,觉得方才安王殿下瞧上去有些不大高兴。”   “是吗。”萧七桐将盒子摆在桌上,指着道:“唤个小厮来,让他送到安王府上去!”   乐桃瞪大眼:“方才……方才姑娘为何不给安王殿下?”   “不一样。”萧七桐伸出细白的手指勾了勾盒子的边缘:“意义是不一样的。”   乐桃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哪里意义不一样。   于是她只点了头,老老实实出去传小厮了。   萧七桐挪了挪身下的凳子,一只手撑着桌面,懒洋洋地倚靠着,然后动手去翻在宫中时,江舜命常英交给她的匣子。   一打开。   里头便是一片金灿灿的。   都是金元宝。   萧七桐都不自觉地屏了一瞬的呼吸。   恐怕没有谁能抵挡得住这个颜色的诱.惑。   好吧。   萧七桐忍不住撑着脑袋低低笑了起来。   还是她赚了。   并且赚了那十两银子的数倍。   且说回安王府。   江舜回到府中,心中始终按捺不住好奇。   他交代顾犬:“你去瞧瞧,五姑娘新买的砚台,是要送给谁?”本王记得,她身边并无几个亲近的人才是。   顾犬应声去了。   只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顾犬就又回来了。   他回来时,江舜正欲作画。   见他进门,江舜不由皱了下眉:“怎么这样快便回来了?”   顾犬道:“属下去到萧家,便见一个小厮捧着那盒子,大步朝外奔来。”   “然后属下便悄悄跟上了他。”   “只见他奔着春宁街而去,又绕过了永宁巷……”顾犬说到这里,咽了下口水,瞪大眼,道:“最后在咱们王府门口停住了。”   江舜:“……”   他的心尖像是被谁用力地摁揉一番。   一丝惊喜的味道,飞快地从上头掠了过去。   “……人呢?”他抬头朝门外守着的小太监看去。   那小太监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王府管家疾奔而来,等到了书房外,方才放缓了脚步。   那管家躬身道:“主子,萧家送东西来了。”   “将东西取进来。”   管家应声。   江舜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亲手去取进来。”   “是!”管家返身往外行去,只是脑子里忍不住想。主子不是一向瞧不上萧家么?这萧家送的东西能如何值得主子看重?   难不成……是那萧五姑娘送的?   想想,管家便又否决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主子重情爱的模样。   江舜坐在书房里,翻动了两本书,方才等到管家将砚台取回。   他命人将那盒子在跟前放好。   随即净手,开盒。   里头的砚台,上头的花竹纹理清晰可见。   他没瞧错。   这砚台果然是不错的。 第50章 好不要脸   江舜命人取来了墨条, 在砚台中研磨。   墨是上好的徽墨, 墨身上还刻着古人流传下的佳作诗篇。   两者凑在一处, 怎么瞧都有些格格不入。   一旁伺候着的小太监,由不住暗暗感叹,王爷手笔, 果然是旁人学不来的。   而且这盯着瞧久了, 那砚台和墨条竟也和谐了起来。   磨完墨后, 江舜提笔写了一页字。   这时候常英进门来, 躬身与江舜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旁人听不真切。   只见江舜放下了笔,面上神色明明不曾改变,但却叫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他们窥探不出主子的内心,但却敏锐地知道, 这会儿主子不快了。   “备马,进宫。”   众人愣了愣, 有些想不明白, 今个儿主子不是进过宫了吗?怎么突然还要再进一次?   他们不敢往下猜测,匆忙转身备马去了。   江舜的府邸离皇宫最为接近, 这是当年宣正帝不舍最宠爱的儿子,便令安王府修在离宫最近的地方,以便随时召安王入宫。   江舜进宫,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   此时元寿宫中, 几个宫人跪在皇太妃的跟前, 脸色惨白,如遭大难一般。   “没寻着人?”   底下跪着的太监忙磕了磕头:“底下的人去萧家问的时候,萧家人说,那萧五已经进宫来了。”   皇太妃目光转了转:“安宜将她传进宫了?”   不等底下人回答,皇太妃显然已经认定了这个猜测。她冷笑一声,道:“安宜也当真是昏了头了,这么桩婚事,她也敢点头!”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殿外突地跑进来一个脸色煞白的宫女:“皇太妃,安王殿下来了。”   也不怪她害怕。   殿内正在说人家亲娘的坏话呢,可不是怕被安王听见么?   皇太妃立即收敛起了冷嘲热讽的口吻,转而笑着道:“安王怎么来了?还不快去请安王进来。”   那宫女瑟缩着点了下头,忙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江舜便踏进了永寿宫正殿内。   “安王今日怎么来了?”皇太妃抬手示意宫人将茶水瓜果呈上来。   “膳房正巧熬了白果粥送来,不如坐下来尝一些?我记得你幼时最爱吃这个……”皇太妃说得有些兴致勃勃。   江舜低声道:“不必了。”   皇太妃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之色。   此时她却听见江舜问道:“皇太妃今日差了人去萧家寻人?”   皇太妃顿了顿,但随即她就又恢复了自然,道:“是有此事。虽说早前便已经见过,但哀家总要再瞧一瞧她……方才知晓,她是否与你般配。”   江舜面容平静,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一如既往的端方君子姿态。   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似乎带上了那么一丝锐意,他笑,道:“父皇赐婚,哪有不般配的道理?”   皇太妃噎了噎,这才意识到,自己疏漏之下竟然说了这样一句留人把柄的话。   她想要再以此为借口,难了。   江舜突地又一笑,口吻似乎轻松了起来:“日后皇太妃若是要召她前来,不如将我也一并召来吧。”   皇太妃听见这话,心登时便沉了下去。   若是江舜没有来说这话便也就罢了,可他发现了,也主动来与她说了。若她日后再一意孤行,将那萧五叫到元寿宫中来,只怕头一个与她翻脸的就是江舜。   皇太妃又气又急。   她实在想不明白,江舜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为何突然执着于情爱起来?   若是喜欢项诗鸢也就罢了。   项诗鸢是她瞧着长大的。   她项家女儿,本也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姑娘。   可瞧瞧,他看中的是谁?   皇太妃心下失望不已。   从诸位皇子幼时起,她便暗中观察了他们的举止。其中唯有江舜聪明至极。而刚好,江舜又分外得皇帝的喜爱。   江舜实在最合她心意不过!   可如今却一头栽入歧途,比之建王尚且不如……   皇太妃低声道:“既然你特来与哀家说了,此后哀家若召她进宫,必然也差人将你一并叫上。”   江舜点了下头,道:“不便打搅皇太妃。”   说罢,他便告了辞。   等瞧着江舜的身影渐渐远了,皇太妃的嗓音微冷:“如今倒是与哀家生疏了……”   说罢,她叫宫女扶着自己起身,往内室转去。   待入了内室。   只见一扇屏风后,坐着一个身姿绰约的年轻姑娘。   不是项诗鸢又是谁?   “你瞧见了?”皇太妃冷哼一声,“他如今对那个萧五,倒是一往情深得紧。”   项诗鸢这会儿神色大方,全然没了当初聚会被人讥讽时的脸色不佳。不仅如此,她反而还提壶为皇太妃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柔声笑道:“那又何妨呢?这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人的正经姑娘,又有哪个当真得了夫君的宠爱喜欢和一往情深呢?”   她这段话里有着双层含义。   皇太妃听罢,这才展露了一丝笑颜:“你说的是。”   项家女儿可不靠情爱过活。   她们要抓的,始终是手中更实际的东西。   皇太妃的目光从项诗鸢身上梭巡一番。   “哀家瞧,还是你最适合舜儿不过。”   项诗鸢抿唇一笑,并没有顺着话往下说。   但皇太妃已然开始深思起来。   这厢江舜出了元寿宫。   常英走在他的身后,满脑子疑惑。这位皇太妃待主子一向不错,甚至说是分外爱护也不过分。   安宜皇贵妃浑身仙气儿,性子淡,少有与主子在一处说贴心话的时候。但那位皇太妃就要肉麻多了,总在主子跟前,说主子幼时的事,顺带还关心备至,恨不得一手操办起主子的衣食住行才好。   虽说皇太妃是项家的人。他也隐约听说,皇太妃似乎不大喜欢未来的安王妃。   但按理来说,主子也不会这样直接地下了皇太妃的面子啊?   常英没敢将这些疑惑问出口。   这时候江舜却慢条斯理地出声道:“有一人路过别人家的院子,瞧见院子里有棵果树长势喜人,于是他便每日都来瞧果树,再不时浇浇水,待果树长成时,便想着该摘果子了。”   常英脱口而出:“这人好生不要脸。”   江舜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是不大要脸……”   话说到这里,江舜便没再往下说了。   常英总跟在江舜的身边,到底是个机灵的,等陪着江舜走到了皇宫门口时,他便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了。   常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倒是他蠢笨了!   主子不愧是主子,实在通透!   ******   萧七桐压根不知道,江舜在背后默默无闻地为她扫除了一个障碍,使得皇太妃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来对付她,以宣泄不满。   这会儿她正收拾一番,准备出门去。   今个儿单娇灵递了帖子来邀她,她已有一段日子不曾与她们混在一处玩,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萧七桐便正瞥见了萧靖的身影。   萧靖转过身来瞧她:“出门去?”   萧七桐点了点头:“去单府。”   “单将军府上?”   “嗯。”   自从萧靖生辰,她送了方砚台给他后。   萧靖便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每日都要寻摸着机会,与她说上两三句话。   她倒不觉什么,左右就是嘴皮子一碰,应个声的事儿。但每回她身后的几个小丫鬟总是被吓得不轻。   瞧吧。   眼下,萧靖拦了她说话的,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僵硬的对白。   随后便听萧靖道:“那去吧。”   这对话比白开水还要无味。   也不知她的这位大哥,怎么坚持下来每日都与她说上几句的?   萧七桐点了头,辞别了萧靖,踏上了马车。   萧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然后才带着随从也出门了。   单娇灵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备受宠爱。   当萧七桐抵达单府门口时,门房问得她的身份后,也全然不顾她在京中的名声如何响亮,只神色如常地将她请进去了。   可见作为单家姑娘的朋友,自然便也能得单家上下高看一眼。   萧七桐跟着丫鬟往里走去。   还没等走到院儿里去,她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随即便见鸿欣郡主与单娇灵二人,先后走了出来。   两个小姑娘两颊都带了一点红。   只是因着礼教规矩,让她们没有飞扑向萧七桐。   “七桐。”单娇灵低声道。   鸿欣郡主倒是唤了一声:“七桐姐姐。”   而后,她们便引着萧七桐进了院子。   鸿欣郡主见萧七桐神色没有异常,方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惦记着上回聚会时,哥哥那种种诡异不寻常的举动。   虽说她也瞧不穿哥哥的心思,但只盼着七桐莫要生气就好了。   “坐。”单娇灵很有主人家的自觉,亲手搬了凳子来让萧七桐坐,凳子面上还铺了一层毯子,似乎是怕冻着萧七桐了。   其实这会儿天气已经隐隐有些热了。   萧七桐点头落了座。   那头单娇灵低声道:“萧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办喜事?   哪门子的喜事?   萧七桐一头雾水。 第51章 真是娇宠   “我听闻萧老夫人……”鸿欣郡主说到这里, 却不自觉地顿了下, 似是觉得有些尴尬,怕说出来冒犯了萧七桐。   单娇灵口直心快:“说是要为你家相看新的女主人了。”   萧七桐没评价此事,但心底却觉得有些好笑。   萧老夫人见她这处为难不了,便将劲儿使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是她也太着急了些。这消息既然连她们都知晓了,可见在外头已不是秘密了。   她这位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的行事不计后果。   萧七桐笑了笑,问:“此事也有人搭理么?”   二人见她并未生气, 这才又往下道:“有!有人理的!”   鸿欣郡主低声道:“靖州知府家的二姑娘主动问了这事儿。”   “那姑娘多大?”萧七桐不免惊诧, 还真有人想要嫁到萧家这个烂摊子里头来?   “说是今年十六。”鸿欣郡主眨眨眼:“平时不大起眼的一个人物。她随母亲居在京中, 上头有个姐姐, 下头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   萧七桐立时明了了。   恐怕是个在家中并无多少地位的女孩儿。   单娇灵拨弄着跟前的点心, 道:“在一些人眼中, 萧家是很好的。”   她这话说得不加掩饰,萧七桐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要她的婚事稳当,那么萧家落在一些人的眼中总是个香饽饽。   三人并未就这个事儿往下聊, 她们很快便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上去。   单娇灵请萧七桐吃了些难寻的水果。   说是她哥哥命人送来的。   萧七桐不敢多吃, 只尝了些许。这会儿更惦记着的,倒是该回去喝药了。   萧七桐在吃药一事上相当自律, 从不会想着要躲过哪一碗药。毕竟上辈子经历过病死, 这辈子也就更爱惜自己的生命。   若她出了意外,头一个开心的, 便该是萧家上下了。   她又哪容得叫他们看了笑话去?   萧七桐便立即起身告辞。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听她说是该回去吃药了, 登时面上都闪现了一丝失落和心疼。   “那你去罢。”   说着, 二人还一并起身将她送出去了。   等萧七桐上了马车,鸿欣郡主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从前不知她这样好,若是早些认识便好了……”   也许那样的话,他们府上也不会退了萧家的亲了。   单娇灵此时也在一旁点头:“是呀是呀,七桐好博学,若是早些认识,就能多听她讲故事了!”   鸿欣郡主掐了她一下:“……你就知道听故事。”   单娇灵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萧七桐走后不久,单娇灵的兄长也回来了,鸿欣郡主不好再多留,便也回临阳侯府去了。   她回到院儿里,却见哥哥正在里头坐着。   鸿欣郡主惊讶地走上前去:“哥哥今日怎么来我这儿坐坐了?”   最近这段日子,哥哥跟着赵将军学功夫、兵法的时候变得更多了,莫说来她这里坐坐了,就连回府的时候都少了。他整日泡在军营里,难得回来一次,都形容狼狈、一身汗水和尘土。   但今日宁小侯爷又换回了往日的锦衣华服,手里拿着书,端坐在桌前,瞧着又是那个面容俊俏、风度翩翩的小侯爷了。   宁小侯爷打量了一眼鸿欣郡主,他放下书,问:“今日去哪里玩了?”   “单府。”   宁小侯爷“哦”了一声,倒是没有再往下问了。   鸿欣郡主打量着他的神情,却总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咬了咬唇,道:“今日七桐姐姐也去了。”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   她觉得哥哥好像变了许多。   为何变了,好像就是自打那日聚会后,就变了。   可为什么会变呢?   鸿欣郡主也想不明白。   从前哥哥坚决退了与萧家的亲事,如今又好像起了别的波澜。她想一想,都觉得脸皮发烫。   这样的事,只会引人讥讽吧?   “哦。”宁小侯爷又应了一声,随即他站起身来,用手中的书本拍了拍鸿欣郡主的脑袋:“拿着看去。”   说罢,他便转身往院子外走去了。   鸿欣郡主一手抱头,一手抓住了那本书。   她发现了。   原来是哥哥身上从前那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不见了。   ……   宁小侯爷走出了院子。   忍不住在舌尖过了一遍那个名字。   “七桐。”   要说他对少女如何一见钟情,并不是。   只是人兴许就是这般模样,越是知晓不可回头、不可再触碰的东西,便越是忍不住惦念。   那日母亲与他一谈后,他方才惊觉醒悟,明白过来如今的临阳侯府并不似外界以为的那样风光,而他更势单力薄,撑不起整个侯府。于是就连惊觉少女不似外界传言,秀丽非常时,也不能再有反悔的机会了。   宁小侯爷皱紧了眉头,加快了步子。   他的内心沉甸甸的。   对临阳侯府的责任感和无力感同时压在他的心头,令他觉得有一丝的彷徨。   *****   那日鸿欣与单娇灵二人方才提起了那位,靖州知府的二姑娘。   谁知晓没两日,萧七桐便见着了这位二姑娘,连同她的母亲,那位知府夫人。   这位二姑娘姓陈,闺名若秀。   知府夫人姓刘,是个瘦得面容瞧上去有些脱相的女人。   萧老夫人相中了这位陈二姑娘。   一则,是人家主动来示好的,可见是仰慕她儿的!二则,这姑娘年纪轻,模样俏,身体康健,总该有机会为她萧家诞下孙子了!三则,陈二姑娘出身不算高,但也不算低,靖州虽是个不毛之地,靖州知府也不怎么厉害,但这个名头听着也不错。   种种原因之下,以至于萧老夫人与刘夫人说过话后,还热切地让萧家几个姑娘领着这位陈二姑娘去玩。   萧七桐也在场。   她是来瞧热闹的,而这一瞧,也真让她瞧出了点热闹。   这位陈二姑娘想嫁的乃是萧成。   但听那位刘夫人的口风,却是想要让陈二姑娘与萧靖结下亲事。   萧老夫人对此一无所觉,还难得慈和地与刘夫人说着话,一时间厅中仿佛其乐融融。   既然老夫人吩咐了,说要让几个姑娘带陈若秀去玩,萧三姑娘、萧四姑娘再有不满,也只得挤出笑容,带着人往花园去了。   而萧七桐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慢吞吞地跟着往花园去。   倒也是凑巧。   她们一行人方才走出花厅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在抄手游廊撞见了萧靖。   萧靖手里还拿着两三个匣子。   包装甚为花哨。   萧靖大步走到了跟前,然后才瞥见妹妹堆里头多了一个陌生面孔,萧靖立即别开头,没有看那陈二姑娘,只与萧七桐道:“给你的。”   萧七桐愣了下,没接。   倒是乐桃将东西接了过来。   萧靖道:“今日与同僚去了一趟集市,碰巧见着,便买给你了。”   萧七桐伸手打开了一个匣子,发现里头放着一副面纱。   想起之前萧靖问她出门的事,萧七桐隐约觉得,这像是特地买给她的。   “多谢兄长。”萧七桐合上盖子,道了声谢。   萧靖“嗯”了一声,面色稍见平缓。   而他随后也没有再和另外两个妹妹打招呼,他很快就走开了。   毕竟萧三、萧四瞧见他怕得很,与她们说话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此时陈若秀突然出声道:“府上大公子好宠姑娘。”   萧七桐没应声。   陈若秀也不觉得尴尬,她又道:“府上园林风光好,令人心生向往之。”   萧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显然瞧不上她这般说话,像是迫不及待要嫁进来似的。可一个年轻姑娘,要来给她们做继母?想想便令人觉得恶心。   “花园在那边吗?”陈若秀突然伸手指了指:“我能去瞧瞧吗?”   旁人自然无法说不能,便只好带着她去了。   至此,萧七桐也摸清楚这位陈二姑娘的脾性了。   原以为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儿,如今瞧,却是个心性强大,堪比程大夫人的姑娘。   她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半个身子倚靠在乐桃的身上,便要回院儿里去了。   陈若秀听她要走,回过头来,颇为遗憾地与萧七桐说了再见,倒是没有强行挽留的意思。   只是萧七桐回到院儿里,还没坐上一会儿,便见外头传话说,安王府上的人来了。   安王府上送东西来的动静,每次都大得很。   这次也不例外。   连陈若秀都知晓了。   她同萧三、萧四一并走了出去,瞧着那安王府上来的一行人,径直往着萧七桐住的小院儿而去。   陈若秀感叹了一声:“王爷待五姑娘真好。”   萧三勉强笑了下:“是啊。”   连萧七桐吃饭的碗碟筷子,都巴巴地从安王府上送来呢!   看了真叫人……嫉妒!   很快,萧七桐便见着了常英的身影。   常英笑了笑,走进院儿里来,先见了礼,而后才捧了个匣子到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打开一瞧,却见里头放着文房四宝。   粗粗一瞧,便不知比她那十两砚台贵了多少倍去了!   这头得了文房四宝,外头传的却是,安王命了贴身太监巴巴地又送了一叠宣纸来。   陈若秀又感叹一声:“连写字的纸,都用的是宫里头的纸。”   萧三闻言,更觉扎心的妒忌了。 第52章 按捺不住   将陈若秀引到府上玩了几日, 萧老夫人心情大好,连带着面上也常见了笑意, 与萧七桐说起话时,都没了往日的阴阳怪气。   她动了些心思, 想着日后陈若秀嫁进了萧家,便要让萧七桐总领着陈若秀进宫去玩玩,与宫里的贵人们也混个脸熟,此后也不必瞧那些高门出身的妇人的脸色了。   想来想去, 萧老夫人也不复从前的憎恶憋闷了。   她甚至想象起了将来,依托着安王这棵大树, 萧家该如何繁盛!   而陈若秀嫁进来后, 她就有孙子抱了。   孙子绕膝, 又有荣华富贵,当真是不愁了。   于是因着这个缘故, 萧老夫人渐渐也开始转变自己的姿态, 想着要对萧七桐好一些, 至少要做给安王看。   也好叫安王知晓,萧家并非外界传的那样不堪。   这会儿乐桃瞧着从老夫人房里送来的一盒子药材, 面上多有些激动:“老夫人待姑娘可算是好起来了!”   乐桃脑子里依旧惦记着尊卑长幼,从前老夫人待姑娘不好,她自然要与姑娘站在一处,而如今老夫人转变了姿态, 她也为之高兴, 觉得姑娘总算得到了老夫人的认可。   萧七桐抬手, 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斜睨她一眼,道:“不过释放一些善意,你便满心欢喜了,像你这样性子,哪日被卖了还要为人数钱呢。”   乐桃讪讪地笑了笑,这也才反应过来。   是呀。   老夫人从前待姑娘不好,便可见老夫人怀着什么心思,如今才不过转变了一些态度,她怎么就欢欣鼓舞起来了呢?   乐桃起身,为萧七桐捏起了肩颈,道:“奴婢总觉得姑娘好像长大了似的,总能说出许多有道理的话……奴婢的脑子,半分也想不出来。”   她话音方才落下,萧靖站在门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屋内主仆二人的交谈。   “大哥?”萧七桐朝门口看去。   “嗯,来瞧瞧你身子如何了。”门外的萧靖口吻一如既往,并不显得如何过分热络。   乐桃惊了一跳,忙走上前去将门打开。   门一开,她一抬头便正对上了大公子的双眼。眼里好像带着一丝温和。乐桃迷惑地想。   萧靖的目光克制地在她房中转了一圈儿,并没有旁的意思,似是……似是想瞧瞧,如今府上对她的待遇,可有了变化。   当然,经由这么几回折腾,谁人都不敢怠慢了萧七桐去,因而她的屋子也渐渐有了大家千金闺房的模样了。   萧靖收起目光,这才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却见他手中拎了一只鸟笼,里头的鸟儿正在酣睡,似是对外界毫不设防。   萧靖将鸟笼放在桌上,道:“你平日里难免无趣,让它陪你说说话。”   那鸟儿身上的羽毛,一撮暖黄一撮嫩绿。   那是一只幼鸟。   看着可爱得紧。   不过萧七桐仍旧觉得惊讶。   毕竟萧靖瞧上去,可不像是会送这些玩意儿的人。   见萧七桐没有出声,萧靖不由追问了一声:“不喜欢?”   萧七桐摇头。   萧靖既然要送,她收着就是了。   萧靖面上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   “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留了。”萧靖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萧七桐瞧着他走远,然后将门外的丫鬟叫了进来:“大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也就一会儿……”   一会儿吗?   萧七桐也就没再往下想。   她从不掩饰自己对萧家的情感淡漠。   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们都学聪明了,就算再听见什么话,也都不敢往外传,生怕吃了萧七桐的手段。   如今就算萧靖听见也一样。   她丝毫不觉畏惧。   她这辈子本就求个坦荡舒爽,又何必处处委屈自己迁就别人呢?   萧七桐垂下目光,打开了笼门,而后还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小东西的脑袋。   那小鸟一头栽下去,然后惊得赶紧扑棱着翅膀又飞了回去。   萧七桐觉得还有一些意思,她便笑了笑,道:“挂到屋檐下去吧。”   乐桃高兴地应了,忙提着那鸟笼出去了。   这厢萧靖跨出了萧七桐住的院子。   他方才舒缓的神色,这会儿却又微微绷紧了。   “不过释放一些善意,你便满心欢喜了,像你这样性子,哪日被卖了还要为人数钱呢。”   他于七桐来说,是否也仅仅只是释放了一些善意而已,并不能抹杀过去的忽视?   七桐平日的乖巧,是否又是另一种疏离的表现?   萧靖心里竟觉得有一丝心酸。   萧家上下,恐怕没有一人是令她觉得温情的。   ……   待见了同僚,一模样轻佻的男人走上前,笑问他:“如何?你妹妹可喜欢?”   萧靖扫了他一眼:“你这法子不成,我妹妹连笑也没笑。”   同僚无奈一摊手:“你妹妹也太难讨好了些……是哪个妹妹?莫不是那位……”   萧靖默不作声。   同僚却嘻笑道:“五姑娘是该娇贵些!”   是啊,是该娇贵些。   *****   没两日,萧家又收了个帖子,原来是项诗鸢的生日,便送了帖子给京中出身不低的年轻女孩儿们。   其中不仅有萧七桐,就连萧家几个庶出的女儿也得了邀,可谓是办事妥帖了。   萧七桐与萧咏兰、萧三、萧四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内,萧三姑娘忍不住讥讽地咧了下嘴,道:“这位项姑娘该要过十八的生辰了吧?”   萧七桐都有些惊讶,原来项诗鸢比她长了好几岁?   萧咏兰已有一段日子不曾露面,这会儿收拾了一番,却也瞧着依旧阴沉沉的,整个人都如同拢着霉气在身。   她转头瞥了一眼萧七桐,也跟着讥讽地道:“十八还未出嫁,是为了等安王罢,京中谁不知道呢,偏偏她眼瞧着就要与安王定亲了,愣是教人中途搅合了……只怕她心头恨得厉害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萧咏兰咬着牙加重了语气,与其说这句话是在说项诗鸢的心情,倒不如是在说她自己。   萧七桐皱了下眉。   倒不是因着项诗鸢而倍觉膈应,毕竟她对安王欣赏有之,但要说爱慕之心那就是在可笑了。   她厌憎的是萧咏兰的口吻。   拿项诗鸢的年纪当做笑话来讲,听来未免可悲。   难道年纪小便早早定了亲事,就该令人欢欣鼓舞了吗?   萧咏兰眼界如此之浅,也难怪这么多年与她为难着不肯放了。   萧三这会儿倒是突地出声道:“祖母可有说,何时给二姐姐说亲?说起来,二姐姐年纪也不小了。”   萧咏兰脸色登时变了。   她今年十七了。   比之项诗鸢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何况她如今有了脚疾,哪家又肯娶她?   没了程敏月,她又带不出门去,只怕老夫人都嫌弃她是个累赘了。   萧咏兰咬着牙,一时间没了声音。   马车内倒是安静了下来。   萧七桐撑着脑袋,歪歪地靠在马车内壁,并不与她们说话。   萧三想要嘀咕一句什么,但最后又拼命地咽回去了。   从前,萧七桐这位嫡小姐,比之她们尚且不如。可如今,却好像比谁都高了一等,像是与她们说话都不屑了。   萧三心底也有些意难平,毕竟瞧了这么多年的嫡庶颠倒,继室掌权,她都已经将这视为常态了,等到这一切被打破的时候,她心头自然不快。   此时只听得外头的婆子喊了一声:“五姑娘,到了。”   至于旁的三个姑娘,那婆子就像是忘了似的,嘴里根本没有喊出声。   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萧三暗骂。   萧七桐命人打起帘子,当先由乐桃扶着走了下去。   嫡庶有别,其实原本按照常理来说,萧咏兰三人是要永远矮上她一头的。萧七桐可不会去做个好人,让她们不必多礼。这会儿她就要教教她们,这迟来多年的嫡庶之礼。   萧七桐下了马车,由乐桃扶着,再有两三个丫鬟婆子伴着一块儿进去了。   相比之下,萧咏兰几人身边就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寒酸极了。   再加上前头萧七桐身形虽纤瘦,却模样纤美,更将她们衬进泥土里去了。   萧三有些惶惶然。   她突然觉得,仿佛只要有萧七桐在一日,她们身上的光华便要不见天日。   “五姑娘。”萧七桐这头才刚迈进门去,便见项诗鸢款款而来,直直走到她的跟前,像是来接她的。   项诗鸢今日穿的红裳,分外不符合她平日里的气质打扮。不过到底年轻,红色将她的面孔衬得更有气色了,眉眼都比较起往日要显得活泼有生气些。   今儿是她的生日,这样打扮倒也不奇怪。   项诗鸢此时捏着帕子,冲萧七桐盈盈一笑道:“安王殿下知晓我请了五姑娘来玩,还特地嘱咐了我,要好生照看姑娘,姑娘体弱,可不能出了半点差错。”   早在项诗鸢走到萧七桐跟前来的时候,就有好奇的人悄悄翘起耳朵尖儿,等着听好戏了。   这会儿听见了项诗鸢口中的话,众人咋舌不已。   项家姑娘这番话,不是特意在萧七桐面前凸显她与安王的亲近么?一个与安王险些成就一桩亲事,一个是安王如今的未婚妻,前头那个当着如今这个说什么照顾她的话,岂不是故意压她一头么?   众人心下都有些躁动。   瞧吧,她们就知晓,这项姑娘终究是要按捺不住的。   换她们,也按捺不住!   萧七桐哪能瞧不出项诗鸢的心思。   她伸出手,搭在了项诗鸢的肩上,就像是瞧不出来项诗鸢的本意一样,一抬眸,红唇微张,懒懒地道:“巧了,我正走累了呢。”   瞧那姿态,竟像是直接将项诗鸢当丫鬟使起来了。   距离这边隔着两条走廊的一块儿平地上,平王江良、建王江辰、七皇子江远同他们带来的太监、侍卫,正站在那儿,听见动静,不由隐隐朝这边望了一眼。   江良感慨:“那是哪家姑娘,连项姑娘也敢欺了去?”   七皇子却大声道:“胡说,那明明是项诗鸢欺负她呢!不行,本皇子得去保护她!”   不然本皇子回宫又得抄书千百遍了! 第53章 平王江良   七皇子生得虽然圆滚滚, 但一双腿却跑得比谁都快,等江良反应过来的时候,七皇子已经撒腿朝着那方跑过去了。   太监和侍卫吓了一跳,都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江良疑惑道:“七弟与那姑娘认识?”说完,他忍不住皱了下眉:“莫要惹出什么事才好。”   他倒不怕七皇子惹出事,毕竟七皇子有淑妃撑腰。他怕自己因看管不住幼弟, 而受责罚。毕竟他虽封王,但说起来,还不如宫中两个年幼的皇子地位来得高。   这厢江辰也觉得有些惊奇。   上回宫中传出消息来,不是说这二人起了争执,最后他那三弟还为萧五姑娘出了头,使得淑妃颜面大失吗?   按理来说,这江远应当是憎恶萧五的才是!   除非……除非江远怕了老三, 这才面对萧五分外殷勤起来!   他这个七弟, 果然是个只长肉不长脑子的,堂堂皇子这般行事,实在叫人瞧不上!   不过……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江远愚钝, 也就失了争宠之力。而旁人再瞧见他因老三之故,堂堂皇子却不得不去讨好一个官员之女,不知多少人要觉得唇亡齿寒了。   到那时,他们对老三的不满,自然会积攒到顶点。   于是江辰微眯起眼, 双手背在身后, 并没有要上前阻拦的意思。   江良见他不动, 便也只有继续在一旁充当木桩子了。   且说这厢七皇子跑得快,眼前着就快跑到跟前去了,他却又猛地顿了顿脚步,放慢了速度。   他可还记得上回是因什么挨了罚,这回可不敢在萧七桐跟前横冲直撞了。   ……   当萧七桐的手搭上项诗鸢的时候,项诗鸢就有那么一瞬觉得不好。而等到萧七桐出声之后,项诗鸢的猜测成真了。   她身子微微僵直地站在那儿,甩开萧七桐的手也不好,可就这样受着也不好。   无论是哪种做法,都会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是她心急了。   项诗鸢掐了掐掌心。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众人瞧着这一幕,眼底都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惊诧。   这萧七桐聪明得很,项诗鸢那样挤兑她,她都敢反过来无比自然地将项诗鸢当做她的丫鬟一般使唤。   她们心头不由都暗暗提了警惕,将萧七桐列为了并不好对付的对象。   待平复了心头的惊诧后。   这会儿旁边站着的贵女们,方才缓缓出了声:“都杵在这儿作什么?项姑娘不接我们进去么?”   这便是在给项诗鸢台阶了。   满京贵女,到底还是有些人与项诗鸢交好的。   项诗鸢面上微微笑道:“是我疏漏了,快请。”   只是她话音刚落下,便见一身锦衣华服的七皇子大步走来了。   七皇子伸手费劲儿地将她推开了,道:“你这女人,为难她做什么!”   项诗鸢僵了下,没想到七皇子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七皇子嘴上会这样说……一时间,项诗鸢的面容有些狼狈。   “七皇子,我并没有为难萧五姑娘。”项诗鸢出声。   七皇子却挡在了萧七桐的跟前,抬头怒视着项诗鸢:“你坏!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萧七桐也有些惊讶。   这小胖子怎么也在?   萧七桐伸手拉了七皇子一把,七皇子这才没有往下说。   住嘴后,七皇子还伸出肥胖胖的手,反手拍了拍萧七桐:“别怕,本皇子保护你。”   贵女们瞧见这一幕,想笑又不敢笑。   七皇子的模样固然滑稽,可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说到底,这位始终都是皇子!哪怕形容再丑陋,行事再好笑,她们都须得尊敬服从。有了七皇子的这句话,旁人谁还敢再去欺负萧七桐呢?   有人嫉妒。   也有人忍不住暗暗叹息,这回项诗鸢可是麻烦了。   七皇子是个混世魔王。   他可不怕事,欺负起人来毫不手软,反倒是她们这些女孩儿,受礼教的拘束,并不敢轻易行事。   萧七桐这会儿又伸手拍了拍七皇子的头:“她不曾欺负我,方才项姑娘说要照顾我呢,你没瞧见我手都搭她身上了么?我累得很,正等着项姑娘来扶我呢。”   旁人见她如此动作,都暗暗咋舌。   这萧五胆子也真大,皇子的头是你能摸得的么?   偏偏那七皇子不仅没有发作怒火,反而还道:“不成不成,她喜欢三哥,要是故意害你,把你推水里怎么办?”   七皇子小小年纪,对这些手段倒是通得很。   “本皇子来扶你!”七皇子抓着萧七桐的手,就要往他肩上放。这么一瞧,他倒像是成了萧七桐的拐杖似的。   萧七桐眨了下眼,觉得有趣。   她本意也不想与项诗鸢多作纠缠,平白让其他人瞧好戏。于是也就顺着点了头,道:“今个儿倒是我有福气了,能叫七皇子扶我。不过你可得走慢些,我累了,步子迈不快的。”   “嗯!嗯!”七皇子用力点头,脸上的肉都跟着绷紧了,一副被寄予重任、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七桐便也不再瞧项诗鸢,只一心低着头去瞧脚下的路。   项诗鸢也不敢再招她,只压下了一早准备好的种种招数,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转身道:“诸位随我来。”   于是众人这才又往里走去。   而此时,萧咏兰、萧三姑娘、萧四姑娘也方才走进了府内。   她们之前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以为萧七桐和谁争执起来了,怕遭了牵连,便没有急着进门来,这会儿等动静消停了,她们才进来了。   只是等进来后,她们隐约瞧见萧七桐身边还跟了个……孩子?   萧咏兰已经许久不曾赴宴,上回七皇子去建王府上时,她并未在场,因而也不知晓其身份。   这会儿瞧了,她忍不住疑惑地问旁边一个姑娘:“萧五身边的是谁?”   “七皇子。”   七皇子?   萧咏兰呆了下。   她是听过七皇子的。   据说许多贵女都被他同他那小姨捉弄过。   七皇子身份非凡,脾气又不好……   萧咏兰嘴角弯了弯,脸上的笑意几乎压不住。   萧三、萧四上回却是见过的,她们知晓这七皇子似乎很维护萧七桐。   于是她们忍不住问那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姑娘有些无奈地道:“萧五姑娘说自己走得累了,七皇子便主动扶了萧五姑娘。”   七皇子年纪小,扶一扶萧七桐倒也算不得什么。   但……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重点是,堂堂皇子,就因为萧七桐一句“走累了”,便主动伸手扶她?   七皇子在外面传播开的恶名,难道都是假的吗?   瞧他如今扶着萧七桐的卖力劲儿,简直令人震撼!   萧咏兰才露出来的笑容,也因为这番话而消失了个干净。   她几乎是咬着牙问旁边的两个妹妹:“萧七桐何时又和七皇子有这样好的关系了?”   怎么什么好事都净往萧七桐的头上落?   若说那安王乃是瞧中了萧七桐的模样好,倒也说得通。   可这七皇子才几岁?   他懂得美丑之分吗?   他凭什么也对萧七桐这样好?   萧咏兰环顾四周,惊觉这里并不是在萧家,手边也没有可以供她打砸的东西。萧咏兰心底顿觉更加的难受了。   就像是一把火被狠狠塞进了她的胸腔,不断炙烤着她的心肺,令她觉得焦躁疼痛。   萧三微微嫉妒地道:“七皇子乃是安王的弟弟,兴许是得了安王殿下的吩咐,这才对五妹妹另眼相看吧。”   萧咏兰却觉得不对。   寻常人家况且还兄弟不合的多呢,更别说皇家了?那七皇子难道真听安王的话?   萧咏兰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思绪。   她的目光胡乱扫着,扫来扫去,然后突然顿住了。   “那是……那是建王殿下?”萧咏兰语出惊喜地道。   上回在城郊聚会,便见着了这位建王殿下。她依稀记得对方的风采。   这位建王殿下应该是不喜欢萧七桐的,上回建王打下的猎物,可是都让萧七桐拿走了!   “那是建王?”萧三和萧四有些惊讶,而惊讶过后,便也难免有些喜悦。   那次聚会,萧咏兰在场,她们可不在。   她们这些平日养在深闺的姑娘,可少有能见到王爷皇子的时候。   虽说建王已经有了王妃,但也难免令人向往。   甚至,她们心头忍不住想……   萧七桐都能同光风霁月的安王定亲……   正想着呢。   此时萧四低声道:“传闻说几位王爷与项家姑娘极为亲近,看来倒是真的。项诗鸢过个生辰,都有建王带着七皇子前来。”   旁边有个姑娘恰好听见这句话,便淡淡道:“似是自幼一同长大呢。”   有人不免嫉妒地道:“毕竟项家可有一位项皇后呢。”   萧咏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跛足。   顿时暗恨不已。   若没有这样的障碍,遇见了建王这样的人物,她也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那建王妃长得可并不如何……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   而这些萧七桐都不知晓。   她满心闲适,并不因着来了项诗鸢的地盘,便觉得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待入了厅中。   众人分坐桌前。   七皇子此时死守在萧七桐的身边,振振有词地道:“不得让人欺负了你去!”   但这样到底不合规矩,项诗鸢便上前温声劝他。   只是给项诗鸢面子的,只有平王、建王,七皇子可不曾与她一同长大,自然不给她留脸面。   “你别动本皇子,你安的什么心?”七皇子气愤地道。   项诗鸢从前不和七皇子来往,而七皇子瞧在项皇后的面子上,也并不捉弄项诗鸢,因而项诗鸢从未在七皇子这里尝到过苦头。   今个儿连连吃瘪,项诗鸢终于明白,这个胖子,不会再高看她一眼了……   为什么呢?就因为如今萧七桐成了钦定的安王妃?   项诗鸢心下翻滚,但面上却不显。   她不再劝,只起身去请了平王、建王。   平王江良早就想将七皇子喊回去了,见项诗鸢来递台阶,便也顺着往下,与江辰道:“二弟,我去寻七弟。”   “嗯。”江辰应了声,落座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江良来到厅中。   小太监唱道:“平王殿下到。”   众人纷纷起身。   不过她们对这位平王素来没什么印象,因而这时脸都不曾红一下。   江良准确地捕捉到了七皇子的方位,他走上前去,低声喊道:“七弟,你……”   江良不自然地顿了下。   方才离得远,他并未瞧清楚那和项诗鸢起争执的人,生得什么模样。   但这会儿对方就站在那里。   就在眼前。   江良不自觉地怔了怔。   这是个身材纤弱的小姑娘。   从上由下而望去的时候,一眼先瞥见她脑袋上如云般的秀发,然后再是赛雪的肌肤,标志得过了分的五官,和脆弱而修长的脖颈……   胜过项诗鸢当年这个岁数时,百倍。   萧七桐隐约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毫不畏惧地朝对方看去。   江良这才得以完整地窥见她的全貌。   怯弱生怜。   似乎真像七弟说的那样,并非她欺负项诗鸢。   毕竟瞧她模样,怎么瞧都怎么欺负不了项诗鸢。   …… 第54章 礼物贵重   “大哥, 我不过去, 你们自己去吧。你和二哥喝酒, 我又不能喝酒……”七皇子有理有据地道。   江良这才收起目光, 道:“你过来。”   “我不……”   “七弟!”   江良有些急了, 额上甚至都渗出了些微的汗水。   看上去, 他似乎拿七皇子毫无办法。   萧七桐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这位平王殿下。   看上去, 这位平王殿下似乎性子过温了。他在宣正帝的子嗣中居长, 但却似乎始终不得宠爱, 萧七桐上辈子都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只听说他似乎连妻都未娶,便病故了……   瞧这位平王身体康健的模样, 竟然比她死得还要早……   萧七桐伸手推了推七皇子的背脊:“你坐这儿太挤了, 过去坐吧。”   七皇子刚感觉到萧七桐的手软软的,温温的,挨在背上很舒服,像以前他摔疼了,乳母摸他的时候一样。紧跟着就听见了萧七桐说出口的话。   这是嫌弃他……太胖了吗?   七皇子有些心碎。   从未觉得一身肉有什么妨碍的七皇子, 头一回感觉到了痛苦。   他只能挪了挪屁股, 从凳子上滚下去。   “走吧。”他对江良说。   众人都不免惊诧于他竟然这样听萧七桐的话。   这萧七桐莫不是学了个什么巫术,专门针对这些个天潢贵胄吧?前头有安王喜欢她, 后头就连七皇子都对她顺从体贴。   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   江良又瞥了一眼萧七桐,这才带着七皇子离开。   而七皇子在退离的时候, 也没忘记大声说:“不许欺负她!否则本皇子要处罚你们……”   这样的话听来童言童语, 但从一个皇子的口中说出来, 威力是不小的。哪怕这位皇子方才六岁。   等七皇子走了,整个厅中方才恢复了正常的气氛。   当然,建王他们坐的桌离这里也并不远。   这边若是有什么过大的动静,那边能听得清清楚楚。   项诗鸢松了一口气,目光暗暗扫过了萧七桐,随后方才露出笑容,先谢过了众人来给她过生辰。   众人先后递上了礼物。   萧七桐几乎落在了最后才递上去,就连萧咏兰等人都赶在了她的前头。   萧七桐倒是全然不在意。   难不成先递个礼物,便能得赏了?   等乐桃将她挑的礼物送上时,项诗鸢便好似分外重视一般,笑了笑道:“有些好奇五姑娘送了什么给我,我打开瞧瞧可好?”   “送你的,你瞧便是了。”萧七桐满不在乎地道。   其他人这会儿也来了兴致。   她们都知晓萧七桐的母亲早亡,而又听闻她的继母待她并不好,想来也不会教她人情世故上的东西。   萧七桐什么都没学,也不知挑了什么东西送项诗鸢。   不会是极为廉价,又模样丑的东西吧?   若是这样的,只怕要惹人嘲讽了。   鸿欣郡主和单娇灵来得迟,她们坐得离萧七桐远些,这时候便也只有将担心的目光,远远朝萧七桐投来了。   萧七桐倒是依旧稳坐,面上一丝担忧之色也无。   这样自信吗?   她到底送了什么?   贵重的?廉价的?   随着众人屏息,这头项诗鸢打开了匣子。   却见里头放了一对玉坠子。   那对坠子水头足得很,瞧着莹润剔透,其中似有水纹流动。   料好,工艺同样也好。   一瞧便知晓应当价值不菲!   众人都呆住了。   萧七桐还……真舍得?   项诗鸢可是她的敌人!   项诗鸢自己也微微呆了下。   她以为以萧七桐的脾气,该要送个羞辱她的东西。谁晓得,对方竟像是精心为她挑选了礼物一样。若她接下来再为难萧七桐,反倒显得她心胸狭隘了。   项诗鸢浅浅吐出一口气,心口却梗得更加厉害了。   她笑着将那匣子收好,道:“五姑娘送的这对坠子,真叫人喜欢得紧。”   既然萧七桐故作大方,那她便也该要大方些。   萧七桐头也不抬地道:“项姑娘喜欢便好,日后可要多戴给我瞧。”   项诗鸢:“……”   萧七桐放下了筷子,让乐桃为自己盛汤。   就这么一对坠子。   一百两银子呢。   可惜项诗鸢不是个男子。   不然的话,她也能原样再去买个砚台。   就挑一两银子的那种。   这姑娘用的东西,就是要贵得多了!   幸而她如今也不缺钱花。   不然她恐怕便要摘两朵野花塞进去充作礼物了。   这头萧七桐想的什么,旁人是一无所知的。   她们还仍旧惊诧于萧七桐这样大方。   要知晓同为闺中女孩儿,大家虽然出身好,但手头的钱却并不多。越是高门大户,便越是严格。   萧七桐舍得拿钱买这样一对坠子送人。   实在是……   实在是有些败家了。   众人这会儿提起了心,生怕她开口让项诗鸢将其他匣子也打开来瞧瞧。   毕竟自己有能力送得出珍奇玩意儿的,到底是少数。   因着萧七桐前头先毫不客气打了项诗鸢的脸,后头却又大手笔送了礼物,更有七皇子护在侧。   以至于众人都觉得她不大好惹,于是直到生日宴结束,都没有人再企图寻萧七桐的麻烦。   等生日宴一结束,七皇子便当先奔到了萧七桐这边来。   “你给项诗鸢送礼物了?”七皇子问。   “怎么?”七皇子早没了当初对待她时的熊样,如今萧七桐也就乐意与他说话了。   “她那么讨厌,你不应该给她送的。”七皇子皱着眉,“唉,贵不贵呀?”   “特别贵。”   “唉。”七皇子心说,可我零花钱也很少啊,帮不了你唉。   不如我把这个事告诉三哥,让三哥多给你点钱吧!   萧七桐听见他小大人似的叹气,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想笑。   她摸了下七皇子的头:“我要回去了。”   “那,那我瞧着你上马车吧。”   “嗯。”   “那你还用我扶吗?”七皇子瞥了瞥她的神色,这才添上了一句,“我胳膊有点酸,昨天我抄书了。”   “不用了。”   七皇子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才高兴地送着萧七桐出去。   而此时鸿欣郡主和单娇灵赶了上前来,她们二人都有些怕七皇子捉弄人,这会儿见萧七桐将七皇子制得服服帖帖的,面上不由都有一丝崇拜。   “七桐姐姐好生厉害。”鸿欣郡主低声道。   单娇灵倒是说了另一件事,她拧着眉头,噘着嘴道:“今日七桐都给项诗鸢送了那样贵重的东西……我们还不曾从七桐这里收到过礼物呢。”   鸿欣郡主忙道:“我们也没有给七桐姐姐送呀。”   单娇灵这才不说话了。   “你们什么时候生辰?”   鸿欣郡主脸颊微红,忙道:“不必了,耗费钱,绣个帕子给我就好了。”   萧七桐沉默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会。”   比起绣帕子,拿钱去买就快多了。   鸿欣郡主“啊”了一声:“那我绣给你吧。”   单娇灵笑了笑:“我也会我也会,我绣个香囊给你。”   七皇子眼瞧着这两个小姑娘走过来,和萧七桐攀谈起了话,于是他就这样被忽视了。   七皇子觉得又有些难过了。   方才萧七桐还认认真真和他说话呢,这会儿就不和他说话了……   七皇子憋了会儿,说:“我会捉蛐蛐啊!”   萧七桐:“???”   “我的大将军是不能给你了,但我可以捉新的给你。”七皇子努力地表现着自己。   萧七桐:“谢谢,不用。”   单娇灵想取笑他,但想到七皇子的恶名又没敢笑,只是小声说:“谁送礼送蛐蛐儿啊。”   “那,那送什么?”   “帕子香囊扇子首饰。”   七皇子挠挠头:“我,我不会啊……”   说着话,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萧七桐出声道:“改日再会。”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都有些依依不舍:“嗯,改日再会。”   七皇子也学着说了一句:“改日再会。”   萧咏兰几人在门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们先离开。   毕竟她们都是庶女,这里头还真没几个乐意与她们相交的。就算有,也只是草草说过几句话。因而她们早早就出来了。   只是她们先前想上马车,却叫丫鬟婆子拦下了。   那马车前的婆子脸色拉得老长,只冷声重复着:“嫡小姐还未出来,几位姑娘不得上马车。”   于是她们也只有咬牙等着了。   等终于见到萧七桐的时候,却见到对方是由七皇子、鸿欣郡主、将军府上单姑娘一并陪着出来的……   萧咏兰和萧三当先就变了脸色。   萧七桐扫过她们的脸色,心头觉得好笑。   上辈子,只有她羡慕这些庶姐的份儿。   毕竟这些庶姐能吃得饱穿得暖,更能打扮得好。她们又不受病痛的折磨。   这辈子,她们其实同样吃得饱穿得暖、也有打扮的机会,也依旧不受病痛折磨。   但只是因为她的境地陡然拔高了,于是她们便羡慕嫉妒起她来了。   萧七桐没再看她们。   她当先坐进了马车。 第55章 避什么嫌   萧三姑娘、萧四姑娘略有些局促地坐在厅中, 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春月呈了茶到她们的手边, 二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在项府上, 你们不曾受什么委屈罢?”   萧三、萧四二人又是一怔,小心答道:“不曾受委屈。”   “那项家姑娘不曾为难你们?”   萧四姑娘没有出声。   萧三姑娘倒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道:“进门时,她便冲着五妹放了下马威。”   萧老夫人听见这句话,似乎骤然来了精神, 不由坐直了身子,问:“那萧七桐岂不是由她欺凌?”   其实萧老夫人也觉得不大可能。   以萧七桐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低头。可她又能如何呢?那里是项家的地盘。周围又有许多贵女在侧。   还没等萧老夫人想个明白,只听得那头萧三姑娘出声道:“丢脸的却是项姑娘。”   萧老夫人面上闪过惊讶,又闪过些许的失望。   她惊讶的是, 萧七桐竟然连项诗鸢都能应付!失望的是, 萧七桐这样本事, 倒没了萧家维护她的机会, 如此下来,又要怎么同她弥补感情?   萧三、萧四二人悄悄将萧老夫人的神色收入了眼中。   萧四姑娘此时怯怯出声道:“老夫人,我该回去了。”   萧老夫人倒也没有为难她, 甩手道:“许姨娘身子又不大好了?再请大夫瞧瞧。”还不等萧四姑娘心中感动, 便见萧老夫人皱眉道:“别过得整个府上都是病气。”   萧四姑娘登时便没了半分感动的心思。   她娘早年铁了心的想做个宠妾,老夫人那时见祝氏身子不好, 想来无法再产子了, 于是便也就默许了许姨娘的野心, 更日日让人送生子药去许姨娘房里。一番折腾, 没产下儿子不说,如今年纪大了,身子便也一日比一日虚了。   这都是为的什么?   如今倒是换来一句,别过了病气。   萧老夫人问完话,便也没了兴致,于是挥手让萧三也回去了。   萧三出了院子,便忍不住撅了下嘴:“如今倒是关心起萧七桐了!”只是她胆小,只说了这样一句,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萧四姑娘回去后,将请大夫的事与许姨娘说了,又将萧老夫人问了什么话,作何反应,也都与许姨娘说了。   许姨娘捂住胸口,帕子遮脸,先狠狠咳了几声,方才道:“从前家里待五姑娘如何,如今老夫人想要挽回一些祖孙情。难!你日后莫要掺合进去……老夫人吩咐你什么,你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许姨娘咬了咬牙,面上有一丝不甘,道:“五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若你能舍下面子,便该与她交好,兴许能成你将来亲事上的助力。”   说罢,她便躺下去,又狠狠咳了几下,不再多话了。   萧四姑娘面上有些惆怅,她坐在一旁瞧了会儿,便起身去寻丝线了。   “姑娘做什么?”丫鬟问。   “打一截儿绺子。”   丫鬟点着头,忙帮着寻丝线去了。   *****   临阳侯府。   小院儿里,芙蓉海棠开得正好。   鸿欣郡主坐在一旁,动作略显笨拙地往香囊上头绣着纹理。   也不知晓过去了多久,她身边的丫鬟突地出声,惊喜道:“小侯爷来了。”   鸿欣郡主见状,也立即放下了手头的活计,起身迎了上去。   丫鬟跟在她的身后,小声道:“近来小侯爷都不大来瞧郡主了……”   鸿欣郡主面上也有一丝失落,但她面上挂着的仍旧是笑意:“兄长也是为了侯府。”   丫鬟悄悄打量了一眼院门的方向,笑道:“不过小侯爷如今瞧着,倒是愈加有气势了!外头不知晓有多少姑娘想着嫁进咱们侯府呢……”   鸿欣郡主的面色却刹那垮了下去。   丫鬟见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顿时讪讪收声,再不敢往下说了。   那头宁小侯爷大步跨进来,走到了鸿欣郡主的面前,见她手里还抓着一张帕子,帕子上头还留着针线,针就这么吊在下头,晃来晃去。   宁小侯爷见状皱眉:“这是做什么?针还在上头呢,也不怕扎了自己。”   说罢,他又发作了几个丫鬟。   “你们也不知晓瞧着些!若是伤了郡主,如何是好!”   几个丫鬟忙喏喏应声。   宁小侯爷眉间戾气却仍未散去,他伸手拽过那帕子,便要扔出去:“整日里也不知晓爱惜自己……”   鸿欣郡主忙抓住了他的手:“哥哥!我好不容易才绣成这般模样,你若扔了,我岂不是又要从头再来?”   宁小侯爷这才收手,让一旁的丫鬟小心收着了。   “你既已学会,又何必整日里还往这上头费心思?”   “既学会了,自然该做些玩意儿送人……”   “送谁?”宁小侯爷却是眼一眯,眼角流露出一丝凌厉的光。   鸿欣郡主张张嘴,到底没有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宁小侯爷见她支支吾吾,心头以为是哪个登徒子竟得了妹妹的青睐!   他冷声道:“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日后你嫁了人,对方也休敢命你为他绣帕子香囊……”   鸿欣郡主听了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宁小侯爷见她笑出声,便知晓是自己猜错了。   这应当不是送给某个男子的。   那是给谁的?   宁小侯爷脑中渐渐有个名字浮现了出来。   是给萧……的?   宁小侯爷顿时收了声,面上神色也有了微妙的转变。   鸿欣郡主半晌没有再听见兄长的动静,她不由得抬头瞧了一眼,这一瞧,鸿欣郡主便知晓他猜出来了。   一时间,庭院静寂。   鸿欣郡主轻声道:“母亲还在等哥哥呢,哥哥先去母亲那里吧,等说过了话,再一同用饭。”   “嗯。”宁小侯爷应了声,转身出了院子。   等宁小侯爷踏出了院门,这厢的丫鬟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气氛这样诡异,难不成是因着萧五姑娘?   且说宁小侯爷一路出了院子,而后来到了老王妃的跟前。   老王妃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上还带了一些擦伤,往日俊俏的面孔,如今也晒得黑了些。只是模样并不令人觉得狼狈,反而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英朗。   “我儿长大了!”老王妃慨叹了一声。   宁小侯爷面上这才展露了一些笑容。   随即拉过凳子坐了下来。   嬷嬷端了茶放在他的手边,与之同时放上去的,还有一些画卷。   宁小侯爷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是什么?”   老王妃抿了一口茶,道:“这都是京中贵女的画像。”   宁小侯爷脑子如同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来,令他一时间有些不能回神。   “……此事是不是太急了些?”   “只是先定下亲事,若你将来要同你父亲那般,上战场去,自然该早些成亲。此时先做下准备,届时方才不会手忙脚乱。”   宁小侯爷只觉喉咙口一阵干涩。   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座上老王妃出声道:“你年岁小时,做什么事,我都依得,因为我知晓你终有长大那一日。等你大了,有些事我便依不得你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昨个儿听闻,钦天监在合日子了,不日当今便要降下旨来,拟定安王大婚之日。”   宁小侯爷忍不住道:“那与我何干?”   “你得避嫌。”老王妃盯着他的双眼,沉声道。   “不过有过一桩婚事,如今婚约都已不覆存,还须避什么嫌?”宁小侯爷的声音里夹杂上了一丝火气。   老王妃没有说话。   她只是盯着他,半晌,方才问:“从前不喜欢人家,如今却又转了心思。为什么?”   宁小侯爷哑声道:“我不知道。”   如果就仅仅只是鸿欣带了好友来府上,他惊鸿一瞥,觉得实在惊艳。若是从此后再见不到面,又或是听闻对方已有婚约。兴许这件事也就从此揭过了,他心底甚至不会为之而再起半点波澜。   可当再见时,他骤然惊觉,原来对方就是萧五。   就是被他退了亲事的萧五。   刹那间,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老王妃越是叮嘱他,行事不得后悔。   越是告知他,临阳侯府处在风雨飘摇中,经不得折腾。   心底就仿佛有一股桀骜,直冲向天际。   理智与情感拧在心头。   滋味难受。   宁小侯爷低声道:“您说得不对,若是急着为我准备亲事,岂不反而让安王面上无光,时刻提醒着众人,我与萧五有过婚约。不如且先安分低调等上几年再说……这几年,想必渐渐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临阳侯府这一桩事了。”   老王妃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你说得也有理。”   宁小侯爷松了口气。   而老王妃收回主意后,便也没再就这件事上打转。她询问了宁小侯爷近来在军中混迹的生活,又让嬷嬷取了新做的衣裳给他,而后才放他回去沐浴换衣裳了。   宁小侯爷走出老王妃的院子。   走了有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   让他瞧画卷说亲事,恐怕从一开始就并非是母亲的心意!   母亲是在借机探出他的真实想法……   宁小侯爷抬手按了按额头,只觉得那里隐隐作痛。   他细细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种种反应,最后又实在什么都梳理不出来。   罢了,就这样吧。   兴许日后避着避着,就大好了。 第56章 四卷经书   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大抵是没有什么事做, 没两日,便真做了帕子香囊送来。只是二人应当都学了才不久, 技艺有些生疏, 于是帕子香囊的针脚都显得有些粗糙, 绣面也都只是简单的花样,普普通通。   但这已是难得了。   她们那样的出身,学刺绣未必是真要做了东西送人的。   乐桃小心地将这两样玩意儿放入匣子中,问萧七桐:“姑娘, 咱们回什么礼呢?”   萧七桐撑着脑袋,深思了一会儿:“……抄经?”   乐桃叫她狠狠吓了一跳, 脸上颜色都变了:“姑娘还惦念着去寺里头呢?”   萧七桐摇摇头。   只是她恰好会抄经罢了。   上辈子觉得日子难熬的时候, 便也只有以此作抚慰了。   乐桃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见萧七桐神色平静,心里越发没底。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心头更觉疼得紧。   若非从前老爷、老夫人,无一人照拂姑娘, 姑娘又哪里会生出削发为尼的念头来?只盼着如今安王殿下能留住姑娘才好……   乐桃心头难过得很, 却不知晓萧七桐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上辈子迫于无奈方才做了姑子,这辈子好好的,她又怎会将自己往那样孤苦清寂的地方送?   萧七桐让乐桃去买了些经卷、纸笔回来。   乐桃愁眉苦脸的, 虽然心下担忧,但也还是老老实实去买了。   抄起经来, 萧七桐可谓是轻车熟路。   净手、焚香, 摆下笔墨。   等不知不觉手臂酸软时, 萧七桐抬头一瞧,才发觉天色都暗了。   她揉了揉手。   乐桃见状,忙从后头走来,帮着萧七桐揉了起来。   “姑娘歇歇吧。”   “抄了多少了?”   “一卷都还未抄完呢。”乐桃眼底流露出心疼之色,但萧七桐并没有瞧见。   萧七桐翻了翻手边的经卷。   左右不能厚此薄彼。   不如便多抄两卷,给皇贵妃送去一卷。   安王那里……   萧七桐捏住了跟前的纸张。   纸张薄得很。   瞧上去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   虽说安王自己便写得一手好字,他曾为宣正帝抄的经书,如今还被宣正帝珍而重之地放在文华殿中,但凡来到文华殿中的大臣皇子,都能一眼瞧见那卷经书。   但是想起那方砚台,萧七桐总觉得,给了旁人的东西,也总要给安王备一份儿才好。   面子上方才过得去。   那便再抄一卷好了。   萧七桐起身,亲手收拾好了跟前的经书,再放入匣中收好。   这才由丫鬟伺候着洗漱、歇下。   如此一折腾。   萧七桐足足抄了大半个月方才抄好。   这段时日里,任谁来邀,她都一概不去。   而鸿欣郡主与单娇灵听闻她在准备回礼,也不催她来府上玩,只一面欣喜等待,一面又忍不住焦灼,都准备这么久了,那得是多费劲儿的东西呀……   等萧七桐抄完经书。   恰巧,宫里头就来人了,说皇贵妃邀她进宫说说话。   那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正巧陈家姑娘正随她母亲在府上玩。   这对母女都表现出了程度不同的艳羡。   陈夫人还笑着道:“从前便听闻宫里头的贵人如何喜欢五姑娘,今个儿可算见识了!”   萧老夫人盼着陈家姑娘嫁进门来,这时候自然是巴不得让陈家艳羡到底。   于是萧老夫人笑了笑,道:“可不是么,咱们五姑娘模样生得好,讨人喜欢着呢。前头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都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呢。如今五姑娘吃穿用具,都与咱们的不同呢……”   萧七桐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萧老夫人这是生怕别人不知晓,府上苛待她,于是连带吃穿用具,都是由旁人来准备的么?   这头小太监就仿佛什么也未听到一般,他低声道:“姑娘这边请。”   萧七桐应了一声,也不再看萧老夫人,随着那小太监便出门去了。   萧老夫人面上神情险些维持不住。   但当着陈氏母女的面,萧老夫人便也只是道了一句:“她身子弱,成儿疼这个女儿,便让她在家中不必行那些礼。”   陈氏二人忙点头。   萧老夫人又借机,往下说萧成是个如何会疼人的。   若是萧七桐在此,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那父亲,生性薄情冷血,若有疼人的时候,那太阳都该打西边出来了。   这厢萧七桐上了马车。   乐桃道:“竟来得正正好!姑娘抄经也累了,正巧进宫散散心。”   “哪里是凑巧……”萧七桐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膝上放的经卷。   从一早开始,她便和江舜说好了,安王府上须派出人来盯着萧家的动静。   相比之下,江舜那时虽是陌生人,却实在比萧家要靠谱得多。   她并不避讳有人从旁监视,相反,在她看来,有安王府的人盯着,如此更可以避过一些灾祸。   兴许江舜一早就知晓她在抄经呢,见她专注于此事,便也没有让人来打搅她。方等到她抄完时,宫里头才来了人。   等整理好经卷,萧七桐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匣中。   然后放在了身旁。   等到下马车时,乐桃便小心地将两个匣子抱在了胸前。   永华宫中的宫女前来,将萧七桐引到了殿中。   只是今日殿中只有安宜皇贵妃在,并不见安王江舜的身影。   萧七桐上前见了礼。   一旁的安姑姑忙将她扶了起来。   皇贵妃指了指偏殿的方向,道:“御医在候着了。”   萧七桐才惊觉,原来又到该请御医瞧一瞧的时候了。   几个御医把了脉,又斟酌着换了新方子,以求拔掉萧七桐体内深种的寒气。   皇贵妃命安姑姑将那方子叠好,道:“今日舜儿有事绊住了,怕是要晚些才来。”   萧七桐倒不大在意此事,但当着皇贵妃的面,她还是面露羞涩之色,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安姑姑又取了垫子来,给她垫在了凳子上。   萧七桐没有急着坐上去,她从乐桃手中接过匣子,而后奉到了皇贵妃的跟前。   皇贵妃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近日闲来无事,抄了些经书,想着送一卷来给娘娘。”萧七桐话里倒没有为自己表功的意思。   但一旁的安姑姑已经颇为震撼地瞧了她一眼。   皇贵妃也当即接了过去,打开匣子来,瞧着里头放得整齐的经卷,道了一声:“七桐有心了。”   安姑姑这才笑着出声道:“想必姑娘花了不少工夫吧?”   萧七桐摇摇头:“倒也不怎么费工夫,就是静下心,认真抄写便是了。”   听她这样说,安姑姑却越发觉得不容易。   这样小的年纪,换作旁人,又哪里能静得下心来,就为了抄那么一卷经书?她身子本就不大好,还不知要如何耗心神呢。就这样,都还不懂得为自己揽功。实在叫人又心疼又喜欢。   这厢皇贵妃突地抬手一指乐桃怀中剩下的匣子:“那又是什么?”   萧七桐愣了下,细声道:“给安王殿下的。”   皇贵妃脸上的笑容顿时浓了一分。   她低头将经卷从匣子里取出,几个宫女太监忙上前去将经卷展开。   “好字。”皇贵妃赞了一声,像是真将萧七桐这卷经瞧进眼里、记在心头了。   说罢,她还抬手抚弄了两下,爱不释手一般。   “从前安王手抄了一卷经送给他父皇,今个儿倒也有七桐手抄一卷经来送给本宫。”言语间,倒是将萧七桐视作更亲近的人了。   萧七桐可没想到,不过是随手为之的举动,却反引起了这样大的效果。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晓该如何回应皇贵妃的温柔,便只笑了下。   皇贵妃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又叫宫女端了些点心来。   “御医说,这些你都吃得的,只是得少用些。”   萧七桐点点头,也并不客气,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宫女为她净了手,而后便动手捻了块点心。   只是还不等这块点心下肚。   那头有宫女款款踏进殿内,躬身道:“娘娘,项姑娘来向娘娘问安。”   萧七桐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这就值得探寻了。   项诗鸢算什么身份?哪里有需要她来向皇贵妃问安的道理?   皇贵妃淡淡道:“项姑娘乃是皇后的内侄女,从前皇后爱将她带在身边,也算宫里头的人瞧着长大的。”   萧七桐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原来是这样。   难怪项诗鸢能直接上门来。   皇贵妃顿了下,道:“让她进来问个安便走吧。”   那宫女应了,转身出去了。   萧七桐瞧着这一幕,不得不说,心头还是分外舒坦的。   接她的往常都是安姑姑,以示皇贵妃的看重。   接项诗鸢的可不是。   两相比对,自然是受人重视的滋味儿更好。   不久。   项诗鸢便跟着那宫女进门来了。   “见过皇贵妃娘娘。”项诗鸢先行了礼,而后才直起身子:“娘娘近来可安好?”   说话间,项诗鸢这才瞥见了一旁的萧七桐。   萧七桐坐在那里,身下垫着毛绒绒的垫子,手边摆满了点心瓜果,她身量小,坐在那儿手里捧着食物,瞧着真像是娇宠着的公主一般。   项诗鸢完全没想到,今日萧七桐也在!   她一瞧见萧七桐,就本能地想起来那日,对方让她戴着那耳坠,好给对方多瞧瞧。   项诗鸢忍住了抬手摸耳垂的冲动,然后将目光从萧七桐身上挪开了。   皇贵妃待她……倒是不错。   项诗鸢在那里站直了身子,道:“前些日子,兄长得了一些毛皮,臣女记得娘娘下雨时容易膝寒,便想着将此物送来,为娘娘做对护膝也是好的。”   皇贵妃点了下头:“有心了。”   说罢,安姑姑神色淡淡地将那物接了过来。   项诗鸢不由得微微一怔。   是她的错觉吗?   永华宫中人,待她似乎并无多少热情?   纵使她这样贴心考量,却连皇贵妃身旁那位安姑姑的笑脸,都没得到一个。 第57章 福仪公主   因为永华宫上下俱都神色冷淡, 一时间殿中竟是变得寂静起来。   项诗鸢仍旧杵在那里,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   项诗鸢又在那儿站了会儿, 见皇贵妃并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而萧七桐仍旧坐在一旁,慢吞吞地吃着食物,生生将她衬得矮了一头。   项诗鸢就算再迟钝,也瞧出来今个儿来得不是时候了。   她柔声道:“不敢搅了娘娘的清净, 臣女先告退了, 改日再来向娘娘问安。”   皇贵妃这才又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 只是连目光都不曾放在她的身上。   项诗鸢小心地瞥了一眼。   她瞥见皇贵妃的手旁放了一个匣子, 那匣子半开着,隐约露出里头的东西来。像是……书?纸?项诗鸢飞快地反应过来,这难不成是萧七桐献上的东西?   因着萧七桐前脚先送了东西,后脚她再送上, 不管如何贴心周到, 都始终输了一筹了!   再回忆之前种种。   项诗鸢心下微凛。   她小瞧了萧七桐!   这位萧五姑娘应当是有些本事的……   此时萧七桐小口抿了口水, 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   然后才瞧着项诗鸢,出声道:“项姑娘今日不曾戴那对耳饰?”言语间颇有些遗憾。   那样贵呢。   戴出来让她瞧瞧也好。   项诗鸢一怔, 全然没想到萧七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此时座上皇贵妃插了声,问:“耳饰?”   项诗鸢忙笑道:“前些日子正逢臣女生日, 萧五姑娘特地送了一对玉耳坠。”   皇贵妃闻言心头叹了一声。   她还当这二人间该要难堪, 谁知晓七桐倒是个不长心眼儿的, 竟舍得特特备了礼物送去。如此算来, 她儿都还不曾收到过什么礼物呢……   皇贵妃此时并不知晓, 安王殿下靠着坑蒙拐骗,从萧七桐手里得了个砚台去。   如今还整日用那砚台研墨写字呢。   项诗鸢此时直起身子来,道:“改日定然戴出来。”   萧七桐眯眼微笑:“好呀,我等着瞧呢。”   项诗鸢听了她的话,总觉得心头憋闷得慌。明明她处处说话小心,但却始终有种被萧七桐牵着鼻子走,反而沦为对方陪衬的感觉。   如今萧七桐的口吻,也像是将她变成了丫鬟一般……   项诗鸢压下满心的思绪,不再看萧七桐,她躬身行礼,然后离开了永华宫。   离开永华宫后,项诗鸢并没有急着立刻离开皇宫,而是拐了道,去寻这宫里唯一的一位公主说话。   福仪公主由淑妃所出,她是七皇子江远同母的姐姐。   只是福仪公主与生母、亲弟都并不亲近。   她自幼便与淑妃分开了,由失了女儿的刘淑媛抚养了几日,后头因着刘淑媛身份过低,她便又跟着皇太后住了些日子,再大些,她便独自居住一偏殿,身边只有宫人、乳母照应。而那时淑妃一心都在刚诞下的小皇子身上,便也就不曾在意她。等到她因着皇宫里头唯一一位公主的身份,得了宣正帝喜爱的时候,淑妃想要重拾与她的关系,却也无法挽回了。   项诗鸢因着常入宫来的关系,与福仪公主倒也有一分交情。   她这会儿便进了福仪公主居住的殿中。   福仪公主方才由宫人们伺候着起了床。   她睡眼惺忪打了个呵欠,随后倚靠着桌子坐了下来。   福仪公主形容娇俏,瞧着便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姿态。   不过若是仔细瞧,便能瞧出她眉眼间几分漠然。因为自幼与母亲不亲近,使得她更早地拥有了皇室公主高高在上的仪态。   “打哪里来?”福仪公主扫了一眼项诗鸢,问。   “永华宫。”   “……我那三哥见你了?”福仪公主笑着拨弄了下手边的食物,随即却是露出厌憎的表情:“什么东西,也敢拿来给本公主吃?”   宫人们跪地告饶,忙撤下了食物。   福仪公主倒也不惩罚他们,只是继续与项诗鸢说着话。   “区区少卿的女儿!又恶名在外!更自幼没了母亲,没得到半分教养,她哪里比得了你?”福仪公主疑惑地道:“你连她都没办法?”   项诗鸢苦笑一声:“若是换作往日,我这会儿应当还在永华宫中。只是今日她去了,便没了我的一席之地,我也只好识趣些,自行离开了。”   “从前怎么不见你性子这样软弱?连这样都惧怕?你难不成怕我三哥怪罪于你?”福仪公主轻笑一声。   “皇贵妃跟前,我又能如何?”   福仪公主轻嗤一声,心中渐有不快:“你我什么身份,还要瞧这等人的脸色不成?她何时离宫?你届时寻个没人的地方教训她便是。这宫里头的路弯弯绕绕,一时间谁能寻得着她?”   “她会向安王殿下告状。”   “倒是不要脸了,还未过门,便这样依赖我三哥!”福仪公主又轻笑一声,“若是教训她的人,她告状时却连人都寻不着,那时她又如何呢?”   说着说着,福仪公主笑了起来。   “好玩儿,我想瞧瞧。”   说罢,她便拍了拍手掌,叫来了一个小太监,吩咐了那小太监几句。   那小太监正愁没机会为公主鞍前马后呢,闻言当即点了头。   “去吧。”福仪公主吩咐。随即她又转头瞧着项诗鸢:“你若不放心,可自己去一旁瞧着。他聪明得紧,绝不会让那萧五有机会将你拉下水的。你总这样退让,只会让她看轻了去……”   项诗鸢感动地笑了笑:“多谢公主这般为我考量。”   福仪公主受用得很,轻哼一声:“咱们都去瞧吧。”   ……   ******   萧七桐从永华宫中出来时,都还没见安王江舜前来的身影。   她瞧了瞧乐桃手里捧着的匣子,有些无奈:“看来咱们还得将它捧回去了。”   她原想着,不行的话便将此物交给皇贵妃。   可谁知晓皇贵妃并不肯收,只叫她亲手给江舜。   无奈之下,萧七桐便也只有让乐桃又捧着出来了。   一行人往宫外的方向行去,行至半途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窜了出来。   有了上次七皇子的例子在前,那次乐桃始终自责于没能护住萧七桐,于是这回她便飞快地伸出脚一踹,学着萧七桐上回的模样,想要将那小太监踹出去。   只是那小太监有多重?   七皇子才多重?   乐桃这样一踹,不仅没能将那小太监踹飞出去,反倒因着自己脚下不稳,朝身后的池子仰头倒了下去。   萧七桐面色一冷,想要伸手去拉,但到底还是被理智死死拉了回来。   若她这一伸手。   今个儿就她那副身子,便该要栽在这里了!   其他宫人惊叫了起来。   而领路的宫女,到底要冷静些,她迅速发令,让几个力气大的宫女下水救人。   那头乐桃下水时吓坏了,但她这会儿倒是聪明,还没等宫女下水,她便自己游到岸边,死死抱着那匣子,攥着其他宫女的手,借力爬了上来。   此时那小太监眉毛一拧,厉声喝道:“大胆!我取了东西要去送给娘娘,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竟敢冲撞了娘娘的东西……”   这回领路的宫女,可不似上回那个那样胆子懦弱。   正因为上回那个在永华宫挨了罚,这回这个便无比强硬了。   这宫女很清楚,若是今个儿护不住萧五姑娘,回去皇贵妃便要罚她。   而这些,都是那小太监不知道的。   上回众人只知晓七皇子、淑妃没得好脸,但却并不清楚个中细节。   此时宫女伸手将那小太监一推,反而也厉声斥责起他来。   萧七桐倒顾不上这些。   她先一把攥住了乐桃的手腕:“冷不冷?”   说罢,萧七桐便要取披风给她。   乐桃忙摇头:“没事,奴婢身体好得很呢。只是……”乐桃说着便眼圈一红,像是要哭出来。她将怀中的匣子拍去了水,然后再打开了匣子,只见里头的经卷都已经浸透了,纸张黏在一起,墨迹都微微晕开来了。   “奴婢没用……没能抱得稳。”乐桃哑声道。   萧七桐拍了下她的肩。   突然,萧七桐忍不住会回了个头。   她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   她扫了一圈儿附近的假山、修竹,并没有扫见人影。   而此时假山后,福仪公主略为不快地道:“撞个丫头作什么,便该将萧五撞下水去。不过打了她的狗,也够叫她丢脸了。”   项诗鸢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这些对于萧七桐来说,真的能起到作用吗?   项诗鸢回想了一下萧七桐的经历,心底突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此时一阵脚步声突地近了。   “安王殿下!”永华宫的宫女当先惊喜地喊出了声。   她们虽然硬气,但到底还是要有主子在的时候,才更觉无畏无惧。   萧七桐整了整乐桃的领口,这才转头瞧去。   只见那头正是安王江舜缓缓走来。   小太监如同一击重重敲在脑上,冷汗霎时就下来了。   福仪公主也匆忙往里藏了藏。   “怎么三哥来得这样不凑巧?” 第58章 他的东西   江舜只扫一眼, 便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朝身后轻点了一下头,随后便有宫女上前,冲乐桃笑道:“乐桃姐姐先随我去换身衣裳吧, 免得着了凉。”   乐桃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只是她手里的匣子却无处安放。   乐桃回头去看萧七桐,那边江舜走近, 从她手中抽过了匣子:“本王来吧。”   乐桃脸色微白, 惶恐地点了点头。   这经卷本也是要给安王的,只是现如今都叫水打湿了,那又如何拿得出手去?   姑娘的一番心意也尽被毁了。   乐桃心下不安,不过倒也并未拖泥带水。   她知晓若是她着了凉, 又有谁来照顾姑娘呢?   于是乐桃跟着那宫女转身往永华宫回去了。   江舜将那匣子托在掌心, 触感湿润。   他几乎是立刻联想到了, 萧七桐若是落进去,就会同掌心的匣子一样, 一身池水,通体冰凉。   怒火只一刹便升了上去。   他看向了那小太监。   小太监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讨好福仪公主, 却偏招来了安王。他实在吓坏了, “啪”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那地上铺着细碎的石子。   他膝盖一磕上去,下一刻便疼得几乎咬碎了牙。   但小太监连头都不敢抬, 更别说哼出声了。   “哪个宫里的?叫什么?”江舜没有问发生了何事, 只是直接了当地开口问他身份来历。   小太监哪里敢供出福仪公主来, 他强忍着膝盖上的疼痛,道:“奴才王顺,乃是明月宫的。”   “明月宫主位是李妃娘娘。”江舜顿了下,道:“常英,去问问李妃娘娘,宫里头可有这么一号人。”   “奴才,奴才不是李妃娘娘手底下的……奴才是金常在手下打杂的。”小太监面色发白,额上汗水登时渗了出来。   明月宫里自然没有他。   瞧安王殿下的模样,竟是要追究到底了!那金常在平日是个不起眼的,只盼着安王寻不到她头上去了!   小太监有些绝望地想。   假山后,福仪公主的心也不自觉一紧。   那一刹,惊惧的情绪本能地占据了她的脑子。   但等缓过劲儿来之后,福仪公主反倒有些恼羞成怒了。   “不过为这么个东西,便这样兴师动众地问罪……”福仪公主在宫中受的宠爱也是独一份儿的,虽说远不如安王受的宠爱,但也足够叫福仪公主谁也不惧了。   福仪公主推开了项诗鸢,装作凑巧碰见一样,拐弯从假山后走了出去。   她惊讶地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江舜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福仪公主掐住手掌,这才强忍着没有避开江舜的目光。   她得把住先机才行。   这样想着,福仪公主便视线一转,落到了这厢萧七桐的身上。   “这是哪家姑娘?怎么敢挡了三哥的路?”   “她是萧家五姑娘。”江舜出声,声线显得有些冷淡,“福仪,你可认得这个宫人?”   福仪公主惊了一跳,以为自己已经露陷了,但再瞧瞧江舜的神色,神色平静。福仪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道:“我如何知晓这是谁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谁会去留心?”   那小太监跪伏在地上,抖了抖,一声不吭。   江舜此时出声吩咐常英:“去请金常在。”   常英应了声,立即转身去了。   小太监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怎么忘了呢?这位殿下在宫里头的地位超然。区区一个常在。但凡他发了话,对方都必然赶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到那时,他自然被戳穿!   萧七桐便瞧着这样一幕,始终没有出声插话。   她知晓,江舜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得干干净净、毫无纰漏。   她在一旁只管装着弱小可怜又无助就成了。   福仪公主出声:“何必这样大张旗鼓?不过是一桩小事。”   “福仪不通晓前后因果,便将此归结为一桩小事……”江舜顿了下,“庄太傅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话语中俨然带上了三分兄长威严。   福仪公主咬了咬唇,顿时无法再往下接话。   但福仪知晓,项诗鸢还在后头瞧着呢。   她堂堂公主,怎能在这里露了怯,叫那个萧五看了笑话去!   “三哥,你为对她这样大张旗鼓,传出去终归不大好听……”福仪公主嘟了嘟唇,“福仪也是为三哥的名声着想。”   “若仅仅因这样一桩事,京中便传开我的恶名,那这名声不要也罢。福仪,你睁眼瞧清楚了,萧五姑娘乃是我的未婚妻,宫中一个小太监却敢任意欺凌她,莫不是将我,将父皇的婚旨,都视若无物?”江舜淡淡道。他的声线若是放得柔和了,听来便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若是一旦染上冷意,便叫人顷刻间生出不敢冒犯的心思来。   福仪公主受他气势所慑,一时间心底竟生出了些退缩之意。   假山后。   项诗鸢的手指掐住了跟前坚硬的石头。   “原来安王殿下也会说这样的话。”   话音落下,项诗鸢的指尖不自觉地一用力,指甲差点生生叫那假山别裂开来。   那头福仪公主低声道:“三哥就这样喜欢她吗?”   “福仪。”江舜警告性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若非喜欢,谁又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项诗鸢喃喃道。   “可安王本不该是这样的。”项诗鸢的声线微冷。   她身后的丫鬟见她身上不大对劲,忍不住微微攀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问:“姑娘,咱们要不先行一步罢?别惹火上了身。”   项诗鸢却垂下目光,道:“还不能走。”   她得确定。   她得确定安王殿下对萧七桐的喜欢,究竟深到了何等地步。   不多时。   一行人朝着这边来了。   “金常在来了。”   小太监身体抖了抖,知道自己的死期来临了。   金常在并不得宠爱,不过是靠着资历久,方才得了如今的位置。   她年纪已经不轻了,平日又并未得到好的保养,因而这会儿锦衣穿在身,却也有些显老,与宫外的寻常妇人无异,实在瞧不出半点宫妃的气质。   此时金常在快步走上前来,先冲江舜展露了笑容:“安王殿下。”   “金常在。”江舜指着地上的人,开门见山:“这可是你宫中的人?”   一旁有人上前将那小太监扶起来,强制抬起了他的脸,好叫金常在瞧个清楚。   金常在仔细盯着他瞧了会儿,随即摇了摇头:“并非我宫里的人。”   金常在目光环视一圈周围,瞧见了福仪公主,紧跟着,她的视线却被另一个身材纤瘦的姑娘给吸引去了。   她在宫中不受宠,仍旧能安稳至今,便可知她不是个蠢笨的。金常在几乎是立刻便猜出了这个姑娘的身份。   她问道:“这不长眼的宫人,冲撞了萧五姑娘?”   江舜轻点了下头,随即道:“送去慎刑司罢。”   小太监登时惊恐到了极点。   慎刑司有位擅长刑讯的大人,小太监没少听说有关他的传闻……一股凉意直直从他心底窜起来。   小太监再也抵抗不住这样的压力了。   他揪住一旁站着的人,哭出声来,道:“奴才这就交代!奴才……”   福仪公主惊了。   她没想到这狗奴才竟然这样不中用,叫人一吓便要说出来了!   福仪公主正要抬脚去踹,但临了却又没敢动。   她若当真踹了,只怕江舜立时便知晓是谁动的手了。   “奴才是福仪公主的人。”福仪公主这么一迟疑,那小太监便交代了出来。   “求殿下不要将奴才送往慎刑司!奴才是得了福仪公主的令,说要来教训萧五姑娘,将她撞下水才好……”   福仪公主渐渐冷静下来,冷嗤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公主!本公主与她素未谋面,又为何叫你去害她?”   江舜早在福仪公主走出来的那一瞬,便判定了是谁在背后主使的。他逼问这个小太监,不过是叫周围的人都听个清楚,他处置福仪,也就是有名可循的了。   他扫了一眼小太监,淡淡道:“将福仪公主送到皇后那里去。”   福仪公主微微慌了:“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舜却不再回应她的问话。   正如他当初与萧七桐说的那样,这宫里头的皇子公主,没有一个是萧七桐碰不得的。   他与他们从来都不亲近,此时自然也不会将福仪公主放在眼中。   江舜将那匣子递还给萧七桐。   “里头应当也湿了,这是从母妃那里得的玩意儿?是什么?改日我再让人重新备一份儿。”江舜道。   萧七桐抬起手,将那匣子反推向江舜。   她的手指纤细,苍白没有血色。   江舜不自觉地多瞧了一眼。   “这本是要给你的。”萧七桐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道。   萧七桐说话爱省力。   毕竟她本也不能大声说话。   于是细声细气的,听来便叫人觉得心头一阵发软。   江舜的心头,便仿佛被谁猛地用力揪住了似的。   他压下那种滋味儿,惊讶地道:“给我的?”   江舜打开匣子。   里头一卷经,已经叫水浸湿了。   上头的墨迹都已经晕开来了。   是她亲手抄的经?   刹那间,江舜说不清心头的滋味儿如何。   他的目光寸寸摩挲过那经卷。   这样一卷经……她要抄上多久的工夫?难怪近日她都不大出门了。   江舜心头又软,又觉得心疼。   紧跟着而来,便是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能得萧七桐亲手送的东西,本就不大容易。   眼瞧着,这样一卷经便要到他的手里了……却偏毁在这等小人手里!   她该有多难过?   面上却还要强作镇静。   江舜眼底冷意更深,与之相反的,他面上的笑意也就更深了。   “都湿透了。”他遗憾地道。   金常在瞧见他的模样,都觉得有些胆寒。   心底更不由感叹起,这位福仪公主也实在不知轻重了!   而这头福仪公主的心也“咯噔”沉了下去。   她原本只想要瞧萧七桐落个水,又或是摔倒在地,再叫小太监训斥她几句,好让她闹个没脸。   可谁想到……谁想到没撞着萧七桐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撞了这么个东西入水!   天知道她三哥对于自己的东西看得有多重要!   她依稀还记得幼年时,四哥拿走了父皇赏赐给三哥的玉佛去玩,后头三哥将四哥带到了父皇跟前,三哥当着众人的面,温言细语地原谅了四哥,转头却命宫人将那玉佛一点点砸了个粉碎,一下一下,那宫人手里拿着的石头,就好像一下下砸在旁观者的身上。   等砸碎后,三哥又笑着与父皇说:“四弟既然没有这个东西,便请父皇赐他一个吧。我这个却是给不了他了。”   那时父皇不仅没有发怒,还当真如三哥说的那样,又赐了个玉佛给四哥。只是那之后足足一个月,父皇都未再往四哥生母李妃的宫中去。   后头四哥在李妃那里狠狠吃了一顿罚,打那之后,更是见着三哥便要绕道走。   福仪公主回忆到这里,心头也不由有了一丝寒意。   她不由得在心头咒骂起萧七桐。   这女人只怕是算计准了!   一卷经书本不贵重,但她口称说是要送给三哥的!这东西一下子就变得贵重起来了!   “如今瞧来,该往父皇跟前走一趟了,庄太傅没能教好皇室公主,这等罪责之大……该要父皇亲自来处理才是。”江舜顿了下,道:“先将公主送往父皇那里。”   “是。”几个侍卫应了,上前便请福仪公主跟他们走。   这几个侍卫都是安王府上的人,福仪的公主威势在他们跟前,实在不够看。   福仪公主急了,她咬唇道:“三哥,我不知晓我犯了什么错……”   江舜却连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她。   作为宣正帝最为受宠的儿子,那自然该拿出最受宠的姿态来啊。江舜眸光微冷,若是连个福仪都处置不了,那又算哪门子的受宠呢?   几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像是她再不挪动步子,便要动手了一般。   福仪公主神色有些狼狈,她不想变得更狼狈,连最后公主的仪态都维持不住。她只得冷声道:“本公主自己过去!”   说罢,她这才跟着侍卫往前去了。   等她走了,萧七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多好呀。   不管宣正帝是真心宠爱还是假意宠爱,至少安王殿下在宫中是谁人都不能得罪的。   而她沾了这位安王殿下的光,在宫中也能横着走了。   她忍笑忍得有些难受,眼底都红了。   江舜见她这般模样,略有些手足无措。   说到底,萧七桐年纪仍小啊。   他……他怎么哄?   “莫要难过,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江舜低声道:“我改日再赔你一个。”   赔一个?   萧七桐眨了眨眼。   她没听错吧?   这原本就是她打算送给江舜的,而江舜反过来说要赔给她?   这……怎么赔?   因为眨了下眼的关系,萧七桐眼底挤了点泪水出来。   那是因为忍笑忍得厉害,方才流出来的。   江舜瞥见那点眼泪,正想抬手去拂,但又猛地反应过来,这样实在不大合适。   于是他取了块手帕,给萧七桐擦了擦眼角。   萧七桐的肤嫩,叫他这样不知轻重的一擦,反倒又将眼角擦红了。   江舜吸了一口气。   顿时无奈起来。   他忙放下手,道:“你随我去瞧?还是你先出宫回家去?”   上回错过了肖雨青受罚的时候,萧七桐还觉得有些惋惜呢。   “我能去瞧么?”萧七桐问。   “自然。”江舜望见她的模样,心头便不自觉地又软了软。   “那便走罢。”   “那匣子……”   江舜将匣子抱在怀中,全然不顾那匣子上的水晕染了他的衣裳:“无事,我拿着便是。”   萧七桐点了点头,于是跟在他身边,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宣正帝坐在御书房中,还未清静上一会儿,便有太监来报,说福仪公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   福仪公主虽然受宠,但与安王比较起来实在差了太多。   安王江舜时时入宫,都能见到宣正帝。而福仪却是无传召,不得随意来见宣正帝。   福仪公主平日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宫中妃嫔对她都要礼让三分,她过得舒坦,便也少有主动来见宣正帝的时候,因而宣正帝才觉得疑惑。   “像是与安王殿下起了争执,送她来的,乃是安王殿下身边的侍卫。”   “带进来吧。”   “是。”   福仪公主进了御书房中,想着既然她先到,便要占尽先机才好!   不能真等着她那三哥来发作!   福仪公主瘪了瘪嘴,委屈地道:“父皇,今日有个我根本不认得的小太监撞了那什么萧五姑娘的丫鬟,就为着这个事,三哥怪我驭下不严……”   福仪公主到底没敢说得太过火。   她很清楚,若是她敢指责三哥。   那么不管有理没理,最后挨罚的多半都是她。   宣正帝顿了下手上的动作:“萧五?”   福仪点头:“只是撞了她身边的丫鬟。”   “你三哥还说了什么?”   “他说庄太傅没将我教好,要请父皇发落庄太傅……”   福仪公主话音刚一落下,便听宣正帝吩咐身边的太监:“传庄太傅。”   福仪公主惊愕地抬起头:“父皇?!” 第59章 给她压惊   这是萧七桐第二次见到宣正帝, 而于宣正帝来说, 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听见“萧七桐”这个名字了。   “去请安王和萧五姑娘进来。”   “是。”   太监应着声, 退出门去。不多时, 他便带着江舜、萧七桐进门来了。   福仪公主一抬头, 便能瞧见她三哥怀中依旧抱着那个滴水的匣子。那匣子上头的水, 都将他的外衫浸出了小一片的水渍。   可见……   可见三哥的重视。   哪怕里头的东西都已经毁了,他也依旧视若珍宝地捧在怀中。   越是他珍重的东西, 就越是旁人不能碰的。   想到这里, 福仪公主的呼吸不自觉地一窒。   这厢萧七桐、江舜二人先向宣正帝行了礼。   “不必多礼。”宣正帝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萧七桐,最后落在了江舜的身上:“老三,你怀中抱的是什么?怎么上头都是水?”   一旁的太监忙伸手要去接, 却被江舜避开了。   江舜打开了匣子,将里头的东西展露给宣正帝看:“这是萧五姑娘亲手抄的经书, 她今日去了永华宫, 送了一卷经给母妃, 这一卷便送给了儿臣。可谁知晓,这卷经还未到儿臣的手中, 便叫一个不长眼的小太监撞到水里去了……那小太监口称是明月宫金常在手底下的杂役。儿臣将金常在请来一问, 方才知晓这小太监撒了谎。他原来是福仪宫中的人。”   宣正帝目光落在了那卷经上。   尽管经卷已经被水打湿了, 但依稀能辨出上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分外工整用心, 想也知道抄写经书的人, 何等用心。   宣正帝的记忆轻易地被勾了起来。   他想到了江舜当年献给他的那卷手抄经。   “可惜了。”宣正帝面露惋惜之色。   当听见这三个字, 福仪公主心头“咯噔”一声, 她知道,事情恐怕就这样定下了。   之后不管她再如何辩白,都没有作用了。   父皇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   此时有个太监进门来,躬身道:“皇上,庄太傅到了。”   “传进来。”   “是。”   萧七桐转头朝门边看去,就见一个神色冷硬的中年人跨进门来了。   中年人朝着宣正帝的方向拜了拜:“臣庄文坤参见皇上。”   “朕有些日子不曾过问福仪公主的课业了。”   庄文坤又躬了躬身,道:“臣也正欲向皇上请辞。福仪公主,臣教不了。”   萧七桐乍然听见这句话,都险些笑出声来。   竟然这样刚刚好?   连庄太傅都来控诉福仪公主?   宣正帝沉声道:“太傅何出此言?”   “公主屡次完成不了臣布下的课业,既如此,不如不学。”   福仪公主脸颊微红,道:“我并非一点也未完成,只是太傅布下的作业太过繁重,我方才没能完成。”   庄文坤并不看她,只望着宣正帝道:“若无向学之心,强按头是无用的。”   宣正帝身子微微后仰,倚靠在椅子上,面上神色很难让人瞧出,悦还是不悦,他道:“这样啊……”   “只是太傅往日未能将福仪公主教导好,今日该罚。”   那庄文坤也不问前因后果,只道:“臣愿领罚。”也不知晓他是有多忍不下福仪公主了。   福仪公主登时面上涨红,想为自己辩驳,但转念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拼命地闭紧了嘴。   “那便罚俸三月吧。”宣正帝从轻处理了他,但这一手看似处置的庄太傅,实则却还是叫福仪公主没了脸面。   说罢,宣正帝又转头看向了福仪公主:“福仪禁足半月。”   福仪公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宣正帝却又紧跟着道:“既是你宫里的人毁了人家的东西,你便得赔上。”   福仪公主脸上如着火一般烧得慌。   赔上?   要她也手抄一卷经给那个萧五么?   开什么玩笑?她何曾给谁抄过书?   眼瞧着事情尘埃落定了,江舜方才又再度开口,道:“心不诚,不适宜抄经。”   福仪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江舜竟然还会步步逼近!   而宣正帝此时顺着往下道:“福仪,今年你生辰时,朕赏了你一盒子珠宝。”   福仪公主抬起头,抿紧了唇,不肯往下接话。   一盒子珠宝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要盛宠仍在,日后哪里会少?   但福仪公主哪里吃过这样的大亏!她幼年时过得不好,以至于长大后自尊心胜过从前百倍。如今要她拿珠宝去赔给那萧五,损失是小,但丢了面子却是让她绝不能忍受的。   今日挨了罚,受了斥责,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心知,这都是瞧在江舜的面子上!   谁叫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呢?   可要她向那萧五低头道歉……不行!   福仪公主迟迟没有表态,宣正帝不由皱了下眉。在他看来,福仪这个举动自然是有些愚蠢了。堂堂公主,这点大度姿态却都拿不出来。   不过一盒子珠宝,却捂得这样严实。   未免小家子气。   宣正帝道:“你便将那盒子珠宝给萧五姑娘吧。”   此话一出,福仪公主彻底没有了推诿的余地。   宣正帝按了按额头,也觉得有些烦。   这都给这萧五压第几回惊了?   “去取一匣子碧色宝石,给萧五姑娘压惊。”宣正帝淡淡道:“你们姑娘家正合适用这样的玩意儿,搁在库里,反倒失了光华。”   一直在旁边充当无辜可怜小白花的萧七桐,这才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   她上前,屈膝躬身:“多谢皇上。”   福仪公主掐紧手掌,冷下脸,再没有开口。   但她心底的鄙夷却更浓重了。   靠着三哥的地位权势来谋取利益,却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今日便容得她窃喜一阵,日后再瞧!   “都回去吧。”宣正帝出声,算是为今日的事画上了句号。   至于那小太监,反倒成了个无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想也知晓,等他回到福仪公主的身边,受的责罚兴许会更大。这也算是宣正帝为福仪公主留了个脸面,将她的人留给了她自己处置。   江舜转头示意顾刚:“你们几人送五姑娘出宫去。”   顾刚应声领命。   见他这般姿态,宣正帝眯了下眼,道:“改日让皇后拿个牌子给她,宫里便无人再敢拦。”   江舜转过身来,笑了下:“还是父皇想得周到!”   萧七桐眨巴了两下眼。   她怎么觉得,这个牌子像是江舜骗来的呢?而不是宣正帝想得周到呢。   瞧见宣正帝给萧七桐这等待遇,福仪公主更觉得难受了。   这宫中能得优待的,不该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么?   萧七桐可不管福仪公主心头如何想,她从善如流地谢过了宣正帝,随即才告退离开了御书房。   而江舜并没有立即离去,想来还有些话要同宣正帝说。   没有江舜陪着出宫,萧七桐也不觉失落。   等出了御书房,萧七桐察觉到福仪公主紧紧盯在后头的目光,于是她回了下头,冲福仪公主微微一笑,问:“不知晓是谁同公主提起了我。”   福仪公主心头一跳,但面上却丝毫不乱。   她冷声道:“萧五姑娘声名之盛,哪有人不认识的?”   萧七桐闻言,也不生气,只抿唇淡淡笑了下,然后转身朝前走去。   乐桃已经在前方等着了,等萧七桐走过去,乐桃当即便迎上来扶住了萧七桐。   “啊,险些忘记了。”萧七桐扭头去瞧福仪公主:“公主几时将东西送来呢?”   福仪公主脸色一变:“你便在这里等着吧!”   最好让她等上半个时辰!   “我身子骨弱,久站不得,我先出宫一步,便麻烦公主差人送到府上来了。”萧七桐本就不惧她,此时自然也言笑晏晏,一派神色轻松。   福仪公主偏还拒绝不得,便也只能冷声道:“等着吧!”   说罢,她再不与萧七桐说下去,扭身便走了。   她怕自己越是往下说,便越是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再与萧七桐闹起来。   难怪项诗鸢也拿她无法。   怪只怪三哥太护着她了!   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中了什么邪!身份尊贵的安王,却偏要看上这么个女人!   福仪公主憋着一肚子火,更加快了脚步。   乐桃往福仪公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道:“那是公主?她方才为难姑娘了?”   萧七桐摇摇头:“不是她为难了我,是我从她那里得了一盒子珠宝。”   乐桃惊讶道:“那位公主这样平易近人?平白还给姑娘珠宝拿?”   萧七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能……”脑子不太好使吧。   乐桃又问:“王爷可帮姑娘审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小太监是福仪公主手下的人。”   乐桃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道她好好的,怎么给姑娘送东西呢。”乐桃顿了顿:“还是安王殿下厉害!”   现如今,她是半点也记不起那位宁小侯爷了。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殿下是很厉害。”   旁边跟着的几个安王府的侍卫,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啊。   回去得把这话报给王爷听!   ……   萧七桐回到萧家后,便让人将剩下的经卷分别送往了将军府和临阳侯府。   等送完后,萧七桐盯着面前的纸笔瞧了一会儿。   她要不要再重新抄上一份呢?   想想麻烦了些。   可都已经同江舜说了,本是要抄经给他的。   罢了,那便日后有空暇时,再接着抄好了,只是哪日才能抄好……那她便不知了。   ******   江舜回到安王府时,太阳还未落山,天边仍有余晖。   他将那匣子放在桌上。   “取出来。”   常英有些不解。   这不都湿了吗?   还能如何?   “铺平晾干。”江舜道。   终归……   终归都是礼物。   晒干了,也好收藏起来。   常英瞠目结舌:“……是!”   “再备笔墨,取心经来。”江舜道。   常英又一次摸不着头脑了。   等心经取来铺开,小厮研磨出墨汁,江舜净了笔,蘸取少许墨汁,提笔往下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主子怎么抄起经书了?   常英瞧着这一幕,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都快理不清思绪了。   书房外。   小厮们也正在将那卷经在院子里铺开。   长长的……铺满了整个院子。 第60章 气死她了   先是七皇子栽了个跟头, 后头福仪公主也吃了挂落。   连带的不仅淑妃没能护住人, 就连福仪公主的太傅都请辞了。   众人不知晓个中细节,但却瞧得见结果。   他们只知道, 这萧五姑娘……真不好惹。   不管宫里头传开了多少淑妃的笑话,这厢萧七桐坐在萧家, 还真收到了福仪公主命人送来的一盒子珠宝, 身家又成功壮大了一分。   那一卷经毁于水中,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可惜了。   而此时单娇灵和鸿欣郡主,也收到了各自的经卷。   单娇灵长到这样大,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 她翻来覆去地摩挲着瞧, 喜不自禁,瞧模样,像是恨不得都抱着一块儿睡觉了。   将军府上的大公子从她手中抽过来瞧了两眼,道:“她若送你金银珠宝, 倒还容不得人高看一眼!但她亲自手抄一卷经书赠你, 倒确实可见几分情谊了!”   “是呀是呀。”单娇灵欢喜地应着, 然后将经卷又抱了回去。   鸿欣郡主比起单娇灵的反应, 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同样抱着爱不释手。   “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她对身边的丫鬟感叹道。   丫鬟自然是附和不已:“萧五姑娘真是花了大心思!”   “难怪她近来都不大出门了……”鸿欣郡主捧着那经卷,将脸往里埋了埋, 道:“上头还一股墨香味儿呢。”   横空伸来一只手,将那经卷抽走, 只听得男声在头顶响起, 道:“没事拿这个捂脸做什么?也不怕将自己憋坏了。”   “哥哥?”鸿欣郡主抬起头。   鸿欣郡主刚要让他将经卷还给自己, 视线却又猛地瞥见了他的脸颊上,横亘过了一条长长的擦痕。鸿欣郡主一时也忘了经卷,只错愕道:“哥哥的脸怎么了?”   “前几日与单家老四打了一架!一时没防备,在地上蹭了下……”   “那谁赢了?”   “自然是我。”说罢,宁小侯爷一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东西,笑道:“你抄的?莫不是要送给兄长的!”   鸿欣郡主面上掠过一抹尴尬之色,心道,每回总来得这样不凑巧。   “七桐送来的。”鸿欣郡主小声道。   “……啊。”宁小侯爷的动作僵了下,一时间也有些无所适从。   “那……那给你拿着吧。”宁小侯爷说着将经卷还了回去,只是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又扫了扫那经卷。他能清晰瞥见上头的字。   笔划流畅。   通体纤秀。   比他的字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好像……好像越是接触,就越是发现,对方身上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令人赞叹的地方。   宁小侯爷喉头动了动,正欲说话,但他脑子里突然飞快地闪过了一道讯息。   他想到了之前的传闻……那时他刚退了与萧家的亲事,后头似乎有人传,说萧家五姑娘羞愤之下,上山做姑子去了……   她那时当真上山去了吗?她在山上待了多久?她是在那里遇见了安王罢?   “哥哥。”鸿欣郡主脆生的声音,将他唤醒了过来。   “今日也一同用饭吗?”鸿欣郡主问。   “嗯。”宁小侯爷应了声,只是目光忍不住又往她怀里扫了一眼。   鸿欣郡主不自觉地收紧了怀里的经卷,转身进屋,先将东西放好,而后才又出来,跟随着宁小侯爷一并往前头去了。   *******   宫外头也有人听闻了福仪公主遭禁足的事,其中有几个世家女,想着福仪公主挨罚不过一时的事,她不可能真正失去宣正帝的疼爱,于是便主动进宫来陪福仪公主了,以趁着这个时机,拉近与福仪公主的关系。   而这些人里,并不见项诗鸢的身影。   福仪公主得知项诗鸢没有进宫,她反倒是松了口气。   那日她在三哥江舜的跟前有多狼狈,都被项诗鸢看在了眼里。   这会儿还是不见面得好。   项皇后同样认为,福仪公主不过一时挨罚罢了,宣正帝到底还是疼她的。于是也放了几个世家女来见福仪公主。   这会儿宫人将她们迎进门,福仪公主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随意一指身旁的几个位置:“坐吧。”   “谢公主。”   福仪公主却懒得与她们计较繁文缛节,直接了当地问道:“你们都见过那萧五了?”   “见过。”几个世家女点了下头,“还一同玩过。”   “我听闻她蛇蝎心肠,颇有心计手段,是也不是?”福仪公主心头其实已经认定,那萧五就是这样的人没错了!只是她这会儿再问起来,不过是想听她们一并骂萧五几句解气罢了。   几个世家女对视了一眼,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倒也……倒也并非如此……”其中一人顿了下,支吾道:“她也有好心的时候。”   上回那萧五便提醒了她们,不得饮用榆桑酒。   她们心头虽然不喜萧五,甚至是多有嫉妒,但这份情总归是要领的。做人总不至当真不要脸,当起白眼狼来。   当然,这也是她们不知晓,这回福仪公主禁足与萧七桐有关。   若是知晓究竟怎么一回事,她们便要掂量两分,未必真敢在福仪公主跟前,说萧七桐的好话了。   这厢福仪公主听见她们这样说,登时便微微变了脸色,俏脸生寒:“听你们的意思,萧七桐倒是个好的了?”   福仪公主本意是想发泄胸中的憋闷,这会儿听了她们的话,非但没能发泄,反倒更觉气得厉害了。   是,那萧五模样生得是不错!任谁瞧了都要心生三分怜意!就连三哥都中招了!   可她们都是女子!难不成瞧了一眼萧五那张脸,便也心生怜意?开什么玩笑!   其中一人怯怯道:“公主莫非与那萧五有什么不快?”   福仪公主当然不会说出来落了自己的面子,她只是冷哼一声,道:“她将来是要嫁给三哥的,我总要过问几句。”   这几个世家女闻言,登时心头一凌。这位可也是皇家的,若是她们说了萧七桐的什么坏话,被福仪公主传给了安王殿下听,那她们还能讨得了好?   几个世家女又对视一眼,心头有了盘算。   既如此……那便多说几句萧七桐的好话吧。   总归没坏处的。   她们心中爱慕安王,可同样也畏惧天家威严。   安王殿下与萧七桐乃是皇上赐婚,她们现在身处宫中,自然该说萧七桐的好话才是,否则传出去,说她们藐视皇威,岂不还牵连了家中?   着黄衫的女孩儿当先出声道:“那萧五姑娘虽然恶名在外,但却是个十足十的美人,京中少有人能胜过她的。”   有她牵头,后头的人便也跟着夸上了。   “她体态纤细,有弱柳扶风之态。”   “同样的衣裳到了她的身上,都生生要压旁人一头。”   等夸到这里,她们陡然意识到,她们嘴上夸的全都是人家的相貌好啊!   这样不成……   顿了顿,她们接着往下道:“那萧五姑娘聪颖得很,为人也大方。”   “是呀,项姑娘生日的时候,她还给项姑娘送了一对玉坠子,也不知晓她怎么舍得讨那样一大笔私房钱出来。”   “她性子也果敢得很,不唯唯诺诺。”   她们忍着心头酸楚,最后作了总结:“与安王殿下站在一处的时候,倒也真似一对璧人。难怪得了皇上赐婚。”   福仪公主听到这里,已经快要喷血了。   这些人竟然……不仅没有骂那萧五一句,反倒滔滔不绝地夸起她来了!   宫外不都传她是个黑心肝儿的么?怎么半点也不见她们厌憎她?   “便没有旁的了?”福仪公主咬牙问。   几个世家女又对视一眼,绞尽脑汁地开始回想……那萧五还有哪处是好的?   “上回一并出去玩儿,建王殿下、安王殿下都去了,当时不少姑娘都慌了手脚,偏她不卑不亢,倒也难得了。”   “她还是个心善的,知晓什么东西吃不得,喝不得,都要出声提醒我们两句。”   “旁人瞧不上她,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是呀,就连七皇子……咳。”说话那人骤然想到面前的福仪公主乃是七皇子的亲姐姐,于是不敢说七皇子恶霸等言论,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拐了个弯儿,道:“七皇子如今与她也亲近得很。”   福仪公主胸口登时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一口郁气上不去,下不来。   脸色都生生憋白了。   七皇子?   她最憎恶这个弟弟!   她这个弟弟被养得肥胖如猪,没什么本事。   偏她那好母妃,一心只有这个弟弟,将她都抛开了去!   哈!   就这么个蠢货,竟然还和那萧五亲近?   她没记错的话,前头她那弟弟同她那母妃,不都与萧五起了冲突吗?   她虽然早与淑妃不亲近了,但淑妃吃了亏,她连带的也要一同受讥讽。   因着这个原因,她才更瞧不惯那萧五!   可她在这头出手整治萧五,那头她的好弟弟却一头扎上去,和人家玩得好了!   真真气死她了! 第61章 无上盛宠   那日后, 福仪公主再没将世家女请进宫来陪伴。   而因着这个缘故,福仪公主的禁足日子, 也就变得更为痛苦了。   期间淑妃想着同福仪公主修复关系, 便特地让七皇子前往了福仪公主居住的殿中。   她哪里知晓,福仪公主胸中郁结, 便全是因着这个弟弟。   新仇加上旧恨, 又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他瞧?   福仪公主便将从前忍下的委屈, 加上近日的怨憎,一并都撒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这头姐弟闹将起来。   那厢安王府中, 江舜正在命令府中众人, 将院中晒着的经卷收起来。   打湿的经卷都已经干透了。   经过阳光的炙烤,纸面甚至变得有些脆。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散落的经卷, 在目光触及到这些经卷的时候,他们眼底都一致地印着疑惑。   这些经卷上的墨迹早就已经晕开, 字体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等到晒干后,那些水迹更在上面拉出了长长的、难看的痕迹。   就这样的东西,还值得收起来吗?   安王殿下若想要, 不是有许多人上赶着送佛经么?什么手抄的, 高僧那里求的,开过光的……要什么样的没有?   “都快些!”常英冷着脸道。   下人们忙加快了手脚,但同时手上的动作却更小心翼翼了。   不解归不解, 安王殿下的命令不敢有怠慢。   等收齐后,常英又让他们将经卷一并放入箱中。   这时常英才转身去向江舜禀报。   “主子, 都已经收起来了,箱子归在哪处呢?”   江舜扫了一眼外头的院子。   淡淡道:“便搁在书房吧。”   “哎!”   常英叫人将箱子抬了进来。   江舜立在书房中,视线环视一圈儿,最后定格在了摆放了悟方丈送来的经书旁。紧挨着经书的,是他平日常取用的一些书籍。   “放那里吧。”江舜抬手一点,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   常英点点头,让下人们轻手轻脚地将箱子抬过去放下。   “奴才告退。”见箱子放好了,常英出声道。   江舜却没有发话让他离开,像是在思考什么令人棘手的问题。   萧七桐有心赠他手抄的经卷,他也该有回礼才像话。   金银珠宝之物,却又似乎显得俗气非常。   远不及她的心意。   这样一想,江舜才骤然发觉,自己对萧七桐的了解依旧甚少,此时连她喜爱什么玩意儿都想不出来。   这会儿常英若是知晓主子在想什么,只怕惊得眼珠子都要跌出眶来。   莫说金银珠宝了,只要上头下旨定婚期,就足够萧五姑娘高兴了吧?换做其他女子,只怕早从得了赐婚圣旨开始,便什么也不要,都能开心至极了。   江舜低头扫了一眼跟前的桌案。   桌案上有书籍,诗篇,画卷,更有登州的民俗风情纪事……其中却还夹杂着一本经书,经书中夹着纸张。   那是他亲手所写。   只是要等抄完,非一日之功也。   江舜心下有些遗憾。   “准备车马,进宫。”他这才又吩咐了常英。   常英应了声,忙将指令传达了下去。   江舜换了一身衣裳,带了三两侍卫、仆从,朝着王府的门口走去。   走了没几步,江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问:“顾刚,你可知除却金银珠宝这等身外物,还有什么东西能赠与女孩子的?要有心意的。”   顾刚大眼瞪小眼:“……主子,属下是个光棍。”   “哦。”   顾刚:“……”   怎么感觉好像被主子嫌弃了呢?   钦天监那头已经递上了选定的婚期。   只是这却并非他们说了便能作数的,这还须得安王亲自过目并点头才行。   今日江舜进宫,便是为着此事。   殿中。   钦天监官员恭敬地将文书递与江舜。   “请殿下过目。”   另一厢。   皇太妃身子微微前倾:“钦天监已经看好日子了?”   “是,这会儿已经递到安王殿下手里去了。”   皇太妃咬着牙,半晌吐出一声:“……自甘堕落。”   下头的人哪里敢应?   只纷纷低头不语,装作未曾听见这句话。   皇太妃却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她的脸上渐渐染上了焦灼的色彩。   她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去请皇后。”   “是。”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只听得殿外宫人道了一声:“皇后娘娘。”   随后便见项皇后走了进来,道:“今日手上的事情有些多,因而耽搁了一阵子方才来到皇太妃这里。”   项皇后始终恪守规矩,并不称呼皇太妃为“姑母”。   皇太妃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快,但面上却不显,因为她知晓,她心头不甘,若要搅黄安王这桩婚事,便须得有项皇后从中助力。   她在这宫中再如何说一不二,踏出这道宫门,她便什么也不是。   “安王乃是你我看着长大……”皇太妃开门见山地将安王提溜了出来。   项皇后并不接话,只等着皇太妃往下说。   皇太妃也不计较这等细节,自己往下说道:“如今怎能眼瞧着他遭人如此算计?”   项皇后一怔。   ……算计?   但她却依旧识趣地没有接话。   皇太妃却越说面上神色越见悲愤,似乎当真疼惜极了安王江舜。   她道:“从前安王神志清明,从不行糊涂之事。自打突然有一日向皇上求来了这桩婚事后,安王便好似变了个人,行事护短,再不顾及骨肉亲情!更纵容那萧七桐在宫中横行霸道,短短时间,便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是中了什么邪?还是叫人下了什么毒?”   听到前头半句“中了什么邪”的时候,项皇后都只以为,这是皇太妃愤怒之下的斥骂,待听到后头那句“下了什么毒”,项皇后心下顿时明了。   她知道皇太妃想做什么了。   皇太妃想将此事归结于,安王中邪、遭人蛊惑,以此来阻拦婚事。   皇太妃想得太简单了。   此事是绝不会成的。   项皇后这才缓缓出声道:“倘若安王真心喜欢那位萧五姑娘,为她作出改变也实属正常。”   皇太妃面色一冷,盯着项皇后不说话了。   该死。   她都将法子透出来了!项皇后却不肯有半点表示!   这还是项家的女儿吗?如此畏畏缩缩、瞻顾不前!   项皇后是何等人?   她能忍受多年深宫冷酷,不得帝王宠爱,膝下无子,还能同时牢牢把住后宫大权,依旧维持着皇后的威严……   又哪里是皇太妃瞪视几眼,便会害怕的?   见项皇后迟迟不再出声,皇太妃心下失望。   这个侄女,靠不住了。   她失望地道:“枉安王在你宫中养过一段时日,如今瞧见安王遭人暗算,你却也不肯助他解脱……”   项皇后道:“皇太妃说的话,我听不大懂。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我那案头还堆着许多后宫事务呢,便不再叨扰皇太妃了。”   皇太妃冷哼一声:“去吧。”   眼瞧着项皇后离开,皇太妃面上的焦灼却反而减轻了。   她勾了勾手指上的护甲,道:“明日请应贵嫔、刘淑媛来陪哀家说话。”   “是。”底下的宫人应了声。   如今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唯有安王一人。   可建王到底得了差事,如今已经在朝廷中逐渐站稳了脚跟。   她与应贵嫔合作,此有两条后路供她可走。   一则,让中邪之事成真,借此搅黄婚事,如此,安王便依旧是她最看好的人;若此路不通,二则,她帮了应贵嫔,应贵嫔心中自然感念她,若安王仍旧救不回来,执迷不悟,她便顺势倒向建王一派,结个善缘,之后再慢慢培养情谊,想法子拉拢……   无论哪个结果。   她都不吃亏。   项皇后那个蠢货。   日后且还有她来求自己的时候!   ******   不日。   宣正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将安王与萧家五姑娘的婚事定在了次年十二月一日。   同时又赐下金银珠宝、锦帛彩衣等物给萧五姑娘。   除此外,宣正帝还下了一道旨,扩建安王府,为日后成婚作准备。   这道圣旨一下,自然引得满朝惊叹。   皇上果然最为宠爱安王啊!   过去安王府便修得足够宏伟,占地近百亩。   其他封王的皇子们,他们的府邸还不及安王府的一半大小。   如今还要扩建……那要扩建成什么模样?扩建成可比拟皇宫的大小吗?   这道圣旨下了的当日,应贵嫔便全然不顾自己身在永华宫的殿中,好生发了一顿火,打砸了不少东西。   待第二日建王来向她请安时,她揪着建王咬牙切齿。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你比较起江舜,才干更甚于他!为何偏他这样受宠,你为你父皇鞠躬尽瘁,却得不到半点的疼爱!”   这个问题,旁人也在思考。   萧七桐接到圣旨时,还有些心不在焉。   宣正帝到底在想什么?   说他并非真心疼爱江舜,可哪有人将伪装做到这等地步?   萧七桐直起身子。   脑中的思绪被打断。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儿,发现萧家上下盯着她的目光,实在写满了羡慕与嫉妒,尤其萧咏兰眼底红得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安王府又要扩建,俨然要成一个小皇宫!   萧七桐来日若真嫁了过去,又与皇妃何异?   作者有话要说:   七筒:感觉自己仿佛要去当土皇帝了! 第62章 种种反应   在萧七桐接到圣旨的第二日,陈家母女就上门来拜访了。   陈夫人言笑晏晏, 先是说了两句漂亮话, 一副恨不得将萧七桐夸上天去的架势, 而后陈夫人方才又提起了另一个话茬。   “前两日去了族兄府上, 府上夫人也同我好生夸奖了五姑娘,都说五姑娘是个福泽厚重的……”   “敢问是哪位大人府上?”萧老夫人心下疑惑,不由问出了声。   “大理寺卿府上。”   萧七桐坐在一旁, 听见陈夫人这番话,不由微微惊愕。   大理寺卿也姓陈,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位陈夫人同大理寺卿有着几分亲缘关系。之前对方也从未提起过,现在突然说出来,其用意已经显而易见。   ——对方已经在认真地思索与萧家结亲的事了, 甚至是已经有些着急了。   所以她才会在这样的时候提起大理寺卿, 目的就是为了加重自身的筹码, 以确保萧老夫人不会长了一颗势力心,在圣旨下来后,转而跳过她们选择了别的人家。   萧七桐将陈夫人的心思猜了个十成十。   如今圣旨下来, 萧家与安王府的这桩婚事已经四平八稳了。还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家都盯着萧家呢。   陈夫人嘴上虽然提起大理寺卿府, 但她与这位族兄并不如何亲近,何况……区区一个大理寺卿,又如何与正蒙盛宠的安王爷相比?   可以说, 如今她是铁了心的要与萧家结亲。   大理寺卿官衔在萧成之上, 而恰巧, 又是萧成的顶头上司。   萧老夫人虽然目光短浅,但也没有到半点不通的地步,她听陈夫人乍然提起大理寺卿府上,便也紧跟着收起了轻慢的姿态。   陈夫人有意示好,萧老夫人对陈若秀出身的最后一点挑剔也已烟消云散。   二人自然渐渐相谈甚欢起来。   萧七桐也实属无聊,她支着脑袋,在一旁认真听了会儿,发觉陈夫人言辞间竟再没有提起萧靖。   似乎……似乎她已经被陈若秀说服,接受了将女儿嫁给萧成一事。   正当妙龄的嫡出女孩儿,却要嫁给已经死了两任妻子的男人,给几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女孩儿做继母……   萧七桐忍不住朝陈若秀看了过去,陈若秀面上挂着笑容,正源源不断地与萧老夫人说着好听的话。   嘴皮子功夫比当初的程敏月还要更胜一筹。   不过转眼间的功夫,萧老夫人便已经是笑声不断了。   而萧老夫人看着陈若秀的目光,也紧随着变得慈爱了起来,倒像是这位才是她的正经孙女儿似的。   萧七桐将各色姿态欣赏了个够,这才出声道:“老夫人,我先告退了。”   萧老夫人这会儿正与陈若秀说得兴起,分不出心思去理会旁的事,便只挥了挥手,示意萧七桐走便是。   反倒是陈若秀回头多瞧了一眼萧七桐,那眼底倒还透出点依依不舍的意思来。   萧七桐视若无睹地走了出去。   等回了院子里。   萧七桐便又让乐桃取了纸笔经书,开始再一次抄写。   说了要给江舜的东西,总归是要给的,不能真让人捧着湿透的经卷回家,便算作了事。   抄写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院门外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姑娘,陈家姑娘在门外,想见您呢。”   “请进来吧。”   “哎。”小丫鬟忙转身去请了。   很快,陈若秀便提着裙子,跨进了院中。   “五姑娘做什么呢?”陈若秀扫了一眼萧七桐跟前的经书,随即笑道:“姑娘的喜好与我们实在不大相同呢。姑娘这手字,真叫人艳羡。”   萧七桐放下了笔,抬头瞧了瞧她,却并未接这话。   这位陈姑娘似乎在被长辈忽视的生涯中,练就了一副比较强悍的心态。她并不在意萧七桐的冷淡,她笑着又道:“希望没有打搅到姑娘,我是来给姑娘送东西的。来之前,母亲特地挑了些小玩意儿,想着给姑娘用。”   说罢,陈姑娘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萧七桐面前的石案上。   萧七桐却没有伸手去碰那匣子。   她微微抬起头,这才开了口:“陈姑娘,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陈若秀脸色微变,她盯住了萧七桐,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   陈若秀的选择无疑是在往火坑里走。   她此时提醒对方两句,若是对方依旧作此选择,那她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萧七桐慢条斯理地道:“外头的人都知晓我与萧家上下不亲近,萧家注定无法从我身上取得什么实质性的利益……”   陈若秀笑了笑,道:“姑娘这话我却是不信的,那日不还撞见了府上大公子给姑娘买了东西带回来么?我瞧府上大公子宠姑娘得很呢。”   萧七桐眨了眨眼。萧靖是个意外没错。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往萧靖的身上付出什么。   经由上一世,说好听些,叫她这辈子的心胸更为豁达肆意了,说难听些,那便是她这辈子的心更硬了。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让自己过得更痛快。   陈若秀又道:“姑娘不必劝我,姑娘觉得萧家不好,可又怎知于我来说,萧家是鲍鱼,陈家方才是□□呢。”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了。”萧七桐不再往下说。   也许陈若秀说得对。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自己选定不后悔,旁人便没有置噱的资格。   萧七桐转头吩咐乐桃将那匣子收下,道:“多谢陈夫人了。”   陈若秀见她收下,才松了口气,于是又说了两句漂亮话,而后才离开了这座院子。   乐桃瞧着她的身影走远,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听闻二姑娘知晓她要嫁进府里来,整日嚷嚷着要杀了她呢……”   萧七桐:“……”都到这等地步了,萧咏兰竟是依旧半点记性也不长么?   萧咏兰这会儿的确煎熬得厉害。   那种滋味儿对于她来说,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萧咏兰紧紧裹着被子,在床上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她的面容扭曲,眼珠子像是都要生生从眼眶里挤出来了似的。   姨娘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只能徒劳地抬手为她擦着汗,嘴里小声哄着:“兰儿莫哭,兰儿莫哭……”   萧咏兰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不行,不行……”   这样下去不行。   再这样下去,府上还有谁记得她这个二姑娘?   萧咏兰面色青黑,狠狠发了一回热。   等发了一身汗后,萧咏兰整个人才清醒过来。   半夜丑时。   萧咏兰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这么站在铜镜前头。   她盯着铜镜,突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那身衣裳,那身檀色衣裳……如今该还放在萧七桐的院儿里罢。   旁人都没注意,但她却牢牢记得,那是萧七桐从临阳侯府上穿回来的,若是这个消息传进了安王府里去……萧咏兰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丫鬟在外头叫她的笑声惊醒,还以为是女鬼来了,吓得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这道圣旨一下。   可以说是引出了心怀不同心思的人。   有如陈夫人这等迫不及待想要攀附的人,也有如萧咏兰这等再难掩嫉妒之心的人。   就连皇太妃也再按捺不住了。   巫蛊邪术,向来是宫廷大忌。   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皇太妃才觉得能一举摁死这位萧五姑娘,从而才能由他们项家的姑娘去接替这个位置。   可也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皇太妃才心下有所顾虑,不敢草率下决定。毕竟若是出了错,那死得干净的人便成了她了。   而如今圣旨已下。   安王仍旧倍受皇帝的看重!他身上的价值依旧是所有皇子中最高的!   皇太妃便更舍不得放弃他了……   于是萧五也就成为了必须得除掉的绊脚石。   皇太妃心中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唤来了心腹宫女。   “派人先去接触萧五身边的人,与她亲近的、不亲近的,与她有恩的、有仇的……一个都不可放过。”   “是。”   这会儿,项诗鸢也被母亲唤到了屋中去。   “诗鸢,如今圣旨已下,你也该死心了,过些日子,母亲便仔细为你相看几户好人家,你再依你自己的喜好作挑选。”项夫人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方才女儿养到今日的模样,在婚事上,自然是盼着让项诗鸢顺心如意才好。   只可惜圣旨下了,不然她也为拼力为女儿一争。   项诗鸢却慢慢地摇了下头,神情坚定。   “母亲,我注定要嫁给安王殿下。”   项夫人拧起眉:“你还记挂着几年前那个梦?诗鸢,听娘一言,你是项家嫡女,绝不能给安王殿下做侧妃!”几年前,项诗鸢说梦见了安王殿下,认定了他乃是自己的如意郎君。这话若是旁的世家女说出来,定会被认为道德败坏,丢人至极。但那时项夫人极为疼爱项诗鸢,听后便还真思考起了,让项诗鸢嫁给安王的可能性。   可如今呢?   你做了个梦,人家安王也做了个梦呢。   人家安王梦见的,偏还是别人家的姑娘。   项诗鸢摇摇头:“母亲你不懂。”   这不仅是她的意思。   这是整个项家的意愿啊! 第63章 好兄长呀   陈若秀来府上的时候更勤快了, 更全然不顾外头的风言风语。她每日都要往萧七桐院儿里来, 嘴上说两句亲近话。   初时萧七桐觉得没甚关系,反倒还丰富了她的生活。到了后头, 萧七桐便觉得陈家姑娘实在阻碍了她抄写经书, 这样下去, 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写完呢……   萧七桐半点不惧得罪人, 眼瞧着陈若秀欲在桌案前坐下, 她当即便出声道:“陈姑娘没有旁的事吗?我体力不济,陪不了陈姑娘说话,只怕怠慢了陈姑娘。”   陈若秀再愚笨, 这时候也察觉到萧七桐的不欢迎了。   她浅浅一笑, 正待要寻个理由全了双方的面子, 而后再退出去,却听得院门外头道了一声:“大公子。”   而等那话音落下时,外头的人已经跨步走进院子里来了。   来的自然是萧靖。   今日萧靖着一身不起眼的皂色衣衫, 只是他到底身材伟岸,又生得面容英俊,气质更令人倍觉沉稳。于是这身不起眼的打扮, 反倒将他衬得更说不出的俊朗大气了。   视线微移, 却见他手里拎了一盒子……像是糕点的东西。   萧靖并未注意到陈若秀。   毕竟旁人站在萧七桐的身边, 很轻易的便会被她衬成丫鬟。   萧靖径直走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他低声道:“近来京中三味轩的点心名声极为响亮, 许多闺阁女孩儿都吩咐了仆人去买。想着你从前应当也未尝过, 便买了份来。”   萧七桐扫了扫他手里的东西。   那盒子外头包得花花绿绿的, 瞧着与萧靖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再瞧他那袖口,上头似乎沾了些许的油渍。萧靖从来是个克己的人物,从未有过身上沾有污渍的时候,至少萧七桐很少瞧见。这会儿乍然见了,萧七桐心头几乎是顷刻间便推断出,这些油渍应当是在点心铺子里蹭上的。   萧靖待她不错。   尤其近来,愈演愈烈。   若说他有所图,那么一段日子的讨好便也足够了。偏他坚持到了现在。   萧七桐原本实在瞧不上萧靖的这份心意。   毕竟萧靖上辈子与她关系并不好,而这辈子也依旧生疏。   又哪里是他突然的好意,便能立即令她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又不是话本故事!   可如今再瞧,倒是显得分外难得了。   萧七桐伸手接过了那盒子,道了一声:“多谢兄长。”   于是,她也就没有告知对方,这玩意儿,昨个儿单将军府上,便有人赶着送了份儿给她了。   萧靖见她收下,面上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今日他并未像以往那般立即离开,绝不打搅占用萧七桐分毫的时光。   他那张坚毅的面孔上,展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情,大概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如何措辞。   “你整日呆在家中,总会觉得憋闷。”萧靖缓缓开口,而前头的话说出来之后,紧跟着脱口的话就变得顺畅许多了,“前些日子,我不是买了副面纱给你吗?你若想出门走走,你可戴上面纱,我陪你出去转上一转。”   京中许多闺阁女孩儿,大都是由兄长领着,戴上面纱,方才敢在集市上多作逗留。   平时纵使是带了家丁在身边,也都不敢久留。   萧靖提出的这个法子并不新鲜。只是萧七桐上辈子还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机会。   萧七桐只迟疑一瞬便点了头。   她总在马车、轿子里瞧见外头的风景,却少有自己亲自在街市上走一走的时候。   萧靖主动相邀,有什么不可答应的呢?   萧靖面上露了一点笑意:“那你且收拾一番,我在外头等你。”   “嗯。”   萧靖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林兄说的法子,果然是有用的。   下次果然还是得问家中有妹妹的同僚才成。   ……   眼瞧着萧靖的背影远了,一直在旁边屏住呼吸充当树桩子的陈若秀,这才开了口,笑道:“大公子待姑娘真好!”   这话并非她头一回说了。   萧七桐有些惊奇于,那样擅长说漂亮话的陈家姑娘,到了这样的时刻,却只会翻来覆去说这样一句话。   萧七桐不由得转头瞧了她一眼。   这一瞧,萧七桐便觉得陈若秀的神情瞧上去有些微妙。   陈若秀还盯着萧靖离去的方向,眼底流露出了向往之色。   想想也不奇怪,陈若秀在陈家自幼不得重视,她的兄弟姐妹们都有人疼爱关心,偏她没谁放在心上。这会儿见别人得兄长关爱,自然勾起了心中的失落与遗憾。   只是瞧她的模样,好像又不止怀着这样的心思。   萧七桐脑中陡然生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   陈若秀不会在选择要嫁给萧成作继室后,却还又对萧靖心生向往吧?   那就……滑稽了。   “五姑娘不必管我,我这便去见老夫人了。”陈若秀福了福身,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为谦卑。随后便见她转身朝着院门外去了。   萧七桐吩咐乐桃:“送陈姑娘出去。”   乐桃忙应了声。   萧七桐瞧着她们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吩咐小丫鬟简单收拾了些东西。   不久,乐桃回来了。   萧七桐问她:“方才陈家姑娘出去时,可撞上大哥了?”   乐桃点了下头:“不过大公子似乎没有瞧见她,而陈姑娘也绕着从另一边走了。”   萧七桐点了下头,遂不再问。   应当只是她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   收拾好了之后,萧七桐戴上面纱,便同萧靖一并出门去了。   马车就停在府门外。   萧七桐刚要上马车,便见斜里伸出来一只手臂。   “小心些。”萧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毫无疑问,那手正是他伸来的。   萧七桐也未拒绝,按着萧靖的手臂便上了马车。   等在马车内坐好,一时间萧七桐都还觉得有些新鲜。   原来有兄长是这么个滋味儿……   难怪单娇灵、鸿欣郡主都被各自的哥哥宠成了天真不知事的模样。   萧靖将萧七桐送上马车后,他便独自走在了马车旁,实在半点也不威风。   不过他个子高腿长,步伐迈动起来,倒像是比马车的行进还要快。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萧家门口。   不多时,萧咏兰便听丫鬟说起了萧七桐跟随大公子出府去玩的事。   萧咏兰笑了下,笑容里颇有些讽刺:“从前怎么不见大哥这样对我们?三妹妹、四妹妹以前可没少讨好大哥吧?”   说罢,她转身看向了桌边坐着的人:“是吧三妹妹?大哥对你可曾这样好过?”   萧三姑娘的脸色刹那拉了下来,只是她紧紧抿着唇,识趣的并没有去接萧咏兰的话。   这萧家上下可没到密不透风的地步。   她可不希望今日万一有了出格的言论,真传进萧靖耳朵里去了。   萧咏兰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事一般。   她用怪异的语调,压低了声音说:“三妹妹你说,咱们府上的五姑娘是不是个放.浪的人物?明明宁小侯爷都与她解除了婚约,而她也领了圣旨,成了安王殿下的未婚妻,可纵使如此,她也依旧不知避嫌,拿着鸿欣郡主作借口,依旧往临阳侯府上去玩。”   她顿了下,拉长了声音:“我瞧呀,说不准如今她与大哥这样亲近,也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呢,毕竟……萧靖可不是咱们的亲哥哥!”   萧三姑娘叫她这番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桌案前跳了起来,连手边的茶水都打翻了。   外头听见动静的丫鬟忙破门而入。   “姑娘没事吧?”   见只是打碎了茶具,丫鬟们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忙围上去收拾了起来。   丫鬟们阻隔在了萧咏兰和萧三姑娘之间,萧三姑娘遥遥望向萧咏兰,却见她那双黝黑的眼瞳里,写满了冰冷之色。   仔细瞧,里头却又像是含着笑意。   真像是疯了!   萧三姑娘从前可未曾见过这个二姐露出这般模样,此时见了,竟有种心头咯噔一下,头皮都跟着隐隐发麻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今日她来陪萧咏兰说话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这位萧家二姑娘,从成为跛子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成为萧家有用的女孩儿。她不会再得到萧家的重视,日后也很难如萧七桐这样,借着一桩好婚事一朝翻身。   已经失去价值的二姑娘,不值得她再来陪对方说话了!   萧三姑娘顿时不敢再作停留,她道:“今个儿先不陪二姐了,我先回去绣花了。”   “去吧。”萧咏兰冷声道。   萧三姑娘听着她的声音,越发肯定萧咏兰不对劲了,等她一出了萧咏兰的住处,便立刻加快了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莫不是中邪了吧?”萧三姑娘自己忍不住悄悄嘀咕了一句,声音之低,连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没能听清。   这厢萧咏兰轻嗤一声,却也表达了对这个妹妹的不屑。   “绣花,绣花,整日只想着这些,绣出来的东西又讨好了谁?老夫人不疼,父亲不爱,就连萧靖都不肯多看一眼……哈!”   *****   等马车行了一段路,萧七桐便下了马车,由丫鬟围在身侧,慢条斯理地行在了萧靖的身旁。   以这样的方式,很难有人能冲破圈子,来到萧七桐的身边冲撞了她。   萧七桐对逛街市有着极大的兴趣。   因为现在分外安全的缘故,她也就放飞自己专心挑选起了街市上的小玩意儿。   什么小吃、首饰,奇怪的摆件、玩物……她都挑了不少。   “乐桃,银子。”萧七桐头也不回地道。   萧靖却更先地伸出了手:“我来吧。”   他早已经准备好银子了,似乎就等着萧七桐开口那一瞬掐准时机拿出来。   在银子这件事上,萧七桐向来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多谢大哥。”萧七桐眨巴着眼,收回手,飞快地感谢了萧靖,半点也不作迟疑。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萧靖付了钱,还分外的开心。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很好的讯号!   表明着七桐在日渐信任他了,而不是再像从前一样抵触着周围的一切人和事,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也许……   也许再过上一段日子,至少在她出嫁之前,她会有那一天,真将他视作哥哥。   想到这里,萧靖脸上的柔和之色也就更为浓重了。   而此时摊子上的老板,瞧见他们打扮非富即贵,当即便起了讨好的心思,于是笑道:“姑娘有个好哥哥啊!……”   之后一番话,更是恨不得将萧靖夸上天去。   萧靖自然有过被奉承的时候,只是却独独没有过作为萧七桐的哥哥这个身份而被奉承过。   这时候听见老板的夸赞声,萧靖如同被人迎头泼来一桶蜜。   甜丝丝。   他脸上的五官登时更加柔和了,眼底的笑意也都快要涌出来了。   只是他的语气依旧不动声色。   他问:“七桐不如再挑些玩意儿?”   萧七桐眨眨眼。   她没瞧错吧?   摊主就这样一番拙劣的奉承,竟然真让萧靖心情舒爽起来了?   萧七桐摇摇头:“再往前走走吧。”   萧靖一想也是,后头还有需要他给钱的时候呢。   说起来……这个月月钱够花吗?   再转念一想,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他并非挥霍之人,从前的月钱如今都还积攒着,少有花费出去的时候。   这时候拿出来花,倒也正好。   萧七桐可不知晓,身旁的人已经做好了给钱的准备。   她慢吞吞地往前行去。   她模样生得实在好,就连面纱罩上却也难掩姝色,总有人能一眼捕捉到她的身影。   于是路边摊贩,和店铺内的掌柜伙计,都有出声来邀她去一瞧的。   萧靖瞧见这番情形,忍不住皱了下眉。   他从前对这个妹妹的关心不够,因而对其印象并不深刻。如今乍见到这么多人都对萧七桐的外貌尤为关注,萧靖心头立刻就升起了浓浓的保护欲。   七桐不仅并不如传言那样恶毒蛇蝎,相反,她需要旁人更多的保护。   萧靖紧紧跟在了萧七桐的身边,以用高大的身躯将萧七桐挡个严严实实。   “想进哪个铺子,你便出声。”萧靖道。   萧七桐点了点头。   虽然她觉得萧靖的举动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   像是怕她被谁抢走似的。   萧七桐倒是一点都不怕。   兴许这会儿安王府上的侍卫就悄悄跟在后头呢。   等二人逛完整条街市,天色都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萧七桐挑选了一些适宜送人的玩意儿,剩下的则都是自己好奇想买的东西。   萧靖身边的随从大包小包地拎住了萧七桐的东西。而后考虑到萧七桐体力不济的原因,萧靖便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则依旧走在马车旁,陪着这么一路回到了萧家。   萧靖将萧七桐送回到了院儿里后,方才离开。   而这时候,陈家母女也才从老夫人的院儿里出来,由人引着出府去。   两方正巧打了个照面。   陈夫人定睛瞧了瞧萧靖,惊讶地道:“这是府上大公子吧?”   一旁的丫鬟点了头。   陈夫人眼底难掩欣赏之色。   只是很快,陈夫人就道了声可惜,拉着陈若秀走了。   从前她与萧家结亲的想法并不强烈,只是陈若秀有所要求,她便想着能与萧家攀上关系倒也不错,左右若是日后那萧五姑娘与安王殿下的亲事不成,她陈家嫁出去的也只是个愚笨的女儿,并无多大的损失。   陈夫人那时便一心想着萧家府上的大公子。毕竟这位大公子如今手里已有差事在办,年纪又正合适。萧老爷年纪到底大了,陈若秀巴巴地嫁过去,岂不是让他们陈家被人耻笑?   可如今不同了。   如今陈夫人的想法完全换了个个儿。   如今萧五姑娘与安王殿下的婚期已定,与萧家的结亲就变成了势在必行。   萧家大公子并非萧家亲生,而萧老爷却是萧五姑娘的亲爹啊!哪个关系更亲近,一目了然!想一想,陈若秀若是嫁给了萧老爷,那日后安王陪着萧五姑娘回门时,她这个女儿都还要高上一等……   想着想着,陈夫人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好呀。   所以,谁还再瞧得上这位大公子呢?   陈夫人欢欢喜喜地拉拽了陈若秀一把:“走吧,回去写信给你爹,若你爹松了口,咱们将风透给萧家,届时萧家便该要上门来提亲了。”   ******   萧咏兰得了邀。   说来也怪,这回是李家姑娘邀了几个玩得好的姑娘去吃酒玩。   从前萧咏兰虽然与这李家姑娘打过交道,可对方全然是瞧不上她的。毕竟这李家与项家交好,项家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族中可是专出皇妃的!   今个儿突然得了邀请的信儿,萧咏兰的呼吸都变了变。   她顿时一改往日的阴郁,脸上的笑容都快挤满了。   “杏儿!快!挑那身新做的衣裳来……”   萧咏兰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至于项家姑娘曾经乃是安王妃人选,如今与萧七桐有嫌隙……她才不管呢!   她就巴不得与那些憎恶萧七桐的人交好呢。   她们越恨萧七桐越好!   萧咏兰打扮一番,便往李家去了。   李家有三位姑娘,这三位姑娘模样都不大好看,还个个脾气古怪,只是李家在京中倒也吃得开,因而旁的门第低的女孩子,自然要捧着她们。   昔日萧咏兰便是捧着她们的其中一个。   今日请萧咏兰来的乃是李二姑娘。   李二姑娘听闻萧咏兰来了,竟是亲自去迎,手把手拉着萧咏兰进了园子里坐下。   萧咏兰颇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连要藏住脚下的不便都忘记了。   李二姑娘飞快地扫过了她裙摆下的腿,笑道:“今日突然听敏芝说起你来,我才想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你了。怎么整日窝在家中?难不成是在备嫁了?”   萧咏兰被戳中痛脚,面上顿时变得皮笑肉不笑起来。   李二姑娘嘴上仍旧亲切地笑道:“开玩笑呢,你莫要生气。若是你家中还未曾为你相看人家,我这里倒是有个想与你说呢……”   萧咏兰面上的神色这才一松,但她并未完全放弃警惕,只是硬邦邦地反问了一句:“谁?”   李二姑娘言笑晏晏:“你瞧我哥哥如何?”   萧咏兰听见这句话,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心脏狂跳不已。   李家的大公子?   早年萧咏兰曾经有幸得见过一面,虽然相隔甚远,但也足以叫萧咏兰窥见对方几分风采。   而李家的嫡长子,将来无疑是要继承李家的一切!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样的人物都是她求也求不来的良婿!   “怎么……这样突然……”尽管萧咏兰已经竭力控制了,但她的脸颊还是不经意地红了。   “咱们认识也有几年了,只是那时与你不大相熟,有些话不大好说。其实那时起,我就在想,你做我嫂子正好呢。可惜……你也知晓,我们家与项家关系素来好得很,后头你那妹妹突然得了赐婚,抢了诗鸢的未婚夫,那会儿我心头正不忿,便觉得怕是与你没有这个缘分了……”   “那现在为何又……”萧咏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也是听人说,你如今在萧家过得不好,那萧五仗着嫡女身份处处欺压你,更害得你摔了腿……说起来你腿如何了?没什么大碍罢?”   萧咏兰掩去面上神色,结巴了一下:“……没、没什么事了,只是还要养一段时日。”   李二姑娘不知道她跛了!   萧咏兰心脏狂跳。   也就是说……如今她当真有机会嫁给李家大公子?   她打死也绝不会说出这件事!   李二姑娘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言语间颇为亲近,像是要将她引为知己一般。   萧咏兰也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失的自信,渐渐,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候,她似乎还是那个在府中踩着嫡女一头,过着滋润生活的萧二姑娘。   等谈完天,李二姑娘便领着她吃酒去了。   席间,李二姑娘特特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身边。   其他的姑娘都得排在她的后面。   萧咏兰脑子里全然被兴奋的情绪所占据。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哪怕是以前,她也从未有过这样众星捧月的时候!那些跟在李二姑娘身后,从前瞧不上她的人,这会儿都得仰头来瞧她!   这种滋味儿实在太美妙了……   萧咏兰恨不得立刻就嫁到李府来。   这时候,有个姑娘惊讶地出声道:“盈盈,你身边的嬷嬷瞧上去怎么好像不大寻常……”   盈盈乃是李二姑娘的闺名。   李二姑娘笑了下,道:“自然不一样,这位是项嬷嬷。我娘瞧我年纪到了,也正想着为我说亲呢。前些日子,她进宫给太妃娘娘请安,与太妃娘娘说起此事,太妃娘娘仁善,便将身边的嬷嬷赐了下来,教导我礼仪……”   周围顿时此起彼伏的羡慕和夸赞声。   萧咏兰心下遭受冲击,也顿觉艳羡。   得了宫里头嬷嬷的教导,那礼仪自然是五科挑剔的,比旁的姑娘自然要高上一等!   萧咏兰朝她身边看去,便见那位项嬷嬷神色慈和地冲她笑了下。   萧咏兰顿时心跳又快了起来。   她紧张地回了个笑容。   她脑中的思绪彻底乱了。   她一边幻想起未来,一边又忍不住讥讽萧七桐,哈!萧七桐以为自己成了安王的未婚妻,便是这世上独一份儿的人物了吗?   萧七桐能得到的东西,她未必就得不到!   这一回吃酒,萧咏兰到后头还真吃了不少酒。   最后是李二姑娘吩咐身边的丫鬟,扶着她出了门。   等回到马车内,萧咏兰拽着杏儿笑了起来:“哈哈……她萧七桐如何能耐!她能有的,我也能有……”   杏儿这回倒也没有沉默了,她也跟着笑了笑,道:“恭喜姑娘!”   主仆二人随即一并笑了起来。   *****   安王府。   灯火摇晃下,江舜将手里的那本登州风物纪放了下去。   正巧此时侍卫来求见。   应当是萧家有什么事了。   江舜当即将人传了进来。   侍卫进门,跪地道:“主子,今个儿五姑娘出门转了转,陪在五姑娘身侧的乃是萧家的大公子萧靖……”   说罢,那侍卫便绘声绘色地描绘了当时的情景,相当的敬业以及富有文采。   江舜却沉寂了半晌迟迟没有开口。   虽说这样一桩事听来倍觉平淡,但听完后,心头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怪异的情绪,好像突然间便提不上劲儿了一般。   “那摊主夸萧靖是个好哥哥?”   侍卫愣了下,不明白主子为什么单单提溜出这句来问。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点了下头:“正是。”   “哪门子的好哥哥……若真是好哥哥,便不会任她过前头那么些年困苦的日子了……”江舜淡淡道。   明明主子的口吻依旧平静,但侍卫却觉得自己的身上泛起了一层寒意。   江舜挥了挥手:“下去吧。”   不听了不听了。   越是往下听,心底那股怪异的情绪就越是明显。   等侍卫退下去之后,江舜思来想去,最后又翻出了经书。   抄经罢。   抄经静心。   还能早些送出去。   ……   第二日。   朝中提起了宣正帝万寿节时当如何操办,随后宣正帝便将此事指派给了安王江舜。   这是江舜封王后,得的头一桩差事。   众臣听见这道命令,都不由暗暗咋舌。   皇上待安王倒是一如既往的疼爱!   派给建王的尽是苦差事,不管建王做得好与否,都不见皇上露出一点好脸色。而安王得的却都是轻松又讨喜的差事。   纵使他们也都敬服于安王的满腹才学,可若是照皇上这般不管不顾的宠溺下去,只怕要毁了安王啊!   宣正帝可不顾臣子们心头如何想,随后他便让安王做好准备,几日后下登州去,督促万寿节时登州应当供给万寿节之物。   江舜微笑着领了命。   一旁的建王江辰则瞧不出神色喜怒。   而平王江良素来不得喜欢看重,这时候反应就更平静了。   安王要去登州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家来。   乐桃叹了口气,道:“只怕安王府要有段日子不会往咱们这儿送东西了……”   萧七桐也觉得有些可惜。   从安王府上,她还得了不少好东西呢,这些可都是以后她游遍天下的资本呢!   乐桃见萧七桐不应声,只当她失落得都说不出话了。一时间乐桃也不敢再往下说了,生怕触动了萧七桐心头的难过。   之后连续两日,乐桃都变得极为小心翼翼。   她在萧七桐说上两句话,都要小心打量萧七桐的脸色。   萧七桐这会儿终于注意到了乐桃的反常,她忍不住笑道:“乐桃,你哪里不舒服?”   乐桃摇摇头:“奴婢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怕姑娘心头憋着难受……”   萧七桐一头雾水:“我哪里憋得难受?”   “安王殿下要去登州,姑娘便不觉得难过吗?”   萧七桐略略想了下:“难过的。”   毕竟江舜要是走了,指不准儿就有人按捺不住想对她动手了。   乐桃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忙走到萧七桐的身后,为萧七桐按了按肩背,道:“姑娘莫要难过……”   萧七桐点头:“嗯,我现在不难过了。”   没了一个江舜,还有一个皇贵妃呀。   再不济,还有项皇后、宣正帝呀……   宣正帝就算再不喜欢她,冲着江舜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呀。   萧七桐露出了微笑。   这满京城,还真没人能动她。 第64章 有求于她   安王离京那日, 据传说满京城的人都前往,企图一睹这位王爷的风采。   大历朝并不避讳让百姓们得见皇室成员的容貌, 在皇帝看来, 这也是加强百姓心中敬畏的途径。   “听闻有些人家府上的姑娘,都悄悄罩了面纱,围到了现场去瞧呢。”乐桃一边斟茶,一边出声道。   而这会儿萧七桐呢, 她软绵绵地靠在桌案旁, 点了下头, 以示听见了。   乐桃见她神色平静, 不由急了:“安王殿下一直都是京中贵女们爱慕的对象, 姑娘瞧见她们这样, 便不着急吗?她们都去送安王殿下了, 姑娘却坐在府里吃茶, 这……”   萧七桐从桌上捧起了茶碗。   茶碗通体烧制成了黑色,当她捧在掌心凑近了唇边,反倒更衬得她那十指纤纤, 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娇柔动人。   乐桃瞧见这般模样, 心头跳了跳,心说, 这般模样给安王殿下瞧多好呀。   眼下偏也只有她瞧了, 多可惜。   “你也说了, 去的人那样多, 若我也跟着前往,只怕还未走近,便叫人挤成人干了。”   乐桃张了张嘴,垮下脸色来:“也是,姑娘可不能同他们一处挤去!只是这样太可惜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去了,姑娘却不去,安王殿下会如何想……”   当然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与江舜本就没有感情,对方又哪里会因为她去与不去,而心下失落呢?   但嘴上却是不能这样说的。   萧七桐的拇指勾了勾茶碗碗壁,笑道:“兴许他会想,这样多的人,幸而我没去呢,不然该要挤出个好歹了。”   乐桃听罢,哑然:“……姑娘说得倒也有理。”   萧七桐慢悠悠地将热茶抿进嘴里,顿时疲累全消。   “都收起来罢,今个儿不抄了。”   “哎。”乐桃应声,忙俯身开始收拾桌案上散落开的经书、纸笔。   话分两头。   江舜骑于马上,眼瞧着便要行出皇城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回头扫了一眼长长的队伍,忍不住道:“今日来的人不少,倒是不见五姑娘的身影 。”   这回跟着江舜的并非常英,而是另一个常贴身服侍江舜的太监,名叫吴会。   江舜没有回头去瞧,他淡淡道:“幸好她没有来,若是来了,这么多人反冲撞了她。”   顾刚在一旁笑道:“正是!若出了意外,只怕今个儿王爷也走不了了。”   江舜只抿了下唇,嘴角像是噙着一丝笑意,旁的话倒是没有说。   “走罢。”江舜面上反倒没有一丝留恋的味道:“早些去,方才能早些归来。”   顾刚嘿嘿一笑:“王爷说得有理!”   话音落下,江舜驱马前行。   马蹄疾驰,驶出了京城。   众人只从后头望见安王殿下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   ******   只听得“嘭”的一声。   半人高的花瓶被踹倒在地,立即便散成了一地碎片。   “娘娘小心,莫叫碎片划着了。”一旁的宫人忙迎上去,扶住了应贵嫔。   应贵嫔胸口起伏,随手揪住一旁的宫女,冷声道:“王爷今日怎么还没来?”   宫女哑声道:“今个儿安王殿下离京,几位王爷都去送了。”   “从前……”从前我儿离京时,怎么不见人来送?这话在应贵嫔的舌尖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咽了下去。   等建王来到殿中时,应贵嫔眼圈儿都红了。   她挥退宫人,待建王行过礼后,她扶住建王起身,随即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面上再也压不住忿忿之色,道:“这是什么道理?好事尽让他占尽了,他的差事轻松,又能博个孝名,登州何等富饶之地?他去走一遭,那边的官员自然与他结识……于是名声有了,一方大员也叫他拉拢了!”   说到这里,应贵嫔眼珠子都嫉妒得通红了。   建王倒是神色平静,他将所有的不满、愤怒都深深压在了心底,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生母,他也不会透露半分出来。   他道:“此事哪有这样简单。父皇此番是在削弱他,而非助长他。温室中的幼苗,一旦面临寒冬便要夭折。而常年处在天寒地冻之下的幼苗,往往更加坚韧。他安王如今已及冠,却还依旧长不大一般,由父皇牢牢护住,日后又能有何成就?”   建王拽过凳子,在一旁坐下,又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道:“这件事从不是一两日便可决出胜负的。母妃且再往后瞧吧。”   应贵嫔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劝得动的,她咬着牙道:“我已不想再去向那个贱人请安了。”   安宜皇贵妃压在她的头上,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忍了数十年,瞧着儿子有所成就了,却偏还要往下忍。   “这贵嫔当得有什么意思!”应贵嫔冷声道。   建王有些头疼地皱了下眉。   这便是差距所在了。   江舜母子盛宠多年,却始终荣宠不衰,盖因那安宜皇贵妃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   若是他母妃得势,只怕要不了几年,便要干出触怒父皇的事来。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母妃地位低也是有好处的。   地位低方才有许多事不能做。   因而平日里就算行事肆意,倒也离谱不到哪里去,总不至到触怒父皇的地步。   他自然也有羡慕江舜的时候。   皇子年幼时,皆是子凭母贵。   生母的地位高,皇子的地位方才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与其说他希望母妃同样跻身贵妃之列,倒不如说……他心底里有那么一丝的想过,若他的母妃乃是安宜皇贵妃便好了。   这厢应贵嫔不断发泄着心头的不满。   等久了,她发觉儿子并不曾出声。   应贵嫔渐渐也就住了声。   一个人发脾气,实在没意思。   应贵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转声道:“你那王妃还没有信儿吗?”   建王摇头,道:“不急。”   应贵嫔却道:“不急?哪能不急?她都入府几年了?半点动静也不见?如今几位王爷,只有你成了婚,若你能早些有子嗣,那便是皇上的第一个孙辈……皇上焉有不疼的道理?”   建王沉吟半晌:“此法未必能成。”他也不屑去求得宣正帝的宠爱。   应贵嫔道:“从前你与我说的道理,如今你自己怎么忘了?成大事不拘小节。总要试一试方才知晓成与不成的。若是错过了机会,岂不可惜?”   建王未再就此事谈论下去。   应贵嫔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叹了一声:“早知道,你便不该娶这么个王妃,行事愚钝,还生不出孩子……”   建王淡淡道:“她在某些方面总归是个聪明人。”   应贵嫔冷哼一声:“若真聪明,便该松口让你多两房侍妾。”   “好女色并非什么好事,我那三弟如今在外的名声,也就一些书呆子和愚钝的百姓夸他重感情。”   应贵嫔被建王堵得有些不痛快。   事事他都不允。   这样下去,还要忍耐多久?   应贵嫔将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如此……   那皇太妃与她授意的事,她便暂且不要与儿子说了。   他不沾手也正好,如此才不会落把柄到皇太妃的手里。   想到这里,应贵嫔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哼,那个老太婆从前眼里只有江舜,对他们母子从来都不苟言笑,满面都写着“瞧不上”三字。如今发现了她儿身上的价值,却赶着来结交了。   应贵嫔心里可谓扬眉吐气得很。   这回江舜得了好差事,为何她这样生气。   其中有一个原因,也是不愿皇太妃因此又重新回到安王的阵营中。   皇太妃如今与项家还有联系,有她牢牢立于阵营中,便等于无形中将项家也拉了过来。   应贵嫔心念百转。   到底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这其中谋划,不能轻易讲出来。   何况,也许她刚一脱口,江辰便将她否定了。   建王见应贵嫔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便主动出声告退了。   他的母妃总会说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   这会儿他实在不想再听。   正巧应贵嫔脑中也另有谋划,于是也不再多留建王。   “去吧,明日让你那王妃进宫来。”   建王应了一声,这才离开了。   ******   “那陈姑娘又来咱们府上了。”下人低声议论,钻进了萧七桐的耳朵里。   这会儿萧三姑娘、萧四姑娘都与萧七桐走在一处,萧七桐面色尚且平静,萧三姑娘却多有不忿之色。   “实在异想天开!她生得又不算如何漂亮,这陈家也不算如何厉害,她凭什么嫁进萧家来?”萧三姑娘自然不愿意向一个年轻姑娘行礼。   萧七桐没说话。   萧成并非重色之人,对于他来说,安定萧家后宅,比娶一个如何厉害、如何美丽的妻子来说,都不重要。   在他看来,作为萧家主母的价值也就仅仅在于此了。   所以陈若秀只要铁了心的想嫁,又适当展露出自己甘愿为内宅奉献的姿态,那萧成会立刻点头,允她进门。   萧七桐凉凉地勾了下嘴角,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之色。   正说话间,却有个小丫鬟到了跟前来,躬了躬身,道:“五姑娘,陈姑娘正四下寻你呢,说是有事要与五姑娘说。”   那小丫鬟眼瞧着陈若秀怕是要成萧家的新主母了,于是听陈若秀说想见五姑娘,她便自告奋勇来传话了。   萧七桐惊讶。   陈若秀还有什么话要与她说?   上回不该说得很清楚了么?   这厢萧三姑娘见状,顿时更觉生气了。   她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姐妹,还未能从萧七桐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呢,陈若秀倒是上赶着巴结来了!   但不管萧三如何生气,这厢萧七桐都冲那小丫鬟轻点了下头,道:“去将陈姑娘请过来说话吧。”   小丫鬟点头,立刻小跑着转身去请人了。   不久,陈若秀便被请到了园子里来。   而这时候萧七桐几人已经在亭子里落座了,丫鬟们正在忙活着往上摆点心茶果。   “五姑娘。”陈若秀一眼便瞧见了萧七桐,萧三萧四倒是叫她忽略了去。   不过这也挑不出什么大错处来。   嫡庶本就该是天壤之别。   “坐。”萧七桐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陈若秀应声落座。   “想与五姑娘谈会儿天。”陈若秀笑道,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了萧三萧四。   萧四姑娘识趣地道:“我还有些绣活儿不曾做完,我便先行回去了。”   萧三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声道:“我也有些事,便不陪陈姑娘说话了。”   说罢,二人一并携手离去了。   待她们的身影都远了,就连丫鬟们也都退到了亭子外去。   陈若秀动手为萧七桐倒了一杯茶,又慢条斯理地剥起了橘子,口中道:“今日来,是为求姑娘一件事。”   “什么事?萧家的事,我是做不了主的。至于旁的,我便更帮不上什么了。”萧七桐一口堵了回去。   陈若秀不急不忙,道:“姑娘且听我说。我知晓萧家从前待姑娘不好,姑娘与萧家并不亲近。萧老夫人尤为不喜姑娘,没少冷眼瞧着前面那位夫人给姑娘使绊子。”   这其实都算是美化的说法了。   从前萧老夫人是恨不得萧七桐随她娘一并去死的。   一个嫡女,又病恹恹的,要来有何用?反倒妨了她儿子的运程。   萧老夫人是这样想的。   陈若秀低声道:“我愿为姑娘的刀剑,姑娘所指之处,便由我为姑娘鞍前马后。萧老夫人,萧家二姑娘……但凡与姑娘有过嫌隙的,我自会叫他们讨不了好。”   萧七桐有些惊愕,她没想到陈若秀想说的原来是这样一番话。   她动了动唇,正待开口,陈若秀似乎是怕她拒绝,忙又道:“姑娘日后是要做金贵人的,我却无妨。名声坏,便坏在我一人头上就是。”   “你就不怕被休弃?”   “所以呀,我想求姑娘保我能一直待在这萧家。”   陈若秀很清楚,一旦她跨出陈家的门,陈家此后就与她没多少干系了。   从前陈家待她都分外冷漠,等她嫁人后,自然与陈家关系更为淡薄。   她所倚靠的,永远只有真正攥在手里的东西——那便是将来的萧家主母之位。   她所图不多,她只想过上安稳的舒坦的,不受人忽视的日子。因而嫁谁都好。   萧七桐这会儿也差不多瞧出了陈若秀的心思。   她突然来了兴致。   陈若秀该要比程敏月更聪明,那她入府后,萧家又该是什么模样?   见萧七桐始终不曾应声,陈若秀又道:“萧家,乃至于我在的陈家,都盼着通过姑娘攀上安王殿下。可我会拦下这样的事。我愿在萧家,日日护佑姑娘将来在安王府上的日子无忧。”   “若萧老夫人要拿孝道要挟你呢?”   陈若秀笑了下:“五姑娘,后宅里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法子呀。老夫人已经老了。”   她又道:“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可以不要子嗣。萧家再无所出,兴许那时候,方才不会彻底不会成为姑娘的拖累。”   萧七桐并不大相信她这句话。   人心是会变的。   何况这样重的誓言,谁能轻易做到?   陈若秀却用坚定无比的口吻道:“今后姑娘所想便是我所想,但求姑娘保我不用再回到陈家。”   陈若秀不信家人,不信萧老夫人如今的满口许诺,更不信她将来要嫁的人。   她相信只有当付出自己所有能付出的东西,才能得到稳固的回报。   “我答应了。”萧七桐出声。   她与她何曾相似。   只是因着性格的缘故,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   改变主意总归是日后的事了。   现在帮她一把,又何妨?   何况萧七桐也想瞧瞧,萧家这一出大戏,又要演成什么模样。   陈若秀微微颤抖,面上闪过各色情绪。   “多谢五姑娘。”   *****   萧咏兰又一次来到了李府。   她略微局促地立在园子里,更本能地将腿往底下缩了缩。   这时候李二姑娘姗姗来迟。   李二姑娘身边只跟了几个丫鬟,除此外再没旁的人。   李二姑娘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大哥此时正在院子里练功夫,你去瞧瞧么?虽说我盼着你做我的嫂子,可总也要先问过你的意愿,才知道此事成不成。”   萧咏兰心跳飞快:“……好。”   李二姑娘领着她走进了一个院子。   那院子里的确有一道墨蓝色的身影。   那人持剑而舞。   剑尖一点一点,像是轻轻挠在了萧咏兰的心上。   “我愿意。”她小声说。   李二姑娘笑了。 第65章 宁可错杀   正如萧七桐预料的那样, 在萧老夫人的安排下,萧成方才见了陈若秀一面,确认陈若秀是个大方得体的人后, 便点了头。   萧老夫人欢喜不已,当即请了人去合二人的八字, 又命人开始准备聘礼。   陈若秀笑着说,自己乃是继室, 不敢越过祝氏去,聘礼不必如何大作操办。   萧老夫人不是个大方的人, 听见陈若秀这番话, 直觉这陈家姑娘实在是个贴心的,也是个品性好的,不爱重钱财富贵。当即对陈若秀更为亲近起来, 直恨不得陈若秀这便嫁过来似的。   陈若秀这番举动并没有瞒着旁人,因而没两日便在萧家悄悄传开了。   萧三姑娘听了这话,忍不住讽刺:“八字还没一撇,倒是上赶着倒贴了!陈家倒也实在不知羞……”   萧咏兰听了这话, 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来, 这会儿她已经一门心思都在李家大公子身上了。   乐桃将这话同样学给了萧七桐听。   “是个聪明人。”   无论是以退为进博得老夫人的全副信任, 还是以此表示对她母亲祝氏的尊敬。都可见陈若秀没有辜负她那日所说的话。   “倒是盼着她早些嫁进来,方才有好戏瞧了。”萧七桐拊掌笑道。   乐桃无奈地道:“姑娘不想着自己的婚事, 反倒是想着别人的。按规矩, 姑娘也该动手学学刺绣功夫了。”   萧七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瘦小, 手指头上薄有血色。   若是挨针扎上一扎, 还不知晓要失多少气血呢。   乐桃见她打量自己的手,便也跟着目光垂下瞧了瞧,这一瞧,乐桃便讪讪道:“姑娘的手瞧着也不大合适做这样的活计,扎出血就不好了。”   萧七桐点头:“是呀。”   但乐桃却忍不住忧虑地皱了下眉头:“可将来姑娘嫁到了安王府上,总归要动手为殿下绣些东西的吧?若是姑娘不动手,只怕便让旁人钻了空子,在殿下跟前先博个体贴温柔的名儿。”   “那又何妨?”萧七桐在心头默默数了数自己的小金库。做个安王妃能得这样多的好处,那便已经够了。   乐桃见萧七桐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呢,这些事半点也不通呢。   这厢乐桃如何忧心忡忡且不说。   另一厢。   又有马车到了萧家的门外,将萧咏兰接走,至晚方归。   萧咏兰回来时,正巧该用晚饭的时辰。   萧老夫人近来心情大好,便将几个姨娘、几个孙女都叫到了一处用饭,当然,顺便也是为敲打她们,让她们知晓将来陈姑娘进了门,她们该如何行事。   萧七桐也落座其中。   而萧老夫人倒也咬着牙,特地吩咐厨房为萧七桐另外准备了些食物。   萧七桐没什么吃的兴致,但瞧萧老夫人不甘不愿的模样,她倒觉得有意思得紧。   丫鬟们很快将菜呈了上来。   其中有一道酥制鹿茸,搁置在其中,带着一股别样的异香。   待老夫人一声令下,众人此时方才动筷。   只是席间萧七桐与萧咏兰都不大动筷。   萧七桐是没什么胃口,萧咏兰神色间倒隐约流露出几分瞧不上的味道来。   又过了会儿,萧咏兰才动了筷,只捡着那道酥制鹿茸吃。   旁人都知晓这道菜多半是特特为老夫人做的,因而并不敢对这道菜动筷,乍见萧咏兰伸出筷去,吃了一口两口,众人不由都是一呆,惊觉今个儿萧咏兰怎么好似转了性。   老夫人的菜,她也敢擅动了去?   而萧老夫人的脸色刹那拉了下来,原本不错的心情,登时便被这个不知尊卑的孙女给破坏了。   她又哪里记得起来,从前萧咏兰不尊嫡庶长幼的规矩,正是由她纵容出来的。   但听得“啪”的一声,萧老夫人掷出了手中的筷子,同时冷下脸来,道:“二姑娘学的什么规矩!”   董姨娘有些慌乱,她频频朝萧咏兰使眼色,希望她能快些说几句软话,好换得萧老夫人的好脸色,毕竟从前萧咏兰也曾经这样干过……   但这会儿萧咏兰却全然没有畏惧的意思。   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咏兰心想。   过不久,她就要嫁到李府去了。   区区萧家又算得了什么?   李二姑娘说得不错,从前她困于萧家这方小天地,便以为萧家便是所有了,又哪里曾想到过萧家以外的世界?   以前她要仰仗老夫人与程敏月的鼻息过活,可之后她就不须再如此了!   萧咏兰放下筷子,微微笑道:“老夫人,我哪里做错了么?”   萧老夫人没曾想到萧咏兰的性子,竟也有这样梗着脖子不认错的时候!萧老夫人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了。   “董姨娘!这便是你生的好女儿!还不快将她带下去!”萧老夫人自以为不需和萧咏兰计较,便只是将火气撒在了董姨娘的身上。   董姨娘脸色发白地上前去拉萧咏兰。   萧咏兰顺着站起身来,道:“我自己会走路。”   说罢,萧咏兰望着姨娘的眼里竟然飞快掠过了一丝厌恶,显然董姨娘的懦弱更令她觉得瞧不上眼。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翅膀长硬了。”   这话一出,众人便知晓,只怕这对母女的月钱要被扣掉了。   不止这个,她们房里的吃穿用度肯定也要削减。   而董姨娘带着女儿每日来奉茶伺候的时候,兴许还要遭旁的刁难。   这便是萧老夫人说一不二的威严。   萧咏兰这会儿却依旧笑了笑,敷衍地说了一句:“孙女告退。”   说罢,便当先快步走在了前头。   等走出去的时候,萧七桐隐约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玩意儿,真难吃……”   随着萧咏兰的离去,厅中很快恢复了平静。   萧七桐敛去眼底的目光,面上隐约若有所思。   太奇怪了……这不符合萧咏兰的性子。   萧咏兰如今混迹到这样的地步,没有了程敏月给她做护身符,而董姨娘又并不得宠爱,萧老夫人更因为她失去了嫁人价值而对她多有漠视……以她的性子,这会儿应当正在怨天尤人,拿屋子里的器具和丫鬟撒气。   可现在呢?   萧咏兰突地一改往日阴郁的模样,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掩都掩盖不住地涌了出来。   毫无疑问,她得到了新的靠山。   而这个靠山,甚至可以让她无视整个萧家。   可要是真有这样厉害的靠山,怎么会找上萧咏兰?   倒不是萧七桐轻视她。   而是萧咏兰从外貌、才情、性格、头脑上来说,实在一无是处。   所谓反常必有妖。   这样厉害的靠山,企图从萧咏兰的身上获得什么?   萧七桐睫毛微颤。   对方的目标……是她?   萧七桐顿时更没了吃饭的兴致,她起身要走,萧老夫人不仅没有拦她,反倒还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回去歇着吧。”   萧七桐与安王的婚期已定,她若是再对萧七桐口吻凶恶,只怕便真要招来安王殿下的不满了。   萧七桐没有去看萧老夫人的脸色,她任乐桃扶着往外行去。   “姑娘怎么不吃了?”乐桃低声问。   萧七桐摇了摇头:“突地想起有件事还没办。”   “什么事哪里及得上吃饭重要?”   萧七桐没有回答。   乐桃倒也没有追问。她只当是萧七桐与那些人坐在一处,便被他们破坏了胃口。   等回到院子里以后,萧七桐便当即自己动手研墨准备纸币,写了封信出来。   她虽然知晓安王府的人就跟在身边,但却并不知晓那些侍卫躲藏在哪里。   想来想去不如干脆写个信送安王府上去。   江舜手底下的本事总归比她要多。   要弄清楚背后的事,应该很快。   萧七桐可不会觉得,这回事是她想多了。这样的事,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也决不可放过的。   萧七桐的动作飞快。   待写完了信,她便立即将乐桃唤了进来,将一个匣子交给了乐桃。   信便压在那匣子里头,浅浅露出一角来。   “叫个小厮将此物送到安王府上去。”萧七桐道。   乐桃登时眉开眼笑,忙应了声。   乐桃高兴极了。五姑娘可算知晓主动与安王殿下示个好了……   乐桃抱着匣子出去了。   有安王府的侍卫在暗中盯着,那匣子当然不会落入旁人的手中。   乐桃将匣子托给了一个小厮,那小厮立即便捏着打赏的银子往安王府上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犬在安王府门口从小厮手中接过了匣子。   “府上五姑娘给安王殿下的?”顾犬问。   小厮点头。   顾犬将匣子托在掌心,视线却蓦地瞥见了露出来的一角信封。   那是信?   五姑娘明知晓主子不在京中,怎么还写了信来?   难道是……要传什么信儿来?这个匣子不过是作掩盖的?   顾犬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猜测。   待那小厮走后,便有好几个侍卫围将了上来。   “萧五姑娘送来的?”   “可惜可惜!主子竟不在府中!”   他们的感叹声在下一刻就变成了惊叫:“顾犬你疯了吗?你竟然先主子一步打开了匣子!主子会把你皮都拆下来的!” 第66章 做牛做马   登州。   此时方入夜。   两个小太监灭了院内的灯火, 很快, 便只剩下了卧房中仍旧点着一盏灯。   只听得“吱呀”一声, 门被人从外推开。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压低声音道:“殿下小心。”   江舜跨过门槛, 来到了室内。   灯火晃了晃, 刹那将室内的景象照亮无遗。   “那是什么?”江舜微眯起眼,声音骤然响起。   几个侍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屏风后的拔步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底下仿佛藏了什么人。   顾刚的动作最快, 他当先拔剑, 冲上前, 掀被子,将床上的人掀倒在地, 同时剑尖直指,不给对方半点反应的机会。   “什么人?”顾刚此时方才厉声喝道。   那人瑟瑟发抖, 全无反抗之力。   而他们这也方才看清楚, 那被顾刚掀翻在地的, 可并非什么贼人。而是……而是一个仅着了单薄衣衫,年纪二十出头,一身风韵的俏丽姑娘。   顾刚到底见过大世面, 手底下的剑依旧握得稳稳当当。   旁边几个年轻侍卫血气方刚,见了这般场景, 都是一呆, 不由愣愣道:“这是……”   “明月是特地来伺候公子的。”年轻女子俏脸微红地道, 虽说那剑尖就在跟前,但她到底还是先叫江舜的模样惊住了,于是一时间也忘了眼前的危险,那点儿害怕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早就知晓自己是要被送去伺候人的,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要伺候的人,竟会是这般模样。   仿佛天降神子。   明月想到这里,面颊更红了。   江舜淡淡道:“卢友道倒是个胆大的。”   顾刚也轻嗤道:“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了。”   侍卫们也纷纷点头,只是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登州路远,京中消息并不会事无巨细地都传进登州来。卢友道只听闻了前头的消息,说是安王刚得了赐婚,对方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萧五姑娘。其貌丑陋,性情凶恶,更有一副蛇蝎心肠。   卢友道想不明白安王怎么会选了这样一个女子来做安王妃。但不需要他想明白。他只需要晓得,这位萧五姑娘着实不怎么样便足够了。于是等到安王一抵登州,卢友道便动了安排几名女子前往伺候的心思。   明月便是头一个被他派出来作试探的。   其实早在酒宴上,江舜便对那些欢歌悦舞的年轻女子表现出了淡漠,但卢友道不肯信这世上真有坐怀不乱的男子。   纵使这安王殿下外表再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可他到底也不是真神仙,到了这个年纪,总是有所需求的。   顾刚慨叹一声:“有脑子不用在正途上,偏来办这样的蠢事。”   其他人再度纷纷点头,以示认同。   明月听见他们的对话,隐约也明白过来,对方似乎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愿。   她并不能做到取悦跟前的年轻公子。   明月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她不管不顾地梗着脖子,双手往前伸去,像是想要去抓江舜的衣摆。   同时她口中又道:“公子留下明月吧,明月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江舜出声,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一丝怪异的味道掺杂其中,但明月已经迷醉在他的声音里,全然没注意到旁的东西。   “那便带她去做牛马罢。”江舜漫不经心地道。   他的目光还是没有往明月看过去,他盯住了不远处的烛光。又能有如何好看呢?再美,却也连萧七桐的万分之一也不及。   两个小太监上前去,不由分说将明月架了起来,直接将人生生拖了出去。   明月呆了呆,不明白这位年轻公子是何意。   是要带她下去洗漱?   还是要赶走她?   约莫半炷香后,明月得到了答案。   两个小太监将她拴在了马棚里,笑道:“姑娘便在这里为我们主子做牛马吧。”   一阵寒风吹过,穿着单薄的明月霎时被吹了个清醒。   “他,他……”   原来他口中说的便让她做牛马去,是真的让她来做牛马!   小太监没有理会她的呆滞,转身很快就离开了。   明月缩了缩肩膀,想要离开棚子却又离开不了。   旁边的马儿传来了难闻的气息,她猜测也许脚下的稻草里还掩藏着它们的粪便。   明月皱起眉,抱紧肩膀缩得更厉害了。   寒冷使人头脑清醒。   明月一面瑟瑟发抖,一面细细想起来登州近来的传闻。   据说那位安王殿下来到了登州,要为当今圣上筹备寿诞。   明月曾听过不少有关这位殿下的传闻,可以说天下的女子,莫有不想着要嫁给安王殿下的。   卢大人突然在这样的当口,将她安排过来伺候那位公子。   而那位公子年纪轻,又仙逸出尘,容貌之俊美叫人不敢生出半点窥视的心思。   也许……也许他就是传说中的安王殿下!   想到这点后,明月原本被风吹得冰凉的心,刹那又火热了起来。   若他真是安王殿下……   明月脸颊微红。   那她就算遭遇再多的阻难,也定要留在他身边。   哪怕是去做个伺候人的丫鬟呢?   明月低低地笑了起来。   顿时也不觉得浑身发冷了。   而这厢江舜扫了一眼那张拔步床:“抬出去劈了当柴烧。”   侍卫们应了声,忙将那张床抬出去了。   过了会儿,顾刚就提着斧子将那床给劈了。   府里头的下人还笑问:“几位爷借斧子做什么?”   顾刚哼笑一声,道:“劈东西。”   那笑声震得下人头皮发麻,等转过身后,下人就忙去寻卢友道,向他禀报此事去了。   这头待劈了床,顾刚也真就点了把火,当柴烧了。   火光之盛,让人以为是哪处着火了。   “老爷,那几位爷要了斧子去,瞧着怪得很,也不知晓做什么去……”   “要了斧子?”卢友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捋了捋胡子,正待往下问,却骤见火光大起,登时变了脸色。   “来人,快,快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院子里住着的可是安王殿下!若是安王殿下少了根头发,他都得丢官帽!   卢友道胡乱套上了外衫,火急火燎地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等进了院子,卢友道高喊:“殿下!殿下!”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瞧。   院子里在烧什么东西!并未起火!   而安王殿下也正站在门前,神色冷淡地盯着他,面上不见一丝温和之色。   卢友道心头没由来地打了个怵。   “殿下……这,这是?”   卢友道被眼前的状况弄蒙了,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衫,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样狼狈。   江舜却不曾出声,他转身入了屋子。   而几个侍卫冷着脸守在门外,看上去威势慑人。   卢友道也不敢再腆着脸问,他目光转了转,盯着那烧起来的物件瞧了半天。瞧久了,他方才瞧出来,那不是……那不是被劈开的一架床么?   好好的,殿下为何要将床点燃烧毁?   卢友道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难道……   难道是因为他送了个女人到床上去?   卢友道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安王殿下这番烧床的举动,无疑是在警告他不要妄作主张!   卢友道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送个女人也会将安王殿下得罪至这样的地步!   难道安王当真不近女色到了这等地步?   卢友道擦了擦汗,不,不可能。或许是那个蠢女人擅做了什么,惹怒了安王!罢了罢了,这等货色安王殿下瞧不上也是可能的。   卢友道朝着安王殿下离开的方向躬了躬身,高声道:“不敢搅扰殿下歇息,下臣这便令人送一张新的床来。”   说罢,卢友道忙转身走了。   显然去准备床去了。   他可不敢再在这儿杵着,那些个侍卫面色凶恶,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将他都一块儿烧了。   马棚中的明月全然不知,卢大人已然决定放弃她,转而挑别的女子送到安王身边去了。   转眼第二日。   来到马棚打扫的下人,方才瞧见了里头拴着的明月。   明月叫下人们盯着瞧了会儿笑话,顿时面上臊红得不行。   她忙叫人去给卢大人传话,请卢大人来救她。   那些下人虽然瞧了她的笑话,不过倒是也将她的话传了过去。而卢友道听后,冷哼一声,道:“既然殿下说让她去做牛马,便让她认真做牛马!何必来寻我!”   明月听到这句回复。   顿时呆在了棚中。   她若不离开这里,又该如何博那位公子的喜欢呢?   难不成盼着那位公子来牵马儿时,她再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吗?   ……   江舜这一宿歇得不大好。   而等他一觉醒来,刚由小太监伺候着洗漱了过后。   此时顾刚在门外叩门:“主子,京里头来信儿了。”   “进来。”   顾刚恭敬地献上了手中的书信,道:“顾犬来信。”   江舜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萧五出事了?”   刹那间,江舜心底更不大痛快了。 第67章 无害模样   拆开信封, 取出信纸。   江舜随手翻了翻,只见上头是顾犬那狗啃一般的字迹。   “萧咏兰?”江舜盯着信纸疑惑地道。   一旁的侍卫倒是出声了:“萧咏兰, 萧家的二姑娘。”   江舜这才从记忆中扒拉出了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侍卫紧跟着道:“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顾刚摇头:“顾卫,怎么跟了主子这么久, 你还没学聪明?”   顾卫神色讪讪:“是,是, 纵使是小人物, 也不得有轻忽的时候。那咱们应当立即去查一查这个萧家二姑娘……”   江舜这才淡淡出声:“传我口信回京去吧。”   顾卫应了声, 道:“此事交予属下吧!”   江舜点了下头,算是允了。   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蠢笨的, 往往都一点即通。   而最难能可贵的,这些人早就已经忠于安王府了。   仅仅只忠于他一人。   顾卫转身出去。   门刚一开, 便听见了外头卢友道高声道:“下官前来向安王殿下告罪!”   顾刚笑了:“他这会儿倒是来得快。”   “主子, 让进来吗?”小太监在一旁问。   江舜转身走向了床榻边:“本王昨日不曾休息好……”   那小太监会意,点着头转身出去了。   此时卢友道眼瞧着顾卫大步朝院门外走去,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忙出声问:“可是安王殿下有什么吩咐?不如交给下官来办?”   顾卫冷冷地一扯嘴角:“此事劳烦不得大人。”说罢,顾卫便领了两三个人,快步出去了。   等他来到马棚里牵马时,自然便瞧见了前一日的那个明月。   明月听见响动, 还以为是要时来运转了, 于是脸上挤出了一道笑容:“这位大人……”   顾卫却是个连姑娘手都没摸过的小子, 自然不知晓这漂亮姑娘的好,见明月冲他盈盈微笑,他也目不斜视地牵了马就走。   明月呆了呆:“这位大人……大人……”   跟在顾卫身后的几人纷纷摇头,直感叹这姑娘到了现在都还糊里糊涂,妄想着能攀上荣华富贵。   顾卫很快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而约莫半个时辰后,卢友道手底下的人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会儿卢友道还仍旧站在院子里,等着安王殿下打开门走出来呢。   “大人,安王手下的侍卫骑马离城了,像是朝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他回京了?”卢友道脸色微变。   回禀此事的人也显得有些不安:“难道,难道他们发现什么了?”   卢友道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可能!”   别人看不清楚,他却看得分外清晰。   这位安王殿下在京中固然受宠,可手上却没几件能拎出来说的差事,可见这位安王并没有什么实干的本事。   一个自幼便长在深宫,受尽宠爱的皇室中人,他又能发现什么?   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卢友道心下有些轻蔑。   卢友道挥了挥手:“你且回去吧,吩咐下去备着食物,等安王殿下休息好,定然是要进食的。”   “那个女人……”   卢友道冷声道:“安王殿下如何吩咐的,那便如何。”   “是。”   就在那人走后不久,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江舜缓步走出来:“卢大人。”   卢友道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殿下。”   江舜将卢友道的神情收入眼中,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上辈子,他也同样接了圣旨来到登州。   而那时卢友道将他得罪了个彻底,不久便被召回京,遭削了官。之后卢友道不死心派人刺杀他,最后落了个诛九族的下场。   一时间朝中人惶惶。   众人只知他安王殿下身上荣宠至盛,但凡得罪过他的人都必然不得好下场……却不知晓这卢友道本就该死,只不过个中原因难对外人道也……   父皇那时定然觉得,他实在是一把好刀。   可以使来做任何事。   江舜眨了下眼,收起了对过往的回忆。   不管如何,卢友道必须得死。   江舜嗓音微冷,道:“卢大人好盘算,明知晓本王已经定亲,却还胆敢送一女子到本王的屋中,卢大人此举何意?意在抹黑本王为贪花好色之人吗……”   卢友道愣了愣。   不过送了个女人,何故这样大的阵仗?   这样的事,在卢友道看来实在不新鲜。   可这位本该身边美人环绕,见惯这等事的安王,竟发起了火。再一联想,前一晚他命人劈砍床榻再引火烧了的事,卢友道心头也有些恼火。   谁都知晓那位与安王定亲的萧五姑娘,乃是个面容丑陋的女人,安王难不成还真是个正人君子柳下惠?   见卢友道不答。   这头江舜微眯了下眼,声线再度转冷,而同时口吻也更具有威胁性了:“卢大人不答,莫非这人其实是潜入府上的贼子?什么样的贼人,竟然连知州府也胆敢潜入!”   卢友道一怔,正欲回话,却突地发现这个问题,似乎令他陷入了僵局。   宣正帝极为宠爱安王母子,哪怕是让安王来登州督寿诞准备之事,也放不下心,于是特地传了令给登州附近的宁州卫大军,宁州卫早年负有赫赫威名,如今统率宁州卫的乃是将军邓吕。   可以说卢友道最不愿意招惹的,便是这人了。   可若他开口应下,指认明月为贼人,而非他派去的人,说不准安王便以此为由,将宁州卫调来护卫登州城了。   卢友道想了想,还是只有咬牙认了。   “自然并非贼人,是下官想着殿下辛劳,而登州又没有什么能令殿下解乏味的玩意儿,便擅自做主送了个会乐舞的姑娘来,想着以乐舞为殿下解乏。”卢友道面上展露了笑容。   江舜冷了冷脸:“若再有第二回 ,此事只怕便要传回京里去了。”   卢友道没由来地想到了那个已经回京去的侍卫,他不由道:“安王殿下身边似乎少了几个人,不知他们……”   “办事去了。”   见安王不肯多言,卢友道心下也有些恼火。   安王越是这般姿态,便越是令他觉得心下难安。这会儿他可丝毫不觉得,宣正帝派了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安王来是一件好事了。这安王行事随心所欲惯了,丝毫不给他留面子,俨然油盐不进的模样。   越是这般模样,卢友道便越是觉得心下难安。   终于,此时江舜松了口,道:“登州有宝石,今日卢大人先引本王去瞧一瞧那些宝石罢。”   顾刚在一旁笑着补充道:“萧五姑娘最喜欢这些玩意儿不过。”   卢友道听罢,忍不住心头暗骂。   这安王还真是个怪胎不成?放着那么多的京中贵女不要,偏瞧上这个萧五,如今竟还真一副痴情模样!   卢友道压下腹诽,道:“殿下先用了饭食,下官这就为殿下引路前往。”   “嗯。”江舜应了声。   他模样生得丰神俊美,气质仙逸出尘。   实在好一副无害模样。   卢友道瞧着瞧着,心头那股隐忧渐渐散去了些。   *******   顾卫跑死了三匹马,方才赶回到了京城。   他们这些侍卫早年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这样一番舟车劳顿,他也不觉得疲累。回到王府中后,顾卫当即便将江舜的口信儿传了下去。   顾犬当即松了口气。   他便说那萧五姑娘果然是有事的。   如此也算立了功?   这样的话……   主子归来后,应当不会再同他算账了罢?   萧家今个儿又闹了个不愉快。   陈夫人如往常一般来了萧家做客,只是今日不见了陈家姑娘,想来大抵是因为萧老夫人在请人合八字、挑日子了,为着避嫌的缘故,陈家姑娘便没有上门来。   恰巧陈夫人来的时候,其他几个姑娘也在向萧老夫人请安。   萧三姑娘虽然憎恶这不要脸的陈家母女,但到底不敢说什么,萧四姑娘就跟如同隐形人一般了。   萧咏兰却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阴阳怪气地说了好些话,将陈夫人说得脸上臊得慌。   萧老夫人气得连声喝止她,却起不了作用。   萧老夫人这回是真气急了,挥动手中的拐杖要打她。   萧咏兰没打着,萧老夫人自己从椅子上滑下来了,摔了尾骨,立即便请了大夫来,府上登时好一顿折腾。   等萧成回来后,萧咏兰自然受了责罚。   她一人被关在了祠堂中跪罚。   萧咏兰受罚,自然心下不服。   只是等到李家马车如往常一样来接她过府去玩儿,却因为萧成有灵,她离开不了萧家时,萧咏兰这才慌了。她最大的依仗便是来自于李家,若是无法与李家继续交往下去,她又如何在萧家立足?   萧咏兰舀起祠堂天井漏进缸里的水,狠狠泼了自己一脸的冷水,方才清醒过来。   她还得再忍忍。   如今能不能出这道门,还得她那祖母说了算呢。   萧咏兰闭了闭眼。   父亲是不会管这些事,说到底,还是萧老夫人是最大的妨碍。   若是她死了就好了……   另一厢。   乐桃推门进来,道:“姑娘吩咐底下人整日盯着门口作什么?”   萧七桐头也不抬:“今儿瞧见什么了?”   乐桃点点头:“姑娘真聪明,今儿的确瞧见了一件事。李家打发了马车来接人,居然是来接二姑娘的。”   “哪个李家?”   “还有哪个李家,与项家世交的那个李家!” 第68章 使的妖术   “安王府上来人了。”   萧七桐原本正靠在榻上小憩, 骤然听见这句话,她立即便睁开了眼。   “真来了啊。”萧七桐扶着乐桃坐了起来。   安王离京, 安王府中无人做主, 她虽然送了信去,但也到底没抱希望。   毕竟她虽和江舜有了婚约, 可到底还没嫁到安王府上去呢, 府上哪个认她的名头?若是有几个蠢笨的, 便更不会发现她的用意了。   所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安王府那边有了反应。   倒也是难得了。   “请人到院儿里来说话罢。”萧七桐道。   乐桃点头应了。   前头门房早已经将此时报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 萧老夫人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允了安王府上的人径直去萧七桐的院儿里。   不多时,常英领着两个侍卫跨进了小院儿。   “五姑娘可安好?”常英笑着先打了招呼, 随后还在萧七桐跟前躬腰行礼。   萧七桐已经从榻上起身了,她抿唇微笑:“好着呢。”   常英这才指着一旁的侍卫道:“这是顾卫, 他刚从登州回来,带来了殿下的口信。”   只是口信而没有手书?   江舜倒是谨慎。   萧七桐点了下头,等着听那顾卫转达江舜的话。   顾卫笑了笑,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直视萧七桐, 偏他又比萧七桐要高上许多, 这会儿只好将头往下埋得深深的,道:“主子令我等述与五姑娘,主子已知晓, 五姑娘不必再烦忧,若有事大可进宫去。”   萧七桐眨了下眼:“嗯, 还有么?”   顾卫心头直念叨。主子也太少言寡语了,瞧吧,人家五姑娘都倍觉失落了……   顾卫心头嘀咕,却不耽误他手上的动作。只见他飞快地从怀中掏了个匣子出来。   “这是主子给姑娘的。”   萧七桐的目光在那匣子上打了个转儿。难不成是登州特产么?信是不可能的。已有口信,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写在纸上。   常英接过那匣子,托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伸手打开了它。   流光溢彩!   几乎要晃花人的眼!   乐桃已经抑制不住地惊呼了一声,讷讷道:“姑娘、姑娘……这……”   萧七桐也呆了下。   盖因里头竟然放了整整一个匣子的宝石。   有方的、圆的、扁的、棱角锐利的,也有绿的、黑的、红的……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登州之所以负有盛名,是因为当地盛产宝石。   萧老夫人那儿便有几颗宝石是登州产出的,她母亲过门时,连半个宝石都没能得,后头程敏月嫁进来,倒是得了块红宝石,程敏月还令人将其打制成了宝簪,整日戴在头上,仿佛这样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原配大房了。   萧七桐不自觉地伸出手,勾了勾匣子里的宝石。   宝石光滑冰凉,发出清脆的声响。   上辈子她可从未想过,有一日这样的玩意儿竟然变得唾手可得,甚至是有如此之多供她随意把玩……   萧七桐心下微微触动,抬起脸,面上的笑颜便更深了一分:“替我多谢安王殿下。”   顾卫忙点头。   想来想去,顾卫觉得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束,于是他大胆地多嘴问了一句:“姑娘喜欢么?我也好给主子回话。”   萧七桐这会儿也并不吝啬语言,她又笑了笑,将那匣子合上,随后亲手抱在怀中,道:“喜欢极了。”   顾卫便也跟着憨笑两声:“是,是!这便不叨扰姑娘了,若是府中有了消息,便会立即来报给姑娘。”   萧七桐点了头。   随后常英又说了几句漂亮话,方才带着顾卫等人离去。   而顾卫一边迈腿往外走,脑中已经开始惦记着,待回到登州,要将那画面如何描述给安王殿下听了。   嘿嘿!   想必主子会开心不已!   待他们走远了。   这厢乐桃方才回过了神,她掐了自己一把,道:“奴婢没有看错罢?这些,这些都是安王殿下命人从登州带回来的宝石?”   虽说这段时日,乐桃也瞧着萧七桐收了不少好东西。   可上回令她震撼不已的,还是那副安王府送来的金头面呢!   当一种珍贵的东西,被大量地放置在一个匣子里时,带来的震撼是数种首饰都无法比的。   萧七桐点了头:“他有心了。”   乐桃咽了咽口水:“岂止……”岂止是有心。   这位主儿还是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啊!   “收起来吧。”   “哎。”乐桃将那匣子捧在怀里,脸上的笑容几乎掩不住。   如今……如今姑娘也是有钱的了!   指不准都快赶上老夫人的积蓄了呢!   这会儿萧七桐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从前虽说宣正帝、项皇后、皇贵妃几人都赏了她东西,但那些都是宫里头赏赐的,日后就算她收拾包袱游天下去,这些玩意儿都典当不得。还是江舜给的银子,和宝石头面好。   想必日后能典当一大笔钱呢。   想到自己如今的身家,萧七桐心情顿时大好,连萧咏兰都顾不上了。   她命乐桃去取了面纱来。   乐桃疑惑道:“姑娘要出门?”   萧七桐点了下头:“安王殿下赠我以宝石,我总该也有所回礼才好。”   乐桃欣喜道:“姑娘可算开窍了,奴婢还当姑娘没想到这些呢。”   萧七桐斜睨了她一眼。   哪里是她开没开窍,只是从前压根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因着如今江舜待她好,她便也礼尚往来了。   萧七桐带着乐桃很快出了门。   之后萧靖来找人,便扑了个空。自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萧咏兰挨了一回罚,倒是学聪明些了。   她明白过来,她要想安安稳稳地嫁到李家去,便不能得罪了老夫人。   只是想来想去,心头那口气始终难平得紧。她好不容易有了今日,不必再受那萧七桐的欺压,如今却还要接着讨好老夫人吗?那个老东西可从来瞧不上她们这些女孩儿!   这回等马车又将她接到李府上去,萧咏兰便忍不住倾诉给了李二姑娘听。   “我那祖母是个心毒的,待我们府中的姑娘都不好,缺衣少食都是常态了。如今萧七桐得了势,祖母掌心没得拿捏的姑娘,便整日训斥我,好拿我来做给旁人瞧,以示她在府中的威势呢。”   萧咏兰说着说着便哭了。   她是真哭。在她看来,萧家上下都叫她觉得委屈难受。   李二姑娘便低声哄她,瞧着耐心得紧。   此时有人笑了下,道:“听闻你那五妹手段毒辣得很,那位继夫人便是被她害死的,是也不是?”   萧咏兰想说,是!我的腿也是她弄瘸的!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被萧咏兰咽下去了,她可不能叫人发觉她腿瘸了,且再没有好转的可能。   她便只是装傻道:“府中是有这样的流言,只是我与她不亲近,因而也不太清楚。”   那人便又笑了,道:“府上老夫人这样苛待你们,你那五妹怎么不曾动手?”   萧咏兰心下也觉得疑惑。   不过想了想,从前老夫人到底是冷眼旁观的时候多。说起来,萧七桐还是与程敏月的仇更深。   只是这会儿听她这样一说,萧咏兰心下便忍不住想,若是当初萧七桐也动手将老夫人弄死就好了。   没了老夫人,自然便没了后头这些麻烦,她也不必再瞧脸色了。只管开开心心嫁到李家来便是!   越想,萧咏兰便越觉得心头抓挠似的难受。   若是……   若是萧七桐动手就好了。   见萧咏兰似是出了神,李二姑娘伸手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你也莫要想那些事了。兴许哪天府上的五姑娘,又发疯杀了萧老夫人呢……”说到这里,李二姑娘冷嗤一声:“就这样一个疯子,将来竟然是要嫁给安王的。诗鸢胜她百倍,却到底不敌她使了什么妖术。”   萧咏兰顿了下,接口道:“是啊,她使了什么妖术……”   萧咏兰的目光晃了晃。   萧七桐是怎么弄死程敏月的,又是怎么动手脚让她摔下池塘瘸了腿……谁都不知晓。   而紧跟着安王还对她一见钟情。   那不是使的妖术是什么?   从前萧七桐瞧着便令人倍觉阴郁,又整日病恹恹的,一身药味儿,难闻得紧。   她那娘也死得早!   也许……   也许她们母女就是会什么妖术呢,一旦使了妖术便身体遭反噬呢。   萧咏兰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随即她面色紧张地一把攀住了李二姑娘的袖子,道:“怎么办?她若真会什么妖术,会不会动手害人?从前我与她不合,她总拿瘆人的目光瞧我。”   “怕什么,当朝最忌讳什么妖邪之事,若她当真如此,只怕一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是吗。”萧咏兰顿了顿,眼珠子也跟着转了转,目光瞧着也有些飘。   李二姑娘很快将话题转移走了。   几人打趣起她与李家大公子的事来,萧咏兰压下了心头种种思绪,面上很快便叫她们说得一片通红。 第69章 萧二入宫   “舜儿离京也有一些时日了。”安宜皇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臂,坐直了身子。安姑姑忙在她身后垫了个软垫, 接口道:“是呀。殿下一不在京中, 倒也不见五姑娘进宫来玩了。”   “她从前吃了不少苦, 想必性情也谨小慎微得厉害,舜儿不在,她便不大敢进宫来了。”皇贵妃淡淡道。   安姑姑点头,面上倒是浮现了一丝思念。   她们身处深宫,平日除了伺候主子,便只有别的嬷嬷、宫女凑在一处说话。安宜皇贵妃喜好稳重人,因而宫里也少见年纪小的宫人。   安姑姑如今年纪一大, 便难免对那些年纪小的姑娘, 生出一腔慈母的心态。   她心头这便惦念上了这萧家五姑娘。   能凑在一处说说话,都是与这宫里不一样的滋味儿。   皇贵妃又出声道:“舜儿一走,也不知晓那萧家人可有再欺负她。派人去接她进宫来玩两日吧,也好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人。”   “是!”安姑姑笑着应了, 忙转身去传皇贵妃的话了。   而这会儿凤鸾宫中,项皇后也惦记着这件事。   “安王先前特特与本宫说过,要照拂好这位萧五姑娘,如今安王一离京,指不准便有几个眼瞎的,上前寻五姑娘的麻烦。不如以本宫的名义, 将人接进宫里来小住几日。如此自然无人敢动了。”   一旁的嬷嬷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那便去吧。”   “是。”   等那嬷嬷出了殿门, 项皇后才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此事她能想得到, 安宜自然也能想得到。可她在意的倒不是有哪个眼瞎的, 胆敢去寻麻烦。她心头真正惦记的乃是太妃那日说的话……   她了解自己的姑母。   太妃从来都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只盼着在安王离京这段日子里,太妃莫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太妃小瞧了安宜,她却不敢小瞧安宜。安宜何等疼安王?拿萧五姑娘下手,便等同于拿安王下手。届时安宜必然会发火。   项皇后转头朝那一人高的铜镜瞧去。   镜中的她,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   打安宜皇贵妃宫里来的人,与打凤鸾宫来的人,在萧家门口撞了个正着。   萧家的门房呆在那里,忙抬手擦汗。   “这……这,几位请等一等,小人先去禀报老夫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项皇后和安宜皇贵妃的人都来接萧七桐入宫散心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萧家。   因为动静太大,甚至连外头的人都听了些风声。   “老夫人,便任五姑娘由他们接走吗?”   萧老夫人咬着牙:“自然。宫里头的贵人有邀,如何能拒?”   “可,可让谁接走好呢?”   一个乃是手握后宫大权的皇后,一个却是宠冠三宫的皇贵妃。   萧老夫人咬牙的动作更用力了。   她头一回知晓,原来过分得贵人的青睐,却也是令人倍觉头疼的。   萧咏兰这会儿正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她听了下人来报,当即嫉妒得面孔都微微扭曲了。   简直滑稽!   项皇后、皇贵妃这等人物,竟成了让萧七桐来挑选的了!   她一定是会妖术!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境遇?   一定是!   ……   萧老夫人不敢拿主意,最后便干脆让人将萧五先请到府门口去,至于选择跟谁的马车走,那便是萧五自己去选了。左右都是她去得罪人。   萧老夫人心头轻哼一声,若是萧七桐犯了错,正巧她才能借机训斥一二,再假借传授后宅之道,将萧七桐牢牢把在掌心呢。   她又哪里想得到,这厢萧七桐刚一来到门口,项皇后派来的嬷嬷便先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想到一处去了,都想着接姑娘进宫玩玩,便在这儿碰上了。姑娘便上皇贵妃娘娘的马车罢,只是待进了宫,先去见见皇后娘娘便是。皇后娘娘心头对姑娘挂念得紧呢。”   最后一句自然是客气话。   不过那嬷嬷实在是个聪明人,她没有将萧七桐搁置在难以抉择的境地中,她先一步出声,将萧七桐推往了皇贵妃的方向。   皇贵妃派来的嬷嬷也忙笑道:“既如此,姑娘便上皇后娘娘的马车吧,左右都是一样的。”   这嬷嬷也是存了好心,尽管皇后那边姿态慷慨大方,但却万不能让萧五姑娘落下不尊皇后的话柄。   皇后到底是后宫之主,不过是坐谁马车的问题,这个面子给得。   一旁的乐桃略有些紧张,一脸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谁能想到,她家姑娘竟然这样抢手!   最后萧七桐眨了眨眼,露出属于这个年纪女孩儿的笑容,脆声道:“坐皇后娘娘的马车,先去向皇后娘娘问个安吧。”   永华宫的嬷嬷笑着点了头。   这边凤鸾宫的嬷嬷也笑了,忙伸手将萧七桐扶上车,道:“姑娘怎样都好!”   等萧七桐上了马车,两方的人便走在一处,拥簇着萧七桐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萧咏兰躲在门内,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她咬了下唇。   真便宜萧七桐了!   如今靠着安王,就连皇后宫里的人都要给她面子!   但随即萧咏兰想到了李二姑娘与她说,改日也带她进宫去向太妃娘娘请安。   萧咏兰心下登时鼓噪了起来。   进宫有什么稀奇?改日她也能进宫去玩!   这样想着,萧咏兰才觉得好受了许多。随后她直起身子,回去向萧老夫人回消息去了。   *****   萧七桐先去见了项皇后。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项皇后瞧着似乎更憔悴了一分。   不过想一想,高墙深宫内,除了那些得宠的,哪个不是憔悴的模样呢?   萧七桐上辈子并不了解这位项皇后,这辈子来往也甚少,只记得对方出身项家,但却似乎对她并没有敌意。因着这个缘故,萧七桐便也就恭敬许多。   见了礼后,项皇后又问了几句话。大抵都是些,在府中过得如何,可有缺什么,病好些了没有之类的话。   萧七桐一一回了。   “去吧,皇贵妃还在宫中等你。本宫便不多留你了。你在宫中多住上几日,得空可来凤鸾宫玩。”项皇后道,瞧着倒像是一位慈母。比较起皇贵妃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项皇后脸上的神情就要丰富多了。   萧七桐点头谢过,然后才告退。   而走时,项皇后还吩咐人给了一盒子糕点瓜果,让她拿去吃。   永华宫自然不缺这些,不过到底也是项皇后的心意,萧七桐便收下了。   等往永华宫的方向走去,身边的嬷嬷还笑道:“姑娘模样生得好,谁瞧了都喜欢得紧呢。”   萧七桐眨了下眼,顿时对自己这张脸的魅力又有了点新的认知。   当日,萧七桐陪着皇贵妃用了晚膳。   之后皇贵妃却是做主将她送到了凤鸾宫去住,大抵是觉得这样更好,省了旁人说闲话。   萧七桐也不觉抵触,在哪里住不比萧家好呢?   项皇后命人收拾了一处偏殿给萧七桐。   哪怕只是一处偏殿,却也胜过萧家小院儿千百倍了。   宫女们伺候着她洗漱、更衣,睡了下去。   只是有几个宫女隔着一道屏风,低低地道了一声:“从前项姑娘也是这样来咱们宫里小住的。”   说罢,那个宫女叹了口气,倒像是觉得萧七桐鸠占鹊巢了一般。   萧七桐心下有些不快,她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   此时外头有嬷嬷厉声斥道:“议论什么?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话音落下,那宫女似是被谁带出去了。   之后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斥骂声和求饶声,因着离得远了,萧七桐听不大真切了。   萧七桐盯着床帐瞧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睡了过去。   ******   没两日,几个世家女都接了令旨,令她们进宫去陪伴皇太妃说说话。   这其中便有李家二姑娘。   令旨中并无萧咏兰的名字,毕竟一个庶女,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李家却来了马车等在萧家门外,萧咏兰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又好生梳妆一番。这才上了李家的马车。而她自然是没有带丫鬟的。毕竟她连带丫鬟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萧咏兰并不怕。   相反,她内心充斥着激动之情。   她就要进宫去面见皇太妃了。   府中除却萧七桐外,她便是头一份儿呢。三妹、四妹注定是没机会进宫去的!哈哈……   等上了马车,李二姑娘将她上下一打量,眼底飞快地隐去了嫌弃之色。   无他,实在是萧咏兰的打扮有些过分艳丽了,像是恨不得将钗环首饰都戴上身才好。   实在俗气得厉害。   果然是连那萧七桐的一分也不及!   李二姑娘心头轻笑。   不过也幸而是个这样的蠢货。   压下心头思绪,李二姑娘言笑晏晏:“别怕,我同太妃说起过你,太妃对你印象极好,见了你定会喜欢你的。如今你也是入宫面见太妃的人了,日后萧老夫人也不敢随意欺压你了。”   萧咏兰重重地点头。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将来! 第70章 云泥之别   萧七桐起床后, 早膳是在凤鸾宫一并用的。   项皇后并不是规矩严苛的人, 萧七桐倒也分外自在。   之后项皇后也并不留她, 闲谈几句,便让手底下的嬷嬷送着萧七桐往永华宫去了。   萧七桐踏出殿门时,回头瞧了一眼。   昨日那个以为她睡着, 便在背后提起项诗鸢来的宫女, 已经不在永华宫中了。   可见项皇后行事利落, 整个凤鸾宫在她掌心,也把持得极为牢固。全然不似外头传闻那样,木讷愚钝、死板沉闷。   “姑娘?”嬷嬷见萧七桐没动, 不由出声。   “走吧。”萧七桐冲那嬷嬷笑了下。   嬷嬷不自觉地顿了下, 满脑子里都盘旋着, 这萧家五姑娘模样生得也实在太好了些!   转眼到了永华宫。   一股酥香气钻进了萧七桐的鼻间。   此时安姑姑已经迎了出来,笑道:“有劳陈嬷嬷了。”   “不敢当。”陈嬷嬷忙笑着道,等瞧着萧七桐同安姑姑一并走了,自己方才带着几个宫女转身往凤鸾宫回去了。   因为来过永华宫好几回了,萧七桐并不觉生疏,于是大大方方地开了口:“安姑姑,这是什么气味?”按理说, 这个时辰应当过了用膳的时候了。   安姑姑笑了:“五姑娘好生灵巧的嗅觉。这是刚做了金乳酥呢, 就等着姑娘来尝尝呢。”   萧七桐张了张嘴正待说话, 只听安姑姑又道:“昨个儿娘娘就先传御医来问过了, 说是这道点心姑娘吃得的。”   萧七桐微微错愕。   原来是特地备给她的吗?   说话间, 二人已经迈进了殿内。   宫女们忙为萧七桐擦去鞋履底下的泥灰, 而后扶着萧七桐往里走去,就好像是小心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来了?”待转过屏风,萧七桐便听见了安宜皇贵妃的声音。   皇贵妃由几个宫女伺候着,斜斜倚靠在榻上,等瞧见了萧七桐的身影,她方才坐起身来,指了指紧挨着手边的椅子,那椅子上头蒙了一层毛毯。   “坐这里吧。”皇贵妃对萧七桐说完话,便转头吩咐了宫女:“将金乳酥取过来。”   那宫女应了声,等萧七桐落座时,便恰好将金乳酥端上前来,放在了萧七桐手边的小几上。   “尝一尝。”皇贵妃出声道。   萧七桐点了点头。   这会儿永华宫内气氛正好。   别的宫中可并非如此。   淑妃早在听闻萧七桐被接进宫来小住时,便已经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还未嫁到安王府上,安宜便恨不得将那萧五接到身边去了!为了安王,她倒也是用心良苦,面对这么个货色,还亲近得起来!”淑妃冷嗤一声。   随即她面色一改,转头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七皇子。   “记住了,莫再往那萧五跟前凑。你那三哥可是个亲疏不分的。你堂堂皇子,也不能再因着一个女人丢了面子。”这句话淑妃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七皇子讷讷点头,并不能理解母妃为何要发这样大的火。   淑妃呼出一口气,转口道:“去玩儿吧。”   七皇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淑妃看着他的背影,咬牙骂了声:“没出息的东西。”   说罢,淑妃看向了一旁的嬷嬷:“福仪出禁足了?”   那嬷嬷点头。   “送些东西去吧。”淑妃顿了下,控制不住忿忿的心情,“到底还是当娘的心软些!”   嬷嬷笑道:“公主年纪尚小呢,日后便知晓娘娘的苦心了。”   淑妃轻哼一声:“去吧。”   七皇子跑出去,揪了一个小太监问:“萧五来宫里了?”   小太监点头:“来了,皇后娘娘邀她进宫小住。”   “她住在皇后宫里?”   “这……奴才说不准呢,这会儿兴许在皇贵妃娘娘那里罢。”   七皇子缩了缩脖子:“那、那就别去了。”   他怕安宜皇贵妃。   比他母妃要可怕了不知晓多少倍。   后头的小太监闻言松了口气。   要是七皇子想去瞧瞧,那他才要头疼呢。   七皇子在园子里打了几个转儿,突然低下头,捏了捏肚皮上的肉。   小太监瞥见他的动作,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候只听得七皇子出声问:“我当真像母妃说的那样,没有出息吗?”   那小太监身子抖了抖,没想到七皇子竟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七皇子从前是个什么人物啊?那可是只想着吃喝玩乐,全然不顾学业,脾气霸道的主儿啊!   这难不成还转性了?   七皇子见那小太监不答,顿时拉下脸来,问:“你说,本皇子很胖吗?”   小太监脸上恨不得挤出一朵花儿来,他道:“自然不胖!殿下的身型正合适……这乃是福气之相!”   “胡说!”七皇子咬牙,踹了他一脚:“只会说假话来蒙骗本皇子!”   七皇子揉了揉自己软绵绵的肚皮,面上的凶色褪去,带出了一丝茫然:“母妃也不喜欢我这样吧。”   小太监惶恐地看着他。   七皇子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不然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七皇子的性子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七皇子叹了口气,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转眼他就哼声道:“陪本皇子捉蛐蛐去!”   小太监顿时喜笑颜开:“是!”   还好还好,还是从前的七皇子。   萧七桐在宫里头住了两日,这两日里,皇贵妃都将御医唤来,先问过能给她吃些什么,随后便吩咐膳房去准备了。   皇贵妃命人准备的吃食并不多,但萧七桐进食的次数却比在萧家多了许多。   这样两日下来,萧七桐面上似乎都愈见红润了。   整个人更是从头到脚的透着水灵气。   安姑姑瞧了她的变化,脸上笑容更甚,道:“可见姑娘的身子是能调养好的。”   皇贵妃也点了下头,道:“萧家到底没有主事的女主人,想来有许多地方考量不到,自然也就没花心思来调养她的身子了。”   萧七桐坐在皇贵妃的手边,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唇边还沾着一丝甜味儿。   那是刚喝过的什锦汤的味道。   萧七桐两辈子都忌口忌得厉害。   她很清楚,母亲去后,盼着她死的人大把。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好好活下去,一切减寿的东西都不能碰。   到这会儿,她方才知晓,原来也并非要忌口到荤腥油都不能碰的地步。   外头的大夫果然与御医之间有着天差地别,外头的大夫未必敢叫她这样吃。   能这样正常进食,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好歹这贫乏生活,也多添了些滋味儿。   皇贵妃突地话锋一转,道:“近两日太妃身子不大好,皇上便允了她传几个世家女进宫来陪伴。”   萧七桐微微一怔,皇贵妃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来?   皇贵妃并非善谈的人,若无必要,她是不会开口的,更没有什么议论旁人的兴致。   那她这句话就必然是有用意的了。   想来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萧七桐心下闪过无数念头,却半点不影响她面上的神情,她朝皇贵妃点了下头,没有别的话。   皇贵妃也没有再说下去。   “宫中没甚么好玩的,你若是想去园子里转转,瞧一瞧花,便让胧月陪着你去。”   胧月乃是皇贵妃身边伺候着的大宫女,听见皇贵妃这句话,胧月便立时冲萧七桐笑了笑。   萧七桐微微颔首,便带着胧月踏出殿门,消食去了。   园子里花开得正好,但却没什么人,实在冷清得紧。   宣正帝大抵不喜欢行事活泼的女子,因而妃嫔们大都规规矩矩待在殿中,并不出来转悠。   宫中仅有一位公主,而几位皇子大都已建府,只有六皇子、七皇子年纪尚幼,仍居宫中。他们也不大来这边玩,于是瞧着便更觉过分的清静了。   哪怕这会儿有个小胖子来玩儿也好啊。   萧七桐意兴阑珊地想。   想着想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   随即就是那熟悉的哭喊声。   “滚开!滚开!本皇子要父皇治你的罪!”   多熟悉的一段话啊。   当初七皇子也是这样对她叫喊的。   “前头闹出什么事了?”萧七桐问身旁的宫人。   一个太监自告奋勇前去查看。   而萧七桐也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她有些好奇,这宫里头还有谁会与七皇子起冲突。   等转过挡住视线的那面假山,萧七桐见到了七皇子的身影。   而这时那太监也回到了萧七桐的身旁,低声道:“宫外几个不懂规矩的姑娘,冲撞了七皇子。”   萧七桐朝那边扫了一圈儿。   几个面孔陌生的姑娘中间,混进了一个萧咏兰。   萧咏兰……进宫来了?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上回她顶撞萧老夫人的事。   萧咏兰有了依仗,而这份依仗不仅让她敢顶撞老夫人,还让她进到了宫中。   萧七桐脑子里转动得飞快。   她想到了在永华宫中时,皇贵妃突然提起的那句话。   萧七桐心底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只是没等她细思量,那厢七皇子已经瞥见她了,登时便脱口而出:“萧五!”后面又生硬地补救了一句:“……姐姐!”   萧七桐这才走上前去:“七皇子。”   七皇子那张胖胖的脸上,这会儿带了点眼泪和泥土。   他发觉到萧七桐在瞧他以后,胖脸蛋上微微红,飞快地抬手抹了抹脸。但这一抹,眼泪和泥土混合,就变得更加的惨不忍睹了。   萧七桐险些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就算是这样,她的眼底也泄露了一丝笑意。   七皇子将这丝笑意收入眼底,这才局促地指着对面的几个姑娘:“她们,她们方才想折园子里的花,踩进了花丛里,刚好踩着本……我了。”一句“本皇子”到了嘴边,最后七皇子生生地又改了个口。   踩中七皇子的正是李二姑娘,萧咏兰也不慎踹了一脚上去,不过到底没有李二姑娘使的劲儿大。那李二姑娘知晓淑妃母子的性子,哪里敢认是自己踩了他。   七皇子见无人认错,顿时脾气上来,又哭又闹,势要将这几个女人都带宣正帝跟前去发落。   却是巧了。   萧七桐一早便在园子里了。   于是撞了个正着。   萧七桐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打了个转,萧咏兰几乎是立刻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躲避开了萧七桐的目光。但随即萧咏兰又觉得有些懊恼。   她躲什么?   如今她已经不用怕萧七桐了!   于是萧咏兰咬了咬牙,又将头转回来,瞪着眼迎上了萧七桐的目光。   “她还敢瞪我!”七皇子指着萧咏兰的方向,委屈巴巴地大喊了一声。   萧咏兰呆了一瞬,马上反应过来为自己辩解:“不,殿下,我并没有瞪视殿下……”   “那你是在瞪谁?”   “我、我……”萧咏兰的冷汗“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她到底久居萧家内宅,虽说得了机会入了宫,眼界却依旧那样狭隘,行为举止也分外的小家子气。叫七皇子这样一质问,她便手足无措了。   “本皇子在问你的话,你没有听见吗?”七皇子更恶声恶气了。   “殿下……”李二姑娘试图插声。   “哼,你也不许说话!就算项诗鸢在这里都不许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本皇子问你话了吗?”   一时间局面僵持。   萧七桐慢吞吞地眨了下眼。   没想到呀。   萧咏兰有了依仗,应当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跟前出口气吧?结果却偏偏叫七皇子给破坏了,反让自己落个形容狼狈。   这厢李二姑娘咬了咬唇,想要将事情干脆推到萧咏兰的身上。   可……不行……   眼下萧咏兰很重要,她绝不能毁在七皇子的胡搅蛮缠之下。   李二姑娘浅浅呼出一口气,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姑娘,那姑娘微微错愕地看了一眼李二姑娘,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但最后,那姑娘还是咬咬牙,上前躬身道:“殿下,殿下息怒。方才是臣女瞧那花儿开得好看,便想去攀折,一时没瞥见脚下,这才不慎伤到了殿下。求殿下饶过我吧……”   七皇子哪里是一两句道歉的话,便能打发的。   他指着那女孩儿,道:“你们上去打她!让她也灰头土脸,本皇子方才能出这口气……”   七皇子身后两个宫女当即上了前。   她们都是淑妃安排给七皇子的人,淑妃脾气倨傲,不甘人下,因而手底下的宫女也都学了这样的脾气手段。她们可半点都不怕事。   “啪”的一声脆响。   那女孩儿先挨了一记耳光。   紧跟着那两个宫女便掐住她,朝她腰背上踹、掐。   女孩儿哭喊出了声:“殿下,殿下饶过我吧……”她的目光朝李二姑娘的方向瞧了一眼,但却没有出声披露真相。   萧七桐都有些同情她了。   这几个世家女视线交换的那一刹,萧七桐便猜出是谁踩了七皇子。   不过这女孩儿甘愿自己顶罪,萧七桐当然不会去做好人,劝下七皇子。这几个女孩儿,年纪轻轻,卖身边的朋友却已经做得如此娴熟,萧七桐倒想瞧瞧,经由七皇子这么一顿痛揍,她们之间的关系还能如从前那样紧密吗?   两个宫女下手极有分寸。   她们只是掐住了皮肉去拧,又或是在女孩儿身上多留下一些泥土脚印。   女孩儿疼归疼,却不会出什么大事。   七皇子瞧着那女孩儿哭得妆都花了,跟自己如出一辙的狼狈了,这才出声道:“停了吧。”   七皇子哼了一声:“在宫中行走,要长眼!”   那女孩儿缩着脖子点了头,生怕七皇子说出,既然瞧不见那不如挖了得了……   七皇子说完这番话,自己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他方才似乎凶得很。   还又哭又闹了。   他还记得三哥那回在父皇面前斥他没有规矩。   未来三嫂会觉得他没有规矩么?会不会给三哥告状?   七皇子悄悄地转了下头,看向了萧七桐:“她方才瞪你了,我帮你教训她,行不行?”七皇子指了下萧咏兰。   他帮她教训人,应该算是有规矩了吧?   尊敬爱护嫂嫂,多有规矩呀!   萧咏兰浑身一僵。   该死的七皇子……他怎么就非和她过不去!她不就瞧了萧七桐一眼吗?就算是瞪了又如何?她是萧七桐的姐姐!纵然是庶出,那也是姐姐!   李二姑娘心头也忍不住想骂人。   她既埋怨七皇子心眼儿小,这样的小事竟然也放在心上!又埋怨萧咏兰实在太蠢,这是在宫里,都已经先将七皇子得罪了,为何还不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就算是憎恶萧七桐,也不该在这样的时候表露出来……   李二姑娘低头瞧了瞧七皇子。   这七皇子也是个蠢人!先头被萧七桐弄得颜面无存,还挨了罚,这会儿竟然又维护起萧七桐来了,莫不是疯了?   李二姑娘这会儿都隐隐约约想到了那个东西。   也许……   也许这萧七桐真会什么邪.术也说不准。   七皇子已经等不住了,他指着萧咏兰道:“这人竟敢藐视皇威……”   萧咏兰光是听见这句话,腿就软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她还能有好?   李二姑娘忙出声:“殿下且慢,这位乃是萧家的二姑娘,是萧五姑娘的姐姐,何必闹到这样的地步呢?不如让她向五姑娘道个歉,这事便揭过吧?若是传出去,只怕外头那些不分是非的人,反倒要说五姑娘蛇蝎心肠,毒害姐姐呢。”   七皇子闻言一惊,这才住了口。   照他瞧,一个庶女,打一顿也无妨。   可……可万不能害了未来三嫂的名声!那三哥回来会扒了他的皮做脚垫子的!   七皇子冷哼一声,道:“也罢,瞧在萧五姐姐的面上,便许你给她磕个头,此事便算过去了!”   “磕头?”萧咏兰呆呆地立在那里。   不。   不成!   死她也不会向萧七桐磕头!   “还不快磕!”一旁的太监催促道。   一直不曾出声的胧月,淡淡瞧了一眼那李二姑娘,这才道:“殿下,倒也不必磕头。萧家庶女不懂得嫡庶规矩,且传个话去,让萧家老夫人好生管教一番就是了。让她给五姑娘磕头成什么样子。”   那李家二姑娘一番话虽是诡辩,但胧月也不得不考量到五姑娘的名声。那萧二姑娘肯不肯磕头还是另说,若真僵持不下,传出去难免成了五姑娘咄咄逼人。   旁人不敢议论七皇子,还不敢议论萧五姑娘吗?   萧七桐这才也出声表了态:“胧月姐姐说的不错。”   她本就没将萧咏兰瞧在眼里,萧咏兰从前在府上可没少用憎恶的目光瞪视她,只是今个儿实在不凑巧,当着七皇子的面瞪她,而七皇子还较真起来、铁了心的要维护她。   萧七桐都不由为萧咏兰掬一把同情泪了。   “滚吧!”七皇子摆摆手。   李二姑娘忙拉着萧咏兰走了。   那个被打的女孩儿也有人扶着出去了。   等他们的身影远了,七皇子抬手又擦了擦脸,这下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他方才应当做得不错吧?   萧七桐扯了下七皇子的袖子,笑道:“殿下瞧着怎么消瘦了些了?”   七皇子双眼一亮,面上开心极了:“真、真的吗?”   “嗯。”   “殿下被踩的地方还疼么?”   “不,不疼了。”七皇子皮糙肉厚,实则没什么大碍。只是那几个女人实在胆大包天,竟敢踩了皇子!还不愿认错!七皇子冷哼一声,如今的他已经和往日不同了,他现在脾气可好了,不然的话,非得让父皇砍了她们才行!   萧七桐仔细打量了两眼七皇子的面庞。   是当真瘦了些,只是瞧着小小年纪,眉眼间似乎还带出了一点消沉之色。   瞧着便像是生生将自己愁瘦了的。   不过哪怕只是瘦了一些,这张面庞也渐渐显露出了丝丝清秀。   比以前瞧着,没那么油腻腻的令人生厌了。   “好看些了。”萧七桐顺口夸奖了一句。毕竟这个七皇子,前头还维护了她呢。   七皇子浑身的肉颤动两下,面上神色更见兴奋,但唇间却只是发出了细弱蚊呐的一声:“嗯。”   再瞧他,耳根子似乎都发红了。   *****   萧咏兰在太妃宫中,与太妃说了会儿话。   太妃平易近人,姿态慈和,走时,萧咏兰还得了些赏赐。   可以说这是萧咏兰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了。   她紧紧抱着那匣子,最后依依不舍地交给了一旁的丫鬟抱着。   萧咏兰面上激动得发红,她满脑子都盘旋着太妃与她说的话,说是以后还要她进宫来陪着说话。   太妃很喜欢她!   太妃乃是皇上的长辈,那皇贵妃、项皇后都不算得什么……她不稀罕!   萧咏兰抿着唇,欢喜极了。   也正抱着这样欢喜的心情,待入了花园的时候,她方才一时得意忘了形,想去摘两朵花来妆饰一下兴奋的心情。   也就这样一下,便出事了。   等到七皇子让她给萧七桐磕头那一刻,萧咏兰浑身都凉了。   原来她和萧七桐之间的差别,依旧如同云泥。   该死,该死,该死!   此刻,她和李二姑娘走在一处,萧咏兰却控制不住自己浑身发抖。   李二姑娘瞧她不大对劲,不由伸手拽了她一把。   萧咏兰眼中迸射出光芒,她一手反握住李二姑娘的手腕,语调带着些发疯似的不正常:“盈盈,我那五妹当真会妖术!她当真会妖术!你瞧安王爷,瞧皇后娘娘,皇贵妃……还有七皇子……他们都被她蛊惑了!我们不能放任她下去……”   萧咏兰从齿间一字一句地挤出来:“我要大义灭亲。”   李二姑娘目光转了转,心头一松,嘴上却是劝道:“就算你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可如果……如果萧家又死人了呢?” 第71章 通透水灵   萧咏兰回到了萧家, 而跟在她身旁,同她一并来到萧家的还有宫中的嬷嬷。   萧老夫人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只管先将嬷嬷引进了府中。   “老夫人,府上二姑娘今日在宫中出言不逊,惊吓了七皇子。还望老夫人对二姑娘多加管教。”嬷嬷冷着一张脸, 丝毫不给萧老夫人留面子。   萧老夫人一愣, 这才知晓,今日萧咏兰叫马车接走,原来是进宫去了!这丫头竟然不声不响的……   一时间萧老夫人都顾不上是先开心好,还是先生气好。   她自然盼着萧家的姑娘都能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最好不止萧七桐一个人飞黄腾达,如此她才能更好地打压控制萧七桐。   可萧咏兰才刚得了进宫见贵人的机会,便惹出了事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萧老夫人在心头骂道。   萧咏兰就站在一旁, 低垂着头,听见嬷嬷的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萧老夫人瞪了她一眼。   “老身定会好好教导她!”萧老夫人咬着牙道, 说罢,她又忙换了个口吻, 笑着道:“有劳嬷嬷走了这一趟。”   嬷嬷神色依旧冷淡, 道:“只是奉了娘娘的令来走一遭罢了。”   说吧,那嬷嬷便动身告辞了, 丝毫没有要多留瞧萧老夫人教训孙女的意思。   萧老夫人也没问是哪个娘娘的令, 光是听见“皇子”“娘娘”几个字, 她就已经感觉到惶恐了。   她知道萧咏兰蠢笨, 登不得大雅之堂。   但没想到好不容易进了宫,竟然也敢犯这样的大错。   等送走了那位嬷嬷,萧老夫人神色微冷,转过身来,当即便呵斥出了声:“还不跪下!”   萧咏兰心下情绪翻涌,但她到底还是由丫鬟扶着跪了下去。   只是她依旧垂着头,叫人瞧不见面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知晓她这会儿是胆怯害怕,还是愤懑不快。   萧老夫人一眼瞧去,就只能瞧见她的头顶,心头的怒火登时窜得更高了。   “你日后也莫再出府了,免得外头的人说咱们萧家没有规矩,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萧老夫人怒声道。   萧咏兰动也不动,连一句求饶声也无。   这岂不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萧老夫人气得扶在一旁的手抖了抖。   “你既还没嫁出去,便是萧家的人,难不成我还管教不了你了?”萧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既然在祠堂里跪一个时辰,长不了记性。那便跪三个时辰吧。你们几人将二姑娘送过去。再备了纸笔,让二姑娘跪着,当着祖宗的面好好抄一抄女训!”   萧咏兰还记得前几天跪祠堂时,膝盖的刺痛,四肢的酸软。   更别说今日要她跪更长的时间,还要她跪着抄书了!   萧咏兰心底的某个念头愈加强烈。   若不是低着头的话,恐怕萧老夫人一眼便瞧出来她眼底的怨憎了。   萧老夫人说完便不再瞧她,抬手挥了挥,示意几个强壮的婆子将萧咏兰架出去。   几个婆子立即便动了手。   萧咏兰奋力挣扎了两下,没能挣扎得开。   眼瞧着婆子们就要将她架出去的时候,萧咏兰猛地抬起了头,她咬牙瞪着萧老夫人的方向,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萧老夫人面上笼着一层阴霾:“好啊,果然是对你的好让你忘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庶出的女孩儿,也敢这样和长辈说话了……”   她转头盯着那几个婆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二姑娘带过去!你们几个便盯着她抄女训!今晚便让她在祠堂里睡吧,被子衣物一律都不许给!食物也不许给!先饿上一日,叫二姑娘好好长个记性,知晓什么能为之,什么不能为之。”   比较起萧七桐,萧咏兰就是萧老夫人掌中可以随意揉搓的玩意儿。   萧七桐凶名在外,吓住的不仅是外头的人,就连萧老夫人心头实际也有些发怵。更别提,如今萧七桐已经不同于往日,身后站着安王殿下作依仗。   相比之下,萧咏兰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一个庶女,又有跛足之疾,不过进了一次宫,想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萧老夫人自然没有不敢动的道理!   几个婆子听令,架着萧咏兰便快步往外走。   萧咏兰又气又急,她更用力地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地念着:“你莫要后悔,莫要后悔……”   直到彻底听不见声音了。   周围安静下来,萧老夫人面上的怒色这才渐渐平复了。   等平复后,她心头升起的便是讥讽之意了。   萧老夫人讥笑一声:“后悔?她哪有什么本事能让我后悔?除非她进了一趟宫,叫当今皇上瞧上了!萧七桐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偏她一张嘴敢这样胡说,实在没规矩。”   一旁的丫鬟忙道:“老夫人莫要生气了,想必今日过后二姑娘就会守规矩了。”   萧老夫人笑了下:“若是还不守规矩,那便让她干脆做姑子去。一个瘸了腿的姑娘,萧家可不稀罕!从前萧七桐没能做成,让她去做也正好。”   说着话,萧老夫人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显然被脑中构想的画面取悦到了。   萧咏兰被带到了祠堂。   她讨厌这个地方。   祠堂里摆放着历代祖先的牌位,那些牌位散发着黑黝黝的光,在昏暗的祠堂内显得格外的可怖。   萧咏兰对祖先可没什么感情,每当她来到这里只会觉得晦气和刺骨的冰冷,以及那么一点掩不住的恐惧。   婆子们力气都不小,她们动手将萧咏兰用力按在了祠堂前。   “二姑娘跪好了,身子莫要歪来歪去。”其中一个婆子从背后抽了一下她的腰,又疼又麻,萧咏兰痛得尖叫了一声。   “你这老东西,你敢打我?”   “老奴也只是奉老夫人的命,还请二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话是这样说,但几个婆子脸上可丝毫没有忌惮萧咏兰的意思。   随即有丫鬟摆了一张矮桌案在她面前,又放上纸笔书。   “二姑娘,开始吧。”   萧咏兰紧紧攥着拳头,不肯动。   婆子冷着脸生生掰开了她的手指:“二姑娘还是配合些好,免得叫老奴粗手给掰断了。老夫人说了今日姑娘不得出祠堂,只怕连大夫都没法请呢。”   那婆子是做惯了粗活儿的,力气自然比一个闺阁小姐更大。萧咏兰的手指被掰得手疼,最后只好顺着力道松开了手指。   丫鬟将笔塞入她的掌心:“姑娘快些吧。”   婆子也在一旁冷冷道:“姑娘还不动手?老奴认不得字,没法攥着姑娘的手写。只好拿针来帮姑娘松松手指头了。”   萧咏兰死死咬着牙。   从前她哪里吃过这种苦?   那时候程敏月还活着,她靠着在程敏月跟前讨好卖乖,可过了十来年的好日子。那时候反倒是萧七桐曾经被罚到过祠堂里来。   萧咏兰攥着笔慢吞吞地开始抄书,只是每写一个字,她都要用力地咬一咬牙。   总有那么一天。   什么萧七桐,什么老夫人,她都会给她们教训!   她一定会让她们后悔!   萧咏兰垂下头,发丝也跟着垂下去,遮挡住了她怨毒的眼神。   *****   萧七桐在宫中住了五日。   因着那日见过了萧七桐一面的缘故,七皇子有些按捺不住,后头偷偷跑到凤鸾宫外去等萧七桐了。   七皇子与六皇子玩不到一处去,亲姐又不喜他,更别说其他已经长成人的哥哥了。   从肖雨青被杖刑抬回去后,七皇子就更没人陪着玩儿了。   那些个太监宫女在他跟前伏低做小,他都瞧腻了。   七皇子望着凤鸾宫的方向,圆圆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惆怅。   他想和萧七桐玩儿。   这样还能帮三哥保护她!   之后三哥肯定就不会再找他麻烦了。   七皇子在凤鸾宫外站了太久,里头的宫女都瞧见了。她们哪里敢放任七皇子就这么站在外头,于是便有宫女出来,将七皇子引进了殿内。   项皇后此时正在与萧七桐说话,见七皇子进来了,便笑了下,道:“七皇子怎么来了?”   七皇子有些怕项皇后,他缩了缩脖子:“我来瞧瞧萧五姐姐。”   项皇后都有些错愕。   她没记错的话,之前七皇子与萧七桐闹了矛盾,甚至还闹到了皇上面前去?   萧七桐也有些惊诧。   七皇子从前维护她,倒也能想得通。   毕竟七皇子在她这里摔了个跟头,吃了亏,自然是想要在她面前博个好,以求江舜不再教训他。   但一两次也就罢了,怎么七皇子倒像是突然转了性,想和她一起玩儿了?   七皇子手指头绞了绞:“皇后,儿臣先、先回去了……”   被项皇后和萧七桐同时盯着,七皇子本能地有些畏惧。   项皇后也不敢留他,生怕七皇子这会儿的表现只是刻意伪装,实际上他心里还憋着坏呢。   万一趁机伤害了萧七桐,等安王回来,她便无法交代了。   “来人,送七皇子回去。”   “是。”有宫女领了命,又领着七皇子出去了。   只是等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七皇子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萧七桐。   萧七桐被他瞧得有些莫名。   难不成这小胖子还对她依依不舍?   等七皇子走了,萧七桐方才又转头继续与项皇后说话。   她准备回萧家去了。   皇宫里虽有无数宫人伺候,又有御医时刻在侧看护,更有膳房特地做些食物来给她补身子。不过点到即可,哪有赖着的道理?   真论起来,萧家虽然令人厌恶,但如今她独自居在小院子里,却倍觉舒适。   那种自由,是皇宫里远不能比的。   项皇后又与萧七桐说了会儿话,方才派了马车,送萧七桐往萧家回去了。   萧七桐回到萧家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老夫人的跟前,萧老夫人冷哼一声,却还是吩咐人到门口去迎了五姑娘。   马车在门口停住,萧七桐由宫女扶着下了马车。   虽然不过短短五日,但萧七桐的气色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再加上在宫中居住,衣食行都有宫人一手操持的缘故,萧七桐身上的气质也隐隐有了变化。再瞧她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和隐约的大家之风。   乐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瞧见萧七桐,她立即便迎了上来,代替宫女扶住了萧七桐。   萧七桐转过身:“有劳几位姐姐了。”   “不敢不敢。”宫女忙出声,然后目送着萧七桐进了门,他们方才离开。   萧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云兰姗姗来迟,她走上前来,道:“五姑娘。老夫人派奴婢来接姑娘。”   萧七桐抬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云兰怔在了当场。   五姑娘变了。   不过才去了几日,却瞧着愈加的通透水灵了。   从前那股子病态有所减轻,取而代之是脸颊上微微浮现的一抹绯色。就像是桃花瓣尖儿上的那一点红。   说不出的动人。   云兰咬了咬唇,心中暗道,莫说从前光靠着这张脸,便得了安王的青睐了。如今气色大好,瞧着更为动人,还不知晓安王会如何喜欢到骨子里去呢。   *****   登州。   江舜突地打了个喷嚏。   “天突然凉了。”江舜顿了下,“萧五受不得寒,也不知晓京里的天儿如何。”   顾刚:“顾卫该要到了,那时殿下便知晓京里是何情况了。” 第72章 她的图谋   萧咏兰第二日出祠堂的时候, 是叫人扶着出来的。   祠堂内阴冷, 萧咏兰在里头待了一夜,冻得面色发白, 神志都有些不大清醒了。   女训她并未抄完,于是婆子便将书和纸带了出来, 将其一并同萧咏兰送回了董姨娘的房里。   董姨娘眼泪婆娑地扶着萧咏兰进了屋。   她不敢请大夫, 怕再遭来老夫人怪罪,便只吩咐了丫鬟去打水来给萧咏兰擦脸。   董姨娘握着浸湿的帕子, 还未凑近,便被萧咏兰一把推开了。   萧咏兰狼狈地坐起身,嘶声问:“李家呢?李家来马车接我了吗?”   萧咏兰脑子糊涂得很,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始终惦记着要到李家去。   她对萧家没有丝毫的留念,就连董姨娘她也丝毫不在乎。   她脑子里牢牢地记着萧老夫人是如何对她的, 于是她心底一边恨着萧家,一边却热切地向往着李家。只要嫁进李家, 她就可以脱离现在的日子了……   “我要去李家……”萧咏兰用力地握住了董姨娘的手腕, 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   董姨娘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烫。   但萧咏兰瞧上去就像是烧糊涂了,整个人都发疯起来:“我不要留在萧家这个鬼地方!快,带我去李家了, 李家姑娘的马车来接我了, 来接我了……”   董姨娘呜咽一声, 再难忍受下去, 抬手抽了萧咏兰一巴掌:“你发什么疯?李家是什么人家?无端与你交好,定然有所图谋……你——”   董姨娘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被萧咏兰凶狠的目光瞪视了回去。   而随即一转头,董姨娘瞥见了门外的人。   萧七桐站在那里。   萧七桐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口吻冷淡:“董姨娘,我来瞧瞧她。”   董姨娘呆了呆,有些无措地站起身:“五、五姑娘。”   萧七桐走近了去。   床上的萧咏兰似有所觉,登时整个人弹起来,伸手就要去攥萧七桐的袖子。这会儿萧咏兰有些神志不清,她盯着萧七桐,嘶声道:“你等着吧,萧七桐,很快你就要完了,哈哈,很快,外头就会传遍你的恶毒之名,再也洗不干净!”   萧七桐往后退了一步。   她眸光微动。   够了。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萧咏兰嘴里撬出点什么。而单单这句话,已经透露给她不少信息了。   萧七桐从来就不喜欢萧咏兰这个人,她扫了一眼萧咏兰,淡淡道:“既然没什么大事,我便回去了。”   说罢,她实在懒得再去看萧咏兰狰狞狼狈的样子,转头离开了。   董姨娘愣愣地瞧着她的背影,全然不知晓萧七桐来这一遭是作什么的。   等萧七桐走了后,萧咏兰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方才逐渐清醒过来。   萧咏兰目光转了转,揪着董姨娘的袖口道:“你去与老夫人说,说我病了,要请大夫,若她不允,你就说带我出府去瞧病……”   董姨娘心下不疑。   她也着实担心萧咏兰这副模样,是不是病得人都糊涂了,于是也不敢耽搁,赶紧往萧老夫人的院儿里去了。   这会儿萧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自然不让请大夫,听董姨娘说要带萧咏兰出府看病,她也只是讽刺一笑,倒没阻拦。   毕竟在萧老夫人看来,董姨娘可没什么钱傍身,又能拿出多少来给萧咏兰看病呢。   等萧咏兰当真服了软,来求她,那时她自然会请大夫来,毕竟到底是她的孙女,总不好落个欺死孙女的名头。   董姨娘回来后,便当真带着萧咏兰出府去了。   只是等离开萧家没多远,萧咏兰便登时拐了个弯儿,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   “你这是去做什么?”董姨娘慌忙追在后头问。   “去李家。”   李二姑娘知晓萧咏兰上门来时,便特意寻到了李家大公子。   “我有个好友,今日上门来寻我,我极为看重她,不欲让她从小门走,烦请哥哥为我到前门迎她去,只消带进门内便好了。”   李家大公子素日里疼宠这个妹妹,当即也管不上规矩不规矩,爽点地点了头。   这厢萧咏兰在门口等待。   只听得门口的小厮仆从们,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大公子。”   萧咏兰登时心跳得飞快,她转头看去,就见李家大公子正站在门口,朝她瞧来,口中道:“可是萧二姑娘?舍妹已经在等候你了。”   刹那间,萧咏兰的疯狂姿态消了个干净。   转而面上浮现了几丝压不住的红。   她小幅度地点着头,扯了扯裙摆,然后小步幅地跟在了李大公子的身旁。   李大公子除却初时和她说话,是盯着她说的以外,之后便目不斜视了,直到将她送到李二姑娘的身边,李大公子也没有再多瞧一眼。   但这已经足够令萧咏兰在这短短的一条路上,彻底坚定内心了。   李二姑娘握了握萧咏兰的手:“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不问也就罢了,李二姑娘这样一问,立即便激起了她心下的满满委屈。   萧咏兰咬了咬牙道:“进屋与你仔细说。”   “嗯。”李二姑娘将人引进了屋子里。   萧咏兰动了动唇,将在心头藏了许久的那件事,终于说了出来。   “就在皇上下旨,让萧七桐同安王定亲后,鸿欣郡主曾邀萧七桐过府去玩,回来时,萧七桐却换了身衣裳……”萧咏兰的话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了。   但李二姑娘却已经呆住了。   李二姑娘没想到,萧咏兰嘴里还藏着这样一段事。   这可真是……   老天送来的一个好消息啊!   *******   萧七桐撑着脸在屋内坐了一会儿。   乐桃进出数次,都瞧见姑娘的姿势没变过,乐桃心下不由有些担忧,忙问:“姑娘今日去瞧二姑娘了,可是二姑娘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说罢,不等萧七桐回答,一旁的小丫鬟忍不住嘟哝道:“姑娘心肠真好,二姑娘是个什么人,肯定不会在乎姑娘的好意,说不准反而在心头记恨姑娘去瞧她的笑话。”   萧七桐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来。   如今这萧家里的丫鬟,竟也有说她心肠好,反说萧咏兰不是好东西的。   要知晓从前这样的境况,可是全然掉了个个儿的。   不过萧七桐倒也没有辩解什么。   她依旧在深思。   萧咏兰笃定地说,将来她的恶毒之名便要再也洗不掉了。   她的名声是因何而起?因为外头传继母程敏月是她害死的。难不成,萧咏兰还要动手害死个人,再栽赃到她头上?   那就……太可笑了点。   萧七桐眸光微动。   不知道皇太妃是与萧咏兰作了什么交易,若是知晓的话,萧咏兰想怎么做,她差不多就能猜到了。   “姑娘。”有个丫鬟来到了门外,“姑娘,安王府上来人了。”   萧七桐点了下头:“让人进来吧。”   “哎。”   这会儿萧老夫人院儿里正在议论,这安王虽然不在京中,但却始终记挂着五姑娘啊,依旧定时送东西来,五姑娘可实在是好福气云云……   当然这些萧七桐是听不见的。   她在院儿里见到了常英。   “五姑娘。”常英笑着先行过了礼,而后方才直起身子。   萧七桐知晓他不会无故前来,应当是从萧咏兰查出点什么来了。倒是巧了,她正在想萧咏兰准备做什么呢,这边便送来线索了。   萧七桐挥退了丫鬟婆子们,院子里很快便仅剩下了常英与她。   常英是个太监,又是常跟在安王身边的人,自然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待院子里归于寂静,常英方才开口,道:“五姑娘猜得不错,府上二姑娘的确寻到了一个靠山。乃是李家。”说完,常英略有些尴尬地笑笑,道:“那李家与项家关系不错,因而也多得了推助,在京中有了些地位,之后李家的二姑娘又常进宫陪皇太妃说话,两家关系便更亲密了。”   萧七桐点了头:“还查出了旁的什么吗?”   常英从袖中取出几张纸来,道:“这是府中侍卫将这些日子,李家及府上二姑娘每日的言行举止,大都记了下来。”   萧七桐微微惊讶。   安王府上的侍卫原来这样厉害吗?   她接过了那纸张,飞快地梭巡而过。   最后她扬了扬手中的纸,道:“今儿个上午的都记下来了……”   常英点头:“今下午也仍旧盯着呢,姑娘若想瞧,明日送来。”   萧七桐摇摇头:“不必了。”   “已经找到我要的东西了。”   这下轮到常英惊讶了。   “姑娘找到了?”   “嗯。”萧七桐点了下头,铺开手头的那张纸,“李家府上有位大公子吧?”   “是。”   “萧咏兰有跛足,萧老夫人不止一次与她说过,不许她再出门去,更说她身上最后的价值都没了,将来嫁都嫁不了好夫婿。”萧七桐将那张纸推上前,“可若是李二姑娘突然与她说,要让她嫁给李家大公子呢?萧咏兰欣喜之下,必然愿受李家驱使。”   “那府上二姑娘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着动手在萧家弄死个人,再甩到我的头上,这样李家就会给她好处,而她也可除去我这个眼中钉了吧……”   常英险些脚下站不稳:“什、什么?她敢!”   萧七桐点头:“她敢。”   “我瞧多半被她拿来开刀的,是老夫人。”   萧咏兰是个极为记仇的人。   她一旦发起疯来,可不管对方是谁。   这几日与老夫人的斗法,已经隐约可窥出她的心思了。   老夫人越是教训她,只会越加快她动手的进程。   萧七桐从来不是什么讲究孝道的人,与萧家她也早没了感情。   这会儿她竟有些期待,萧咏兰准备怎么弄死萧老夫人呢?   以萧咏兰的脑子,当真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第73章 说的有理   萧咏兰还在做着她的春秋大梦, 全然没想到,萧七桐三言两语便推出了她的打算, 并直接了当地告诉了常英。   常英缓缓回过神,这才消化了萧家一个庶女,竟然胆大包天至此,敢有这种谋算的事。   但常英依旧觉得令人不可置信。   “她当真敢吗?”常英低声问。   “当一个人认定利益大于付出的时候,就胆敢做出任何事。”   “姑娘说的是。”常英极为认同这句话。于是他再难在这个院子里立下去,他有些紧张, 道:“奴才立即回府,令人传信与殿下,再多让几个侍卫暗中守在姑娘身侧,务必让这贼人害不了五姑娘。”   话说完, 常英便急着转身要走。   萧七桐却出声叫住了他。   “我这位庶出的姐姐, 素来脑子蠢笨,只在踩低捧高一事上机灵得很。可李家未必也如她这般蠢笨。她若是想要靠着栽赃我, 将我拉下水从此再不能翻身……”萧七桐顿了下, 出声问常英:“我同殿下的婚事, 乃是殿下亲去求来的, 皇上更亲自下了旨,我也已见过太皇太后、皇太妃,皇后娘娘与皇贵妃。此事天底下人都知晓了。若这时候有了我谋害长辈、蛇蝎心肠的传闻……”   常英想也不想便道:“不消殿下出手,想必皇上便会将此传闻摁死在襁褓里。”   皇家从来就不是容旁人议论得的。   她如今也算是半个皇家人, 不仅是与安王, 乃至是与整个皇家都有了牵连。   此时若真有了这样的传闻, 宣正帝就算心头再厌憎她,第一反应恐怕也是不允皇室传出这等丑闻。宣正帝不会大张旗鼓地当真拿下她,而是会先将传开这个消息的人砍了脑袋。   “所以她哪里来的底气,认为此举一定会令我不得翻身呢?”萧七桐淡淡出声,像是在问常英,又像是在反问自己。   “兴许是她没想到这一层吧……”   “她想不到,那李家一定会想到。李家在京中能有今日地位,若当真不通半点手段,岂不是早叫人拆分入腹了?”   “姑娘说的有理!”常英说着皱紧了眉,他到底只是个小太监,虽说跟在安王左右,也见识了不少,但眼界依旧有所局限,这会儿也实在想不出来,这萧家二姑娘还有什么后招,以确保她能将五姑娘吃得死死的。   “这李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常英喃喃道。   就算是五姑娘出了事,也未必会轮到项家的姑娘!李家这么殷切地为项家姑娘出头,难道就不怕出事牵连上下吗?   萧七桐站得有些乏了,她挨着院儿里的躺椅坐下,道:“我如今也还没想出来,她们打算使什么手段,不过总不能坐以待毙。”   常英顿觉脸红,忙道了一声:“姑娘说的是。”   方才他口中说,要传信给殿下,可安王殿下又哪里是一时便能赶回来的……总不能眼瞧着人家来害五姑娘吧?正该如五姑娘说的这样,不能坐以待毙……合该出动出击才是!   堂堂安王的未婚妻,要整治他们,有何难?   “便要辛苦王府上下,为此事奔波一阵了。”   “不敢不敢。姑娘的事,本就是王府的事。”常英忙躬身笑道,面上挂了一分殷切,笑里不掺一丝假。   “乐桃。”   “哎。”乐桃应声跨进院内来,随后朝常英递上了袋银子。   常英愣了下:“姑娘这是作什么?”   “请你们吃酒。”萧七桐笑了下,道:“整日里守着我,辛苦了。”   她笑容虽短,但却叫常英不敢逼视。   常英忙埋着头点头:“那便谢过姑娘了。”   他心下自然是受用的,想着将来等殿下回了京,总要将此事与殿下说说。   因着事情紧急,常英想着早些回府,与府中几个信得过的人商量一番,好防住那李家在背后妄动手脚。   于是常英拿了那袋银子,便匆匆回府去了。   等人走远了,乐桃才露出了颇为肉痛的表情。   “姑娘何必这样打赏他们……”   萧七桐眨眨眼,神色轻松:“左右都是安王的钱。”   乐桃呆了呆:“是,是哦。”   乐桃随后又意识到,如今她们与往昔大有不同了,又怎能抠唆肉疼?该眼光放长远些。姑娘赏他们钱去吃酒,将来进了王府,底下的人方才服气尊敬,这岂不是很划算的事吗?   乐桃脸上红了红,道:“还是姑娘聪明。”   萧七桐没说话。   她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一边走,她一边忍不住舔了舔唇。   到底是在皇宫里叫皇贵妃养刁了嘴,如今再回想起吃的那些食物,竟有了些许馋意。   兴许……   兴许不用那样严格的忌口,也能活得好好的?   只是在萧家,萧七桐终究放不下心随意吃喝。   算了,再忍忍罢。   这样一想,将来嫁给江舜,又多了一个好处——可在皇宫里肆意吃喝了。   且说这厢常英回到王府中,与府中一名谋士商讨过后,常英进了宫,说是要传安王殿下的信儿给皇贵妃娘娘。   实际上,他却是将萧七桐这边遇着的事儿,都讲给了皇贵妃听。   安宜皇贵妃多年来都备得隆宠,但却并非天真不知事的人。待听过常英细细叙述后,皇贵妃当即便道:“来人,再邀萧五姑娘进宫,便说本宫思念安王殿下了。”   “是。”   皇贵妃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她从不会将思念之语挂在嘴边。但一旦从她口中说出,宣正帝便必然会满足她所求。   这会儿拿安王来作借口,正好。   安姑姑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她们都是在宫中生存的人,没有几个是脑子愚笨、心思浅薄的,安姑姑并不敢小瞧那位萧家庶出的姑娘,就怕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真干了件大事儿出来。何况,背后兴许还有皇太妃的手笔……   没有谁比她们更了解这位皇太妃了。   安姑姑当即便带了宫女太监,亲自走了这一遭。   常英见皇贵妃全权接手此事,动作干脆利落,心头也算松了一口气。   如此,等殿下归来时,他也算有所交代。   常英这会儿心头也隐约明白,为何殿下将他留在京中了。五姑娘若是出事,他来做这中间传递之人,最合适不过!   萧咏兰仍留在李家还未回府,李二姑娘请了大夫来给她瞧。   萧咏兰自然心下更为感动,恨不得掏心窝子给李二姑娘瞧,一时间二人说起话来更觉亲密了。   而这时候安姑姑抵达了萧家。   萧老夫人原本正在屋中小憩,身旁几个丫鬟正给她捶着腰腿,剥着瓜果。   这时候一个婆子疾步走进门内,躬身道:“宫里头又来人接五姑娘了,说是皇贵妃娘娘思念安王殿下,这便要接五姑娘进宫去解思念之情呢。”   萧老夫人讽刺地道:“不是才从宫里回来么?怎么又要邀人进宫去?倒弄得皇宫方才是她的家一般。”不过萧老夫人也就只敢私底下讽刺一二句了。   其他丫鬟婆子们听见了,心下倒不认同萧老夫人的话。   在她们看来,这不正是五姑娘颇得皇贵妃娘娘喜爱的证明吗?   还未过门,五姑娘便已经这样得皇贵妃的疼爱了,将来只怕这京城里头没有谁比她过得更痛快了!   而五姑娘得势,不也正是他们府上得势么?老夫人怎么看不穿?   此时那婆子结巴了一下,道:“老夫人,今个儿来接人的,乃是皇贵妃身边的得力人,人称安姑姑,说是在宫里头位置都高得很呢。”   萧老夫人这才赶紧起了身:“这话怎么不早些说?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相迎!”   那婆子连点了几次头,上前来扶着萧老夫人便往外头去。   而这时候也有人得了令,赶紧去寻萧五姑娘传话去了。   萧七桐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物,哪怕危机临头,她也照样能不变脸色。何况如今已经洞悉萧咏兰的想法,她自然更不会畏惧。   前院儿来人的时候,萧七桐还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来传话的是个腿脚快的婆子,那婆子只敢站在院门口,高声道:“五姑娘,宫里头又来人,要接五姑娘进宫去顽呢!”   萧七桐由乐桃扶着慢慢坐了起来。   因为睡了一会儿的关系,萧七桐脑子里还不大清醒,她抬手揉了揉额角,问:“宫里来人了?”   那婆子点着头,心头想的却是,这五姑娘果真与从前不同了,如今瞧着竟是也如那些贵人一般,举手投足气派大着呢!若是多在宫里头住住,只怕往后都叫人不敢直视了!   萧七桐可不知晓那婆子心头如何想的,她抿了下唇,左右也想不到,怎么宫里又来人接她了。   想不到便不想了。   萧七桐扶着乐桃的手起身,也没有整衣衫,就这样走了出去。   待到了门口。   “五姑娘。”   “安姑姑?”   萧七桐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是真的惊讶。   是常英进宫去,与皇贵妃说了此事?   没想到皇贵妃的动作也同样的雷厉风行,这样快便将安姑姑派出来接她了。   萧七桐心下顿时安了不少。   不论如何,这位皇贵妃,她是信任的。 第74章 恐没钱花   上了马车, 安姑姑攥着萧七桐的手, 将她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道:“幸而来得及时,姑娘没吃什么苦罢?”   萧七桐摇了摇头。   哪里会吃苦?永华宫的人来得这样快!那萧咏兰都还未回来呢。   安姑姑是知道分寸的人,虽说马车周围都是自己人,但到底是在外头,于是待问过那句话后,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说下去。   一路无言。   但萧七桐却奇异地并不觉得尴尬或无趣。   待入了永华宫, 一股冷香气钻进了鼻子里。   宫女们迎将上来, 像是众星捧月一般, 将萧七桐扶到了安宜皇贵妃的跟前。皇贵妃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问:“可有受什么苦?”   萧七桐这才反应过来, 为何这些宫人这样小心翼翼了。他们怕是担心, 那萧咏兰已经有了动作, 叫她吃了苦头了。   萧七桐忙站直了身子, 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我还在院儿里坐着歇息呢,安姑姑便来接我了。”   皇贵妃点了下头,道:“你要在宫中再住上几日了。”   但这也并非万全之策。   对方若是想在背后动手,随时都有可能下手,而萧七桐却不可能一直处在提防的状态。那样还过日子吗?   只是这些心思, 都只在皇贵妃的心头晃了一圈儿, 而并没有被她挂在嘴上。   皇贵妃的目光落到萧七桐的面庞上。   小小的年纪, 面容还透着丁点儿稚气,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走。   皇贵妃心头叹了口气。   那可不行,她得替舜儿守住了,不能真让这小姑娘叫风给刮走了。   管他什么风都不成。   “凤鸾宫住着如何?”皇贵妃突地出声问。   “好得很。”萧七桐道,“皇后娘娘十分和善。”   “这回依旧去凤鸾宫住,如何?”   萧七桐几乎是立刻便猜到了皇贵妃的用意。这次欲对她动手的是皇太妃,这皇太妃说到底也是项家的人。不管项皇后是否有掺和到此事中来,这时候她住到项皇后那里去,反倒令项家不敢轻举妄动。若皇太妃仍要下手,只怕头一个拦着的便是项皇后。   想通个中关节后,萧七桐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呀。”   皇贵妃见状松了口气。   萧七桐年纪虽小,但却是个明事理的。   她这才罕见地笑了笑,道:“今个儿便陪本宫一同用了晚膳,再由安姑姑送你到凤鸾宫去小住几日吧。”   萧七桐照旧是乖巧点头。   虽然她不大明白,皇贵妃为何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简单嘱咐让她在宫里住上几天。光是这样,可是没法儿解决这桩事的。这样的事,还是要从根子上去处置才行。   从前皇贵妃并不曾过问萧家的事,这次许是从常英口中,得知了萧咏兰这么个人的存在。皇贵妃才像是来了兴致似的,多问了几句萧七桐过去在萧家的日子。   因为已经经历过一世了,在萧家的那些困苦日子已经是隔世之久,萧七桐说起来时,口吻平静得很。   “那时候年纪小,不大懂事,奶娘不给我吃的,我哭着要,奶娘让我问继母去要,我便真去了。谁晓得那时候,正有客上门来,见了我的模样,便讥讽萧家嫡女原来是这个样子……我那继母恼羞成怒,便叫人做了一桌子菜,吩咐几个婆子盯着我吃,得全吃完才行呢。”   “老夫人素来不管这些事,偶有听闻,便也只是吩咐底下婆子几句,但那时做主的已是继母,婆子们不愿招惹她,于是也不大管我这里的事了。”   ……   萧七桐的口吻越是平静,便越叫人高看一眼,也越叫人听得心疼。   皇贵妃在宫中见惯了各色各样的事,但这会儿听萧七桐一字一句慢慢说起来,也还是拧了拧眉。   “不大像话。”她说。   皇贵妃口中少有放狠话的时候。   她的性情本就寡淡,哪怕面对安王的时候,也少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因而此一句“不大像话”,已经代表着她心头的不悦了。   萧七桐不大擅长将这些事讲给别人听,等到说完,她便补了一句:“不过都没什么关系了。”   左右仇都已经报了。   将来萧家上下又注定不得好死。   她便无须再为过去耿耿于怀了。   “能放下过去是好事。”皇贵妃说到这里,顿了下,而后突然转声道:“舜儿年幼时便已经极聪明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太傅方才教了没几日,便会自个儿作诗了。再长些,便会作文章给皇上瞧。后头又学了些画儿……”   “他平日里瞧着不显,实则比谁都要过得精细。万事都要用最好的。寻常玩意儿入不得他的眼。从前皇子里头,得了最多赏赐的便是他,得的尽是些精贵玩意儿……”   皇贵妃口吻也分外的平淡,不过自她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江舜在萧七桐脑中的形象,登时又丰满了许多。   不过这番话还让萧七桐想起了另一桩事。   若是安王过得极为精细,凡事都要用最好的,那她上回买给他的砚台……他竟也收下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兴许江舜是为不损她的颜面,这才收下了。只是等拿回安王府后,是摆在桌案上,还是永远搁置在箱底,那便不大好说了。   此时皇贵妃顿了顿,又盯住了萧七桐接着道:“不过,凡是叫他瞧入了眼,那必然叫他视若珍宝。旁人谁也碰不得。”   萧七桐点了下头。   这点她倒是瞧出来了。上回她抄给江舜的经卷,叫福仪公主身边的小太监给打翻进了水里,江舜可是半点没给这个妹妹留面子。   经卷本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因着占了一个要送给他的名头,便得了江舜的重视。   皇贵妃说完,突地又转了话茬,问:“萧家平日里给你的钱怕是不多,手头恐没有钱花。”   一旁的安姑姑忙递上了一个匣子。   皇贵妃道:“你且拿着吧。”   萧七桐呆了下。   这母子俩怎么都爱给人送钱?   见萧七桐没有伸手来接,皇贵妃又道:“女孩儿家爱打扮,手头没钱是不成的。”   萧七桐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多谢娘娘。”萧七桐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皇宫里赏赐下的东西是不可典当的,还是银钱更实用些,总归她是不嫌多的。   皇贵妃见她将那匣子托住,纤细的手腕似乎有些承不住这样的力道,于是朝一旁的嬷嬷轻点了下头,嬷嬷会意,立即走上前,将那匣子接过去,笑道:“姑娘金贵人,这东西沉得很,莫伤了姑娘的手腕。便由奴婢替姑娘托着罢。”   萧七桐点头谢过了这个嬷嬷。   那嬷嬷听了谢言,面上笑容登时更甚,心头更止不住的念叨,这萧五姑娘可着实是个纯善人哟。   “饿不饿?可要吃些东西?”皇贵妃问她。   萧七桐自幼便不曾体会过受娘亲照拂的滋味儿,这下皇贵妃又是给钱,又这样嘘寒问暖,萧七桐反倒有了些羞意。她摇了摇头:“等着晚膳罢。”   “嗯。”   待用过了晚膳,凤鸾宫那边便来人来接萧七桐了。大抵是皇贵妃提早与那边通好了气,于是项皇后也毫不含糊地派人过来了。   萧七桐辞别了安宜皇贵妃,跟着嬷嬷宫女们,朝着凤鸾宫去了。   因着上一回来住过,这一回便也轻车熟路了。萧七桐先拜见了项皇后,说了几句话后,便由宫女领着歇息去了。   待她走后,项皇后方才皱了下眉。   “娘娘,奴婢瞧此事恐怕不简单。这萧五姑娘方才回去几天?便又由皇贵妃匆匆接进宫来。”   项皇后并未与那嬷嬷说下去。但她心头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她想到了上回皇太妃与她说的话。只怕是皇太妃暗地里动手了,偏手脚还做得不够干净,叫安宜皇贵妃察觉了,于是便匆忙将萧五接进了宫,更安置在了她的宫里头。   项皇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宫里头,实在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姑母已经做了皇太妃,却还偏要掺和进这等事里头去,临老还要搭上性命吗?   搭上性命倒也无妨,只怕搭上整个项家!   项皇后神色变幻了一阵,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温和的表情上。   她转头对那嬷嬷吩咐:“你吩咐下去,命他们都不得怠慢了萧五姑娘。五姑娘身子弱,要小心伺候着……”   否则……这萧五姑娘哪怕是头疼发热,那黑锅都得扣在她凤鸾宫的头上!   嬷嬷忙点头应了:“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   “去吧。”   项皇后叹了口气。也不知晓安王何时方归。   她这姑母可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若她铁了心的要对付萧五姑娘,只怕一次不成还有二次……这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要是哪一天萧五出了事,一准儿带着她一块儿下水!   *****   登州。   顾卫快步跨进院内,跪倒在江舜的跟前,朗声道:“殿下!”   “说。”   顾卫抬起头,望向跟前的青年,却无端觉得跟前的安王明明一身素淡的衣衫,上头却仿佛多了点儿肃杀之气。   是错觉么?   顾卫忙醒过神来,道:“现已查明,那萧二姑娘有所图谋,欲谋害五姑娘。其背后应当有李家的手笔……”   “李家?”江舜出声,嗓音低沉。   他身上的那股子肃杀气,似乎又浓了一分。   顾卫悄悄抬眼打量四周,这才发觉那位在殿下身边倍加殷勤、鞍前马后的知州,不见了踪影。 第75章 记不记得   “瞧什么?”江舜问他。   顾卫结巴了一下:“那位卢知州……”   顾刚在一旁笑道:“如今躲屋子里和几房新纳的小妾玩呐。”   “他就不怕殿下治他一个玩忽职守?”   “如今他是宁愿扮个草包, 也不愿叫殿下瞧见他的精明之处了。”   “他以为这样便能洗清干系了?”   二人说罢都是一笑。   “走罢。”江舜出声。   顾卫忙问:“殿下去哪里?”   “去瞧瞧这登州的宝石, 都是如何开采打磨出来的。”   顾卫登时来了精神,忙笑着道:“这样好, 这样好!”   江舜走在前,后头一行人众星捧月的,便就这样出了知州府。   登州有连在一块儿的三座山,一并被命名为三庆山。正是这三座山,为登州提供了令其富裕起来的宝石。   只是富裕的从来都只是登州, 而并非登州百姓。   登州百姓大都勤劳、能吃苦,因而不少人都选择了到这三座山脚下, 为当地的大商人万宝山、荀青、刘敬等开采宝矿。   此时,百姓虽然劳累, 吃了不少苦,更有甚者丢了性命。到底却是能得些银钱的,比寻常活计来钱要多些。   待时日一久,登州知州卢友道,将此事报与朝廷, 说成是上天感当今圣上治下太平祥和,遂降下此等神迹。而后, 登州官府便接管了三座矿山,几个大商人虽然满腹怨愤, 但到底不敢与官府相抗, 谁叫此时商人地位最是低贱呢?   此番官府一接手, 开矿的劳工们没了工钱, 还得受官府征役驱使,若稍有试图偷懒的,都会挨打。   靠着此番动作,登州官员赚了个盆满钵满。   只怕再过上几年,登州官员便该要过得如同京中侯伯一般了。   江舜心下闪过种种念头,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改。   很快,他们来到了三庆山。   几个官兵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什么人?竟敢闯宝矿!”几个官兵厉声喝道。   不过他们也不是蠢笨人,瞧江舜身后带了些人,便知晓这人怕是有些来头,因而没有一上来便兵戎相见。   再定睛一瞧,见为首者气度非常,这些官兵便更为谨慎了。   但他们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舜是谁。   “你们还不快走?”官兵再度呵斥。   顾刚一步走上了前。   顾刚身形高大,往前一站,极具压迫力。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跟前的官兵,冷声问:“寻个能做主的来说话。”   几个官兵脸色微变:“你们到底什么人?”   “你们几个还不配与我们主子说话。”顾刚抬手握了握腰间的佩刀。   官兵脸色变得更沉了。   他们都看出来了顾刚的示威。   只怕当真不是什么普通人,不然的话,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撒野?甚至隐隐还有要和他们动手的意思。   一个官兵转身跑开了,显然去找这里的话事人了。   江舜目光转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跑了过来,那中年男子乃是卢友道的心腹,卢友道迎接江舜那日,他便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现下还未走近,他便认出了江舜的身份,登时变了脸色。   “安王殿下怎么来了这样的地方?若是有不长眼的,冒犯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中年男子大声说着,大步走到了江舜的面前。   那几个官兵又变了脸色。   只不过这次是变为一片惨白。   安、安王?   这便是安王?   不错。据传安王生得丰神俊美,乃是京中贵女争相想要嫁的男子。   跟前这人,可不是生得俊美无比,又气质高贵,叫人不敢逼视么?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犯下大错……否则今日他们兄弟几个只怕都要没命了。   “你叫什么?”江舜淡淡开口。   “小的张逊!”   “张大人……”   “不不不敢,小的不敢。殿下叫小的张逊便是了。”那中年男子惶恐不已,冷汗都流了下来。   见他都这副模样了,那些官兵自然更觉畏惧了,在江舜跟前直呼“有眼不识殿下”,头更埋得低低的,连抬都不敢抬。   江舜半点目光也没有分给他们,他盯着张逊道:“本王从未见过宝石是如何开采的,便前来一观。”   顾刚这时接口,对张逊道:“带路吧。”   张逊面上不显,心下却已经慌乱起来了。安王半点没有留给他拒绝的余地啊!   张逊只得转身带路。   他朝那几个官兵看去,示意他们先行一步。   官兵们却在知晓江舜的身份后,全然动弹不得了。   皇权大于天,谁敢与皇权抗衡呢?他们纵然可以不要命,可他们的父母妻儿呢?   张逊心下暗恨,但也无法明目张胆地驱使他们,只好尽量放慢了步子。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笑:“张大人腿脚不大好?走起路来怎么如百岁老头?”   张逊顿了顿,只得加快了步子。   江舜这会儿却已经不再瞧他,而是转头盯着几名行过的劳工。   那些劳工手里捧着匣子,匣子里装着粗粗打磨后的宝石,尽管如此,其中光华也足够迷人了。   而这些劳工却目不斜视,面上神色近乎麻木。   江舜心下平静。   大抵没几日便能回京去了。   寿礼,抄了那卢友道的家不就有了么?   转了一圈儿三庆山,顾刚等人将地形牢记在了心头。   江舜便也就顺势离开了,只是离开时,还取了一匣子的宝石。   “这些宝石着实不大好看,殿下不如挑些别的?”张逊笑着道。见江舜没什么别的动作,张逊便安心了不少,这会儿巴不得多送些宝石给江舜才好。还能在这位殿下跟前讨个好呢。   张逊又道:“三庆山常开采出的红宝石,便适合用来把玩观赏,做成首饰也是好的。”   安王殿下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笑了下,道:“容易开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这样难得的玩意儿,方才配得上呢。”   “是,是,殿下说的是……”张逊心下道,这些宝石通体黑色,开采极难,当时他们也想着,开采越难,便应该越难得越有价值。   可谁晓得开采出来,模样却实在不讨喜。那些个贵妇千金,有哪个是喜欢这样的?若这玩意儿能讨好安王固然好,可若是安王归去后,又觉得瞧这黑宝石不顺眼,最后那火不还是撒到他们的头上么?   “走罢。”江舜转身离开了三庆山。   张逊瞧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咋舌。   这位安王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平易近人啊……可想想也是,本就是天潢贵胄,又哪能当真性情亲和呢?   “顾卫。”   “在。”   江舜将那匣子黑宝石递给了他:“送回京去。”   顾卫顿时了然,但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给萧五姑娘?”   “嗯。”   顾卫心说这也太丑了,主子您这样不行啊……但这话到了嘴边,顾卫愣是没敢说。罢了罢了,主子选的都是好东西!   只是两个小侍卫后头悄悄议论。   “黑乎乎的,五姑娘真的会喜欢么?”   “会吧……”   前头江舜突然出声:“像她的眼睛。”   后头侍卫们都猛地被钉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主子突然这样,有点不太习惯。”   “主子怎么不对着五姑娘说呢?多可惜,五姑娘都听不见。”   “主子要是这样一说,五姑娘肯定就喜欢这些宝石了,主子真聪明……”   江舜挑眉。   这话倒不是他编的。   而是在瞧见那匣子黑宝石的时候,他立即便想到了萧五。   乍看没什么出彩,通体黑色,神秘得叫人辨不出它究竟是什么。但细瞧却觉得晶亮剔透,独特而迷人。   像萧五的眼。   也像萧五的人。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便要了那匣子宝石,想着给萧五放在屋子里光瞧瞧也好。   此时前方有辆马车停住了。   那马车掀起帘子来,里头跳下来一个婆子,那婆子笑着走上前来,道:“可是安王殿下?”   江舜身后几个侍卫对视一眼,面上神色都有些微妙。   在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能认出殿下的人?   那婆子不敢走近,只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躬身道:“我们家姑娘想来向殿下问个好。”   江舜瞧了一眼她:“丁家的?”   “殿下还记着呢。”马车车帘后,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   江舜没接着她这句话往下说。   他只是生来记性便极为强悍,但凡见过的人或事,都能印在脑中,在需要的时候便调用出来。   哪里谈得上记没记着。   “福仪公主生日时,有幸见过殿下一面。如今竟在登州再见到殿下,实在是臣女的服气。”说罢,车帘由两个丫鬟打起来,里头有个年轻姑娘,她缓缓走下车来,站在远处朝着江舜福了一礼,别的动作倒是没再做,别的话也没再说。   待行过礼后,她便站在一旁,目送江舜离开了。   而江舜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三个字。   就那么一句“丁家的?”。   待回到住所,顾卫便又带着那匣子往京城的方向回去了。   “此次去了,便不必再回来了。”江舜道。左右他都是要赶在皇太妃插手之前回去的。   纵然萧咏兰等人都掀不起风浪,但总归会让萧五受了委屈。   当初他同萧五说,她嫁给他,替他守住王妃的位置,不叫别人钻了空子。他便要护佑她滴水不漏。   这方才是江舜真正花了功夫去记住,并且也将花功夫去完成的事。 第76章 搬起石头   萧七桐又在凤鸾宫住了下来,而比较起上一回, 这一回凤鸾宫上下待她要更为仔细了, 哪怕只是同她说两句话,都要斟酌再三。   萧七桐倒不会觉得无所适从, 人家越是小心伺候她,她反倒越是享受自如。   而这时候萧咏兰回到了萧府。   她掐了掐掌心的药包,手指微微发抖。但那不是害怕而致, 相反,是因为兴奋。她知道, 只要做完这桩事, 她的将来便是一路坦途了。   董姨娘眼泪婆娑地走在她的身边,低声道:“你方才跑到哪里去了?姨娘给你抓了些药……”   萧咏兰不耐地打断了她:“我已经好了,我方才去了一趟李家, 李大公子、李二姑娘请了大夫给我瞧了, 也吃了药了,如今好着呢。”   说罢, 萧咏兰便朝老夫人住所的方向走去。   董姨娘在后头还欣慰地道:“你这样做得对,向老夫人服个软便好了。”   萧咏兰却全然不听, 她压下面上的轻蔑, 快步向前, 将董姨娘甩在了后头。   既然决定要做, 那就果断些!   她可不似姨娘这样优柔寡断, 任人欺凌!   今个儿既得了药, 不如便今个儿就动手。正巧府上众人都知晓她前一天跪了祠堂, 今天董姨娘还带她出去瞧病去了呢,哪有那个力气去谋害老夫人呢?只要稍动些手脚,众人便会以为都是因为萧七桐身有不详,将老夫人生生克死了。   萧咏兰这回倒是牢记着李二姑娘的话,莫要表露出情绪来。   于是她生生压下了嘴角的笑容,几个步子迈入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咏兰沉着脸出来了。   董姨娘瞧她模样,便知晓该是又挨了老夫人的骂。董姨娘忙迎上前,在她耳边低声安抚起来,萧咏兰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加快步子甩开了董姨娘。   当晚,萧咏兰便又抱病窝在院内不出了,董姨娘心下着急,便陪在萧咏兰身边小心照顾起来。   外头夜色渐深,屋内烛火摇曳。   突然间,外头似乎吵闹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董姨娘问丫鬟。   “像是老夫人出事了,现在前头乱糟糟的呢,像是去请大夫去了……”   萧咏兰靠在床上抿了抿唇,笑了。   “咱们也去前头看看罢。”董姨娘眉头紧锁,神色颇有些焦灼。   萧咏兰讽刺地道:“你这样急着去作什么?去了又讨不了好。人家正经嫡小姐去关怀呢。”   丫鬟在一旁有些讪讪,小声道:“姑娘不知道罢,今个儿五姑娘又进宫去了,这会子还没见回来,怕是又在宫里宿下了。”   “你说什么?”萧咏兰脸色骤变,若是仔细瞧的话,还能发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丫鬟见她神色不对劲,只当是二姑娘心下妒忌呢,剩下的话便不敢说了。   这时候房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们都惊动了,纷纷聚到了董姨娘这处来。   一个婆子愁容满面地道:“前头说是老夫人突然发了急病,那些大夫怕是不成的,说不得还要去求五姑娘,从宫里头请个太医出来瞧呢。”   说罢,那婆子眼底满是唏嘘之意。   这府上众人也都不是傻子,从前老夫人待五姑娘如何,众人都是瞧在眼里的。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老夫人病了却是要去求五姑娘救命……老夫人心头这会儿只怕难受得紧。   日后这五姑娘在府上的地位,应当也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边萧咏兰的脸色已经变了个彻底。   萧七桐去宫里了?   老夫人还打算通过萧七桐来请太医?   不行!   这不行!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一切谋算都完了。   没有萧七桐来背黑锅,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彻查到底……   那时她会被查出来吗?   萧咏兰总埋怨董姨娘胆子小,其实她的胆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她只是会在得意的时候控制不住嚣张,而在不得意的时候,便又会藏起来。   萧咏兰谋算着干一件大事,将老夫人和萧七桐一并除掉那就最好了,偏偏又没有与干大事相匹配的心性。   这会儿她就已经慌了,身体抖得几乎肉眼可见了。   董姨娘只当她被吓住了,忙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不怕不怕,前头没事的,老夫人定能逢凶化吉的……”   萧咏兰的脑子已经蒙了,嘴唇发白,满头大汗。   她一边想着希望老夫人不要死了,若是死了她的罪过就大了,一边又盼着老夫人死,不然的话等老夫人抓住是谁害了她,肯定会加倍的折磨她……   种种念头塞在萧咏兰的脑子里,她甚至恨不得站出去大喊一声,萧七桐与宁小侯爷仍有私情在了。   左右是要死的,不如拉着萧五一起死好了!   可想来想去,萧咏兰又觉得百般不舍。   她还有李家大公子啊……   她怎么能去死呢?   若是这会儿李二姑娘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怕要活活气死了。   用李大公子拴住萧咏兰,本意是想她死心塌地的,抛开一切去为他们办事,将萧七桐死死按住再也不得翻身。   可如今也因为有了李大公子,萧咏兰还做着将来嫁给李大公子的美梦,又哪里肯为了弄死萧七桐就赔上自己呢?   董姨娘房里气氛压抑得厉害。   而老夫人的院儿里更是一片愁云惨淡,就差没张嘴开始哭了。   萧成神色冷厉,管家躬着腰缩在他的身边。   大夫正在里头熬了汤药为老夫人吊命。   老夫人中途醒了一次,醒来后便声嘶力竭用尽力气地喊:“去找萧五,让她去,去宫里请太医……去找她,去找她……”   萧成面上倒也没什么多余的神情,瞧不出伤心难过。   正如当初程敏月身死的时候一样。   府上众人见状也觉得五味杂陈。   老夫人性格刻薄要强,一手独揽后院儿里的事,待孙女不疼爱,待儿子也多有疏忽。   如今呢,突发急病,却还要靠那不疼爱的孙女救命。   此时萧靖也立在院中,他神色冷肃,面上也没见多少担忧之色。   他这会儿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老夫人突发疾病,萧家乱作一团,若是萧七桐在府中,只怕才麻烦。幸而她已经去了宫里。   眼瞧着要派人去宫内托萧七桐的面子请个太医来,萧靖出声道:“夜深了,这时候怕是连宫门都靠不近,反还要受责罚。”   萧成点头:“再去请大夫,熬到天明再说。”   萧七桐被人小心伺候着,自然睡了个好觉。   待到第二日醒来,宫女们伺候她洗漱用饭,随后去向皇后问安。   项皇后跟前跪了个小太监,小太监正说着什么,见萧七桐来了便住了嘴。   项皇后招招手,将萧七桐叫到了跟前去,随后口吻沉重地道:“方才萧家来人想要接你回去,说是老夫人突发急病。”   萧家人没见到萧七桐的面儿,自然不敢直说要求个太医去瞧瞧,只盼着萧七桐能有所意会,主动请个太医回去。   萧七桐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便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对老夫人可没多少祖孙情,只是没想到萧咏兰竟然胆子大到这样的地步,这样快便下手了。只怕是教那李家一怂恿,便脑子一热,什么谋划都不做,只管先将老夫人弄死再说了。   更好笑的便是老夫人了。   这样眼巴巴地派了人来接她回去,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接回去又能做什么?不怕她这身子骨过了病气反倒折腾得更厉害?只怕是惦念着她从宫里请个太医回去给她瞧病的。   项皇后心头这会儿也正有盘算。   她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到底是在宫中屹立多年不倒的人,她速度飞快地联想到了皇太妃身上去。   刚好在这个当口,安宜将人接进了宫。   紧跟着萧老夫人突发急病。   要说其中没有阴谋,谁信?   项皇后眼底光芒微冷,立时下了令:“传本宫的命令,请太医院王太医往萧家府上去瞧瞧。”说罢,她看向萧七桐:“五姑娘身子弱,免得回去过了一身病气都好不了。五姑娘便还是留在宫中小住几日,待老夫人见好了,再回去了。如今回去也只能垂泪伤心罢了。”   项皇后可不敢将人送回萧家去。   若是人真回去了,她便要将安宜母子得罪个彻底了。   她自是不惧安宜皇贵妃,但她心下却十分不愿意安王恨她。   底下人领了命,当即便去太医院请人了。   萧七桐倒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殿中又归于寂静,项皇后方才怜惜地道:“你也莫要难过,如今太医去瞧了,想必会尽力医治老夫人。”   萧七桐点头。   “早饭可用了?”   萧七桐再点头。   项皇后想来想去,怕将这人照顾不好,便又一下令,让几个嬷嬷送她去永华宫,陪着皇贵妃说话去了。   这边下了命令。   另一厢皇太妃却一脚将身边的嬷嬷踹倒在地:“你说那萧家老夫人突发急病,萧五那会儿却在宫里?”   一群蠢货!   萧五人都不在府中便擅自动了手,这样要栽赃萧五,岂不显得牵强? 第77章 安王归京   萧成平日里不大管府中事, 可一旦出了事, 他便立即用他平日里的冷酷手段, 管教起了萧家上下。   自老夫人急病一发,府中人便再不得轻易出府了,一应生活必需, 都是萧成的心腹前往采购。   府中登时紧张起来。   萧咏兰这才发现——她出不去了。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她连传话与李二姑娘都做不到!   先前她与李二姑娘约好,这边她动手,一旦萧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传出去,李二姑娘便立即动手, 在外头散布萧七桐克死老夫人的传言。届时,就算安王赶回来也无济于事了。克死祖母,可是大事。任谁来, 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可如今……   如今能不能栽赃到萧七桐的头上去都是个问题, 若是那边不知情, 已然放出克死祖母的消息,只怕……只怕反倒会将众人的注意力引过来。   萧咏兰这时候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   只可惜,这时候聪明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萧咏兰紧张地攥住了身上单薄的衣衫,脸色愈见惨白,似乎要昏倒在地。   董姨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只当她被这样的阵仗吓住了,便同丫鬟婆子们, 扶着萧咏兰回房里去了。   之后萧咏兰拥着被子如何瑟瑟发抖, 便不细表了。   正如萧咏兰猜测的这样, 事情几乎陷入了最糟糕的境地。   李二姑娘在听闻那萧老夫人突发急病, 连夜请了大夫来瞧,如今生死不知的时候,当即便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这李二姑娘是个有大图谋的。   她很清楚李家必须依靠项家方才能得以存活,项诗鸢能得到权势地位,她方才同样能拥有权势地位。   萧七桐……   必须得死。   李二姑娘咬了咬牙,面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她唤来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还记得之前我如何嘱咐你的吗?”   “奴婢记得。”那丫鬟点头。   “去吧。”   丫鬟又点了下头,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日京中便有了传闻,说是那萧家老夫人怕是熬不过这一回了,要问为什么,只怕是因着那萧家五姑娘天生邪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萧老夫人便成这样了。想想前头的继夫人……   更有甚者,暗暗传道,好端端的,一个身负恶名,又刚遭退婚的病恹恹的女孩儿,怎么就得了安王殿下的青睐?莫不是这萧五姑娘会什么巫蛊邪术?   只是这流言还不等传开,京外倒是来了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登州知州卢友道,行事昏聩,竟将安王得罪了个彻底,惹得安王大怒,如今安王已经返京而来。   而皇上此时也下了令,让卢友道立即进京。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卢友道是如何得罪了安王?要知晓安王脾气向来不错,并不与人交恶。   当然,除了这样的言论外,众人更感叹的,还是皇上对安王十年如一日的宠爱。   眼瞧着诸位王爷都已经及冠,更有建王已经入朝办事。   众人对太子之位由谁来坐,实在兴趣高得很。   远远要高过那萧家的老太太如何如何。   于是一时间,萧老夫人病重的消息反倒被冲淡了,众人都绷紧了精神,等着安王归来。   *******   登州。   上辈子卢友道束手就擒,那是因为他,包括那时的江舜,其实都没能猜到宣正帝的打算。   于是卢友道真当自己只是有行事不妥的地方,得罪了江舜。   等入了京,一切都迟了。   而这次江舜有意拿住他的把柄,卢友道能做到知州的位置上,自然不是蠢货,他有所觉之后,便暗自派了官兵,企图拿住江舜,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江舜同样早就留有一手。   登州城门下。   灯火通明,刀剑声起。   一阵马蹄声近,穿着盔甲的将军来到了卢友道的跟前。   “卢知州这是欲谋害安王殿下吗?”那将军冷声喝道,不等卢友道作辩解,他便紧跟着道:“拿下!”   卢友道是个文官,哪里敌得过这些士兵。   三两个士兵一拥而上,当即便拿下了卢友道,绳子往他身上一捆,同时他的嘴也被牢牢堵上了,再不能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江舜这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来。   那将军跪在他的跟前,口呼:“安王殿下。”语气恭敬。   旁的人见他都这般姿态,自然面对江舜时,便更觉得这位安王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了。   只怕京中传闻,只不过是讲了安王的其中一面罢了,安王的真正手段,便也只有他们见着了!   意识到这点后,他们心头更觉发冷,恨不得找什么东西缝上自己的眼皮,堵上自己的耳朵,这样便不会泄露安王的事出去了,也就不会丢性命了……   江舜扫过他们:“收拾了,准备回京吧。出来也有些时日了。”   “是。”   卢友道奋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挣扎不开,脸色都涨成了通红的颜色。   他抬头朝江舜看去。   这会儿卢友道才清晰无比地从这位安王殿下眼中,窥见了几分冷色。   卢友道心里一个激灵,他死死咬着牙。   什么世无双的温润公子!   什么瞎了眼的痴情种!   都不过是他披在外头,用来惑人眼球的东西!   不知那位已经入朝的建王,比之安王又谁高谁低?   卢友道满怀恶意地想。   江舜根本就不在意卢友道面上展露出的恶意。   他转身上马车。   将军一挥手,众人便就这样趁夜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而登州原本一直受到卢友道压制,而郁郁不得志的副手,得到了暂代知州职务的命令。这人自然欢喜不已,当即便接手了登州一众事宜。   众人行了一夜,方才寻了地方安营歇息。   几个侍卫围在江舜身边聊着闲话。   顾利突然道:“可惜了……” 顾利年纪小,这会儿说起话来,却一副大人的口吻。   江舜便分了点目光给他,问:“哪里可惜了?”   “属下瞧话本上,总这么写,里头的男主人若是受了伤回去,必然让小娘子好一阵心疼,之后感情便更好了……主子英明神武,哪怕那卢友道这样凶恶,也毫发无损。只是可惜了,主子没有一个让五姑娘心疼的机会……”   顾刚在旁边冷冷地翻了个白眼:“净出馊主意!”   顾刚在众人□□夫最好,他们都敬其为领头者,这会儿见顾刚出声,顾利便讪讪笑了下,不敢再讲什么话本故事了。   江舜垂着目光。   他手里放了一卷书,这会儿正在散漫地翻动那卷书。   只是翻了两页,他突然道:“接着讲来听听,本王倒不曾瞧过什么话本。”   顾利闻言,更来了精神,便接着往下讲了。   “上回属下看的那个话本里头,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和贫寒人家的姑娘……”   其余侍卫对视一眼,都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王爷还真听起来了?   话本有什么好听的?   他们又哪里知晓,江舜对如何哄女孩儿,实在知之甚少。想着将来总不能亏待了萧七桐去,于是便觉得那话本里头应当能学些什么罢。   这边听了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   江舜终于忍不住挑了下眉,道:“这些个故事里头的男人,怎么不管是穷苦书生,还是有钱的小公子,怎么都尽是爱了一个还有一个?”   这便是哄女孩儿的法子?   若他这样……   不知为何,江舜总觉得萧七桐总会立即收拾包袱走人,决计不给他留半点面子。   由从前的传言,便可窥出一点她的性情。尤其接触之后,她的性情便表现得更明显了。   她性情热烈,与外表瞧上去全然不相符,断容忍不得旁人的轻侮。   顾利呆了下,道:“将来殿下不也是要三妻四妾的么?”   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呢?   也只有那些穷苦人家,实在没钱娶媳妇,于是能有一个都不错了。   江舜沉默了一下:“本王有一个萧五便可了。”   众人都惊在了当场。   他们知晓安王殿下对那位萧五姑娘极为看重,只是没想到会看重到这等地步。   江舜实在见过了太多的女人,她们拥有各色的容貌。   但那又如何?   空有一张脸皮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内里。   他从不自诩君子,但他既然当初与萧七桐约定好了,自然便不会弄些什么姬妾回来,给萧七桐添堵。   说起来,也再没有第二个人,如萧七桐这样给他惊喜了。   若说原本只是想着,萧七桐为他守住这个位置,不让旁人钻了空子,而他则照顾起萧七桐,让她不再受欺侮。   到了现在,江舜心头已经隐约动过,何不如就这样照顾她下去的念头。   左右再没有这样合心意的女孩儿了。   顾利突然笑道:“属下便说,主子是个正直君子啊!不如主子假装受了伤,回去让五姑娘瞧吧……”   顾利这么一打岔,便登时将江舜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顾刚刚又想说,这什么馊主意。但话脱口之前,他忍不住看了看江舜。他怎么觉得主子会认真听顾利胡说八道呢?   顾刚正想着,便听这厢江舜低声道:“嗯,有理。”   顾刚:……   这还是以前的主子吗?   江舜收起了手里的书,交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随后便起身去歇息了。   于是侍卫们也忙起身,守在了营帐外。   小太监伺候了江舜洗漱。   江舜睡下,脑子里却清醒极了。   也不知顾卫将宝石送到她手中去了么?   也不知萧咏兰都使了什么法子。   江舜抬手揉了揉额头。   还得想个法子,让皇太妃再也不敢伸手才行……   江舜想到这里,便闭上了眼。   只是闭眼时,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冷光。   ******   “嘭——”   那屏风叫皇太妃生生推倒在了地上。   屏风底下还跪了个人,那人叫她砸了个当头,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安王马上要回来了!萧老夫人还没死!你们几个又沉不住气往外散了消息,如今却半点影响力也无……李家上下都是蠢货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皇太妃厉声斥道。   话音未落。   外头突地传来声音,说是项皇后来问安。   皇太妃面上这才有了点喜色。   到底是她项家的女儿,心下还是偏着项家的。   “快,请皇后进来。”   皇太妃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转身往位置旁走去。   自然有宫人去收拾那地上的烂摊子。   项皇后踏进门来,扫了一眼地上匍匐的宫人,抬起眼看向皇太妃,口吻却不如皇太妃想象中的那样亲近,反而更见冷漠了几分:“皇太妃,此时收手尚来得及。”   皇太妃哪里会想到,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当时就变了脸,冷笑道:“我项家怎么培养出你这么个东西!畏首畏尾,犹豫不决!难怪一把年纪,却无所出,空顶个皇后的壳子,淑妃都比你风光!”   项皇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不过她到底遮掩住了自己的神情,只是手指暗暗掐紧了,其用力之大,可见她这会儿叫皇太妃这一句“无所出”,给正正捅到了心窝子,捅得有多疼。   项皇后是个极能隐忍的人。   否则她早就做不成今日这皇后了。   只是她也有旁人触碰不得的逆鳞,那便是无所出。   项皇后淡淡道:“本宫也是为皇太妃着想。本宫与太妃都是嫁入了皇室的人,又如何能再谈项家才是家?太妃如今的家是这里,是皇宫。”   说罢,项皇后便转身走了。   皇太妃脸色大变,顺手砸了个玩意儿出去,在门边登时碎了一地。   项皇后离开了皇太妃的住处,模样却反倒愈加的平静了。   她今日前来,本就不是抱着劝服皇太妃的想法来的。   皇太妃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要清楚,越是劝,只会越是让她坚定心头的想法。皇太妃已经决心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有什么法子呢?   项皇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便只有让皇上注意到皇太妃这里来了。   如此,她顶多稍受些牵连。   可若是等安王归来,届时请皇上查下去,那后果便极为可怕了。   皇上提前有所觉,此事便尚可以捂住。而等安王为萧五做主,那便捂不住了。巫蛊之事,是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项家企图这样栽赃,弄不好整个项家都没了。   ……   皇太妃全然不知晓项皇后的心思,在项皇后走后,她便怒火中烧,反倒更坚定了心思,一定要将这萧五弄死。   想来想去,她便唤了贴身的嬷嬷来。   “不如就此坐实,她对安王施以巫蛊之术的事。听闻那卢友道此次得罪安王,是因为送了人给安王那里去,安王一心只有未婚妻,便大发雷霆。”皇太妃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堂堂好男儿,却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连一方大员都要这样对待,这不正是叫人蒙蔽了双眼吗?”   那嬷嬷点头称是:“殿下从前是极为聪颖的人物,自从遇见了那萧五姑娘,却变得不像是自己,凡是都只管率性而为了……可不正是中了她的邪术么?”   皇太妃听了这段附和的话,顿时心头舒坦了不少。   她微微笑道:“便让李家将功补过吧。”   她到底也不蠢,这些事是不会牵连她那便越好。届时就算当真查出来,而萧五也侥幸躲过一死,最后遭罪的也只是李家罢了。   一个棋子么,既然想要荣华富贵,那就同样也得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   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传闻,在京中传得更热烈了。   那些猜测卢友道究竟为何触怒了安王的人,这会儿听了这样的传言,顿觉心情复杂无比。   先前那些什么萧五姑娘克萧老夫人的传言,更没有人敢往外传了。安王眼瞧着便要回来了,谁还敢传这些话?莫不是特地等着安王来整治自己吗?   这传闻就连萧家上下,连带临阳侯府都听闻了。   原本宁小侯爷是难得抽出空闲的时间,陪着妹妹出来散心,谁晓得这样的时候,却恰好听见一些人低声议论安王的事。   那些说起此事的人,眼底满是敬服。   “安王殿下出身皇室,却半点没有骄纵之态,反倒对这个还未过门的未婚妻百般尊重。这位卢大人想要卖个好,送来姬妾,却不曾想到咱们安王殿下有君子之风,全然不喜欢这样的行径!”   他们敬服安王这样的地位,却还能只钟情一女子。   当然,他们更敬服的还是安王不为女色所动,不轻易受那登州知州的讨好,实在对了不少自诩清高的文人墨客的胃口。   一时间满口都是对安王殿下的敬佩夸赞。   这些话都悉数落在了宁小侯爷的耳朵里。   鸿欣郡主有些担忧地拽了拽兄长的袖子:“哥哥,我想去前头瞧瞧……”   “那便去吧。”宁小侯爷应了声,瞧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鸿欣郡主却敏锐地觉得,兄长的情绪无端低落了一分。   鸿欣郡主抿了抿唇。   一个是刚结交的好友,一个是敬爱的兄长。   她如今也只能先为七桐姐姐高兴了。   至少,至少安王殿下待她是极好的,如此,临阳侯府曾经犯下的过错,也就可以稍作减轻了。   等再往前行,陆陆续续却依旧能听见几句议论声。   尤其是那些酸秀才们,嗓门极大,像是恨不得向天下说明,安王是个何等品性高洁的君子!   宁小侯爷的脸色便一点点的败了下去。   鸿欣郡主有些无措地道:“哥哥,不如我们回去歇息吧,左右今日也逛累了。”   宁小侯爷却抿紧了唇,摇了摇头:“走罢,是躲不过的,不如干脆进去坐着仔细听听。”   他也正想知道,这安王殿下比较起他来,又是如何对她的。   对她好不好……   又究竟有多好……   鸿欣郡主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兄长,见兄长面上并没有多少激烈的情绪,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就这样让兄长彻底死心也好。   日后京城里头有关这样的传闻,只怕只会多不会少。   她隐约还记得,上回七桐姐姐说起过,安王殿下还会往萧家送东西呢,什么吃的喝的玩的,就连平日里吃食用的碗碟,都是安王特地令人送去的。   若是日后再有好事者,将这些传开,兄长一样会觉得难受的。   宁小侯爷当先便迈步走了进去。   鸿欣郡主紧随其后。   因着带了女眷的缘故,他们便径直去了里间,里间有屏风隔开,如此即可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也可保住里间的**。   待到落座,便又听下头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这萧五姑娘究竟生得何等模样,安王殿下生得丰神俊美,外头都传这萧五姑娘面如夜叉,可安王真能瞧得上一个夜叉女?”   “似乎有说这萧五姑娘不仅不丑,相反还美丽得很呢。”   “恐怕并非如此,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传出面丑的名声,那些人家怕女儿嫁不出去,岂不应该上赶着澄清么?可这萧家都眼睁睁瞧着临阳侯府悔婚退亲了,也没见澄清一二。可见这萧五姑娘必然是个夜叉女!”   “兴许是吧,安王殿下不同于常人,见过的美人也无数,定然重的不是这女子的容貌,而是才华了。”   “可也没听说萧五姑娘有什么才名啊,反倒是恶名有着不少,近来不还有人传她克病了萧老夫人吗?”   “听他们胡言,这萧五姑娘分明叫安宜皇贵妃接进宫去小住了,又如何能克死祖母呢?……”   鸿欣郡主有些气愤地咬了咬唇,只是她生来性子软和天真,这会儿就算是生气,也说不出什么有力度的话来,只能斥道:“他们怎能这样议论她?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一耳朵听来的东西,怎么能作准呢?”   话说完,鸿欣郡主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和兄长从前不也是听了外头的流言,便也真以为萧家五姑娘是如此吗?   鸿欣郡主面上一红,登时又觉羞愧又觉得气愤。   宁小侯爷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这些人算什么东西?又焉敢这样议论她?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儿,又怎能如物品一样叫这些人来评头论足?   她又怎会面如夜叉?   又怎会配不上安王?   宁小侯爷闭了闭眼,只听得耳边一声脆响,回过神来,却发现手中握着的酒杯叫他捏碎了。   他近来总在军中出入,练了一身功夫,手指手掌上都是茧,与他俊逸的外表显得格格不入。   这会儿这杯子碎了,那碎片都未能将他手掌割破,只是酒水滑腻地流了一手,让宁小侯爷原本就不大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萧老夫人病了是怎么一回事?”宁小侯爷问。   这事鸿欣郡主倒是听说了些,于是便道:“听说是突然急病发作了,如今全靠宫里请的太医吊着性命。”   鸿欣郡主皱了下眉:“说到底,这都是七桐姐姐的祖母,他们又怎能揣测她克死了萧老夫人呢?从前那程夫人身亡,不过是意外罢了。难道以后谁家死了人,都怪罪她么?”   宁小侯爷眉头紧皱,楼下依旧在议论,但这会儿那些话已经入不了他的耳了。   安王是如何对她好的,他不想听,也听不下去。   他这会儿想的是,为何好端端的,京里又掀起了这样的传闻?他以为,从宣正帝赐婚时开始,便再不敢有人传这样的话了。   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还是说早有预谋?   奈何宁小侯爷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怎么一回事。   他陡然起身道:“鸿欣,我们回府去。”   鸿欣郡主自然不会反对,当即点头道:“我跟着哥哥便是了。”   于是两人很快离开了酒楼,回到了临阳侯府。   而一回到府中,宁小侯爷便叫来小厮问了:“母亲可在歇息?”   那小厮点头。   “去传话,便说我来向母亲问安。”   小厮应声去了。   宁小侯爷也迈动着步子,朝着老王妃住的院儿里去了。   而鸿欣郡主猜不到兄长要做什么,心下又好奇得紧,于是也跟了上去。   老王妃才睡醒,她由人伺候着坐了起来,抬眼看向外头的宁小侯爷,问:“今个儿怎么来了?”   自从那次,她与宁小侯爷商谈过后,宁小侯爷便极少回府了,大多日子都宿在军营,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匆匆吃上一顿饭,歇上一晚便又走了。   今儿特地来请安,便实在显得有些难得了。   宁小侯爷原本有些踌躇,可想到这样的事,大抵只有母亲更精通些,于是他还是强忍着鼓噪的心绪,将外头的传言都说与老王妃听了。   老王妃在听见“萧五姑娘”四个字的时候,眉头稍微动了动,但她并没有打断儿子的话,而是神色平静地等着宁小侯爷说完。   随后她方才出声,道:“此事背后复杂,弄清楚是要下手没太大的意义。”   听见这句话,宁小侯爷的心不自觉地一紧。   没有意义?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些流言乱飞吗?他们都恨不得在萧七桐的头上盖个章,说她便是那擅长蛊惑人心、给人下邪术诅咒的巫女了!   鸿欣郡主已经呆在了一边:“原来,原来有人故意要害七桐姐姐吗?”   老王妃瞧了一眼她,突地又出声道:“那次她来府上玩,淋了雨,你从我这里找了套衣裳给她,是也不是?”   鸿欣郡主忙点头。   老王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抬眼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道:“正巧,怕是明天要下雨,明日你邀单家姑娘来府上玩玩。”   鸿欣郡主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怎么话转到了这上面来。方才不是还在说七桐姐姐的事么?怎么又让她去邀请单娇灵?这样的时候,又哪里有心思去玩?   宁小侯爷皱起眉,倒是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老王妃又叹了口气,道:“鸿欣,你且想想,她与你兄长之前有过婚约,而如今已经是安王的未婚妻。她来了府上,玩了一遭,出门时却换了身衣裳。咱们知晓是你邀了她来玩,又是因着下雨淋湿,她身子弱,怕她受凉,你才寻了我的衣裳给她穿……可旁人又如何知晓呢?”   鸿欣郡主瞪大了眼:“难不成他们想要借此污蔑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王妃淡淡道:“这世上的恶人,远比想象中要多。”   ******   挨了皇太妃的训斥,这会儿李家也已经急了。   不成功便成仁。   此事若是败了,他们定然讨不了好。可此事若能一鼓作气,圆满解决,那好处自然滚滚而来。   李夫人这会儿有些埋怨李二姑娘。   “那萧咏兰便是个蠢货,你怎么能这样倚重于她!”   李二姑娘也有些不服气,此事瞧着本该顺风顺水,只怪那安宜皇贵妃实在糊涂,如同瞎了眼一般,竟将那萧七桐当个宝贝,总招进宫里去陪伴。恰好便撞在了这一日……   不过也没关系。   李二姑娘定了定神,道:“谁说这施展邪术,便一定要在中术者的身边呢?我听那萧咏兰说,宁小侯爷分明退了萧七桐的亲,可萧七桐却还往临阳侯府去玩。说是鸿欣郡主相邀,可从前闹得那样不愉快,当真是鸿欣郡主邀她去吗?萧咏兰还说有一回,萧七桐回府时,衣裳都换了一身。”   李夫人叫这段话给惊着了。   “此事当真?”   李二姑娘点头:“当真!萧咏兰说,那套衣裳如今应当还在萧七桐那里呢。那临阳侯府上的用料与萧家的用料是全然不同的,届时一抓一个准儿。真真人赃并获!”   李夫人撇了下嘴,神色有些蔑视,甚至是有些鄙夷,她道:“她不是同那宁小侯爷解除了婚约么?怎么还这样亲近临阳侯府?”   “所以呀。”李二姑娘笑了下,“一个解除了婚约的前未婚夫,都依旧能对她有情。安王殿下也突然对她着迷非常。这不正是说明她擅长邪术的有力证据吗?”   李夫人想了一会儿:“我儿说的是。”   李二姑娘又笑了笑,道:“娘放心吧,此事交给我来办,这一次没了萧咏兰,定然能办得极为妥帖!”   李二姑娘自幼便是要强的性格,加上她比她大哥还要聪明,手段还要花样百出,因而得了李夫人的喜爱,李夫人但凡有什么谋算,都不会瞒过女儿。这会儿李夫人对李二姑娘也有信心得很。   萧七桐……   不过一个病秧子。   躲得过一回,可躲不过二回!   *****   萧七桐从凤鸾宫中小憩醒来,宫女们伺候着她洗漱,又用了些甜点。   这些宫女似乎更敬畏她了。   萧七桐的目光闪了闪,从她们的动作中分辨了出来。   为什么?   萧七桐觉得不是因着,上回项皇后下狠手处置了那个宫女的缘故。   而应当有别的原因。   正想着呢,便听见外头有宫女道:“姑娘可起身了?皇后娘娘等姑娘过去说话呢。”   萧七桐便放下了手边的食物,立即动身往那边去了。   待入了殿中,当即有太监搬了椅子来让萧七桐坐下。   项皇后笑道:“安王还未抵达京城,但他手底下的人却已经抵达了京城,还带了些东西来给你,方才已经送到凤鸾宫来了。”   萧七桐微微惊讶。   江舜要回来了?   这都还惦记着给她带东西?   这回是什么?   宫女捧着匣子走到她的跟前,萧七桐打开来一瞧。   旁边的人都好奇得很,都不由得小心伸长了脖子,企图瞧上两眼。   这一瞧,宫人们便更觉得震惊了。   安王殿下送来的这都是什么东西?瞧着黑乎乎的。   萧七桐上辈子却是见识了不少东西,当见到这匣子宝石的时候,萧七桐的双眼便亮了。   “黑宝石。”她随意取了一个拿起来把玩,转头看向项皇后,道:“此物可安神静心。”   说着,萧七桐将那一颗宝石,递到了项皇后的面前:“今儿臣女便借花献佛,献一颗给娘娘。”   项皇后原本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致。   但因着是江舜命人送回来,便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再见萧七桐说此物安神静心,又特地递到了她的面前。项皇后自然不会拒绝。   项皇后笑着让嬷嬷收好了。   萧七桐便想着今日把这匣子宝石多分些出去。   总不能让外头尽是骂她的,宫里头也尽是骂她的吧。总得结个善缘的。   左右都是拿江舜的东西借花献佛,她半点也不心疼。   正想着除了安宜皇贵妃,还有谁要分些外,小太监迈入殿内,躬身道:“皇后娘娘,皇上传萧五姑娘过去说说话。”   萧七桐耳朵动了动。   皇上传她去?   回想起每回宣正帝见着她的时候,都得赔上一大笔钱,萧七桐都觉得为他心疼。   项皇后笑了下:“去吧,早去早回,还能陪本宫用饭。”   说这话时,项皇后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七桐觉得项皇后眉眼间的神色显得要更轻松些了。   萧七桐转身跟着那太监出去了。   看来项皇后早就猜到宣正帝会召她前往了。   会是为了什么事?   总不至是来惩罚她的罢?   萧七桐眨眨眼,心头虽然闪过了种种念头,但她面上的神色却实在轻松得很。   转眼入了殿内。   宣正帝正在批改公文,并未注意到她。   但也许是宣正帝早有吩咐,一旁的太监忙弯腰提醒了宣正帝。   宣正帝这才抬头朝她看来。   目光不怒自威。   宣正帝没有故意让她站着,装看不见的意思。   既然没有给下马威,那今日便不是唤她来惩罚的了。   萧七桐神色自如地微微屈身,算是请安。   宣正帝将她打量一番,面上神色瞧不出什么来。   他挪开目光,落在面前的公文上,道:“近来在宫中住得可好?”   “谢皇上关心,臣女住得十分舒适。”   话刚说完,只听得又有太监道:“皇上,皇太妃来了。”   “请太妃进来。”   萧七桐挑了挑眉,心下隐约有了一点猜测,可是想想又觉得实在不大可能。   那头太监很快引着皇太妃进来了。   皇太妃今日穿得素淡,刚一进门,便口中高声道:“皇上,我有一事要与皇上说,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这话说到一半,在她看见了萧七桐的身影时,陡然卡住了。   宣正帝这才不慌不忙地道:“太妃有什么要紧的事,便在此地与朕说了罢。”   皇太妃脸色发青。   她死死盯着萧七桐,手指上的护甲都刺进了掌心。   萧七桐怎么会在这里?   今儿她可是打算来委婉提醒皇上,这萧五会妖邪之术的!   皇太妃又哪里知道,从那日项皇后从她宫中出来,宣正帝便察觉不对劲,于是注意到了她这太妃宫了。   “太妃?”宣正帝催促了一声。   瞧着他眉眼间竟有一丝不耐。   皇太妃又掐了掐手掌。   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便不可能再往回走了,外头李家已经在办事了,宫里这一环是必不可少的,谁叫项皇后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肯为她办事呢。   皇太妃转头盯着萧七桐,冷声道:“皇上,我认为此女不堪为安王的王妃!”   “哦?太妃何出此言?”   “此女会克死亲近之人!先是那萧家的继夫人,后头便是萧家的老夫人……皇上,若让她进了府……”   皇太妃未尽之语,已经甚为明显。   “若进了府会如何?”皇上却偏偏像是没听出来她的用意一般,又追问道。   皇太妃厉声道:“那岂不是会克了安王殿下?”   宣正帝笑了下,却是道:“安王乃是朕的儿子,身有真龙天子之气,又怎会被妖邪所克?”   皇太妃呆了呆。   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第78章 生得刻薄   不过皇太妃到底在这后宫待了数十年, 这会儿不至于因着与计划不同,便方寸大乱。她整了整面上神情,正要再开口。   这会儿却有太监在宣正帝跟前, 躬身道:“皇上, 人来了。”   人?什么人?   皇太妃心下疑惑,同时也不由转头朝门边看去。   门外立着个年轻宫人,皇太妃从前在宫中并未见过这号人。   只见那人朝着这个方向躬了躬身,以示尊敬,随后方才跨步入门内,小心踏步而来。   待至了宣正帝的跟前, 那人口吻平静地道:“京中不知何故,散开传言来, 说安王殿下遭人施了妖邪之术……”   待这话一说出来,皇太妃便察觉到了不对。   这人明明白白, 将这样的话放到台面上来说, 若无宣正帝示意,这样的话岂敢说?   这是……这是在告诉她,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   这是在敲打她?   皇太妃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个时候才慢半拍地想起来,当年宣正帝登位时,也曾拿出过狠厉的手段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近年宣正帝越发眉眼慈和起来,于是便叫人忘记了他从前的性子。   “皇太妃可是也听闻了这样的胡话, 方才前来与朕说起此事?”宣正帝突然出声问。   皇太妃心下转过了万千思绪。   她当然不甘心。可她张了张嘴, 最后也只是憋出来了两个字:“正是……”   宣正帝却眯起眼来, 又问:“皇太妃又是如何听闻前朝事的?莫非后宫消息灵通,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皇太妃一个激灵,身体紧紧绷了起来。   不过她精通甩锅之本能,这时候面上依旧镇静,还能有余力挤出愁苦的笑容来,道:“人老了,连旁人随口议论的话,都巴巴记在心头,想着来说与皇上听,免得叫谁害了安王。”   宣正帝道:“看来是太妃宫中有人胆大包天,敢议论这样的事了……”说罢,他顿了下,问:“前些日子,李家姑娘进宫来陪太妃说话了?”   皇太妃闻言,心下不由暗骂。   拔出萝卜带出泥!   宣正帝这样轻松便将他们一串儿给拎出来了……   皇太妃心下的畏惧过后,便变成了暗恨与不甘。   “正是呢,我膝下无子,到底觉得冷清了些,有些小辈陪着说说话,方才觉得这日子不那样孤苦。”皇太妃倒是抓住机会,还倒了倒自己的苦水。   宣正帝转头看向方才那人:“你说,京里流言都是从哪里传出的?”   “回皇上,正是李家。”   “这李家在朝堂上没什么本事,搬弄是非,学长舌妇人倒是极有一套!”宣正帝说着笑出了声。   皇太妃低下头,心下觉得可惜。   这李家蠢归蠢,却实则他们项家的一大拥趸!   但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头瞧着,宣正帝对这萧五还极度不满,到了这样的时候,却又护起萧五来了?难道说宣正帝对安王的疼爱,已经足以令他容忍安王有这样一个未婚妻吗?   “李家都有谁与此事相关?”宣正帝又问。   那人便点了几个人出来,听得皇太妃心惊肉跳。   “这李二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却是不少,传她进宫来朕瞧瞧,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方才有这样一副心肠。”   皇太妃掐紧了掌心。她知晓,这李家的名声算完了。   她闭了闭眼,掩去了眼底的震惊与不甘。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萧七桐在旁边站得腿脚都有些麻了。宣正帝明明目光并未落在她的身上,但这会儿却似有所觉,吩咐了小太监:“拿凳子来让萧五姑娘坐着说话。”   反观皇太妃,倒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皇太妃心下自然不痛快,不过她斜睨一眼萧七桐,心下只道,站上一会儿便受不了了,就这么副病恹恹的样子,莫说为江舜生子产女了,只怕能不能活到及笄,都不好说。   如此,她倒也不与对方计较了。   只是这安王妃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萧五占了去的!   皇太妃心头如何想,萧七桐离她几步远,差不多都能猜到了。   不过萧七桐心态着实好得很,加上这些日子项皇后宫中的人百般小心地伺候着她,身子也养得好了许多,顾着去享受这人间大好还来不及,谁有功夫去与皇太妃较劲?   萧七桐谢过了宣正帝,就着小太监拿来的凳子坐了下去,丝毫不扭捏。   这样姿态,落在不同的人眼中,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感触。   殿中有人觉得这位萧五姑娘实在落落大方,虽然生而羸弱,但到底有拿得出手的大气度!若为安王妃,倒也不算如何离谱!   皇太妃瞧了却是觉得,这萧五果然没规矩!她尚且还站着,这萧五便敢坐下了!小门小户出来的,着实粗鄙!   “那李家的二姑娘也是太妃瞧着长大的……”   不等宣正帝将话说完,皇太妃便立时出声,叹了口气道:“她犯下了这样的错,我也不好为她说情,便也不见她了,免得瞧了心下难受。”她倒是飞快地便将界限划清楚了。   宣正帝也没拦她,只是也未吩咐宫人送她出去。   见宣正帝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皇太妃也松了口气,待出了大殿,她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心有畏惧的。   当宫里的人来到李府上时,李夫人正在教李二姑娘如何煮茶,二人说着话,一时气氛倒也暖人心得很。   只听得前头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声响。   李夫人当即拉下脸来:“前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没规矩?吵什么?”   下人却并未回她的话。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几个太监并几个年长的嬷嬷跨步进了门。   为首的嬷嬷一躬身:“李二姑娘,随我等进宫一趟吧,皇上召见。”   李二姑娘从他们的姿态中,隐约窥出了点不太对劲的东西,她按了按手腕,好平复下情绪。   “敢问嬷嬷,皇上召臣女前往,是为何事?”   “我等奴婢,哪里敢揣测圣意?”嬷嬷的口吻显得实在不近人情得很,从前李二姑娘沾了项家的光,在宫里也有两分面儿,寻常宫人并不会冷言冷语与她结怨。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李二姑娘心头咯噔一声,还待说些什么,几个嬷嬷却已经不耐烦地围将上来:“姑娘快些吧,怎好延误了皇命?”   李二姑娘只能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跟着几个嬷嬷往外走去。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着实理不清个中关系。   难不成宣正帝对安王的宠爱,已经到了,连萧七桐都能一并护佑的地步?   那可是帝王啊!   李二姑娘曾经有幸见过宣正帝一面,她还记得那时发自内心的畏惧。   宣正帝并不是个温和软弱的人。   又怎么会……怎么会当真瞧在安王的面子上,去照拂那个他不喜的萧家五姑娘呢?   李二姑娘心头多种思绪乱糟糟地塞在一起。   转眼入了宫。   李二姑娘浅浅吐出一口气,不……不一定便是要拿她来问罪的。   正想着,李二姑娘便被嬷嬷推进了面前的大殿。   大殿巍峨。   哪怕还未见到宣正帝的面,李二姑娘便已经觉得有一分心惊胆战的味道了。   再往前走。   李二姑娘抬头看去,眼底却先撞入了一道纤弱的身影。   那人正正坐在凳子上,看上去羸弱,却偏偏生得极其美丽,那股美丽将她身上的柔弱气都冲淡了不少,只叫人见过一眼,便脑海里登时全都是她的影子了。   李二姑娘咬了咬唇,有些不大痛快。   她本就生得普通,在京中贵女间实在不大出挑,因而对那些容貌美丽的人多少有些妒忌,这会儿见了萧七桐,她心下顿时更翻江倒海起来,像是有一只大手在其中拨弄,实在叫人难受得紧。   “跪。”身边的嬷嬷骤然冷声道。   李二姑娘心下一惊,但整个人已经不自觉地跪了下去。   甚至……甚至她连头都不敢抬。   反观那边的萧七桐,实在镇定自若,仿佛这里便和她的家没有什么分别。李二姑娘又哪里知道,于萧七桐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魔窟便是萧家了,其他地方又算得了什么呢?   宣正帝此时淡淡扫了她一眼,口吻平淡,却说出口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李正源这个女儿,模样生得着实刻薄。”   李正源,说的正是李家的当家家主。   李二姑娘听了这话,就像是被人拿石锤重重敲在了头上。   闷、晕、疼……还有火辣辣的刺痛感覆盖了整张脸。   她又害怕又羞耻,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李二姑娘方才知道,她的那点小算计,拿到李家以外的地方,还着实不够人塞牙缝的。   她颤抖着微微抬头,朝萧七桐看过去。   萧七桐也正歪头看她,美丽的面庞上透出一分年纪小的娇憨气,使得她看上去更说不出的美。   萧七桐……   好厉害的手段!   她从一开始,就没畏惧过旁人的算计!   李二姑娘胸口一窒,张嘴还待说些什么。 第79章 雷霆手段   此时一人上前, 绘声绘色地将京中流言都对着李二姑娘复述了一遍。   那些话李二姑娘自然再耳熟不过, 若是在宫外听见这样的话,她必然心下得意不已, 认为这乃是自己散出去的流言起了作用。可现在当着宣正帝的面, 李二姑娘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昏,让她连跪都跪不稳当了。   那人突然一声厉喝:“李盈盈,你可认罪!”   李二姑娘叫他吓了一跳,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了地面, 头磕出了一声脆响。   这一下将她磕得从脑门到心上都扯着疼。   萧七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办法, 这李二姑娘的模样着实好笑了些。   满眼惊慌,偏还要故作镇静,叫人这样一吓, 直挺挺地磕下去,再抬起头,那儿已经飞快地鼓起了一个包。   可不滑稽么?   原本殿中气氛紧张,叫萧七桐这样一笑,刹那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唯有一人不觉轻松,反觉狼狈和憎恨。那自然是李二姑娘。   萧七桐越是这般肆意嗤笑,李二姑娘就越是惊觉,萧七桐在宫中的地位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设想……   可若是安王与安宜皇贵妃相护, 也没什么奇怪, 皇上不是一向不喜这萧五吗?从前萧五前往拜见皇上, 皇上都闭门不见。如今, 如今怎么倒像是纵容她……   李二姑娘的血液一寸寸凉了。   她怕了。   她怕李家没有人能救她,她怕项家不会来救她。   宣正帝屈起食指,轻敲桌案,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带着些许失望之情: “李二姑娘已认罪,带下去吧。”   “不,皇上,臣女……”李二姑娘仓皇抬起头,拼命想为自己辩解,但一时间又不知道,是死不认账有用,还是拉着旁人一并下水有用……于是那些辩解的话,就生生堵在了她的嗓子眼儿里。   旁边的男子没再留给她辩驳的机会,单手便将她拎起来,生生朝殿外拖拽而去。   这次连嬷嬷都没有,可见是丝毫没有要给李二姑娘留颜面的意思了。   莫说李二姑娘。   只怕整个李家的名声都要受此牵连。   倒是叫人倍觉痛快。   萧七桐眨了眨眼,一时间都没能适应,自己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却就瞧着对手灰飞烟灭的滋味儿。   待那李二姑娘的哭喊声远了,殿中便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宣正帝翻动手边书页的声音。   一时间,倒像是忘了萧七桐一般。   萧七桐在凳子上坐得久了,便忍不住挪了挪屁股,然后抬起头来,出声道:“皇上……”   还不等萧七桐开口,宣正帝便道:“取些瓜果点心来与萧五姑娘垫垫肚子。”   “是。”一旁的太监应声,还真退下准备瓜果点心去了。   瞧这架势,倒像是一时间不打算放她走了似的。   萧七桐自然无从反抗,她便也就安然享受了。   萧七桐扭头看向后头伺候的宫女,小声道:“我坐得有些难受,你能替我换把有靠垫的椅子来么?”   那宫女大抵是从没见过,身处御殿中,当着皇帝的跟前,还能镇定如斯提出要求来的人,于是呆了一瞬,随后才张皇无措地抬头看向了宣正帝。   宣正帝仍专注于跟前的奏章之上,但他却又好像分了一点余光出来,因为在宫女看向他的时候,他便开口了:“便按萧五姑娘说的办罢。”   那宫女屈身应是,心下顿时有了数,知晓待会儿但凡是萧五姑娘有所吩咐,只要不是什么出格的要求,都大可直接按照去办了。   不一会儿,瓜果点心盛上来,一并来的,还有那带了靠垫的椅子。   萧七桐舒舒服服地倚上去,洗净了手,小口小口地吃起了东西。   吃了两口,她还转头问:“我肩颈酸得很,姐姐能给我捏捏么?”   那宫女哪里敢担得起一声“姐姐”,慌忙便走上前去,抬手为萧七桐按捏了起来。   到此时,萧七桐才忍不住打心底里发出一声喟叹。   与这辈子的日子比起来,上辈子过得实在差极了!   难怪都盼着攀上高枝呢?   原来光是与安王有了婚约,便能顺带享受这样多的好处。麻烦来了不用愁,皇宫里头横着走。真有意思。   萧七桐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她还能多过上几年呢。   就这样优哉游哉地待了会儿,萧七桐连那李二姑娘这会儿正受什么刑罚,都没工夫去思考了。   只听得上首的宣正帝陡然开了口:“这几日都是在皇后那里用的饭?”   萧七桐乖乖点头。   她那张面孔实在太具有欺骗性,看上去这会儿便真如一个天真又纤弱的少女,让人舍不得在她跟前说上半句重话。   “皇后口味偏咸重,你可适应?”   “皇后娘娘体恤臣女体弱多病,便特地将膳食都改作了清淡的菜色。”   宣正帝像模像样地关心完了之后,合上手中奏章,起身走下台阶,道:“今日便留在用饭吧。”   说完,他又盯住了萧七桐,先是在观察萧七桐的反应。   “多谢皇上。”萧七桐倒是不怯,反倒还抬脸迎上目光,冲着宣正帝便是一个天真的笑。   她可不管宣正帝如何解读她的这番姿态,左右她舒坦大方就是了。   宣正帝的膳食又与项皇后宫中的大不相同,相比之下更要丰盛许多,光是瞧上一眼,便轻易勾起了萧七桐的食欲。   不知晓将来安王府上的该是什么样。   要知晓安王府比其它几座王府加在一块儿都要大,想来这府中膳食,应当也不会差。   待所有的食物上齐,方才有年长的宫女上前伺候。   萧七桐适应得了轻松的氛围,也适应得了分外肃穆的氛围。哪怕是在这样一言不发的环境之下,萧七桐也由宫女伺候着,吃得分外高兴。   因为她身子不大好,吃东西都须得细嚼慢咽,一时间倒还显得格外的举止优雅。   等用完饭。   有个太监捧了一匣子的小物件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里头净是些拿来把玩的珍器。   宣正帝微微颔首道:“京中传闻惊着你了……”   这段话实在太熟悉了。   想必宣正帝这样的举动,又是为她压惊来了。   萧七桐一面觉得惊愕,一面又觉得好笑。   谢过了宣正帝,萧七桐捧着匣子,由几个嬷嬷护卫着,送回项皇后宫里去了。   项皇后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她很快便知晓李二姑娘被发落了。知晓之后,项皇后也没有太多的表现。她就像是不知道一样,对待萧七桐依旧慈和,将自己完全和这件事拉开了距离。   当晚萧七桐吃饱喝足,又得了一笔入账,自然睡得很好。   只是据说那晚皇太妃宫里的宫人蠢笨,忘记关窗,于是害得皇太妃受了风寒,第二日都起不来床了。   项皇后这边安排了御医去瞧,宣正帝那边却是没什么动静,别说是送些人参汤药去了,连去问候一声也像是忘了似的。   项皇后见惯了这位姑母的手段,只当她是又装病,好将这回的事含糊蒙混过去呢,于是派了御医去后,自己也没有如往常那样,前去嘘寒问暖了。   萧七桐在皇后宫中听了一耳朵,也只是挑了挑眉。   盼着这位皇太妃一病可就别再起了。虽说皇太妃想的那些法子,于她最终都无损害。但虱子多了也咬人,总是烦的。   众人却都不知晓,皇太妃是当真病了。   只不过并非是宫人粗心大意,让她吹了凉风受了寒。而是她从宣正帝那里回去时,整个后背便都叫汗水湿透了,又加上手脚发软,还没回过劲儿来,一路上皇太妃的步子都走得慢得很,就这么被风一吹,她又思虑过重,等迈进宫里,她就头晕眼花了。   说起来未免也显得凄凉,如今真病了,倒是没什么人来瞧她了。   而李家姑娘刚被拿下,她又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作借口请几个世家女进宫来陪伴自己。   瞧着难得显冷清的宫殿,皇太妃拥着被子打了个哆嗦。   宣正帝这回什么表示都没有……   难不成当真是在警告她?   皇太妃越想越觉得内心空荡没有着落,便病得愈厉害了。   而病得愈厉害,她脑子里糟糕的想法便更停不下了。   清醒的时候,便只有靠在宫中发脾气,惩罚几个宫人,以此来确认自己仍旧是这宫中尊贵的太妃,而不是当真被众人厌弃了。   而这一日。   安王快马抵京了。   京中的流言,也几乎就在那么一天一夜之间,消散了个干净。   唯独剩下了,那位卢知州是如何得罪安王,落得今日下场的传言……   萧七桐知晓这些消息后,脑子里转了一圈儿,很快便确认了这是谁的手笔。   ——宣正帝。   可见宣正帝是个有手段的人,只是平时并不显露罢了。这样的时候,一施展雷霆手段,便即可肃清了京城的风气氛围。   而这头刚抵京的安王,也一眼识出了这是谁的手笔。   安王眸光微沉:“雷霆手段,看似震慑住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实则倒是也保住了项家的脸面。”   毕竟这事儿真要继续闹下去,等他一回来,项家就该面子里子都保不住了。 第80章 秋后问罪   “安王殿下回京了。”   “那岂不是有些人该要惨了?”   “幸好咱们宫里待萧五姑娘向来不错……”   几个年轻宫女一边说着, 一边吐了吐舌头。   近来宫中气氛压抑得近, 也就因着安王回京了,她们知晓皇上与皇后都该要开心了, 方才敢私底下大胆说上两句。   萧七桐身子歪歪地倚在门口, 将她们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声笑惊动了她们,宫女们匆忙回身行礼,口中略微惶恐地道:“五姑娘。”   萧七桐笑了笑,心情颇好地道:“你们说罢, 我就在这儿逗逗鸟儿。”   她说的鸟儿, 是项皇后特地叫人从驯监园取来的鹦鹉,这种鸟儿嘴巧得很,模样好看, 叫声也不吵闹,老爱盯着萧七桐瞧。   几个宫女见萧七桐这样好说话,方才松了口气。   更有大胆的,又重复了一遍,道:“安王殿下回京了。”   “噢。”萧七桐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并没有作出旁的反应。   几个宫女们眨眨眼,面面相觑,并未想到萧七桐的反应会这样冷淡。   过了会儿, 萧七桐才想起来, 她应当在人前装□□慕安王殿下才好。否则显得感情冷淡, 岂不是不大好?   于是萧七桐忙丢开了手里头捏着的羽毛杆, 装作是因为过于震惊而方才回过神一般,惊异地道:“你们方才说……安王殿下回京了?”   “是呀,这会子应当已经进宫了。”宫女们见了萧七桐这副模样,方才微微笑了起来。心说原来方才是没听清呢。   萧七桐也不好再显得没心没肺,便转身进了殿内。   众人只当她羞意起了,便也不好再打趣,怕挨了项皇后的罚,于是便散去准备瓜果了,等着萧七桐待会儿出来好用。   ……   与安王回京一并传入萧家的消息,还有一则,便是李家姑娘被拿下了。   众人方才知晓,原来京中传言,都是由这李二姑娘作出来的怪。   萧老夫人虽然厌憎萧七桐,这会儿却更憎恶那李二姑娘,要知道若是这个罪名真叫流言坐实了去,别说荣华富贵没了,整个萧家恐怕都要受牵连!   “好歹毒的心思!萧五不成,难道她李二便成了吗?”萧老夫人怒声道。   一旁的婆子忙出声劝道:“如今安王殿下回京,事情也已经得到了结,老夫人又何必为这样的小人生气呢?”   话说到,萧老夫人又神色晦暗不明地说了一声:“……萧五倒是好福气!这样也能安然度过。”   一时间厅内没有人敢接话。   毕竟这李二姑娘刚作了前车之鉴呢,谁又敢上赶着去做第二个呢?   萧老夫人目光一转,突然落在了萧咏兰与董姨娘的身上,她冷笑道:“倒是舍得带女儿来向我这个老婆子问安了。”   董姨娘惶恐跪地,忙低声为自己辩解起来。   往常会不甘不愿,甚至是为自己大声辩驳的萧二姑娘,这会儿却跟个木桩子似的,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失了魂儿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己脸色便白了起来。   萧老夫人盯住萧咏兰瞧了会儿,突然出声:“说起来,前些日子你往李家跑得勤,那李二姑娘的图谋,你可有参与其中?”   萧咏兰身子一颤,抿唇道:“自然是没有的,我怎么知晓这些事。”   “不管你知晓与否,日后都不得再往李家去了。”   “不,不成……”萧咏兰本能地拒绝了。这会儿除了强烈的惊惧填满了她的脑子,在某个角落里,她还残存着一点妄想。就算李二姑娘被拿下了,可李家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吗?没了一个李二姑娘,李家依旧是个好地方!何况,何况李家大公子模样俊俏,她又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双方都是已经见过面的了,哪里有比这更合适的良人呢?   萧老夫人冷笑道:“成与不成,哪有你说了算的?怎么?还想着那李家的荣华富贵不成?如今李家都自身难保,你上前去凑什么热闹。就算是李家不垮,又哪有你的容身之处?你真以为,靠你这般模样、出身,便能嫁到李家去了?作妾人家都不稀罕呢,平白还坏了我们萧家的名声!”   董姨娘的脸都白了。   这话无疑是点到萧咏兰乃是庶出,自然是地位低贱的,加上她容貌平平,才学性情没有一样具备,又身有残缺……想学她娘给人作妾,人家都未必肯要呢。这一下踩人痛脚踩得着实狠,萧咏兰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倒不如聪明些,乖乖待着,等将来,兴许还有人冲着安王府的名头,也来求娶你。”萧老夫人淡淡道:“罢了,也不用这样的脸色给我瞧了。董姨娘,将你女儿带下去吧。光是瞧了她这脸色,我今个儿都要吃不下饭了。”   董姨娘忙告了罪,生拉硬拽着萧咏兰下去了。   萧咏兰却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怕李二姑娘将她抖落出去,也怕从此李二姑娘说的那件事就这样吹了。   她在屋中焦灼难安地待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拿了些董姨娘的私房钱,到了后门去,买通了婆子门房,就这样溜出去,直直往李家的方向去了。   李家这会儿也正愁云惨淡。   李夫人抹着眼泪,道:“这都是太妃的示意,若无她的吩咐,我们又怎么敢擅自妄为呢?如今倒好,盈盈为她办事陷了进去,她却抱病明哲保身起来了。”   二夫人轻笑道:“大嫂,话也不能这样说。为贵人办事,本就不能求着贵人舍自己来保我们。这个法子,到底也是盈盈自己想的,又自己甘愿去做的。这时候再来埋怨,若是反倒惹怒贵人,那岂不是反倒又多了一重麻烦。”   “行了都不必说了,近日你们都规矩些,轻易不得出门。夫人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与皇后娘娘请罪,便说自己教导无方,才酿成今日大祸……”李老爷叹了口气:“我,我便去求见皇上,向皇上请罪。”   话音落下,府上便立即动了起来。   等李老爷、李夫人相继离开后,李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二姑娘?”门口的婆子苦了脸,“咱们府上二姑娘如今都还不知下落呢,还请萧二姑娘回去吧。”   “我……我来见大公子。”   婆子变了变脸色:“这,这如何能见到?”   “我有些话同大公子说。这事已经出了,难道你们就不想想怎么解决吗?好歹我也是萧五的姐姐!这事我总能说得上话的……”   那婆子犹豫再三,这才转身去报了。   等了一会儿,有人来将萧咏兰引了进去。   与之前悠闲得意的心境全然不同,这回萧咏兰心跳快得很,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惧怕。   “大公子。”   见到前方那抹身影,萧咏兰吸了口气,款款屈身见礼。   “说吧,你有什么法子可救盈盈?”男子转过身来,神色冷淡。没有一点初见时的温和。   这显然和萧咏兰想象中不一样,她呆了呆。   “快说。”男子不耐烦地皱起眉。   萧咏兰咬了咬唇,道:“……若是萧家与李家结了亲,这事自然不攻而破了。两家既亲,又哪有李家去害萧家姑娘的道理呢?”   男子面色冷了冷:“先前盈盈都与你说了什么?”   萧咏兰微微惊愕地抬头,有些没明白,大公子为何要这样问。   “她与你说的话……如今都不作数,你不必再想了。若你有法子救盈盈自然好,若是没有,便请姑娘日后莫要再上门来了。”男子的口吻听上去疏离冷淡,甚至还夹杂着一点不明显的嫌恶。   “……什么叫做都不作数?”萧咏兰呆了一下,她本能地脱口而出,道:“她从前与我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骗我的?你们……你们李家故意利用我?”   “萧姑娘慎言!李家何曾利用了你?分明是你利用了我二妹,来消你心头对萧五姑娘的妒忌!”   萧咏兰浑身发抖。   难道……难道现在李家准备不认账,全都推到她的头上?   “李二姑娘数次在我跟前提起,要我嫁到你们家来,如今不过是提前履行了她的话罢了,如此又能救下她,两全其美有何不好?”萧咏兰也再顾不上羞涩了,只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她怕,她怕李家翻脸不认账。   “萧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二妹嘴上的戏言,又怎能信?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何况……萧姑娘,我对府上的事也多有耳闻。你对府上的嫡小姐不尊,对府上的老夫人不孝,如今更身有残疾……”   他都知道!   不,原来他们都知道她腿没好,甚至是残了,不是一时能修养好的。他们为何不戳穿?   萧咏兰浑身血液逆流。   这一刻,她就算是再蠢,也弄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这李家,从一开始主动与她搭话,就是在利用她!   ……   且说回萧家这头。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冷着脸来到了萧家门外。   门房颤抖着上前,问:“几位爷是?”   “安王府上的人。”   “这,这是来?”   “你们府上二姑娘可在?我等奉王爷之命,前来带二姑娘进宫,听候皇上发落!”   门房脚下晃了晃,差点吓得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从前安王府上的人都是来给五姑娘送东西的,自然眉眼和善。今个儿却都是凶神恶煞,多看上一眼,都叫人觉得害怕。   完了完了。   完了!   门房心中一阵哀嚎,赶紧转身去通报找人了。 第81章 萧二求饶   萧咏兰去了李家, 萧家上下自然遍寻不得。   董姨娘早就吓得瘫软了,问也问不出话来, 萧老夫人又气又急,便只能喊:“她应当去李家了!”   不管如何, 左右不能让安王府将怒火撒到他们的身上来!   侍卫们倒也没有为难, 应了声, 便立即往李家去了。   这些个侍卫人高马大,腰间佩刀, 齐齐往李府门口一站, 便将那门房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府上可有能做主的人没有?”   “大、大公子在府中。”   “请他出来。”   门房自是认得这些侍卫是安王府上的,也正是因为认得,那门房才更觉惶恐, 他连半句推脱拖延的话都不敢说,忙点头:“是,是。”   应完,他就赶紧转身去寻大公子了。   萧咏兰一听, 说是安王府上来人了, 吓得当时腿就软了。   她知道,要害萧七桐必然得担风险, 只是却没想过, 等风险真正来临那一刻……   “大公子……”她瑟缩地看向李家大公子。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命令厅中下人:“看住萧二姑娘。”   他很清楚, 若是安王府来问他要人, 这时候必然不能让萧二跑了!兴许交给安王, 还能为李家换来喘息之机。   萧咏兰在厅内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没多久,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她以为是大公子回来了,便抬头朝门口看去,却见几个侍卫冷着脸走进来,在她跟前站定:“二姑娘,请吧。”   萧咏兰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脑子里也嗡嗡作响,一时间不知道是先悲哀于自己被李盈盈给骗了,还是惊恐于要被这些人抓走处置了……   侍卫们可不管萧咏兰如何想,他们架住萧咏兰,直接将她拖拽出了府。   有人给她戴了个斗篷,便算作是为萧五姑娘,保全萧家的面子了。   谁叫这人同样出自萧家呢?否则的话,就该让全京城的人都瞧瞧她的狼狈模样才好呢。   半个时辰后,萧咏兰浑身发软地被人架进了皇宫。   说起来多可笑,这是她这辈子第二回 进宫。上一回还未尽得意便被赶了回去,这一回……却是被押进来听候发落的。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浑浑噩噩地听得人说:“萧五姑娘。”   萧咏兰抬起了头,便见萧七桐穿着一身茜色新衣,身边伺候几个宫女嬷嬷,瞧着像是和宫里头的主子没什么区别,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气。   那一刹,萧咏兰恨不能扑上去将萧七桐脖颈咬开。   ……   萧七桐当然不是来为萧咏兰求情的,她就是来瞧瞧,这个上辈子巴不得她去死,一辈子都致力于想要害她的庶姐,今儿落到什么下场了。   上辈子她只是听闻萧家满门被斩,却到底不如亲眼见到来得痛快。   萧七桐将萧咏兰上下打量了个够。   她发髻都散了,看着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又被人一脚踩在了脸上似的,五官都扭曲了。   这时候来了个公公,那公公先瞧见了萧七桐,于是笑着躬了躬身,道:“五姑娘。”   萧七桐倒也回头冲那公公笑了笑。   那公公这才又看向萧咏兰,登时拉下脸,道:“皇上说了,这等心肠歹毒,胆敢谋害嫡妹的女人,大可不必见了。直接将此人交移刑部。”   于是萧咏兰便又被拖了下去。   她脑中回荡着那太监说的话,整个人都好似被架在火上烤,难堪、惊惧、羞耻……   这时候,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七桐,七桐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七桐,我与你总归是姐妹啊……”   萧七桐动都没动一下。   但一旁的公公却似乎觉得萧七桐是个软和人,忙出声道:“姑娘可莫要心软,受了这人的蒙骗。这人一旦起了坏心思啊,就是不能改的。”   萧七桐点点头。   公公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安王殿下此时正在同皇上说话呢,姑娘可要过去坐坐?”   萧七桐眨了眨眼,对这公公提出来的建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也成?   这样的时候,还能请她过去坐坐?   萧七桐想了想,觉得到底在宫里头,还是该谨慎些,便摇了摇头,道:“哪里敢打搅了皇上与殿下说话,我这去永华宫,陪着皇贵妃娘娘说话吧。”   那公公又笑得一脸憨厚,道:“那姑娘路上走慢些。”   这话说得跟萧七桐是个纸糊的人似的。   不过萧七桐还是点头应了声:“嗯。”   等来到永华宫,宫内人已经忙开了。   他们换了些新的摆设,又准备了宫里新出的点心,摆了些在安王惯常坐的位置上,也摆了些在萧七桐爱坐的位置上。   踏进门,安宜皇贵妃听见动静,便斜着身子笑了下:“今儿怎么来得这样早?”   安姑姑也跟着笑,道:“必是有原因的,娘娘何必拆穿了姑娘。”   这便是拿安王来打趣了。   萧七桐眨眨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走过去乖巧地坐下了。   “娘娘昨日睡得好吗?”   “睡得好。”   “姑娘尝尝这个。”说话间,安姑姑将食物往萧七桐手边推了推。   “嗯。”萧七桐也就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咀嚼的时候她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只是等咽下去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皇贵妃说上两句。   上辈子萧七桐实在没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毕竟那会儿她的长辈们可都是巴不得她去死的。   所幸这辈子,她已经见过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们,一来二去适应了些,总不至于冷场了。   这边差不多吃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一阵欢欣的声音:“安王殿下!”   “殿下来了!”   于是殿内登时便又忙活了起来。   萧七桐不好再坐着,便撑着椅子扶手慢吞吞站起来,目光朝屏风外扫去,好作出翘首以盼的架势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青年挺拔的身形终于从屏风后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衣袍,颜色较往常显得要沉闷稳重些,使得他身上的仙气去了两分,反倒无端多了些慑人的气势。   不过等他脚步顿了顿,面上露出点点笑意,于是那慑人的气势便消散了,就好像刚才不过是给人以错觉罢了。   “母妃。”江舜先振袖躬身拜过了皇贵妃。   随后他的目光才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明明只是轻轻落下来,不知为何,那瞬间萧七桐有种逾千斤的感觉。等到后头江舜都收回了目光,萧七桐都还依旧有种被他盯着的错觉。   皇贵妃先是问了些登州时的事。   不过皇贵妃向来说话简练,并不如何煽情,因而没说上几句话,母子俩便将话都说完了似的。   安姑姑请江舜落座,让他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   随后皇贵妃便出声道:“这两日萧五姑娘在宫中住得正有些烦闷,觉得无趣得紧,正巧你回来了,陪五姑娘出去走走罢。年轻人凑在一处方才有话说。”   萧七桐都快习惯皇贵妃这样的操作了,登时也作不出什么惊讶的反应来。   一旁的宫人们掩唇微笑,也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江舜不由又笑了下,抬手道:“请。”   显然是对萧七桐说的。   萧七桐方才又坐下去没一会儿呢,便不得不又摸着扶手站起来。   她正准备跟着江舜往外走,这边安姑姑却突然喊道:“殿下拿些吃食,免得一会儿饿了。”   江舜唇角弯的弧度又深了些,他伸长了手,拿过两碟子点心,道:“取个食盒来装上。”   “哎。”有个嬷嬷赶紧拿来了食盒。   江舜将那点心装好,便也不假他人之手,就这样自己拎在手中,倒也不顾那食盒与他一身仙逸的模样相不相称。   “走罢。”   萧七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安姑姑与皇贵妃,心下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她动了动腿儿,跟上江舜一块儿出了殿。   “今日王公公请你一并来殿内坐坐,怎么不来?”待出了殿内,便听见江舜问道。   王公公?说的便该是来传话的那个了。   萧七桐摇摇头,还是拿了之前的借口:“总不好打搅了你与皇上说话。”   江舜却没顺着她这话往下说,只是用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真好的句子一样,道:“可见七桐心头并不大想我。”   萧七桐步子滞了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打江舜嘴里说出来的话?   江舜从前可从不说这样的话啊。   难道打登州走一趟回来,还变了个性子?   见萧七桐语塞,江舜语调又一柔,话音里还掺上了点笑意:“怎么了?饿得说不出话来了?”   萧七桐只好摇了摇头,道:“我虽没去,但却来了皇贵妃这里等殿下。”   江舜也不纠缠这个话题,陡然转了话茬,问道:“在宫中小住这段日子,可有受委屈?福仪已经解了禁足,可来烦你了?”   萧七桐当然是再一次摇头:“原本是有委屈要受的,不过皇上明察秋毫,已经将别有用心的人拿下了。”   听到这里,江舜面色却并不见缓和,反而嗓音微沉地道:“……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   难道是说皇太妃?   皇太妃曾经养过他一些日子,江舜下得了手么?   不过转念想想,江舜若真有野心,便该下得了手的。   江舜突然改了面色,微微笑道:“就这两日,李家该要上门向你告罪求饶了。” 第82章 两家结亲   正应了江舜说的这句话,萧七桐方才收拾包袱回到萧家, 还不等她坐下呢, 便听人报, 说李家夫人携李家大公子上门来了。   萧老夫人原本还有好些话, 准备着与萧七桐说说,若能从侧面敲打敲打那便更好了, 这会儿却也只得全都咽下了。   “请进来吧。”萧老夫人道。   她倒是乐于见到李家向他们萧家服软的, 且不说面子上挣了, 李家若是因此要与他们萧家示好, 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萧七桐在旁边也没说什么, 她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二姑娘都被下狱了,李家又打算怎么样退让来获得她的原谅呢?   没一会儿,丫鬟领着李夫人与李大公子进门来了。   李夫人虽也比不得那些豪门大族的贵妇,但到底是比萧老夫人要强的,从她踏进门来,便压了萧老夫人一头。只是这会儿, 李夫人却自觉地微微躬了躬腰, 开口便是笑:“老夫人身体可好?”   萧老夫人哪里见过李夫人这般模样, 当即便得意地端起了架子,不冷不热地道:“还成,还没叫外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给气死。”   李夫人在她这儿碰了个钉子, 也心有不快。   当谁不知道这萧家怎么回事似的!   这萧五姑娘同萧家可没什么感情, 谁都知道萧老夫人从前待她不好……如今萧家最尊贵的便是这萧五姑娘了, 萧老夫人哪里来的底气,这样拿大?   李夫人当即便掉头看向了一旁的萧七桐。   这一瞧,那李夫人便不自觉地呆了下。   之前她少去参加什么宴会,只听人说萧五姑娘并不如传言那样丑陋,相反美得很。那时,她听了嗤之以鼻,但凡听闻萧五去了的地方,便都少带女儿前往。   这会儿见了,那李夫人才骤然醒悟,为何安王将这位护得这样紧。   只怕但凡世间男子,没有一个不想要护着她的。   李夫人转头瞧了瞧自己儿子,果然,见自己儿子都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的停顿。   李夫人叹了口气,顿时更认定,今日来萧家的决定,没错!   他们已经指望不上项家了。   项家一心又想要地位名利,又一心想做个干净人家,什么腌臜事都交给他们李家来做。可他们为项家鞍前马后,如今李家出了事,却连个倚靠都没有。既如此,又还有什么可图的?不如早早换个主子效忠!   今日他们前来,还是那日萧咏兰的话真被听进了心头去。   李家与萧家结亲,自然免去了最大的损害。   与萧咏兰当然是不成的,但却不妨碍与萧家旁的姑娘结亲。他们李家根基已不如从前,而萧家却是眼看便要荣华富贵,随着萧五嫁入安王府而地位大升的人家。就算是娶了萧家庶出的姑娘,委屈也不过是委屈一时罢了。   李夫人想着想着,便又露出了笑容来:“五姑娘,我今日是来向姑娘告罪的。我那女儿自小娇惯,这回竟瞒着我们,干下这样的事来!幸而姑娘吉人天相,没有因而受罪,否则……否则只怕赔上我这条命,也难偿还这样大的罪过!”   萧七桐没出声,她只是盯着那李夫人,目光里颇有些看稀奇的味道。   因为没有萧七桐接话,一时间李夫人也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她就重新拾起了话头,道:“今日来,一是为了求得五姑娘的原谅,二则,是厚着脸皮来,想为两家结个亲事。”   同李家结亲?   萧老夫人双眼一亮,连装腔作势都顾不上了。   这件事她是极为乐意的。   奈何李夫人全然没有要与她商谈的意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萧七桐那黄毛丫头的身上。   这头萧七桐方才有了点反应,淡淡问道:“敢问是与府上哪位公子结亲?”   李夫人将身边的大公子推上前,道:“便是我府上的大公子。”   大公子?   那萧咏兰若是知晓,原本李二姑娘拿去利诱她的人,最后却成了别人的夫婿,岂不是要活活气死?   萧七桐听了,都觉得实在好笑。   那头萧老夫人自然更喜不自禁。   李家的大公子啊!   她从前嘲讽萧咏兰不是没有道理的,是因为若是那时,无论如何他萧家庶出的姑娘也是不可能嫁给李家大公子的。但如今,却有了这样的机会……   萧七桐笑问:“那敢问夫人相中了我们府上的哪个姑娘呢?”   “哪个都好,姑娘慧眼,便请姑娘为我们选一选。”李夫人笑得更热切了。   萧七桐也不推辞。   这是李夫人主动将这样的权利递到了她的手边,她为何不接呢?   何况……   何况前两日,江舜已经特地提醒她了。   “若是她上门告饶,不管许你什么好处,你都只管收下便是。”当时江舜是这样说的。   那便说明江舜早就想到这一幕了。   萧七桐这会儿应得也就心安理得了。   见萧七桐总算应了声,李夫人喜色浮于面上,忙又连声与萧七桐说了好些好听的话。   只恨不得将这世间所有赞美的话语都用到萧七桐的身上才好。   萧老夫人自然就备受冷落了,在一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只是如今,萧七桐她说不得骂不得,李家纵使落了难,她也不好借机发挥冲他们撒火,于是萧老夫人便只能生生憋在自己的心头,等李夫人这头奉承完,那头萧老夫人的脸色都憋得青了。   李夫人以为事情得到了解决,心情大好,见到萧老夫人面色发青,还问了一句:“老夫人保重身体啊。”   萧老夫人正气着呢,便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   李夫人也不与她多说,留下了礼物后,便带着大公子告辞了。   萧七桐扫了扫李夫人带来的两箱子礼物,直接让人抬回自己院子里去了,萧老夫人气得扫了手边的茶盏。   还不等她发火,萧七桐就已经走了。   “瞧瞧!瞧瞧她的规矩……在宫里头住了一些时日回来,反倒脾气更大了!丝毫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那李夫人带来的,难道不该是咱们萧府的吗?她好贪的心,就这样带走了!”   萧老夫人怒声骂道。   一时间却没什么人出声。   萧老夫人扫了一圈,忍不住冷笑:“是,如今都瞧见五姑娘得势了,连你们这些奴才,也都想着奉承五姑娘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又哪里需要放在眼里呢?”   几个婆子这才忙跪地说了几句软和话。   萧老夫人知道这会儿撒火也换不来什么,从萧七桐与安王定下婚那时起,她便该猜到后来萧七桐会如何得意的……   萧老夫人咬咬牙:“罢了罢了,她年纪小,我不与她计较……”   总归日后萧家还多的是好处,总不至什么好处全都落在她的口袋里。   萧七桐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是早早便打扫干净了的,下人们还将她平日爱躺的椅子、小榻都搬了出来,又搭了桌子。   连厨房都殷勤地做了些食物送来。   虽说宫里头有人伺候得更无微不至,但到底这里住得久些,萧七桐一躺下去,便险些立即睡了过去。   还是一阵脚步声,将萧七桐惊醒了过来。   “姑娘,三姑娘来了。”   三姑娘?   她来作什么?   萧七桐睁开眼,由乐桃扶着坐了起来。   那厢萧三姑娘期期艾艾地挪着步子走了进来。   萧七桐与萧三、萧四二人都并不亲近,她也知晓这些庶出的姐姐,都对她心怀妒忌。   所以这时候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萧七桐斜斜地倚靠着,问:“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三姑娘压下心头的尴尬,先是冲着萧七桐一笑,而后行了个礼:“五妹妹,我有件事想同五妹妹说。”   “嗯?”   “我想,想嫁给李家的大公子。”她顿了顿,紧跟着又道:“我知晓此事并非老夫人做主,而是五妹妹做主。请五妹妹允我,日后……”   萧三姑娘想了半天,随后竖起手指来,道:“日后我愿为五妹妹盯着那李家,为五妹妹鞍前马后,但凡五妹妹有事吩咐,我都不敢有推辞……”   多有意思。   她记得之前这三姑娘与萧咏兰还说得上几句话,甚至也偶有同仇敌忾,一并嫉恨她的时候。   如今抢起萧咏兰的意中人,倒是丝毫不手软。   萧七桐存了一分看笑话的心思。   何况李家本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让三姑娘去也正好。   只是她嘴上不会那样轻易便应下。   她还挺想瞧瞧,这之后,萧家又会变成什么个模样,与上辈子有多大的差别。   见萧七桐不为所动,萧三姑娘微微急了,她道:“五妹妹不要急着拒绝我,日子还长着,五妹妹往后看吧,日后五妹妹让我往东,我是绝不会往西的……”   “好啊,那便让我瞧瞧呀。”萧七桐这才出了声。   萧三姑娘松了口气,笑着退下了。   第二日。   众人一并用饭。   席间姨娘们自然继续伺候萧老夫人。   这边两位庶出的姑娘,却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淡,对老夫人没了往日的恭谨与亲热。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怪异极了,像是将萧家的人都分成了两拨似的。   萧老夫人还没蠢到那种地步,自然一眼便瞧出了变化。   这顿饭……她又吃不下了。   萧七桐也不去瞧萧老夫人的脸色,她慢吞吞地吃完,便回院子里数钱去了。   哦,李夫人送来的那些玩意儿,她还没清点清楚呢。   一点一点清,享受钱入口袋的快.感,实在是世间一大美事!   萧七桐微眯起眼。   哦对,下次也能给安王殿下买个更贵些的东西了。 第83章 主动进宫   没等萧七桐先去买件更贵的礼物来, 安王倒是派人送了卷经来。   小太监笑得分外憨傻, 道:“安王殿下说, 经卷有安神静心之效,便手抄经卷送来,让姑娘枕着, 睡得更安眠些。”   枕着?   堂堂安王的笔墨, 就这么让她拿来垫脑袋?   萧七桐觉得这要是传出去,全京城的姑娘恐怕都恨不得把自己给烧了。   再反观她。   上回要送安王的经卷叫水湿透后,就没能再重新抄完。   一时间,萧七桐还颇有些心虚。   萧七桐双手接下经卷,郑重其事地转身进了屋子。   等将经卷认认真真按照安王说的那样, 放在枕头底下以后, 萧七桐才又返身出来。   “替我谢过安王。”萧七桐说。   那小太监却忙摆手:“不敢不敢。”谁敢替萧五姑娘?   等那小太监告辞离去后,萧七桐想了想, 便带上乐桃:“咱们去外头逛逛。”   前两天正说着,要给安王挑个更贵些的礼物,现在契机就到了眼前。只是钱虽多了,但送些什么又成了麻烦。   乐桃伺候着萧七桐换了身衣裳, 罩上面纱,又吩咐下去准备好轿子, 这便出了府。   轿子在街市上行过, 萧七桐便一直打着帘子, 瞧一边的铺子。   街市上过往的行人, 瞧见那轿子, 便一眼认出了这是谁家府上的,只是就算是认出来,也只敢暗暗感叹,而不敢出声议论。   不知行了多久,萧七桐突地出声:“且等等。”   轿夫便停下了。   一个婆子与乐桃一并上前来,打起轿帘,问:“姑娘可要在这里下轿走走?”   “嗯。”萧七桐撑着轿子内壁,走了下去。   她转头锁定了一家铺子,众人便也跟着将目光投过去。   却见那是一家卖些弓箭、匕首的铺子,都做得模样精细,瞧着像是富家公子买回去仅供把玩,又或是悬挂腰间用的。   萧七桐这会儿脑子里正回想着,上次宴会时,安王殿下一改往日留给众人的印象,拿弓射箭……   姿态俊美又凌厉。   上回她既送了砚台,这回就不如送个弓箭匕首之类的玩意儿好了,正凑个文武双全,寓意也好。   主意已拿定,萧七桐便干干脆脆地进了铺子。   只是这家铺子来的都是些男客,并无女客,萧七桐这一进去,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说,还将那店主吓得够呛,连忙命伙计将其余客人请出去,好恭迎萧五姑娘进门来。   “五姑娘,这边请。”掌柜迎上去,隔着些许距离冲萧七桐殷切地笑着。   殷切得萧七桐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觉得好像经过这么一遭,京城中人对她的敬畏又多了一分。从前她出府时,这些人都还未见得有这样怕她呢。   那掌柜想也知晓,姑娘家来这样的地方,必然不会是为自己来买东西的。   若不是为萧家那位大公子买东西,那便该是为安王殿下买了……   掌柜立即转身命伙计取来,这店里品相最好、最为昂贵的物品。   “姑娘请看,这些都是店里上等之物!可有姑娘看得上眼的?”掌柜指着面前一字排开的物品道。   萧七桐随意挑了一副弓箭。   那弓是柘木作杆,择本白中青未丰之角、圆匀之筋,再用色泽光亮的丝线紧密缠绕。只怕要用大力气才能撑开。   这把弓还大得很,应当只适合悬挂在屋中作装饰,而不能佩戴外出。   随后萧七桐又选了些箭。   有金银打制的,不过手指长短,可挂在腰间作装饰。   也有鹰羽作尾的,箭簇磨得迟钝,以免伤人。   萧七桐瞧着都觉得不错,于是就全要了。   掌柜自然喜不自禁。   今个儿不仅做了一桩大生意,日后若是这些东西真由安王殿下拿去,那岂不是成了他这铺子的活招牌?   日后的生意自是源源不断!   “多少银子?”萧七桐问。   那掌柜扬起笑容,道:“不贵不贵,三百两银子。”   萧七桐:“……”   三百两。   好吧,如今她也是颇有些积蓄的人了,区区三百两,忍痛也是能拿出来的。想想如今手里握着的好处,不都大半是由江舜带来的吗?是该有所偿还才是!   这样一想,萧七桐便觉得三百两也不多了。   萧七桐微微一笑,命乐桃给了银子,随后也不久留,叫婆子拿上了东西,便转身上了轿子,往萧家回去了。   等回了家,萧七桐想了想,又将她扔到一边去的经卷拿出来,重新接着抄。   一边抄,她又一边想。   这新买的礼物,什么时候送出去呢?又要寻个什么理由送出去呢?   还是乐桃听了,惊讶地道:“姑娘想送便送了,又何必挑日子拣理由呢?殿下给姑娘送东西,也没见着什么理由啊。”   “有理。”萧七桐想了想,今个儿江舜应当在宫里,于是便让乐桃准备,递信儿到宫中去,请求进宫拜见皇后、皇贵妃。这是之前项皇后特地批给她的特权,说是她什么时候想入宫住两日,往皇宫去便是,届时自有人到凤鸾宫与永华宫报信。   既有这样的特权,这时候萧七桐也就不客气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主动想着往皇宫里去。   项皇后听底下人来报时,也觉得惊讶。   “她要进宫来?”   “是。”   项皇后点了点头:“刘嬷嬷拿了牌子,亲自去接五姑娘进宫来吧。”   “是。”   那刘嬷嬷将萧七桐接进宫内,萧七桐先拜见了项皇后,随后方才往永华宫去了。   萧七桐早有准备,将项皇后、皇贵妃的礼一并都备了。   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净是些宫外女孩儿爱玩的,什么九连环一类的玩意。拿来随意把玩合适。   等将礼物送给了皇贵妃,萧七桐才细声问安姑姑:“安姑姑,今日殿下来过了吗?”   皇贵妃实在少有见到萧七桐主动问起来的时候,一时还觉得有些新鲜,她便先安姑姑出了声,道:“今日还未来呢,不过一会儿该要来请安了。七桐可是有事要寻他?”   皇贵妃这句话一出,弄得满殿的人都盯住了萧七桐瞧,人人眼底都写着几分希冀,倒像是盼着瞧萧七桐主动找安王一样。   萧七桐心下哭笑不得,但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点了头:“是有事……”   皇贵妃也不问是什么事,只是转头吩咐宫女:“去外头等着,安王殿下若是过来了,便来报。”   其实报与不报也没什么区别,但几个宫女还是听命去了。   反倒弄得萧七桐有些不大自在。   好像人人都期盼着她和安王越亲近越好……   但按理来说,这永华宫中的人,不该是对她百般挑剔才对么?   因着萧七桐这么一主动,皇贵妃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便也难得与萧七桐多聊了会儿天,问的尽是宫外的事。   萧七桐不好说太多,免得将自己上辈子去过的地方,不慎说出来,难免引人怀疑。她便笑了下,道:“我长到这个年纪,去过的地方很少。往年踏春、秋游,我都不大出门的……”   还不等萧七桐将话说完,皇贵妃突然道:“日后出门的时候自然多了。舜儿便喜好出门踏个春、狩个猎的……你让他多带你去瞧瞧就是了。”   萧七桐怔了下,然后弱弱点了下头。   她觉得应当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江舜并非安于现状的人,他心中也有图谋,将来顾朝堂之事都还来不及,又哪里有功夫陪她这个挂名王妃出门玩耍。   正说着话,宫女返身回来了。   “娘娘,五姑娘,殿下来了。”那来报的宫女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这样开心。   皇贵妃将目光又落到萧七桐的身上,道:“你既有事要寻他,想必是什么急事,不如到门外去等他?”   “啊……好。”萧七桐起身,旁边的宫女赶紧扶住了她,带着她往外走。   乐桃在后头茫然地跟上了主子。   心道这给安王送个东西,也着实太容易了些!竟是没有一个人来过问这件事……   江舜刚从宣正帝那里过来。   卢友道已经被押到了京城,此时那些早有准备的言官,方才借机参了卢友道,参他在登州如何一手遮天云云……震惊了朝堂。   散朝后,还有几位重臣被宣正帝召了过去,让他们就这桩事议个结果出来。   江舜作为被卢友道得罪了的那个人,自然也一并去了,于是便耽搁到了现在。   等江舜方才走近了永华宫,远远便见一个宫女转身飞快地跑了,像是去禀报去了。   江舜心下不由疑惑。   他清楚母妃的性子,就算是心头再如何思念他,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又何况回京这两日他都来请了安。不至于特地让人在永华宫外等候。   江舜压下心头的疑惑,越走越近。   待入了永华宫,行至正殿阶下,一行人从殿内走出来,为首者身形明显矮上许多,却被众星拱月似的围在中间。   只一眼便能瞧见她。   江舜缓缓拾级而上,便见少女眼底载着盈盈笑意,正瞧他呢。   江舜心中一动,有种说不出的被撼动的滋味儿,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七桐怎么来了?” 第84章 不解风情   还不等萧七桐开口, 安姑姑从里头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件披风。   安姑姑笑着将披风给萧七桐围上, 道:“姑娘可莫要走远了。”言下之意便是暗示萧七桐同江舜一并四下走走。   萧七桐想想也觉得这样正好, 她正有些话要同江舜说呢,旁人听去了总归不好。   萧七桐便叫上了乐桃, 要一并与江舜四下走走。   江舜却顿了顿脚步:“他们不必跟上。”   萧七桐无奈地指了指乐桃怀中抱着的东西:“殿下, 这些我可抱不动。”   江舜呆了一下,然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要给我的?”   “嗯。”萧七桐点头。   江舜那颗心才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敲开了冷冻的外壳似的, 一点点暖意从内里蔓开,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向了四肢百骸, 然后将江舜整个都裹在了里头。   江舜这才惊觉,原来只要七桐透给他那么一点点的主动, 都能带给他极大的满足。   他将心头繁杂的思绪压下去,面上丝毫不显,伸手虚虚地从萧七桐背后将她扶了扶:“那我们走罢。”   他手指并未触碰到萧七桐, 但隐约间却传递出一股宣誓主权的味道。   永华宫宫人敏锐地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   其实就连这些礼物,也大可以由乐桃留在永华宫守着,待会儿二人归来,江舜再将礼物礼拆开也是一样的。   但既是七桐要送他的东西, 带在身边, 会让安王殿下觉得更开心。   二人往幽静的地方行去。   等行至六角亭, 众人方才停住了脚步。   乐桃把东西放在桌上, 随后江舜便将人都留在了亭下, 只余他和萧七桐二人。   “现在能瞧吗?”江舜问。   “当然能。”   于是江舜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开始拆礼物,就跟拆什么难得一见的大宝贝似的,姿态郑重得有些过了分。   萧七桐都忍不住盯着他多瞧了两眼。   江舜动作瞧上去虽慢,实际却利落得很,不过一转瞬,所有包裹好的盒子都让他打开了。   “弓?”   “嗯。”萧七桐点头。   江舜又拿起另一个盒子中,不过手指长短的箭矢:“这是?”   “可以作挂饰的。”   江舜点点头,然后低头,细长有力的手指抓住了箭矢,就这么拴在了腰间。   一共三把箭矢,黑色丝线串就。   他松开手指,箭矢垂下,发出兵戈碰撞的脆响。   萧七桐呆了下。   她没想到江舜这样给面子,方才拆开,便就立即挂到腰间去了。   不过这样瞧着倒是好看的,幸而,她的眼光不算差。   江舜紧跟着又打开一个盒子。   便见里头放的箭,与用作兵器的箭大小相等了。只是这些箭模样精致漂亮,瞧着仍旧像是用来把玩的,或是挂在墙上作欣赏的。   “都很好,我很喜欢。”江舜轻轻合上盖子,抬头道。   萧七桐总觉得江舜今天看上去太过郑重了,就连他的口气都是郑重的。这种郑重,一时间让萧七桐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就好像,好像对方在传递给她一种,他很重视她的感觉。   萧七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才笑了下。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她同江舜订亲,并非出自真情,而是处于利益上的考量。   这些……是当不得真的。   “这里坐着冷,我们还是四下走走罢。我同你讲讲登州的事。”   “……好。”萧七桐乖乖跟了上去。   而其他人也自然被留在了后头看亭子里的“宝贝”。   江舜上回便已经和她说了些登州的事,只是并不详尽。而这回,江舜将他从抵达登州之前,到抵达之后,都事无巨细同萧七桐说了一遍。   然后他便说到了卢友道如何得罪他的事。   “你可知那卢友道如何得罪了我?”江舜笑问。   京中人都说是因为她,方才得罪了江舜。   但萧七桐不这样认为。   江舜并非重女色的人物,更不是什么昏聩的人。   光是这个原因,卢友道哪里会将一位王爷得罪得这样狠?   但萧七桐没有说,只是反问道:“如何得罪的?”   江舜转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萧七桐的面庞,低声道:“他送了个舞姬到我房中……”   萧七桐差不多料到了那位卢知州的举动,因而这时候也不觉惊讶,只等着江舜往下说。   江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梭巡过萧七桐的眉眼,他没能从中分辨出一丝醋意。江舜心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遗憾,但紧跟着这丝遗憾就消失无踪了。   江舜接着说了下去:“甫一进门,我身边几个侍卫便将她拿下了。”   听见这句话,萧七桐面上才有了一丝笑意。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搔首弄姿,满心期待等着江舜前往的女子,好不容易听见门开了,脚步声近了,下一刻却是被几个侍卫拿下了……   “她当时一边哭一边告饶……”   萧七桐也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应当是梨花带雨的。那个女子是抱着最后的希望,企图来打动江舜。   江舜低声道:“只是我那几个侍卫不解风情得很,只管拎着人扔了出去。”   说到这里,江舜便选择性地遗忘了,他下令叫人将那床都抬出去劈了,那女子更是被发配到了马圈中去。   萧七桐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不解风情便罢了,王爷也不解风情。”   江舜顿了下,连带脚步都跟着顿了顿,他声音低沉:“分人的。”   萧七桐不自觉地跟着顿了一下,她总觉得这三个字从江舜嘴里说出来,多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直直砸进了她的心里。   没等萧七桐从这股意味深长的味道中,品出江舜的用意,江舜抬头看了看天:“怕是要下雨了,回去罢,母妃在殿中也该等急了。”   萧七桐点点头,走在江舜的身旁,朝永华宫正殿的方向回去。   这回江舜步子迈动得要大些,于是他腰间挂着的配饰难免发出碰撞的声音。萧七桐不自觉地扫了扫江舜腰间挂着的箭矢。在天光之下,格外亮眼。   一时间,萧七桐都有些分不清,江舜这样郑重对待她送的礼物,究竟只是出自本性的尊重礼貌,还是做给旁人的假象,又或是……有点别的意思?   萧七桐没往深里想,等回到了殿中,安姑姑忙让小宫女捧了热汤来给他们喝,又送上了些瓜果零食。   江舜洗净了手,一边与皇贵妃闲话,却是一边又剥起了果子。   等剥了皮,他放入碧绿的玉盏中,吩咐一旁的宫女:“给五姑娘拿去吧。”   那宫女一怔,但还是听了吩咐,奉到了萧七桐的跟前。   萧七桐眨了眨眼。   以前也没见江舜有过这样的动作呀。   毕竟他们到底只是装给旁人瞧的,又何须处处细致到这样的地步?江舜身为宣正帝最宠爱的儿子,素来养尊处优,想来应当也并不擅长这样的事才是。难不成在登州的时候,自个儿剥橘子剥习惯了?   千万思绪从脑子里掠过,其实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萧七桐没有犹豫,她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吃了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萧七桐起了些困意,但不好就这么在永华宫歇下,毕竟前些日子,她在宫中留的时间可太长了。现在安王回来了,她再在宫中留得久了,就不像话了。   于是萧七桐出声要告退,皇贵妃便安排了安姑姑去送她。   萧七桐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便跟着安姑姑出去了。   江舜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路上小心。”   “嗯。”   等萧七桐不见人影了,江舜方才收回目光。   安宜皇贵妃将他这番举止都看在了眼里,皇贵妃用指甲拨了拨手边的盖子,道:“难得七桐主动进宫来见你,我听安姑姑说,还送了些东西给你?”   “正是。”   “倒是惊奇,你们一个两个都变了性子。……这登州难不成有什么奇遇?竟让我儿也跟着开窍了些,懂得如何讨女孩子开心了。”   江舜却但笑不语。   哪有什么奇遇?   只是让他想明白了,这世上难得有哪个姑娘惹他喜欢的,既存了几分喜欢的心思,便不如干脆将人留在身边,将假变作真了。   他原想着情情爱爱,乃至安王妃这个位置,都不重要。让萧七桐坐一坐,一手切断宣正帝的安排,便成了。   可现在再想想,若是这个位置坐着的,恰好是自己喜欢的姑娘,那岂不是更美的一桩事吗?   只是要让萧七桐知晓他的心思,并非出自当初二人的协议,有些难。   ……   这厢萧七桐和乐桃行到了宫外。   乐桃满脸笑容,道:“虽说安王殿下去了登州一段时日,可等回来了,不仅未曾与姑娘生疏,反倒与姑娘更显亲近了呢。”   萧七桐闪了闪,是呀,这就是她今个儿觉得怪异的地方了。   江舜的性格在人前总是温和端方的,所以他行事体贴也并不奇怪,毕竟还要做给旁人看,以营造极为喜欢她的假象呢。   但这会儿……好像有点……过头了? 第85章   江舜从萧七桐口中, 知晓了那李家上门,欲与萧家结亲的事。   虽然萧七桐没说与哪个姑娘结亲,但如今萧家就剩下三姑娘、四姑娘,无非是从她们二人中去挑选罢了……   江舜垂眸摩挲着腰间的箭, 低声问:“萧二如今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刑部,连那李盈盈一并。”   “皇太妃那边……”   “听闻是打发了几个人去刑慎司落罪,皇太妃派了身边得力的公公,亲自盯着人送去的。”回话的太监说到这里, 不由抬头瞧了瞧江舜的脸色。他知道,光是这样, 安王殿下定然是不能满意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刑部迎来了安王。   这是李二姑娘被关进刑部的第四天, 是萧咏兰被关进来的第三天。   狱卒来到牢房外,打开了锁。   里头的二人几乎是同时充满希冀地看向了门外。   李二姑娘办坏事胆子大,但那是因着她从前眼界困于闺阁,而后又被皇太妃的种种许诺迷了眼睛, 一心只想着要办妥手头的事,哪里会计较后果?   可真正等被押进了刑部的大牢, 见过了牢头的凶狠, 其他犯人的狼狈不堪,再加上牢内又脏又臭,连送来的牢饭都散发着一股馊味。   李二姑娘这下是真的慌了, 她每天都盼着皇太妃能施手救她……不管皇太妃, 项诗鸢能伸手也好啊……   萧咏兰和她想得也差不多。   她抱着膝盖在牢内瑟瑟发抖的时候, 甚至想过,如果萧七桐能放她出去,她可以向萧七桐认输,以后再也不招惹萧七桐……她可以当做萧七桐害她瘸了腿的事没发生过……   “是不是来放我们出去了?”萧咏兰跛着脚扑了上去。   她的形容着实有些狼狈,因为前一天她和李二姑娘打了一架。   她恨李二算计了她!   李二又怪她传递的消息有误,害了李家上下!   二人互相憎恨对方的举动,愤恨之下自然只有朝对方的头上宣泄,先打个你死我活再说了。   狱卒有些厌恶地扫了一眼萧咏兰,冷笑一声,道:“安王殿下要见你们。”   “完了……”萧咏兰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差点上不来。   她已经见识过安王对萧七桐有如何好了,不管她如何嫉妒,安王的确是护着萧七桐的!她为什么会进这个鬼地方,不就正是安王手底下的人将她强行带过来的吗?   李二姑娘反倒笑了起来:“太好了!安王回来了!”   她幼年时跟着项家姑娘一并玩耍,因而也没少见过安王。   兴许……兴许凭着昔年的那点情谊,总能求得网开一面的!皇上之所以将她下狱,只是因为她在外头传开了议论皇室的话。可实际算不得什么。只要安王肯饶了她,她便还有机会回去,继续做她的李府二姑娘。   大不了,大不了日后……她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帮着项家行事,只等着日后嫁人便是了。哪怕日后嫁的夫婿不好,她也认了……   一时间,这二人脑中闪过了许多纷乱的念头,悲喜交加地呈现在二人的面孔上。   狱卒看得暗骂了一声,疯婆子!   可不是疯婆子么?   若不是疯婆子,又怎么会胆大到去招惹将来的安王妃?   短短的一段路,走得二人苦不堪言。   她们一颗心高高悬吊着,不知晓什么时候那惩罚就会落下来,将那颗心砸个粉碎。   “殿下,人带到了。”狱卒的声音,将这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二人小心地抬起了头。   当年她们也曾肖想过安王。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自然知晓,安王殿下这样的人物,是她们碰也碰不到的。   可谁又能想得到,这样近地与安王殿下站在一处,却是在牢房中。   “安王殿下,我已知错,我做出这一切,都是因受她蛊惑……”李二姑娘当先跪了下来,并且还朝着江舜磕了个头。   萧咏兰先是惊了惊,随后便面容扭曲地怒骂道:“李盈盈,你设局害我!还敢把一切都推到我的头上……”   说罢,萧咏兰便要朝李二姑娘扑上去,一旁的狱卒见状,忙上前将二人都狠狠按倒在了地上,除了能抬起头外,别的再动弹不得。   这样的姿势自然难受,她们都不由发出了一声痛呼。   但座上的人没有半分心软,甚至投在她们身上的目光,用厌憎来形容也不为过。   “同样是萧家女儿,萧成是如何养出这么个人面蛇心的女儿的?”江舜的口吻淡薄,待评价过萧咏兰后,他便又扫了扫那李二姑娘,“李家名声,便毁于你一人身上了。不过倒也不可惜……李家上下,本就只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只是你这般愚蠢,将李家提前送上了绝路罢了。”   李二姑娘错愕地抬起了头。   她见到安王时,总是见到安王光风霁月的一面,她见他气质出众,诗书皆通,恍似仙人一般……却唯独没见过,安王这般冷漠,口中吐出一字一句,都如割人尖刀一般……一股寒意,顿时顺着李二姑娘的脊背爬了上来。   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和畏惧。   李家……   李家在安王的口中,似乎就成了翻手便可摁死的蝼蚁。   不,他的口吻平静,但却让人能清晰感觉到里头的厌憎。恐怕在安王心底,李家连蝼蚁都尚且不如。   李二姑娘艰难地从喉中发出呼喝的声音,一时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边萧咏兰早已经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样便不会心生畏惧了。   “李二姑娘似与项家姑娘交好?是不是?”   “是,是……”   江舜又将目光落到萧咏兰身上:“本王曾听闻,七桐年幼丧母,你见她病弱可欺,遂常带了下人去捉弄欺负她,又在程氏跟前先告她一状,如此种种行径,数年累积下来,不下百次,是不是?”   “不,不……”萧咏兰抬起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可她害我腿瘸了!她也杀了程敏月……”萧咏兰的声音陡然降了降,她颤声道:“还,还不够吗?”   江舜始终面容冷漠,一丝旁的神色也无,他又道:“你与李二姑娘串通,在京中散布传言,更意图污蔑七桐与宁小侯爷有旧,是不是?”   萧咏兰听见这句话,一个支撑不住,额头磕在了地面上,当即便磕出了血痕来。   这回,她连应一声“是”都不敢了。   江舜起身,往外走去。   “死都是便宜你们了。”   李二姑娘喉中嘶声喊了出来:“殿下!殿下饶了我吧……”   跟在江舜身后的小太监,这才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道:“李二姑娘不必担忧李家,如今李家聪明得很,李夫人已经携了李家大公子上了萧家的门,去求了五姑娘的原谅。还盼着与萧家结亲,消了这中间的龃龉。想来听见李家与萧家喜讯时,你们尚还活着呐。”   “什、什么?”   李二姑娘和萧咏兰同时脸色铁青,她们竭力挣扎着,伸长了脖子,恨不得伸手把那个小太监抓住。   李家要与萧家结亲?   不,不!   李二姑娘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将来的画面了。   她惨死,李家却要与萧家握手言和,还要她兄长去娶萧家的庶女!萧家怎么配,怎么配……   萧咏兰更气得一口气上不来了,甚至蜷缩着抽搐了起来。   李家大公子要娶谁?   必然是三姑娘和四姑娘中去选!   她盼了那么久,到最后不仅什么也得不到,反倒还为别人做了嫁衣……不!   ……   江舜从刑部出来。   光洒落在身上,周身立即便暖和了不少。   他又摩挲了两下腰间的箭,道:“去萧家走一趟罢。”   从前他只是拿萧七桐仅当做合作的人来看待,如今却不一样……   萧咏兰、李二,乃至皇贵妃,项家……敢生出这样的心思,看来是他做得还不够。   既然如此,便不如借这个时机,让萧家上下再不敢生出半点异心,不仅恨不得将萧七桐捧起来,更恨不得对她马首是瞻才好!   江舜身后的人闻言,都露出了笑容。   ******   萧七桐这会儿坐在院子里,萧三姑娘坐在她的身侧,又是为她剥了葡萄,又是为她剥去干果的壳。   都恨不得就这么送到她的嘴边去,喂着萧七桐吃。   “大公子来了。”门外的婆子道了一声。   萧三姑娘颇为畏惧地站了起来,束手立在一侧。   萧靖走了进来,眉间闪过几丝疲色。   一旁的丫鬟忙为萧靖看了茶。   萧靖落座,低声道:“从萧咏兰口中知晓的人,都已经处置了。”   萧三姑娘听见这话,当即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又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萧七桐点了下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嗯。”   萧靖指的乃是,萧咏兰企图朝外散布,她同宁小侯爷仍旧留有私情的事。   其实她倒是不大在意的,这事自然有江舜去处置。毕竟安王是最不乐意凭空任人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的人。   不过萧靖神色大怒,当即便伸手去处置了这事,萧七桐也就没拦着了。   萧靖要当这个黑脸,就让他当去呗。   左右都是她躺着享了好。   萧靖顿了顿,让其余丫鬟都退下,连同萧三姑娘一并也被撵走了。   他这才开了口,像是难以启齿一般:“……我听闻临阳侯府上,已经在为宁小侯爷选妻了。”   “哦。”萧七桐淡淡地应了一声。   若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兴许还真会有些憋闷难受。   且不说那时候,宁小侯爷确实是没见过世面的闺阁女子眼中的良配,光是那时候以她的性子,也会对宁小侯爷弃她而去,选了别人,将她脸面扔在地上狠狠踩的行径,而极为恼怒。   可这辈子,她跟前已经有了个江舜,虽说她与江舜并无感情,但江舜实在胜过宁小侯爷太多。她眼界已宽,瞧宁小侯爷便如同瞧一个还未长大、凡事只凭心情的毛头小子。还有什么可憋闷的?   她盼着宁小侯爷越早成亲才越好。   这样自然堵住了那些妄图生事的人的嘴。   这头萧靖松了口气,道:“……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你也可放心了。”   “嗯。”   说罢,萧靖并未久留,起身便要离去。   萧七桐见他神色不大对劲,便随口问了一句:“府中还出什么事了?”   萧靖犹豫了一下,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许姨娘病了。”说到这里,萧靖面上也略见烦躁地皱了下眉,道:“府中没有女主人,不知何故老夫人又称病不起,四妹没了主心骨,就哭到我这里来了。” 第86章 囚于院中   萧七桐朝外头看了一眼, 萧三姑娘正低着头, 皱着眉, 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像是完全不知道许姨娘病重了一样。   萧七桐点了点头, 又随口说了句场面话:“辛苦兄长了。”   光是听见这五个字,萧靖眉间的皱纹都疏散开了不少。   “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差人来报与我。”萧靖说完,这才真正离去了。   待萧靖一走,萧三姑娘方才又回到了院中, 笑着道:“大哥待你真好。”言语间, 都是捧着萧七桐的意思。   萧七桐却没顺着这话往下说, 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姨娘病了?”   萧三姑娘顿了顿,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老样子了, 她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说到这里,萧三姑娘心下也不免有些怨恨。从前程敏月在的时候,便对几个姨娘打压得厉害, 姨娘病得厉害的时候,药都只能捡便宜的吃。   她为何成了见风使舵的性子,是因为她知晓, 若是不这样做,便只能同姨娘一样,将来连病了痛了, 都没处拿钱买药去!   萧七桐问了一句, 便不再多说了。   从前许姨娘身子还好的时候, 对她也尖酸刻薄得很,那时她母亲去了,老夫人整日谩骂她母亲带累了整个萧家,嫁到萧家来这些年,除了生下一个体弱的女儿,便再无所出,是要他萧家绝后吗?   许姨娘听了这话,便生出了希望,一心想要怀个儿子。   等她真怀孕了之后,因着老夫人寄予了希望,许姨娘便在府中得意了起来。见到她时,也少不了拿她死去的母亲来作笑话讲。   后头程敏月入府,哪里见得了一个姨娘如此嚣张?   许姨娘不仅没能生下儿子,后头身子还坏了。老夫人不管不顾给她灌了许多生子药,程敏月又整日苛待她。这不过都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罢了。   萧三姑娘见萧七桐面色冷淡,心下也有些讪讪,她正琢磨着要不要退下的时候,便听门外的下人道:“姑娘,王爷来了。”   说这话时,那下人的口吻都趋于麻木了。   谁能不麻木呢?   如今京城上下,谁有还不知晓安王对未婚妻的看重?   “在何处?”   “已经在厅中了,只是老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下人尴尬地笑笑:“已经着人去请老爷与大公子回府了。可这眼下无人……”   自从萧咏兰出了那么一手之后,萧老夫人的命虽然救回来了,只是这下身子是真的毁了,三天两头的病倒在床,大夫来瞧了,也没法子,只能说细心调养、不得动怒。   可以萧老夫人的性子,整日瞧这个不顺眼,瞧那个不顺眼,又哪里有不动怒的时候?   这府中上下都不敢叫她知晓,她这是怎么叫人害了的,就怕她知晓了,先将自个儿气死了。   萧七桐想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下她前往相迎了。   这萧家的确该有个女主人了。   萧七桐换了一身衣裳,又装模作样罩上面纱,方才由乐桃扶着往前头去了。   此时江舜已经等候有一阵了。   这边萧七桐到了门口。   那边萧老夫人也正叫人搀扶起来,虚弱地走到了门外。   待见到萧七桐,她本能地想要瞪上一眼,随即却猛地想到,安王殿下来了呢!于是萧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又生生收了回去。   “殿下。”萧老夫人颤巍巍地迈了进去。   她原本才近六十的年纪,这会儿瞧着却像是七老八十了一般,经过这样一番折腾,瞧着尽显衰老之态。   只是就算她瞧着可怜了些,江舜面上神色也未见丝毫缓和。   紧跟着萧七桐迈进门去,江舜脸上才毫不作掩饰地流露出了几分温和之色。   萧老夫人艰难地朝江舜拜了拜,道:“府中只有老身一人在,还请殿下宽恕府中不周之礼。”   江舜面色反而又冷了冷,他盯着萧老夫人,道:“萧咏兰如今已下狱,经她招供,府中有数人惯来爱嚼主子的舌根子。有些不该说的话,便是从他们口中流出的……”   话说到这里,萧老夫人已经面色发白了,她急性子地想要为府上辩驳,但话却吐不出来,她只能拍着胸脯,难受得紧。   “既然府上没有规矩,今日本王不介意来替萧家府上立一立规矩。”   萧老夫人这才感受到了他身上的锋芒,登时身子一抖,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急得自己翻起了白眼,看着像是要晕过去了似的。   还是一旁的管家赶紧上前一步,顶着威压,道:“殿下,自二姑娘,不,自那犯人萧咏兰被拿下后,大公子便立即处置了府中不听话的下人,该发卖的发卖了,逐出府的逐出去了,该送往府衙,已经送往府衙去了……”   江舜略略一顿。   他这才想起来,萧家还有位大公子,揽起了府上职责。   江舜与这人没打过几次照面,印象着实不深,只隐约听手底下人说起过,昔日这位大公子对萧七桐照拂也不多。大约是因着没血缘的关系。   这样一想,叫萧家大公子先下了手,江舜心头就觉得有些不快了。   萧老夫人似乎并不知晓此事,乍然听那管家一说,登时又是一个气上心头,这下当真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厥过去了。   厅中下人顿时被吓得慌乱无措,大喊着“请大夫去”,然后赶紧抬着人往里间走。   一阵忙乱过后,厅中倒是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了萧七桐与江舜四目相对。   这四目相对的时间久了,萧七桐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她眨了眨眼,道:“殿下怎么来了?”   江舜开口,不紧不慢:“放心不下。”言语倒是难得的直白。   萧七桐不由一怔。   这下她可以确定,她心下的感觉并非错觉了。   江舜打登州回来,的确是有了变化!这变化还不小!   只是江舜怀的什么心思呢?萧七桐一时间想不明白。   “殿下先坐罢。”萧七桐指了指江舜身后的位置。   江舜却没坐,他道:“今日在父皇那里坐得够久了。”   厅中剩余的下人们,见安王殿下与五姑娘说话这样亲近熟稔,心尖儿都不由打着颤。   萧七桐也不再劝,自个儿坐了下来。   江舜这时候转头吩咐身边人:“去请萧老爷,萧大公子一并回府。”   “是。”两人应声,同时转身去请。   萧七桐见他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模样,也不出声干预,只静静看着。   毕竟这在她瞧来还觉得新鲜。   上辈子可没谁,真为她出头过。   安王有令,又有几人敢不从?   不过半炷香不到的功夫,萧成、萧靖便先后回到了萧家。   萧成进了门,先朝江舜行了礼,而后他扫了扫萧七桐,道:“五姑娘体弱,先扶姑娘回房歇息。”   江舜似有别的打算,他没有出声阻拦,似是默认了萧成的话。   萧七桐便也就顺着出去了。   不过她并未回房,而是在附近随意走了走。   萧靖回来时,倒是恰好和她撞上。   萧靖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道:“妹妹该穿件披风出来。”   萧七桐眨了下眼,倒是承了萧靖的情,道:“大哥说的是。”   萧靖点了下头,遂也不再多说,只加快了步子,朝前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舜出来了。   他走过回廊,一眼便瞧见了萧七桐。   江舜在萧七桐跟前站定,问道:“让你父亲早些续弦如何?”   “嗯?好啊。”对此事,她没有半点的不快。她对萧成毕竟早没了什么父女情谊。   “毕竟往后萧老夫人出不了院子,有了新夫人,这府中事才有人操持,你也好过得舒坦些。我听闻那陈家姑娘,早先还来特地拜访了你?”   萧七桐点头:“是。”   “那便成了。”   萧七桐心下却觉得疑惑。   江舜到底同萧成说了什么?   说了萧老夫人的事?他让萧成将萧老夫人软禁在院中,不得踏出她居住的院子?此后众人就都不必向她问安了?   萧七桐知道这回老夫人身体确实脆弱了许多,但还不至于一步都迈不出门。江舜会这样说,那便必然是下了什么令。   可为着什么?为给她出一口气?   萧七桐还在思考个中理由的时候,江舜出声道:“我走了。”   “嗯。”   江舜的目光扫过她:“该穿件披风才是。”   “嗯?”萧七桐怔了下,才道:“嗯。”   说完了这句话,江舜才带着人离开。   待他这一行人离开,府上的气氛陡然变得轻松了不少,那些下人这才顺畅地喘起了气儿。只是等这股气喘匀了,他们看着萧七桐的目光都带上了畏惧。   江舜到底说了什么?   萧七桐觉得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下回她亲自问江舜了。   “走吧,咱们也回去吧。”   “是。”乐桃应声,扶着萧七桐往回走。   一边走,乐桃才一边斗胆出声道:“听殿下的话,新夫人是不是很快就要过门了?”   “嗯。”   乐桃笑了笑,道:“殿下待姑娘真好。”   萧七桐一头雾水,没明白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乐桃笑道:“姑娘及笄便要出嫁,若府中没个女主人,到时候嫁妆种种如何准备?总是不成样子的。”   “噢。”萧七桐上辈子可不曾嫁人,一时间倒想不起这些来。   乐桃却没打住话匣子,她又笑了笑,道:“奴婢拙见,瞧着新夫人进门,还有个原因呢。”   “嗯?你说。”   “大夫不是说老夫人这病,情绪不得再有喜怒悲苦么?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么?所以呀,现在老夫人出不了院子,瞧不见外头的人,她不会瞧谁都觉得不顺眼了,自然也叫旁人气不着了。这样老夫人能保全性命,将来姑娘婚事方才顺利。”   “跟我的婚事顺利与否有什么关系?”   “姑娘往日聪明,这时候怎么犯起傻了?”乐桃抿唇笑道:“姑娘婚事近了,若是府上戴孝,姑娘如何顺利出嫁?殿下这是盼着婚事顺遂,姑娘早些嫁到安王府上去才好呢!”   萧七桐心下微动,一时无言。   江舜……当真是这样想的? 第87章 好坏气运   江舜走后, 萧家上下便真为迎新夫人的事动作起来了。   萧家聘书下到了陈家, 并且很快请人定下了良辰吉日, 就在下月初三,算来算去,中间相差也就不足十五日了, 这婚事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仓促。   可陈家不知从哪里来的消息,知晓这桩婚事乃是安王殿下亲自督促而成, 于是别说心有不满了, 相反, 他们激动万分,恨不能过两日便将陈家的姑娘嫁上门来。   只是赶在陈家之前, 另一个消息先震惊了京城上下。   老王妃为宁小侯爷定下了亲事,选的乃是丁家幺女。有人想暗自嘀咕, 这位丁家幺女可比萧五强多了,只是话到了嘴边, 想到近来京中发生的事, 又统统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 一日不议论那萧五,也不会死!又何必非要议论呢!   这个消息出来没两日, 萧七桐便接到了帖子,单娇灵邀她过府。   算一算,她也确实有些日子不曾见过单娇灵了, 便收拾一番, 带上乐桃往将军府去了。   虽有些日子不曾见, 但却并未影响到单娇灵待她的情谊。萧七桐下了轿子,依旧是单娇灵亲自来接的她。   将萧七桐接进内院,单娇灵这才围着萧七桐转悠了一圈儿,道:“七桐姐姐怎么又变好看了?好像身量也高了些。”   单娇灵说罢,抬手在她们二人之间比划一阵,随即丧气地道:“我倒是一点也不曾长高。”   “娇小也好,高大也罢,你生得好看,怎样都是好的。”   单娇灵听了话,当即笑了出来:“姐姐说话比我几个哥哥说话好听多了。”   说完,单娇灵拉着萧七桐坐定,先命下人上了瓜果,而后才道:“鸿欣本是想来的,只是……”单娇灵抬眼瞧了瞧萧七桐,见萧七桐神色没有不对劲,方才拿出了东西:“她想着要送些礼物给你,又不好亲自交给你。”   萧七桐转念便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因着近来宁小侯爷订亲的事,鸿欣郡主便不敢来见她了。   萧七桐接过单娇灵递来的匣子,笑道:“又不是她同我原来有过亲事,她怕什么?”   单娇灵也跟着笑:“我就说她实在多虑了。”   萧七桐垂下眼眸,打开了匣子,却见这是个一体的梳妆奁,打开来后,里面别有天地。做工实在精巧。   “她既不来,便要你替我多谢她了。”萧七桐将其收好,“我很是喜欢。”   单娇灵连连点头。   “近来京中的事,对你没有影响吧?”单娇灵皱了皱鼻子,“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只是宫里头的贵人动作更快,先将你接进宫去了。我便只能在外头干等着了。”   “现在已经无事了。”   单娇灵吐吐舌头,道:“我前些日子还听人说起,项家是一定要将姑娘嫁给安王的,可安王已经有你了,项家又不许自家女儿作妾……指不准还有什么花招呢。不过幸好,距婚期也没几个月了。”说罢,单娇灵自个儿笑了起来,还笑得开心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小小年纪也要成亲了。   萧七桐心中微凌。   难怪江舜宁愿让她来坐安王妃的位置呢,大抵便是不希望再同项家打交道了,那项家花费的心思越多,江舜心头自然越是不待见。   李家这回的动作,不就是来自项家的授意吗?   要项诗鸢死心,还早得很呢。毕竟谁都知晓,安王乃是将来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人,项家自然希望再出一位皇后……   单娇灵在京中贵女的圈子内,地位不低,自然听了不少话,这会儿她便都学给萧七桐听了。   连那丁家幺女是什么来头,她都一并与萧七桐说了。   萧七桐上辈子与这个圈子相去甚远,了解着实不多,能从单娇灵这里多了解些,自然是好的。   待闲话完,单娇灵又请她吃了些京里的新鲜玩意儿,玩了些新鲜的把戏,然后才将她送了出府。   萧七桐倒是没好告诉她,这些自己早就尝过了,也都玩过了。毕竟安王府上送来这些东西,素来是最积极的。何况府里头还有个萧靖,也不知为何正儿八经做起了兄长,市面上的玩意儿,他总要带回来几样。   “这个丁家幺女不会记恨姑娘吧?”待出了府,乐桃担忧地道。   “好好的,她嫉妒我做什么?”   “毕竟从前的事闹得那样大……”   “她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这样的事是该捂着,而不是由自己来声张、纠缠不休。”   不过说到丁家,萧七桐的记忆倒是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她隐约记得,她头一回跟着萧老夫人往宴会上去的时候,便有人见了她的模样,大惊之下,拿她和丁家姑娘作了对比。   这样一瞧,那丁家姑娘似乎在贵女之间,地位不低,甚至有不少贵女对她马首是瞻。   从单娇灵口中,萧七桐也知晓了更多关于这丁家的东西。   丁家比项家会教子孙。   项家子嗣丰,但却多出蠢货,尤其是有了一位项皇后和皇太妃之后,项家子孙难免不思上进,如今更是只盼着项诗鸢能攀上枝头,撑起项家。这样一来,项家老太爷一人再聪明,再有大才又如何?   丁家则不同,丁家老太爷先前乃是朝中重臣,去年告老辞官,便一心教导子孙。丁家三房,大房二房都在外做官,颇有政绩,三房老爷几年前没了,这位丁家幺女,便是三房的姑娘,她母亲乃是忠良之后,得封诰命,临阳侯府与之结亲,倒也不算堕了身份。   算起来,丁家一门都没什么可挑剔的,称得上是贤良人家。   既是聪明人,应当就不会同她过不去。   萧七桐眨眨眼,放下了心,不再去想这个丁家。   比起丁家,项家才是烦人得很。   萧七桐前脚回了府,后脚便接了大理寺卿陈家的帖子,邀她出门一游。   萧七桐心知这会儿有许多人都等着瞧她呢,毕竟这李家姑娘才下了大狱,谁不好奇呢?   她也没藏着躲着,命人收了帖子,准备着明日前往。   待到出门那日,萧七桐一路行过府中,发现府中已经开始妆点起来了。   乐桃小声道:“新夫人过门没两日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跨过了门。   她从门跨出去,同时也见一个大夫快步朝里走去。   乐桃又道:“那是请给许姨娘看的大夫,毕竟这喜事近了,府上不好出事。”   许姨娘又病得厉害了?   难怪这两日也不见萧三、萧四了。   萧七桐出门上了马车,懒散地吃着糕点,喝着水,朝城外去了。   大理寺卿夫人将地点约在了城外的山上,说是如今再不出门走走,再过一月,天气炎热,便不敢出门了。   萧七桐想着也是。   待天气炎热的时候,她是更不能出门的。说不定走上几步便要晕过去了。   马车摇晃着行上山,一路上没少见其他的马车。   只是萧七桐一个招呼的欲.望都没有,等到了地方,她方才由乐桃扶着下了马车。周围已经有些姑娘在了,她们在悄悄打量她,她却连分她们一点目光都欠奉。   “五姑娘。”大理寺卿夫人倒是当先迎了上来,拉着萧七桐过去了。   只是没走几步,便撞见了项诗鸢。   项诗鸢见了萧七桐,当着众人打量的面,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五姑娘。”   有人见状,便免不了悄声说一句:“项家姑娘气度还是在的。”   这样一瞧,倒衬得萧七桐像个恶人,而项诗鸢像那话本里坚韧的好姑娘了。   萧七桐淡淡一笑,并不出声。   她本是随性而为,又哪里会顾忌旁人的目光便一定要去做什么。   大理寺卿夫人拉着萧七桐走到一边去,倒是冷落了项诗鸢。   等她们走远了,后头方才有人道:“说起来,这儿不就是安王殿下口中,说是见着了萧五姑娘,而后与梦中人重叠,于是心生喜之的地方吗?”   说罢,那人尴尬地瞧了瞧项诗鸢。   项诗鸢扯着帕子,突然笑了下,温声道:“我曾听人说,人一生的气运是有限的,前头好了,后头自然就坏了。于是这人,有好的时候,也难免有坏的时候。兴许是我幼时,着实过得好日子罢。”   大家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嘀咕了一句话。   难道说……这项姑娘的意思是,萧五如今得了好,可后头指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坏呢。   萧七桐在这边和大理寺卿夫人说了会儿话,一个小丫鬟走过来,俯在萧七桐耳边,将项诗鸢的话学给了她听。   萧七桐听了觉得好笑。   按照项诗鸢的话来说,那她吃了上辈子的苦,这一世又吃了半辈子的苦,那她剩下的日子里,岂不该是日日开心,日日得好处,半点苦处也不受了?   “那我该多谢她有此吉言了。”萧七桐笑了。   小丫鬟倒是急得五官都皱巴成一团了:“她这儿哪是吉言啊?”   萧七桐但笑不语。   当天萧七桐高高兴兴地跟着玩了一天,左右也没什么人敢给她脸色瞧。   待归去时,众人便瞧着项诗鸢的马车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听闻是皇后娘娘召她入宫小住。”   萧七桐挑眉。   哦,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以示她尚有恩宠在身吗?   无独有偶。   萧七桐梳洗睡下,等到第二日方才醒来,便也有宫人来传话,笑着说:“皇后娘娘邀姑娘进宫小住两日呢。”   乐桃紧张地差点掰断了梳子:“她这是作什么?怎么这样刚好,将姑娘也请进宫里去?”   萧七桐心下却并不紧张,她心底甚至隐隐觉得……这绝不是项诗鸢的盘算,项诗鸢影响不了项皇后的决定,也不该是项皇后的盘算,项皇后是个不愿多事的人。那该是谁的盘算?   江舜的……? 第88章 安王盘算   项诗鸢这是头一次发觉到, 凤鸾宫并非是她姑母的家。皇宫便是皇宫,这里是天子的地方,自然便带着无情的味道。   她有些日子不曾进宫来陪伴项皇后了,从前她倒是常这样做, 可是自从李家开始操纵那件事之后,萧七桐被接进了宫中,随后便没有她的地方了。   这次进宫, 项诗鸢原以为是项皇后补偿她的一种行为, 可等真正在凤鸾宫小住下来,她方才发觉并非如此。   宫人待她远不如往常的热络了。   以小见大, 宫人尚且敢如此,谁又敢说,不是因为揣摩了上意后的举动呢?   项诗鸢此时与项皇后坐在一处用饭。   她见项皇后面色冷淡, 心下便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好像姑母已经离她千万丈远了,那股子疏离横亘其中, 拉也拉不回来。   “你母亲还盼着你嫁入安王府?”项皇后突然出声问。她之所以口中说的是项诗鸢的母亲, 便是给项诗鸢留一个面子。总不好说,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自己有了主张, 想要嫁给安王。   项诗鸢顿了顿, 摇头, 笑道:“如今安王妃人选已经定下, 又哪里有我的位置?此事我已不再想了。”   真正想与不想, 又哪里能瞒得过项皇后的眼睛?项皇后面上趋于柔和,但眼底的光却泛起了微微的冷,她笑道:“吃过饭,你自个儿去园子里转转吧。哦,近日福仪也在外头走动了,你也可以寻她去玩。”   福仪公主自从因着萧七桐遭罚了禁足后,虽然还如从前一样嚣张跋扈,但她心里头难免有了些阴影,后头但凡听见萧七桐,或是萧五姑娘之类的字眼,总要抖上一抖。她不怕萧七桐,可她怕江舜,怕宣正帝……   项诗鸢点头应了。   她也正有此意。   福仪蠢笨,再好利用不过,她又怎么舍得放开这样好的助力呢?   这边项诗鸢用饭后,由宫女带着出了凤鸾宫。   那边萧七桐方才进了皇宫,便叫人拦住了。   “姑娘,我家主子叫奴婢来请姑娘。”太监福了福身。   萧七桐隐约记得,这人乃是皇贵妃身边的人,再往后瞧一瞧,太监身后跟着的,都是些眼熟的宫女。萧七桐这才放心,跟着他们走了。   倒不出她的所料,请她来宫里的果然不是项皇后,只不过是借了个名罢了。   那些宫人引着她一路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园子里,园子里修建了一座很大的亭子,由长廊连接。足可以容下二十来人。   萧七桐沿着长廊行到亭中,便见江舜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而亭中的石桌上,摆了不少食物,食物中央拥簇着一只暖锅,暖锅正沸煮着,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请我来吃饭么?”萧七桐笑了。   “嗯。”江舜应声,与萧七桐一并落座。   宫女太监忙上前,小心在暖锅中放入食材。   “我问过御医了,说可以补身子。”江舜道。   萧七桐瞧了瞧,也确实看得她食指大动,于是很是赏脸地道:“闻着真香。”   乐桃在一边都看呆了。   请姑娘进宫的不是皇后娘娘吗?怎么,怎么变成了安王殿下?安王殿下就请姑娘进宫来用上一顿饭?   暖锅里的食物很快就煮好了。   “试试。”江舜出声。   “嗯。”萧七桐应声,正准备动筷,却见江舜先动了勺子,将食物都盛到了萧七桐的碗中。   萧七桐也就省了功夫,只埋头吃起来。   江舜这边坐得稳如山,实际上,直到萧七桐低头乖乖吃起来,江舜心头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是喜欢的。   乐桃已经彻底呆住了。   她觉得自己仿佛瞧见了,往后姑娘嫁到安王府上去的模样。   这边亭子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氛围宁静正好。   另一边,福仪公主将手中摘下来的花砸到了宫女的头上,她皱着鼻子,道:“什么味道?”   宫女也不愤怒,只惊讶道:“像是什么食物的味道。”   “这宫里的人都这么没规矩了吗?敢在园子里煮东西吃?”福仪公主冷哼一声,提起裙摆便要往那边走。   项诗鸢拦了拦她,却没能拦住。   因为她心头已经有了个人选。   寻常宫人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是嫌自己一个头不够砍的吗?多半是安王了。也只有他才敢在宫中肆意妄为,还不惹朝臣半点指责谏言。   可福仪公主这会儿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想要好好发一下公主脾气,将之前在萧七桐那里丢的脸都找回来。   她又怎么会听项诗鸢的话呢?   一行人于是一前一后地到了那亭子外。   福仪公主正准备迈上那条长廊,她身边的宫女倒是先变了脸色,一把拽住了她,小声道:“公主,前头……前头是安王殿下。”   福仪公主一下子就没了气焰,她踌躇地站在原地,不敢进,但也不想退。她怕就这么退走,实在面上无光。   此时项诗鸢跟着走了过来。   福仪公主忙推了推她,道:“你先去向皇兄请安吧。”   福仪公主心里是很想和安王亲近的,毕竟她知道这宫里谁最得宣正帝的宠,她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姑娘家,日后少不得要靠兄长的。   项诗鸢还真往前走了两步,她目光紧紧地那亭子,越往前走,她的脸色越僵硬,目光也跟着发直了。   就在这个时候,项诗鸢猛地顿住了脚步,然后快步返回了。   “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福仪公主一把拉住她。   项诗鸢喘了口气,低声道:“……萧七桐。”   “什么?”福仪公主抬眼看过去,这样仔细一分辨,她才瞧见那些宫女太监挡住的间隙间,漏出了一道鹅黄的身影。   可不正是萧七桐么?   化成灰她都认得!   福仪公主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皇兄请她在宫中吃暖锅?”说到后半句,福仪公主的音调已经不可抑制地拔高了。因为这在她看来,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了!   福仪公主心底又是嫉又是恨。   她虽然是江舜的妹妹,可她都还没从江舜那里得到过半分关怀呢。不,别说她了……这宫里有谁得到过江舜的照拂关怀?   项诗鸢扶住了旁边的石柱,额上汗水缓缓滑下。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会进宫来,姑母会叫她寻福仪四下走走,就是为了让她瞧见这一幕?瞧见这一幕又如何?让她好死心吗?   怎么会呢?   项诗鸢掐紧了手掌。   越是瞧见安王这样的人物,放下尊贵的身段,去如何宠溺萧七桐。便越是叫她觉得不甘啊!   这样的人物……   若是为她倾心,又该有多好?   福仪公主这边的动静着实大了些,萧七桐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就听见了声音。   但她没有急。   萧七桐放下筷子,喝了口汤,却瞧见江舜还未怎么动。   “安王殿下不吃吗?”   “自是吃的。”江舜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你先吃饱了,自然便该我吃了。”   这话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像是堂堂安王,要吃她的剩饭剩菜似的。   仔细一回忆,方才她还真就只顾着自己吃了,夹菜都是由江舜代劳。   比之府里那些姨娘伺候萧老夫人的时候还要用心三分……   想到这里,萧七桐又忍不住想笑。   她这打的是什么比喻?   堂堂安王,又哪里是什么姨娘能比得的?   见江舜慢慢吃了起来,萧七桐才回头朝亭子外看了一眼。   “我瞧见福仪公主了。”   “嗯。”   “我瞧见项诗鸢了。”   “嗯。”   “殿下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萧七桐问。   “让她亲眼瞧一瞧,自然死心。”江舜道。   “未必。”萧七桐歪了歪头:“殿下这样好,常人怎么舍得放手呢?”   “那你呢?”   “我?”萧七桐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拉回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是常人吗?”他放下筷子,盯住了萧七桐。   萧七桐一时间有些茫然,她不知道江舜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更不知晓怎么答好,她转头去瞧那些宫人,却见宫人们个个都朝外看去,作出我什么都听不见的姿势,就连乐桃有样学样。   萧七桐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萧七桐说。   “那可见我还不够好。”江舜道。   萧七桐这下是当真无话可说了。   江舜岂止是变了?   还变得令人无法招架了!   “吃饱了吗?”江舜并未纠缠于上一个问题。   “吃饱了。”   “那走吧。”江舜起身。   萧七桐于是也跟着起身,江舜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虽然隔着衣裳,但因为这个时节的衣裳大都单薄,萧七桐便无端觉得江舜的手烫得很,那热度都隔着衣衫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来了。   萧七桐抽回手,与江舜一并往外行去,后头自然有宫人收拾。   福仪公主和项诗鸢似乎还没走。   萧七桐都不由暗暗道,这是要远距离还不够,还要再进行近距离打击啊。   没走多久,他们便碰上面了。   福仪公主心下愤怒,但等话真正到了嘴边,又不敢说了,只能期期艾艾地问上一声:“皇兄怎么和五姑娘在这里?”   “时节正好,一并用饭。”   说就跟今天天气好,我想出门走走一样的轻松。   项诗鸢朝江舜见了礼:“殿下。”   面上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一丝黯然,她的容貌生得温柔大方,这样不经意流露出黯然之色,自然便有几分惹人怜惜。   只是江舜这儿不仅没了怜惜,反倒面色微冷,道:“项姑娘面色瞧着怎么不大好?”   项诗鸢因为低着头,并未瞧见江舜面上的冷色,心下还惊讶于安王竟然主动关心她了,她便笑了下,笑容里含一丝苦涩,道:“见殿下与五姑娘这样相配……”   不等她说完,江舜点头,一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来人,赏。”   项诗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说得不错?赏?   这是拿她当什么了?   当耍把戏的猴?   说了两句讨喜话,所以要打赏?   相配?   哪里相配!   但一旁的太监可不管项诗鸢的心情,还真就取了个匣子赏给项诗鸢。   “还不快谢王爷!”那太监道。   项诗鸢只能屈膝道:“谢殿下赏赐。”   “还有什么话也一并说出来,让五姑娘高兴高兴。”江舜淡淡道。   项诗鸢托举着匣子的双手差点一软,将匣子摔下去。   她的心脏狂跳。   羞愤几乎瞬间填满了她的胸腔。   她出身好,常出入皇宫,本是旁人羡慕的贵女,却为何,为何会如此……在安王口中,她不仅连萧七桐都不如,更被视作了与奴仆一般无二。   福仪公主脸色也变了。   她想,要是换做她,叫皇兄这样一说,恐怕羞愤得跳湖里去。   项诗鸢这会儿也羞愤得厉害,但她却没跳湖的念头。   项家教给她的只有两件事,忍和夺。   忍到头了,就该去抢夺了。   可没有羞愤寻死这一项。   项诗鸢抬起头,勉强绷住了笑容,就这样,她的眼底都还能柔光点点,企图向江舜传达自己的心意。   “臣女才疏学浅,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江舜道:“那该叫你父亲好好教一教。”   项诗鸢听了这话,差点跪下去。   心上人折了她的面子,还要折她项家的面子,还要当着萧七桐的面来折她的面子……   “项姑娘日后在宫中少肆意走动吧,万一碰上别的主子,若是说不出两句好听的话来,项姑娘是要被发作的。”   项诗鸢低低地应了声,这下头是彻底低下去了。   主子……   萧七桐也算得是主子吗?   “谨听殿下教诲。”项诗鸢抿了抿唇,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   江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总不好将来皇后面上无光。”   项诗鸢没想到,就算是这样,江舜也依旧不给她留半点面子,一步台阶都不肯递给她,项诗鸢咬了咬牙,应声:“是……”   瞧着江舜欲走,项诗鸢突然出声:“殿下……”   江舜脚步并不作停顿。   项诗鸢也不管不顾,一口气地道:“臣女近日总做梦,记起幼年时入宫,不慎从台阶上滚下来,殿下心善,抱了臣女去太医院医治……”   萧七桐挑眉。   呀,这是看没有法子了,就开始拿以前的回忆来打动江舜了?   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都收起来了,丝毫不作掩饰了?   萧七桐不由得转头去看江舜。   却见江舜温和的面上,显露出丝丝冷意,他道:“你记错了,那不是本王,本王幼时……可不心善。”   项诗鸢将手掌掐出了血。   为着萧七桐,这都不肯认了?   福仪公主喘了口气,小声道:“……你,你兴许真记错了。”   她记忆里,这位皇兄还当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慈悲心肠?   那都是形容和尚的。   江舜带着萧七桐走了出去。   萧七桐叹气道:“项姑娘该要恨死我了,殿下今日这一出实在没什么必要。”   “谁说没有必要?”   要她看来,这一出是绝不会让项诗鸢死心的,相反,只会让项诗鸢更想要坐上安王妃的位置,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做人上人,再不受今日之苦啊!   当然,萧七桐不得不说,瞧着项诗鸢叫江舜堵得话都说不出来,如剜了心一般的难受,也实在有意思。她可没忘记,李家背后立着的是项家。   “殿下还有什么别的盘算?”   “有的。”   “嗯?”   “如此才好叫七桐知晓,我心中确只有七桐一人,旁人的爱慕,于我都不过尘土蝼蚁。” 第89章 安王表白   萧七桐扫了一圈儿周围的宫人,这些个宫人依旧作左顾右看状, 像是全然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偏她这会儿脑子里还嗡嗡作响, 陷于震惊之中,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回答。   “今日便歇在母妃宫中吧, 安姑姑说,屋子都为你备好了。”江舜出声道,总算解了萧七桐的窘境。   萧七桐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却听江舜又道:“这样我明日来宫中请安, 还能再见到你。”   萧七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唔。”   “我送你去永华宫, 项诗鸢那处你便不必理会了。李家是我疏漏, 但项家却没这个机会了。”江舜云淡风轻地道。   似乎也全然不怕身边的人听了去。   就像是……像是他心中早已经有了完全的盘算了。   江舜将萧七桐送到永华宫去后, 便去拜见宣正帝了。   萧七桐入了永华宫,安宜皇贵妃便教着她下棋、作画玩。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安宜皇贵妃命人摆了膳, 等候的时候,皇贵妃道:“这些玩意, 舜儿会得更多, 你若喜欢, 将来叫他教你。京城里头, 不总是夸他书画双全吗?实则小瞧了他。君子六艺, 未有他不通者。不过博外头的虚名没意思, 你要叫他有处使,方才是有用的。”   萧七桐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   听安宜皇贵妃的口吻, 倒像是说, 外头再如何推崇安王腹有诗书, 画技卓绝……都没让安王教她下棋画画来得有用处。   萧七桐一时间哭笑不得,总觉得自己像是同时被安王母子给哄了。   皇贵妃点到即止,也并不多言。   待用了膳,皇贵妃便因体力不济先歇息去了,安姑姑寻了两本书来给萧七桐看,笑道:“殿下喜好读书,因而宫中颇有些藏书。姑娘爱看读什么书,随意取用便是。”   萧七桐接过了书,点头道了谢。   她回到了安置的偏殿中,捧着书翻了翻,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这一觉萧七桐睡得有些不大安稳,她隐约觉得这辈子的事,在朝着她计划好的方向脱离而去。   是好是坏,她也无从判别……   江舜到底怀的什么心思呢?   萧七桐迷迷糊糊间拉了拉被子,却始终觉得有股凉意萦绕不去。   那凉意像是从窗户外头来的,萧七桐想要叫宫女将那窗户关上,只是她处在半梦半醒间,觉得浑身都累得很,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   待一觉醒来,萧七桐艰难地撑开眼皮,有宫女上前来说了两句什么,只是她听不大真切。   萧七桐慢动作地眨了下眼,便又睡过去了。   这会儿永华宫上下却险些乱作一团。   “好好的,五姑娘怎么发起热了?”安姑姑沉着脸,责问昨夜伺候的宫人。   宫女颤巍巍地答道:“昨夜风大,将顶住的窗户吹开了,奴婢们都未发觉,便叫姑娘吹了凉风……”   安姑姑脸色更难看了:“姑娘是什么躯体?染个风寒都是重症,你们又怎么能让姑娘吹了风?既然伺候不好姑娘,日后便也别呆在这永华宫了!”   “不要啊姑姑……”几个宫女连同外头负责守夜的小太监,都一并跪了下来,哭声哀求。   安姑姑这会儿面色一冷,道:“这会儿子求情有什么用?出了这样的疏漏,待安王殿下来向娘娘请安瞧见了,你们还有没有命保下,尚不可知呢!”   几个宫人这才纷纷住了嘴,再不敢求。   萧七桐躺在床上,仍处在半梦半醒间,似有知觉,却又始终睁不开眼,只有嘈杂的哭闹声,响在耳边。   让人心烦得紧。   就在这时,一只手捏着浸了水的帕子,敷上了她的额头。   那只手指腹带着薄茧,缓缓摩挲过她的额头,让萧七桐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心情很是大好的样子,连带手上的动作也更见轻柔了。萧七桐隐约听见旁边还有人劝了两句什么,只是那人没听,依旧稳当坐在一侧。   迷迷糊糊又过去了一阵。   萧七桐觉得四肢都舒服了许多,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从心头消散了不少。   她慢吞吞地撑开了眼皮,朝旁边望去,这一眼便瞧见了江舜。   大约是太监搬了把椅子放在她的床榻边上,于是江舜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他微微合着眼,像是疲倦后的小憩。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姿势依旧丝毫不堕皇室的风采,手脚都规矩地放在一处,完全没有歪倒之意。   萧七桐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不合规矩。   第二个念头紧跟着而来——江舜一直守在一旁?   这永华宫里头,就没人拦着他?还是拦不住?   萧七桐心底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儿。   除开乐桃以外,这还是第二个会守在她病榻前的人……   萧七桐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江舜突地睁开了双眼。   江舜一手按在了被子边缘,萧七桐在里头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只能瞪着江舜。江舜却笑了,低声道:“御医来瞧过了,要我看着你,被子捂一捂,明日便好了。”   御医会让江舜看着她?   显然不可能。   偏偏江舜这番话也是为了她好,一时间萧七桐也无从反驳。   萧七桐拢了拢被子,却忍不住嘟哝:“热。”   “热也要忍一忍。”江舜的口吻倒是耐心得很,他按着被子的手也始终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顿了顿,又问:“渴不渴?”   萧七桐点头,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高热自然会引起缺水,她这会儿既觉得口干舌燥,还觉得唇上起了裂纹。   江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唇,他起身唤了宫女,将屋中冷掉的茶水,换成了温水。   而后他才倒了温水,来到了床边。   “奴婢来吧。”乐桃忙上前,小声道。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连抬头看江舜都不敢。   “嗯。”江舜应了。   乐桃小心地扶着萧七桐起身,江舜这才端着温水送到了萧七桐的唇边。   这种体验实在新奇得很,萧七桐不由抬眸瞧了瞧江舜,江舜也正垂着目光在瞧她,两人目光相接,萧七桐硬是从中瞧出了三分的温柔,而且越是盯着瞧吧,那股温柔还有愈浓之势。萧七桐不得不先别开了目光。   等喝了水,便有宫女送来了热粥,萧七桐勉强吃了些下去,垫了垫肚子,这样也不觉得格外难受了。   “母妃来瞧你的时候,你睡得正熟,便没有唤醒你。”江舜又道。   萧七桐点点头,心下升起了一丝暖意。   “睡吧。”江舜顿了下,道:“我在一旁瞧着,若有难受的时候,叫我便是。”   “我哪有这样娇气?”萧七桐忍不住笑了笑。   “我倒盼着你更娇气些才好。”江舜突然出声道。   萧七桐一怔,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被子,瞧着满屋子的宫人都退下,道:“我瞧不明白殿下了,这里已没有旁的人,殿下又何须再对我这样好呢?”   “七桐聪慧,怎会猜不出我心中所想?”   萧七桐抿唇不语,只是手指默默地攥紧了被沿。   江舜也不等她开口,径直往下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顿了下,却是又一转,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又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江舜失笑:“……古人写倾慕之情,作诗词千万,却难道我心中对七桐的倾慕其一分。”   尽管心头隐约已经有了猜测,但真正确认时,萧七桐还是不免惊愕,连带心跳都骤然快了起来。   她的手将被沿攥得更紧了。   “七桐,我盼望着你真心愿做我的安王妃。”江舜换了个姿势,他身子微微前倾,离得萧七桐更近了些,无形中带出了一些强势的味道。   “我变主意了,我不愿只同你作人前夫妻。我真心倾慕你,便奢想着你将来有一日,也能如我心中所想一般……”江舜压低了声音,愈见柔和地道。   萧七桐一时有些措不及防,脑子里更填满了江舜方才说的一句句话。   她该作何反应?她不知晓。   上辈子,面对那退了亲的宁小侯爷,她心下也没有半点情爱,后头更是只顾着游走大江南北,小心调理身体,哪有功夫去谈这些?   也就这一刻……江舜的话才使得她心头某个地方,缓缓生出了新芽。   “睡吧,不必急着应我。一日想不好,可以想两日三日……一月两月三月……慢慢想。”江舜按在了她的手背之上,他掌心炙热,还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他微微眯起眼,温柔地笑道:“毕竟应了,就不许反口了。”   萧七桐抿了抿唇,闭上了眼,不再去瞧他的目光。   原本萧七桐以为自己满脑子的杂乱思绪,会难以入睡。谁料恰恰相反,她闭上眼后,一股安心感袭来,不过转瞬的功夫,她便又睡着了。   只迷迷糊糊间,她想起来,今个儿净是江舜说话了,她倒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总该说一句的。 第90章 得你欢心   皇宫到底是大不相同的, 萧七桐这一病, 瞧着可怖得很,可有御医时时问诊,又有宫人们小心伺候,没两日, 萧七桐的身子便大好了。   这于时常吃药, 却还久不见好的萧七桐来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了。   想来想去,萧七桐觉得跟前些日子,凤鸾、永华两宫对她的小心调养不无关系。   因为身子好多了,乐桃便扶着萧七桐起身走走。   乐桃小声在她耳边问道:“姑娘, 这两日怎么不见安王殿下来了?”乐桃神色有些紧张, 又道:“莫不是姑娘与安王殿下闹了不愉快?”   萧七桐摇摇头, 却也没作旁的解释。   她猜,江舜一时不出现,是想留给她仔细思考的空隙, 不至于将她逼得太紧。   乐桃却是瞧着她的模样,叹了口气, 道:“我知晓姑娘因着从前的事, 难免抱有警惕之心, 不过姑娘总要学着放开过去……奴婢觉着……奴婢觉着安王与宁小侯爷应当是不同的。”   萧七桐自然知晓他们是不同的,但有些事, 不是点了点头便行的。   上辈子她吃够了苦头, 这辈子只想如何尽兴便如何过。日子是她自己过, 她总要考量清楚的。   见萧七桐没出声,乐桃也不敢再提了。   她心下隐隐觉得,五姑娘瞧着像是跟着沾染了几分皇家的味道,不说话都叫人觉得害怕了……这大抵就是耳濡目染了。   萧七桐转了两圈儿,便携着乐桃去见皇贵妃了。   皇贵妃懒懒散散地倚在靠枕上,见萧七桐进门来,便道:“也是巧了,这两日本宫身子也不大爽利……”她话方才说到这里,还不等问萧七桐身体好了与否,一个太监行进门来,躬身道:“娘娘,皇上来瞧您了。”   安宜皇贵妃面上也不见喜色,她只是坐直了身子,由安姑姑扶着站了起来。   先后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宣正帝便进到殿中来了。   因为萧七桐站在前头,皇贵妃自打从位置上起身就没挪过,所以宣正帝第一眼先落在了萧七桐的身上。   宣正帝愣了下,大约是想起来,萧七桐病了请了御医来瞧的事,便问了一句:“风寒好了?”   萧七桐规矩回话:“回皇上,大好了。”   宣正帝也不多问,随即看向了皇贵妃,并侧过身子道:“去给娘娘瞧一瞧。”   原来宣正帝特地带了御医,来给皇贵妃瞧病。   那御医上前,跪地给皇贵妃请脉。   宣正帝便就站在跟前也不动。   萧七桐暗暗皱眉,想坐又不能坐。   这时,宣正帝突地回了头,也不知是否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便指了指旁边的座位,道:“傻站着作什么?坐下吧。”   萧七桐也不客气,道了声“谢皇上”,便立即坐下了。   倒是乐桃吓得脸色微微发白。   毕竟她还未曾距离皇上这样近过,光抬头瞧上一眼,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皇上,皇贵妃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旧疾犯了,吃上一副药,仔细养着身体,便好了。”那御医起身道。   萧七桐微微惊讶。原来皇贵妃的身子也不大好,难怪很少见她出永华宫。   御医这边说完话,有宫女进门来,道:“皇上,娘娘,应贵嫔来向娘娘问安了。”   “让她回去。”宣正帝丝毫不留情面地道。   宫女转身出去传了话,没一会儿却又回来了。   “皇上,应贵嫔说要在殿外等候。”   “那就让她等着吧。”宣正帝的口气丝毫不见松动。   宣正帝这才坐下来,与皇贵妃说了会儿话,又命人送上了珍奇的药材。不过让萧七桐意外的是,竟然也有她的一份儿。   有好东西,萧七桐自然是来者不拒的,笑着便谢了恩。   这边殿内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外头应贵嫔就不知道是何心情了。   不过萧七桐心下也觉得奇怪。   应贵嫔脾气并不好,虽然说她想借机见一见宣正帝没什么奇怪,但都叫宣正帝一句话堵回去了,却还硬要留下来,这就显得令人惊奇了。   萧七桐唯一能想到的原因,那就是应贵嫔先头因为什么事,将宣正帝得罪了,于是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见到宣正帝,以唤起宣正帝心头的往日情分。   萧七桐正想着呢,这厢宣正帝便起身准备走了。   他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让皇贵妃保重身体之类的话,而后便将目光落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不知为何,萧七桐总觉得宣正帝较之过往流于表面的关心,今个儿眼底似乎真多了一丝关心的味道,他道:“你便在宫中多住两日,再返萧府罢。”   萧七桐想了想,再多住上两日,回去正赶上继夫人进门,倒也正好,便点头又谢了恩。   待宣正帝走了之后,又有些赏赐到了永华宫,一些是给皇贵妃的,一些是给她的。   萧七桐心道。   这下应贵嫔是真要气死了。   第二日,江舜入宫给皇贵妃请安,这才又绕到了萧七桐这边来。   卢友道一事,已经告一段落,江舜便悠闲了几分。   他与萧七桐一并围着桌子坐下,江舜一边抬手倒茶,一边道:“你病的那两日,建王遭斥了。”   萧七桐这下便将事情串联了起来。   难怪应贵嫔想要见宣正帝,原来是因为建王遭了斥责。   不过萧七桐也就只是听一听,心里头自个儿明白就行,她完全没有要往下追问的意思。   毕竟这样的事,牵扯太大,多问总是不好的。   萧七桐不问,谁知道江舜却自个儿说起来了。   他道:“今年年初,父皇令他到户部行走,接触钱粮二事,两月前,便将他派到了灵州赈旱事,管钱粮。谁知晓……”   萧七桐目露疑惑之色。   “灵州当地的流民,纠结了一股山贼,围了州县各府……这样的事常有之,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父皇派人前往督查此事。谁晓得,却从几个官员口中问出,乃是建王拿了几个官员的好,行了方便,谁晓得这些官员糊弄了事,建王连错处都未瞧出来。几桩事堆积下来,方才激起了民怨。父皇便将他连夜召回……当着朝臣的面,严厉申饬了一番。建王伤了脸面,连带应贵嫔也面上无光……”   江舜笑了下,道:“昨日应贵嫔来向母妃问安,你也见着了吧?”   萧七桐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皇上没许她进来。”   江舜面上依旧带着笑,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他道:“我这位兄长办了不少的差,相比之下,我领的却净是轻省的差事。他自觉深受重视,朝廷缺他不可……”   不待江舜说完,萧七桐都已经能猜到建王的想法了。   随着建王手里办的差事增多,自然有官员想往他身上押宝,而建王自知不比弟弟的荣宠,于是也想要借着机会真正拉拢能为自己所用的势力。   江舜和她订婚,无疑成为了众人眼中,认为宣正帝也许并未那么疼爱安王的信号。建王自然盼着趁着这个机会,就将江舜压下去。于是他得了差事,往灵州去,灵州官员想要与他站在一处,他便欣喜应之。   此时建王已经被往昔官员们的赞赏迷了眼,认为自己才是有能力做实事的人,安王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就这么着失了明智的头脑,遭人糊弄也不知。   而宣正帝怒,也并非怒他捅出了多大的篓子。   怒的恐怕是认为这个儿子头脑蠢笨,当不得大事,易沾沾自喜。   原本要站队的朝臣,这会儿也要仔细掂量了。   想一想,建王也实在是惨。   就这么一回,就能毁了他过往的筹谋、期待。   难怪应贵嫔那样急,面子都不要了。   萧七桐的目光不由得在江舜身上打了个转儿。   他有动手吗?   上辈子,这时候建王似乎并未遭申饬,反而还如鱼得水得很。   江舜笑了下,道:“七桐瞧我作什么?可是总算发现我身上有优点了?”   萧七桐前头是未适应变化后的江舜,现在已经适应了,自然也就没之前那样呆愣无措了,于是便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道:“我从前就瞧见了殿下身上的优点,又岂是今日才发现的?”   “那我身上有何处好?”   “样样都好。”   “样样都好,却不得七桐欢心,可见我还是差了一样。”   萧七桐眨了眨眼,这句话又接不下去了。   耳根也跟着烫起来了。   江舜却突地话音一转,道:“七桐同我走走罢,过两日忙起来,便要难见七桐一面了。”   萧七桐应了声,这下倒是配合得很。   萧七桐正要随他迈步出去,江舜却突然顿住脚步,回转身来,捏了捏萧七桐的手掌。   萧七桐的脸“噌”地就红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   从前江舜可未这样与她亲近过。   江舜倒是若无其事地道:“手是凉的。”   “来人,给五姑娘取件披风来。”   萧七桐有些哭笑不得。   方才是凉的,这会儿却是热了。   从手掌心一直热到脖颈去了…… 第91章 陈氏进门   萧七桐回到了萧家, 也就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宣正帝斥责建王时,是有多么的不留情面, 就连宫外都有所耳闻了。   这样一番手段下来, 只怕朝中原本还想着站队的官员,又要好生消停一阵子了。   萧七桐脑中闪过了宣正帝的模样,总觉得这人将他的儿子随意玩弄在鼓掌间似的,不管是江舜,还是江辰,都未必真得了他的喜欢。   不过萧七桐并未往下深思,她摇了摇头, 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事上。   陈若秀要进门了。   转眼便到了陈若秀嫁进萧家这日。   因着是继室,便未大操大办, 只是摆了几桌酒,请了同僚, 以及双方亲戚,就连程家都毫无芥蒂地来了。   当日萧老夫人称病未出现,许姨娘也未出现。不过瞧不出新娘子有一分的不满, 之后几个姑娘上前去,她还笑着挨个发了红包。   陈若秀是个聪明人,从她打算要嫁给萧成开始,就没想过要在嫁进来这天, 享受如何周全的大礼。   萧七桐在席上随意吃了些东西, 盯着萧成瞧了会儿。   她这父亲还真是从未变过。   不管是从前娶程敏月的时候, 还是如今娶陈若秀的时候,他那张脸上都始终古井无波,似乎就只是在完成一件人生必要的事,谈不上喜恶。   萧七桐顿觉没趣,叫乐桃扶着自己便往院子的方向回去了。   结果走到半途,却是碰上了萧靖。   萧靖盯着她的脸瞧了瞧,道:“难过?”   萧七桐摇了摇头。   萧靖却像是认定了她在逞强一般,叹了口气,道:“从前程敏月在的时候,我未曾有半点照拂你,但今后不同了。纵使如今又有新夫人进门……至少,至少在你未嫁到安王府前,我绝不会再允许从前那样的事发生了。”   萧靖这人死板克己,若不是心下真讨厌极了程敏月,他是绝不会这样直呼其名的,而该是称呼一声“前头的继夫人”。   萧七桐点了下头。   兴许是江舜难得将她那道通向七情六欲的门,给打开了一条缝隙来。这会儿听了萧靖的话,萧七桐心下终于再不是觉得好笑或平淡了。   她有了一丝触动。   于是萧七桐便也不吝啬笑容,笑道:“兄长的话,我记下了。”   听她这样说,萧靖才真正觉得放心了。   他也不傻,昔日萧七桐的敷衍,他是瞧得出来的。只是他心知,这都是因着她从前吃了苦,这才对旁人设了心防。如今瞧着态度有些松动了,萧靖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你回去歇息吧,免得又受了凉。”萧靖说着,顿了下,道:“待晚一些,我差两个丫鬟送些上好的药材过来。”   他知道安王府上会常送东西来。但萧靖固执地认为,那是不一样的。   安王府有送,他也不可免。   萧七桐点了下头,没有拒绝萧靖的好意,她还顺嘴关怀了萧靖一句:“兄长也莫要过于操劳。”   萧靖心中大动,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感触之色,他笑了下,道:“好。”   兄妹会面友好结束,萧七桐回到院儿里,叫丫鬟打了水来洗脸。   乐桃捧了帕子给她,道:“大公子待姑娘是真的好,大公子如今当差,一个月的月银才多少啊?奴婢瞧,怕是大半都花在姑娘身上了。”   “是吗?”萧七桐一怔。   这辈子自打跟江舜达成协议后,她便一直收钱收到手软,对银钱几乎失去了概念,现下乐桃一说,她方才隐约想起来,萧靖给她买的这些回东西,虽说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总归都是这一类里头最好的。比如说买点心,必然要挑京城里最贵的那家点心买;买面纱,也要挑最贵的成衣铺子去买……   乐桃又道:“奴婢听府里的丫头说,如今外头好多姑娘都想着嫁给大公子呢。”   旁边一个小丫头接了嘴,道:“哪里是想嫁给大公子,分明是想借机巴结上咱们姑娘。这样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少穷亲戚等着养活呢。”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下:“若他真是将大半的月银都用来给我买东西了,只怕要娶姑娘也难了……”   “那倒未必,兴许也有倒贴的呢。”小丫头说得振振有词。   几个丫鬟婆子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了起来,不过她们到底是畏惧了萧七桐,始终把握着一个分寸,未敢越线。   萧七桐洗了脸,漱了口,温水泡脚,随后便拿了本书,倚着床头看了起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萧七桐隐约记起来……   枕头底下还压着江舜送的那经卷呢。   也不知会压坏么……   第二日,不等萧七桐等人去向新夫人请安,陈若秀倒是自个儿先上门来了。   她也不急,等着萧七桐慢吞吞地梳洗完了,方才笑着与萧七桐坐到一处,一边瞧着萧七桐用早饭,一边叫贴身丫鬟将礼物送到了萧七桐的手边。   “也不知姑娘喜欢什么,只好多挑了几样首饰。”陈若秀笑得脸上都快要开出一朵花儿来了。   乐桃俯身将那盒子打开来,好给萧七桐瞧。   萧七桐随意瞥了一眼。   陈若秀倒是真舍得下血本的。里头的首饰,金银玉器,都是备足了的,瞧着便晓得价值不菲。陈若秀家里,到底不如陈家本家,要说积蓄是有的,但要说家底如何如何厚,那自然是没有的。   萧七桐也就承了这份情,笑着让乐桃收起来了。   “初来府上,府中许多事我都不大清楚,今日只怕要烦请姑娘与我讲一讲了。”陈若秀笑着道。   其实这话隐藏的含义,便是请萧七桐来安排府上事宜,而她身体力行去落到实处了。   萧七桐又哪里有闲心去管萧家?   这么小一方天地,她本就不在乎。   “无妨,夫人随意就是。若有不懂的地方,唤府里的老嬷嬷问一问,便是了。”萧七桐懒散地道。   陈若秀见她这样,心下反而更加不敢看轻了。   萧七桐越是不作吩咐,那便越是考验她的时候到了。   而且萧七桐全然没有要揽权的意思,可见人家心下是瞧不上这一亩三分地的。   陈若秀心念百转,面上笑道:“我会为姑娘好好看着的。”   萧七桐低头漫不经心地喝着粥,并未应答她的这句话。   陈若秀也浑不在意,她没有再打搅萧七桐,生怕惹了人不快,随后便又带着贴身的丫鬟和几个婆子走了。   也许是有了陈若秀嫁进萧家的这桩喜事冲在前头,后头还真就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要为萧家的大公子说一门亲事,来个双喜临门。   上门的冰人,笑得满面喜庆,劝道:“大公子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且不说旁的,大公子总该在府上五姑娘出门前成了家吧?不然这做兄长的还未娶妻,妹妹便出嫁了,成什么样子?”   萧靖原本神色多有不耐,但听见这句话,还当真认真思考了起来。   他的长随在一旁不由翻了翻白眼,心说这老婆子可真会扯淡!   这冰人从萧靖这儿瞧出了松动的意味,便欢欢喜喜回去了。   因为如今萧家有了主事的太太了,那些存了心思的人家,很快就带着自家姑娘上门拜访了。不久,连李家也再度上了门,显然是也急着让萧家的姑娘嫁到他们府上去,好抹平李盈盈带去的危险。   一时间,萧家正应了“门庭若市”四字。   这日天色渐晚,陈若秀还特地上门来见了见萧七桐。   她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道:“从前我哪里会想到,竟有这样一日,那些个夫人、姑娘,都争相来讨好我,只盼着我这个做继母的松了口,好指了谁家……我的今日,都是姑娘给的。想着总觉得应当再来谢一谢姑娘,也问一问,那李家上门来问,该如何回是好?”   “将三姑娘嫁过去吧。”萧七桐道。   萧三比萧四心眼儿多,嫁到李家正好。   陈若秀点了头:“好,那等再磨上那李家两回,我便应了她。”   她顿了顿,又道:“大公子的亲事……老爷不大回府,我也不好去问大公子,姑娘可有主意?”   萧七桐一愣,想了想,她那冷血无情的父亲,应当也给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想着萧靖这些日子给她买的东西,萧七桐便道:“那我改日与兄长说说,问一问他的意见。”   陈若秀拍了拍手:“好!便按姑娘说的办!”   陈若秀之后又与萧七桐说了会儿话,依旧是不敢多打扰,很快便带着人走了。   因为陈若秀往萧七桐这里来得勤,再加上她确实是个有心机手段的,府上下人无不服从的。一时间,大家倒像是忘了老夫人一般……   而这会儿子,萧老夫人浑浑噩噩地从床榻上醒来。   “香蓉……几时了?”   香蓉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向来最懂她的心思。   只是她的问话,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来人,来人……”萧老夫人嘶哑地叫喊,因为久久无人应答,她的音量不由拔得更高:“来人!”   “老夫人……”半晌,才有人来到了床榻边。   萧老夫人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她身边伺候的婆子。   “香蓉呢?”萧老夫人眼皮耷拉着,从眼皮缝里迸射出凌厉愤怒的光。   “香蓉姑娘如今已经不在院子里伺候了。”   “什么?”萧老夫人呆了一瞬,没能明白什么意思。毕竟病痛折磨加身,已经叫她的脑子大不如前了。   那婆子叹了口气,心下似有些不痛快,道:“您平日里总不大清醒,如今整日窝在院子里,出不去,管不了事。前些天新夫人进门,如今府中上下内务都由她接管,底下的人都不免对院子里怠慢起来。年轻的丫头哪里熬得住?香蓉去老爷院儿里做端水、缝针的丫头去了……”   萧老夫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消化了这其中的信息。   “我儿呢?我儿在何处?”   “老爷近几日都不大回来……”   “去找,去找……”   “上哪儿找啊?如今院儿里的人出都出不去的。”   “疯了疯了!竟敢如此对我!”萧老夫人怒喝一声,却随即呛咳了起来,她剧烈地咳着,像是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那死去多年的祝氏正悬在梁上,冷冷地瞧着她。   “啊!”萧老夫人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第92章 开口就怼   “老夫人病得更厉害了。”   萧七桐一早醒来, 便听见底下丫鬟婆子小声议论道。   萧七桐招了个人来问话, 那婆子也不敢隐瞒, 都一一讲给萧七桐听了。   “老夫人的脾性,姑娘是知晓的,往常还有人乐意受着,可如今……有了新夫人那里的好去处,谁又愿意再留在老夫人跟前挨了打骂呢?”那婆子说得委婉,但萧七桐一下子便听出来, 不管这府中的夫人、姑娘, 谁失了势, 那下人都是跑得飞快的, 踩低捧高,萧家上下的惯势了。   那婆子又道:“从前老夫人跟前伺候的香蓉几个,都托了关系, 求了情, 从那院儿里调走了。都年轻着, 谁也不想吃那苦头。”   萧七桐记得香蓉。   她在萧老夫人面前是极有头脸的, 从前面对萧七桐这个正经的嫡小姐,面上都还透着股子优越。   “她去哪儿了?”萧七桐问。   “老爷院里。”   萧七桐这人实在记仇得很, 想了想,道:“何不让她去新夫人院里?”   婆子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姑娘说的是。”   说罢, 那婆子便告退, 大约是传话去了。   听了这样一番话, 萧七桐顿觉神清气爽极了。   她唤了乐桃,服侍着起身。   不一会儿,有小丫头进门来,道:“姑娘,有张府、李府、王府、杨府……好几个府上的姑娘都递了帖子来请姑娘过去品茶呢。”   乐桃听了好笑,道:“姑娘身子弱,少有饮茶的时候,这些人倒也不知道约个好的。”   “冲着大哥来的?”萧七桐问。   小丫头点头:“应当是了。”   萧七桐慢吞吞地起身用了早饭,道:“去吧,去瞧瞧。”   那小丫头愣了愣,旁边的乐桃也愣了愣。   她们都以为萧七桐不会应的,毕竟这样的事于萧七桐来说,不是最无聊不过了吗?   “总归没有事做。”萧七桐道。   乐桃恍然大悟道:“是了,近来安王殿下要忙着操持皇上寿典一事……”   其余的丫鬟婆子也跟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萧七桐:“……”   虽说几日不见江舜,的确有些微妙的不习惯,但也不至于到了这样的地步,没了江舜便倍觉无趣……   萧七桐道:“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为大哥挑个好嫂嫂的。”   “是,姑娘说的是。”   几个丫鬟忙着为萧七桐选衣裳、首饰去了,势必要让那些人瞧了,更自惭形秽才好!   待用了饭,换了衣裳,梳了妆。   萧七桐招手让丫鬟们将那几家姑娘的姓氏都写在纸上,然后捏成纸团子,抓阄。   只怕那几家姑娘知道了,要活活气死了。   “杜家。”萧七桐展开纸团瞧了一眼,“那便去杜家吧。”   “是。”   这边很快去回了信儿,杜家那头得了信儿,自然就更快地准备起来了。   杜家姑娘也没想过,竟有一日,他们杜家上下为着萧七桐而忙得不可开交。   而此时其他府上也陆续得了消息,也不知晓都有谁家放下了脸面身段,也准备着往杜家去,不管怎么样,总要见一下萧七桐的。   ……   萧七桐坐的马车姗姗来迟,只是没有一人生出抱怨之心。   人就是这样,对于瞧不起的人,自然做什么都觉得是错的。而对于比自己强了数倍的人,便觉得对方做什么都是可容忍的。   马车停稳,萧七桐款款走下来,一袭粉衫更透着少女的灵气。   杜家长女上前,甚至还主动伸出手,扶住了萧七桐的手腕,她盈盈笑道:“五姑娘生得真纤瘦,一阵风就能刮跑了似的,瞧着就叫人觉得说不出的怜惜。”   杜家幺女也凑了上来,二人一左一右,并列在萧七桐两旁,她笑道:“皮肤也细滑得很呢,我瞧了实在觉得羡慕。”   有的姑娘对这般做派嗜之以鼻,但也有的跟着说了两句漂亮话。   都是混迹内宅的姑娘,家中母亲早早便教导过一句话,“做人女儿可以娇宠肆意,做人妻子却要能屈能伸”。她们如今都到了正适合出嫁的年纪,自然也该学着能屈能伸了,哪有光顾着逞一时痛快的道理?   这边刚将萧七桐迎进门去。   这边突然有人报,建王妃来了。   杜家两位姑娘吓了一跳,目露惊恐地瞧了一眼萧七桐。   如今谁都知晓建王挨了斥骂,而安王则全然相反,依旧荣宠不衰,连带欺负过了萧七桐的人,都叫皇上亲自下手给整治了……   这建王妃突然上门,萧七桐若是以为是她们刻意请的人来,那可怎么是好?   不管杜家二女心下如何慌张,她们还是主动前往去迎了建王妃。   这一迎,却发现建王妃身边还跟了丁家姑娘、项家姑娘。   这下好了……   丁家姑娘刚跟宁小侯爷订了亲,项家姑娘又是曾经的安王妃候选人……这……   杜家二女心底已经默默流起了眼泪。   她们只能暗恨,一向善解人意的建王妃今个儿怎么偏来为难人了!   “我们来得不迟罢?”建王妃笑了笑,走上了前。   “不迟不迟。”   “七桐妹妹。”建王妃转向萧七桐,开口便亲近了两分。   不过萧七桐记得,上回一块儿吃宴的时候,她还是唤她“萧五姑娘”的。建王妃倒也真能忍得下这口气,对着她一口一个“七桐妹妹”,像是忘记了建王在朝堂上吃的罪。   项诗鸢也突然出声道:“五姑娘今日好生漂亮!”   丁家姑娘却撇了下嘴,似是对这话不以为意得很。   萧七桐瞧不出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一概不予理会了。左右这些人就是出去喊一通,说她没有规矩。可这话又不是头一回这样说了,她还真不怕旁人议论。   见萧七桐不应声,建王妃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尴尬。   她在京中是有长袖善舞之名,可那是建立在她身为建王妃,随着建王办差越多,她在后宅妇人中的地位自然越高,自然有数不清的人来捧着她、顺着她。   又哪里像此刻这样?   萧七桐竟是半点面子也不肯给。   建王妃不由想到了平日里,建王私底下对萧七桐的评价。   建王总说萧七桐蠢笨,没脑子,但一句话里头,总归是要提一提萧七桐的貌美。光是现在回想一下,建王妃都觉得剜心的疼。   一个两个都夸她美,可美又如何呢?美能长久吗?不过皮囊罢了!   建王妃掩下眼底的不快,领着两个姑娘,落了座。   因为她一来,主位自然便要让给她。   杜家姑娘难免心中又有不满。   今日主角本该是萧七桐的。   萧七桐自个儿倒是没觉得什么,建王妃今日前来,权当唱戏给她看了。   等到开了宴,因为建王妃在场的缘故,不少姑娘也收敛了动作,不大好往萧七桐跟前亲近。   这时候项诗鸢却突然端了杯酒水,到了萧七桐的跟前,微微一笑,道:“从前与五姑娘有些嫌隙,但都因误会而生,而今我知晓五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盼着能与五姑娘一酒解了前头的嫌隙误会……”   萧七桐笑盈盈地看着她,丝毫不吃这套。   哪怕这会儿宴上坐的人再多,这些人又再如何觉得她小气刻薄,她也丝毫不会更改自己的姿态。   项诗鸢不由催促了一声:“五姑娘?”   萧七桐这才慢悠悠地道:“我与项姑娘有嫌隙误会?”   项诗鸢倒也不畏惧羞耻,点了头,道:“有。”   “我却不知道呢,项姑娘说与我听听。”   项诗鸢顿了下,笑道:“众人都知晓我仰慕安王殿下,而五姑娘恰巧成了安王殿下的未婚妻,我从前听信了外头的传言,误解了姑娘,便生了些嫌隙……”   萧七桐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如今项姑娘便不仰慕安王了?”   项诗鸢一顿,没想到萧七桐会从这句话入手。   她自然还是仰慕的。   不仅仰慕,她还盼着将萧七桐从安王未婚妻的位置上驱逐下来。   只是叫萧七桐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项诗鸢反倒无法回答了。   还是建王妃笑了笑,出声道:“这满京城,哪有不仰慕安王殿下的?   萧七桐掩唇笑了下,反问道:“建王妃的意思是,纵使有再多的姑娘仰慕安王,我也该忍着才是,喝了一杯酒便该消去前头的恩怨了?”   建王妃面色微变,她的确是这个意思,但被萧七桐一解读,就变了味儿。   还不等旁人说话,萧七桐又道:“只是我喝不得酒,我也不愿忍着。”   一时间场内寂静,众人谁都不敢开口了。   项诗鸢受了家里的教导,今日来便是打算着在明面上拉好与萧七桐的关系,可现在被萧七桐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给全然打乱了。   她动了动唇,只好道:“五姑娘怎能这样说呢?但凡厉害的男子,身边哪里会只一个女子呢?”   建王妃笑道:“不错,五姑娘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了,否则还未过门,岂不就要传出善妒的名声?”全然一副为了萧七桐好的口吻。   萧七桐笑了下,道:“可建王待王妃不是痴情得很么?”   建王妃面上的笑容却是僵住了。   究竟好不好,只有她知晓。   在外头的人看来,建王身边只是多了几个姨娘,几个陪房,那都算不得什么……毕竟没有侧妃来打建王妃的脸呢。这都算得上是建王痴情了。   萧七桐将她神色收入眼底,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讥讽之色。   这些人,自个儿泡在苦水里甘之如饴,便也要将旁人一并拉下苦水。   实在可怜可悲又可笑。   萧七桐转声道:“安王也是一样的,早先便与我说了,日后府中除了他,自然只有我一个主子。除非有哪家姑娘实在想不开,非要上安王府做丫鬟去。”   说罢,她还笑了下,那笑里带着一丝甜,实在漂亮极了。   但项诗鸢瞧着她的笑,却恨不得拿指甲在她脸上戳个洞。   怎么可能?   安王的性子,会说这样的话?   萧七桐眨了眨眼。   其实这话是她编的。   不过既然前头江舜说了,说他真心喜欢她。   那这话她自然是敢说的。 第93章 甜掉牙了   还是建王妃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她笑了下,道:“安王当真这样说?”   “嗯。”萧七桐歪了歪头。   建王妃想说, 五姑娘怎么能将这样的话也当真呢。   但话到了嘴边, 建王妃知道这样会留人话柄,于是又只能生生地咽回去。   项诗鸢这下僵在那里,一时间彻底无话应对了。   只是她身形不及萧七桐的纤瘦, 哪怕是可怜又无助地站在那里,也未曾叫人觉得怜惜。   萧七桐笑了下,倒是大发慈悲地道:“项姑娘回去坐着吧,别站久了, 腿站麻了。”   这样一瞧, 项诗鸢倒是生生被她比下去了。   其他姑娘来回瞧了瞧, 心里情绪各异。   不过项诗鸢今日这一出, 实在是将她自己从往日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反而落得不堪了。   萧七桐想了想,估摸着项诗鸢原本是想让她骑虎难下的。   最好她再当场发个火,一时失个言, 项诗鸢自然就成了受委屈的人。   “我知晓五姑娘心下仍旧存着芥蒂, 还未放下。那该是我做得还不够,便改日再邀姑娘一块儿喝酒吧。”项诗鸢大方地笑了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随后便回去坐着了。   之后都未曾再发声, 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隐藏起来才好。   由此可见, 她也并未如她表现得那样落落大方了。   累不累呀?   萧七桐心下觉得好笑。   待到这次的小宴会落幕, 杜家两个姑娘送着项诗鸢出门去。   其他姑娘这才算是抓住了机会,也时不时与萧七桐说上两句话,好盼着萧七桐回去好好说一说。   萧七桐也认真记了几个姑娘,然后转眼便到了杜府门外。   只是她府中下人却不见驱赶马车上前来,相反,此时另一辆陌生的马车到了跟前。   萧七桐不由回头瞧了瞧其他姑娘,是他们谁家的马车?   此时那马车帘子掀起来,却是露出了江舜的脸。   江舜长腿一迈,轻松从上头跨步下来。   门口挤着的这些姑娘,顿时哑了火,谁都不敢开口了。   她们甚至愣愣地看着江舜,一时间满脑子里盘旋的都是方才萧七桐说的话。   安王殿下当真……当真说了那话?   “五姑娘请。”江舜身边的小太监上前,躬身,笑道。   萧七桐都觉得惊奇。   江舜怎么来得这样刚刚好?特地来接她的?   “见过安王殿下。”其他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朝江舜行了礼。   江舜却对旁人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萧七桐的身上,他道:“今日家宴,接你进宫。”   家宴?   什么家宴?   皇贵妃的家宴?   萧七桐满心疑惑。   这边自然有些姑娘嫉妒得都快撕烂帕子了。   安王与萧七桐说话,何其熟稔的口吻,不知道的还当萧七桐已经嫁过门了呢。   安王又口称“家宴”,得了皇上、皇贵妃许肯的。   谁家姑娘有这样好的运道呢?莫说其他人,就说建王妃,当年又哪里如她这样,总往宫里去,还回回都要得三宫赏赐……   若是她们,若是她们做了安王的未婚妻,只怕也是要享受这样的待遇的。   “上车罢。”江舜道。   萧七桐点了下头,也不客气,走上前去,垫着帕子撑住江舜的手腕,便跳上了马车。   而后有侍卫将马牵来,江舜自然便翻身上马,走在马车旁边,瞧着隐隐有些守护萧七桐安危的意思。   这下是真的有人嫉妒得将帕子撕烂了。   项诗鸢脸色也都变了。   她寻常能维持住大方的模样,那是因为还没到大受刺激的时候。   上次在宫中,她变了脸。   这次更加的过犹不及。安王当着众人的面待萧七桐这样好,不仅叫她嫉妒,更是让众人都看了她的笑话去!   项诗鸢面上火辣辣的,甚至身子发软,站都站不稳。   还是建王妃从旁边扶了她一把,在她耳边低声道:“急什么?还早着呢。你应当早做好准备,哪怕等萧七桐真过了门,你也要将她拉下来。”   建王妃话音刚落下,这头江舜突然将目光转了过去。   他的目光一改往日的平静冷淡,变得凌厉了起来,其中更挟裹着仿若雷霆万钧的气势,建王妃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更是本能地闭上了嘴。   项诗鸢见她突然不声了,心下疑惑,于是跟着抬了头。   这一抬头,项诗鸢却只瞥见了江舜离去的背影。   放在她的眼里,实在冷酷又无情。   等到安王一行人离去,这边众人才从寂静中恢复了过来。   有人叹了口气,道:“兴许是真的,瞧安王待萧五是当真好得过了头!”   “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我们这些人都是沾不上安王殿下的……”   “是呀……”   听着她们改变了的口吻,项诗鸢心头冷笑。   你们这些人是不行。   一群蠢货又怎么行呢?   但她行。   ******   萧七桐上了马车,有着满腹的话想要问一问江舜。   她打起帘子,却要费劲儿地仰着头,方才能在视线内够得着江舜,这样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萧七桐气闷地抬手揉了揉脖颈,只好放下了帘子。   外头的江舜注意到了萧七桐的动作,于是低声道:“七桐,怎么了?”   他的声音倒也可以清晰传进萧七桐的耳中。   只是总不好这样聊天。   难免叫旁人听了去。   江舜见她不出声,却似乎更担忧了,于是身子微微下沉,这样声音也就离萧七桐更近了。   他道:“方才在杜家,谁欺负你了?”   江舜这话一出,其他的侍卫、太监也都跟着竖起了耳朵,面色一凛。   谁胆敢欺负安王府上未来的安王妃!   不如剁了下酒!   萧七桐这才出声:“想欺负我的,都叫我反欺负回去了,这会儿指不准在心底怎么骂我呢。”   江舜顿了下,道:“日后他们便没机会在心头骂你了。”这是一句平淡的陈述,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难免带了一股让人畏惧的冷意。   萧七桐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念头,怎么没机会?杀了他们吗?   但很快萧七桐又觉得这个念头太可笑了。   江舜哪里会这样简单粗暴?   萧七桐转了话题,道:“宫中摆了什么家宴?”   “母妃生辰,不欲操办,便只在永华宫中摆了宴。这会儿过去正合适,妃嫔们都已经散去了。”   萧七桐先是惊讶,随后便忍不住皱眉:“殿下怎么不提前告知我?我什么礼物都未准备,这样太过失礼了。”   “母妃不需要这些玩意儿。”   “生辰贺礼总归是不一样的。”   “好吧。”江舜似是无奈地笑了下,道:“我都一并为你准备了,你的贺礼便是我的贺礼了。母妃收到定会欢喜不已。”   萧七桐想了想皇贵妃的举止,恐怕她和江舜拆分来送贺礼,比起一并送贺礼,后者更让安宜皇贵妃高兴。   毕竟瞧着永华宫上下,似乎都盼着她和江舜亲近才好。   萧七桐想了想,实在忍不住,问:“殿下怎么来得这样刚好?”   马车外,在萧七桐看不见的地方,侍卫、太监们又疯狂竖起了耳朵,认真偷听,不,光明正大地听。   江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正乐得在人前这样与萧七桐亲近。   若是七桐心中没有松动之意,又哪里会这样大方开口呢?   江舜眉眼间的喜色都快要涌出来了,他低声道:“接了消息,知晓建王妃带着项、丁二人来了,我便也就来了。”   在他口中,项诗鸢和丁家幺女,也就落得一声“项、丁二女”了。   这个结果不出萧七桐的意外。   只是虽然能猜到,但现实当真如此,却还是令人觉得惊讶的。   毕竟江舜是王爷,还是宣正帝最疼爱的儿子!眼下这般时刻紧跟……自然显得惊奇。   江舜突然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嗯?”   “我心中惦念七桐,便来了。”   “……”   马车内乐桃的脸都红成了个桃子,她盯着萧七桐,小声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怕被安王听了去。   萧七桐的面颊也微微泛着红,一时间差点又接不上话。   而马车外的众人,都抬头望着天。   主子厉害!   主子可算学会这些招数了!   常年打光棍的侍卫团体,这会儿也不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向往。   有了未婚妻,原来滋味儿这样好的!   他们也想有!   “真是巧了。”萧七桐整了整情绪,顿了下,低声道:“我方才在府中也正说到殿下呢。”   江舜骑在马上,身上的喜悦浓厚得都快要喷薄而出了。   如果这会儿萧七桐与他坐在一处,恐怕一眼就要撞进他满含温柔之色的眼眸里去,整个人都要呆住。   江舜哑声问道:“七桐说了我什么?”   “我说殿下心头只有我一个人,日后安王府上的主子,除了殿下便也只有我了。若有别的姑娘想进安王府,怕是只能到王府里头做个丫鬟了。”   江舜心下震动,嘴角彻底绷不住了,笑容几乎深深刻进了他的眉眼、嘴角之间。   他继续哑声道:“七桐说的是,七桐说的好。”   他就怕七桐不懂得维护自己的主权。如今这番话,他也可从中摸索出,七桐如今待他的心思,松动到何等地步了……   侍卫、太监们:“……”   他们暗暗咋舌。   瞧不出来呀,萧五姑娘看着纤弱,实则却这样霸气!   再瞧瞧主子。   主子脸上都快开出一朵花儿来了。   萧七桐也没想到江舜这样配合,像是自觉脱口而出似的。   她心中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儿,软绵绵的,像是人在太阳底下晒着,阳光覆盖于身,温暖又舒适。   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而她自己全然未发觉。   她又道:“可他们不信……”   “很快他们便信了。”   江舜垂下目光,心道,实在不信的,那就杀了呗。   萧七桐觉得不能顺着这个话往下说了,再说下去,乐桃都快要听得晕过去了。   想一想,好像除了她,少有人见过江舜的这般模样……   旁人听了是会觉得不可思议的。   萧七桐想了想,便改了口,道:“下回娘娘的生辰,还是殿下先与我说吧。”   江舜沉默了一瞬,道:“七桐说的是,日后安王府上这样的事,本该是由七桐做主的。”   萧七桐耳根一烫,又接不上话了:“……”   马车外顾刚捂了捂嘴。   甜。   真他妈牙都快甜掉了我的主子哎! 第94章 皇宫家宴   萧七桐与江舜到了永华宫时,永华宫中已经恢复了宁静, 最热闹的时候应当已经过去了。   安姑姑将他们引进殿中, 待迈步进去, 萧七桐却听见了一道孩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奶气, 但口吻又很努力地学着认真刻板的样子,道:“皇贵妃收下了礼物, 那我就该走了。”   萧七桐转进去, 正巧撞上那小孩儿。   她定睛一瞧,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但仔细瞧了会儿,直到对方面上闪过喜色, 随即又乖乖站定, 喊了一声:“三哥,七桐姐姐。”   这不是七皇子那小胖子么?   萧七桐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这一见, 却发现小胖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肚皮没那么圆溜了,脸颊没那么鼓胀了,瞧着小小年纪, 精神还有些恹恹的。   萧七桐先跟着江舜向皇贵妃请了安,然后才看向小胖子, 问:“前阵子病了?”   七皇子摇摇头, 低声道:“跟着师傅读书呢。”   读书读成了这副模样?   萧七桐心下惊讶。   只是七皇子的母妃乃是李妃, 李妃心头还记恨着她呢,她也就不好再多问了,只是绕着七皇子的脸蛋画了个圈儿,道:“ 瘦太多了,长身体,多吃些罢。”   七皇子摇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抬眼眼巴巴地瞧了瞧江舜,但见了三哥他就觉得心下害怕,于是忙转身跑了。   他跑步的姿势,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依旧撅着屁股哒哒哒。   萧七桐看了觉得好笑,心里对于七皇子嚣张跋扈的印象已经淡得快没影儿了。   等七皇子离开了,江舜便命人呈上了为皇贵妃准备的贺礼。   皇贵妃似乎对这些物件,的确不大感兴趣,便只是让安姑姑捧了收好。   江舜道:“这是儿臣同七桐送给母妃的。”   皇贵妃忙叫住了安姑姑:“捧来我再瞧瞧。”说罢,她极轻地笑了下,道:“日后便不必讲究这些了,我那库里堆也堆满了。”   也就只有在宫中地位超然的皇贵妃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了。   萧七桐心说果然!   皇贵妃一听是她同江舜一并送的,她便难得来了一丝兴趣。   等安姑姑将盒子重新捧上前,皇贵妃打开来瞧了瞧,里头放的都是首饰,瞧模样应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价值也应当不菲。   但于皇贵妃来说,又实在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点头道:“七桐费心了,我喜欢得紧。”说罢,似乎为了以示这话的真实性,她便亲手取了一支步摇,命安姑姑为自己簪上。   萧七桐听了这话,反倒觉得有些脸红。   本就不是她挑的,也不是她出的钱。   下次若有机会,该再为皇贵妃买些东西才好。   想来想去,萧七桐突然出声道:“我给娘娘做碗长寿面吧。”   她不会旁的,但却会这个。   因着从前她从小沙弥那儿学了,给自己煮过。   皇贵妃惊讶了一瞬,随即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劳心费神,你身子才大好……”   萧七桐低声道:“费不了多少功夫。”   江舜在一旁出声:“儿臣跟着七桐一并去吧。”   皇贵妃这便松了口气,道:“去吧,安姑姑跟着一块儿去吧。”   “是。”安姑姑笑着应了声,满脸的笑容都要承载不下了。   安姑姑在前头领路,萧七桐便与江舜走在后头,往着永华宫的小厨房而去。   待进了小厨房,里头正在忙活的嬷嬷、太监,全都吓得跪了下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   “都起来吧。”江舜淡淡出声:“五姑娘要为母妃做一碗长寿面,你们便从旁辅助吧。”   “是。”宫人们对视一眼,眼底都带着惊讶。   不过瞧见萧七桐人都来到这里了,他们盯着萧七桐一瞧,心中暗道,这位萧五姑娘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一碗长寿面,瞧着没什么大用,但娘娘心下该是要感动的。   萧七桐有了从前的经验,做长寿面倒也快得很,何况还有宫人们在旁边帮着备上辅料。   半个时辰不到,长寿面便做好了。   等做好了,萧七桐才骤然想到一件事……   “现在似乎不是用膳的时候。”萧七桐尴尬地道。   “娘娘用膳时也吃不下多少,今个儿就先尝尝姑娘的长寿面,正好。”安姑姑在一旁眯眼笑道。   江舜点头:“正是。”   萧七桐这才松了口气,将那碗面交给了安姑姑,由安姑姑托着送到前殿去。   出了膳房,萧七桐与江舜依旧走在后头。   这时候江舜才突然出声问:“累吗?”   “不累。”萧七桐很认真地道:“我的身子比从前要好多了,大抵是调理得当了。只是做个面,反倒是活动了筋骨……”   江舜这才道:“那七桐日后也做给我吃吧。”   萧七桐哭笑不得。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江舜憋了半天,就为了说这句话吧?   她就说,为何方才在膳房中时,江舜似乎一直盯着她瞧。   那目光与往日的又略有不同。   倒像是掺了点不甘和嫉妒似的。   左右一碗面的事,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七桐也就点了头:“好。”   江舜嘴角一勾,神色温柔了下来。   安姑姑很快将那碗面送到了皇贵妃的跟前,皇贵妃凑近嗅了嗅,道:“很香,闻着又不腻。七桐手艺好。”   待夸赞完,这头皇贵妃和安姑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瞧了瞧萧七桐,眼底带着丝丝心疼的意味。   萧七桐有些惊讶。   她们是不是以为,她从前在萧家日子困苦,于是便要时常自己煮面吧?   其实哪会有这样的经历。   毕竟她那院儿里,可是没有厨房的。   只能等着府中的大厨房,将食物分发至她的院儿里,有时底下人有了疏漏,自然就得饿肚子了。不过程敏月那时做了一回两回,大抵是觉得没什么趣味儿。便吩咐下人往她院儿里送吃的,但送去的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程敏月美曰其名道:“府上的嫡小姐体弱,禁不得荤腥鱼肉,还是吃粗淡些,方才有益于身体。”   这样一想。   她们心疼她,倒也不算是误会。   萧七桐眨巴着眼,作乖巧状,看着皇贵妃用了大半碗长寿面。   等皇贵妃放下碗筷,旁边的宫人都笑了起来,口中道:“娘娘长寿!”   “说什么这样开心?”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室内响起。   众人转头望去,宫人们是最先被吓住了,纷纷跪地道:“皇上。”   而后才是皇贵妃福身。   再是江舜同萧七桐行礼。   “都起来吧。”宣正帝先走到了皇贵妃的手边,坐下,然后才吩咐众人:“你们也坐。”   “这是……”宣正帝的目光垂落在桌案上,“长寿面?”   皇贵妃点了下头,淡淡道:“七桐亲手做来的。”   宣正帝面上闪过惊讶之色,随即笑道:“闻着便有一股香气。”他道:“朕方才处理完了政务,便想着早些过来,此时正好腹中饥饿。可还有面?也给朕盛一碗来。”   萧七桐:“……皇上,没有了。臣女就做了一碗。”   宣正帝脸上掠过遗憾之色:“朕倒是赶不上了。”   说着,他顿了下,指着面前的碗道:“来人,取副碗筷来。”   等太监取了新碗筷来,宣正帝便尝了尝皇贵妃未能吃完的那半碗。   萧七桐都看得呆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那碗面是什么珍奇材料做成的呢!   “味道着实不错。”宣正帝的目光打量了下萧七桐,又道:“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赏。”   于是便有太监捧了一个匣子上前。   江舜从善如流地接到了自己的手中,然后才递交给了身后的太监:“替五姑娘拿好了。”   那太监连忙点头。   萧七桐也没想到,自己这回来贺寿,不仅一分钱没花,反倒又入账了不少。   大概她这辈子真是注了定地要走财运!   “什么时辰了?”宣正帝问。   “回皇上,”   “那尚早。”宣正帝皱了下眉,道:“朕与皇贵妃、安王也许久不曾这样坐在一处闲谈了。来人,取一副棋来。安王陪朕下下棋。”   有宫人去取了棋来。   等棋盘棋子摆好,江舜便与宣正帝坐到了一处去。   萧七桐便坐在旁边,做起了看客。   上辈子,她哪里会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这样坐在皇宫中,便如同坐在寻常百姓家里似的,瞧着皇上和安王下棋……   父子俩很快过起了招。   安王擅棋,宣正帝却也擅棋。   宣正帝疾风骤雨,气势压人,安王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先后几局都是宣正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此时宣正帝突然转头,看向萧七桐,似是随口问了一句,道:“你有个过继的兄长?”   “回皇上,是。”   “他如今当的什么差?”   “龙武军当差。”   宣正帝点了下头,道:“朕听闻他行事勤恳,为人忠厚,该提为指挥使。”   萧七桐面上飞快地掠过了惊讶之色,随即点了下头:“臣女替兄长谢恩。”   宣正帝扔掉了手中的棋子,笑着拍了拍江舜的肩,道:“虽然你故意让着朕,但朕瞧得出来,朕这棋风与我无二!”   宣正帝说罢,脸上喜色却是收了收,突然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聪明肖朕,你二哥蠢笨,不堪大用……灵州之事已殃及周边府州,还要辛苦舜儿前往,一扫你二哥留下的烂摊子!”   萧七桐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之前宣正帝的态度一直游移不定,让人瞧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但这会儿的这番话,却无疑是给出了肯定……   为什么宣正帝突然转变了?   真是因为建王太蠢了?蠢得宣正帝都接受不了了? 第95章 两桩亲事   宣正帝一直在永华宫陪到了巳时, 方才离去。   待他离去后, 永华宫中的气氛却是轻松了许多, 几人一直闲话到皇贵妃体力不济时,方才散去。   因时辰已完,宫中已到宵禁时分,萧七桐便留宿在了永华宫。   等到第二日一早, 江舜来了永华宫,几人一并用了早膳,江舜便又送着萧七桐回萧家去了。   江舜目送着萧七桐走进萧家大门,这才返身上马离去。   迈进门,走了一段路,乐桃才终于喘出了一口气, 她脸上还带着恍惚的神色,道:“……安王殿下, 似乎, 似乎与从前不大相同了。”   “嗯。”萧七桐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乐桃倒是忧虑地道:“日后若真有人说姑娘过于霸道, 是个妒妇, 可怎生是好?”   萧七桐乐了:“他们在背后编排我的话还少了么?又可曾影响过我?”   乐桃想想也正是这个道理, 之前那临阳侯府受了影响,可后头安王不就丝毫没受影响么?可见安王殿下英明神武,对外头的流言是从来不信的。   乐桃这才放了心, 只笑着道:“姑娘早些嫁到安王府上去就好了。”   萧七桐打了个呵欠, 懒洋洋地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等进了院儿, 她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后, 便见着陈若秀在她院儿里等着了,萧三姑娘站在一旁,瞧着神情有些尴尬,毕竟陈若秀与他们年纪相当,自然心头觉得怪异。   丫鬟服侍着萧七桐梳洗完,陈若秀才出声问道:“昨日姑娘去了杜家,可有瞧见什么合适的姑娘?”   “是有几个好的,不过还是得看大哥喜欢与否。”   “姑娘说了名字,我这边便命人去求画像来瞧瞧。”   萧七桐稍作回忆,慢吞吞地念了几个名字。   陈若秀得了名字,目的已达,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   留下了萧三姑娘,站在原地,显得有些踟蹰。   “七桐。”萧三姑娘细声道,“那李家……”   “你想嫁到李家去?”萧七桐也不与她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   “嗯。”萧三姑娘强忍着羞耻点了头,她知道,她只有这个机会了,若是错过了,之后还不知晓会被选到什么人家去。   “李家姑娘下了大狱,如今生死不知,整个李家都被我削了脸面。他们求亲是假,为平息身上的麻烦才是真。若你嫁过去,他们兴许会因着对我的憎恶,连带也不喜你。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   “将来我也做不了你的后盾。”萧七桐开口淡淡道:“你我本也没有什么姐妹情。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萧七桐点了头:“好。”   萧三嫁到李家的消息,想必会让萧咏兰活生生气死吧?   于整个李家来说,也是如吃了苍蝇,偏还不能吐出来,得生含在嘴里,就这么一直含着。除非哪天她死了,又或者江舜死了……   见萧七桐应了声,萧三姑娘呆了呆,大约是没想到萧七桐会这样快便答应下来了。尽管只说了那么一个字,可那一个字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萧三姑娘用力点了下头,随即哑声道:“多谢!多谢七桐!多谢七桐……”   萧三姑娘回去后,还命丫鬟送了些零碎的东西来。   什么荷包帕子小锁……   这是她唯一能送出的玩意儿了。   萧七桐叫人收了起来,却也没多看。   她既然答应了,当然就不会反悔,也不会故意拖延这桩事。她让乐桃去传话给陈若秀,由陈若秀回李家那边的信儿最合适。陈若秀眼下抓了萧家后院的权柄,当然盼着将这些事都办好,做给萧七桐看。   省事儿,舒心。   吩咐完乐桃,萧七桐便懒洋洋地倒了下去。   上辈子,她哪儿想过有这样一日。   若是这样过个几十年,她便也没有遗憾了。   萧七桐在院儿里晒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突然察觉到头上罩下一片阴影,萧七桐慢慢抬起头,便见身形高大的萧靖立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兄长?”萧七桐撑着坐了起来。   萧靖在一旁坐下,道:“我已经与夫人选定了。”他年纪比陈若秀还要长,自然不好称呼“母亲”,于是就口称“夫人”,陈若秀倒也不大在意。   “选定了?”萧七桐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说妻子的人选。   于是萧七桐的目光垂向了他手中的东西,果然,萧靖手中拿的是一卷画。   见萧七桐打量,萧靖便立即将那画展开来,好叫萧七桐看个清楚。   只见画上的人,眉目清秀有余,灵气不足,浑身一股文弱气,像是读了好些书的模样。   萧七桐记得她。   这是尉迟家的姑娘,尉迟晴。那日杜家宴上,她并不大出众,萧七桐记得她,是因为这个姑娘说话格外的文气,有礼貌极了,举手投足倒也赏心悦目的,叫人看了觉得舒服。只是她好像不大爱说话,大都是旁人说一句,她才跟着说上半句。   “我听冰人说,她性情好。”萧靖顿了下,显得有些木讷,道:“性情好便好了。”   萧七桐觉得哭笑不得。   这便是好了么?   她不由得又将今个儿问萧三的话,再问了一遍萧靖:“兄长想好了?”   “想好了。”   萧七桐沉吟片刻:“兄长日后是要做萧家的主的,文弱不善言辞的姑娘,恐怕压不住底下人。除非……”   “嗯?”   “除非兄长日后不纳姬妾,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不然她一个也压不住……”   “那便不纳妾,不收通房。”萧靖道。他本来也不好女色,尤其是经了程敏月,和几个姨娘斗法,又苛待了府中姑娘后,他便对女子争风吃醋颇为厌恶。可这又并非女子本意,男子若能管住自己,不贪花好色,不纳姬妾,又怎会有后宅不宁?   萧七桐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惊讶了一瞬。   “那便好了。”萧七桐点点头,“我瞧她做我嫂嫂也是很好的。”   见萧七桐这样说,萧靖也跟着露出了点笑意,他道:“夫人安排了过两日带府中女眷,再约上别的几家,一同去佛光寺上香。”   萧七桐明悟地点点头。   上香祈福等等……都是那些将要订亲的男女,难得寻上一次机会,先见上一面,若无意外,之后便要定下了。大历朝在这一点上,倒是并不死板。   萧靖收起画卷:“你好生歇息吧。”   “嗯。”   萧七桐目送着他离开,心里倒也难得有了那么一丝亲情的味道。   当年若是母亲真生下了萧家的长子,她有了个哥哥,兴许也该是这样谈天的。   又若是母亲还在……她的亲事,也该是要与母亲这样细细说的……也许母亲也会为她筹划这样的见面机会……   萧七桐抬手揉了揉眉骨。   如今萧家害过母亲的人,都已经不得好下场了。   就连欺负过她的人,也都恶有恶报了。   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觉得心下欢喜吧?   她是该仔细想一想她同江舜的事了……   若母亲在,想必是盼着她幸福,而不是孤独一人的……   萧七桐笑了笑,起身道:“乐桃,咱们出去走走罢。”   “是。”   ******   转眼到了去佛光寺上香这日。   因为萧三已经与李家那边交换了庚帖,只等着下订亲文书,便留在了府中。萧四姑娘称要照顾姨娘,便也留了下来。   于是就只有萧七桐与陈若秀坐在一驾马车之中,朝着山上去了。   待车驾行到佛光寺外,却见今日佛光寺颇为冷清。   家仆上前询问,小沙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安王殿下到了寺中听方丈讲经,还请诸位香客放轻脚步,勿要扰了安王殿下。”   众人听见这句话,不由齐齐转头朝萧家的马车看了一眼。   自从那日在杜家,见了安王亲自来接萧七桐后,不少贵女都打消了那点攀附的心思。   她们美丽不及萧七桐,文采不及项诗鸢,又凭什么去争呢?不如识趣些。安王本也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萧七桐下了马车,也不由感叹了一声真是巧。   她仰头看了看佛光寺的匾额,一回首,才发觉她同安王从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快要一年了。这一年里,却是做了比过去十几年都要多的事……   人生实在奇妙。   若当时安王没有叫住她问话,只怕又该是另一番光景了。   陈若秀下了马车,道:“进去吧。”   其他人点头应声。   虽说陈若秀年纪轻,还是嫁给了萧成做继室,可大家都是识风向的,谁都瞧得出来安王对萧七桐的维护之意,就连宣正帝也都爱屋及乌,维护起了萧七桐,更不消说宫里头的皇后、皇贵妃,都是喜欢萧七桐的……这萧家将来说不得便是要做皇亲国戚的,这会儿要她们低个头,也就这么顺水推舟地低了。   待进了门。   萧七桐便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   她不由回了下头,却没瞧见人。   等转过长廊,来到了前殿。   众人分散开,先后去上香,萧七桐又察觉到有谁在瞧她。   她立刻回了头,这下倒总算是捉住对方了。   对方有些羞怯地收起了目光,还往后退了半步。   正是尉迟家的姑娘。   想必她已经得到消息,知晓萧家有意于她了。 第96章 寺中相见   尉迟晴顿了顿, 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萧七桐身边来,低声唤:“七桐妹妹。”   “嗯。”萧七桐应了声。   尉迟晴小心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心下略有些发怵。她听家中长辈说起, 如今萧家瞧着是新嫁妇做主,但实际呢, 却是萧七桐说了算。所以来时, 家中长辈便仔细叮嘱了, 要她好好亲近萧七桐。   可她听过了萧七桐的百般传闻, 有说她凶恶不好相与的, 也有说她实则貌美心善的,也有说她淡漠高高在上的,也有说她温柔笑里藏刀的……一时间, 尉迟晴心中难免惴惴。   这时乐桃取了线香来,萧七桐接到手中,便顺手分了些给尉迟晴。   尉迟晴颇为受宠若惊, 赶紧接了过来。   萧七桐见她模样, 心道,果然是个压不住阵的。   陈若秀此时转过头来,道:“我们一块儿吧。”   萧七桐点了头,往前走去, 见尉迟晴还傻站在原地,她不由得回头道了声:“还站着作什么?”   尉迟晴忙跟了上去, 面颊微微发红。   如今萧七桐也没什么可求的, 上香便只是单纯的上香, 心头连许个愿都懒得做。   将香插好,回过头来,便见尉迟晴脸上更红了,也不知是许了什么愿望。   等上了香,众人便去殿中听经。   就这么枯坐了会儿,到了晌午,便有小沙弥来请众人去吃斋菜。   吃了没一半,尉迟晴便以洗手净脸、清一清烟灰为藉口,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往殿外去了。   萧七桐上辈子不知晓吃了多少斋菜,吃着这些东西自然没什么胃口,她随意拣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手中的食具。   谁知这头刚放下,尉迟晴的丫鬟便进来了。   小丫鬟拉了拉萧七桐的袖子,道:“烦请五姑娘随奴婢去一趟。”瞧着面上神色焦灼得很,像是有什么急事。   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萧七桐盯着她的神色瞧了瞧,确认不似作假后,她才带着乐桃跟了出去。   那小丫鬟在前头带路,等走到了佛光寺的后院儿,树木掩映处,萧七桐终于见到了萧靖以及尉迟晴的身影。   尉迟晴立在旁边,脸已经红成大桃子了。   萧七桐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这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将她叫过来作什么?难不成将她叫过来了,尉迟晴脸就不红了?   “七桐!”萧靖倒是上前迈了一步,他微微皱着眉,显然是的确有什么事。   “兄长,这是怎么了?”萧七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尉迟晴。   尉迟晴忙摆手:“并非是我的事。”   萧靖也点了下头,道:“我来时听闻安王殿下在寺中听方丈讲经?”   “是,怎么了?”   萧靖眉头皱得更紧,有些犹豫地道:“我方才见着宁小侯爷了,我寻了个小沙弥询问,他道,宁小侯爷带着鸿欣郡主,一并陪着老王妃上香来了……若是撞见了,总归不大好……”   萧七桐的确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巧!   不过震惊过后,她便恢复了平静,摇头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撞见便撞见,没什么不好,顶多是给旁人多了一些谈资。不过有李家姑娘在前头作先例,如今谁还敢往外胡说?她不要命了,她家里人还要命呢。”   听萧七桐口吻云淡风轻,萧靖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安王那里……”   “他又不是没见过宁小侯爷?”萧七桐失笑,“早先便见过了。”   这会儿一想起来,萧七桐隐约还觉得,那次江舜突然施展身手,似乎还有点与宁小侯爷比个高低的意思……   那时便吃醋了?   想想萧七桐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萧靖点头:“倒是我多想了。”   萧七桐摇摇头,道:“兄长担忧之心,我是懂得的。此事无碍,我便不留在此处打搅了。”   萧靖一时语塞,只好轻咳一声。   尉迟晴更说不出话了,两个人都成了木头。   萧七桐觉得自己越待下去,这二人该越是尴尬,于是便飞快地转了身,带着乐桃走了。   等跨出了这道门。   走得远了些,萧七桐突地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瞧的感觉又回来了。   尉迟晴这会儿应当还在与萧靖说话,没那么快出来。   那会是谁?   难道她进佛光寺时,头一个盯着她瞧的,其实便是这人,而并非尉迟晴?   萧七桐压下心头思绪,面上丝毫不显露,等待走到一个拐角处的时候,萧七桐猛地回转身去。   那人躲闪不及……或者说,根本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他站在假山旁,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那里似的,挺直地站在那里,像是出鞘的利刃。   ……是宁小侯爷。   方才说完,这就撞上了。   不……   也许是对方刻意等着见她?   可又有什么好瞧的呢?   萧七桐敛起了目光。   那假山边的人却动了,他大步朝着萧七桐的方向走来。   “五姑娘。”他口中道。倒是没有擅自称“七桐”唐突了她。   萧七桐不得不顿住了脚步,抬眼看他,只是并未行礼。   宁小侯爷自然也不计较这个,他敛了敛目光,道:“没成想在这里遇见了五姑娘。”   “嗯。”   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宁小侯爷沉声道:“这里便是你同安王遇见的地方?”   萧七桐只盯着他,不说话。   宁小侯爷也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话,于是转声道:“从前是我对不起你,此时多说无用,但日后……日后若是,若是你有难,只管差人来报于我,我定然鼎力相助。”   比较起从前萧七桐见着他的时候,宁小侯爷已经彻底收敛了一身少年气,再没有小侯爷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变得更加的高瘦挺拔了,也变得更为坚毅了。   不过从前萧七桐便不曾喜欢过他,现在自然一样不会喜欢。   萧七桐道:“小侯爷已经定了亲,这话该对着丁家姑娘说,与我说作什么?”   可原本就该对着你说的。宁小侯爷喉头干涩,只干巴巴地道:“本是我欠你的,总该叫我还了才心安。”   “可丁家姑娘该要不心安了。”   “她本也不喜欢我,丁家要与我临阳侯府联姻,不过是有更大的图谋罢了……”   “小侯爷今日是陪王妃来上香的罢?王妃若是见不着小侯爷,该要心急了。”   一听“王妃”,宁小侯爷果然不再多言了。   “你只要记着我的话就是了。”他道。   “……”萧七桐依旧没应声。   宁小侯爷喉中更觉干涩,他道:“五姑娘,我并非叫宁小侯爷,我叫宁竞飞,字良跃。”   “……”   “宁小侯爷缘何在此?”江舜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陪王妃来进香?”   宁小侯爷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免得叫安王误会,给萧七桐带了麻烦去。他整了整神色,已不见方才眼眶微红的苦涩之态,他道:“凑巧在廊中遇见了,便与五姑娘带了两句舍妹的话。”   “小侯爷说完了?”江舜问。   “说完了。”   “那小侯爷便先去吧。”   “是。”   宁小侯爷转过身,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江舜一直盯着他走远,这才收回了目光,转投到萧七桐的身上。   萧七桐抬起头,正对上江舜的眼眸。江舜眼底的醋意,却几乎要喷薄而出,将萧七桐整个都淹没进去了。   萧七桐只好赶紧顺毛,道:“方才只说了两句话,殿下便到了。”   江舜走上前来,叹了口气,道:“我并未生气。”   其他人自觉地避开了一丈远,这样这边说话,他们也听不清。   江舜低声道:“只是想着他到底与你曾经定下了亲事,如今你又还未曾喜欢上我,再掺合个宁小侯爷进来,岂不是更让我心下难安?”   “我不曾喜欢过他。”这话萧七桐觉得还是要说的,不然成了误会反而不好。一句话能说清的事,便没必要藏着憋着。   江舜点头:“有七桐的话,我自然安心了。”   萧七桐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得,倒像是他堂堂安王的喜怒哀乐,都由她一句话主导了似的。   她有这样大的本事?   不过心头虽然这样想,但萧七桐嘴上还是不自觉地将话题拉开了去,也免得安王再一身醋意。   她问:“你来此处听方丈讲经?”   江舜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听他说平王。”   “……平王江良?平王身上有什么可说的?”   “平王无母族可倚靠,虽不得父皇宠爱,但总归是长子,不仅他心中不甘有所盘算,自然也有别的人心有盘算。一个无母族的人,自是最好操纵不过。”   萧七桐听得惊讶。   她没想到江舜会与她说这些,因为按寻常男子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这些外头的事,轮不到女子来管。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听了也给不出什么意见来,反而还会出疏漏。   萧七桐抿了下唇,干巴巴地道:“这样啊。”   江舜突然道:“我实在庆幸,去年我在寺中瞧见你,一念之间,便想着要与你说两句话……不然如何有后头的事?”   萧七桐迟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道:“我也庆幸那时正巧见着了殿下。”   江舜笑了下:“兴许这辈子,正是为了见你,我方才来了佛光寺。”   萧七桐耳根微红,心下叹了口气,今个儿又接不上话了。 第97章 皇上寿诞   佛光寺一行结束, 待回去后,萧家着实安静了一阵子。萧七桐还以为那日,萧靖与尉迟家的姑娘并未瞧上对方, 等到陈若秀前来与她闲谈时,萧七桐这才知晓,萧靖已经点了头了, 这几日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因萧七桐早早就点了头,所以陈若秀也就没多此一举,再拿这事到她跟前来说。   想着只管最后事情办好,让萧七桐一瞧便是了。   萧七桐也的确对这类琐事没什么兴趣。   她点点头道:“夫人去办就是了。”   陈若秀却是突然笑出了声,道:“还有桩事, 却不能光靠我去办的。”   萧七桐不由面露诧异:“什么事?”萧成对于后宅的事, 依旧冷淡,丝毫没有要过问的意思。没了萧老夫人,又有她的支持, 权利尽揽在陈若秀的手中,她还有什么是办不了的?   陈若秀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姑娘怎么忘了?姑娘的婚期早就定下了。先前府中无人操持,如今自然该开始备嫁妆了, 还要挑选、培养带过去的下人。不是一两日便能完成的。”   萧七桐怔了怔:“……这样啊。”   她还真忘了。   或者应该说, 她没有这样的意识。毕竟上辈子,她并未有过这一经历。   “姑娘有什么要求, 姑娘管吩咐, 我管去做。”   萧七桐认真想了想, 却实在想不到什么,只好道:“先放着吧,我想一想。”   陈若秀点头:“好,姑娘慢慢想,不急。”   萧七桐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上哪儿去问才好呢,她没什么经验,陈若秀到底也是出自小门小户,同样不通其中的规矩讲究。   还没等萧七桐想出头绪来,转眼倒是先到了宣正帝的寿诞。   从前不管是萧老夫人在时,还是程敏月作为萧家女主人时,她们都不曾被纳入进宫参加宫宴的名单之中。   现如今因为萧七桐的缘故,整个萧家也跟着一块儿蒙受恩宠,陈若秀得以有幸进宫参加皇上寿诞。萧七桐自然也就同她一并坐上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些日子,萧七桐出入皇宫倒是习惯了,但于陈若秀来说,却是头一遭,她很清楚,只有真正参与了这样的场合,方才会被纳入圈子中。   陈若秀到底按捺住了自己,没有做出扒拉车窗的事来。   她揪着帕子,笑道:“若是没有姑娘,这会儿我还指不准在哪里呢。待进了宫,只怕要带累姑娘多提点我了。”   萧七桐回想了一下自己进宫的遭遇,想了半天,却只总结出来了一句话:“……宫里也没什么可怕的。”   陈若秀心说,这也是您才这样觉得,换了别人,光是站在宫里头,都觉得气势压人,压得人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小半个时辰后,陈若秀一行人便在殿中落了座。   此时殿中已经堪堪坐满了。   陈若秀一眼扫去,道:“项家在瞧咱们。”   萧七桐闻言,便朝项家那边扫了扫,便见项家女眷,略带怨怼之色地看着她。   他们有这个反应也不奇怪,项诗鸢在她这儿吃了亏,就连皇太妃也没讨得好,眼瞧着那泼天的富贵就这么被她给半途截走了,换谁谁都恨啊。   很快开了宴。   远远的,萧七桐能望见坐在前列的江舜。   不知他是否有所觉,就在萧七桐瞧他的时候,他蓦地回了头,正好撞上萧七桐的目光。   随即江舜浅浅一笑,方才又将头转了回去。   可以说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大庭广众之下同她眉目传情了。这样看似悄悄实则又大方的动作,萧七桐忍不住抿了下唇,嘴里好像都尝到了一点甜丝丝的味道。   随即众人献上贺礼。   宣正帝自然挨个打赏。   等到献完贺礼,便是观宫中舞姬跳舞。   萧七桐兴致勃勃地瞧了会儿,却觉得殿中点的香熏得她有些瞌睡,萧七桐抬手支住下巴,一下子连看舞的兴致也没了。   陈若秀以为她不大舒服,体力不济,忙担忧地出声:“姑娘可还熬得住?”   萧七桐摆摆手:“无事。”   她的目光恰好这时候又掠过了项家那边,这一瞧,却见项家几人神色仓皇,更面露焦灼之色。   这是宣正帝的寿诞,他们应当不至于这样不懂规矩,在寿诞上露出这样的神色,这不是故意招宣正帝不悦吗?   难不成项家出什么事了?   这边宣正帝倒是并未注意到,毕竟建王突然打翻了酒杯,吸引了宣正帝所有的注意力。   “建王怎么一回事?”宣正帝皱眉问。   建王当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道:“今日父皇寿诞,儿臣虽献上寿礼,但心中仍觉愧疚,区区寿礼不能表儿臣之心!一时想得出了神,便不慎打翻了酒杯。自上回父皇斥了儿臣以来,儿臣每日都在反思,如何才能令父皇展颜,以弥补过错……”   显然是在卖一出苦肉计了。   萧七桐收回了目光,不由朝江舜看了过去。   便见江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好整以暇地观看着建王的表演。   这时,有宫女来到了萧七桐的身边。   “姑娘觉得气闷?可要出去走走?”那宫女问道。   萧七桐惊讶反问:“可以吗?”   “自然可以。”   萧七桐便也不矫情,带了乐桃,随那宫女悄悄往殿外行去。   她们动静虽小,但也还是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殿中不少人都皱了皱眉,心说谁这样不懂规矩。但等扭头过去一瞧,发现是那位萧五姑娘,他们不由都哑了火。   人家有贵人护着,这般行径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座上宣正帝垂下目光扫了一眼,都当做没看见似的,又若无其事地收起了目光。   “建王坐下吧。”宣正帝淡淡道。   建王长篇大论了一番,他却五个字便给堵了回去,多少显得有些无情了。   建王抹了抹眼角的泪,坐了回去。   应贵嫔在席上欲言又止,不过也许是因着这样的场合,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敢开口说胡话。   这头萧七桐跟着那宫女在殿外转悠了一会儿,顿觉胸闷气短的症状好了不少。   宫女道:“娘娘说,姑娘若是觉得累了,体力不济,还可到永华宫中小睡一会儿。”   那宫女眼底分明带着希冀之色,希望萧七桐去永华宫。   难不成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萧七桐目光一闪,笑道:“好啊。”   宫女便引着她往前行。   还真是往永华宫去的路。   大抵是她多想了?   往前又走了一阵,萧七桐的余光蓦地捕捉到了一人。   那是个年轻姑娘,着艾绿色的衣裙,身段婀娜,神色淡淡,身上流露出几分不可亵玩的气质。当她转过头来,冲萧七桐笑了下时,便又让人觉得她如水一般,实在叫人瞧了便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宫女道:“那是丁家姑娘。”   说完,宫女又惊讶地道:“不知她此时怎么会在外头。”   萧七桐心说,她们不都走出来了吗,这丁家姑娘在外头又有什么奇怪?   丁家姑娘与她走向不同的方向,很快二人便渐行渐远了。而萧七桐也自然地将其抛在了脑后。   转眼,萧七桐到了永华宫外。   却见那儿已经立了个人了。   那不是江舜么?   她记得她出来的时候,江舜仍坐在殿上啊,怎么这会儿便到了永华宫了?   “过来。”江舜朝她招了招手。   他的身影被光拉长,在夜色下更显高大。   萧七桐乖乖走到了他的身边去,道:“殿下不是该在殿中么?”   “你前脚刚走,我便跟出来了。只是我行得快些,便先你一步了。”江舜温声道。   “皇上不会怪罪?”   “不会。”   这样特权,还真是头一份儿了。   相比起方才在殿中哭得真情实意,却只叫五个字堵了回去的建王,实在天差地别了。   “灵州之事不可再拖,待寿诞一过,我便要启程。能多见七桐一会儿,便是一会儿。”江舜道出了缘由。   萧七桐点了下头,她瞧了瞧江舜的脸色,想着补上了一句,道:“路上小心。”   “七桐想了半天,便只说这样四个字么?”   萧七桐面颊微红,也觉得这样不大够。   这样一比,岂不是比宣正帝还不如?宣正帝好歹还说了五个字呢。   “我抄一道平安符给殿下带上吧。”萧七桐道。   “好!”江舜脱口而出,同时眉间也多了丝丝喜悦和温柔之色。他又道:“不如现下七桐便抄给我?”   萧七桐登时哭笑不得。   哪有讨礼物讨得这样积极的?   不过她还是点了头,道:“那便要借娘娘的笔墨纸砚了。”   这边萧七桐话音刚落下,忽听得一阵吵闹之声,那声音竟然还愈演愈大。   萧七桐不由扭头去瞧:“什么声音?”   江舜神色淡淡,稳如山,道:“七桐不必理会,先进殿中歇息吧,我命宫人去准备笔墨。” 第98章 爱屋及乌   江舜说不理会, 萧七桐便也就真就不去理会了。   宫人取了笔墨纸砚、道书来。   “给本王吧。”江舜伸手接过了墨条, 然后亲自动手研起了墨。   萧七桐翻了翻道书, 从上头选了一道平安符, 恰好这个时候江舜也已经将墨研磨好了。   此时外头的声音倒是渐渐弱了下去。   萧七桐便也按捺住了心头的好奇,取笔蘸墨, 认认真真抄写了起来。   转瞬她就抄完了这道平安符。   她将纸张裁下来叠好, 随即递给了江舜。   江舜接过纸, 手却就这样停在了半空, 他道:“此物放在哪里好呢?”   “自然是放在荷包之中。”萧七桐想也不想便道。   江舜却低头一打量自己的腰间,随即抬起头来,分外无辜地道:“我没有荷包。”   萧七桐顿了顿,也跟着去打量了两眼他的腰间,他腰间除了挂着她送的箭矢外, 便没旁的东西了。空荡荡的,还当真没有荷包。   萧七桐气笑了, 反问他:“你平日钱放在哪里?”   “顾刚, 常青,他们都有放钱的地方,我只管带着下人从属便是了……”江舜依旧满面无辜,半点也不肯承认, 自己是故意之举。   萧七桐只好摊了摊手:“可我这双手也做不出荷包来呀。”   江舜这才笑了下, 道:“市面上买的也好。”   萧七桐又给气笑了:“……那我明儿就带着乐桃上街瞧去。”   “好。”江舜温声笑。   “那这字……”萧七桐说着要伸手去拿回来。   江舜这下倒是飞快地放入了袖中, 他微微一笑, 道:“这两日我便小心些, 莫压坏了它就是。”   萧七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偏她又不得不说,江舜这般行径,她受用得很。   萧七桐朝殿门的方向望了望,问:“咱们不出去吗?”   “想去瞧热闹?”江舜笑问。   萧七桐眼巴巴地点头。   她还真有些好奇。   “那便去瞧吧。”这下江舜倒是应允了。   萧七桐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瞧着这外头发生的事,像是他都一清二楚似的。   二人出了永华宫,慢慢向前行去。   太监、宫女拱卫两旁,瞧着架势颇有些浩荡。   只是往前行了一段路,也依旧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喧哗嘈杂声,只是萧七桐的错觉。   萧七桐不由看向了江舜。   江舜道:“应是什么不可张扬之事。”   萧七桐心头却是想到了来时路上碰见的丁家姑娘,也不知与她是否有什么联系。   “还觉得憋闷么?”江舜问。   萧七桐摇了摇头,问:“咱们回殿里去?”   “回去吧。”   “嗯。”   江舜一直将萧七桐送到殿外,而后方才光明正大地从另一道门回到殿内。   侍卫、宫人们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都默契地闭嘴不言,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先前为萧七桐引路的宫女,与乐桃一并扶着萧七桐小心回到了座位上。   宣正帝却突然出声道:“七桐可是身体不适?若觉不适,便请了御医在偏殿歇息就是,不必干坐在这里。”   宣正帝的声音,霎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萧七桐的身上,个中目光之复杂,不知掺了多少的惊讶、嫉妒与欣羡。   萧七桐也没想到宣正帝会注意到自己,她起身,屈膝行礼:“谢皇上关心,不必请御医来,臣女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宣正帝点点头:“嗯,不必勉强自己。”说罢,他点了点手边的一道菜:“将这道菜呈到五姑娘跟前去。”   一旁的太监忙躬身将那道菜端了起来:“是。”   这下其他人的目光就更复杂了,甚至还不由往安王的方向瞧了瞧,心中暗道,这安王果然受宠,否则又怎会有宣正帝爱屋及乌呢?只是想来建王殿下便尴尬了。他在殿中一番真情流露,宣正帝却不冷不热,待他还不如待萧七桐的态度来得亲切。   “谢皇上赏赐。”萧七桐躬身谢过。   宣正帝却是笑了下道:“说来今日七桐为何不曾备下寿礼啊?前些日子皇贵妃的生辰,你都记得献上了寿礼。”   萧七桐傻了眼。   原来得了这么一道菜的赏赐,却还要还个寿礼回去!   萧七桐忙敛起惊讶的情绪,笑道:“为皇上献上寿礼的人何其之多,臣女是个俗人,只能送些俗物,想了想便不敢送了。”   “怕什么?礼轻情意重。”   萧七桐现下总不好再说:“我也给皇上写道符吧。”   倒不论宣正帝是否受用,江舜只怕要被她活活气死了。   萧七桐便只好笑了笑道:“那来年臣女便厚着脸皮,为皇上备上一份寿礼,在皇上跟前讨个好。”   宣正帝却是笑道:“来年便是安王备礼了,说到底,朕还是少了一份寿礼。”   萧七桐怔了下,随即面颊微红,不说话了。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震在了那里。皇上都说这样的话了,可见这桩婚事也当真无可转圜的地步了。   见萧七桐神色羞赧,宣正帝便也就放过了她,温和地笑道:“坐回去吧。”   “是。”萧七桐赶紧乖乖坐了回去。   就这么一段对话,她就已经感受到旁人投射来的,打量的目光了。   个中更不消说夹杂了多少嫉妒。   只怕不少人此刻都在想,若是她们做了安王妃,这会儿得了皇上温言对待的,便该是她们了。   还是低调些好。   萧七桐埋头尝了尝宣正帝命人送来的那道菜。   这个动作却是吸引了更多人的打量。   有人皱起了眉,暗自不快,更心道,若是换了他们,哪里舍得吃这道菜?这是皇上赐下,自该小心、珍重对待才是!   哪里像萧七桐这般,当即便动了筷,真当做普通菜色一般……   宣正帝见萧七桐动了筷,不由又问了一句:“味如何?”   “比臣女家中做的,好吃多了。”   宣正帝转头问一边伺候的宫人:“这道菜是谁做的?”   那宫人道:“回皇上,御膳房的蒋公公。”   “便将此人拨到萧府吧。”   “是。”   这下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更说不出话来了。   方才心头还嘲讽萧七桐举止粗鲁的人,这会儿被噎了个结实,什么都不敢往下想了。   只是嫉妒不免更深了些。   瞧瞧,这爱屋及乌之下,就连萧七桐夸奖一句这道菜做得比家中的好,皇上便立即将厨子拨了过去。   可话说回来,这皇宫里的哪道菜不比他们家中的好呢?   “乐坊近来寻得古籍,要今日奏来?”   “回皇上,正是。他们排练多日,等着今日在寿诞献上。”   “便让他们上殿来吧。”   “是。”   这样一番话,才又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了回去。   而萧七桐这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   乐桃在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小声道:“姑娘,项家大夫人方才盯着咱们瞧了好久。”她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恐惧的味道,像是被项大夫人瞧得怕了。   闻言萧七桐自然也顺着往那边瞧了瞧。   这一瞧,她便见之前焦灼的项家众人,这会儿倒是镇静下来了,只是朝他们这边打量过来的目光里,却透着一丝怨憎。   萧七桐失笑。   如今怨憎她有什么用?   萧七桐转头问宫女:“你可知丁家女眷坐在哪里?”   宫女道:“您瞧项家那边,往后数第四个便是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顺着数了过去。项家女眷微低着头,并不交谈,自有一身气质,与项家又大不同。再一瞧,她之前碰见的那位丁家姑娘,已经落座在其中了。   相反,项诗鸢却迟迟不见身影。   萧七桐收起目光,不再打量。   “坐直了,怕什么?”萧七桐淡淡道。她可不怕项家的怨憎,就算是项家恨毒了她又如何?   乐桃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   就这么枯坐了一个时辰,寿诞结束。   众大臣先后退下。   紧跟着便是命妇们携着自家的姑娘散去。   陈若秀正欲同萧七桐一并离去,但宫女却上前道:“烦请姑娘在宫中再留上一会儿,娘娘说了,该是御医问诊的时候了。”   萧七桐这才想起来,又到该请御医来瞧瞧身体的时候了。大约是这段时日她的身子都还大好,除了那次风寒外,便没别的毛病了,于是一时倒忘记了这桩事。   陈若秀闻言,忙道:“姑娘留在宫中吧,待御医瞧过,我等也才放心。我便先行回府就是了。”   萧七桐点了点头。   陈若秀这才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只是一边往外走,她都一边忍不住惊讶感叹。萧五姑娘与旁人果然是不同的,如今正是得蒙贵人宠爱的时候啊!先是皇上赐菜,后有皇贵妃请御医为她瞧病。   也难怪方才席上,别人家的姑娘不知道憎恶又嫉妒地往这边瞧了多少眼了。   陈若秀笑了笑,心想,幸好,幸好她一早便瞅准了,向萧五姑娘献了忠心!   ……   此时众人差不多都已散去,萧七桐方才随着那宫女往外走。   等到了殿外,却见项家人个个面色惨白地立在外头。项大夫人更是被人扶着,像是随时要倒下去似的。   萧七桐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却见一个丫鬟恨恨瞪了回来。   此时安王慢吞吞地从殿中行出。   项大夫人站不住了,一下子跌倒在了安王的跟前:“殿下……”   随后项皇后、皇贵妃并行而出,项大夫人忙又抬头看向了项皇后,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水草:“娘娘!”   项皇后皱起眉,问:“出什么事了?”   一旁的宫人跪地道:“娘娘,项姑娘她……身亡了。” 第99章 项女之死   项诗鸢死了?   莫说是项皇后等人了, 就连萧七桐一时都不由呆住了。   项诗鸢此人是个大麻烦, 纵使再被江舜扫了颜面,碍于家族,她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萧七桐都想着,她将来若再纠缠不休,要如何整治她了。   谁晓得……   谁晓得一朝便身死了!   “怎么一回事?好好的在宫里头,怎么会身亡?方才皇上寿诞时, 她不在殿内吗?”项皇后也变了脸色。   一来是,项诗鸢从前也是她真心疼爱的侄女;二来, 偏在这样的关头出了事,这不仅是项家损了一个姑娘的事, 皇上若是发作下来, 她这个皇后首当其冲。   项皇后的脸色转瞬便苍白了起来。   项夫人听她问话, 眼泪登时便下来了, 哽咽道:“皇上寿诞时,便不见她踪影了,只是不敢扰了寿诞, 我等才忍着不出声。”   萧七桐闻言,心底念头打了个转儿,不由往深里想了想。   项诗鸢与江舜已是不可能的事,项家难道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将害死项诗鸢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可是就为了将她从安王妃的位置上扒下来, 值得杀死自己培养多年的女儿吗?   萧七桐觉得这笔账, 不划算。   但如果并非项家的手笔, 那又是谁做的?   “如今人在何处?”项皇后忙问。   项夫人擦了擦泪,道:“臣妇为娘娘领路……”   “快!”   萧七桐站在原地没动。   项夫人扭头过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烦请萧五姑娘也一并前往。”   萧七桐正要开口,那边江舜先了口,反问项夫人:“此事与她何干?项夫人怕是脑子糊涂了。”在项家丧女之际,江舜开口这样不留情,项夫人脸色当即就灰了,但她还是战战兢兢地道:“殿下,寿诞时,只有萧五姑娘离席,我怀疑她,并非毫无根据!”   “从那时起,项夫人就在盯着她瞧了?那夫人怎么不瞧一瞧,当时本王也离席了?”江舜冷声道。   项夫人一呆。   观她脸色,显然是当时根本没注意过安王的方向,所以现在叫江舜这么一问,自然变了脸色。   项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她犹疑地看了看项夫人,道:“诗鸢死在宫中,此事非同小可,本宫这便派人去请皇上。”   方才宣正帝已经离开,但这个时候,必须得请宣正帝,项皇后瞧项夫人扯到了萧七桐的身上,她便知道此事不是她能拿定的了。   江舜没出声阻拦。   萧七桐也稳稳地站在一旁。   她可没什么好怕的。上辈子她都不怕事,这辈子有了江舜做后盾,便更不会怕了。   项夫人哭着跪在地上,道:“有劳娘娘……”   项皇后看着也觉得难受,叹了口气,伸手去扶项夫人,道:“起来吧,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出杀害诗鸢的凶手。这皇宫中可容不得凶恶之人。”   话虽是这样说,其实项皇后也忍不住怀疑这是项家的自导自演。兴许……兴许是项家准备了什么法子,想要对萧七桐下手,结果却被安王发觉了,于是安王先下手为强……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而越是考虑到这一点,项皇后就越是不敢轻易插手了。若真是项家自己招去的祸果,她纵使心疼难受,也无用,还得想想自己这个位置还能坐稳否。   项皇后很快派了宫女去请宣正帝,而后他们几人先往项诗鸢身死的地方过去。   江舜派了侍卫走在前头,又令几个宫女挡在萧七桐面前。   他毫不客气地道:“七桐体弱,免得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项夫人闻言,自然脸色更加难看,若非畏惧江舜,她只怕恨不得扑上来撕了萧七桐了。   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一处宫殿外。   这处宫殿名为金泉宫。   “诗鸢就死在了这里。”项夫人满面悲痛,却不肯再往前行,大抵是不想亲眼见到项诗鸢的死状。   此时项皇后却变了脸色:“好好的,怎么会死在这里?这里已经于二十年前废弃,平时鲜少有人前来,宫殿外更有人巡视,她是怎么进来的?”   “兴许是那凶手将诗鸢掳来的……诗鸢常常进宫陪伴娘娘,自然晓得这里是不能进的,她又怎会知而犯错呢?”   项夫人的话音刚才落下,便听太监道:“皇上驾到!”   宣正帝的身影很快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内。   萧七桐大胆抬头瞧了一眼,便见宣正帝脸色黑沉如墨,眉间更有怒火积压,显然极为不愉。   而这时候宣正帝也开口了。   他厉声道:“谁准许你们闯金泉宫的?”   项夫人跪地不敢起,颤声道:“皇上,臣妇不敢在今日扰了皇上的兴,只是诗鸢她,诗鸢她死了……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此处……”   宣正帝脸色骤变,他厉声问:“项诗鸢死在了金泉宫?”   “是啊皇上……”   还不等项夫人往下哭号,宣正帝转头吩咐了几个太监:“还愣着做什么?去将尸体抬出来!命人将金泉宫上下仔细清洗打扫!若留下半点痕迹,你们脑袋也不用要了!”   项夫人的哭号便生生卡在了那里,她看着太监们小跑着进了宫殿,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如何。   萧七桐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讶。   她是觉得很惊讶。   因为听宣正帝这番话,项诗鸢的死倒像是比不上金泉宫的干净与否。   项诗鸢死在这儿,还得怪罪她污了金泉宫的地儿……   进去的太监,很快便将人抬出来了。   萧七桐个头矮,正欲伸长了脖子去瞧,江舜便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死人有什么好瞧的,当心吓住了你,晚上该要做噩梦了。”   萧七桐实在好奇,但江舜又拦着,她便只好眼巴巴地缩回了头。一会儿总有机会能见到的。   很快,有个侍卫上前来,跪地道:“皇上,是臣在巡视时,发现殿门大开,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传来,进门一瞧,便见项姑娘撕下屋中布帘,自缢了……”   自缢?   项诗鸢是自杀的?   项夫人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她一屁股歪坐在地,脸上被悲色覆盖,五官都微微扭曲了,看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   宣正帝皱眉,更是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之色,他道:“既是自缢,你为何说是被他人所杀?”   项夫人回过神来,哭喊道:“不可能啊皇上!诗鸢并非心气狭隘之人,她怎么会自缢呢?又怎么会挑这个日子在宫中自缢呢?”   侍卫低着头,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   宣正帝冷着脸道:“将今日在金泉宫外巡视之人,全都召集过来。一个小姐,身边应当有丫鬟跟随。项诗鸢身边跟着的丫鬟呢?去了何处?”   项夫人脸色却有一瞬变得极其的怪异,不过那丝怪异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她叩地哭喊道:“今日她并未带丫鬟,诗鸢她是被人请走了,在还未参加寿诞前,方才进宫,便有个小太监来,说娘娘要见她……”   “哪个太监?是哪个娘娘请的她?”   “臣妇女不知啊,那太监只说娘娘有请,诗鸢以为是皇后娘娘请她去,便毫无戒备地去了……”   宣正帝脸上的不耐升到了极点,他似乎极为厌憎处理这样的事,这会儿瞧着,不免让人觉得畏惧。   那项夫人便被吓住了。   “你是朝廷命妇,时常进宫陪伴太妃,她是皇后的侄女,也时常进宫陪伴皇后。你们二人难道连来的太监真假都分不清?哪宫的娘娘来请人,都不知晓?”   “臣、臣妇,臣妇当时没想那么多……”   宣正帝面色微冷:“不管今日事如何,她敢闯进金泉宫,若没自缢,朕也要赐她一死。你们都是常出入宫中的人,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项夫人哪里甘心,她咬牙道:“皇上,定是有歹人骗她,才将诗鸢害到了如此地步啊……不然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宫中乱闯啊……”   此时有个宫女颤巍巍地上前来,跪地道:“皇上,禀皇上,奴婢,奴婢有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跪地的侍卫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似有警告之意。   但那宫女全然未觉一般,她浑身发抖,看着胆怯极了。   萧七桐瞧见这么一幅画面,越发觉得其背后有问题了。   项诗鸢的死,恐怕并不简单。   “说。”宣正帝冷声道。   “项姑娘,项姑娘她……是,是自缢的。但却是,却是因与男子在此私会,被奴婢们撞见了,这才自缢的。奴婢们吓坏了,不敢声张,谁晓得,谁晓得项姑娘竟然,竟然想不开……”   那侍卫狠狠闭了下眼,身子歪倒,不敢再开口。   萧七桐听了觉得惊奇。   项诗鸢面上不显,实则因为家中熏陶,应当眼高于顶才是,瞧这侍卫反应,好像项诗鸢便是与他私会被人撞见了。可项诗鸢会瞧得上一个侍卫?   而瞧项诗鸢往日的厚脸皮、不死心,就可以看出,她的图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就这样一个人,纵使是私会被人撞见,她大可请项皇后出面解决,她会选择就这样死吗?   宣正帝淡淡道:“既是如此,将此人带下去乱棍打死死罢,便算作是还了项诗鸢的性命。项夫人可还有话要说?”   项夫人呆坐在地上,喃喃道:“回皇上,臣妇,臣妇无话可说。”   “项诗鸢身边伺候的丫鬟是谁?”   “皇上 ,是,是奴婢……”一个年轻女子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跪下。   “护主不力,也拉下去乱棍打死罢。”   那丫鬟懵了懵,大约是没想到自己竟会落个这样的下场,忙跪地求饶:“皇上,皇上,求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没有护主不力……”   “拖下去。”宣正帝神色冷漠。   “是。”两个强壮的小太监当即便将那丫鬟押住往外拖。   丫鬟吓得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块儿,她声嘶力竭地喊:“皇上,奴婢没有护主不力啊!皇上,奴婢跟着姑娘去了的,奴婢后来奉姑娘之命,回到了夫人身边,皇上,奴婢有话说,姑娘,姑娘她本是想要害萧五姑娘的……”   项夫人身体僵了僵,赶紧抬头道:“皇上,臣妇管教无方,府中竟然出了这等恶奴!她竟为脱罪,要拉诗鸢下水,诗鸢都已经死了……她怎么还能,还能抹黑诗鸢呢……”   说罢,项夫人掩面哭泣了起来。   宣正帝却始终无动于衷,神色冷漠,他道:“堵嘴,拖下去。”   随即那丫鬟便被堵了嘴,任她如何声嘶力竭,却也发不出多的声音了。   项夫人见状,面上的悲痛之色顿有缓解。   而此时宣正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遂厌烦地抬腿朝外行去,丝毫没给项家留面子。   项皇后也只能跪地恭送。   项夫人更是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方才宣正帝那一眼定在了原地似的。   宣正帝头也不回地道:“今日萧五姑娘受惊,赏。”   “是。”宣正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似乎早就习惯了没事儿给萧七桐压压惊的举动,立即便拿出了备好的赏赐,递给了一旁的江舜,然后才向众人一躬身:“娘娘,殿下,奴婢告退。”   “走吧,一出闹剧,没什么可瞧的。”江舜单手托住那匣子,道。   他全程就没将项家放在眼里,就像是陪着萧七桐来看了一出戏。   萧七桐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了,何况这里总飘荡着一股怪味儿,她皱了下鼻子,点点头,跟着江舜并肩往外行去。   项皇后自然是不能立即走的,她还得善后。   项皇后叹了口气,躬下身去,道:“何必呢?”   项夫人抬起脸来,满面或悲痛或憎恶的泪水,她道:“若没有这些,娘娘又何来今日?”   项皇后闭了嘴,起身道:“送夫人出宫。”   见项皇后丝毫没有要伸手的意思,项夫人恨恨一咬牙,她想说什么,但她目光一转,扫到不远处门外的血迹,那儿应当是那侍卫,和诗鸢的丫鬟留下的……项夫人心底一激,这下彻底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   等萧七桐与江舜等人出来后,宣正帝已经不见影儿了。   想也知道,在他寿诞这日,却死了个人,他心情定然大为不快。   说起来,该压惊的人,其实当是宣正帝本人才是。   萧七桐收起思绪,想起心头疑问,她便也毫不隐藏地问出了口:“殿下可知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宣正帝神色冷漠,手段干脆,事情处理得极快,中间还有多少弯弯绕绕都没有揭出来。萧七桐当然免不了好奇。   她想知晓,那丫鬟说的是真是假。   她也想知晓,这所谓私会被人撞破,到底怎么回事。项诗鸢不至于蠢到,在这样的地方私会吧?听宣正帝的口吻,项诗鸢应当知道这宫里是不能乱闯的才是。   江舜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来,碰到了萧七桐的手指。   就在萧七桐不太好意思,准备往回缩缩手的时候,江舜突然捏了捏她的掌心,动作亲昵,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他道:“出宫再与你细说。”   有了江舜这句话,萧七桐当然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她点点头,道:“好。”   随后便乖乖跟着江舜出宫去。   等出了皇宫,此时外头已经不见什么人了,之前来赴宴的人早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只有一驾马车停在那里,前头的驾车之人分外眼熟,应当是安王府上的侍卫。   “先上马车。”江舜说着,伸出手将萧七桐直接托了上去,萧七桐自个儿还没使力呢,便已经站在马车上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   她从前竟不知晓,江舜原来有这样的力气。   萧七桐赶紧坐了进去。   就在她以为乐桃会跟着上来的时候,帘子一掀,跟着进来的却是江舜。   乐桃自然不会埋怨,她便走在马车旁,与其他人一同步行。   马车车轮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音。   萧七桐忍不住道:“你我二人共乘一架马车,不会有人说闲话吗?”   “没人敢说。”江舜口吻笃定,带了点全然不畏惧的霸道。   萧七桐自然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她只是好奇问了一嘴罢了。   想来她常常出入皇宫,都没什么人敢说闲话呢。   “今日之事,确与你有关。”江舜开口道。   只是仔细一瞧,便能瞧见他眼底满是冷色。   萧七桐点点头:“原来如此,项家本来欲算计我,让我毁了名节,是吗?”   江舜点了下头。他眼底的冷色同时也变得更为浓重了。   “我哪有那样蠢,站着让他们算计?”萧七桐心下觉得好笑。   “这些人手里的法子,自然是层出不穷的。”江舜一语带过。他自然不愿将背后那些腌臜事,仔细说给萧七桐听。   萧七桐点了下头,又问:“那是殿下杀了她?”   江舜笑了下,笑容里也带着冷意,他道:“并非是我。是她不得不自缢。”   “不得不自缢?背后有什么是?”萧七桐更好奇了。   “你今日去永华宫时,路上遇见谁了?”   “丁家姑娘。”萧七桐顿了下,“与她有干系?”   “她先下手为强,不仅让人将项诗鸢带到了金泉宫,让项诗鸢与人苟且,而后又带着丫鬟,三两宫人,将项诗鸢捉在当场。若是宫人们撞破,项皇后杀了他们便可捂住此事。但有了丁芷,这事便捂不住。若要了解此事,项诗鸢便只有下嫁那个侍卫,或者随意选户破落人家嫁了。她自诩天之骄女,怎能允许有这样的下场?丁芷只消拿话一激她,她便要自缢。丁芷再让宫女守在一旁,非要瞧着项诗鸢死透了才好……这时丁芷已经返回宴中了。”   丁芷便是那丁家姑娘的名讳。   萧七桐听了倒不觉得丁芷手段如何高明,只觉得项家实在远不如丁家。   这并非是二人之间的拼杀,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争斗。   两家争斗,当然所为的,都是安王妃这个位置!   不然丁芷好好的,逼死项诗鸢作什么?   丁芷之所以不放纵项诗鸢坑害她,而选择先弄死项诗鸢,萧七桐也都想到了个中原因。   项家女都是要进宫的。   项皇后、太妃尚在,项家家主得皇上用,项家在京中又经营已久。   相比之下,她萧家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项诗鸢不可怕,可怕的是项诗鸢背后的项家。丁芷当然是先弄死项诗鸢,让项家无女可送,自然也就少了一大麻烦。而她背后的萧家没什么看头,丁芷自然觉得她好拿捏,留着无妨。   想到这里,萧七桐不由斜睨江舜一眼,道:“这些麻烦都是殿下招来的。”   江舜很是认真地点头,道:“是,七桐说的是。此事我悉数知晓,待项家一倒,今日之事便成了丁芷落罪的证据。等丁家、项家都没了。我就不会再为七桐招麻烦了。”   “没了这两家,兴许还有什么李家刘家呢?”   “不成气候。”   “好吧。”萧七桐眨眨眼。   她是相信江舜的,她相信江舜不会让她受半分危险。   “对了,这个金泉宫,很厉害吗?项诗鸢死在里头,皇上似乎生气的是她污了这块地儿?”   “她死在金泉宫,明日遭殃的是项家上下。”江舜淡淡道,“金泉宫中曾住过父皇一位宠妃,这位宠妃逝后,便不再允人入金泉宫了。父皇说得不错,今日就算她不死,也是要如那个丫鬟和那个侍卫一般,被打死的。”   萧七桐压不住心底的惊讶。   安宜皇贵妃、应贵嫔,这二人不就是宣正帝的宠妃了吗?   不过转瞬想想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宠妃既然能有两个,那自然便可能有三个四个五六个?   这世间男子口称爱这个爱那个的本就多的是,又何况帝王呢?   此时丁家院中。   丫鬟跪地为丁家姑娘染着指甲。   丁夫人可惜地道:“今日该一石二鸟,将那萧七桐也拉下马的。”   丁芷盯着指尖,摇头道:“母亲贪心了。一个尚可,两个不成。何况留着萧七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哪儿来的好处?”丁夫人讶异道。   “没了萧七桐,日后皇上还会为安王赐婚,自有什么王家姑娘、魏家姑娘……丁家低调,左右都轮不到我去。将来安王为帝,我要进宫做妃子容易。若遇上萧七桐这样家世单薄好拿捏的,我自然过得快活。可这坐着皇后位置的,若是王家姑娘、魏家姑娘……那便该是两个家族的斗法了,自然增了难度。”丁芷顿了下,道:“而且,萧七桐体弱,能不能生尚是个问题。与其将来要个家族背景雄厚,身子骨好的皇后。不如留这个身子弱不能生养,又没什么背景的萧姑娘。”   丁夫人闻言,恍然大悟,忙点头笑了笑:“还是你聪明。那项诗鸢,实在蠢笨不堪,一心偏要与萧七桐过不去,死在我儿手里,也不冤。”   丁芷摇头:“母亲说什么呢?那是她自己失了名节,为全项家名声,自己上吊死的。”   “是是是。”丁夫人忙点头。 第100章 可贵了呢   第二日, 项家家主便遭贬了一级,之后项诗鸢身死的消息也传开了, 项家上下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这当头一棒,生生被敲懵了。一时间项家上下连为项诗鸢操办婚事都不敢。   萧七桐听了消息都觉得惊讶。   “那项诗鸢就这样死得无声无息?项家倒也舍得?好歹是他们家的女儿,就这样含糊了事了?”   “不含糊又能如何?”江舜说着为萧七桐倒了杯温水。   萧七桐伸手正要去取水,江舜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随后江舜端起水杯,亲手塞到了萧七桐的手中,然后再握着她的手指合上去, 包裹住杯壁。   “喝吧。”江舜道。   萧七桐觉得手背微烫, 一时间都说不出旁的话了。   她只好先端着杯子, 垂下目光,连续喝上了两口。   见了她喝了, 江舜方才又道:“项家为何得父皇的信任,因为项家没有底子。虽说项家女儿尽嫁入宫中, 但项家本身并无多少拥趸。项家家主的一切都从父皇那里得来,父皇一旦表露要剥夺的意思,他只会觉得惶恐, 而不会生出反抗的心思。”   江舜顿了下, 道:“项家的野心, 也就限于继续同皇室做亲戚了。”   “听着倒也可悲。”   “这便是差距了。若项家真有底气,便不会一心只盼着项诗鸢嫁给我了。”   “那丁家呢?”   “丁家……野心更大, 盘算更多。不过都不足为惧。”   萧七桐点点头, 又捧着水杯喝了两口。   江舜盯着她的模样, 突然道:“七桐可还记得许了我什么?”   “记得记得。”萧七桐无奈地道。   江舜微微笑着朝她摊开了掌心。   萧七桐这才慢吞吞地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江舜接过荷包, 再从身上拿出之前那道平安符,小心地放入了荷包,再将荷包在腰间拴好。   萧七桐瞧了瞧他的动作,忍不住道:“这个荷包是我在那铺子里,挑了个最贵的。”   花了足足一百两呢!   这对于萧七桐来说,可以说是很难得的举动了。   不再将银钱看得那样重要,是因为她对将来攒钱离开安王府自个儿去逍遥的念头,渐渐被压下去了。   “多谢七桐。”江舜低头摩挲着腰间的荷包,温声道:“七桐心意,我定会珍重待之。”   他突然说得这样郑重,反倒叫萧七桐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萧七桐只好拉开了话茬:“你何时走?”   “过两日走。”江舜抬起头来,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莫非有什么棘手之事?”萧七桐好奇地问。   “只是感叹七桐不能变小,否则我便能将七桐一并装入这荷包,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丫鬟突然笑出了声。   萧七桐听见笑声,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江舜转头看向那几个丫鬟,招手让他们上前,问:“你们笑什么?”   丫鬟忙敛了笑容,紧张地道:“只是见殿下同姑娘感情这样好,奴婢们,奴婢们内心欣喜,就笑了出来……”   “是呀是呀,见殿下待姑娘种种,奴婢们也觉得欢喜……”   江舜轻笑一声:“倒是几个会说话的。”   萧七桐眨眨眼,装傻不出声。   江舜却是道:“赏。”   于是便有太监上前,赏了她们,几个丫鬟没想到就说那么两句好话,便立刻得了赏赐,这下倒是真心欢喜起来了,忙跪地叩谢。一面她们心底也隐隐有了个数。看来安王殿下待五姑娘是当真喜欢,就连她们这些丫鬟这么捧上两句,都能受赏。   日后只要捧着五姑娘,自然有他们的好处啊!   正说话的时候,萧三姑娘来了。   萧三并未想到安王也在院中,她先是一惊,而后连忙跪在了地上。   “拜见安王殿下。”   “起身吧。”江舜淡淡道。   萧三姑娘站起身来,僵硬地立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萧七桐转头问她:“可有什么事?”   萧三姑娘抿了抿唇,道:“想求求五妹……”但说到这里,她却又卡住了,像是不敢往下说了。   江舜出声:“她是你哪个姐姐?”   “我,我在家中行三。”萧三姑娘紧张地道。   萧七桐见她神色踌躇,眉间又满满是忧色,便主动开了口问:“许姨娘又病了?”   “是,是……病得更狠了,大夫开了方子吃不好,所以……所以……”萧三姑娘又不敢往下说了。她今日来,是想求萧七桐在宫中请个太医来的。可现下安王在跟前,她不敢开口。她算什么呢?姨娘又算个什么呢?都是地位低贱之辈。哪里配请太医呢?   萧七桐突然想起来一事,问丫鬟:“大哥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   那丫鬟道:“就是下个月了。”   萧七桐这才转头看向江舜,道:“殿下能请个太医来么?”   江舜当即便吩咐了身旁的小太监:“去传本王的口谕,让林太医即刻到萧府来。”   “是。”那小太监噔噔噔飞快地就跑出去了。   萧三姑娘见状,狠狠松了口气。   随即她忙跪地叩谢了萧七桐,又谢过了江舜。   若是换做从前,她见了安王在跟前,难免要生出点别的心思。可现下,单是请太医这点,她便瞧出了安王对萧七桐有多好,何况萧七桐又格外开恩,愿意让她去嫁给李家大公子,她又哪里还敢生出别的心思呢。   萧三姑娘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便规规矩矩地退出去了。   她怕自己多打搅一会儿,别说太医来不了了,指不准还要被发作。   “从前外头总说七桐有一副如何蛇蝎的心肠,我瞧七桐却心底温柔善良。”江舜突然道。   萧七桐忍不住笑了:“那殿下可说错了。我让殿下请太医来瞧,只是希望许姨娘不会死,不会冲了大哥的喜气。”   江舜突然道:“我留着萧老夫人,也正是如此了。”   萧七桐先愣了下,没明白这二者怎么扯上关系了。但过了会儿,她便反应过来,江舜这是在向她说明,为何萧老夫人那条命仍旧留着……   哦,是了。   萧老夫人死了,她要硬嫁,自然也是嫁得的。   但难免冲了喜气,也惹人闲话。   想到江舜这样做为的是什么,萧七桐面颊不由微微发烫。   他是一点都不愿婚事出了问题么?   只是江舜突然说起这样的话,也不怕旁人听了去?   萧七桐不由转头去看那些个下人,却见下人们个个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全然忘记了萧老夫人是何人。   这些日子里,在她的支持下,陈若秀把握住了萧家上下,下人们遗忘了萧老夫人倒也正常。   “我留两个人给你,如此我去灵州方才能放心。”江舜道。   “好。”萧七桐点头。在这一点上,她当然是听江舜的。这萧家没什么能用的人,若是江舜能留人给她,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随着她和江舜婚期的逼近,那些别有心思的人,只会越加的按捺不住,越频繁地对她下手。   江舜将人叫到面前来,让萧七桐认了人。   而后他方才离去。   等他走了后,那位林太医后脚便到了萧家。   林太医并不因江舜不在府上而有所怠慢,相反,这位林太医姿态谦卑,生怕得罪了萧七桐。   他为许姨娘看完病,又特地到了萧七桐的院儿里来回话。   “那位姨娘已是病入膏肓,若是早些时候医治,恐还有救,如今……如今只能熬日子了。”林太医说着摇了摇头。   萧七桐点了下头,也并不意外。   毕竟许姨娘已经病了太久了,尤其是从她小产后,她身子一直就不大好。萧七桐倒也没什么同情之心,她只是惦记着萧靖的事罢了。但人的性命留不住,倒也不能强求。   “还能熬多久?”萧七桐问。   林太医低头想了想,道:“能熬上半月,都是难得了。”   萧七桐听了这话,心头便也有数了。只是可惜,怕是熬不到萧靖成婚后了。   “你开些药,能让她不痛苦便是了。”   “是。”   林太医写了方子交与下人,而后又对萧七桐恭敬地行了礼才离开。   他离开后不久,萧三姑娘又来了。   她也不说话,眼底还噙着泪,显然已经从林太医那里得了话了。她与许姨娘不如四姑娘与之亲近,不过这会儿她也晓得痛苦难过了。   萧三姑娘跪地冲着萧七桐的方向磕头磕了几下,随后抬起头来,哽咽道:“从前是我待五姑娘不好,日后……日后我嫁到李家,愿为姑娘盯着李家上下,叫他们不敢再有半点坏心。谢……谢过姑娘。”   说罢,萧三便起身,也不敢看萧七桐,飞快地跑了。   萧七桐倒是有些惊讶的。   在她眼里,萧三萧四虽然不如萧咏兰那般恶毒惹人厌,却也实在不讨喜。   诚然,她们算计的心思也多源于她们庶女的地位,程敏月这个嫡母又实在会压下头的人,她们难免为自己打算。   不过今日这一出,还真出了她的意料。   经许姨娘这一回,她们能明事,能想清楚,当然是好的。   萧七桐也不是什么嗜血魔王,也不希望将来还要费力弄死她们……多费劲儿啊!   萧七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起身叫乐桃来扶自己。   “走吧,回屋休息吧。”   转眼到了最热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段日子的太阳总是烤得人心底发慌。   萧七桐越发不想出门了,便日日都休息在院子里,之后连鸿欣郡主、单娇灵的邀约,她都推了不去了。   虽然与她们相会重要,但她的身子更重要。   萧七桐实在怕自己才刚调养好没多久的身体,一出门就又遭了罪。   这时安王已经启程往灵州去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乐桃脸色煞白地跑进门来。   萧七桐原本正随意捡了本书来翻,叫乐桃这样一喊,她手里的书都掉了。   萧七桐没好气地道:“姑娘好着呢,什么不好了?”   乐桃在她跟前站定,咽了咽口水,汗水都顺着她的脸颊落了下来。她道:“姑娘,京中,京中有人死了……”   “嗯?”萧七桐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京中死人不稀奇,哪儿不死人呢?重点是死了什么人,为什么会死人。   乐桃喘了口粗气,又才面上带着三分恐惧地道:“京中,京中突然死了十来个人,一查,竟是,竟是染了疫病!如今告示都已经下来了……”   “疫病?”萧七桐皱了下眉,第一个念头是,幸而江舜去了灵州了。   再紧跟着第二个念头,上辈子并未有这么一出啊?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了,所以连带的有些事就变了?   萧七桐想了想,马上道:“去传话给夫人,让府中人减少出入,门口须得有人严加看守。若是实在要出门去的人,回来后必须脱下衣裳焚烧,且只能住在外院……”   萧七桐絮絮叨叨地吩咐了许多话,就连前世她在书本上看来的一些东西,都说了出来。   疫病,她虽没见过,但却从书本上得知了疫病的可怕。   疫病会传染,一个人病了,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许许多多个……将一个城的人害死都不奇怪。   萧七桐揉了揉眉骨,心头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她上辈子就是在外地染了病症死的。   这辈子她身体虽然调养得好了许多,但也扛不住一个疫病,若有人心怀叵测,也不消别的,派个染上疫病的人来,又或者在他们饮用的水里,食用的菜里,加点病人吐出来的水……那她绝对死得透透的。   没一会儿的功夫,陈若秀便来了她的院子。   同时来的,还有江舜留给她的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立在一旁,等着陈若秀先和萧七桐说话。   陈若秀倒是面色不惧,她在萧七桐跟前坐下,道:“姑娘的院子还得再设一道防线,免得遭了算计。这病,难防。”   萧七桐点了点头。她自然是同意的。她惜命得很。   “之后姑娘的食物便也在小厨房里做吧,每日送来的食材,我会命人好生检查。还有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得少些,人多便难免传染开了病。还是人少些更安全。”   萧七桐点头,随后她便将那两名侍卫叫到了跟前。   “二位应当也知晓疫病之事了?”   两名侍卫点了点头,其中一人更道:“如今京中已经死了上百人了,只是传出去怕动摇民心,引人惶恐,方才说只死了十余人……但将来只会更多,不会变少……我等就在此地守护五姑娘,便也不总出入了。”   又一人道:“若是姑娘觉得不安,我等这便传信回王府上,让他们再带些人过来,必然将姑娘的院子看守得如铁桶一般,轻易谁人都算计不得。”   萧七桐想了想,道:“好。”   现在不是计较欠了江舜多大人情的时候。   “好,属下这就回王府传话!”一人赶紧转身往外去了。   陈若秀也不敢多留,她怕,她怕自己有点什么毛病,传给了萧七桐可怎么好?   到那时,那可真是不死也得死了。   陈若秀嘱咐完萧七桐要小心后,便带走了部分的下人,随后又对余下的人恩威并施,令他们好好伺候萧七桐,每日必须仔细清洗衣物食具,水一定要煮滚云云……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回安王府去的那名侍卫,便带了十来人回到了萧家。   “属下选了一些强壮悍勇之士,守在姑娘院内。”侍卫跪地道。   一眼望去,他身后跟着跪下的十来人,个个都极为高大,腰间挎刀,无形中便叫人觉得有一股锋锐之气!   萧七桐扫视过他们,道了一声:“辛苦了。”   那侍卫猝不及防地对上萧七桐的目光,登时红了脸,忙道:“不敢不敢。”   幸而安王离开之前,留下了手谕,令他们守着萧五姑娘。有了这道手谕,自然也不引旁人闲话。否则,带这么多人来守着萧五姑娘,他们恐怕还要因着礼教不合而瞻前顾后。   这院子里撤走了些下人,自然便留出了地方来安置这些侍卫。   萧七桐很快便下令安置好了侍卫们,将他们安置好,萧七桐也才方觉得安心了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晚。   乐桃服侍着她歇下,萧七桐盯着窗前的烛火,蓦地有些思念江舜在的时候……   不论旁的。   至少江舜在,总能给人以莫大的安心。   仿佛一切都能交给他去做,仿佛一切都不用畏惧了。   想到这里,萧七桐不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   她竟也会思念人了?   萧七桐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手边的帘子。   “灭了烛火,歇下吧。”   乐桃点头:“是。”   只是她话音刚落下,便有小丫鬟疾步奔来,敲了敲门,道:“姑娘睡了么?”   “还未,怎么了?”萧七桐皱了下眉,难道是疫病的事?   “姑娘,那边院儿里来了人,说,说是许姨娘……没了。” 第101章 府上来客   萧七桐倒也没被这个消息惊住, 她很快理清了思路,道:“夫人那边定然会派人去瞧,置办白事的银子定然也会备好。哪里需要我们操心?”   小丫鬟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些日子里, 五姑娘在府中地位一日比一日高, 于是府中下人都本能地觉得, 一旦出了事,总该要找五姑娘说一说的。   小丫鬟于是乖乖退了下去。   萧七桐这才又重新睡下。   一夜好眠,到了第二日。   乐桃服侍着萧七桐起身,随后有小丫鬟端了早饭来。   萧七桐喝着温热的粥,一时间倒还真没有什么疫病在城中爆发的感觉。   过了会儿, 陈若秀那边来了人,说是许姨娘的丧事已经处理好了, 给了银钱, 也令人买了棺材, 备了寿衣。   如此对待府中姨娘,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因着不是正经的夫人太太, 当然也没有停灵请后辈来拜一说……如今天气又正炎热,于是便定了当日下葬。   陈若秀都处理好了, 自然也不消萧七桐操心什么。她听完,挥挥手让那丫鬟退下了。   而后萧七桐便拿了书来,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往下看。   她也不知晓自己看了多久, 中间用了些食物, 便又继续看下去了。眼瞧着一本书就要看完,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了。   萧七桐抬头朝门外看去,便见一个婆子疾步跑了过来,因为跑得太急,还在摔在了门槛外。   她口中惊慌地唤道:“姑娘!姑娘……”   “出什么事了?”萧七桐什么样的场面阵仗不曾见过,自然依旧稳坐如山。   “京中疫情更严重了,皇上派人挨家挨户搜寻病倒了的人带走,说是,说是要带到城外的疫民营去……如今,如今那些官差已经来到咱们府上了……”说着那婆子流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她如何能不慌?   谁都知晓沾上官兵不是什么好事,官兵这样大张旗鼓地来到府上搜罗病人,虽说是奉皇上之命,但光是挎着刀往那里一站,就叫人觉得害怕了。   这府上若是有冤枉的人怎么办呢?   萧七桐脸色也微微变了。   “夫人呢?”   “信儿正是夫人派人来传的,说是大公子被拘在军营里回来不了,老爷如今也被拘在了大理寺中不得随意出入。府上就只有夫人做主,可夫人,夫人也不敢做这样的主啊……便打发了人来问姑娘有什么提点的地方?”   想来也能理解,陈若秀出自小门小户,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大阵仗,便是和萧七桐一并进宫去参加了宣正帝的寿诞。   现下这样的时候,就算她再聪慧,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害怕无助。   但萧七桐也实在不想出去。   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不想为了其他人,就随意踏出去,万一真沾染上了,那她这条命就真没了。   萧七桐可素来没有什么侥幸心理。   “他们要搜,让他们搜便是了。”既是皇上派出的人,这时候拦也是拦不得的。   若真有病了的人,这时候也留不得,谁也不知晓这人会不会当真是染了疫病……   “他们可带了大夫或者太医前来?”   “不曾……”   想来应当是这时候太医、大夫都不够用呢,这些人分头来搜人,又哪里有太医、大夫给他们分?   “罢了,他们若是搜到病了的人,便让他们带走吧。”萧七桐皱眉道。   她倒不怕这个。   她怕的是,有人借机搅事。   也正是如此,她才愈加不能出去。   那婆子只得点头:“是,奴婢这就传给夫人派来的丫头。”   “去吧。”   见婆子的身影走远了,萧七桐便转头看向乐桃,道:“扶我出去。”   “姑娘?”乐桃有些紧张,生怕萧七桐想不开,要跨出院门。   但她心头紧张归紧张,却还是伸手将萧七桐扶了起来。她一个丫鬟,是不敢拿主子的主意的。   等出了屋子,萧七桐径直朝安置安王府侍卫的地方走了过去。   门内有两名侍卫正在交谈,似乎也在议论方才婆子来报的那事,见萧七桐过来,他们忙起身朝萧七桐躬身道:“五姑娘。”   “你们中领头的是谁?”   “顾金!”   回话的人话音刚落下,萧七桐便听见背后有人高声道:“五姑娘,顾金在此!”   萧七桐回头去看,便见一个面皮黝黑,虎背熊腰的男子朝她拱手。   萧七桐朝他微微颔首,道:“顾大人好。”   “当不得当不得!姑娘叫我‘顾金’就是。”顾金吓得脸色都变了。   萧七桐也不矫情, 从善如流地往下道:“待会儿有官兵上门来搜病了的人,若是搜到咱们院儿里……”   顾金当即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我等必然不让他们擅自闯进来!”   萧七桐点了点头。   这些人来抓病了的人,但她还不相信这些人身上是否有染病呢。她实在太脆弱,经不得半点的摧残,能拦在外头自然是拦在外头更好。   “便要辛苦诸位了。”萧七桐道。   “不敢不敢。”顾金连连摆手,道:“这是我等本分!”   与他们说过了话,萧七桐心下便大安了。   她转身正要回去,这时候院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紧跟着是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与此同时,还有呵斥咒骂声响起。   “我等奉皇上之命,你们敢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快滚开!莫要误了我们搜查染了疫病的人!”   “这边乃是府上五姑娘的院子,各位怎么能肆意搜查?”   “管他四姑娘五姑娘?皇上的命令!该搜就得搜!再不滚开,老子先砍了你的头!”   “你,你们!我们府上五姑娘乃是未来的安王妃,你们怎敢,怎敢……”   “滚开!”   下人们被一脚踹开,随即士兵们便到了院门口。   萧七桐眯起瞧了瞧,瞧不出他们是属什么军。   这些人身披盔甲,凶神恶煞,腰间的刀确实令人不自觉地胆寒。   领头之人大喊一声:“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搜查!”   说罢,他正要往院子里跨,却被人挡了回去。   两名侍卫跨步立在了院门口,正好将外头的士兵挡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是何人?竟敢阻挠大爷们办差?”领头士兵冷嗤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刀。   侍卫伸手一按,便将那士兵的刀又按回了刀鞘之中。守在门口的侍卫面色更见冷凝,他道:“我等乃是安王府上的侍卫,你们既为皇上办差,难道不曾见过?”   那士兵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发怵,但他还是道:“安王得皇上宠爱,府上侍卫数千之众,我等哪里会个个都见过?个个都识得?”   “那如今可识得了?识得了还不快滚?五姑娘也是你们扰得的?”   领头士兵咬咬牙,却并不肯退步。   不仅不退,他还往前挪了挪,几乎要和侍卫贴到一起去。   这士兵咬牙道:“如今京中疫情严重,容不得一点差池!我等听闻萧家府上有位姨娘病重,今日刚发了丧!莫不是染了疫病死的?我等定然要前来查探清楚!就算你们是安王府上的侍卫,那又如何?难道敢拦我们?”   两个侍卫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   “说了不能进,便是不能进。”   士兵们当即拔出了刀,拔刀声响成一片,其威力自然不必说。   院内的下人们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起来了。   门口的侍卫嗤笑一声。   随即便听脚步声响,十来个侍卫也走到了门口两个侍卫的身后,这些侍卫们大都体格健壮,往那儿一站乌压压的一片,威势同样可怕。   尤其他们腰间也一样挎着刀。   谁也不输谁。   乐桃此时已经吓得腿脚发软,想往萧七桐身上靠,但又怕压坏了萧七桐,便只好抱住了一边的柱子,口中颤抖道:“姑娘……”   似乎只有喊上这么一声,她方才觉得安心些。   萧七桐面色依旧未改。   她差不多猜到了这么一出,心里有所准备,自然不觉慌乱。   只是对方拿许姨娘来作文章,还是让她有些意外。许姨娘身上可作的文章大了!若真有人咬死了许姨娘是染病而死,府上众人与她有所接触……那还真是个大麻烦。   所幸江舜留了人给她,不然今日还真要恶战一场。   “诸位虽为安王的侍卫,但我等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奉皇命而来,便自然按皇上的吩咐办事!若是诸位不肯让开,我等便只有无礼了!”   “寻那样多的借口作什么?本来就是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还装什么讲礼的人?”顾金朗声道,“你们若是不信邪!放马过来便是!便叫你们瞧瞧,皇上亲赐到安王府上的侍卫,可是吃素的?”   两边谁也不肯让谁,皆都气势嚇人。   士兵们骑虎难下,自然只有捏紧手里的刀柄,便要往上冲。   顾金分开面前挡着侍卫,一步上前,当先当胸一脚,将那领头士兵踹飞了出去。 第102章 不可错失   以一群莽汉闯院子而开头, 以这些个士兵挨个被打飞出去为结束。   前后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再去瞧时, 方才还气焰极盛的士兵们,这会儿已经是哀叫连连了。   “你们,你们……”领头士兵擦去嘴角的鲜血,满脸怒气, 但憋了半天, 最后也只憋出来了一句:“你们且等着,我们这便去回禀陛下尔等不遵圣令藐视圣上之罪!”   说罢,这一群残兵败将便趔趄着往外头去了。   等他们走干净了, 顾金才回转身走到萧七桐的跟前, 一拱手一弯腰, 道:“叫五姑娘受惊了。”   “无事, 有你们守在门口, 我倍觉心安。”   跟前五大三粗的男人反倒脸红了起来,忙道:“此乃我等本分!我们定会好好守着院子, 决不让这等宵小之辈扰了五姑娘!”   其他侍卫也纷纷跟着点头。   安王待萧五姑娘如何, 安王府上无人不知晓!   既然已经将萧五姑娘视为主子, 他们又哪里容得旁人无礼?   不消萧五姑娘吩咐, 他们也是定然要死守到底,谁来也不让的。   “回去吧。”萧七桐道,“都歇一歇。”   若她没有猜错。   这方才是第一回 合呢。   此时殿上, 一中年男子还未开口, 便先跪了下来, 神色愤懑,道:“禀皇上!皇上有令,命近阳卫在京中搜拿染上疫病之人,原先一路行事顺畅,只是……只是到了萧府时,却因那萧家五姑娘乃是将来的安王妃,便如何也不许人进门搜查。这便罢了,萧府中人更出手殴打前往搜查的士兵,实是不曾将皇上放在眼里!也不知萧少卿是如何教导府中上下的?那萧五姑娘又是如何依仗身份狂妄自大的?”   说罢,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面上怒色更甚。   宣正帝却突地反问了一句:“近阳卫连萧府家丁都打不过?还反让其揍了?朕以钱粮养兵,便养出来这么些东西吗?”   中年男子脸色骤变,吓得忙辩解道:“并非是萧府家丁,而是,而是安王殿下挪了王府上的侍卫前去。打了士兵的,乃是安王府上的侍卫。”   话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了。   他原本不想提王府侍卫的,只想将之归为萧家的罪责。可如今被宣正帝一追问,他便也不敢瞒了。只是安王受宠众人皆知,如今将安王一拽下水,那还有什么公道可讨回来的?   中年男子咬咬牙,想起那人交代的事,只得继续往下道:“皇上,并非近阳卫刻意为难萧家,而是萧府上刚死了一位姨娘,府上便急急发丧安葬了……在这样的时候,京中百姓、诸位大臣皇亲,乃至是皇上的安危,都不得有半点冒险。臣等自然怀疑这萧家恐怕已染上疫病……为皇上办事,臣等素来是不怕事的,只是安王府上的侍卫们未免太过骄横,连皇上派去的人也敢殴打……”   旁边又一人出列,拱手拜道:“皇上,方大人所言有理。如今当务之急,便该是先将萧家上下搜查一番,将凡是与那姨娘有过来往之人,都扣押带往城外疫病营。万不能纵容这萧家,依仗安王殿下,肆意传染开疫病,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你说萧家死了一个姨娘?”宣正帝拧了拧眉。   “是。”   宣正帝沉吟半晌,道:“派遣两名太医前往,确认萧家是否真染上了疫病。”   一旁的太监忙应了声,随后便转身离开了,似是去太医院传话去了。   方大人对这个结果自然不满意得很。   但宣正帝积威甚重,他不敢随意辩驳,于是只好躬身道:“那便等太医瞧过,臣等再上萧家。”   宣正帝却没再就此事往下说。   他转而问起染病的百姓如何安置,城中其他情况,药材可充足……   第二日。   一道消息传进了丁家。   丁芷揉了手中的条子,用烛火点了焚成灰,而后便顺手丢进了茶杯之中。   丁夫人见她动作,急得不行,忙问:“如何?我听闻那日近阳卫上门,竟是叫安王留下的侍卫打了出来,半点便宜都没占着。这样下去,岂不是前头的铺垫都要作废?”   “来了个坏消息。”丁芷口中虽是如此说,但面上却是不改,她道:“有太医研制出了几味药,只消再花上几日功夫,他们便能研制出正确的药方来。可一旦等到疫情有所缓解,便错失最好的机会了。”   “正是!正是这个道理!”丁夫人连连点头,手也不自觉地掐紧了帕子。   “须得逼一逼才是,好叫太妃知晓,如今项家靠不上,要投诚便得头一个往上挤才行。”   丁夫人闻言,先是点头,而后不由露出轻蔑的神色,道:“项家着实不会教女儿,教出来的,个个都是蠢货。”   ……   这日上午,萧七桐方才用了早饭,便又听见一阵喧闹声近了。   想也知晓,又是那近阳卫来了!   今日应当是换了一拨人,这一波人瞧着比之前的还要凶神恶煞些,站在安王府侍卫的跟前,倒也摆出不输阵的架势。   领头者冲着院内拜了拜,倒是礼数十足,随后才道:“五姑娘,我等乃是奉皇命前来!倒也不敢委屈了姑娘,先请两位太医为府中人瞧一瞧,届时再行搜查,也算师出无名了。还望姑娘也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兵卒。”   萧七桐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嘴,叫乐桃扶着往前走了两步。   这些士兵身后果然跟着两名太医,太医身边还跟了两三捣药拎箱子的小童。应当是从太医院出来的没错了。   但就算是太医院出来的,萧七桐也并非就全然信任对方了。   说起来……除了江舜,她似乎还真没什么可靠信任之人。   那领头者说完便要带着太医往里走,但侍卫们始终没有挪动步子,他们依旧固执地将人拦在了院门外。   领头者脸色微微变了:“这是何意?难道我们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能不能进,得听五姑娘的。”侍卫们倒是姿态冷凝,不见半点软化的意思。   那领头者便只好看向了萧七桐,企图以凶恶的目光吓住萧七桐,毕竟在他看来,萧七桐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却是忘了,几月前京城里还在流传萧五姑娘手段狠辣的故事呢……   萧七桐对上他的目光,就连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只淡淡道:“不劳费心,先前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都特地请了御医来为我瞧病。”   言下之意,带过来的这两个太医,她还真看不上。   领头者见她油盐不进,又不想再和安王府侍卫起冲突,于是当即眼珠一转,招呼上那两个大夫道:“既如此,那我等先搜寻萧家别处吧。”   说罢,他还真带着人走了。   顾金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去拦,毕竟他们的任务是守着萧五姑娘。他们这些人说少不少,却说多也不多。若是他们有人分了身出去,剩下的被钻了空子如何是好?   萧家如何他们是管不着的,但主子的心尖尖一定得护好了!   那领头者脑子倒也活泛,见萧七桐这边攻不下来,便使了个眼色,让两名太医去瞧其他人,前后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两个太医便回来了,还高声道:“大人!这府上已有数人染了疫病!还是快快隔离开为好!”   于是那领头者问:“这么多人,要安置在疫病营中都麻烦得很,如何隔离开?”   太医便道: “大人们速速出府,将萧府上下严加把守,不容任何人出入。若情况恶化……”   “若情况恶化……”领头者从善如流地接了口,还叹了口气道:“那便只有将萧家烧了!一焚烧,自然便不会染给旁人了……这般所为,也实在是逼不得已,这萧家赖不得旁人!”   “正是!”   陈若秀虽然没见过世面,见了近阳卫便怕得很,但她到底也没瑟缩到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地步。   她安排了眼线在府中时刻盯着近阳卫和那两个太医,这段对话很快便传进了陈若秀的耳朵里。陈若秀吓坏了,这是她从来没碰上过的事儿。   陈若秀知道,这个时候只有萧七桐有指望了。   她赶紧让婆子去传话给了萧七桐。   萧七桐听完那婆子的传话,也觉得讶异。   不仅她觉得讶异,安王府的侍卫们更觉得震惊。   “他们算什么东西?没有皇上的圣旨没有皇上的手谕,便敢围了大臣的府邸,谋害未来的安王妃?还想一把火烧死?”好几个侍卫都觉得这近阳卫脑子坏了。   这边敢烧萧家,等主子回来,近阳卫还不得被挫骨扬灰?   ……   近阳卫的这般大动作,很快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于是“萧府上染病之人众多,恐要点火烧了这个府邸”的消息,便以极隐秘的方式传开了。   自然的,也就传进了宁小侯爷的耳朵里。 第103章 谁先护他   宁小侯爷听见消息的时候,脑子里当时一嗡, 整个人立在原地几乎成了根木杆子。   他并未被拘在军营, 盖因刚听闻了风声, 担忧母亲和妹妹的安危,当即便回到了临阳侯府中。如今临阳侯府好歹也算铁板一块,什么病都别想传染进去。   但今天他坐不住了。   “哥哥作什么去?”鸿欣郡主正巧瞅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 赶紧喊住了他。   鸿欣郡主也知晓京中疫病的事, 她对外头怕得很, 当然也不希望哥哥出门去。   宁小侯爷咬了咬牙,还是出声和妹妹说了:“萧家出事了。”   “萧家出事了?”鸿欣郡主饶是平日里再乖巧, 这会儿也禁不住猛地跳了起来, 她脸色微微发白, 问:“难道, 难道是七桐姐姐?她素来体弱……难道……”   宁小侯爷摇头:“我也不知,我只知如今外头在传,说萧家上下染病之人不少。疫情这样厉害, 近阳卫将萧家上下把守住, 只等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宁小侯爷说得咬牙切齿,鸿欣郡主听得花容失色。   “七桐姐姐乃是将来的安王妃, 他们,他们怎敢?难道没请太医来瞧, 便胡乱定了病吗?”   听到“安王妃”三字时, 宁小侯爷面上有些黯然, 但这并不是重点。他回护之心被激了起来, 这会儿恨不得带兵去把近阳卫都给宰了!   他咬着牙道:“太医去了又如何?为何偏围萧家要烧不围别的家去烧?背后恐怕有想要算计七、萧五姑娘的人……到时候太医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鸿欣郡主哪里接触过这些东西?一时间脸色更白了。   “那,那怎么办?”鸿欣郡主紧张极了,“我,我派人去请娇灵出手……她那几个总是厉害的!如今安王不在京中,七桐姐姐若是叫人害了怎么办……”   “不必!”宁小侯爷站起来,大刀阔斧,倒也有几分当年老王爷的气势了。   他道:“我带人去救!”   “站住。”老王妃的声音慢悠悠地传了过来。   宁小侯爷浑身一僵,却不得不转过身去:“母亲。”   “你欲带谁去救?手底下的士兵?因私废公?实在愚蠢!生怕别人家找不着咱们的把柄吗?”老王妃冷声道。   宁小侯爷眉头打结,面露焦灼之色:“可这样的时候,安王不在京中,皇贵妃终究身在深宫,若我不去,萧五姑娘焉能有命?”   老王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按理说,是咱们家亏欠了她,她若落难,该救。可……不能这样救啊!且不说旁的,光靠着你与萧五姑娘有过婚约这点,将来安王回京,便可能成为旁人在他跟前构陷萧五姑娘的凭据啊!”   从前解了婚约。   现如今又巴巴往上赶。   可不会有人夸临阳侯府义气。   嫉妒萧五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准有多少人拿这个来抹黑萧五呢。   “还是让你妹妹递信给单家姑娘,单家姑娘与她也交好,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老王妃道。   宁小侯爷垂下头,只能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生守着你妹妹,别让她害怕。”说罢,老王妃也不再多言,由嬷嬷扶着走了。   只是这头鸿欣郡主却眼圈儿一红,道:“我马上写信。”   宁小侯爷顿了顿,道:“我从前无情无义,可今后断不能再做无情无义之人。妹妹你能请常家人前往固然好,可……可若是近阳卫一口咬定乃是皇上吩咐,常家人也未必敢动。总归,我是得去的。拦也要先拦在她前头,能挡住几个算几个。若真让这些贼人放了火,伤了她,我该真要欠她一辈子了。”   鸿欣郡主也只好点了点头。   她与萧七桐关系好,心中担忧萧七桐,又担心哥哥。   宁小侯爷遂再不作停顿,拿着鸿欣郡主写下的信,带了长随就这么出门去了。   近来因京中疫病发作,已少见出城进城的人。   但这会儿城门口却见一行轻骑行来,他们行得极快,带得尘土飞扬。   城门守卫见状,眉头一拧,正待发作,却见这行人近了再瞧,那为首者一身白衫,半点尘土也不沾染,端的谪仙风姿。   守卫们吓了一跳。   这不是……安王么?   守卫们连忙将城门大开,又跪下恭迎。   虽然安王瞧也没瞧他们一眼便行进城内了,但他们也仍旧觉得颇为荣幸,仿佛这些死气沉沉的日子都多了点儿光亮了。   “主子,咱们先去一趟皇宫吗?”顾刚在身后问。   “直接去萧家。”   “……那丁家真敢这么快动手吗?”   “蛇蝎心肠,有何不敢。”江舜的声音已经有些冷了。   他们骑马骑得飞快,一路上也无行人敢阻拦,转眼便到了萧家附近。   远远的,众人便瞧见了萧家外头把守着的士兵。   此时领头者手中已经举起了火把,他高声道:“萧五姑娘还不肯出来吗?”   “便莫怪我等心狠了!这乃是皇上的旨意,我等也不过是办差的,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将来下了皇泉也不冤枉,这乃是为了全城人的性命……”   “放火!”   江舜驭马向前。   “好大的胆子。”这句话江舜说得轻飘飘的,但旁人却不敢当做没有分量的话来听。   跟着主子的时间久了,便越是知道,主子口吻越是云淡风轻的时候,那对方就会死得越惨。   顾刚等人翻身下马,纷纷拔刀上前,先夺火把,再取火油,而后再拿下了五六个士兵。   江舜此次回来,带的人并不多。但以他的身份地位,本就不是靠人数来压阵的。   江舜仍旧骑在马上,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领头人:“本王的岳家,你也敢动?”   许是江舜温雅之名在外,方才士兵们还不觉得如何,等江舜这句话一出,那领头人便不自觉地腿脚发软,只是他到底没跪下去,而是梗着脖子道:“属下不知道安王殿下在说什么,属下只是按皇上的吩咐办事,可有逾越的地方?如今城中疫病横行,小心些难道有错?”   江舜眯了下眼。   这丁家不愧是经营许久的,那半吊子的项家与她合作起来,反倒发挥出了不一样的效果。   只是项家实在蠢如猪,至今都还不知项诗鸢是被丁芷逼死的,还上赶着想要与人投诚。   “去请父皇。”江舜也不犹豫,当即便吐出了这四个字。   但凡安王有请,宣正帝势必会来。这是其他王爷皇子未必能有的待遇。   听见这话,那领头人也微微慌了,但他也心知,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自己心虚了,那说不定死得更快,还不如强辩自己仅仅只是按皇上的吩咐做事。   当即有人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萧家门外安静极了,门内的仆从也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只敢小心抬眼来偷看江舜。   江舜这人,平时看着的时候,只觉得他一身气质,叫人不敢接近不敢亵渎。   而当他这会儿立在萧家门外,便让人不知道为何打从骨子里冒着寒气。   见场面镇住,江舜也不急,他扫了门内好几圈儿,都没见着萧七桐的身影。   他猜七桐应当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自打京中爆发疫病后便没出门了。他派去的侍卫此时应当正守着那院门。   想到七桐这样听他的安排,当真乖觉由侍卫看护着,并不以身涉险,安王殿下都能从中品出一丝甜味儿来。   只是这丝甜味儿过后,再看向面前的人,江舜便觉得极为憎恶了。   那领头人此时不敢妄动,也不敢拼着一条命,就为了放把火烧了萧家。   这会儿安王殿下就站在门外,万一惹得安王亲自进门救人,那他们九族都不够诛的。于是竟是僵持了下来。   个别有不服的,高声道:“纵使是殿下的未婚妻,也不该享受这样的待遇!如今萧家上下都染了病,不烧了还等着传给别人吗?”   “谁说他们有病?”   “自是太医诊断。”   “太医呢?”   “太……太医自然是回皇宫了。”   江舜轻笑了一声,乍看还颇有风光霁月之感。   但顾刚跟随他多年,已经明白了他笑里的意思。   顾刚上前一步,拔刀,砍头,一气呵成。等那小兵的人头飞出去,落在脚边的时候,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吓呆了。   近阳卫本就不是什么要上战场杀敌的兵,其中多有贵勋子弟,他们没顾刚这样的本事,也没怎么见过这样二话不说就砍头的场面。   众人一时间觉得腿脚更软了,都恨不得给江舜跪下来了。   “怕什么?该怕的还在后头呢。”江舜依旧是笑着说的,只是眼底分明带着阴霾之色。   皇宫这头。   宣正帝皱皱眉,问身边伺候的太监:“那去了萧家瞧病的太医,怎么还不来向朕禀报?” 第104章 皇上亲临   这太监也觉得奇怪呢。   皇上既然特地派了两名太医前往, 便可见皇上的看重之情, 可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竟然始终不见来禀报!   宣正帝当即沉下了脸:“着人去太医院问。还有那近阳卫,为何也没了消息?”   宫人们见皇上动怒, 当即跪了一地。那传话的小太监,更是飞奔出去,赶紧去寻太医院去了。   不久后, 两个太医来到了宣正帝的跟前。   他们当先便跪地高声道:“皇上,那萧家上下几乎没完好的人了啊, 依臣瞧, 当初那疫病还指不准就是从萧家传出去的,萧家的那位姨娘可病了好些时日了……”   宣正帝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问:“那萧五姑娘如何?”   太医心说果然是为安王殿下惦记着呢。   太医倒不敢编造这个,只是说:“臣等欲为萧五姑娘瞧一瞧,萧五姑娘却如何说都不肯让臣等近身。”   此时另一个太医紧跟着道:“依臣看,这恐怕是萧家故意遮掩隐瞒,就为了不去城外的疫病营。可谁人又不是这样呢?他们若是不肯去, 那势必会让疫情扩大!”   “是啊皇上!”   宣正帝扫视了他们一圈儿,随后皱了皱眉,道:“将平日里为朕请平安脉的唐御医派往萧家,执朕手谕前往, 务必好好为萧五姑娘瞧一瞧。”   “是。”一旁的小太监应了, 自然是赶紧着传话去了。   皇上此举, 显然极为是极为瞧不上他们了。   两个太医还没明白自己哪里触怒了皇上, 赶紧叩头保命要紧。   宣正帝却迟疑片刻,起身道:“朕也前往看看吧。”   两个太医这下是彻底惊呆了,等醒过神后,他们马上出声道:“还请皇上三思啊!”   “是啊!”   “皇上龙体贵重,怎能涉这样的地方?”   “是啊,如今正当疫情汹汹之际,皇上要保重龙体,万不可涉险啊……”   此时却见一宫人飞奔进来,跪倒在宣正帝跟前,道:“皇上,安王殿下回来了。”   宣正帝问:“他现在何处?”   “萧家门外。”   宣正帝这便淡淡道:“安王都能去得,朕如何去不得?备驾!”   “是!”   宣正帝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更何况众人又都知晓他疼爱安王这个儿子,这个时候要到萧家去还真不奇怪。   众人不敢拦,便也只好让御医随行,再有士兵开道,就这么浩浩荡荡到了萧家门外。   此时萧家门外那领头人已经快要僵持不住了,他见皇上久久未来,便想着来一个快刀斩乱麻。总归事情是要做完的。   大不了……大不了做完被下大狱罢了。   如今没什么人知道安王私底下的手段,自然以为将来就算被惩治,那算不得多么厉害。   于是那人大着胆子想要挣脱制掣去抢火把。   正争执间——   “皇上驾到!”   皇上?   这一嗓子可以说是惊呆了所有人。   那领头人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皇上是何等尊贵的人?怎么会冒着感染疫病的风险来到此处呢?   就算,就算是为了安王……   可这并非寻常时候啊!   但等他抬头一瞧,那不是皇上又是谁?领头人当即就吓得去了半条命!   幸而他心头知道安王有多受宠,早有心理准备,这时候倒还不至于吓得将所有事情都抖落出来。   “此乃唐御医,萧五在何处?先让御医为她瞧一瞧。”宣正帝当即出声道,像是压根没看见那领头人似的,也没看见这头安王府侍卫手里头夺着火把和火油似的。   领头人见状却并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压力更大了。   若是伸脖子便是快快一刀,又哪里有时间去烦恼担忧?可眼下死都不给个痛快,眼瞧着上头吩咐的事也要完不成了……   见宣正帝到来,江舜也暂且抛却了其他人,他朝宣正帝行了礼,而后便回话道:“七桐此时应当还在她的小院儿里,儿臣离京时放心不下她,便留了侍卫给她,又让她凡是遇见什么欺上门来的事,让安王府侍卫守着她的院子就是了。”   江舜将这番动作说得极为坦荡。   其他人正暗自腹诽,万没想到安王殿下竟也有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   这头宣正帝就点了下头,道:“未曾仔细排查,贸然进去不好,便请她出来吧。”   江舜心下也担忧萧七桐是否染上疫病,当然,他更思念她。   他想见她。   江舜当即也不犹豫,便分了身边两个得力的人去请萧七桐。   距离萧家大门有一段距离的街角处,宁小侯爷的脚步钉在了那里。   他原以为安王方才离京不久,无论如何也赶不回来,可谁晓得他自以为能为萧七桐提供援手的时候,安王以更快的姿态来到了萧家门外,之后就连皇上都来了……   宁小侯爷胸中如一团火烧,后悔、难过、尴尬、嫉妒……种种情绪焦灼在了一块儿。   他想转身回去,但又不大舍得,于是便像是站在那里生了根似的……   萧七桐知道外头的动静,如果说一开始她没猜到对方要做什么的话,那么从她闻见火油味儿开始,她心底差不多就有数了。   不过萧七桐还真不怕她放火。   她对这个家毫无留恋,如今萧靖不在,乐桃常年跟在她身边,她就更没什么留恋了。   等火一放,她依旧能脱身出去。   只是萧七桐没想到前头来了婆子,那婆子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道:“姑娘啊,我老婆子就说姑娘的运道是极好的!姑娘还不知道吧?安王殿下回来了。他如今正在萧家门外站着呢。还有皇上……”   萧七桐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实在少有什么动情的想法。   但这会儿听了这句话,真的暖到心底去了。连带的还浮起了点点甜意。   江舜果真不说谎。   说要护她,便真要护她。   “安王说什么了?”萧七桐问。   她倒是直接将宣正帝给忽略了。   这倒不是萧七桐故意为之,而是先听见了“安王殿下”四字,后头那声“皇上”便叫她不自觉地忽视了。   “安王殿下请姑娘到萧家门外去,皇上为姑娘请了最厉害的御医,说要给姑娘瞧一瞧到底有没有疫病。”   萧七桐其实不大乐意让别的大夫来给自己瞧病,她并不想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暴露给那么多人。但若是皇贵妃或是皇后请来的,她也就能拒绝了。宣正帝请来的却是不能拒绝的。而且,宣正帝会亲自前来,也实在出乎了她的意料。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按照正常的行事方式来说,宣正帝随意打发个御医来就是了。   萧七桐脑子里飞快地过了这些情绪,但她脸上没有显露。   “走吧,那便出府看看吧。”萧七桐很快就应了。   于是乐桃便扶着萧七桐,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出了萧府。   近阳卫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七桐身段婀娜地跨过门,走到宣正帝和安王殿下的跟前去。   萧七桐一一拜见了他们。   宣正帝点了下头道:“不必多礼。”   “唐御医,来为姑娘瞧一瞧。”   “是。”应话的老头儿走到了萧七桐的面前。   萧七桐伸出了手。   这时候其他人都自觉地退远了些。   毕竟人家是女儿家,不能听人家的病情。   唐御医笑了笑,道:“光是这样瞧,臣便知道萧五姑娘没有染上疫病。”   宣正帝松了口气:“那就好。”   江舜面上不显,其实也跟着松了口气,就连不自觉攥紧的手指这会儿都松开了不少。   “不过五姑娘……”唐御医顿了顿,在斟酌要不要说出来。   “我怎么?”萧七桐歪头看他。   见萧七桐追问,宣正帝和安王也都盯着他,唐御医只好忍着满头大汗往下说:“五姑娘身子不好,除却幼年时遭了亏待的缘故,还有个缘故便是,被人下了毒!姑娘自己应当也知道吧?”   “本王知道。”江舜出声道,“本王请了母妃的请脉御医为七桐瞧过,且开了药。”   唐御医恍然大悟,道:“难怪呢,如今体内毒性已经去了七分了!”   江舜闻言自然神色都柔和了起来,眉梢眼角似乎都挂着点点柔色。   萧七桐自己当然也高兴不少。   唐御医道:“待会了宫中,臣与刘御医再商讨一番,再给五姑娘改个更好的方子,这样去得更快!”   江舜却未先表露出高兴,只是问:“这样快,可有什么旁的隐患?”   那唐御医支吾了一下,说:“算有,也不算有。日后臣细细为殿下说来。”   江舜深深看他一眼,谅他也不敢欺瞒,便没有再追问。毕竟七桐的私事,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好。   “你们再重查府中人,看看可有疫病?”宣正帝此时抬了抬下巴,冷冷地吩咐道。   江舜无所谓地道:“儿子曾经在外见过这样的疫病,儿子手里有可治病的方子,就算查出也无妨。”   一场危机自然化解无形。   但江舜面色却突然一冷,道:“只是谁敢放火烧萧家?打算趁着本王不在京中,便先烧死本王的未婚妻,将来再对本王图谋不轨吗?此事定要彻查!”   宣正帝轻叹了一声,似是对谁颇为遗憾,他点了下头,道:“安王说的不错,皇城之下,竟有这等怀着诡秘之心的玩意儿。是该彻查。”   这厢宁小侯爷打从萧七桐一迈步出来,他的目光便聚拢在萧七桐身上了。   只是他怕自己看得多了,被萧七桐注意到了。那便显得他极为不要脸了!   宁小侯爷心下酸,眼底也酸。   他忍不住又转头多看了一眼。   他看了看萧七桐,又看了看江舜。   很好的,比他好了千倍万倍。   他要扛起临阳侯府,将来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她同安王在一起,至少安王会处理掉一切事务,不再叫她沾分毫,再不让任何人议论她蛇蝎心肠了。   宁小侯爷握紧了拳头,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慢吞吞地离开了。   那风从背后拂来,带来不知道哪家的药味儿。   宁小侯爷闭了闭眼,然后改走为跑了起来,奔跑之下,他青筋凸出、面目狰狞,似是疯了一般。但他那颗浮上去的心,却是在这个过程中,被他自己一点点儿地按回去,一直按到底了。 第105章 入安王府   宣正帝似乎当真只是跑一趟, 来看儿子的……可是儿子既然回了京城, 总归是要进皇宫的,难道真有几分父子之情?   萧七桐想不明白,便也就不想了。   宣正帝浩浩荡荡地来, 又浩浩荡荡地去。   连带被撤走的还有近阳卫,他们若是再不走, 等着他们的便只有砍头了。   没瞧见那地上的人头就搁在那儿,宣正帝却连瞧一眼也没有吗?   这些个士兵打了个寒颤,只想着是被人诓骗来的, 哪里还敢再待,还指望着回去后能为自己洗罪呢。   于是,很快萧家门外便就剩下了寥寥几人。   萧七桐正待出声问问江舜怎么回来得这样快,便突然听见江舜道:“跟我回安王府吧。”   萧七桐愣了下。   因为这话不像是能从江舜嘴里说出来的。   江舜至少在表面上是很克己守礼的。   还不等萧七桐有反应,江舜突然无奈地笑了下,道:“我放心不下七桐, 只恨不能时刻将七桐带在身边。若是七桐能早些到安王府上去,我便满足了。”   侍卫们闻言, 立即分外熟练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萧七桐抿了下唇,她望着江舜的面庞。   青年的面庞依旧俊美出众,在这世上恐怕挑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他望着她的目光, 七分温柔三分笑意。   萧七桐的呼吸不自觉地滞了滞。   她笑了下, 歪头道:“也没两个月了。”   “大约正是因为逼近, 所以才格外迫不及待。”   萧七桐其实也有些这样的感觉。   尤其是从陈若秀提醒了她要备嫁妆之后, 她才真正有了点要嫁人的感觉。   萧七桐正待再说些什么,江舜突地张开双臂将她揽入了怀中。   这可以说是江舜做过最孟浪的事了。   他挟裹着一身的尘土味儿,那尘土味儿就往萧七桐的鼻子里扑,但江舜个子高,胸膛宽,被他揽在怀中,萧七桐挣不开,也不太想挣开。   江舜既与她示了好,总不好事事都让江舜一头热。   只是萧七桐被他这样拥在怀中,想着周围还有侍卫,还有几个吓软了腿的家仆,旁边还有颗脑袋呢……萧七桐便有些不大好意思。   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江舜的衣裳下摆。   然后便听见江舜在她耳畔道:“丁家行事比项家霸道更多,我从离京开始,便一心挂念你,总算紧赶慢赶将事情处理完了,赶到了你的跟前。”   江舜一日不离京,丁家就一日不敢出手。   他要给丁家,乃至是那位不死心的太妃一个机会。   甚至还有他的其他兄弟们……   换做上辈子,江舜布局设计随手拈来,于他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自然。   但这辈子,他满心都挂念着萧七桐。   他方才所说并非假话,他是真想时刻将七桐带在身边。   萧七桐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笑了笑,笑容灿烂明媚,道:“来得正正好,英雄救了美。”   “英雄救美,又哪里有日日相伴好?你随我去王府吧。”这个念头一旦提出来,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拦不住了。江舜实在难以忍受瞧着七桐在离他很近,他却偏偏不容易才触到一回的地方了。   如今京中还未恢复安定,自然是将七桐带到安王府上最好。   “七桐,如何?”江舜追问道。   萧七桐没想到他真生了这个想法,于是便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如今已经钓出鱼了,又哪里还容得那些宵小来钻空子?萧七桐也想过几日安生日子,于是干脆地点了头。   江舜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痛快地答应,这回却是轮到江舜呆了。   他忍不住将萧七桐更用力地抱了下,然后才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萧七桐反倒有些不大适应了。   萧七桐一双眼水汪汪地望着江舜,让江舜差点忍不住再将人重新抱回到怀里。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他的举止过于肆意,未免显得轻慢。   “顾刚,去备马车。”江舜吩咐。   萧七桐道:“萧家就有,我坐萧家的马车过去便是了。左右现在外头也没什么人敢出门,自然没谁注意到我到你那儿去了。”   江舜听着“我到你那儿去了”这几个字,都觉得心底甜滋滋的,甜得安王殿下眉眼都更显温柔了。   萧七桐也不矫情,当即便坐了马车往安王府去了。   江舜自然陪同。   因着之前宣正帝已经见着他了,是而也不催他进宫,皇贵妃又向来沉得住气,江舜便陪着萧七桐一路到了安王府。   安王府中人知晓王爷回来了,自是早早等在了门口。   他们与旁人不同,瞧着没有半点受疫病影响的颓靡之气,相反还精神极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宫人们跪了一地,然后便瞧着一驾马车近了。   那马车通体其貌不扬,但掀帘子的那只手却是无价之宝!   江舜掀起帘子,当先走了下去,而后便转过身,朝车上的人伸出了手。   众人一惊,心头隐隐有了数,只是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从前也没见主子将人请过来啊!   难不成因为这次疫病,反倒还推进了二人感情?反倒省去了许多礼教麻烦?   宫人们伸长了脖子,想要去瞧这位,打从安王求来亲事的第一天,就特地吩咐府中人要将其视为主子的萧五姑娘。   只见那帘子又是一动。   车内的人总算探出了半个身子,而后她从安王身上一借力,便轻松跳下了马车。   这一瞧,众人便是呆住了。   怎、怎会有生得这样羞花闭月的姑娘?   众人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这么一个有文化的词儿。   他们瞧着这位萧五姑娘款款而行,举止间竟是说不出的风采。转眼便和安王殿下入了王府。   安王府俨然一座小皇宫,占地极为广阔。   其中内设更是奢华精巧。   萧七桐跟着一路瞧过去也挺有意思的,走着走着,江舜偶尔还会低声问她:“累不累?”   萧七桐也不知怎么想的,反问了一句:“我若是累了,王爷难不成要背着我走么?”   话说完,萧七桐自己脸颊倒是先红了。   江舜却是盯着她,沉声道:“背也成。抱也成。”   萧七桐却不敢往下接话了,怕江舜真的将她背起来。   毕竟这儿可是安王的地盘,又怕谁说闲言碎语呢?   正想的时候,江舜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   随后萧七桐便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口吻道:“靠着我这样走也成。”   萧七桐感觉自己就这么一瞬间变成了路都走不动的软骨头。   ……   这会儿,王府底下人登时悄悄炸开了锅。   “未来的安王妃来了!”   这话一路传了老远。 第106章   清晨, 小厮惊慌地跑进内院,打破了院子里的寂静。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何事?”项家老爷沉着脸将他叫到跟前。   “近、近阳卫……近阳卫如今站在咱们府门外呢……”   项家老爷不快地道:“那又如何?”   “说是要搜查咱们府上染病的人……”   项家老爷先是一愣, 觉得不可思议, 但随即又笑了起来,道:“这有何妨?他要搜, 便让他搜就是了。”   近阳卫是一早便打点好了的, 如今到项家来搜查, 应当是为做出一视同仁的样子,免得将来落了把柄。项家老爷自然是不怕的。   那小厮见老爷一脸轻松, 便也只好苦着脸去回话, 放了近阳卫进门。   近阳卫个个都腰间挎刀,瞧着颇有些凶神恶煞, 他们面容冰冷,不顾下人们阻拦, 直接入了内院。这已经不单单像是做样子了……   项老爷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并未立即警惕起来。   这件事不可能出错……项老爷如此想着。   就在这时候,近阳卫领头人来到了院中,其他近阳卫将府中女眷竟是都带到了院子中来, 他们手下推搡, 丝毫不客气。   只听得一人朗声道:“禀大人,项府染病之人众多,属下已经带到!”   领头人扫视过院子众人, 忽地叹了口气道:“这样多的人都染了病,可如何是好?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说到这里, 他面色一厉,冷声道:“既如此,便也只有先将项家上下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来人!备火油!”   项老爷脸色终于变了,他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颤巍巍地指着领头人,斥骂道:“大胆!你想做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这里是项家!”   “我自然知晓。我等奉了皇上的命,处置染病之人!这里莫说是项家,就算是宰相家!我等也是要奉皇命看守起来的!”领头人态度无比的强硬。   项老爷脸色发白,脸上冷汗更多,他瞪视着领头人道:“胡言!胡言乱语!我项家哪里有染病的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领头人却一言不发,显然不欲再与他多加争辩。   若是他开口说话也就罢了,他一言不发,反倒更让人觉得惶恐,项老爷见状,半边身子都软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恐怕是萧家已经反应过来了,不,不是萧家……应该是安王,一定是安王知道了!安王那样护着萧五,于是便反手过来对付他们家了!   项家,项家乃是皇亲国戚啊!   安王如何下得了手?   院子里的女眷们也意识到不对,她们仓皇地抬头看向项老爷,项大夫人更流下了恐惧的泪水。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除了诗鸢的死是个意外,他们不该是继续胜利在握吗?   怎么会这样?   “你们……你们就不怕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问罪吗?”项老爷厉喝道。   他不得不搬出了最后的倚靠。   领头人却是嗤笑一声,扭头道:“退出去。”   “放火油!”   “项家染病之重,救无可救,我等奉皇命,在此地遏制疫病!”领头人正色朗声道:“点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把上的火苗骤然窜高了一截,随后点燃了地面上的火油。   项家上下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你怎么敢?怎敢?”   近阳卫众人却退到了项家门外,他们牢牢守着项家的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或者应该换一种说法——   他们牢牢把守着项家大门,不许任何人逃出这场大火。   那领头人不得不叹了口气,道:“原以为是桩好事,到头来却是桩掉脑袋的事……”   其他近阳卫也惶惶地道:“如今只盼能将功补过了……”   只是就算将功补过,他们也要落个两面不讨好的下场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当然是命更重要!   领头人心一横,道:“再加把火!”   ……   项家被烧了。   一时间京中众人惶惶不安。   丁家自然也瞧见了。   “啪”的一声,茶盏碎裂。   丁芷猛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问那传话的丫鬟:“你是说,萧家没被烧着,项家被烧了?”   “是。”那丫鬟小声道:“项家烧得半边房子都塌了……”   丁芷猛地吸了口气。   她察觉到不对了。   其实从她设计项诗鸢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怎么也瞧不明白是谁伸了手,最后她就干脆放弃了,想着对方但凡有所图谋总会露出尾巴的。   谁知道一转眼便等到了这个消息。   她很快冷静了下来,道:“去请母亲来。”   他们能借这个机会弄死萧家,让萧家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对方自然也能弄死项家,让项家也没个喊冤的机会。   之前要将这个法子施到萧家身上时,还不觉得如何。如今听着项家被烧了,一个人都没能出来,丁芷方才感觉到一丝寒意。   项家遭殃,丁家未必能躲过,她得赶紧作出应对的法子了……   “献药方。”丁芷吸了一口气,心道,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只有及时献上她手里的药方,救了城中百姓,便可扭转如今的劣势。届时,她自然成了功臣,谁又能对她下手呢?就算有人查到萧家的事与她有关,她喊冤就是了……   “我要进宫,准备车马,递牌子进宫,就说家中清客献上了一剂药方,能缓疫病。”   “是。”   丁芷在家中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日,宫中方才来了消息。   “丁姑娘不必进宫了,安王殿下已寻得药方,如今已经有太医院据方熬制成药,送往城外疫病营了。”那前来传话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地道。   也不知是否自己想得多了,丁芷总觉得这小太监眼底泛着冷光。   丁芷强行压下烦乱的心绪,道:“多谢公公前来传话,臣女知晓了。”   那小太监遂也不再多看她,转身便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待人都走了,丁夫人方才上前来,一把拥住了丁芷,道:“我儿,可怎么是好?”   “别吵,我且想想,我且想想……”丁芷神色镇定,但语气却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她的身体甚至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着,就连手脚也跟着发软了起来。   丁芷不得不靠着桌子坐下,想也不想便倒了杯冷茶,一杯灌下肚,这才觉得镇静些了。   “无事,不一定会查到咱们头上,项太妃在前头,她该是出头鸟。此事过后,再作筹谋便是了,左右我们也不要那萧五的性命,我们还能等得……还可以等……等到她嫁入安王府。”   这番话说完,丁芷才觉得安心多了。   是啊,想杀萧五的人又不是她。   安王又怎能发难于她呢?   此次的事,她不过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真正黑手,主导之人,都并非她!   不怕。   不要慌。   丁芷缓缓吐出一口气,竟是笑了出来。   安王府上。   江舜叫了个小太监到跟前,问:“萧五姑娘可起了?”   小太监摇摇头:“还未。”   江舜嘴角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笑意,他道:“那便让五姑娘多睡一会儿吧,你们动作轻些,不要打搅了她。她若是醒了,便立刻来报于本王。”   “是!”   等小太监退下,江舜脸上的那丝笑意也就消失不见了。   他在书案前落座,瞧着温润的面孔上却莫名有了些让人胆寒的味道。   他等项、丁两家动手等了许久了。   但凡动手,又怎么真能抹去一切痕迹呢?他们越是动得多,暴露便越多,留给将来的罪证也就越多。   这杀人的刃,不出鞘则以,一出鞘,便是要杀人方才能行。丁芷还做着她的大梦,以为项家覆灭,便顶了罪……   “本王如何容得下你。”江舜冷声道。   只听得“啪嚓”一声,江舜手中的笔已经折断成了两截,折断的位置锋利尖锐,似乎随时能化作武器。   疫病控制住也就不过十日内的事。   宣正帝龙颜大悦,自然便腾出手来彻查萧家的事了。   只是这时候有朝臣上奏,参江舜一本,说他还未处置完灵州事宜,便私自回京了云云……   却反被宣正帝斥责是何居心,安王不仅已处置好了灵州之事,更带回了治疫病的方子,何人敢问安王的罪?   那大臣被斥责一番,惶恐极了。   其他人见状,便自然拍起了安王的马屁,满口都是“安王聪颖”“安王才干令人佩服”云云……   比起当年江辰办完差事后得到的夸赞,实在高出了不知多少倍。   江辰立在朝中,听在耳朵里自然难受得紧。从前他办差被夸赞,宣正帝却总会让他莫要得意忘形,须得脚踏实地,又道朝臣谬赞……   那江舜呢?   江辰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宣正帝对江舜说一样的话。   不仅如此,相反的,宣正帝还很是大方地顺着夸赞了两句,道:“安王如今也能为朕分忧了,朕心中大安。”   江舜有礼地躬身谢过父皇夸赞。   但在他躬身时,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光。   他也在想,宣正帝为何变了态度,不过如今……他心下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了。 第107章   “项家没了?”萧七桐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觉得自己入住安王府,消息着实闭塞了些, 这样的大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江舜点了下头, 将跟前的那碟子菜推到了萧七桐的跟前,做完这个动作, 他方才道:“烧着了。”   “好端端的, 怎么会烧着?”   江舜顿了下, 错开萧七桐的目光,努力装作漫不经心的口吻, 道:“我让烧的。”   萧七桐一早便知道, 江舜并非他表面那样光风霁月、一尘不染,只是亲耳听到江舜这样说, 萧七桐还是呆愣了一瞬,然后她才反应过来, 追问了一句:“近阳卫去的?”   “是,七桐真聪明。”   萧七桐反倒被他夸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毕竟推出这个结果很容易。   近阳卫被江舜和宣正帝一并抓个正着,若想要保命,自然是帮着反过手去对付项家来得更快。   江舜突然道:“还有一个丁家。”   “丁家?这次的事, 还有丁家的手笔?”   “有。”   江舜道:“七桐可知, 为何之前丁芷能那样轻易地将项诗鸢设入陷阱中,将人害死,还能全身而退?”   “宫中有内应。但这个内应必然不是普通的内应, 否则担不下这样大的事。宫中的人,绝不是丁家姑娘一个闺阁女儿想要驱使便能随意驱使的。”   江舜点头:“正是如此。”说罢, 他顿了下,又笑了笑,夸了句:“七桐真聪明。”   听在萧七桐的耳朵里,那口气跟哄孩子实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萧七桐没好气地瞪视了他一眼,道:“这样容易猜出来的事,哪里算得上聪明?安王殿下莫不是在揶揄我?”   “岂是揶揄。”江舜摇摇头,依旧满面笑意,且神色瞧着还更温柔了些,他道:“在我心中七桐自然是处处都聪明的,我将心中所想抒发出来,难道也有错?”   萧七桐抿住唇,心下无奈,但嘴角又不自觉地翘了翘。   她只好转了话茬,道:“那太妃岂不是要生生气死了?”   “倒不曾气死,不过却是气病了。父皇体恤,命宫人送了东西去,却都被她打砸了。如今……闹着要上吊呢。”江舜口吻淡薄地叙述道。   项太妃为何铆足了劲儿,想要将项诗鸢嫁给江舜?   盖因这样会壮大项家,而壮大了项家,项太妃自然也就有了更大的倚靠,以保她地位不动摇。可如今呢?先是项诗鸢死了,再是整个项家都没了!   她的倚靠已经彻底消失了!   项太妃闹着要上吊,其中恐怕还真存了几分死志。从前她行事如何嚣张,现如今她便有多惧怕日后失去倚靠的日子……   “不说这些人了,免得坏了胃口。”江舜想了会儿,道:“我与七桐说说灵州吧?”   “好啊。”萧七桐的确对这个很感兴趣,她不自觉地朝江舜的方向前倾了些,然后全神贯注地盯住了江舜。   江舜极为享受被萧七桐全身心注视的滋味,他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而后开口讲起了灵州的见闻。   候在门外的小太监瞥见这一幕,当即抿唇笑着,体贴地为主子关上了屋门。   萧七桐到底不好在安王府久住,婚期越近,她就越不好停留在安王府。   但江舜也不愿她回萧家,于是萧七桐便又一次被召进了宫中,而这一次还是宣正帝亲自召的,令她好生陪伴皇贵妃,说是皇贵妃被此次疫病吓住了云云……   萧七桐进了宫,江舜也一并进了宫,只不过一个是往皇贵妃那里,一个却是往宣正帝那里去。   ……   “这丁家行事着实不像话!”宣正帝厉声道,随即他手一甩,几本弹劾的折子便被甩到了地上。折子散开来,依稀可以看见里面写了什么内容。   江舜垂眸瞥了一眼,淡淡道:“父皇说的是。”   宣正帝的目光从他身上梭巡而过,突然问:“你与萧家姑娘的婚期近了?”   “回父皇,是。”   一旁的太监躬身道:“皇上,安王殿下与萧五姑娘的婚期还有四十一日便到了。”   宣正帝嘴角似乎浮现了一丝极为寡淡的笑,但那丝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几乎让人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宣正帝问:“皇儿可当真想好了?安王妃过门,便没有后悔的道理了。”   我怎会后悔呢?   江舜躬身拜道:“七桐乃是儿臣求娶而来,儿臣又岂会有后悔的道理?”   宣正帝沉声道:“起来吧。依舜儿看,这丁家故意扩散京中疫病,妄图借此谋功。更纵其子女,害死项家女,扰乱宫廷。该当如何?”   “单谋功一罪,便该满门抄斩。”江舜平静地道。   说完,他抬头注视着宣正帝,等着宣正帝的决断。   宣正帝改变了态度,他厌弃了建王江辰,而后项家也失去了宣正帝的照拂。   若是丁家也失去了皇恩……   那么江舜可以肯定,宣正帝的心态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宣正帝是当真在将他视作继承人一般培养,为他铺路了。   当然,也许还有旁的原因,比如说丁芷将项诗鸢吊死在金泉宫这件事,足以让宣正帝心中生出一根刺,且深深扎进心底了。   宣正帝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惋惜,他道:“舜儿说的不错,单这一点,将百姓置于不顾,便足以满门抄斩了。”   宣正帝口吻是惋惜,但眼底却毫无情绪。   他这位父皇,抛弃人的时候,实在干脆利落。   江舜微微一笑,拜道:“父皇英明。”   丁家是有大图谋的,他并未学项家一般,在京中来回打转,而是在外地先打下实绩,之后再回到京中,如此一来,地位自然比项家更高,也更得皇上看重……   只是丁家和项家犯了一样的错误。   他们都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项家将这种自视甚高毫无保留地表现了出来,所以死得更快。而丁家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实际骨子里也是自视甚高的,所以丁家死得也就慢那么一点点而已。   待出了大殿,江舜突地想起来一件事。   他笑了下,转头对顾刚道:“记得去留下丁芷。”   顾刚神色怪异地道:“主子,您难道……还怜香惜玉?”   江舜敛了脸上的笑容:“胡说些什么?丁家姑娘苦心孤诣,想要用药方救治染病的百姓,不如便将她送往疫病营吧,如今疫病营中还有未好全的人,有人前往照看,自是再好不过。”   顾刚收了神色,恭敬地道:“是。”   原来是为了这个……   不过那丁家姑娘若是真被带去了,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这倒也实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知晓她和那项家是盘算着将萧五姑娘这样害死的!嘿,倒也实在活该!   江舜抬头望了眼天,道:“母妃一人用饭未免孤寂,咱们也去永华宫罢。”   顾刚心说,萧五姑娘不是在那儿么?哪里算孤寂?主子您这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但顾刚识趣地什么都没说。   江舜去时,倒是正赶上用饭的时辰。   他同萧七桐一起陪着安宜皇贵妃用了饭,随后皇贵妃便打发他们自个儿玩儿去了,省得在跟前杵着还嫌碍眼呢。   江舜陪着萧七桐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这条路萧七桐已经走过许多次了,但每次走过,似乎心境都是大不同的。   江舜从灵州赶回来,萧七桐嘴上不说,心下却是有些触动的,尤其现在越是和江舜走在一处,萧七桐便越是有种和对方更贴近些了的错觉。   二人就这样慢吞吞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地有小太监过来,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碍于萧七桐在不便直接开口。   萧七桐自然是识趣的,正打算说她独自到旁边去坐坐,便听江舜道:“说罢,萧五姑娘又并非外人。”   并非外人?   难不成是内人?   萧七桐脑子里自然而然地蹦出了这么两句话。   等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萧七桐面颊红了红,她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了别处。   这园子里的花好看……   那小太监得了江舜的命令,自然不再藏着掖着,当即便道:“太后娘娘今个儿出了宫殿门,还让嬷嬷熬了汤给皇上送去了。”   萧七桐一直没能得见这位皇太后,之前她便听闻说这位皇太后日常礼佛,并不管后宫事务,连宫门都不大出。   怎么如今出来了?   难道和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萧七桐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对上了号。   她忍不住拽了拽江舜的袖子。   江舜嘴角勾起弧度,倒是极为配合地往萧七桐的方向倒了倒,好贴近她去听她说话。   萧七桐脸颊还有些烫,不过这会儿倒是顾不上了,她悄声问:“那与丁家姑娘里应外合的,难道是皇太后?”   说完,萧七桐又忙去打量江舜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万一江舜与这位皇祖母关系不错呢?这样说人家的坏话,岂不是不大好?   萧七桐正想着的时候,便听江舜笑道:“七桐说的不错,七桐真聪明。”   好吧。   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了。   萧七桐一面无奈,一面却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七桐真聪明,七桐真聪明,七桐真聪明。”   安王表示,重要的话得说三遍。 第108章   只是萧七桐心下也有疑惑。   “可一个是太后, 一个是闺阁女孩儿,这如何搭上了线的?”   “这便要从许久之前说起了。”江舜说完, 并不急于向萧七桐说故事, 反而是先带着萧七桐寻了处亭子坐下,又命人取来披风, 让萧七桐拿来遮住膝盖, 裹住腰腹, 方才接着往下道。   “父皇曾经纳过一位妃子,入住金泉宫, 赐号‘琼’, 意为美玉。”   “想必是位极得宠的妃子。”萧七桐道。从那日项诗鸢死在金泉宫,宣正帝极为冷漠甚至是有些恼怒于项诗鸢死得不挑地方的情景来看, 金泉宫在宣正帝心中有着不低的地位。   江舜点头:“正是……父皇勤政,雄才伟略不输先帝, 先有母妃受宠在前,后再有一位琼妃,也算不得什么。只一点,让太后分外不满。这位琼妃乃是二嫁入宫。我那时年纪尚小, 并不记事, 不过隐约记得,为了这位琼妃,当时太后使了不少手段, 闹得阖宫上下不得安宁。之后琼妃不知因什么缘故病逝了,留下子嗣, 养在宫外。太后正是通过丁家的手,方才对养在宫外的那个孩子下了手。之后父皇大怒,太后便自觉闭门不出,整日吃斋念佛。再之后如何,我便不知晓了……”   “这些东西,只是我粗略从丁家身上查得。”   他又道:“若是等丁家抄了家,想必能获知更多的东西,届时再讲给七桐听。”   萧七桐津津有味地听了皇室的秘闻,点了点头。   就这样悠闲过着日子,有风雨刀剑,都有江舜一并挡去,闲来无事还能听听故事。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不过宫中倒有这样一道秘事,可说给七桐听。”江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出声道。   “什么事?”萧七桐好奇地问。   “皇室子嗣单薄,父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福仪公主,你是见过的。父皇疼宠她,并非因为只有这一个女儿。”   说起来,萧七桐觉得宣正帝对福仪公主也算不得如何疼宠,至少在江舜跟前,是不及的。可见宣正帝待福仪公主的好,是建立在旁的东西之上。   江舜又道:“应贵嫔之所以受宠,说来也是同一个原因,可笑她至今不知晓,江辰更做着克承大统的春秋梦。”   萧七桐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许多话本模板。   随后她便捋出了一个猜想,道:“难不成她们二人与那位病逝的琼妃有相似之处?”   说完,萧七桐忙笑着道:“就算我猜对了,也莫要再夸我聪明了,殿下说来倒是顺口,只是我却脸皮薄,不好意思应承了。”   江舜脸上笑容更甚,就连说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似乎都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他点头道:“七桐这回又猜对了。不过还可说得再细一些。这二人长相实则与琼妃并无多少相似,就连脾性也南辕北辙。只是琼妃是一位病美人。这二人生起病来,便与琼妃有两分神似。”   萧七桐听完,却觉得有些荒谬可笑。   江舜道:“倒也阴差阳错,这样一番举动,反倒叫后宫众人揣不透圣意,更加诚惶诚恐不敢肆意作乱。”   萧七桐听了只觉得错综复杂,甚至觉得有些厌烦。   有人说宣正帝最宠爱的当是安宜皇贵妃,但宣正帝与皇贵妃之间却少有亲密的时候,要说他疼宠应贵嫔,如今也已知晓,这份宠爱是有原因。那便说他对琼妃一往情深?宣正帝这样厉害,怎么又留不住琼妃呢?反倒要捡了几个肖似她的人来宠爱,听着难免让人觉得讥诮。   江舜突然抬起手,轻轻地抚过了萧七桐的发。   “有落叶。”他道。   萧七桐怔了下,一下子从刚才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父皇也曾爱过母妃,他道是一见钟情。只是有了第一回 的一见钟情,却又多了个第二回的一见钟情,这第二回么,自然就是那位琼妃了。”江舜哑然失笑,道:“母妃倒是飞快地收拾好了心情,只是之后与父皇便疏远起来,父皇自觉对不起母妃,这才护起了我。”   萧七桐怔怔地想,这样说的话,皇贵妃头一回见着她的态度倒是说得通了。   正因为自己品尝过个中滋味儿,自然盼着儿子能有真心喜欢的人,且不是一时的热情,不会如宣正帝那样,有了第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安宜皇贵妃心性通达。   她看,倒是宣正帝无法与之配了。   说到这样沉重的话,萧七桐抿了抿唇,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她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抚江舜,想一想,江舜似乎又不需要这样的安抚。那些事应当早就过去了,如今江舜与她说起,也许是真的当做秘闻闲谈一般……   正怔忡纠结的时候,江舜突然道:“我与父皇自然是不同的,我心中装下了一个七桐,自然就装不下旁的人了,若是七桐不喜欢我,我便只有孤独终老了。”   萧七桐怔了下,无端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安王登基后,项诗鸢似乎也死了,再后来,好像真没听闻他立后纳妃的消息……   萧七桐心头一跳,抿唇道:“……是有一些喜欢的。”   要萧七桐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很难的,所以她难免用凶巴巴的口气来掩盖这种不自然。要知道两辈子她都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舜突然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了形象。但长成他这般模样,就算是大笑,却也依旧俊美非常,相较平时,更多了一丝轻松不羁的味道,眉眼倒是更显得迷人了。   他又抚了抚萧七桐的发,道:“走罢,回宫中歇息吧。等丁家的事告一段落,你便可回萧家了。”   “嗯。”   江舜又接着道:“便可回萧家等着我来娶你了。”   萧七桐心跳快了快,她本来想不到说什么好。但想到方才江舜大笑的模样,萧七桐不自觉地低声应道:“……好啊。”   她的声音很细很低,但却精准地落在了江舜的耳中。   这无疑是他今天听过的最美好的两个字。   江舜伸手轻柔却又强有力地攥住了萧七桐的手,他低声道:“人总是想往高处走,七桐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利?”   “是为了拥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利,更好地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江舜声音放得更低,带出几丝温柔的味道:“而我想更好地护住七桐。”   萧七桐的掌心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不自觉地反握住了江舜的手指,她哑声道:“……好啊。”   还是低低细细的嗓音,也还是精准地落在了江舜的耳中。   江舜微微笑了笑,内心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娶七桐过门。   这厢气氛正好。   另一厢,近阳卫来到了丁家门外。   丁芷倒是远比项家女眷沉得住气,士兵上前要拿下她时,她便推开了旁人,自己缓步走到了院中。   她扫视一圈,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丁家老太爷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圣旨,方才圣旨上的内容已经宣读过了,丁家老太爷脸色煞白。他转头朝丁芷看了过来,骂了一句:“孽女!”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丁芷种种动作,何尝不是来自丁家无形中的纵容和授意?   “送丁姑娘去疫病营。”站在前头的人面无表情地道。   随后两三个士兵上前,当即便押住了丁芷。   丁芷咬了咬牙。她没想到,什么诡计手段,在失去了皇帝的照拂后,便什么用都没有了!她知道皇太后已经从宫中踏出来了,她如今的依仗只剩下皇太后了!   “我要见太后。”丁芷说。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疫病营她是绝不能去的。   她几乎已经想到,这些人为什么要单独送她去那里了……是安王……一定是安王。   项家欲烧了萧家,所以他就先烧了项家。   丁家想让萧七桐病体更弱,所以他就先把她送到疫病营去。   是安王……   如果换做以前,丁芷还会觉得高兴于她看中的安王,果然手段凌厉,将来作为必然是其他王爷皇子所不能比的。   可现在落在她自己的身上,丁芷便只觉得手脚发软,一阵胆寒。   “带下去。”领头人毫不留情地道。   什么见太后?   项家人当时不也说了要见太妃要见皇后?有什么用?   说话管用的只有一个皇上!如今皇上都下了旨意,哪里又还有他们回天的机会?   “不,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丁芷图谋多年,又怎会甘心一朝去给项家陪葬?   她死死地掐着手掌,眼神几近疯魔。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定有……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皇上突然间手段凌厉,这样干脆地剪掉了他们这些枝叶?是已经做好决定,让安王继承大统了吗?   那她更不甘心了!她不甘心!丁芷死死地瞪视着前方,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能大致推测出怎么回事了吗?_(:зゝ∠)_ 第109章   宫门口。   推着小车的太监推了推帽子, 正准备疾步往里走。   “站住。”顾刚叫住了他。   那小太监回过头来,露出了笑脸:“大人有何吩咐?”   顾刚抬起了他的手, 从他的袖中抽出了一只极细的竹管, 然后递交给了江舜。   江舜轻笑一声:“实在太不小心了。”   说罢,他抽出了那竹筒中的纸条, 看也不看, 慢条斯理地撕碎了, 交给了一旁的顾刚:“拿去扔了吧。”   “是。”顾刚应声。   那小太监却是脸色陡然煞白,随即更是双腿一软, 跪了下来, 冲着江舜的方向不停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私自传递消息,岂是本王说饶便能饶得了的?将他带到父皇跟前, 听凭发落。”   “是。”顾刚走上前,像拎小鸡一样, 轻松将他拎了起来。   这时候,丁芷已经被带到了疫病营外。   她盯着被圈起来的疫病营里的情景,顿觉头皮发麻,更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随即身后的士兵就更用力地将她推向了疫病营。   “不, 不!放开我,放开我!”丁芷终于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惊声尖叫起来。   她还在等。   她在等来自宫里的消息!   消息传递进去了吗?   太后呢?太后会来救她吧?保不下丁家, 至少,至少能保下她啊!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不是吗?   “放开我……”丁芷尖叫着, 终于还是被推了进去。   她蓦地想起了项诗鸢死的那日。   项诗鸢惊恐又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像是不屈从于命运的垂死挣扎的鸟。但那只鸟最后还是被她吓得自己活活吊死了。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丁芷有些惊恐地想。   是和项诗鸢死的那日一样吗?   ……   *****   一个向内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处置起来,当然不用有半分的犹豫和拖沓。   江舜站在殿中,看着小太监挣扎着被拖下去。   殿中很快又归于宁静。   这代表着丁家彻底退出京城的圈子了,再无一丝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江舜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他脑子里挤满了许多的东西。   ……他在想,他命人去寻的东珠可寻到了。若是成婚时,将东珠缀在凤冠之上,应当十分漂亮罢?   “舜儿,可还有事要与朕说?”宣正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出声问。   江舜这才打住了脑中的种种思绪。   他垂下眸光,道:“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   宣正帝收敛了目光,盯着面前的奏章,道:“说吧。”   “已逝的琼妃,可是姓祝?”   “……不错。”   “儿臣知晓了,儿臣告退。”江舜行过礼,便要退下。   “你便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吗?”   “没了。”   该知道的,他都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的,他猜也都猜到了。   为何宣正帝第一眼见到七桐的时候,面露不悦。因为那时他受流言影响,认为七桐长了一张与琼妃肖似的面孔,却有着极为歹毒的性情,于是心生不喜。   后来再转变心思,自然是发觉七桐并非如传言那般,再加上七桐本就体弱,什么应贵嫔、福仪公主,到了她的跟前,倒都像是赝品了,唯有七桐方才是正品。移情之下,宣正帝再瞧七桐,自然觉得亲切,待她好,就像是弥补对琼妃的好一样。   只是猜到了这些,并不让江舜觉得高兴。   相反,他觉得甚为不快。   那股不快,让他的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宣正帝瞥见江舜的神情,也皱了下眉,他知道江舜聪明,见江舜不再赘言,他却反倒有些忍不住了。   他问:“人人都渴望权利,你知晓为什么吗?”   江舜听了觉得有些想笑。   昨日他方才问了七桐一样的问题。   不等江舜回答,宣正帝便道:“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自然便可随心所欲。世人都是这样想。”   “那父皇随心所欲了吗?”   “朕做到随心所欲了。”宣正帝道。   可不是随心所欲么?他对待子女、妻妾,都随心所欲地把玩,今日宠这个明日宠那个,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实在随心所欲。   不过他这样的随心所欲,瞧着倒更像是一种对面对无趣世事的放纵。   因为他想要的已经失去了,所以便只有通过肆意把玩人心,来满足自己剩下的那点私.欲。   江舜没有点破他的心思,只是一拱手,准备离开。   但宣正帝却又再度出声了,他沉声道:“可这样的随心所欲实在没意思……”他的目光投向江舜,投向这个唯一优秀的儿子,他道:“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要比朕做得更好。治国兴政,你要比朕做得更好。照顾七桐,你要比朕做得更好。”   宣正帝眼底迸射出灼热的光,仿佛将自己这辈子没做到,也根本无法再完成的事,寄托在了江舜的身上。   与安宜皇贵妃感情疏离,琼妃又已病逝。   除却这两个女人,什么应贵嫔,又什么其他的妃子,都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偏偏前头那个感情回不来了,后头那个更是无法起死回生。   宣正帝自负骄傲,不肯为此而悲伤难过。   他便只有将一切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江舜若是做得更好,不也正如他弥补了当年的错漏一样吗?   江舜又拜了拜。   “照顾七桐,本是儿臣应当的事。儿臣告退。”江舜不再多言,他甚至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大殿。   他喜欢七桐,疼宠七桐,与旁人何干?   宣正帝这样一说出来,反倒叫他觉得不快,好像他对七桐的满心倾慕、疼宠,都不过是来自宣正帝的再三提点。   这时,一个宫女来到江舜的跟前,道:“安王殿下,娘娘差奴婢来问,殿下今日可也要在永华宫用膳?”   江舜毫不犹豫地道:“要。”   七桐仍在永华宫中。   自然是要的。   想到七桐,压在江舜胸口的那股不快,刹那就烟消云散了。   待进了永华宫,午膳都已经摆上桌案了。   江舜笑着走上前,落座。   待萧七桐动了筷,江舜盯着她的侧脸,笑了下,突然道:“七桐,内务府差人报于我说,婚服礼冠已经制好了……” 第110章   项家、丁家的败落, 众人都瞧在眼里。京中贵女们未必有如何聪明,但到了这样的时候, 她们总是比谁都机灵的。   项家姑娘肖想安王, 死了。   丁家姑娘肖想安王,离死不远了。   谁还敢肖想?   谁还敢和萧七桐抢?   可见当初说萧七桐会克人, 倒也并非全是胡说八道的流言!   只是如今这话, 断然无人敢说了。   如今建王江辰屡次遭驳斥, 手中权利也一一被夺,宣正帝整治起儿子来毫不留情。   而与之相对的, 便是安王的顺风顺水, 如今他不单单是在民间威望甚隆,更有百官敬服, 众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多是拍安王马屁的话。   眼瞧着这安王妃也没有要换人的可能了……大家自然只有学聪明了, 赶紧哄着萧五为上!   尉迟家也急了,生怕尉迟晴的婚事会告吹,忙不迭地将女儿嫁到了萧家。   尉迟晴嫁到萧家这日,江舜也现身在了萧家, 其他官员自然纷纷上门来, 哪怕他们有些根本就不识得萧靖是谁,但也要装作分外亲热熟稔的模样。   萧七桐坐在席间,目送着新人拜了天地, 送入洞房。   这是她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体验,这辈子自然觉得新奇, 于是难免盯着多瞧了一会儿。   “姑娘。”旁边来了个丫头,小心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嗯?”萧七桐扭头去看,却发现是个陌生面孔。不,倒也不陌生。萧七桐盯着她打量了会儿,想起来这人是在安王府上见过,似乎是伺候安王的大宫女。   “姑娘可坐乏了,不如起身走走?”宫女笑吟吟地道。   萧七桐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便主动起身道:“走罢。”   这到底是在萧家府上,萧七桐也不必设防,便直接跟着那宫女绕来绕去,一路行到了内院。   待进了内院,萧七桐便见着了江舜的身影,也不知道他是何时从席间撤下去的。   萧七桐未语先笑,嘴角的弧度控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   她走到跟前,道:“这里分明是萧家,安王殿下怎么一路行到这里来了,倒是比我还熟悉萧家!”   江舜笑了下,并不答她这句话,反而道:“方才你大哥拜天地时,你盯着瞧了许久,瞧什么呢?”   “没见过,多瞧瞧。”   江舜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定定地看着萧七桐,抬手将她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去,道:“待你我成婚那日,自然比这更有意思!何必去瞧别人?”   萧七桐想到婚期在即,一下子便僵硬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江舜瞥见她的模样,当然窥出了她的心思。   于是又伸出手,握住了萧七桐的手腕,道:“七桐怕什么?我从来都是一副面孔,不会等到成亲那日,便化身豺狼虎豹的。”   “那可说不准……”萧七桐小声嘀咕。   不过叫江舜这样一打岔,萧七桐心头的紧张倒是消去了不少。   想想,真等那日到来,还有十来日呢。   不慌不慌。   且等着就是了!   萧七桐浅浅吐出一口气,顿觉安定极了。   江舜出声道:“说来,更应该担心的是我才是。”   “为何?”   “我怕到了那日,七桐突然不肯嫁我,那该如何是好?”   萧七桐压下嘴角的笑意,道:“那殿下大可放心,到了那日,就算我再紧张忐忑,也不会撇下殿下就走的。”   “当真?”   “当真。”   江舜勾住了萧七桐的小指:“那便这样说好了,七桐以后便不得反悔了。”   萧七桐哪成想他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偏还将这样一个动作做得仿佛海誓山盟一般。萧七桐只好哭笑不得地点了头:“是呀,说好啦,不反悔了。”   江舜猛地用力攥紧了萧七桐的手指,等用力攥了下,他又突然将萧七桐推开了去。   他退开一步远,望着萧七桐的方向笑道:“七桐回去罢,免得我再盯着久了,便舍不得走了。可不走不成啊,过些日子,我还要来迎七桐过门啊。”   萧七桐瞪了他一眼,转身一路小跑走了。   身后隐约还传来了江舜的笑声,他的笑声极富感染力,萧七桐抿了下唇,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若是与这样一个人成亲,日日都得欢颜。   有什么不好呢?   萧七桐加快了脚步,嘴角的笑容却是更大了。   这日江舜很晚才回到王府。   回到府中,便有太监上前来,躬身道:“殿下,太后口谕,让殿下进宫见她。”   江舜整理衣袖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倒是巧了,我也正巧要与皇祖母说几句话。”   他与这位祖母着实没什么感情。   而当查得,派人给萧七桐下毒,以至寒毒加身,损了萧七桐身体的,便是这位祖母后。江舜心底那点本就不多的亲情,又被抽去了点儿。   现如今只剩下几分冷淡与不快了。   第二日,江舜入宫拜见皇祖母。   这位年过七十的太后,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   她由嬷嬷服侍着,歪歪倒倒地坐在榻上,瞧见江舜进门,便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朝江舜招手,让他上前来。   “舜儿,哀家听闻你竟然要同那萧七桐成婚,舜儿,你不知晓个中纠葛,你父皇此举,实为害了你……”   “她乃是祝氏之女,祝氏体弱,却深擅柔媚之术!此女承自她的血脉,体弱多病不说,性情长相自然也多与她相似!这样的女孩儿,怎么能为安王妃?”   “舜儿,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她又怎堪为国母?”   “舜儿……”   太后絮絮叨叨地一气说了下去,她并未注意到江舜的神色。   或者说,她只是憋了太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渠道。   她想要告诉所有人,祝氏是个不好的女人,她的女儿自然更惹人讨厌。只是宣正帝不许她说,她便只有如今在江舜跟前说。   江舜淡淡出声:“祖母。”   太后并未理会,依旧往下说着。   “哀家听闻此女心思歹毒,曾经害死了继母,更害死了庶姐……”   江舜不得不冷声打断了她:“太后。”   太后一个激灵,陡然住了嘴。   盖因从前宣正帝生气隐忍不发时,便会如此唤她,每唤一次,太后便知晓她与儿子之间离心离得太远了。   现如今被江舜这样一叫,太后自然又勾起了回忆,什么话都堵在了嗓子里,说不下去了。   江舜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容,道:“再过十二日,便是我与七桐成婚之日,不管在这之前,还是在这之后,我盼望太后不要说半句不好的话。”   他口吻依旧平静,但却莫名带出了一股寒意。   他道:“孙儿此生就喜欢这样一个女子,只想同她共度此生。祖母怎么忍心毁了孙儿的姻缘,是吗?”   江舜笑了下:“孙儿这便告退了,祖母接着吃斋念佛罢,一日也不可停啊。祖母从前做的种种,若是不日日吃斋念佛,怎能消此罪孽呢?”   江舜瞧不上宣正帝,也瞧不上自己的祖母。   祝氏如何,他不评判。   但不寻宣正帝的过错,反倒将毒手对准祝氏养在外的孩子,如此泄愤行径……   可恨又可笑。   江舜不会将这些告知萧七桐,他心底已经规划好了将来的一切。   其中便包括了太后的归从。   正如萧老夫人那样……   这世上不是死便是唯一的痛苦,有时候失了权利,却还要苟活下去,方才是最最痛苦。   江舜跨出殿门,叫来太监。   “本王命人寻的东珠可寻着了?”   那太监笑得一脸灿烂:“回安王殿下,寻着了!”   *******   十八日。   是为江舜亲选的良辰吉日。   得益于宣正帝、皇贵妃,乃至项皇后、安王他们从前大方的手笔,再加上祝氏先前留下的嫁妆,如此凑一凑,竟是凑出了个十里红妆。   一抬抬嫁妆拉出了长长的队伍。   萧七桐坐在轿内,歪着身子靠在迎枕上,只觉得脖子快要被凤冠压折了。   也不知江舜是如何想的,明知晓她体力不好、身子弱,却还令内务府打制了这样一顶礼冠,光上头的东珠瞧上一眼,萧七桐便觉得沉甸甸的,让她连站起来走路的勇气都没了。   萧七桐的注意力叫这凤冠一分散,一时间倒也不记得紧张与忐忑了。   这时候有人从外头悄悄掀起了轿帘。   乐桃从外头递了件披风进来。   乐桃小声道:“殿下说了,这轿子得绕城走上一圈儿呢,姑娘若是累了困了,便裹着披风睡一会儿,不要怕坏了规矩。”   萧七桐抓着披风裹起来,还真觉得疲倦上头。   她一大早便起来梳妆换衣裳了,这会儿自然觉得精神不济。萧七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便拥着披风睡过去了。   只是睡过去前,她还忍不住心道,也不知江舜怎么想的,为何还要抬着轿子绕城一圈?难不成这样比较好看吗?   如果江舜这会儿听见她的腹诽,定然会告诉她。   这样当然好看。   这样才能叫所有人都知晓,今日她萧五姑娘嫁到安王府上,嫁与江舜为妻了啊!   如此大喜日子,不绕城炫耀上一圈。   安王殿下会很是心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萧七桐迷迷糊糊地醒来,隐约听见了外头爆竹声,和嘈杂的人声。   此时一阵风吹来,轿帘似是被人掀了起来。   随后一双手伸进来,直接将萧七桐打横抱了起来。   萧七桐骤然腾空,当然是瞬间便吓醒了。   她瞪大眼看向抱住自己的男人。   隔着盖头,她也能瞧见对方的袍子,还有臂弯,还有随着盖头晃动而瞥见的一点下巴。   是江舜。   他就这样抱着她进门吗?   萧七桐心跳如雷,几乎没工夫去听旁人都议论了什么。   “累不累?”江舜问。   萧七桐摇了下头,但等摇完又觉得脖子疼,她便低低地嘟哝了一声:“不大舒服。”   “那便靠在我怀里歇一会儿。”   “方才轿子里睡过了,倒也还好。”江舜这样温柔,萧七桐反倒不大好意思了。   江舜闻言,却是低低地笑了下,嗓音略带沙哑,道:“现下不累,晚上却是要累得狠的。”   萧七桐差点一个激动,从他怀里挣脱摔下来。   “七桐莫动。”江舜死死地按住了她,且还紧跟着笑出了声。   那笑声一声一声都好似敲在萧七桐的心上。   萧七桐抿了抿唇,心跳如雷的感觉又回来了。   好,好吧。   那便厚着脸皮闭上眼,再休息一阵吧。   盖头下,萧七桐的一张脸都红透了。   她紧紧攥住江舜胸前的衣襟,然后闭上眼,竟然不知不觉还真睡过去了。   等再醒来,便是江舜将她放下来,等着拜堂的时候。   萧七桐脑子里混沌得很,还没从迷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于是便是江舜拉着她做什么,她便跟着跟着做什么。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萧七桐一不小心还用头上沉沉的凤冠,顶了下江舜的脑袋。   江舜低笑了一声,忙扶住了萧七桐。   随后便是由宫女嬷嬷们服侍着,往婚房过去。   江舜屏退了嬷嬷宫女,他亲自扶着萧七桐在床边坐下,又亲自动手斟酒,再又自己取了喜秤,慢慢地掀起了红盖头。   红烛光摇摇曳曳。   盖头下萧七桐的一双黑眸里头,似乎也有光摇摇曳曳,直将人的心神都拽了过去。   萧七桐觉得头有些晕乎乎,大概是这顶凤冠压的。   她抬手推了推凤冠,道:“不去喝酒宴宾客吗?”   “不去。”江舜应答得极为理所当然。   说着话,他一边还伸出手,将萧七桐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   萧七桐这才觉得舒服了,不由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身子也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江舜却是飞快地伸出手捞住了她的腰。   “七桐不与我喝合卺酒吗?”   江舜的嗓音似乎比往日更见低沉沙哑了,就连他的目光也都变得灼热了起来。   萧七桐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扭了扭身子,道:“自然要的。”   江舜这才笑了,将酒杯塞到了她的掌心,随后又拿起自己的那一杯。   一仰一合。   温过的酒水钻入了喉舌间,有些呛,但却并不难喝。   萧七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大抵是酒劲儿很快便上了头?也大抵是今日烛光之下,江舜的模样都更显得俊美醉人了……   江舜放下酒杯,又取了剪刀,剪下二人一截头发。   萧七桐懒洋洋地倚靠在江舜的肩旁,她是当真没力气了。她指着那头发道:“要编起来吗?”   “要。”江舜说着便真动手开始编。   但是一向能文能武、厉害非常的安王殿下,这会儿却始终打不好一个结。   “我来罢。”萧七桐接过去,手指笨拙地开始打结。   只是她努力了一会儿,也才只是堪堪把头发丝乱七八糟缠一块儿了而已。   萧七桐自己瞧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舜听见她的笑声,只觉得一颗心都化开了。   他抓住那发结,塞入了枕下,随后一只手臂揽住了萧七桐的腰,道:“不编了,待明日编是一样的……明日我仔仔细细编个同心结。”   “是吗?”萧七桐略迟钝地反问。   “是。”江舜说着话,将萧七桐按倒在了床上。   萧七桐盯着他的眼睛,晕乎乎地问:“那现在要做什么?”   “现在……”   江舜的喉头动了动,彻底忘却了外间的宾客。   “现在该洞房了,七桐。”   萧七桐学着他的声音重复了一句:“洞房。”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惹人亲吻。   江舜轻轻落吻上去。   随着一吻,好似上一世的悲苦仇怨都消散了,上一世最后病死他乡的画面也都消散了……   萧七桐勾住江舜的头发,笨拙地回吻了一下,然后换来了更激烈的亲吻。   重活一世。   真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想写的副CP,就这样叭。   新文《大龄皇后》,有缘再见!   这本写得不是很满意,到了后期更新也不好,追我的文辛苦了,-3-对不起大家,爱你们!   下本吸取教训,希望会写得更棒吧。